1|最后的晚餐 周小曼走到别墅门口时,冷汗湿透了全身。她把喝光的可乐瓶子丢进了垃圾桶,靠着红砖墙喘了半天粗气,膝盖才慢慢像是回到了自己身上。 暮色四合,拿钥匙找锁孔费了她不少功夫。门板小心翼翼地开到了最小能进去的弧度,她艰难地抬起脚。手里的饭盒袋子晃了一下,差点儿砸在铁门上。好在她当机立断,直接将肥厚的手背垫了上去。 手背生疼,她只庆幸没惊动饭厅里的人。 周文忠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姜黎端坐在饭桌前,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家里多出了什么,继续慢条斯理地用着营养餐。 进屋的人缩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往楼梯口后面的小房间走。 周文忠仿佛转了下头,习惯性皱眉。 她没有回头,都能感受到那种似乎在看一坨臭烘烘的烂泥巴的眼神。 如芒刺背,她慌忙阖上了房门。 暂时安全了。 周小曼放松地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床板发出了“嘎吱”一声,晃了晃,顽强地承受住了她。 狭小的房间给了她安全感,不到八个平方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屋子,从她毕业回乡后就成了她的避风港。 周小曼艰难地弯腰,从床头柜里扒出膏药贴在膝盖上。 大学时她被电动三轮车撞了,当场跪在地上。她只觉得莫名羞耻,加上不过腿上青了一块,便直接挥手让肇事的中年女菜贩走了。自己爬起来,拍拍灰,继续去公园跑步锻炼。 直到半个月后疼得走不了路进医院才拿到诊断结果:半月板损伤、膝盖积水。 那个时候她已经慢跑了一个学期,瘦了十斤,饮食跟睡眠都逐步恢复正常。她本以为自己要好了。 膏药的热辣穿过皮肤,往骨头里面钻。生命力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开了最后一瓶可乐,珍惜地喝了一口,然后对着床头的布偶们露出一个笑容:“我们吃饭吧。” 三条斑点狗两只加菲猫还有一只鹦鹉跟乌龟玩偶乖乖地趴在床上,看着周小曼近乎于虔诚地拿出袋子里的超大饭盒,打开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土豆牛腩、口水鸡、清蒸鲈鱼、剁椒皮蛋跟青椒炒茄子,还有半盒米饭。 单位里的人都知道,住大别墅的她养了好几只宠物,吃腻了猫粮狗粮,只爱吃普通饭菜。所以她每天中午要从食堂打包一大饭盒。 饭菜已经冷了,她拿热水泡了泡,过了一遍水后,又泡了第二回。待烫好筷子,一天里最惬意的晚餐时光开始了。 她觉得挺好,真的挺好。即使一事无成,即使跟坨烂泥巴一样毫无生气地活着;只要有饭吃,有床睡,就很不错了。 她大口大口地吞着拌了青椒茄子的米饭,不愿想今天下午被办公室主任找去谈话的事实。 机关要精兵简政,劳务外包,所以他们这些临时工得另谋出路了。 周小曼当时想的是,完了,以后一日三餐怎么办。 她不比聪明美丽的异母妹妹周霏霏,一眼就能看出远大前程。 用完最后的晚餐,周小曼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她得等那对夫妻上楼或者出门散步,才能趁机溜出去洗饭盒洗澡。 饭厅方向响起了椅子的挪动声,然后是拖鞋在楼梯上发出的“啪啪”声。那应该是周文忠上楼。姜黎跟幅油画一样,不会弄出这种不够优雅的响动。 又等了五分钟,确定外面没有一点儿动静后,周小曼放心地出了房门。 经过客厅的时,暗处突然传来周文忠的声音:“小曼,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小曼吓得差点儿把手上饭盒抛出去。那里头还有她剩下的鱼骨头肉汤拌饭,是准备给小区流浪猫美美的。 她战战兢兢转过头,不明白为什么一贯跟娇妻如胶似漆的周文忠,这回竟然没有双宿双栖;而是坐在沙发上,以一种发自心底厌烦却又不得不面上忍耐的纠结神色,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是飘忽的,似乎真看清楚了她,会刺痛他的眼。 周小曼小心翼翼地挪动到沙发跟前,聆听周文忠以一种话剧演员式的抑扬顿挫,沉痛地表达了身为父亲,他对一事无成的大女儿是多么的失望。 “但凡,但凡你能有囡囡的三分之一,我都不会这样难受。” 周小曼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据说真正的胖子是看不到自己脚尖的,她其实还有发展空间。 她茫茫然地想笑,周文忠为什么要失望呢?他有周霏霏这个才貌双全的小女儿,完全是一位成功的父亲啊。 她跟她的生母不过是《魔方大厦》里夏河银行一样的存在,是强行塞满负面的垃圾堆。剥离了所有不堪的周总工,就是新家庭里完美的贤夫良父。 难道他在愤恨,她的失败证明了他的基因与出身乃至一切根本配不上姜黎? 他跟姜黎不是灵魂的美好契合吗?为什么斤斤计较如此世俗的东西。 大学里唯一一次回家,也是在这间别墅里,这张沙发上。周文忠皱着眉头,以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姿态向她解释,为什么他会跟她的生母离婚。 大意为志同道合的人才能相濡以沫,没有共同语言的灵魂只能渐行渐远,长痛不如短痛。 墙壁上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正播放《亮剑》。 战地医院里,李云龙扯着嗓子瞪着眼:“去他妈的封建包办,你不乐意倒别跟人家上炕啊!嘴上说不乐意,炕照上,娃照生,啥都不耽误。咋啦,看着快解放了,他王副军长该换老婆了。” 二十岁的周小曼瘫软在沙发里头笑得几乎快断气,最后笑声成了嚎啕大哭。 三十岁的女人在面对自己血亲的斥责时,已经波澜不惊了。 周文忠扮演了半天痛心疾首的老父亲,唯一的观众麻木不仁。 他只得愤愤不平地转而用一种他最为习惯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宣布:他退休了,囡囡毕业回国去上海工作了,所以他们一家要搬去上海团聚,所以他要将这边的房子都处理掉,好去上海置业。所以周小曼不能再赖在家里,得自己出去找地方住。 周霏霏要回国,所以周小曼被扫地出门了。 他实现了他的诺言,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是他亲爱的囡囡的。 周小曼突兀地笑了,点了点头:“嗯,你们一家,你终于知道了啊。” 周文忠的脸剧烈地抽动起来,他愤怒地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烟灰缸朝她砸去:“老子从小把你养到大,到现在还让你啃老。老子没有任何事情对不起你!” 烟灰缸砸到了周小曼的肚子上,被她软软的肚子反弹回头,诡异地落到了真皮沙发里。她不觉得疼,只觉得可笑。她这位装模作样了一辈子的父亲,连发作一回都是这样的孱头。 周文忠不吸烟,因为姜黎讨厌烟味,水晶烟灰缸里没有烟头,地板连额外打扫一遍都不需要。 他没说错,除了这一回气急败坏拿烟灰缸砸她,他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他只是用他无所不在的厌弃眼神跟冷笑奚落,向她灌输了二十几年的“你就是个多余的废物”。 楼梯上静悄悄的,姜黎没有露面。 多年前,优雅的少妇慢条斯理地宣布:以后我不插手小曼的教养问题,我只负责囡囡。 自己是该有多蠢,才会在中考前夕亲耳听到堂姑说出口,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姜黎亲生的。 乡下到今天,还有老辈人觉得日本鬼子不错,给小孩糖吃呢。可恶的都是二鬼子。可不是么,脏手的凶神恶煞总有不入流的狗忙不迭地察言观色,上赶着做了。于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越发像尊端庄优雅的佛像。 周小曼的东西不多,到今天也就是大学时代的几件衣服来来回回的穿。两只箱子,就能装进关于她的一切。 她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周文忠没有象征性地挽留。反正他很快就要搬走,不用担心自己在小区里的名声。 他有娇妻爱女,自是幸福的一家人。 没有壳的蜗牛,得去寻找自己的房子。 周小曼走了没两步,美美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到了她面前,才发出微弱的“喵呜”声。她蹲下身子,将饭盒递到美美面前,微微一笑:“吃吧,这真的是最后一顿了。” 美美的前任主人去美国带孙子了。临走前将它转给了邻居养,然而邻居也搬走了。于是美美成了小区里的流浪猫。周小曼每天晚上都会喂它一顿,让它跟着挖社会主义墙角。 她站起身,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膝盖,叹了口气:“美美,我该走了。以后你小心点儿,别再被打了。” 美美居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身后。 她哭笑不得,好声好气地解释:“美美,真的不行啊。我自己都没地方住,怎么养你呢?” 小短毛猫异常执着地盯着周小曼,坚决不肯走。她无奈,只能弯腰,把美美抱上了行李箱。 行到小区广场时,有热心的阿姨拉着她说话,劝她赶紧找对象,想办法活动一下,起码弄个正式编制。 周小曼本能地想躲。生活不如意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突如其来的关心。被迫站在人堆中间,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别犯蠢。你好歹喊了姓姜的几十年妈呢。她能给你堂姐搞银行编制,为什么不能给你弄。说起来在公家上班。临时工能一样吗?就她落了个好听了。” “你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嘛。人家姜黎也没亏待小曼啊。” “呸!把人家妈挤走了,就该尽心尽力待人家孩子。霏霏在美国读博士,小曼在机关当临时工。真当人眼睛都是瞎的?我就看不起这对奸夫□□。要真正经人,小曼妈会挺着个大肚子堵到研究所?” “行了行了,老黄历了。你家老陈没评上职称,也不是老周一个人的问题。哎——小曼人呢。” “这孩子怎么跟个活死人一样,小时候又是跳操又是跳舞,活泛的很。现在蔫吧成什么样儿了。哎,别不信。你们来的晚,不知道。小曼现在是不能看了,小时候可比那个什么孙妍在好看多了。跳操省里都拿过奖的。人家教练选她进省队参加全国比赛,姓周的不让。不然小曼说不定就为国争光了。” 边上有人低声插嘴:“那是出了那事儿,小曼才不练体操的?” “别胡说八道,小曼初中就不练体操了。那个事时,她都要高考了。哎哎哎,这种事情太伤孩子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你们追着问,我可从来不提这些。” 周小曼在听到她妈大着肚子堵门时,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周文忠退下来了,自然有人替她义愤填膺了。她不怪任何人马后炮,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打算今晚先找家自助银行凑合一晚。明天,明天一定要赶紧找到房子租下来。她有美美,有伙伴,只缺少一栋房子装下她的家而已。 这条路,周小曼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还下起了大雨,她把毯子拿出来搭在拉杆上,让美美躲进去,聊胜于无。 可她最终也没找到自助银行,明明她记得,小区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 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她没能走到尽头。 2|污泥的重生 周小曼睁开眼,有点儿懵。 昨晚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她的脑袋,美美还发出了一声“喵呜”,然后她的记忆成了一片空白。 窗户半开着,电风扇“呼呼”地吹,全是热风。外头传来“Show me that smile again”的英文歌旋律,是《成长的烦恼》主题曲。她高中以前,每年暑假都要重播的神剧。后来倒是不放了。 她喊了一声“有人吗?”,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美美”,那只黏人的小东西也没出现。 隔壁《成长的烦恼》告一段落,正播放着广告“汾煌可乐,大家齐欢乐”。 周小曼脑子再不灵光,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汾煌可乐,都消失多少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书桌前翻书包。书看上去都非常破旧,有些地方还被撕破了,用透明胶带蹩脚地粘连起来了。一本厚厚的初二暑假作业,里面一个字也没写。 房间里衣柜上镶着穿衣镜,映出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鹅蛋脸上的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带着婴儿肥。椭圆形的眼睛,尾部微微往上挑,本当是妩媚的,却因为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闪烁的茫然,显出了孩子气的无措。就连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跟漆黑如墨的剑眉,也是稚气未脱。 少女美的生机勃勃,如清晨含露的野蔷薇,美好的近乎于咄咄逼人了。 这美的如此打眼,赶紧躲藏起来掩盖住。美即是原罪。 她被这诡异而不合逻辑想法吓了一跳,旋即哑然失笑。她并不记得自己初中时究竟长什么样子。发胖之前的照片,她全都烧掉了。 只有烧掉过往,她才能解脱。 虽然大学接受催眠治疗以后,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解脱什么。 不知道可怜的美美怎么样了。这倒霉的小东西,希望它能安好。 周小曼扫视着这五六个平方大小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便占据了半壁江山。剩下的,一个衣柜外加一张书桌,足以将其余空间填塞的满满当当。房间西晒,闷热难当。 她认出来了,这是周文忠从研究所拿到的第一套两居室,在机械厂小区。机械厂欠了研究所的钱还不上,便拿了三栋半职工宿舍楼抵债。 她住着的这间,是用小阳台改造成的书房。一开始连门都没有,只一道竹帘遮挡。后来还是在她的一再哭闹下,才安装了拉伸门。 搬家那天是她十岁生日,忙碌的大人们忘了这茬。她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要求回去继续跟外公外婆住小洋楼。 五岁的周霏霏一脸不赞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是爸爸给我们挣来的房子。爸爸是最棒的!” 周文忠的感动可想而知。他激动地表示,他以后肯定还会挣小洋楼给囡囡的。 果然一言九鼎。 周小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无意识扫到了丢在地上的白色短袖校服背后,印着“机厂职工子弟中学”的字样,她心头无端生出一阵恐慌。她没有弯腰捡起校服,反而下意识地将它踢进了角落。 她不喜欢自己的初中母校,或者说,她厌恶这学校。 小学毕业后,她明明可以去上省实验的初中。但因为研究所规定,一个职工子弟入学名额是六年轮一回,周文忠怕耽误了周霏霏升学,愣是让她按照学区进了厂子弟中学。结果后来周霏霏小升初去了外国语学校。她读大学那年,刚读完初一的周霏霏又转学去了海城上国际中学。 看,你心心念念的宝物,人家根本不屑一顾。 她那位父亲挖空心思的蹩脚讨好,是多么可笑。 被无辜牺牲的她,又多么可悲。 周小曼记不太清了,初中三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只知道,单凭一件校服就能够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初中,她不愿意再面对。 怎样才能换一所学校?她不想这辈子也活在残缺的记忆里。 周小曼走出了房间,她需要一瓶可乐来给自己安慰。重生后发现的这一切都让她隐隐焦灼,可乐能够告诉她,她是安全的。 她在客厅的冰箱里找到了一瓶汾煌可乐,迫不及待地拧开了盖子。 门响了,周文忠拎着袋子进来。 他看着蓬头垢面的周小曼,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再看到她手上的可乐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这个大女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从上个月起就天天把可乐当白水喝,人都圆了一圈。 不过胖了也好,省的整天穿着小裤衩叉着腿练体操,像什么样子。那就不是正经人该干的事。学生就该把全副心思用在学习上。 周小曼沉默着,低声喊“爸爸”。记忆中,这位父亲面对她时,似乎从来就没有眉眼舒展的时候。他的慈父柔情,悉数给了周霏霏。 她也是个孱头,再厌恶这个人,也得觍颜讨好。弱者大抵如此,人在屋檐下,唯有低头。 小时候,她不明所以,真以为自己是姜教授夫妻嘴里的小公主,硬生生被惯坏了。殊不知在周文忠眼里,她这样的赝品就该垂眉敛目,有低人一等的自觉。乡下的小村妞,还真把自己当城里的娇小姐了。果然不知进退,浅薄无耻。 大人欺骗了孩子,却又要求孩子无师自通,有身为二等公民的自觉。究竟谁比谁,更无耻一些。 周小曼心底冷笑,主动接过了父亲手中的袋子,憋了半天,才做出笑脸:“爸爸,你辛苦了。” 周文忠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沉着脸:“成绩单呢?”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去房间里翻出成绩报告册,毕恭毕敬地递到了父亲面前。 初中时,自己成绩还是不错的。如果不是中考前夕突然得知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心绪受了影响,她应该能考进一所不错的高中。 周小曼递出成绩单时姿态是轻松的。 周文忠的表情却绝对算不上愉悦。他看着成绩报告册上明显被改动过的分数,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你期末到底考了多少分?” 周小曼不明所以,她哪里还记得自己初二下学期的期末成绩,只能含混道:“成绩单上都有啊。” 周文忠失望透顶,他丢下成绩册,掉头进了厨房开始做饭。 周小曼茫然地看着成绩册,等发现上面改动过的分数以后,她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解释不了这是怎么回事。 厨房里响起了炒菜声。 她咬着牙,走到厨房门口,盯着那个愤怒的背影,鼓足勇气开腔:“我没有改成绩,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老师。” 周文忠冷冷道:“我还要脸。”周小曼的班主任,是他的老同学。 少女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不是羞愧,而是出离的愤怒。又是这样,只要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他就会在她身上粘贴“犯了错误还死不悔改”的标签。即使后来证明她没错,他依然嫌弃她小家子气,斤斤计较。 门响了,姜黎手牵身着藕色连衣裙的小姑娘走进来。女孩个子快到姜黎的肩部,有张小小的瓜子脸,因为眉心生的宽,分外气质出众,带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生气。 这是周霏霏。 周小曼不记得自己少女时代的模样,却一眼认出了九岁的周霏霏。姜黎记录下了女儿成长的每一个画面,贴满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 小少女杏眼黑白分明,她朝周小曼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姐姐,你游戏打通关啦?” 被点到的人愣了一下,含混地应了声。她抬起脸,艰难地看着姜黎,喊了一声“妈”。 姜黎的相貌就是周霏霏的放大版。因为本身就显小,加上保养得宜,年近四旬看上去也不到三十的模样。这样的姜黎,足以被称一声“女神”,更足以让周文忠毕生骄傲。 普世观里,男人是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的。 风韵犹存的美妇微微颔首,整个人如一株淡栀子,立在那里,便成了风景。 系着围裙的男人从厨房里伸出脑袋,冲妻女露出温和的笑:“黎黎,囡囡,你们回来啦。” 说着,他出了厨房,殷勤地接过妻子手里的袋子,埋怨道:“下次单位发东西,等我过去拿。这么重,你拎来拎去,还要接囡囡下课,哪里吃得消。” 周小曼瞥了眼姜黎弱柳扶风的细腰,心下哂然。是啊,姜黎可不比他前妻,再是一枝花,也能怀胎八月依旧挺着大肚子去周家下田,小满的当天在田头生下多余的她。 姜黎露出了个柔柔的笑,如姣花照水:“你上班多辛苦,哪能还再跑一趟。” 周霏霏调皮地笑了:“爸爸心疼妈妈,妈妈心疼爸爸。我们是互相心疼的一家人。” 周文忠弯腰,摸了下.身量还未长开的小女儿的脑袋,眉开眼笑:“我们囡囡练芭蕾舞也辛苦了。爸爸妈妈都心疼囡囡。” 一贯保持着二度微笑的姜黎这回也眉眼弯弯。 周小曼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没有人意识到房子里还有一个多余的她。没壳的蜗牛得给自己找一个家。 晚饭桌上泾渭分明。周霏霏的三餐是姜黎亲手做的。作为高级营养师,她会按照节气变化跟女儿体质制定三餐的食谱。 周小曼默默地挟了一筷子青椒土豆丝,没有看那盆香辣小龙虾。 管住嘴巴很难,但如果管不住的话,她这辈子大抵跟上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吃过饭后,姜黎带着女儿在客厅看新闻联播,进行英文对话。这是姜黎教养周霏霏的方式,胸怀天下事。 她的英文发音非常地道,是标准的伦敦腔。 周小曼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做什么。周霏霏进门时的话提醒了她,她小时候似乎非常痴迷“小霸王”,好像因为玩的时间太长,烧坏过一台电视机。 那时候他们住在姜家小洋楼里。周文忠平生第一次想要打她。他恨死了这个记载了他人生前半截的大女儿。她的愚蠢跟没眼力劲儿忠实地呈现了他过往的失败。 姜教授站出来皱眉:“小周,孩子有错误也该好好教,哪能高门大嗓。” 周文忠立刻涨红了脸。他又暴露了他粗鲁缺乏教养的出身。 回首往事,周小曼甚至有点儿同情这个男人。一个人想要完全消除过往留在自己身上的烙印,该有多难。风度翩翩的周总工,又不能真洗髓。这么多年,他演的那般辛苦,大约连他究竟是什么样子,都忘掉了吧。 她没有回房间,而是站在姜黎母女旁边,在她们讨论香港回归周年庆祝活动时,插了句嘴。她的英文水平甚至比不上读小学的周霏霏,简单的一句话还说的磕磕绊绊。 姜黎烟眉轻蹙,唇角浮起一朵浅笑:“袋子里有枇杷跟桃子,你自己拿去房间吃吧。明天我让你爸给你带薯片跟雪碧回来。” 周小曼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我吃饱了。” 姜黎一语不发,等待丈夫前妻留下的女儿说出要求。究竟是又想买新衣服了还是看上了什么新的游戏机。 周小曼张张嘴,说不出“我想跟你们聊天”的话。她沉默着拿出了自己的成绩报告单,声音艰涩:“我没有改成绩,我也不知道是谁改的。我再蠢,也不会将95改成88分。” 姜黎没有接成绩单,她面上还是一派温柔的笑:“拿去给你爸爸看吧,我不管这些。” 周小曼没有退缩,她盯着姜黎:“你是妈妈,爸爸不相信我,他只相信妈妈。” 客厅里愉悦的母女英文对话被迫中止了,空气有些凝滞。 周文忠收拾好了厨房,探出上半身,看大女儿杵在妻子面前,顿时满心不悦。他厉声呵斥道:“你烦妈妈做什么,自己回房反省去。” 当着妻子的面,他甚至没脸提小曼篡改成绩单的事。囡囡就做不出这样下作的事。 周小曼倔强地抬高了脑袋,扬了扬手里的报告单:“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事,你们为什么就不肯认真看一眼?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们浪费时间。” 姜黎微微皱了皱眉头,站起身牵小女儿的手,声音淡淡的:“我说过,我跟你爸爸各司其职,你的事,我不插手。” 说着,她准备领女儿回房间。 周小曼抢先一步,拦在了周霏霏面前,露出笑容来:“囡囡,你帮姐姐个忙,替我看一下。这分数到底是不是从95改成了88分。” 周霏霏本能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她觉得这个平常性子暴躁的姐姐,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周文忠气得面色青白。他恨这个补丁一样的大女儿不给自己长脸,非得露出锱铢必较的小家子气。 她果然完全继承了前妻的愚蠢跟不知进退。 他眼睛要喷火,怒气难遏:“谁吃饱了撑的,去改你的成绩单!” 周小曼充耳不闻,只盯着周霏霏,敦敦善诱:“囡囡,你告诉姐姐,这分数是不是从95改成了88分。” 周霏霏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母亲。 她跟姐姐不亲,也许是年纪相差了五岁,她们玩不到一起去。好像也没人要求她一定要跟姐姐亲近,小姑娘便随了自己的心意。反正,她的朋友们基本上独生。多出个姐姐来,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让她失望的是,母亲并没有伸出援手。是了,从小母亲就教育她,要外柔内刚,遇事决不能退缩。 九岁的女孩勉强从姐姐手里接过成绩单。她自小的认真性子,即使不情愿,也仔仔细细看了几个数字的笔迹。的确是从95分改成了88分。 周文忠摸摸小女儿的脑袋,满是自豪:“还是我们家囡囡聪明,比爸爸仔细。” 转过头来,他依旧皱眉训斥:“你先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别人非要改你的成绩单?好好看看你的评语,傲气不合群,不尊重师长,自以为是。你以为我开家长会时脸上很好看?” 周文忠还想接着训斥,姜黎已经捂着周霏霏的耳朵,眉头轻蹙着往房内走。 男人偃旗息鼓了。他有心追着妻女回房间,又害怕在周小曼面前着了相,一时间进退维谷。 看,足够的空间是多么的重要。在这样憋仄的房子里,她可怜的父亲连一展雄威的机会都没有。 周小曼一边看《新闻联播》,一边在本子上做记录。她记得,初中政治,是要考时政的。 等播天气预报时,姜黎母女才出房间。他们一家三口,准备去公园散步。 小时候,周文忠也曾愿意带周小曼一起出去散步。但那时候她黏着电视看《花仙子》,不肯动身。周文忠语气一重,姜教授夫妻就会护着周小曼,别勉强孩子。 后来等到搬出来立门户,不知怎地,当家做主的周文忠却彻底歇了这份心思。 周小曼麻利地收拾了家中的垃圾袋,努力在脸上堆出最讨喜的笑容,刻意调整出欢快的语气:“我跟囡囡一起散步去。” 两大袋垃圾拎在手里,给了她换鞋的勇气。 她不愿意被有意无意地边缘化。没有理由他们一家三口吃肉,连口汤都不让她喝。她得想办法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周文忠下意识地皱眉,他不愿意一家三口中杵进来一个周小曼。除了影响他跟妻女的感情外,这也跟他的教育理念不合。 他希望看到的是,大女儿在完全脱离姜家荫护的前提下,获得成功。他要证明,他的基因,即使没有岳家助力,也能出人头地。 3|今生遇故人 周小曼一只手拎着垃圾袋,另一只手不请自来地揽住了妹妹的肩头,亲亲热热地护着身体不由自主发僵的小姑娘,往楼下走。 姜黎没有作声,静静地跟在后面。 周文忠自觉愧对了妻子,却不好这时候再把大女儿叫回头,只能安抚地揽着妻子的肩头。 然而大约是天气太热了,妻子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略微侧了下身子,与他保持了一个台阶的距离。 楼下传来的防盗门撞击声跟男女对骂,成功地解救了这尴尬的一家人。 周小曼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跟周霏霏真的没什么感情,压根没话找话。毕竟在周文忠一再宣称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属于小女儿时,这个异母妹妹也理所当然。 周小曼没有立场指责周霏霏,但要说她对这姑娘有多少好感,那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走到三楼时,叫骂声就非常清晰了。女的骂男的吃软饭,还敢拿她挣的钱去养狐狸精。男的反唇相讥,骂她不守妇道,给他戴绿帽子。 还有人从三楼房里冲出来,嘴里喊着“哎呦呦,老哥老嫂,表吵表吵啦。” 劝架者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急于看好戏,来打发这个无聊的夏夜的心。另一家住户更是全家老小出动,一人手里捧着一瓣西瓜,一边吃一边往吵架的二楼走。 周小曼直接搂着周霏霏进怀,沉声道:“别听,脏了耳朵。” 她的记忆里,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机械厂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便日薄西山。本以为可以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交代在厂里的职工们,基本都成了没头的苍蝇。有技术有能耐挣得到钱的,赶紧另寻了门路,早早搬走。留在老厂区的,多半生活不如意。怼天怼地怼社会,成本太高目标太大反而无从下手。喝酒骂街打老婆孩子,倒是实打实的男儿雄风。 端着技术饭碗的研究所工程师们,从心底看不起这些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的下岗工人。据说当年工人阶级老大哥时,同在一个系统的研究所职工没少受老大哥们的气。一连两任所长都是倒在了机械厂革.命骨干的批.斗下,好几年的研究成果也被用来为社会主义添把火了。 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当然,更切实一点儿,是工程师们嫌弃小区原先的主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配置相当不错的小区环境。搞得一团糟。 周文忠眉头紧锁。他厌恶这些粗鲁蛮横的家伙,从骨子里淌出来的,就是没教养的血。男的窝囊,女的跋扈,令他浑身难受。 楼梯口上,已经围了一堆吃西瓜吮冰棒的看热闹的人。 有人一边劝架一边抽空点评吵架现场。 有年轻的女人笑着伸头透过老式的绿色防盗门,看客厅里的黑白电视机。哎呦,《薰衣草》开始放了。还是装了有线电视好,我们家的电视压根就看不清楚。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还讨论起来剧情。 原本沉闷无聊的夏夜,一下子竟然无比生动活泼了起来。 甩门而出的男人大约是觉得被指责抛弃妻儿,很没面子。他干脆跳起脚来叫骂:“这还不晓得是不是我的种呢!” 女人拍着桌子,又哭又闹:“你嫌我了,你个龟儿子也有脸嫌弃老娘!当年厂里不要你,你连个屁都不放,就晓得在家里躺尸。老娘不想办法出去挣钱,饿死你们爷儿俩啊!你们有没有良心?川川,你个死人啊!这个龟儿子骂你杂种,你是不是他的种啊。” 说话间,看似瘦小的女人已经一把拽着一直躲在房间里的儿子,直接推了出去。块头比爹妈都高的少年重重的撞到了防盗门上,竟然硬生生将钢铁门给撞开了,吓得扒着防盗门正看男女主角久别重逢的少女赶紧尖叫着往后退。 这番闹腾中,电视机里传来的“当秋天再来的时候,你要我笑着去爱去拥有……”显出了突兀的近乎于搞笑的色彩。 那个被唤作川川的少年,大概是为了避免撞到年轻女子的身上,硬生生拽着门锁折了个方向,往楼梯上冲了两步,半跪在企图护着周霏霏往后退的周小曼面前。 周小曼正在叮嘱女孩:“把耳朵堵上,闭着眼睛,我们等会儿再下去。” 此时她们进退两难。这边的住户基本上三世同堂,全家出动,光三四两层看热闹的人,就可以堵死了她们的后路。 川川愠红的面上显出了惨白。他的父母,他的家,连不相干的人碰到了,都不好意思听,不好意思看。 周小曼被川川吓了一跳。少年比她记忆里的样子要稚嫩一些,但嘴唇上方,已经冒出了绒绒细毛。 这是个小豹子一样的少年,古铜色的皮肤下,藏着的是一颗急于脱离困境的心。他的眼睛还清亮锐利,没有记忆里的萧索冷漠。 周小曼并不想看到川川在自己面前跪下。然而大约是他摔得太狠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旁边嘴上说着劝解话的人不少,却不曾有任何一人对他伸出援助之手。 姜黎总算突破重围,挤到了女儿面前。周文忠的步伐都要比她慢半步。她沉着脸,从周小曼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女儿。 周霏霏从眼缝中看到了妈妈,连忙强调:“我听姐姐的,捂着耳朵,没听也没看。” 被强调了功劳的周小曼空出了手,赶紧去扶川川。让她庆幸的是,身处窘境的少年没有迁怒到她身上,还礼貌地道了声谢。 他现在希望的,应该是所有看热闹的人统统消失吧。 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听母亲在大庭广众下哭诉自己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洗澡堂子出卖女人最原始的资本,而他的父亲,就守在门口等妻子“下班”。也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在母亲如此挣钱买下出租车牌照后,他开车发财了,就拿妻子的付出当成不贞的把柄。 周小曼只简单说了句:“你去医院看一下膝盖吧,最近都别干让膝盖吃力的事。” 她没有等川川回答。她的印象中,这是话非常少的少年。这个人,曾经给过她前世少有的温暖回忆。 周文忠已经护着妻女走到了前面,等周小曼匆匆赶上时,他皱着眉头道:“少搭理这些人。” 周小曼轻松将垃圾袋丢进垃圾房,淡淡道:“他是我们学校的。” 周文忠一时间噎住了,憋了半天,才愤恨道:“学校里就没有好同学了?非得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真是自甘下贱。 最后一句话,因为妻女就站在前面不远,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种厌弃感却充斥着胸腔。果然是冯美丽生的蠢货,出了门就丢人现眼。 周小曼没有吱声,她照旧紧紧地贴到了周霏霏的身边,柔声道:“囡囡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周霏霏骄傲地挺起胸脯。她也是大人了,才不需要保护呢! 周小曼拿湿巾擦干净了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囡囡是小公主,姐姐会当骑士保护你的。” 姜黎微微皱了下眉头。她不动声色地揽住了女儿的脖子,将她带离了周小曼身边。 等到走出小区大门,她就开始跟女儿继续晚间对话。母女俩见到的汽车商店乃至别人牵着的猫狗,都是英文对话的材料。 周小曼在落她们半步远的地方。姜黎一直鼓励周霏霏表达自我,任何事情都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她不喜欢姜黎,但她得承认,这是个成功的女人,不仅拥有自己的事业,家庭也幸福美满。 其实这世间的对错本就模糊,谁是强者,谁就是对的。起码,人家活的比她滋润多了。 周小曼扯了扯嘴角,认真倾听姜黎引导女儿分析街边店铺的变迁。什么类型的店增多了,哪些店又在这几年间消失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偷听的人假装闲庭信步,却暗自竖着耳朵。她默默在心中大声说着答案,然后再和姜黎的提示做对比。旁听也是自我提升的方式。 慢慢来,一步步来,她总能不再害怕跟别人进行交流。 姜黎的目的地是市民公园,走路需要半个小时。平常他们或者散步,或者坐公交车,用几年的时间,差不多已经将这座城市各个地方走遍。这是姜黎的教育理念,女儿不仅要认识阳光下的这座城,也应该看到夜晚。 夏天的晚上,公园里比平常更加热闹些。各处都有摊贩,摆出来卖的基本都是些小玩具小饰品。周霏霏应着姜黎的要求,一个个指出各种商品的英文名称。 周小曼在边上听了,心底苦笑,很多名词,她闻所未闻。 她总以为是自己中学学校不如周霏霏,所以人生一步步走在下坡路上。可是现在的周霏霏才上小学四年级啊,她的英文水平就甩了自己好几条街。 不要自欺欺人了,其实你们的差距已经在无形中拉大到了,让你瞠目结舌的程度。 周霏霏看中了一个竹蜻蜓。周小曼主动掏出钱来买了两只,递了一只过去:“囡囡,咱们一起玩竹蜻蜓吧。” 她出门前,在房间抽屉里发现了钱包,还有些惊讶。待到想起一直到她知晓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前,姜教授夫妻都会定期给她零花钱时,周小曼百感交集。 那两位老人,其实对她始终心存善意。就算他们嘴上说着待她跟周霏霏一视同仁,却始终不自觉地区别对待,那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血浓于水。 婚礼上,男方家长通常会允诺,他们会将儿媳当成亲闺女一样看。但听这话的人,要是真傻不愣登的完全执行,多半是会被打脸的吧。 只是新娘子知晓自己并非公婆的女儿。当年的她却因为姜教授夫妻的坚持,一直到十五岁都不清楚自己的定位。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因为这个世界,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得到的评价可以截然相反。 周小曼转飞了竹蜻蜓,笑着看周霏霏:“囡囡,咱们比赛吧,看谁飞得远。” 周霏霏因为下楼的时候,周小曼护着自己,对这位姐姐生出了微妙的好感。刚才姐姐掏钱给她买竹蜻蜓时,大方爽快的样子也让她高兴。她骄傲地一抬小脑袋:“咱们来比赛!” 两人一路走,一路转着竹蜻蜓,笑闹个不停。中途起风了,周霏霏的竹蜻蜓飞到了周文忠身上。 因为距离远,加上又是周小曼主动跑过去帮周霏霏捡起竹片,周文忠想当然地以为肇事者是这个不识眉眼高低的大女儿。他立刻皱起眉头来训斥:“疯疯癫癫的,别闹你妹妹。” 周霏霏笑着跑过来跟姐姐道谢,笑容甜甜。 周小曼拿湿巾帮她擦着额上的汗,笑道:“好玩吧。夏天跑跑出出汗,其实挺舒服的。” 因为膝盖上的伤,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跑步了。原来迎风奔跑的感觉,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姜黎微微垂了下眼皮,帮女儿掖好头发,柔声道:“你玩儿吧,出汗排湿气,是该多动动。” 周小曼牵着周霏霏的手往前面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没事儿啦,爸爸听妈妈的。” 周霏霏的回复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即使上辈子跟这个妹妹相处的并不愉快,可周小曼依然愿意试一试。毕竟,她现在看到的,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两人一路比赛着,跑到了前面的梅子林。已经跟周小曼混熟了的周霏霏偷偷和她咬耳朵,之前梅子熟的时候,好多人过来采梅子呢。 周小曼也笑着压低声音问:“好吃不?” 周霏霏笑得天真:“不好吃,可酸可涩了。” 她的竹蜻蜓飞歪了,往梅林里面去了。周霏霏发出了一声遗憾的轻呼。 周小曼笑着将自己手里的竹蜻蜓递给她:“你玩吧,我去捡。你别干站着,动一动,不然蚊子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说着,她在小姑娘“你才细皮嫩肉呢”的娇嗔中,笑着去捡竹蜻蜓了。此处的白玉兰路灯坏了,只有矮小的绿色灯柱。她沿着竹蜻蜓飞去的方向找。公园里几乎可以算得上沸反盈天了,她倒是并不担心安全问题。 周小曼在梅树的枝丫上发现了竹蜻蜓,但她此时块头差一些,够不着。 周霏霏在鹅卵石小路上喊:“姐姐,你找到没有?” 周小曼灵机一动,她是够不到竹蜻蜓,她可以把周霏霏给抱起来,利用两人身高的叠加将竹蜻蜓拿下来啊。 小姑娘笑嘻嘻地被举高高,手一挥,竹蜻蜓倒是掉下来了。但今晚风大,轻飘飘的竹片又被卷着掉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周小曼放下了笑得脸通红的周霏霏,笑道:“行了,我去捡。你回大路上去,这边蚊子多。” 梅树挡住了直行的道路,她绕了小半圈,中途还惊到了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才捡到竹蜻蜓。 那女的也许是害羞,看了她经过,立刻将脑袋撇到了边上。那男的倒是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在她脸上转了好几转。 周小曼微微皱眉,她厌恶被这样盯着瞧。拿到了竹蜻蜓,她就赶紧往大路上跑了。 转头的女子这才敢把脸露出来,语气有些焦灼:“糟了,肯定是被这贱人给看到了。都怪你,我说去电影院,你非要来这里。这婊.子跟川川住一栋楼。” 被指责的男人丝毫没有安抚她的意思。去电影院难道不需要买票,谁掏钱?他看着周小曼离去的方向意味深长:“哟,这就是周小曼,长得不错啊。难怪你一天到晚针对人家。那个川川算个球。老子站在他面前操.你,他都不敢放个屁。” 女子气愤起来:“你再这样讲话,我以后都不跟你玩了。” 男人立刻放软了语气:“别啊,小明。放心,你能掌控好你的小四。” 后面的话语模糊起来,有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跟女子低喘间隙的怨怼:“你去摸就是了。她哪里没被摸遍啊。曼娜不就是喜欢被人摸嘛。” 4|冰火两重天 周小曼和周霏霏一直玩到晚上九点钟,才跟着周文忠夫妻慢慢往家走。 姐妹俩在回家的路上也一直窃窃私语,讨论怎样才能让竹蜻蜓飞得更远一些。周小曼惊讶地发现这个妹妹还具备一定的空气动力学知识。 你傻玩傻乐呵的时候,人家已经一路狂奔了。 走到单元楼前的绿化带边上,周小曼看到了一点红光,一闪一灭。昏黄的路灯下,川川年轻到近乎稚嫩的面庞上,是与青春不相符的沧桑。他的脸有半边肿起了指印,大约挨了打。 无须在往前面走,只站在单元楼前面,就能清楚地听到川川妈跟另外一个女人对骂的声音。川川妈讽刺对方肥的跟猪一样,别说出去卖,倒贴人家钱都没人肯上。 旁边围观的人发出哄笑,胖女人愤怒地抬脚去踹川川妈。原本蹲在绿化带旁抽烟的男孩子突然间从周家人身边蹿过,一把护在了他妈身上。 川川妈没有被感动,她的愤怒简直要将整栋楼掀翻。她大大骂川川跟那个死鬼一样窝囊废,为什么不去揍那只肥猪。又愤恨她养了这么个窝囊废有什么用,刚才那死鬼跑出去找婊.子养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拦住。 男孩子块头不小,足足高了瘦小女人一个多头,他始终低着脑袋,由对方打骂。 周文忠的忍耐简直到了极限。这种鬼地方,他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这些人,活成这样,真是不如去死了才干净。 周小曼抢在姜黎前面捂住了周霏霏的眼睛,叮嘱道:“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姐姐抱你上去。” 等到一家人好不容易回到屋里时,连一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的姜黎,都是面色绯红。大家赶紧洗漱入睡。 周小曼躺在床上,即使开着窗户,电扇也在辛辛苦苦的工作。那一层又一层的汗水却让她怎么也无法安睡。 她爬起身,去厨房倒水喝。经过周文忠夫妻卧室门口时,听到房里的男人满怀愧疚地忏悔,是他没用,让黎黎跟着他受苦了。 女人非常大度地表示,夫妻一体,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周小曼靠着墙壁,无声地笑到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赶紧去买你的大别墅吧。老式工人小区这要命的隔音效果。 好辛苦啊,多么辛苦的女人。 她在烈日下挺着大肚子下田劳作,连个咸鸭蛋都舍不得吃,一定要等到丈夫回来给他补充营养的生母,简直是掉在蜜糖罐子里。 那么粗鲁没教养的村姑,居然睡了斯文儒雅的周总工那么多年,还借了他的精子,真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周小曼拧开了一瓶可乐,慢慢地喝了下去。 这个晚上,她睡得异常安稳。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提出要去研究所食堂吃早饭。 周家的早餐,姜黎一贯只做她们母女的。周文忠早午饭都在单位解决。至于周小曼,她每天有七块钱的餐费,管两顿饭。但记忆中,她白天似乎一直生活在饥饿里,晚饭吃的尤其多。为此周文忠分外嫌弃她。 周小曼一直走到小区门口,突才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周文忠下意识地想拒绝。他希望能尽可能削弱在周小曼成长过程中,他这个研究所的工程师身份带来的影响。他甚至想将周小曼转到乡下去上学,这最契合标本的成长环境。然而他不敢将论证过程暴露在姜家人面前,只能便宜了标本。 然而住在隔壁单元的陈工老远就笑呵呵地打招呼:“老周,难得见你舍得带小曼去单位啊。” 研究所食堂伙食好,价格便宜到象征性。所里人带家属过去蹭饭,属于心照不宣的隐形福利。 他领着的女孩儿跟周小曼差不多年纪,已经雀跃着奔过来,牵着周小曼的手埋怨,怎么她老是没空,怎么喊都不一起出来玩儿。 周小曼直到少女的父亲唤她“青青”,才认出她来。这是陈砚青,她们小学时关系不错,后来上了不同初中,才渐行渐远。 陈砚青熟门熟路,领着周小曼进食堂,向她强烈推荐了虾子馄饨跟豆腐皮包子,比外面店里卖的都好。 周小曼照着对方的餐单要了馄饨、包子跟一大杯五彩豆浆,总共才花了五毛钱。食堂早餐统一都是五毛,中餐是一块。 她笑着感慨:“还是这里的东西又便宜又好吃。” 陈工给两位小姑娘排队要了两份现做的蛋饼端过来,闻声笑言:“就是啊。就你爸爸觉悟高,光我们挖社会主义墙角了。” 周文忠不好摆脸子,只好笑了笑。 那头陈工已经兴致勃勃地规划好了未来:“小曼,以后你就跟青青一起过来吃早饭。哎,老周,要不你去找工会的老赵说说,给小曼转学到实验中学来吧。这样两孩子上学也有个伴儿。” 周小曼的心狂跳不已。她没想到,重生才一天,心心念念的事情就这样轻而易举有了希望。 可惜没等她高兴的情绪调动完毕,周文忠已经轻描淡写地回绝了对方的提议:“算了,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别折腾了。” 陈工不赞同地皱了下眉头,又追了一句:“你怕什么,影响不了,要真非得咬死六年的规矩。老孙老吴他们又怎么讲。多大点儿事,为着孩子,低个头又怎样?” 周文忠慢条斯理地喝着皮蛋瘦肉粥。 陈工不好再说什么,人家的家务事,他哪能真掺和。他讪笑着招呼两个孩子多吃点儿,等吃过饭去他办公室写作业,昨天农科所送了香瓜来,一会儿可以吃。 陈砚青小声问周小曼,明天所里出去旅游,她准备穿什么衣服。圆圆脸的少女嘟起了嘴巴:“你穿什么,我就不带什么了。我妈说了,你穿什么都比我好看。”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是的,研究所每年暑假都会组织职工出去旅游,国内国外的地方都有。不过她从来没去过,因为一人只能免费带一个孩子,另外带人的话得另外掏一半钱,所里补贴剩下的一半。 她甚至隐隐有种感觉,周文忠不单单是为了不想在她身上花钱。他仿佛在极力抹杀她的存在。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周文忠放下了勺子,声音淡淡:“小曼今天回老家,老人都半年没见着了,想的很。” 周小曼差点儿没把碗给砸了。没好事也就算了,还把坏事往她面前推。 周家老两口会想她?大概是想她去伺候他们家的宝贝疙瘩金孙子吧。当然,更加想念的应该是周文忠付的生活费。她一天三顿连个鸡蛋都捞不着,到嘴里的全是自家地里长的蔬菜。就这样,周老太依然抱怨两个月一千五的生活费太少,她一把年纪了还得贴老本养孙女。 周小曼两岁时,生母娘家人抱着她,大闹了陈世美的喜宴。等拿到两千块以后,这些人将她往喜床上一丢,扬长而去。此后周家老两口被迫接手了周小曼一年。那一年里,她浑身大小伤痕都是荣誉的勋章。 喂猪的周老太急着回去给四岁的大孙子喂饭,丢在猪圈里周小曼差点儿成了大肥猪的餐后甜点。亏得她遗传了生母冯美丽的高门大嗓,哭喊声成功引来了村民。经过一番斗智斗勇,经验丰富的村里老人侥幸猪口夺食。 当时周小曼的胳膊都快断了,她的亲奶奶依然不愿意在这么个黄毛丫头身上浪费钱。还没死呢,急着进什么医院,云南白药拿出来都肉痛,完全可以用草木灰。 好在有德高望重的老人站了出来,把她送到了镇上卫生院,完成了初步包扎止血保命工作。 这种贯穿咬伤镇上卫生院无能为力。于是上达天庭,远在城里的周文忠知道了她差点儿被头猪给啃了的囧事。当年的周文忠还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大约有些微舐犊情深。周小曼得以转到市儿童医院进行后续治疗。 等到出院后,姜黎主动提出将她接到姜家教养:“毕竟是你女儿,出了事还是得你负责。” 单凭这事,周小曼就得感激姜黎。否则她能否在乡下全须全尾活下来都打个大大的问号。要知道,周家那位神奇的老封君,可是能够大冬天的逼着只有三岁的她,去池塘边给堂哥洗袜子的。她甚至怀疑周老太的用意就是淹死她。 毕竟她的存在,是周家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身上,唯一的污点。 后来那么多年的寒暑假里,她神奇的没有受到后续迫害,大约得感激每个月好几百的生活费。她要是死了,周老太上哪儿挣这笔钱,没钱怎么体现出奶奶在宝贝金孙面前的价值。 周小曼微微皱了下眉头。她不想回乡。 当年她差点儿被猪咬死。于是周老太会对她心存愧疚?开什么玩笑。她不是没被猪咬死么,都没死,连胳膊都没断,一个小辈,也有脸记得清楚。果然是冯美丽养出来的,一样的小心眼,斤斤计较。 在推卸责任这方面,周家人拥有着源远流长的家族传统。 吃过饭后,周文忠去车队借车子带妻女回乡。周小曼站在凉亭里等父亲,心头一阵火烧火燎。陈砚青过来找她说话,小声问她真的不去了吗?这回可是去台湾玩。据说行程里有《流星花园》的拍摄地点。 周小曼没什么心情敷衍,只开玩笑道,要是遇见F4,一定给她要签名。 哪知道陈砚青非常认真地点头,如果遇到了,她肯定要签名。她以前去承德避暑山庄玩时,就要到了五阿哥的签名。可惜那时候不认识小燕子,错过了。 周小曼一直到跟着周文忠回小区楼下,都在暗自发愁,到底怎样才能被避免留在乡下。那一家老小就没有一个对她有善意的,全都把她当佣人使唤。她不能抱怨不能反抗,否则黑状立刻告到周文忠面前,城里的大小姐,果然架子大。 周文忠这个人,用十几年后的一个流行词汇来形容,就是精分。他一面痛恨洗刷着自己的出身烙印,一面又对出身敏感至极,痛恨他人对他出身阶层的轻忽懈怠。极度的自卑与自尊混在一起,他瞧不起底层人,却又因为周小曼无意间流露出的对这个阶层的不以为意而雷霆大怒。 周小曼不想成为这人犯病的诱因。 周霏霏也笑容勉强。她同样不想回乡。乡下蚊子多又毒,环境糟糕,那些亲戚也是成天想着占便宜。她还只能忍耐,因为妈妈不许她有意见。 周小曼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你忍忍吧,明天爸妈就带你去台湾玩了。我才要犯愁呢,我马上就中考了,留在乡下连找书查资料都不方便。” 周霏霏有些莫名的愧疚,他们一家三口出门旅游了,就姐姐一个人留在乡下喂蚊子。她心里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小小声地建议:“姐,要不你就直接跟爸爸说吧。在乡下学习都不方便,连查资料都没电脑。” 姜黎在前面喊周霏霏过去,有事儿要交代她。周霏霏朝周小曼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神色,应声往母亲的方向走。 周小曼无意间抬头,看到四楼阳台上的花盆摇摇欲坠。她刚喊出声小心,花盆就往下掉了。周霏霏恰好走到底下。 在周小曼反应过来之前,她身体神奇地翻转了。一个徒手侧空翻,花盆硬生生地被她踹飞了出去,砸在了绿化带上。 周文忠夫妻吓得脸色煞白,姜黎完全不顾及任何淑女风度,连旗袍下摆都跑飞了。 周小曼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脚,再看看那粉身碎骨的花盆,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心里头隐隐的,只有一个想法,原来她其实并不恨周霏霏。即使这个小她五岁的异母妹妹拿走了周文忠的全部,她依然并不恨。 这个念头让周小曼蓦地放松下来。她也不希望自己心中充满了仇恨,她希望自己能有新生活,过得更好。 周霏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这一哭,大人们反倒放心了。如果恐惧一直存在心里,得不到发泄,反而不好。 周小曼试了试脚,好在她脚上穿着的是一双运动鞋,没有被割伤。她笑着过去从姜黎胳膊的间隙中,伸手轻轻拍着女孩单薄的脊背:“别怕别怕,姐姐说过了,会好好保护我们囡囡的。” 姜黎抬眼扫过了这位继女的脸,带着婴儿肥的鹅蛋脸,平和而温柔,不复往日的怨怼与暴躁。周文忠的这个女儿,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周文忠愤怒地想上楼去理论,结果敲了半天门都没人搭理他。也不知道这家到底是没人在还是装死。 这鬼地方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周文忠微微阖了下眼皮。得买房了,单位的内部房,地方偏点儿就偏点儿吧。反正有班车送囡囡去实验小学上学。黎黎单位就在附小边上,可以坐一班车。他去分所那边,照领导今天找他谈话的意思,还能主持工作。 他下意识地,跳过了周小曼上学有多不方便。只忙着自怜自爱,他辛苦了这么多年,还不能住在市中心,得搬去郊区,好不是滋味。 5|渴望新生活(上) 有了这个插曲,回乡的路上,周霏霏跟姐姐更加亲近了。成长期的少女,本就愿意有伙伴相陪,周小曼现在充当了这个伙伴的角色。 车上开了冷气,温度适宜。周小曼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你挨着我睡吧。开车回去得有两个小时呢。” 周霏霏先前哭累了,此刻的确精神萎顿。她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靠在周小曼怀里,沉沉地睡着了。周小曼从自己包里拿了件长袖披在睡着的人身上。周文忠可是打算让她在乡间住满一个暑假的,自然行李不缺。 等车子进了港镇,再转入周家村,已经接近中午。 周霏霏觉得姐姐帮了自己这么多,还救了自己,她要讲义气。爸爸刚说麻烦爷爷奶奶,姐姐还得在这边打扰两个月时,她就大声强调:“爸爸,姐姐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她还要查资料写作业呢。这边没有电脑啊。” 结果周家金孙周留根立刻打蛇随棍上:“大伯,你给小曼在这边也买台电脑吧。现在村里也能牵网线。绝对耽误不了小曼学习。” 这回就连姜黎都神色淡淡的。 周小曼差点儿笑出来。 不愧是周家的传根,传承了周家的根源。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前两年他们就借着她不习惯乡下茅厕,让周文忠给老家装了抽水马桶。看来她还真是万金油,周家想从周文忠身上吸血,拿她作伐子就好。周文忠一直耿耿于怀为她花了多少钱,可那些钱可有多少落到了她身上? 凤凰男想给家里输血,直接说。一个老大爷儿们,拿她一个小姑娘当借口,别说脸了,连皮都不要了吧! 周文忠面上几乎要保持不住风度了。他微微垂了下眼睑,平静地宣布:“单位要分内部房了。一个平方八百块,我还得找地方筹钱去。” 周老太一听分房,立刻喜上眉梢:“有大房子啦,那敢情好。你那小房子就给传根吧,明年传根就得上城里读书去了,哪能没地方住呢。” 周小曼憋笑憋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周老太还真是老封君当久了,在姜黎面前都胆儿肥了。也是,谁让周霏霏是女孩呢,再是公主,也是人家的人。 周文忠脸色大变,温文尔雅的模样都端不起来了。他近乎于咬牙切齿一般:“那房子是公房,买了新房,所里得收回去老房子的。” 周老太不以为然:“那还买什么房子。你就两个丫头,又不要娶老婆生孩子的。有那钱糟蹋,不如在县城给传根买一套。这要是在县里头没房子,人家好点儿的姑娘都不稀罕嫁的。” 周小曼安抚地轻拍周霏霏的背,心里头简直要笑翻了。 周老太看不上她生母是真的,但同样从骨子里看不起姜黎。 当年她妈怀着她时,去城里闹了一回。姜黎以人格受了侮辱为由,去英国留学了两年才回来。这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在周文忠心中当一辈子的白月光。但到了眼睛毒辣的周老太这儿,一个女人,能跟有夫之妇扯上关系,那还想让周老太高看,那就是痴人说梦。 况且这人连儿子都没生! 头些年,周老太还怕家境优渥的姜黎会甩手走人,影响了儿子的前程。但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看着再年轻,姜黎一个要四十的女人了,还能翻天不成。 周老太深觉得,自己现在很有资本在这个媳妇面前,摆上一回婆母的威风。 周文忠恨不得能挖一个地洞钻进去。他不能恨父母兄弟,只能将怒火的根源安排在大女儿身上。要不是送她回乡,他的娇妻跟幼女,何至于受这种磋磨。 一直跟隐形人一样默不作声的周老头突然咳嗽了一声,和颜悦色地转移了话题:“都快上桌吃饭吧。你妈一早就盼着你们来了。文诚为了抓鸡,还被鸡爪子给挠了一下。” 场上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周霏霏示意姐姐弯腰,跟她咬耳朵:“也就是爷爷好些。” 周小曼摸摸她的脑袋,笑而不语。等她再大点儿,姜黎大概就会叮嘱她,最该提防的人就是周老头。躲在后面装老好人,最恶心!他要真是心善,为什么会纵容着一切发生。 周老太回厨房端了回砂锅鸡汤上桌,立刻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笑得满脸褶子开出花。她热情洋溢地给周霏霏挟鸡腿:“囡囡啊,这是奶奶养的鸡,一天饲料都没喂过,正宗的草鸡。” 另一个鸡腿已经被二叔周文诚的老婆麻利地挟给了儿子。 周小曼垂眼敛笑。这张餐桌上,别说肉了,连汤都轮不到她喝。 周文诚在饭桌上跟周老头一唱一和,唾沫横飞地吹嘘港镇初中今年中考的辉煌。啧啧,好几个县中呢,还有个孩子考到了全市第三,那就是探花郎啊。 “大哥,就是你高中同学,老许家的二姑娘。都说乡下学校不行,我看啊,还是要看人。今年那个高考状元不就是省北哪个镇上中学的嘛。” 周小曼看端坐的跟个菩萨一样的姜黎,心下哂然。姜黎从上桌起就基本上没动筷子。估摸着,除了因为周老太为了表达对大儿子一家的欢迎,菜蔬的油水过分足不合姜黎口味外,那飞溅的唾沫星子也够让她倒胃口的吧。 周家人奇怪的自卑自傲心理也是如出一辙。每逢姜黎母女回乡,他们就会挖空心思大夸特夸一回乡间的人杰地灵,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们城里人可不能小瞧了我们。周小曼上辈子接触了不少农村出身的同事,也没见谁像周家人这么神经质的。 这回,周文诚就一个劲儿地追问姜黎,非得从她口中听到对那位“全市第三”的姑娘的肯定。周小曼瞥了眼父亲,发现对方也是面色绯红,那份激动简直压抑不住。 这个可怜的男人,终其一生都在想方设法获得妻子跟岳家的肯定。 姜黎微笑着点点头,就势放下了筷子,低声细语:“嗯,我知道。今天中考的第一名是我同事的孩子,第二名是我父亲朋友的孙子。这两个孩子,也都说这小姑娘厉害,不容易。” 周小曼看着周家人讪讪的面色,差点儿没笑出来。这些人是抖M吗?哪回他们能从姜黎那里讨到便宜,还非得一次又一次找削。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有客人登门。周小曼看到那张探头探脑的脸,就一阵不舒服。这人她认识,她该喊一声堂姑。跟着她的少女高周小曼一届,本来应该算表姐的,周家人一直让她喊堂姐。周小曼压根连这个人都不想看见。 这位黄佳小姐不要脸的程度与周传根相比,也不遑多让。 每逢周小曼回乡下,她必然要摸上门,把周小曼的行李翻个遍,好看的衣服要试穿,合眼的东西要试用。试着试着就成了她的了。明明她俩身材不同,周小曼的不少衣服她压根就穿不上。这人愣是拽回家挂着看,都贼不走空。 但凡周小曼反抗或者告状,大人们必定会指责她小气。姐姐借你件衣服穿一下又怎样了。都是亲戚,还这么斤斤计较。 周文忠从来不会替她说一句话,只会每次给她添置新衣时嫌弃她穿衣服费,花钱多。 黄佳中专毕业后又考了成人自考,跟周小曼同一年拿到了本科学历。当时姜黎手上有个推荐去银行的名额,她说周小曼学校太差,是个本二,不能推荐。周小曼正自责成绩不好呢,回头姜黎就把黄佳给推荐进去了。 姜黎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资源最优化。周小曼混得好,对她半点儿好处也没有。黄佳得了这份工作,老家就没有半个人能说姜黎不是。她可是连周文忠大伯家的外孙女都帮。周小曼混不好,纯粹是烂泥糊不上墙,不知道糟蹋了多少人家的心血呢。 周小曼对周文忠夫妻最恨的就是这一点,明明她在最苛刻的环境下成长,可他们偏生要显得她占了多少便宜一样。她得到成绩,全是靠荫庇;她混得不好,纯属扶不起的阿斗。 堂姑笑吟吟地捧着梨瓜进屋,热情的快让房顶上的吊扇都招架不住了。她用甜腻的能招来苍蝇的声音宣布,她一听说大哥跟嫂子回来了,赶紧带着佳佳过来了。 “梨瓜是自家地里头采的,我婶婶跟歪歪都说甜。特意嘱咐我,一定要给囡囡留几个尝尝鲜。” 黄佳笑嘻嘻地挤到了周霏霏边上,一面表达对小堂妹的思念之情,一面眼睛在周小曼身上梭巡。她没看上衣服,瞥到腕子上的表时,就笑着要求试戴一下。她今年要去县城上学了,正缺一块表。 周小曼没动。 周文忠面上挂不住,正准备沉着脸要求她脱下手表,周霏霏抢先一步开了腔:“堂姐,你中考都不戴手表吗?” 堂姑连忙打圆场:“哎哟,我们哪里比得上城里人啊。我们佳佳考试用的还是我的手表。” 周霏霏小脸浮上了困惑的神色,自言自语一般:“这么穷?可我听二叔说现在乡下不缺钱啊。” 周家人面上涨得通红。姜黎轻声唤了女儿,拉她过去擦嘴擦手,摆明了置身事外。 这些开销,周文忠都会记在周小曼头上。所以他始终觉得亏欠了小女儿。 堂姑干笑了两声,朝周小曼挤出亲切和蔼的模样:“小曼这是要在爷爷奶奶家过暑假了吧。刚好,你佳佳姐中考完了,可以过来给你补课。” 周霏霏满心不高兴,直接呛声过去:“堂姐中考多少分啊?都开补习班啦!我姐今天就回去,明年就要中考了,哪有时间耽搁。” 姜黎从来不当着人的面下女儿的脸。她虽然不悦周霏霏的自作主张,却又为女儿的落落大方而骄傲。跟小她五岁的妹妹一比,周小曼简直就是只缩头耷脑的鹌鹑。 周文忠心头一阵烦躁,他觉得大女儿实在太无能了,简直连小女儿的一半都比不上。 周小曼乖巧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心头一阵冷笑。同样的话,要是从她嘴里出来,势必就是狂妄无知眼高于顶看不起人。她为什么要开口,她让有话语权的人说出她想说的话就好。 黄佳却惦记上周小曼的这块表了。倒不是这表有多好。她眼睛尖的很,看得出来这表比不上周霏霏的。但后者的东西她只有看着流流口水的份儿,前者的东西,她向来都是挑三拣四,还没有到不了手的道理。 她脸上堆出笑来:“我哪里能给人补课。是我们学校组织的啦,像教数学的李老师,教英语的金老师,教物理的陈老师,我同学许多,就是中考全市第三的那个,三个省一等奖全是他们带出来的。好多其他镇的人都过来补课呢。” 周文忠微微眨了下眼,心头涌出一阵激动。让周小曼留下补课,到时候再顺理成章地在港镇读完初三,这就更加契合他当年的读书环境了。他的成功是因为他天资聪颖且刻苦上进。他不需要抛弃现有的一切从头开始亲自论证。他的女儿能代替他证明这一点。 “吃过饭我去看一下吧,要是还行,小曼就过去补课。”周文忠一句话给这事儿定了性。 其实他依然有些不满意。他当年可没人给他掏钱补习,帮他开小灶的老师都是爱惜他的人才。这个大女儿,生活环境跟学习条件,还是太优渥了。 周小曼急得差点儿跳起来。她一点儿也不稀罕什么名师,她需要的是转学,离开那个她一看到名字就毛骨悚然的学校。这个暑假至关紧要,她必须得讨好到姜教授夫妻,由他们出面帮她联系新学校。 她想跟着去港镇初中,她要搅黄了这件事。一定有办法的,她关于上辈子的记忆里,这个时候她压根没有在乡下过暑假。不知为何,她发了好大的火,好像还威胁要自杀,得以顺利地留在了城里。 这回不能这样。因为她威胁自杀的事情,姜教授夫妻对她愈发冷淡了。后来几乎就不再管她的事。他们是她的救命稻草,她一定不能得罪这二老。她不能让他们留下她好逸恶劳爱慕虚荣,所以不愿意回乡的印象。 她要想办法说服周文忠,她必须得回城去。 然而周文忠刚把车子开出来,周留根和黄佳就迫不及待地上了车。他们表示要去镇上逛逛。这个大伯出手最大方,每趟回来带他们上街,起码有十块二十块的零花钱。 如此一来,后座就只能再坐下一个人。 6|渴望新生活(下) 周霏霏恶心这两个人,宁可跟周小曼一起待在家里等父母回来。现在天热的很,周文忠夫妻也心疼她跑进跑出的,就让她在堂屋里吹电风扇吃西瓜了。 周小曼心急如焚,她一定得想办法回城。她必须得转学,尽管她不知道原因。可是脑海中始终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她得想办法离开。 周霏霏小心翼翼地将周老太挑给她的“最甜最好”的那瓣西瓜递到周小曼手里,她绞尽脑汁地安慰对方:“说不定那几位老师很好呢。姐,说不定你也能拿省一等奖的。” 周小曼苦笑不已。她不好迁怒到周霏霏身上。这个小姑娘已经在竭尽全力想办法了。她甚至不惜跟周家人怼上了。以前,她纵然再不高兴,也不会跟周家人正面起冲突。 姐妹俩坐在客厅里唉声叹气。 周小曼看到堂姑端着一大篮子菱角藤,端着小板凳,招呼二婶一块儿去荫凉底下择菜。 当地人将野生菱角藤清理出来,拿盐抓出苦水,然后放蒜泥跟朝天椒一块儿炒,配粥吃最香。姜教授夫妻喜欢这道乡间野味。每次周文忠回老家,只要季节适宜,都会带。 周小曼长睫毛忽闪了一下,心头一动。今天姜黎没给堂姑跟二婶面子,现在她们还得理菱角藤给姜黎的爹妈。周小曼可不相信这两人心中没有一点儿怨气。 上午车子到村里,有村民过来打趣,说周文忠跟姜黎这对哥嫂看着可比弟弟弟妹年轻十岁时,周文诚和妻子的面色可都尴尬的很。妯娌是天敌,兄弟呢,也微妙的很吧。 也许当年周文诚全力支持大哥读书的时候,的确希望大哥过的好。可是如果大哥过的太好,他又每况愈下时,心中的滋味就难说了。 她笑着看周霏霏:“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了。对了,你暑假作业不是有一道题做关于夏天的flash嘛。正好啊,外面蝉叫的多欢实啊。咱们把蝉鸣给录下来吧。也是个素材啊。” 周霏霏基本空手过来的,还是周小曼贡献了自己的随身听。她笑着让周霏霏坐好了:“我去吧,你皮肤那么嫩,到时候晒得疼。” 周小曼出去的时候,正听到二婶抱怨:“多大的架子啊。看了人都不打招呼,以为自己真是城里的娇小姐了。奶奶都鼓出来了,都不晓得丑,要躲一躲。跟她妈一样的货色,骚.货一个,在学校里就勾引男人了。” 二婶相当恨冯美丽。当初后者是整个港镇男青年心中的梦中情人,这足以遭女性的恨。冯美丽还主动追求周文忠,这又足以让良家妇女唾弃。所以周文忠当了陈世美,简直喜闻乐见。不正经的女人,活该被抛弃。 何况当年她刚嫁进门,明明是婆婆没照应好孙子,吃肥肉噎死了。婆婆却把责任推给她,说她是丧门星,克死了长房长孙。后来还是她肚皮争气,生下了传根,才在这家里立稳了脚跟。 堂姑在边上感慨:“啧啧,你家老大竟然将避孕药混在麦乳精里,骗冯美丽是学校发的补品。你那时候还没进门,没看到。冯美丽为了再生个孩子,连香灰水都喝,吃剩下的草药渣子能铺满整条路。男人不想跟你生孩子,你就是送子娘娘都没用。老大是早就跟现在的这个搭上了吧,不然为什么不让冯美丽生孩子。” 周小曼微微阖了下眼皮,待到她们说到姜黎怎么不正经时,按下了录音键,悄悄折回了屋子里。 她最鄙视周文忠这人的一点就是虚伪。他生了异心,却用龌蹉的手段来逼着她母亲自请下堂。没有生育能力,对一个乡下女人来说,是多么大的罪过。 如果不是周老太觉得不下蛋的鸡没有资格吃补品,将后面三罐子的麦乳精拿去讨好喂奶的小儿媳妇,周小曼连存在都不可能。 过了半小时,周小曼又悄悄将随身听拿了回来。她惊喜地发现,谈话的人除了堂姑跟二婶以外,又多了一个周文诚。 素材还真是丰富。两个女人先是大谈了一回姜黎的穿着是多么的不正经,勒的那么紧,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有奶有屁.股,难怪当年周文忠还在学校里头呢,她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了。当年就是先怀了一个,才大着肚子结的婚。可惜偷着养的,果然没有生下来的命。 周小曼倒是第一次听说这茬。这完全颠覆了她对姜黎的认知。姜黎的身上有种近乎于禁欲般的美感,冷静自持。周小曼没办法想象她为爱痴狂的模样。原来她对周文忠的感情这么深? 后面两人似乎在窃窃私语,在蝉鸣的掩盖下,完全听不清楚。但这已经足以让小憩醒来的周霏霏面红耳赤。小姑娘大概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脏的话吧。 姐妹俩面面相觑,周小曼按住想要出门理论的周霏霏,小声道:“咱们先听完,爸爸妈妈都不在。要是现在贸然跑出去,他们砸了随身听,咱们就有理说不清了。” 两姐妹躲在周文忠的房间里,听完了后面的录音。前半截就是翻来覆去的谩骂,两个女人对姜黎的诸多不满。后面当周文诚加入以后,话题则集中在让周文忠给侄子买房上头了。 堂姑的声音尖酸刻薄:“就该让他掏钱。都开着小车住着大别墅了,起码得拿出个头八十万吧。哪有自己吃肉,连汤都不让兄弟喝的。以后你们家传根可是得兼祧两房的。他挣的钱,还不是都该归传根。” 周小曼听到这里,简直要笑了。黄佳也是女的吧,堂姑也就黄佳这么个女儿吧。也是,堂姑没有亲妯娌,不担心家产归侄子的问题。 周霏霏憋不住了,冲出去跟那些人理论。周小曼赶紧追上去,她总不能真让一个九岁的孩子被人欺负了。 二婶正眉飞色舞地表达对姜黎的鄙薄:“装的跟个贞洁烈女一样,要真干净,会大着肚子进门。还装呢,人家过来一闹,下面就见红了。啧啧,到了医院直接流下来个男孩,都能看出形状了。” 周小曼吓得毛骨悚然。 周霏霏则是“哇”的一声哭出来:“你胡说八道,不许说我妈妈坏话,你们这些坏人。” 周小曼搂住小姑娘,满脸愤怒:“你们要不要脸,自己不知道挣钱过日子,一天到晚打我们家的主意,还有脸往我妈身上泼脏水。” 周文忠夫妻几乎是跟周家老头老太一块儿回来的。 别问周家两位老人为什么非得赶着下午日头这么毒的时候下田,他们每当周文忠回乡时都要来这么一出。反正后面周文忠回城以后,被迫在乡下过暑假的周小曼,就从未看过他们故意晒大太阳。 周文忠面上浮着快活的神色。他今天下午不虚此行。港镇初中果然有暑期补习,他完全可以将大女儿放在乡下先过暑假,后面顺理成章地读完初中。 大老远的,他就听到了周小曼遗传自她生母的高门大嗓,正在谩骂长辈。他恨得咬牙切齿,一下车就面沉如水地往周小曼面前奔。小小年纪,口出恶言,他得教教她规矩。 周霏霏斜刺里冲出来,抱住了父亲,哭得伤心:“爸爸,他们欺负妈妈,骂我们是赔钱货,说妈妈不正经,说你挣的钱全是周传根的。” 周文忠气得头皮发胀,他厉声呵斥周小曼:“让你带妹妹在屋里睡觉的呢,为什么出来晒太阳。” 周小曼还沉浸在对生母的感伤当中。 她不怪冯美丽当年默许了娘家人将她丢回周家。当年的农村,一个被休回家带着女儿的女人,父母兄嫂不容,她要怎么活下去。况且生她的时候,母亲大出血,后来一直没有孩子。改嫁以后,也是看着丈夫跟继子的眼色过日子。 周老太放下锄头打圆场:“哎哟,这日头,晒得人发晕。囡囡肯定是晒到了,赶紧跟奶奶回屋去。” 周霏霏一把躲开周老太的手,跑去找冷着一张脸的姜黎:“妈妈,我们回家去,这地方脏,人更脏,我们不要再在这里。” 二婶反应过来,讪笑道:“哎哟,大嫂,你可别误会。我这正跟小凤姐说那个电视《郎才女貌》呢,我们在说颜如玉不要脸,勾引有老婆的人。囡囡可能晒到了,听岔了。” 周文忠面色微变,心里恨得要死。到这时候了,老二的老婆还夹枪夹棒的。颜如玉是什么货色,那就是小三上位。 周霏霏闻声折回头,跑去屋里拿了随身听,按下播放键,里头传出了二婶的谩骂“就是个贱货,装得跟观音菩萨一样,什么骚货,哪个眼睛是瞎的?” 她气愤道:“你还想撒谎抵赖,都录下来了!” 周文忠勃然大怒,这随身听是谁的,他最清楚不过。他冷着脸,呵斥周小曼:“能耐了你,大人讲话,你都能录音了。” 周小曼就护在周霏霏面前,低着脑袋不吱声。周霏霏愤怒道:“爸爸,你为什么不给我们主持公道,反而就骂姐姐?” 她微微垂了下睫毛,不骂她骂谁呢,不怪她怪谁?反正她是《魔方大厦》里的夏河银行,是垃圾堆,泼再多的脏水也无所谓。周总工还是孝顺儿子大度兄长,黑锅总有她和生母来背。 周霏霏控诉道:“我让姐姐帮我录蝉鸣声做flash素材的。他们自己暴露了脏心思。你为什么还要怪我们听到了。” 随身听里,堂姑的声音义愤填膺:“这么有钱了,还不拿个三五万出来贴补亲戚,真是一点儿心都没有。” 姜黎微微抬了下眼睛,招呼女儿:“囡囡,我们走吧。我们不去台湾,妈妈带你去欧洲散心。” 周传根跟黄佳傻站在车旁,一人手里还一份十块钱的冰淇淋。这是港镇能买到的最贵的冷饮了。他们这个下午实在吃得太痛快了。 周小曼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黄佳。经过这么一出闹剧,黄佳再讨好卖乖,姜黎也生不出好感来了吧。这位黄小姐,成功进入银行以后自觉人上人了,可没少跟她那碎嘴的妈一唱一和嘲笑周小曼肥又蠢,四处散播她有多么不堪的消息。她那位妈妈,上辈子也没少在姜黎面前打周文诚老婆的小报告。 姜黎的资源,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周文忠面色煞白,他最不堪的一面,他烂泥糊不上墙的家人,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娇妻幼女面前。 他恨死了这个随身听,恨死了带着随身听回乡的大女儿。非得显摆她有随身听了不起是吧!贪慕虚荣不知羞耻没有自知之明的东西! 周小曼搂着周霏霏的肩膀往车子走。姜黎要是直接将周文忠丢在周家村就最好不过了。比起恬不知耻的小三,她更唾弃出轨的有妇之夫,因为后者连最基本的责任感都没有。 周文忠喘着粗气,掉头上了车。 周小曼心头冷笑。周文忠有自尊吗?没有,从来都没有。他所谓的自尊,在高位荣华富贵声名显赫面前,就是条摇尾乞怜的狗。 回城的路,车上气氛到了冰点。周家往周文忠手机里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他拒接了。 快要到家的时候,周文忠煞白着一张脸保证,以后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囡囡的,绝对不会给外人。 外人周小曼淡淡地看着窗外,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夕阳染红了天与地,整个世界,仿佛浸泡在浓稠的鲜血中。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人人都说女人极美极好,是港镇一朵水灵灵的蔷薇花。那个女人躺在血泊中,九死一生,挣下了襁褓里的她。 女人深爱着的男人,他的一切都跟她们母女没有关系。 一个人倘若为另一个人牺牲了自己的美好,那就不是爱了,那是没有意义的,那是对自己的践踏,应该被舍弃。 晚霞鲜红色的亮光慢慢掠过了小区懒洋洋的大门,道路旁没精打采的水杉树。连上午被周小曼一脚踹碎了的花盆都得到霞光的眷顾,那黑泥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周小曼的目光就随着孜孜不倦的霞光,从川川身上掠过。他身上穿着件半旧的足球运动服,原本高大的身形,此时佝偻着,在落日余晖下,说不出的萧索寂寞。 7|你有梦想吗? 姜黎照旧只做她们母女的晚饭。 周小曼用剩下青菜跟木耳,做了汤面条,最后一颗蛋,她非常识相地让给了周文忠。 餐桌上是沉默的,与昨天的食不言不同,今晚的沉默带着死寂。周小曼心不在焉地捞着面条,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个萧索的背影。 上楼时,川川家的门是关着的,她不好过久停留,判断不出里面是否有争吵。 晚饭后的散步,因为姜黎情绪不高,取消了。周小曼忍不住焦灼起来,她借着丢垃圾的机会,下了一趟楼。 川川家又开始了拍桌子踢板凳,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男男女女吃瓜看热闹,拉架说笑。两个年轻的姑娘,还有扒着绿色防盗门缝隙看《薰衣草》,沉浸在美好的偶像剧氛围里不可自拔。日历似乎没有翻页,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没差别。 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 周小曼下意识地寻找川川的身影。她没看到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少年。也许他躲在房间里,暂时逃避着这份难堪。 一直到丢完垃圾,她才无意间看见废弃的凉亭里,似乎有人的身影。 周小曼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认出了川川。不知道是不是路灯惨淡的缘故,他的脸分外惨白。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因为晚风的方向,送到了周小曼的鼻端。她轻声道:“你受伤了。” 川川胳膊上的口子还在渗血,那是他爸拿酒瓶子砸他妈时,他拿身体挡了一下的结果。他妈趁机拿砧板敲了他爸的脑袋,一点儿亏也没吃。 少年嫌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多事,冷淡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周小曼沉默着,摸了摸口袋,确定下楼时带着的零花钱还在。她本来是准备趁机买瓶可乐的。家里可乐这回都搬到周家村去了。 她看了眼川川,低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她去药店买了药棉跟碘伏还有纱布胶带回来,轻声道:“其实你应该去医院。我借钱给你吧。” 川川活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周小曼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忍一下吧,我给你处理一下口子。我也没给别人处理过,效果不保证。” 川川奇怪地看着这个以前几乎没有交集的女孩。他知道她,机械厂子弟中学里唯一一个研究所职工的孩子。每天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连走路的姿势都露着一股“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的味儿。 他本来想拒绝的,可看到对方眼中那种说不出的萧索意味,到嘴边的话却神差鬼使地变成了:“你等一下,我们换个地方。不然被人看见,对你不好。” 川川带着周小曼来到了厂区的小公园。比起小区,这里的路灯更暗淡,人迹罕至。 他们坐在小亭子的台阶上,周小曼帮川川处理了胳膊上的伤口。她没有谦虚,给川川用碘伏跟药棉消毒口子时,对方疼得差点儿没一把将她推开。然而纵使笨拙,周小曼还是完成了止血包扎工作。 她将剩下的药棉跟碘伏塞给川川:“要是后面不出血了,接下来两天,你自己消毒就好,连纱布都不用盖了。” 川川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周小曼,冷笑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带你到这里来,你就过来了。” 难怪这姑娘在学校的名声不怎么好。 周小曼茫然了片刻。这里她认识。上辈子川川也带她来过这里。 那时她上高中,大年三十晚上,从周家村跑了出来。周文忠夫妻带着周霏霏还有姜教授夫妻,去国外旅游过年了。她没有钥匙,不得家门而入。天地茫茫,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漫天的烟火,那么璀璨那么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然而热闹是他们的,与她无关。 属于她的,只有彻骨的寒意跟无处为家的恓惶。 川川当时蹲在小区的绿化带边上,脸上有伤。他喝着啤酒,将夹着火腿肠的面包施舍给了她。他带着她到了这个废弃的小公园,将剩下的啤酒倒在台阶上,一语不发。 更早以前,他在她被小混混打劫的时候,帮过她一回:“行了,这我邻居,兔子不吃窝边草。” 大约是她的迷茫打动了川川,后者不再咄咄逼人,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就这么爱管闲事?” 周小曼笑了一下,答非所问:“我傍晚回家时,看到你出小区了。” 川川抬头看星空,闷声道:“给我爸买酒去了。” 周小曼点点头:“嗯,他们好像又吵架了。” 川川烦躁地想抓头发,结果扯动了胳膊上的口子,疼得他“嘶”了一声。 周小曼无声地笑了,好心地劝他:“你别动了,不然又要渗血了。” 川川愤恨道:“早晚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周小曼点点头:“早晚有一天,我也会离开。” 川川嗤笑起来:“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就是无病呻吟。爸妈逼你们多弹一个小时的钢琴,就好像天塌了一样。” 周小曼也笑了:“我不会弹钢琴,我没学过。” 川川被噎住了,转而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周小曼叹了口气:“我想买一栋房子,最好是别墅,我喜欢宽敞的地方。最起码的,我先得想办法离开这所学校。” 川川冷笑:“也是,鹤立鸡群格格不入。你跑去我们学校显摆什么。你这种人,怎么会看上我们那种垃圾学校。” 周小曼一时间茫然,她无法跟川川解释,她为什么非要转学。她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遭遇了什么,只是心中那个声音一直在催促她远离。 她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那么你呢,你离开准备去哪里?” 川川咒骂了一声,已经不耐烦跟周小曼交谈下去,只含混应付着,他想去海上。 周小曼点点头:“嗯,那你得先去学航海吧,不然总不能靠自己游泳去大海。” 川川觉得这女的真是怪胎,完全没有办法跟她讲话。他觉得自己在女孩子面前应该有风度,不好拉下脸来破口大骂。 好在周小曼也没有深聊下去的打算,她丢下一句:“川川,你别放弃。我想看看,这辈子,你会活成什么样儿。” 最起码,不应该跟上辈子一样,背负着一条人命,四处逃窜吧。 周小曼的记忆是破碎的,她记不清川川究竟是为什么会出人命官司。只知道,后面很久,川川都是失足少年的代表人物。 回去之前,周小曼去小区门口买了酸梅汤跟凉粉。 她上楼,招呼周霏霏过来吃点儿:“我在店里买的,做东西的师傅都戴着帽子口罩呢,挺干净的。囡囡,你吃点儿吧。晚饭你吃的太少了。” 周霏霏神色恹恹,兴致不高的样子。她尝了一口凉粉,小小声地问周小曼:“姐,咱们原本是有个哥哥的。” 周小曼摸了摸她的脑袋,笑而不语。傻姑娘,我们要是有哥哥,就不会有我们了。 姜黎从房里探出脑袋,微微皱眉:“囡囡,晚上少吃点儿凉的,肚子会不舒服。” 周小曼乖巧地喊“妈”,问她要不要喝点儿酸梅汤消暑。 姜黎目光从周小曼脸上滑过,没给回应。她总疑心今天下午的事,囡囡是被周文忠的这个女儿给利用了,当枪使。 周小曼假装没有意识到姜黎探究的目光,她倒了杯酸梅汤慢慢喝着。没有可乐,让她焦灼。她当时身上剩下的钱,只够买一份凉粉跟酸梅汤了。 明天,明天她一定要买到可乐。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就被吩咐自己坐车去姜教授家。周文忠害怕她趁机跑出去瞎玩,让那头岳父岳母等的焦急,看着她上的公交车。 周小曼已经有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喝到可乐了,她心中的焦灼越发强烈。据说可乐能够让人上瘾,她大约就是可乐依赖症患者。以前工作时,她可以为了省钱,走上三公里,好拿省下的路费去买瓶可乐喝。 公交车一直开到姜教授家附近。姜教授已经跟妻子黎教授已经在车站等着。周小曼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在周霏霏出生之前,她真的以为自己是小公主。等到有了周霏霏,她才知道得宠大丫头跟千金小姐之间的区别。 她笑吟吟地跳下车,奔过去喊“外公外婆”。比起她血亲的外公外婆,这两位老人在她身上的付出,显然要多得多。 姜教授伸手要帮周小曼拎行李箱。要是上辈子,她就让老人拎了。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应该自己来,她以为理所当然。 她笑嘻嘻地谢绝了姜教授:“外公,我自己来,我都这么大了,还要你忙啊。” 黎教授笑着点头:“小曼的确是大姑娘了,都有外婆高了。” 周小曼显出撒娇卖乖的小孩儿模样,笑着去牵老人的手:“才不会呢,外婆在我心中是最高大的。当然,外公也一样。” 姜家的小洋楼环境清幽,是民国时期留下的老房子,说不出的韵味雅致。周小曼曾无意间听到姜黎的老同学称赞她,也就是这样的房屋里,才能孕育出这般优雅气韵的她。 周小曼在姜家有自己的房间。她放好行李以后,就麻利地帮黎教授收拾起屋子来。老人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据说当年就是被家中帮佣的阿姨告了密,姜教授才下的牛棚,差点儿没能出来。从此以后,这个家里就再也不请保姆钟点工了。 黎教授失笑:“小曼还真是大姑娘了,都会做家务了。” 周小曼笑得活泼欢快:“不止这个,我还要跟外婆学做饭呢。” 上辈子她有意识,想学做饭烧菜时,已经读大学了。学校宿舍没有条件让她自学成才。等到毕业后,在周文忠的别墅里,她恨不得自己能缩成一只蚂蚁,淡成一道影子,哪里还谈什么学习厨艺。人人都说她命好,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她除了笑,还是笑。 周小曼写了两个小时的暑假作业,先写会做的语文。剩下的部分,等将初中课本好好回顾一遍再说。真正不会了,还可以请教姜教授夫妻。他们一辈子教书育人,总是喜欢爱学习的孩子的。 等到十点半,周小曼放下笔,去厨房帮黎教授择菜。姜教授正在客厅里一边听广播新闻,一边剥豆角。他眼睛不行了,看不得电视,只能听广播。 黎教授倒是耳聪目明,她看到蹲在自己身边的周小曼,笑了:“行了,外婆知道你勤快,你去学习吧。等中午吃饭再过来。” 周小曼脸上全是笑:“我就活动一下,不然太费眼睛了。” 午饭餐桌上,有周小曼炒的青椒茄子。她还烧了道西红柿蛋汤。盐的量,全是黎教授拿量勺给定好了的,菜的口味咸淡适宜。周小曼觉得量勺是个好东西,彻底杜绝了“少许”“适量”的不可操作性。 黎教授笑着招呼在客厅里听广播的老伴:“老姜,你过来尝尝小曼的手艺。这丫头聪明得很,炒个菜一下子就上手了。” 两位老人都夸奖了周小曼的手艺,相当捧场地吃了好几筷子。周小曼却是嚼着自己做的青椒炒茄子,五味杂陈。她重生前最后的晚餐,就有青椒茄子。那个时候她心下茫然,觉得被辞退了已经是天崩地裂,没想到紧接着还会被亲生父亲扫地出门。 生活果然是没下限的,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周小曼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吃完一小碗米饭,赞美了外婆的丝瓜毛豆清爽可口。她吃得非常慢,尽可能增强饱腹感。她不想这辈子也被暴食症困扰,她想好好生活。 让她惊讶的是,姜教授夫妻似乎并没有对她的饭量表现出关注,好像她原本就应该是一小碗的饭量。 难道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还没有被暴饮暴食困扰?周小曼心中无限喜悦。太好了!人生的悲剧应该尚未发生,她还来得及做出修正。 吃过饭以后,黎教授笑容满面地招呼周小曼:“早上都忘了跟你说,冰箱里有可乐。你妈特地打电话过来让给你准备的。要是不喜欢,还有雪碧跟芬达。咱们晚上出去散步时再买。冰箱下面有雪糕和冰淇淋,你看你喜欢哪种口味,咱们再去批。那个柜子里面有薯片,好几种口味,你自己拿着吃。” 如果用亲戚家的长辈的标准来看,姜教授夫妻是非常和气的老人。尽管他们明白这些东西对孩子不好,也从来不让周霏霏吃薯片喝碳酸饮料。但是,没有谁会对亲戚家孩子的饮食习惯说三道四。 周小曼笑着谢过了黎教授,又让他们破费了。等将来她长大了挣钱了,一定要给外公外婆买很多很多好吃的。 她拿了瓶可乐,进了房间。她知道可乐喝多了不好,但是她需要可乐帮她缓解焦灼的心情。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周小曼将初二的数学课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感觉尚可。她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练习册之类的东西,她准备再去买一套配套的。复习完初一初二的内容,她得趁着暑假赶紧预习初三的部分。 既然打算转学去好一点的中学,最起码的,她得让自己成绩能跟上。 吃晚饭的时候,周小曼表示想去书店逛一逛。 黎教授笑了:“又有漫画出来啦?行,我跟你外公也出去晃晃。刚好,我准备去找本工具书。” 周小曼尴尬不已。 她记得自己上辈子的确好像一直买漫画书来着。唯一奇怪的是,她没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过漫画书。不知道是不是被周文忠发火烧了。她笑道:“不买漫画,我准备买一套中考前的总复习资料,趁着暑假,先自己复习起来。” 二老一小三个人,吃完饭就慢慢晃到了大学附近的书店里。这家书店面积不小,有上下两层。 周小曼拿着手里的书券,心下默然。上辈子,她从未有资格使用过研究所发的书券。周文忠的书券全都属于周霏霏。她买漫画的钱,好像全部是从零用钱里省下来的。 也是,比起童话书来,大概漫画更加登不上大雅之堂。 姜教授夫妻往工具书的方向去,周小曼则是要去教辅书区域。整个书店,最火爆的区域就是这边。家长们皱眉挑选,孩子大多是一张张生无可恋的脸。 周小曼忍俊不禁。她买了本语文基础知识手册,又买了本中考作文范文选,准备靠着背书过日子。数学参考书她选了中考真题集,其他的基础部分,她决定自己先把课本吃透了再说。英语没啥特别好的办法。周小曼想着先从单词开始,把书给背下来。背完了课文,语法什么的,自然也就会了。 她不是什么聪明人,好像除了小学初中时成绩尚可,就连大学,也始终只能拿到二等奖学金。因为课余时间她全用去打工了,没空参加社团活动,人家一加上素质发展分,就能直接甩她老远。 周小曼选了四本教参书。至于物理化学政治,她觉得暂时还是以书本为基础。物理是初二开始学,化学到初三才教,她先把语数外这三座大山啃下来再说。 经过音像区域时,周小曼看到了《黑客帝国》的碟片。她犹豫着,是不是要买点儿英文片的碟子。她办公室有个姑娘英语相当溜。据她说,她是大学里追《生活大爆炸》、《豪斯医生》跟《唐顿庄园》,还有经典的《老友记》练出来的。 “别看了,你们女孩子还是看看《泰坦尼克号》吧。”旁边突然间冒出个带着哈利波特式眼镜的男孩,一本正经地劝告周小曼,“你们真的看不懂《黑客帝国》的。” 周小曼惊了一下,本能地往边上退了半步。 男孩鄙夷地瞥了下嘴,似乎在说,你们女生可真够矫情的。 姜教授夫妻跟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边走边聊,见到周小曼跟童乐就笑:“还说呢,孩子们自己先碰上了。小曼,还记得不,这是童乐。你们幼儿园时还一起扮过家家酒呢。” 周小曼那叫一个囧。她幼儿园时扮过的家家酒实在太多了,属于典型的花蝴蝶,拈花惹草。她小时候似乎绰号叫“小洋人”,长得跟洋娃娃一样,非常受欢迎。 童乐跟着自己奶奶出来逛书店,他买了张日本电视剧《人间失格》的碟片。童乐奶奶曾教授特别自豪地炫耀,她孙子自学日语,现在已经是一级水平了。 周小曼没吱声,待到曾教授祖孙告辞离开,她才叹了口气道:“真羡慕童乐。他们学校还有日语社呢,我们学校连实验室的东西都不齐全。” 姜教授夫妻面面相觑,没有作声。 8|冰山的一角(上) 晚上洗完澡以后,周小曼倒头就睡。昨晚因为没有喝到可乐,她在床上翻腾了很久才睡着。 安眠药是不是有副作用?当然。但对于失眠症患者而言,它是必需的。 第二天下午,周小曼主动提出陪着黎教授去附近的健身馆练瑜伽。黎教授虽然已经年过古稀,但依然步履轻盈。对生活有要求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松懈。 周小曼跟着银发族学员们一起做拉伸,她惊讶地发现,她的身体非常柔软,可以轻易完成拉伸动作。而黎教授对此是反应是理所当然。 旁边有人说自己家孙女能一字马时,黎教授特别自豪的来了句:“我们家小曼能劈到二百度,腿勾在脖子上呢。” 周小曼差点儿没当场疯掉,死活没肯示范给大家看。她啥时候有这能耐了,柔术吗? 中场休息时,有个身形苗条的中年女子过来找瑜伽教练。周小曼下意识地转头过去看她。对方立刻皱着眉头喊了周小曼的名字,厉声低斥:“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中断了训练。即使不当专业运动员,你也不应该这样懈怠。” 周小曼有些茫然,她不知道对方到底在说什么。所谓运动员训练之类的,应该距离她的生活非常遥远才对。 黎教授有点儿尴尬。 也许是女婿害怕小曼太过于亲近他们,反而跟周家长辈生疏,他每到寒暑假都会强行将小曼送回乡。小曼的艺术体操训练就这么一直断断续续的。 其实这孩子天赋应该相当不错。今年三月份时,小曼还在全省青少年组的比赛里拿到了个人的第三名。体育学院的朋友看了都说可惜,孩子要是早点儿进专业队,现在起码在全国赛里出成绩了。 不过艺术体操目前在国内还是边缘项目。黎教授跟丈夫也不好对女婿多说什么。他们之间有默契,小曼的教育,女婿说了算。 周小曼唯唯诺诺。从这位薛教练口中,她知道了自己从两个月前便自行中断了训练,连上个月的全国比赛都没参加。 “就算你现在的水平,进不了全国赛的名次。你去见识一下也是好的啊!”薛教练恨铁不成钢。 她其实本来不应该带周小曼的,因为周小曼根本不是省队的专业队员。可是这孩子条件实在太好了,身体的协调性跟身材比例都非常出色,人长得出挑,场上的感染力也好。从六岁第一次偶然发掘到以后,曾经是中国最早一批艺术体操人的薛教练,就实在放不下。 让她愤怒且郁闷的是,周小曼的家人根本不支持她从事专业体操运动。 周文忠的话非常毒:“教练,你现在一个月多少收入?专业的体操运动员又是多少收入?运动生命能有多长?我家让小曼过来,不过是让孩子活动活动筋骨。我们还不需要孩子挣这点儿运动员补贴。” 薛教练被问的哑口无言。周小曼家庭条件好,外公外婆都是大学教授,父亲是研究所高级工程师,母亲又是知名的营养师。她的确无法保证,周小曼走运动员这条路后的发展,会比她按部就班读书工作来得好。 就这么磕磕绊绊的,周小曼拖拖拉拉练了八年,跟玩儿似的,也拿到了全省第三名。多少人卯足了劲儿,死命磕着练,都没有她的成绩。 周小曼感到非常抱歉。因为与薛教练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完全不记得什么艺术体操。她居然曾经是业余体操队员,还是拿过名次的那种?到现在,她对自己苗条纤细的体型还觉得不可思议呢。 然而就这么小腰一束的模样,薛教练还大发雷霆了。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体型控制就成这样了?这么胖,还怎么在场上做动作?! 周小曼完全被吓到了。她真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能跟胖字沾上边,纤细苗条,连皮下脂肪都是薄薄的一层,整个身体唯一有肉的就剩下脸上了。可那也应该算胶原蛋白啊。哪里能说是胖。 她没胆子跟教练怼上。她抱歉极了,因为她把关于体操的事情全忘了。 薛教练叮嘱她明天一定要去训练,起码考虑趁着年纪小骨头软,冲一回全国青少年锦标赛,前八名可是国家一级运动员。 周小曼一脸懵逼,她只知道国家二级运动员能加分。一级跟二级,到底谁的级别比较高?其实她很想问一问一级运动员高考加分不。不过她实在是没那个勇气。 下午的瑜伽课程结束后。薛教练还相当不客气地嘱咐周小曼以后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了。要说练体型练气质,艺术体操是当之无愧的王者。她皱着眉头看周小曼:“抬头挺胸,这才多点儿时间,连站都不会站了吗?” 可怜的周小曼一直到晚上吃饭时都战战兢兢的。她真不知道,薛教练嘴里的站好了究竟是怎么个站法。 黎教授兴致勃勃地从书房里翻出了录像资料。在老人看来,小曼年纪小,忘性大是正常事。这孩子一向就比较马虎。 周小曼六岁时被挑中去练艺术体操,姜家两口子还是颇为自豪的。一百多个学跳舞的小姑娘,就挑了二十个人,然后一通考核下来,只剩五朵金花。选人的教练全都夸周小曼条件好悟性佳。 录像带的年份有些遥远了,画面效果欠佳。周小曼看着录像,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她以为自己会一下子全想起来,然而那粒种子却始终没有破土而出。 她只看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录像,曾教授就带着孙子来拜访了。 童乐还是那副哈利波特的装扮,然而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可比小魔法师看着活络多了。录像带被退了出来,童乐要继续看日剧《人间失格》。 周小曼无所谓。她并不急着回忆起一切。催眠并不能清洗记忆,它只是将这段记忆尘封了。如果有恰当的契机,记忆自然能够恢复。她笑着帮黎教授给客人准备喝的跟茶歇,端了一份布丁给童乐。 曾教授笑道:“哎呀,还是小姑娘好,又乖又懂事的,比男孩子强。” 周小曼只是抿嘴微笑,心里头却有个声音在驳斥,女孩子必须得又乖又懂事,才能提一句“还是好”。男孩子只要性别到位了,皮一点什么的,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大人们去会客室里聊天说笑了。 童乐舀了口布丁,皱着眉看周小曼:“你干嘛不吃?要只有一份咱们一人一半。最烦好吃的都给你这一套了。” 周小曼摇摇头,轻声解释:“教练说我胖了。” 童乐看了她一眼,相当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浑身上下没二两肉,也好意思说胖?” 周小曼乐了,童乐的体型瘦削的厉害,连腮帮子上都没什么肉。 结果这人相当不脸红地来了句:“所以我诚实。我就从来不说什么嫌自己胖了的话。” 周小曼点点头:“一般都是女生对这个更在意一些吧。” 电视屏幕上,两个高中男生在接吻。 童乐尴尬不已。 周小曼不懂日语。这张碟片连中文字幕都没有,所以一开始,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瞥上一眼。看到这个画面,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他。 童乐立刻色厉内荏地警告周小曼不许胡说八道:“这可是非常正经严肃的片子,反应了很多现实问题。校园暴力知道不?它其实是揭露社会黑暗面的。” 周小曼忍俊不禁,她点点头,表示赞同童乐的观点。为了让这个慌张的跟鼹鼠一样的男孩子不那么窘迫,她相当善解人意地去会客室给长辈们送水果了。 曾教授正在皱着眉头说现在的学生不知道怎么了。她让做校园心理调查,结果都选择什么校园暴力、性骚扰还有人流什么的。 “我要的是普遍的校园心理调查啊。这么多正常的孩子放着不去管,专门盯着那些东西做什么?正常的中学生,哪儿来的什么校园暴力,又不是黑社会。还性骚扰早恋人流,好好的孩子,谁会跟这些事情搭上关系。弄出这种事,难道不是她们自己该反省不自重么。小曼,你说说,是不是这样?” 周小曼放下了一盘切好的香瓜,闻声手一抖,差点儿没把盘子打翻。她勉强露出个微笑,摇摇头:“我不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曾教授的话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大约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令人不快吧。 曾教授没有得到认同,心下不悦。她皱着眉头看了眼周小曼,觉得姜家的这个便宜外孙女果然还是差了一些。跟在黎黎身边这么久,居然没有学到人家的十之一二。根子里带出来的东西,怎么也改不了。 晚上送走了客人,黎教授安慰周小曼:“你别在意。你曾奶奶人不坏,就是学术上固执己见了一点。” 姜教授在一旁眯着眼睛撇撇嘴:“她也该停下来歇歇了。那时候是要开心理系,实在没人顶上,才把她给拎出来的。其实她哪是搞心理学出身的呢。那帮子人,以为搞思想教育的就是心理学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黎教授朝丈夫使眼色。 周小曼赶紧将话题又岔到童乐身上,以表示她根本就没有留心大人们谈论的话题。 “童乐真厉害。他能完全听懂电视里的日语,真叫人羡慕。” 姜教授夫妻没有搭话,黎教授只招呼她赶紧洗洗早点儿睡,明天还得去练艺术体操。 周小曼略有些失望,但还是微笑着应声回房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一个问题,要是姜教授夫妻为了女儿的家庭和睦,不愿意帮她转学怎么办? 脑海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必须得转学,必须得离开那里。 周小曼翻了个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看艺术体操的录像触动了她的记忆,她一晚上都没能睡踏实。 睡梦中出现了断断续续的画面,闪烁着,她身着体操运动服在翻腾跳跃。旁边是一双双眼睛,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眼睛,那些眼睛都盯在她身上,让她毛骨悚然,甚至在睡梦中呕吐了起来。 周小曼从大汗淋漓里惊醒。她轻手蹑脚地起了床,去卫生间里冲了把澡。站在镜子前,她看着那个皮肤上还滚动着晶莹的水珠的女孩。这真是一具青春美好的胴体,身材修长,皮肤紧致,胸部跟臀部都显出了少女的体态。 没由来的心慌让她抱着自己,蹲在了地上。重生以后从第一次镜子里看清自己的脸时那种感觉,又出现了。藏起来,她非常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因为太美好了,所以是罪过。 9|冰山的一角(下) 第二天吃早饭时,黎教授笑眯眯地看周小曼:“昨晚认床头,没睡好?” 周小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老人觉浅,大约是昨晚她开灯去公用的卫生间,惊动了同在一楼的老人。 想想上辈子的自己,还真是迟钝的可怕。明明周文忠夫妻带着周霏霏单独住了二楼,就自己被丢在一楼,自己竟然完全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对劲。大约人真是跳出了圈子,才能看清楚很多事。而身处圈子中,就会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周小曼腼腆地笑了,表示晚上水果吃多了,上了几回厕所。 吃过早饭后,姜教授要到老年大学给学生上课,顺便带周小曼去体校练体操。她心里舒了一口气,一早醒来她就犯愁,昨天她晕晕乎乎的,没问那位恨铁不成钢的教练,到底在哪儿训练。 老人走路慢腾腾的,也不打车,就在林荫道上慢悠悠地走。他问了周小曼的期末成绩,只点点头,让她好好学习。 周小曼心头有些激动。她觉得姜教授问这个,应该不是随便问问。因为除了周文忠外,没有任何人关注过她的考试成绩。 她扬起大大的笑脸,强调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我要是考不好,说我的功课都是外公辅导的,外公岂不是会很没有面子。” 姜教授一本正经:“学习是自己的事。孔子弟子三千,有成就的也就七十二名。他教了两千多个不出众的弟子,也不影响他是孔圣人。” 周小曼吐吐舌头,嘿嘿干笑。看来她装娇俏可爱并不能搔中老人的痒处,她得表现的更加稳重踏实些。 姜教授将周小曼送到体校门口,自己晃悠悠的,继续朝老年大学走。可怜的陆小曼在门口就抓瞎了。她哪里知道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地在哪儿。 传达室的门卫冷着一双眼,只顾着听广播里的咿咿呀呀,压根不理睬她的询问。她再问,对方就“砰”的关上门,丢下一句“连地方在哪儿都搞不清楚,还练什么练!” 周小曼本能地愧疚起来。她傻站在体校的大门口,希冀能够碰上薛教练。她等到了太阳开始火辣,也没见薛教练的身影。 倒是有个穿着运动服的高个子女孩从她身边过时,翻了个白眼:“知道你是我们得奖的大功臣,也不用在这里显摆。” 周小曼尴尬不已。对方显然是认识她的,可惜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她只能干笑着:“我等你呢。” 少女古怪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谈不上友好:“你想干嘛啊。要想比试,咱们场上见真章。” 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了。看来这扎着马尾辫的美少女还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后面又来了个漂亮姑娘,看到她俩站在门口,忍不住催促:“行了,周小曼、丁凝,你俩还不赶紧去训练场。迟到了,薛教练可是会让我们连坐的。” 周小曼顺势跟着她们跑去了训练场。这原本应该是个室内篮球馆,被改建成了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场上已经有好几个漂亮姑娘在做着压腿、劈叉、下腰之类的基本功。 薛教授站在场地的中央,皱着眉头看最后进场的三人,淡淡道:“既然你们来的最迟,就先去外面跑五圈吧。” 周小曼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当场晕倒。这开什么玩笑了,大夏天的,竟然让她去操场上跑圈。 丁凝已经恨不得瞪死周小曼了。要不是她非硬拉着她在门口说废话,她也不至于被连带。 另一个同样被罚跑的女孩叫林琳,她苦着脸劝说这不想动身的两人:“快点儿吧,不然五圈就要变成十圈了。” 周小曼晕晕乎乎的,跟在她俩后面跑。她琢磨着,练艺术体操也是个出路。要是进了专业队,还能有运动员津贴,起码包吃住,自己能实现独立。要是姜教授夫妻不帮她转学的话,她可以选择留在体操队里。总之,她不想再去那所学校。 大约是心里头有事,转移了注意力,周小曼五圈跑下来虽然大汗淋漓,却神奇的没有直接在操场上趴下去。她甚至没有觉得特别累。 跟她们一道跑圈的,还有篮球队的少年队员。上嘴唇开始冒出胡茬的小男生们,不时朝这几位漂亮姑娘吹口哨。 丁凝咒骂了一句。 周小曼浑身不自在起来,她非常不习惯这样被人追着看。等到一跑完,她就迫不及待地从跑道上躲开了。 丁凝转头看林琳,朝周小曼的背影努努嘴:“奇怪了。平常她不是最喜欢跟这些臭男人说话的么。” 林琳小声道:“小曼也没有主动跟人搭话啊。大家在一处训练,人家跟她讲话,她不理不睬也不好吧。” 丁凝撇撇嘴,没有再吱声。 周小曼已经回到训练场上,开始在薛教练的指导下,练习劈叉。薛教练怒气冲天地抬着她的胳膊,腿顶着胯,往下一压:“你这是补了多少钙,骨头硬得跟石头一样!” 可怜的周小曼疼得差点儿没眼睛一翻,直接晕过去了。妈呀,她完全原谅了自己上辈子中止体操训练的决定。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日子,实在太苦了,疼得她都快怀疑人生了。 一字马完了还得压腰。周小曼有好几个月中断训练了,腰也僵了。薛教练相当手辣,直接把她当成块布料,压过来,翻过去,立起来再横过去。周小曼觉得必须得忘记自己身体的存在,才能保持不昏过去。 丁凝在边上帮她纠正动作细节,嗤笑道:“你可真够傲的,说不来训练就不来训练。教练上你家去,你家都能给吃闭门羹。” 周小曼有气无力,她压根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通基本功下来,已经到了中午。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是去体校食堂吃饭。薛教练看了她一眼,表示她完全不能再吃了,最好连水都别喝。 周小曼感受到了一亿点的暴击。好在她上辈子实实在在的胖了那么久,对于相关评价已经免疫力十足。空荡荡的运动馆里,她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幅照片,依然觉得不可思议。那相片里,色如春花的少女真的是自己吗?那样的朝气蓬勃,富有活力。 昨天薛教练看到自己时,曾经皱着眉头抱怨,一停下训练,她的精气神都不对了,蔫蔫的,没活力。 周小曼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苦笑。她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足够好了,原来曾经的自己更好。她是怎么一步步走向人生的下坡路的呢。 “咔擦”一声响,周小曼被闪光灯惊醒了。她惊愕地转过脸,然后又是一道闪光。 扎着马尾辫的年轻男人朝她露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举着手上的照相机自报家门,他是某家杂志的记者,来找薛教练做专题采访的。 周小曼听过那家杂志的名字。一直到她重生前夕,那家受众为年轻女性的杂志还摆在书报亭里售卖,难得的长寿。她没有被转移话题,只看着那人的眼睛:“你拍我照片干嘛?这是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自称记者的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冲,连忙表示见美心喜,是一位摄影师的职业本能。 周小曼看了他一眼,指出了前后矛盾之处:“你刚才说你是记者。” 男人一点儿也没慌乱,依旧笑容无懈可击:“摄影记者也是记者。” 薛教练数十年如一日控制着体型,午饭吃得相当少。她回了训练场,看到那记者也微微皱了下眉头。她其实不习惯于面对记者,即使当年站在世界竞赛场上,依然不喜欢。但为了宣传艺术体操,她还是同意了这场采访。 午休时间,女孩子们被留在训练场上休息聊天。有人将垫子拼在一起躺着小憩,也有人在窃窃私语。周小曼前一晚上没睡好,此刻昏昏然的,躺在垫子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临睡着之前,听到了丁凝的抱怨:“我就烦她糟蹋天赋的样儿。有天赋了不起啊,看她糟蹋着玩儿,我就心烦。” 醒过来时,周小曼又受到了相机的洗礼。这一回,起床气让她暴躁不已,她几乎要抢了相机砸掉。 可怜的记者孙喆差点儿没被周小曼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一个屁.股蹲。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弹跳力惊人的小姑娘就一跃而起,逼到了他的面前。 薛教授赶紧出来打圆场:“小曼,这是人家社里的相机,不能乱动。” 周小曼睡得面色酡红,因为愤怒,眼睛就跟燃烧的火焰一般。孙喆不怕死的又“咔擦”了一张,记录下这只涅槃状态般的火凤凰。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少女们都瞪大了眼睛。周小曼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骄纵任性,万一直接拿起训练器械砸过去,那可真就不妙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清醒过来的周小曼只是皱着眉头强调:“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薛教练跟大家解释,孙记者想做一期艺术体操队的特辑,大家照常训练,他会自己抓拍照片的。 这些队员平常还得给篮球赛跟足球赛充当拉拉队员,做串场表演,对镜头倒是并不陌生。 周小曼皱着眉头,不想被相机追逐。她觉得不自在极了,连身上红色的体操队服都让她不自在。薛教练为她们每个人都强化了各人风格,她是火玫瑰。 薛教练见她躲镜头,以为她是又闹情绪了,便让她去一边接着练习基本功。反正她歇了两个月,整个人就跟废了一样,什么动作都记不得了。要不是今天有记者在,她非得削这姑娘一顿不可。天赋好也不能消极怠工,不然会把全队的士气给拖垮了的。 周小曼一边绷着脚尖压一字马,一边瞪孙记者:“你别拍我,我不喜欢拍照。”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拍过照片了。寥寥数次拍证件照,每次她都面色不虞。 孙记者谆谆善诱:“我把你拍的美美的,到时候杂志一出来,大家都认识你了啊。” 周小曼几乎要压不住火:“我不要别人认识我。”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没吃饭,天气又热的缘故,她感到一阵心慌气短。 孙记者不死心,继续试图劝说:“我不白拍你们,照片登出来,你们能拿钱的,一张照片五十块。” 周小曼立刻直起身子,狐疑地看他:“你说的是真的?” 孙记者点点头:“那当然。” 10|人间失格(上) 这一回,周小曼没有再躲镜头,而是任凭孙记者拍了。可是她配合起来,却失去了那种韵味。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那股熊熊燃烧的生气却一下子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孙记者又抓了几幅画面,都觉得没有最初抓拍的那四张好。镜中的维纳斯,回眸,睡美人,火凤凰,他连四张照片的标题都想好了。 等拍完其他少女训练的场景后,一天持续了八个小时的训练终于结束了。 孙喆临走的时候给周小曼塞了张名片,他跟朋友合伙搞了个摄影工作室,专门给各个杂志报刊提供照片。周小曼要是愿意,可以考虑过去当模特。一张照片报酬从五十到一百都有,要是按天数算的话,一天三百到五百块,看情况。 周小曼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丁凝冷笑了一声:“真是不一样啊,到哪儿都能让人开小灶。”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孙记者也想让你们去拍照片,不过我没同意。你们是拿着省队工资的,不能擅自行动。” 一下子,场上的少女们都噤声了。 周小曼则拿着这张名片陷入了沉思,她到底要不要去当平面模特呢。对被人围观的恐慌跟对钱的渴望,让她犹豫不决。 她需要钱,如果她要独立出去,钱是第一要素。 从体校出来以后,周小曼走路去老年大学找姜教授,然后再一起回家。她经过十字路口时,看到冷饮摊子,本能地想要买一瓶可乐。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她需要可乐帮助自己镇定下来。 周小曼刚把可乐瓶抓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拧开,手背就挨了重重的一下。 薛教练满脸怒气:“我说你怎么一下子跟吹了气球一样胖起来了。谁让你喝这种东西的?喝了会胖死,你难道不知道?” 周小曼吓得手一松,可乐瓶子掉在了地上。她想捡起来,结果直接被薛教练拖着往前走。她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见那个摊主捡起了可乐,擦擦瓶身,又放进了冰柜。她其实想说,教练,不喝也可以退掉啊,好几块钱呢。 薛教练一直拽她到林荫道上,才皱着眉头道:“小曼,我带了你八年,始终就没搞懂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你也不小了,要是再拖下去,你就是想出成绩也来不及了。你听教练一句,咱们拼一回,就拼下半年的全国锦标赛。咱好好练,能拿到全国个人前八,你起码是国家一级运动员。你的身体条件,糟蹋了,真的可惜。” 周小曼心一横,咬咬牙道:“教练,我想拼一拼,但是我真的忘了。我两个月前磕了下脑袋,就把体操动作都忘得一干二净。我本来想等好起来再过来训练的,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薛教练吓了一跳,连忙问她到底磕了哪儿,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脑子哪里受伤没。 周小曼摇摇头,睁眼说瞎话:“都查过了。我外公给找的脑科专家,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是我身体的本能好像还在。前两天我还侧空翻来着。可是我完全不记得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教授眉头紧锁,她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然而身体本能还在就好,就跟一个人忘了一支舞,但有舞蹈基础就不是问题。 周小曼被勒令以后都不允许碰碳酸饮料,得严格按照食谱来,连喝水都要控制。她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她上辈子能够胖成那样了。如果长期维持高强度的体育锻炼又严格控制饮食,一旦放纵的后果可以参考马拉多纳。 薛教练让她跟家长商量一下,再决定是否去当平面模特拍照片。周小曼却不愿意惊动周文忠。直觉告诉他,周文忠是不会同意的。他应该也不会允许她手里有多少钱。 没有可乐的安慰剂作用,又为是否去拍照片犹豫不决,周小曼整个人情绪都低落了下来。到了老年大学,姜教授还在跟他的学生们聊天。其实对这些有钱有闲的老人而言,来老年大学,更多的意义就是找人说话。 童乐坐在教室的后面,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日本原文书。见到了周小曼,说话的老人里有人笑着打趣:“小乐,你不用觉得无聊了,有漂亮小姑娘过来陪你了。” 周小曼很想翻白眼,然而只能低头装没看见。童乐则是毫不犹豫地在镜框后面露出了白眼球,低声抱怨:“真无聊。” 看到这个哈利波特一般的少年,周小曼心中一动,想到了解决方案。 她拍照时,可以带一个保镖过去。 吃过晚饭,周小曼借口有本书落在家里了,回了一趟工人小区。 川川家门口照旧围了一堆人,乐此不疲地吃瓜看热闹劝架嗑瓜子。那两位年轻姑娘也在,这回干脆直接将防盗门拉开了,要求将原本的新闻频道调到影视频道,她们要看《薰衣草》。最神奇的是,川川妈在跟丈夫吵骂不休的时候,居然没有忽略两位邻居的要求,真换了台。 周小曼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一切。今晚倒是没有争执形成川川的受精卵那个精子的来源,而是争先恐后地将儿子分成无数碎片,迫不及待地把优点归纳于自己的基因,缺点全部推给对方。 孩子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生物,因为他(她)的基因来源于父母双方。任何一方都可以将孩子的成就归功于自己,而失败推给对方。这是一件多么一本万利的事情啊。 川川依然没有走远。周小曼疑心他是害怕走远了以后,父母万一真动刀子砍死对方,旁边不会有一个真正阻拦的人。 他瞥了眼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周小曼,没吱声。他不知道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到底又想干什么。他一点儿也不稀罕周小曼对他的青眼有加,这让他感觉自己成了被研究的对象。 周小曼看着他指间的一点红光渐渐烧到了指缝,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烟头要烫到你了。” 川川咒骂了一声,丢了烟头,恶狠狠地瞪她:“你这人有毛病啊,闲得发慌,不能找点儿其他事情去做啊!” 昏黄的路灯下,他面孔的轮廓已经显出了棱角,却还是稚气未脱。于是他恶声恶气的言语,听上去就有了滑稽的味道。 周小曼非常认真地问他:“你会打架吗?” 川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嗤之以鼻:“我不打女人。” 周小曼点点头:“没关系,摄影师是男的。” 川川刚想骂她神经病,脱口而出的“脑子有病啊”就被她接下来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你想不想挣钱?” 她开门见山,每天付川川五十块钱,让他陪自己去拍照片。 川川皱着眉头看她:“你想钱想疯了吧。你都觉得有危险了,你还去拍什么照片?!” 周小曼抬头,黑黢黢的天,看不到月亮的影子,连星星都吝啬不已。她垂了下眼睫毛,没有理睬川川的指责,只又问了一遍:“你就说你想不想挣钱吧。” 谈人生谈理想都是白嫖,真金白银才是动真章。 夏天的晚上,寂静的可怕,只有虫鸣。这个晚上是死的,连空气也忘记了流动,闷得叫人发慌。无怪乎川川家门口为什么这般热闹非凡了。即使是翻来覆去的老一套吵闹不休的路数,但有热闹,起码能够证明这个小区还没有彻底死干净。 川川妈的嗓门能够传遍整个小区,她又在哭诉自己为了丈夫跟孩子是怎样辛苦地挣皮肉钱。川川爸则在骂她不知廉耻。 女人的牺牲是最可笑的。可笑的是,没有人会承认这种牺牲。 周小曼抿了下嘴巴,突然间冒出一句:“你妈心里,肯定非常苦。” 川川眼神凶狠了起来,他厌烦别人对他的家务事说三道四。好在周小曼只说了这一句,后面就直接替他拿了主意:“明天我过来找你。一天五十块,想挣钱就老实待着。” 少年眉头皱得死紧,却没有驳斥周小曼的话。有钱的是大爷。他当然想挣钱。他想出去闯闯,最基本的,得有路费吧。 周小曼随便拿了本政治书回了姜教授家的小洋楼。她没有钥匙,按了门铃,居然是童乐过来帮她开的门。 少年脸上没有什么喜悦的模样,只闷声说了句“他们在后面说话”,就又折回沙发上看那部《人间失格》。 看到电视上的画面,周小曼似乎明白了童乐为什么没有笑模样了。看着电视里那个模样可爱阳光的男生小诚被如此虐待,大约谁也无法笑出来吧。这些人是神经病吧,几乎在学校的每一处地方殴打虐待那个新来的转学生。 童乐愤怒地低吼了一句:“人渣,之前不相信儿子,逼死了儿子,以后就是复仇又有什么用。” 周小曼对剧情走向不了解,她只是单纯地看着那些施暴的场景觉得难受。似乎有什么在她胸中翻滚,她恶心得甚至想吐。她想也许是今天训练的太辛苦了,所以难受。 童乐骂出了口,似乎情绪好了一点。他翻翻白眼,示意冰箱:“里面有蛋筒跟冰淇淋,你自己拿着吃吧,我没吃光。” 周小曼摇摇头:“不行,我胖的太厉害,再吃教练会杀了我的。” 童乐白眼翻得更加厉害了,揶揄道:“行了吧,你又不是专业运动员,玩玩还这么当真。” 周小曼愣了一下,没有回应童乐的话。她倒了杯水,在里面滴了几滴醋,然后漱了漱口。胃里还是难受,她索性去卫生间吐了个痛快。完了以后,她又倒了杯温水,加了小半勺蜂蜜搅了搅,慢慢喝了下去。 要是教练知道她现在喝蜂蜜水,一定会很想揍她吧。可是不喝可乐已经非常痛苦了。她曾经试图自杀过,心理状态非常脆弱,她不能将自己逼得太厉害。 家里有客人,周小曼不好直接躲回房间去。她强忍着不适,又切了盘哈密瓜,送进会客室给三位老人吃。 曾教授似乎非常愿意在两位老友面前高谈阔论。她今天去老年大学上课的时候,听一个退休中学老师说了他们单位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个女生中考体检的时候被查出来怀孕了,那个女生都不晓得孩子父亲是谁。后来追问调查,发现好几个男生都跟她有关系。 “现在的社会是怎么了。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哪里有这种事情。男女生都是不讲话的。不良信息太多了。你们看电视上面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小孩子看了怎么会不有样学样。哪里能让小孩子知道这些东西。他们要是不晓得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个女生也是,最爱出风头。成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穿衣服也不注意,怎么会不出事呢。” 曾教授表达了一下对生女儿的家长的同情。还是生儿子养孙子好,起码男孩子不吃亏。 姜教授夫妻就听她喋喋不休,谁也不搭腔。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女儿生的也是女儿,非常值得被曾教授同情。学术水平够呛,排资论辈去校领导家里静坐拿到教授职称的人,总要其他方面找一找成就感的。 周小曼放下了果盘,沉默着退出了会客室。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有种感觉,上辈子,她也经历过这样的夜晚。那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让她面色惨白,坐在客厅时,简直要晕过去一般。 童乐盯着电视屏幕,神情严肃:“你回房间去吧。这种惨烈的剧情,不适合女孩子看。” 周小曼看到电视里,那个转校生小诚跳楼的场景,吓得尖叫了一声,逃一般躲回了房间。 大人们听到声响,出来看怎么回事。曾教授在得到孙子的解释之后,笑得愈发得意了:“还是男孩好啊,皮是皮了点儿,起码胆子大啊。” 童乐非常不高兴,皱着眉头,不愿意再搭理自己的奶奶。 周小曼躲回房间,甚至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她颤抖着抱着自己的胳膊,上下牙齿直打哆嗦。明明是盛夏的夜晚,连屋外连树叶子都不动一下的闷热,她却从心底翻滚起深深的恐惧。她觉得有什么要喷薄而出了,却始终雾里看花,瞧不真切。 她喘着粗气,试图安抚自己,别怕,没关系,别怕。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位少女。那女孩跟她长着同样的脸,也瘫坐在门背后,一口接着一口喝可乐。 周小曼忍无可忍,她拿起一瓶可乐,拧开了盖子。 黎教授怕她嫌出去拿零食麻烦,把零食柜搬进了她的房间。 这一瓶可乐下去,她今天的节食跟运动大约都白费了。可是周小曼却获得了安慰,她靠着这种感冒药水般的液体,慢慢又平静了下来。 周小曼克制着自己,只喝了五口,就又将瓶盖拧了上去。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索性一边压腿,一边背英语单词了。 这天晚上,周小曼睡得迷迷糊糊的。梦中,小诚惨白绝望的脸,始终挥之不去。后来那张脸,渐渐跟自己的脸,重叠到了一起。 11|人间失格(中) 第二天早上起来,周小曼不得不冲了个冷水澡,才让自己清醒一些。她觉得累极了,身心俱疲。 今天姜教授没有课要上,周小曼自己出的门。她先去体校练了一上午体操,下午体操队去给篮球锦标赛做暖场啦啦操表演时,不是正式队员的周小曼就请假了。她给薛教练的借口是,她想回去多看看录像带,早点儿学会体操动作。 周小曼并不敢肯定,去当平面模特,会不会碰上坏人。她甚至考虑过就是因为拍照片遇到了不好的事,所以她才遭受了重大打击,甚至持续到大学时依然无力自拔,不得不选择接受催眠,将这些记忆全部清洗掉。 可是她想挣钱,她需要钱。经济不独立,所有的独立都是白瞎。倘若上辈子她能够完全负担自己的生活,又何必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撵出门,最终走上穷途末路。 这辈子,她青春正好,膝盖上没有伤,她甚至还有着出色的外表。不偷不抢不做亏心事不出卖自己的尊严,能挣钱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能去主动争取,好好把握? 周小曼跟川川约好了,下午一点钟碰头,然后结伴去摄影工作室。 川川吃过午饭,就等在了小区门口。结果他还没等来那个奇怪的研究所女孩,先等到了自己的女友程明明。 程明明剪着短发,打扮的跟《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女主角小明一样。川川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好端端的,干嘛要模仿一个被刀子捅.死的人。 不过大概女生都是神神道道的吧。那个研究所女孩也不是奇奇怪怪的。 程明明想让男友陪她去看电影,她想看《我的野蛮女友》。 川川犯难地掏掏口袋,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程明明泄气地嘟起了嘴。她最愤恨的就是这一点,电影里的小明永远有男人愿意为她掏钱,还有警备司令的儿子呢。可是到了她这里,男人们都只会占便宜,全是铁公鸡。 川川安慰她,他接了个私活,等有钱了再去请她看电影。 程明明激动起来,问他是不是终于想通了,跟着坤哥混了。他身手那么好,就不应该浪费了。 川川皱起了眉头。他不愿意跟什么坤哥搅和在一起,他有不甚清晰的大概念,那是不对的。跟平常说的混着玩不是一回事。 周小曼走到小区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皱着眉头的少年的脸。都说平头是最考验男生颜值的,这个男孩子无疑有着一张不错的脸,几乎可以称之为英俊了。 她哑然失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看过男性的脸了。 她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父亲,据说年轻时非常像老牌电影明星金焰。好像有种说法,女性一生对男性的印象都会受到父亲的影响。显然,周文忠对于她的影响,是负面的。 程明明看到周小曼时,立刻如临大敌。她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糟了糟了,她肯定告诉川川了。 周小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明明一把推了个踉跄。短发少女恶狠狠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婊.子,烂货一个,也好意思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拨离间,专门在背后胡说八道,好勾引男人。你要不要脸,贱货!马桶刷都刷不干净你的嘴!” 川川尴尬不已,出声呵斥了一句:“你别乱讲话。” 程明明立刻躁狂了,伸手抓伤了男友的胳膊。她长长的指甲立刻在川川的小臂内侧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她大吼大叫:“明明是烂货,你不长眼睛看吗?” 周小曼朝后面退了一步。那句马桶刷子,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她被好几个女生按在水龙头下面冷水淋头。这个短发的女生拿了厕所里的马桶刷子狞笑着走来。绝望的自己跟跳楼的小诚的脸融合到了一起,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连连往后退。 一阵风呼啸而过,周小曼被拽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川川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神经,想死的话跳楼去,别讹诈人家开车的。” 惊魂未定的出租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咒骂了两句,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的走了。 程明明嘲讽地盯着周小曼被车子蹭破的连衣裙,冷笑道:“知道你最会卖骚,想在大街上脱衣服,自己动手脱啊!是不是没有男人动手,连衣服都不会脱?” 周小曼这时候才觉得背后一阵凉,还有些刺痛。 川川一边骂骂咧咧地让女友闭嘴,一边脱了自己的文化衫丢给周小曼。 周小曼没办法看清自己有多狼狈,赶紧道谢,将文化衫罩在了身上。她刚才差点儿就撞死了自己。 川川烦躁地皱着眉吼女友:“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舌头怎么这么长!废话哪有这么多!” 程明明拽着男友的胳膊,警惕地盯着周小曼,就跟个害怕被抢走糖果的小女孩一样。她此时委屈可怜的模样,跟那张逼迫着同学拿马桶刷刷牙的狰狞面孔,仿佛是两个人。 周小曼感觉浑身的力气跟被抽走了一样。为什么不反抗,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不反抗。不,她反抗了,然后就跟《人间失格》里的小诚一样,遭受更多的打击报复。 她打着哆嗦,面色苍白。连抱怨她发神经撞车的川川都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舒服吗?那你今天还去不去拍照片。” 拍照片等于挣钱。这两个字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她居然又支撑了下来。周小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拍,为什么不拍。”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周小曼上了公交车。她只肯刷川川的车费,至于他那个女朋友,自己想办法去。 程明明恨死了周小曼。她厌恶极了周小曼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她干净高贵,明明就是脏货烂货。她摸遍了身上的衣兜,也没找到一块钱的钢镚儿。 川川难堪得厉害,一直劝她好好在家待着。他忙完了就过去找她。 周小曼冷着一张脸,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她不会去给川川解围的。她要让这个男孩子知道,没有人会把面子送给他,面子只能他自己去挣。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最后还是个中年男人给程明明刷了公交卡,然后一直黏在她身边问东问西。 一幅幅画面,跟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在周小曼脑海中上映。她被拽着头发,从座位上拖下来,摔倒在地上,一只只肮脏的脚如泰山压顶。讲台上的老师有着一张木然的脸,嘴巴继续一张一翕,对教室里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周小曼下车的时候,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找到了工作室,第一件事就是借用卫生间,大吐特吐了一回。 程明明在后面冲男友笑得天真无邪:“她该不是怀孕了吧,吐得这么厉害。” 川川皱着眉头,满心不悦。他愤恨女友在公交车上跟那个老流氓打情骂俏。可是程明明非常冷酷地回复了他一句:“起码他帮我付了车票钱。” 周小曼洗了脸,面无表情地出了卫生间,朝川川丢下一句:“等着。” 孙喆正在跟朋友说话,他得意洋洋地炫耀,他发掘了一个火系精灵,如清晨沾着第一滴晨露的野玫瑰,美的热烈而肆无忌惮。 结果面色苍白的周小曼一出现,他第一句话就是:“操,你昨晚抢银行啦!看着跟个鬼一样。” 另两个朋友“吃吃”笑了起来,调侃孙喆眼光独特,挑选出来的火系精灵果然与众不同。 孙喆郁卒地盯着周小曼。江南女子多婉约,风木水火土,其他四系的精灵模特多好找,就差了一个火系精灵的模特。 他说不出现在的周小曼不是她需要的模特这种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为好。他烦闷地拽了下自己的头发,咬咬牙道:“等着。” 不管了,先把妆容画上,衣服换好,自己再想着调动一下她的情绪吧。 明明昨天最后一张照片,她就跟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一样。 周小曼被丢在了原地。其他两位摄影师的模特也到了。大家各自忙碌起来。 孙喆随手拿了本文化周刊给她,不抱什么希望的意思性安稳了一句:“放松点儿。漂亮脸蛋长大米,起码你长得好看。” 周小曼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配合地先翻看杂志。这一期的主题是少年电影,其中有一篇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专题。 她大学时,有一门选修课的老师在课堂上放过这部片子,遭到了不少人的厌烦。他们叫嚷着,正常人的青春哪里会这样。一天到晚不好好呆在学校里上课,非要自甘堕落,怪谁?那些导演编剧就是喜欢哗众取宠,非要装得多深刻一样。 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不正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放下手里的杂志,却被一篇影评《牯岭街的教育诗》里的话吸引了。 “所有的国中都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她也许不是最漂亮的,最清纯的,但是她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她是这个学校唯一的校花。 她被其他女孩子痛恨,不屑,鄙夷,被男生用下流的语言诅咒。但是,奇怪的是,她会进入每一个男生的春梦里,她是可以被破坏的,因为她最无耻。 毫无例外的啊,这样的女生,在每一所国中里的这样一个女生,她们都并不张扬和轻狂,她低着头走路,不跟任何人说话。在全校的注视中,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12|人间失格(下) 孙喆带着化妆师走出来的时候,后者看着面色苍白却唇色如血的周小曼,低声咒骂了一句,直接抬脚踹朋友:“滚蛋吧你,拍什么火系精灵。这分明就是最好的吸血鬼人选。” 孙喆吓了一跳:“吸血鬼选好了啊。还是大刚老师推荐的,那模特拿过好几个奖,很不错的。” 化妆师翻白眼:“滚蛋吧你,就是这个,吸血鬼,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吸血鬼。” 周小曼被稀里糊涂地拉着去换衣服,然后上妆。 程明明拽着川川的胳膊,怒不可遏:“眼睛珠子要黏在人家身上了吧。那就是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了。你看她走路的样子,一扭一拐的,正经人哪里会这么走路。成天搔首弄姿的,就会勾引人。醒醒吧,你们男的就是眼睛瞎了。” 川川不耐烦地甩着胳膊,低斥道:“你别发神经!人家又没惹你。” 程明明简直要跳起来了:“她都勾引你了,怎么叫没惹我?!成天端着,好像多高贵的样子,不过就是烂货一个,就会装!” 川川拽着她去走廊,低吼道:“你闭嘴,你还想不想有钱看电影了?” 周小曼沉浸在回忆里,如坠冰窟。从一开始的孤立到后面的霸凌。她跟游魂一样,在学校里被不断地欺负。零花钱被抢走,被逼着给同桌写作业,走在路上被突然推倒,伴随着欺辱的,是旁观者快活的笑。 那一幅幅画面仿佛活了一样,即使她不闭上眼睛,它们也会不怀好意地狞笑着,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穿着印有“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字样校服的少女,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两个女生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旁边人围观起哄,不时有人大声叫好“扇狠点儿,让她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有老师经过,被告知他们在玩游戏后,就漫不经心地走了。 同样是这个少女,穿着棉服,被拽到厕所里,强行压在水龙头上冲洗脑袋。班主任过来用卫生间,她们说她头上掉了鸟屎,她们帮她清洗。班主任恶心地皱皱眉,走了。 历史课上,老师说明朝严嵩父子的轶事,说到严世蕃吐痰,必定要吐在赤身裸.体的美貌侍女的口中,称为“美人盂”。下课后,一堆人围着她,强迫她跪在教室后面,掐着她的下巴张开嘴,全班人都笑嘻嘻地往她嘴里吐痰。 她向老师求助,老师调查的结果是她在撒谎,所有人都说没这回事。 她哭着找姜黎,可不等她开口诉说遭遇,姜黎先态度冷淡地告诉她,她的事情,由她爸爸处理。 姜教授夫妻眼睛全在周霏霏身上,得意于小公主拿了芭蕾舞比赛的奖牌,书法作品也被送到日本去参展了。周小曼的话才刚开口,黎教授就笑着表示,她爸爸会负责好她的教育问题。 周文忠只会骂她,呵斥她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博取大人的关注。好端端的在学校里上课,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只有一到她身上,永远那么多事。如果真有人对她不友善,也是她不懂得如何跟人好好相处。她应该做的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去好好自我反省,掌握与人相处的技巧。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帮她。 专家振振有词地说,那些校园霸凌事件的受害者集中特点是:胆小怯懦没有朋友,缺乏与同龄人沟通相处的技巧。 多么完美的特点总结啊。谁让你有这些特质的。 为什么你被挑中成为被欺凌的对象,肯定是你有哪里做错了。要么你穿错了衣服,要么是你选错了发型,总之,你肯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世界是多么的公平公正,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哈哈,多么美好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为什么还需要法律警察,还需要司法机关呢!老天爷明明可以事无巨细地做出所有公平公正的裁决。 孙喆亢奋不已,被遗落人间的小吸血鬼从开始的孤独迷茫甚至脆弱无助,到中间的惊愕无措,再被激发出嗜血的强大力量。太棒了,这是可以摧毁一切的愤怒的力量。 化妆师在边上惊呼:“太完美了。喆喆,你必须得相信我,这就是最完美的吸血鬼。很好,就是这种燃烧的状态,我们还可以来一组堕落的火精灵。” 周小曼又被推去换了另一套衣服,然后脸上多了几道油彩,头上也被抓了个说不清风格的新发型。从吸血鬼就一下子变成了精灵。周小曼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大概都不是人吧。 她这一下午,摆造型摆到身体都快拗断了。好在她的身体有练艺术体操的底子,拗出的造型连她自己从镜子看到了都吓了一跳。结果这幅眼睛溜圆的惊愕模样也被抓拍了下来,是受惊的精灵。 到了傍晚六点钟,周小曼的拍摄任务终于结束了。虽然只拍了半天,究竟会选用几张照片还不定,孙喆还是给了周小曼五百块钱,算是开门红的意思。 周小曼愣了一会儿,才从孙喆手里接过钱。她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干活拿钱的感觉了。工作以后,工资打进银行卡里,感受没有拿着现金强烈。 孙喆心情相当不错。他连挑选照片都顾不上了,决定先请灵感的缪斯吃顿饭。 周小曼摇摇头,她没什么胃口,唯一想喝的可乐,现在还不能碰。愤怒的情绪宣泄完毕以后,她没有觉得更轻松一些,反而因为一下子空了,整个人不知所措起来。 先付钱给川川吧,好歹人家等了一下午。周小曼看着手里的文化衫。她刮破的连衣裙,已经被好心的服装姐姐给缝好了。 周小曼从包里掏了五十块钱出来。这是她一早准备好的。就算今天情况不顺利,碰到了骗子,没拍成照片。但川川陪她走了一遭,她就不能让人家白走。 周小曼找遍了工作室,也没看见川川人影。 管服装的姐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找什么呢?你那两个朋友,早走了。” 周小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们走了?” 服装姐姐点点头:“是啊,那个女的发了脾气,然后那个男的也追着跑出去了。” 周小曼气得七窍生烟,她有种遭到背叛的羞耻感。她的感情是没有价值的,她付出的信任也没有价值。 孙喆收拾好了东西,笑眯眯地过来招呼周小曼:“走吧,总要吃点儿东西嘛。水果沙拉怎么样,拿酸奶代替沙拉酱。” 周小曼原本还想拒绝,她不习惯于跟别人关系太亲近。然而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轻易得罪雇主,她需要这份外快,她需要钱。 她用IC卡给姜教授家打了电话,借口体操队晚上聚餐。她吃过饭再回去。 孙喆选了家口味清淡的馆子。他长期跟模特儿合作,知道这些人吃口青菜都要先用面纸将油吸干净。 周小曼的晚餐是一份黄瓜,沙拉酱用酸奶代替,里面放了半只西红柿。她的情况算好的了,起码蔬菜不忌口。像易胖体质的丁凝,连吃菜叶子都要数着。 孙喆先夸奖了一下她今天下午的表现,实在出乎他意料的完美。她呈现出来的状态,比她的五官比她的身材更美。他兴致勃勃地问她有没有兴趣签一家模特公司做代理,以后可由对方帮忙接活,这样才好长做长红。 周小曼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个词,签约。她抬起眼睛,疑惑地看孙喆:“我自己能签约吗?” 孙喆笑了:“你才十四岁,得你父母替你签合同。你放心,是正规公司,旗下的模特都很有名的。这两年平面模特的概念才兴起,少女服饰的杂志也起来了。不然他们还不要平面模特儿呢。我把资料给你,你好好跟你家里人说。到时候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帮忙牵线搭桥。” 周小曼犹豫了一下,先点头应下:“那麻烦你了,孙哥。” 两人聊了一会儿拍摄工作。孙喆建议她保持住个人特色,努力做到以后要是提到某个标签,别人能够一下子想到她,那就算是给自己打开知名度了。 周小曼发现这人对于“火玫瑰”的概念特别执着,一直强调她要坚持这一点。她几乎要忍俊不禁了。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像火玫瑰。 “眼睛,你的眼睛藏着火,在熊熊燃烧着。你的眼睛,让我想到了纳斯塔霞。” 周小曼怔了一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孙喆热情地向她推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等听完小说简介以后,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人可真够会选择对象打比方的。选什么人说不好,非要找个惨遭横死的对象。 他们聊了半个小时,结束了晚餐。周小曼坚持自己买单,理由是平生第一次挣钱,怎么也该表示一下。好在他们吃的不多,一份简餐跟黄瓜沙拉加在一起,是五十七块。 周小曼微笑着告辞,慢慢走路去坐公交车。今天真是跌宕起伏的一天,纵使回想起往事令她恶心不快,但好歹能有门路挣钱了。看样子孙喆对她还算满意,那么以后有合适的机会,他应该还会找自己拍照片。 她心不在焉地朝前走,差点儿被横冲过来的少年撞到。 川川喘着粗气跑到她面前。他上半身还□□着,就跟街边被烤熟了的羊肉串一样,表面流着油,身体“滋滋”往外冒着热气。他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跟周小曼道歉:“对……对不起。明明突然间闹脾气。她这人有点儿人来疯,我怕她真出事儿。” 周小曼沉默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声音异常平静:“你失约了。” 川川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对不起,真对不起。” 他当时拽着怒不可遏的程明明去外面走廊上,想跟对方讲道理。结果程明明咬死了周小曼就是想勾引他,坚决不让他跟周小曼有接触。程明明一直不停地哭,说他见异思迁,看到条件好的周小曼就看不上她了。苍蝇爱烂肉,谁都想叮一口。 后来程明明闹得厉害,要往马路中间撞。川川怕她真会闹出人命来,只好先哄她,陪她去看电影了。为着两张电影票,他的手表还押在典当行里。 当时他想的是,等从周小曼手上拿到五十块钱的报酬,就去将手表赎回来。 可是现在,面对周小曼冷冰冰的脸,川川神差鬼使地冒出了一句:“你别生气了,今天的钱我不要了。” 周小曼被气笑了。她将文化衫丢进川川怀里,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根本不值得被信任。连自己是什么样子都搞不清楚,还装什么大头蒜。” 川川面上涨得通红,先是期期艾艾地道歉。后来看周小曼根本没有谅解的意思,他也火起来了:“你要真不相信他们,为什么要去拍照片?明明你们那么熟,还拽着我装模作样个什么劲儿。我也不需要你的信任。稀罕啊!最烦你们这种人高高在上的样子,以为很了不起一样。” 周小曼气得跳上了回姜教授家的公交车,朝车窗外吼了一声:“你根本就没搞清楚你错在什么地方。言而有信,契约精神,你懂不懂?!” 川川看着绝尘而去的公交车,愤恨地发出了一声咒骂。程明明先前说过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我们为什么要当她是朋友。她根本就看不起我们,我们自然也不用把她当回事。” 周小曼坐在公交车上喘着粗气。车上没有空调,即使开着窗户,晚风依然燥热。她嘲笑自己像个白痴,难道重生回十四岁,脑子也会变成十四岁吗?居然会为一个小孩子的失约而愤怒不已。 最悲哀的人是她吧,连值得信赖的朋友都没有。 只有她自己,唯一能够任性依赖的,只有她自己。 童乐坐在车厢的最后一排,盯着周小曼看了很久。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怪怪的。公交车中途停靠的时候,童乐挪到了周小曼的后座,敲了下她的肩膀:“哎,你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13|此间的少年 周小曼惊得差点儿没跳起来,她完全被突然间冒出来的童乐给吓坏了,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 童乐也唬得不轻,周小曼脸色惨白,真跟鬼一样。他战战兢兢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干嘛啊你!” 周小曼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童乐却是像找到了可以聊天的伙伴,也不嫌公交车的噪音大,兴致勃勃地追问下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你跟你男友吵架了?”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男孩子实在是吵死了。她没好气道:“我没有男朋友。” 童乐撇撇嘴:“那你还敢冲人家大吼大叫,当心人家揍你啊。” 周小曼跟他说不清楚,索性转移了话题:“你呢,吃过饭没有?晚上出门有什么事儿?” 童乐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日文原版书,饶有兴致地跟周小曼介绍,这是他托人带回来的日文原版小说,非常精彩。 “我看了一大半了,还在不断地返回头去修正我一开始的看法。简直是不可思议,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现在觉得那个受害者凶手很有可能压根不是受害者,他就是凶手。” 周小曼听他说了半天剧情以后,直到下公交车,才试探着猜测:“这是东野圭吾的《恶意》吧。” 童乐愣了一下,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国内还没有译本啊?你不是不会日文吗?” 周小曼眨了下眼睛,睁眼说瞎话:“是体操队有人说给我们听过,她阿姨家的表姐是日语系的学生。” 童乐来了兴趣,特别认真地寻求周小曼的认同:“精彩吧,我都看愣了。” 周小曼点点头。其实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小说里的一句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看他不爽!”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恶意,可以毫无由来。说起来总有理由,但细细想起来,却常常不合逻辑。 童乐一直跟着周小曼到姜教授家门口,才“靠”了一声,抓抓脑袋,懊恼道:“我怎么跟着你回家了。” 周小曼抿嘴乐了。她落落大方地邀请对方进去喝杯茶,按了门铃。大约过了三分钟,黎教授才过来开门,见到这两个孩子,她笑了:“等急了吧,霏霏跟我们视频来着。快进来吧。” 童乐挑挑眉毛,奇怪地看周小曼:“咦,你没你外公外婆家的钥匙?” 黎教授有点儿尴尬,没接腔,就问童乐想喝什么。 周小曼笑了笑:“平常用不上。”她催黎教授赶紧回书房跟妹妹视频去,她招待童乐就好。 她何止是没有姜教授家的钥匙。后来,她上高中的时候住校。周文忠将家里门锁换了也没通知她。她每次回家都得趁家里有人的时候,否则就得一直等下去。住校生都渴望每个周末放假回家的日子,只有她,宁可一直待在寝室里。 童乐要了杯香薷饮,诧异地问周小曼:“哎,你不去跟你爸妈视频吗?真奇怪,他们都出去旅游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不去。” 周小曼将褐色的草药茶递给他,微微一笑:“马上要初三了啊。” 童乐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书房里传出的欢声笑语,他坐在客厅里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家人在视频,难道谁都没察觉到少了一个她吗? 他这时才恍惚意识到,周小曼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非常薄弱。他奶奶说起姜家的外孙女,压根就无需刻意说是哪一个,默认的就是那个才上小学的周霏霏。 明明周小曼是他的同龄人。奶奶在他面前说姜家外孙女儿,也该是说周小曼啊。 周小曼端了草药茶,又烫了葡萄招呼童乐吃。她自己则是捧着杯没有加糖的香薷饮,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下午又在摄影棚里折腾得不轻,她想自己应该是受了不少暑气。胸口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童乐一直在姜家待到两位老人结束了视频,笑容满面地出来,才打了招呼走人。他总觉得自己早早走了的话,留下一个孤孤单单的周小曼,很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童乐有种预感。即使不用招待他,周小曼也不会被叫进书房去跟父母还有妹妹视频。 这家人,还真是奇怪。 姜教授看着童乐离去的背影,小声问老伴:“这孩子,该不会是特意送小曼回家的吧。” 黎教授吃了一惊,迟疑道:“不会吧。我看这两次曾教授带着他到家里来,他也不怎么跟小曼说话的样子啊。” 老两口面面相觑,心里头却都有个疙瘩。这要是在他们这边待了没几天,周小曼早恋了。他们要怎样跟女婿交代。 周小曼还在收拾茶杯跟果盘,进厨房清洗。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经让姜教授夫妻觉得是一颗烫手山芋了。 她回了房,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种说不出的茫然。时间的流逝令她惶恐不安,她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收紧手指,握住的只有空空如也。 周小曼忍不住苦笑起来。她下意识地翻出了《语文基础手册》,一边扶腿站着练习一字马,一边背诵文学常识跟名句默写。等到一页书背完以后,她下意识地拿扶腿的手去翻页。令她惊讶的是,笔直树立的腿自作主张地小腿向前跌了下来,搭在了肩膀上。 镜中的女孩愕然瞪大了双眼。 周小曼知道自己柔韧性好。仅仅拉了一天筋,她今天上午的基础练习就丝毫不觉得吃力了。可是,她没想到,她的身体简直可以媲美柔术选手。这样的身体条件,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难怪薛教练会恨铁不成钢,丁凝会愤恨她暴殄天物。 也许,她未来的出路就是艺术体操。 第二天去体校练习时,薛教练提到了集训的事。往年周小曼都不参加,今年薛教练想让她拼一拼,起码冲一回全国赛。 周小曼没有跟往常一样顾左右而言他,只说回家跟大人说一声就行。 出乎她意料的是,姜教授夫妻对于她练习艺术体操持赞同态度。她不过提了一句,连想好的说服理由都还没出口,两位老人就笑着应下了。黎教授还积极帮她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亲自把人送去了体校。 童乐收拾自己书桌时发现了本《物理精典》,想到周小曼上回在书店要找,结果断货了。他眯了下眼睛,算了,当回活雷锋吧,反正他也用不上了。结果他拿着书上姜教授家找人时,却扑了个空。少年有种难以言表的失望,跟姜教授夫妻告辞的时候,都悻悻不乐的。 姜教授目送童乐清瘦的背影,不约而同嘘出了一口气。小曼去省艺术体操队集训了好啊,起码曾教授家的孙子没法子追过去朝夕相处了,不会闹出早恋的事。不然到时候,不仅女婿那头不好交代,曾教授也不是多讲理的人。 周小曼真正进了集训队,才知道前面她那几天基础训练就是实实在在练着玩儿的。 集训的第一天,队里一个个量体重,精确到几斤几两重,超过一两重,都是不合格。超重最严重的人是周小曼,她现在体重是一百零五斤,足足超了上限五斤。按照队里过一两十圈的标准,她得绕着操场跑五百圈。 周小曼差点儿当场给跪了,一圈四百米,五百圈下来就是二十万米,也就是两百千米,四百里路啊。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道:“小曼以前不算专业练习的,这次就先跑五十圈吧。” 周小曼的感觉是,欠债一个亿跟十个亿,那都没区别,因为反正她也还不起。 可是她没胆子跟教练讨价还价,据说她比起上次称体重足足重了十斤。平常负责帮队员控制体重的助理教练皱着眉头嘀咕,这是吃了猪饲料吧。 周小曼硬着头皮开始在操场上跑圈。助理教练还拿了大棉衣出来让她裹着,这是队里的减肥衣。炎炎烈日,她就这么裹着件厚棉衣在操场上跑圈。 一开始,还有其他超重的队员跟她一起跑。到后面三十圈,就只剩下周小曼一个人了。她为了转移注意力,已经将昨晚背的《语文基础手册》三页内容全部都在心里默背了一遍,但还是没有跑完。注意力一集中到跑步这件事上来,周小曼就越发腿脚发软了。 热,实在太热了。天空就跟煤炭烧到了顶点,红里透着灰,热气让人无端的憋闷起来。周小曼没精打采的目光掠过了操场外面柳树跟香樟,那绿叶上也带着热腾腾的灰,跟她的人一样奄奄一息。嗓子火烧火燎地干渴,恨不得能一口气喝下一桶纯净水。跑道上烫的可以煎熟了蛋,汗水一掉上去,就可以蒸腾出小小的白雾来。 她告诫自己,可千万别摔倒了,否则皮肉烫伤了留疤,艺术体操这条路就肯定走不下去了。 周小曼觉得自己真是魔障了。烫伤了第一反应不是怕自己吃亏,竟然是担心练不了艺术体操。原来她对艺术体操有这么深沉的爱,她竟然不知道? 后面传来哄笑的声音。 篮球青年队也在集训中,似乎有人被罚跑圈了。那个操着浓郁地方普通话的教练大声吼道:“就以那个小姑娘为目标,她一圈,你跑两圈。” 周小曼觉得有道影子从她身边穿过了,带起一阵干热的风。她没觉得凉快,反而感受到了更多的热气。棉衣在身上越来越重,不知道是吸饱了她的汗水还是因为体力透支过度。她嗓子发干,头晕目眩,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 那道影子又从她身边穿过,她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第几圈了。等到第三次穿过的时候,她的胳膊被人拽住了,那个热气腾腾的声音冲她低吼道:“你倒是跑快点儿啊。刚来的,不知道规矩吗?不达标还得重跑一回。” 周小曼一听,脑袋都炸了。她的确不记得队里的规矩了。这种罚跑居然还要有时间限制?她后面跑得跌跌撞撞。那个篮球队的队员每次都拽着她跑一阵,等到她速度上来了,松手,超越以后再来第二回带跑。 训练间歇期的篮球队员们都大声笑着拍手鼓掌,还有人在吹口哨。 周小曼已经顾不上对这些声音产生反应,人的身体累到极致的时候,脑子也是疲惫的。她稀里糊涂往前面跑着,居然听到了助理教练宣布她已经跑完了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想要停下来,却被人拽着继续往前面跑,汗水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她只听见有人哭笑不得地揶揄她:“魏教练,你们队员中暑了吧。居然就这么歇下来了。” 周小曼感觉另一边身子也被人扶住了,两边人拖着她又在操场上散步了一圈。 那头篮球队的教练在吼:“孟超,你个臭小子,没完没了了,赶紧回来训练。” 14|另一种生活 周小曼连睁眼都困难,只含含混混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被助理教练拖回了体操馆。 体操队的队员基本上都在做各项基础练习,基础训练占据了她们训练的大部分时间。 周小曼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就收到指令进行拉伸。这可真是有氧运动跟无氧运动的结合。 薛教练看着她腿劈叉的角度,满意地点了点头,两百七十度劈叉对她来说还是不成问题的。这孩子就是缺乏目标,又有惰性,多压一压,天赋就不至于埋没了。 周小曼光柔韧性的训练就直接练到了十二点午休时候。其他人都能去食堂吃饭了,尽管不过是酸奶、黄瓜跟番茄之类的东西,但比起被勒令断食的周小曼,已经不知道幸福成什么样子了。她瘫坐在垫子上,抿了口矿泉水漱口,然后喝了三口电解质饮料。这就是她今天的午饭了。 有人跑到体操馆的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周小曼正在练习横劈叉压腰,要不是看到地板上多了道阴影,还发现不了有人站在门口。她疑惑地抬了眼,只看到一双鞋子。那人见她要直起身体来,连忙喊:“哎,你别急,慢点儿,别扭到了腰。” 周小曼慢慢直起上半身,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缓缓露出来,目光直直落到了蹲在她面前的板寸头男生脸上:“你找谁?” 孟超只觉得头皮一炸,她的目光就跟有形状一样,是实体,直直戳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双眼睛,原本就匮乏的词汇量一下子撑不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开始是笑着的,现在脸上的肌肉几乎在抽搐了。 可怜的篮球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期期艾艾憋出一句话来:“那个,我就是看你没去吃饭,怕你不舒服来着。” 周小曼这回认出了他的声音,笑了笑:“没事儿,我就是得减肥呢。” 孟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体操队可真够狠的。都瘦成这样了,腿比我胳膊都细,还要减肥。” 周小曼只抿嘴微微笑,没有吱声。她不知道该怎样招呼这个男孩子,当着他的面再拉伸又总有点儿怪怪的,便蹲坐在了垫子上。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孟超额上全是汗水,又是天热又是紧张。 这个女孩子垂下了长睫毛,眼睛的压迫感就少了很多。现在她的模样,近乎于柔美且脆弱的。可是少年人依然浑身跟长了毛刺球一样不自在。 他手里捏着的半根黄瓜简直要被挤出汁水来了。他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依然词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漂亮的体操队员说话。他第二次伸手抹汗的时候,总算想起了黄瓜的存在,赶紧伸到周小曼面前:“那个,你好歹吃点儿黄瓜吧,这又不长肉来着。” 周小曼摇了摇头:“谢谢你,我不饿。” 她没说谎,因为天热,她的确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就是想要喝水,可惜教练严格禁止,喝下去多少水,就得体能训练出多少汗来,以水换水。 孟超这下子没辙了。他找不到新话题,又不甘心这么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干脆咬咬牙道:“要不,我帮你压腰?”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连忙谢绝:“不要了。今天上午,谢谢你了。” 孟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体操队的小姑娘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回体育馆。其实她们也能回宿舍好好睡一觉,但是大家更喜欢聚在一起说话玩闹。 丁凝一见孟超,便朝林琳努努嘴巴,示意周小曼的方向:“怎么到哪儿都少不了男的围着她转啊。这傻小子还拽着她跑步,回篮球队就是四百个俯卧撑。” 林琳笑着转了下眼珠子:“人家好看呗。” 丁凝撇撇嘴,心道,得了吧。要说好看,艺术体操队就没有不好看的队员。胳膊长,腿长,脖子长,脸小,这“三长一小”是挑选艺术体操队员的基本要求;加上长期的体形训练跟艺术修养熏陶,随便哪个姑娘拎出去,站在一堆人中都能脱颖而出。 周小曼这人吧,就是勾人。丁凝自觉这论断非常公正。这不是她嫉妒对方的天赋,而是这人站在那里就引得人想看一眼,再看一眼。感觉和吴彦祖似的,性.感魅惑,老叫人想入非非。 孟超一见体操馆里头的人多了,更加紧张了。 周小曼同情地看了这个窘迫不安的男孩子一眼,点点头道:“谢谢你了,你去忙你的吧。下午训练加油啊。” 孟超期期艾艾,赶紧点头道谢,丢下一句:“你训练时,小心别受伤。” 周小曼看着这人的背影匆匆离去,没有给什么反应,继续压腿练习。拉伸训练,一开始会觉得疼,到后面就是麻,可麻到极点以后,却又说不出的舒服。会让人觉得,其实没有极限,只要再加把劲儿,还可以突破极限。 体操队的女孩子们没有人过来跟周小曼打招呼。以前她虽然跟着训练,但一直是业余性质的,跟大家没有利益冲突,关系相形之下还算融洽。可现在照薛教练的意思,是要选这人进省队的。一场比赛,主力队员就那么些,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竞争。 这人怎么就突然又要专业练体操了呢。明明都已经十四岁了,要是真走专业道路,这个年龄全国奖都该拿了好几次了。 孟超一出体操馆,就被队里人抱着挤眉弄眼地追问:“哎,要到人家小美女的联系方式没有?没电话号码,QQ号也行啊!” 他摇了摇头,他压根就没敢提。他觉着那个叫周小曼的女孩子,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然后毫不意外的,板寸头少年被同伴嘲笑了,挺大的块头,老鼠儿的胆,直接问人要就是了,有什么好不敢。 其中有个叫孙强的队友还笑着表示自己可以代劳,帮他去要联系方式。 孟超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怪没意思的。 哪知道到下午六点钟结束训练的时候,周小曼就被人给拦下来了。孙强真跑去问她要电话号码了。 周小曼摇摇头:“抱歉,我没有手机,也没有QQ号。”她上辈子的QQ号还是上大学后申请的,除非工作需要,从来不用。 孙强笑眯眯地看着她:“别这么生分嘛,大家就是认识一下而已。” 薛教练换好了衣服出来,见状就皱眉,喊了一声周小曼。这些打篮球的臭小子,素质良莠不齐,没事儿就爱往艺术体操队边上凑。薛教练相当不喜欢这些人。 周小曼微微点了点头,掉头往薛教练方向去了。 孙强“操”了一声,悻悻道:“这姑娘,还挺傲的嘛。” 孟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只见到了人家姑娘的背影。他皱眉扫了孙强一眼,不悦道:“不是说了么,我不要了。” 孙强乐了:“你不要,还不带我自己要了。” 孟超的脸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啊你!把话说清楚!” 其他人一见架势不对,连忙过来劝:“哎哎哎,不至于,体操队好几个漂亮姑娘呢,哪儿真为这个打起来啊。” 周小曼还不知道自己又当了回红颜祸水。她正被薛教练耳提面命着加强锻炼。这八年的时间,周小曼的训练在薛教练眼里看来,纯粹属于白糟蹋天赋。 “必须绷紧了弦儿练。你算算,过两年就是奥运会。你今年要是拿了全国奖的话,说不定能被选去国家集训队。到时候再努力努力,进国家队也是有希望的。艺术体操这回事,第一要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第二就是看你挨不挨得住。” 周小曼这一下午都在做翻滚,到现在脊背疼得几乎不是自己的了。她们还让她减肥,她明明瘦的脊背上连能起缓冲作用的肉都没有了。她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可以的,我能撑住。” 等到回宿舍,跟她一间房的林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洗浴室洗澡。 周小曼摇了摇头:“算了吧,澡堂人太多了。我觉得头晕,就在卫生间里冲把澡得了。” 她去开水房打水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练的太猛了,胳膊疼得连拎水瓶都颤抖。孟超刚从澡堂出来,见状赶紧过去接下水瓶,吓得不轻:“你别逞强啊,这要是摔碎了,这种天,肯定烫伤了。” 周小曼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没用,她一直觉得自己力气挺大的。 孟超乐了,因为训练晒黑了皮肤,牙齿显得尤其白:“你那是练狠了,又不让吃饭,哪里吃得消啊。多少也得吃点儿啊,反正我觉得就你们吃的那些菜叶子,都长不了肉。” 周小曼笑了:“那食草动物,像是兔子啊,牛啊,难不成都不长肉了?” 孟超一下子又词穷了,只能打着哈哈笑。 等到宿舍楼下面,周小曼笑着冲他点点头,表示剩下的路程她自己来就行。 孟超颇为担心,但按照规定,男女生是不允许互相串门的。好在他碰上了洗好澡回来的女篮青年队的队员。他管人家叫姐,请人家帮忙给周小曼拎水瓶:“可惨了,我刚才看她差点儿就手一抖,水瓶摔碎在地上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女篮队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孟超:“行啊你,人家一天没吃饭你都知道。” 孟超这回没脸红,特别自然地说:“她们教练吼得可大声了,听不到才怪。” 周小曼没逞强,她的确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谢了孟超,又谢了这个被孟超称为“楠姐”的女篮队员,乖乖跟在人后面回了宿舍。 孟超几乎觉得中午时见到周小曼的第一眼是错觉了,这个女孩明明是这样的柔弱甜美。 楠姐瞅了眼周小曼的寝室,啧啧赞叹道:“果然不一样,我们打篮球的,是比男的更男的。你们练艺术体操的,那是比女人更女人。” 周小曼没吱声,只微笑,拿出今天早上黎教授装进她包里的苹果请楠姐吃。反正她现在被勒令起码得减掉十斤,苹果什么的,想都不用想了。 楠姐没有多逗留,只拿了只苹果笑着道谢,便告辞出了宿舍。 周小曼这才放下心来去卫生间冲澡。她不是怕浴室闷得慌,而是一直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赤.裸身体。大概是上辈子她太胖了,害怕别人异样的眼神。即使这辈子身材苗条,她依然不希望有人看到她的身体。 她冲了澡,又洗了头发。这一天的汗出的,头发要是不洗,肯定会馊掉。洗了一半的时候,林琳就回来了。她催促周小曼动作快点儿,晚上七点钟她们还得去上艺术课。 这也是周小曼愿意往艺术体操方向发展的主要原因。除了日常训练外,她们的课程还要上课,课程包括了舞蹈、音乐、绘画、化妆、礼仪、创编、美学等方面。即使是浅尝辄止,也算是艺术熏陶氛围十足了。 她上辈子留下的记忆里,一直是灰头土脸的,跟只肥硕的鼹鼠一样。 这辈子,她希望自己能真正的美起来。 不是漂亮,而是美。 起码,她要成为一个气质优雅出众的女人。 两位妙龄少女到达教室的时候,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老师是从艺术学院请来的,今天的课程内容教授化妆。老师先教她们如何判断人的脸型,然后告诉不同的脸型适合什么样的妆容。 “眉毛,眉毛非常重要。有的人眉毛生的淡,一没有妆,脸就跟老了十岁一样。脸型不一样,眉毛也不要一样。有的人配上柳叶眉好看,有的人就不能看了。” 说着,老师就开始随手在教室里指,哪个人适合什么样的眉毛。 看到周小曼时,她笑了:“你不化妆也行,因为你眉形生的好,看着就精神。” 其他队员全都转过脸来看周小曼。被盯着的人一时间有些不自在,本能地想要垂下脸去。 薛教练一直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没吱声,这回却厉声呵斥周小曼:“抬头挺胸!谁让你驼背含胸的。行立坐卧,皆有标准,时刻要有美的意识。” 周小曼被吓得脊背生凉,立刻挺直了腰杆。 这一节课,老师先从画眉讲起,最后说到了千万要注意与自身气质协调,选错了妆,效果还不如不化妆。然后大家先拿自己当模特,学着怎么遮瑕,怎么选择眉形。等到晚上下课时,人人都顶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出了教室。 她们不允许熬夜,晚上十点钟必须熄灯睡觉,保持充足的睡眠。 周小曼原以为自己会睡不好。这些日子,她一直睡得不怎么安生。没想到回去洗漱完毕,往床上一躺,林琳跟她说话才说了一半,她就沉沉地进入了黑甜乡,一夜无梦。 看来,运动还真是治疗睡眠的良方。 其实,她明白,真正让她安眠的是,早上送她到运动员公寓时,姜教授夫妻说的话。 省实验中学在学生运动员这一块儿一直做的不错。学校还会安排专门的老师给只能上半天文化课的学生运动员补课。 黎教授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话。 周小曼笑眯眯地表达了对省实验的艳慕,蹦蹦跳跳地进了运动员公寓。 她的讨好策略起作用了。姜教授夫妻应该会帮她转学。 15|寻找新希望 其实一开始,姜家老两口并不愿意多事。 关于周小曼的教养问题,他们跟女婿之间有默契,那就是不插手。 人家的孩子,即使喊一声外公外婆,不是亲生的,总不好指手画脚。当初同意女儿将三岁的周小曼带回来养,一是为了女儿家庭和谐着想,安抚女婿;二是两位老人当时正好从一线教学岗位上下来,很有含饴弄孙的兴致。 可是养着养着,姜家老两口就觉着养孩子不简单。后来有了亲外孙女囡囡,自然不愿意在周小曼身上多耗费心神。但都已经开口接到城里来了,总不能再翻脸送回去吧。好在他们不缺养个孩子的钱,不过多双筷子多个房间。至于教养问题,女婿怕他们插手,其实他们更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姜教授夫妻之所以开口,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天里,周小曼这个便宜外孙女儿一直表达着对省实验中学的羡慕。更多的源自于老同事孙子对此事的异样眼神。 童乐奇怪周小曼为什么非得去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这种学校。除了实在没地方去的学生外,谁会去那儿啊! 曾教授则是笑得意味深长,表示大的自然得给小的挪地方。 姜家老两口尴尬不已,心中隐隐的,生出了对周文忠的怨怼。他们是已经退下来了,但给自己外孙女找个好初中,还不是什么麻烦事。哪里需要特地去占周小曼的便宜。舍其文轩窃敝舆,舍其锦绣取邻褐。没的显得他们多求着这入学名额一样。 还轮不到女婿施舍他们的地步。 周文忠从台湾回来的当天晚上,昔日的恩师,现在的岳丈,就将他叫进了书房,轻描淡写地说了准备帮助周小曼转学的事。 满头银发的老人面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笑,像是随口提起:“囡囡上初中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这点儿老面子,我还是有的。” 周文忠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嗫嚅了许久才语气坚定地表示,不用再麻烦了。小曼已经上初三了,最后一年没必要再折腾。 第一句话出了口,后面就没那么艰难,已经升到高级工程师职称的男人面上显出了平素的温文尔雅。他朝岳父露出言辞诚恳的神色:“爸,你跟妈对囡囡的心意是你们的心意。我这个做父亲的,总得把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给囡囡。” 姜教授没有再勉强。周小曼始终不是他的血脉,他不好多干涉女婿对这个孩子的教养。他也要考虑女婿的面子问题。 周小曼在体操队这一个多月的集训生涯,过的相当不错。严谨的作息规律、每天高负荷的运动以及清淡营养的饮食,让她的睡眠质量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她不仅瘦了十斤,而且神采奕奕。 集训结束的当天,周小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少女,竟然真的是自己。她重生回来以后,原本以为自己的状态已经足够好了。但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可以像吸足了饱饱的精气神一样,整个人都是这般丰盈饱满。 薛教练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满意地点头,这才是周小曼应该有的样子。 周小曼收拾好了行李拎下楼,准备去校门口坐车。等到楼下时,她碰见了孟超。 这个男孩子从她集训第一天开始,就时不时找机会过来跟她说两句话。 周小曼每次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一经过门口,总能听到一阵笑闹声。因为孟超每天结束训练第一件事,就是冲去食堂,好守在食堂门口的位置上等周小曼。 这人也是傻气,连饭都不打,就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光盯着食堂门口看。见了周小曼,他立刻特别热情地没话找话说。 周小曼觉得有些好笑。有时候,她会回应少年的招呼,对他点点头,这人就忙不迭地凑上来跟她一起打饭。有时她就假装没听见,跟着体操队的其他人一块往里面走。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是新鲜的。 上辈子周小曼谈过恋爱。那个从入职第一天就拼命追求她的人,在发现了她只是一个伪富家女,根本就不会有一套房子作为陪嫁后,立刻转移了追求目标。他还委屈不已,觉得她是骗婚,白瞎了他一个有大好市场的优质青年。 周小曼并不怨恨那个男朋友。世人总要有执着的东西。有人贪财,有人好色,声色犬马,都是人的本性。 孟超一见周小曼就咧开嘴巴笑,一口白牙在光线昏暗的宿舍楼大厅显得分外显眼。他特别热情主动地想要伸手接过周小曼的行李,被她婉言谢绝了。他想送周小曼回家,也没获得同意。可怜的篮球少年只能陪着周小曼到学校门口去坐公交车,然后眼巴巴地看着17路车绝尘而去。 周小曼已经有六个多礼拜没有回过姜家小洋楼了。其实集训的时候,每个礼拜有一天休息时间,可她都用来去孙喆的工作室当平面模特了。也许她真有张令人见过就难以忘记的脸,嗯,用孙喆的话来说,那是张富有冲击力的脸。 孙喆跟她说过两回签模特儿公司的事,周小曼都以家人出门旅游没回来推诿了过去。好在孙喆对此也只是热心肠而已,她不积极,他也就不勉强。 这些日子,周小曼陆陆续续地挣了差不多三千块钱。这已经是她以前一个半月的工资了。让她犯愁的是,她还没有身份证,要去银行存款的话还得拿户口本。她没有信心从家里偷出来。这钱,她只能随身带着。希望黎教授不会对她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主动帮她整理房间吧。 结果这隐忧是没了,但周小曼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工人小区。因为她在姜家小洋楼吃了闭门羹。姜教授夫妻陪着女儿外孙女去欧洲旅游没回来。 周文忠以一种极其自豪的语气宣布,囡囡自己制定了欧洲游攻略。作为奖励,攻略上演了现实版。 周小曼木然地迎接了周文忠鄙夷的眼神。在过往的岁月中,她曾经无数次承受着这样的压力。将起跑线差了好几圈的孩子摆在一起比较。赢了她不会被赞赏,周文忠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证明她有着天然的优势,最起码,她大了五岁。输了的话,不过是让周文忠对她的论断更加笃定,她就是个窝囊无能的垃圾。 “马上要开学了。你自己在家收收心,好好学习。成天就知道瞎玩,我都没脸带你去白老师面前报名。” 白老师那张脸,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 周小曼猛地抬起了头,捕捉到了周文忠眼底没来得及隐藏的得意洋洋。不,他是根本不想隐藏他满满的恶意。 她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姜教授夫妻跟他说了,准备帮她转学的事情。但是这个人拒绝了。他们去欧洲旅游,其实就是置身事外,表明了不会再管她的事。 她曾经以为姜教授夫妻是将她当成宠物来养的,管养不管教。可是现在她明白她高看了自己。起码人养宠物,只要相处久了,总会投入真感情,希望宠物生活的更好。 她还没有这样的资格。 为着她,跟女婿起争执,对姜教授夫妻来说,不值得。 有一瞬间,周小曼恨不得去厨房拿出一把刀,砍死周文忠。这个自私虚伪恶毒的男人!上下两辈子的怨恨积累在一起,她真想这个人死掉! 周小曼面上浮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她想问一句周文忠,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女儿看。可是她开不了口。他当然知道她是他的女儿,否则哪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将她当做试验品,操纵她的人生。 孩子,是父母天然的私有财产。 她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段话。为什么父亲对于她在学校受到欺凌这件事反应漠然?因为父亲认为她撒谎,所有的老师跟同学都说不过是同学之间的普通纠纷而已。她身上的淤青?噢,她不是一直练习体操嘛,受伤是正常事。 那张肥胖的脸迟疑地盯着电脑屏幕,颤巍巍地敲下一行字:除此以外呢? 对面的回复并不慢,大约一分钟以后,对话框里就浮现出一段漫不经心的文字: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内心深处希望她被殴打。那些父母没有教会孩子的道理,社会自然会让孩子学会。学校就是那个社会。也许是这位父亲没有办法亲自棍棒底下出孝子或者是他需要被认同,所以他期待着她被殴打。 周小曼闭上了眼睛。 这应该是她上大学以后,向隔壁寝室心理学专业的学姐咨询的结果。后来也是通过这位学姐的介绍,她开始进行心理治疗,她原本都要快好了。 没有用的,她当着周文忠的面揭露他虚伪的假面具,不会有任何成效。周文忠不是不知道她在学校里受到欺凌,他根本不在乎。或者说,他认定这些欺凌是理所当然,必须存在的,是她过于优渥的生活环境里亟需的磨砺。 这是怎样一个龌蹉的变态。而这个人,是她血缘上的父亲,她的监护人,可以轻而易举决定十四岁的她的人生。 周文忠如愿以偿从这个大女儿脸上看到了灰败的神色。他不允许周小曼耍小聪明,妄图通过姜教授夫妻来走捷径。他需要的不是走了捷径后的成功。 空气像是凝滞住了一样。周小曼艰难地压抑住了心中的魔鬼。她不能真的在周文忠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放把火烧了这间屋子。她恨这个男人,但这份恨不足以让她毁灭自己。她要好好活着,将上下两辈子的份一起活回来。 周文忠满意地看着这个大女儿耷拉着肩膀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心中隐晦的想法里,周小曼过于张扬跳脱了。她的高傲似乎在嘲笑他的卑微。同样是从底层进入优渥的生活,她怎么可以这样恬不知耻地理所当然。她为什么没有半点儿不自在跟自卑。 潜意识不用翻上心头,他就已经按照潜意识的指引,做出了打压周小曼的决定。 一走进房间,周小曼就毫无形象可言地瘫倒在了床上。如果薛教练看到了她现在的模样,肯定会愤怒于她缺乏美的意识,实在太没有形象管理的观念了。可是沮丧像潮水一样朝她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掉。 周文忠能阻止她的转学,就能阻止她参加全国艺术体操比赛。 大吼大叫,撕破脸皮,她也许可以获得一时的痛快。可是发泄过后呢?她是可以像李雪莲一样将一生都花费在“讨个公道上”,还是指望能够有谁站出来替她主持公道? 父母是第一监护人。 周小曼猛的睁开了眼,她想到了另一个有可能成为她监护人的大人,她的生母。 这一瞬间,渴望攫取了她的心。周小曼甚至来不及考虑更多的问题,她背着双肩包,急急忙忙出了家门。 周文忠已经回研究所去上班了。 周小曼顾不得在内心吐槽他特地赶回家,就为了更早几个小时让她知道噩耗。快到楼底下时,她被从后面窜出来的川川撞了一下,差点儿直接滚完最后一段楼梯。 头发跟刺猬一样的少年伸手拽了她一下,没有道歉,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周小曼惊魂未定。她不能受伤,十月份就是全国艺术体操的比赛。这个时候她要是摔到了哪里,还怎么上场参加比赛。周小曼在心底咒骂了一句,揉揉被拽痛的胳膊,闷头朝公交车站走。 她要去找她的生母冯美丽。 16|妈妈的家 上辈子,周小曼两岁以后,见过冯美丽一次。那时候她高中毕业,考上了一所不算好但也还是正规本科的学校。 周小曼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她坚持偷偷摸摸去找了她妈,告诉她,她读大学了。 在此之前,她为什么不去。只要想,总会有办法找到生母的联系方式的。也许她不过是害怕得到证明,对于她的生母而言,她也是多余的。毕竟十几年了,冯美丽不曾看望过她一次。已经成年,读大学的她,大约有点儿存在的价值了吧。 周小曼按照记忆买了张前往生母居住地的火车票。好在这个时候的火车票还没有实行实名制,没有身份证的她,顺利坐上了绿皮火车。 车厢里闷热不堪。除了推销各种高价零食饮料的餐车外,她看不到任何跟清凉水润有关的事物。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单独出行的经历了。她甚至不敢拿出钱包买瓶矿泉水,害怕自己会被扒手盯上。钱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周小曼背靠着硬邦邦的椅背,闻着对面飘来的泡面味儿,默默地安慰自己,就当是顺便洗了个桑拿,出汗排毒养颜减重。 冯美丽在她的记忆中,有张蜡黄憔悴的脸。她明明跟姜黎一般年纪,可看上去足以当姜黎的母亲。 周小曼记得那一回,冯美丽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多话。又是埋怨她怎么跑来了,让她爸爸知道了会不高兴,又是偷偷抹眼泪。最后临走的时候,这个看着就知道生活状态不算好的女人,还小心翼翼地给她塞了五百块钱,让她多买两件好衣服。是大姑娘了,上大学了,需要好好打扮打扮。 后来,后来周小曼再去找冯美丽的时候,城中村的租户已经来了一批又换走了另一批。周小曼好容易寻到了房东,结果房东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搬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周小曼心中是有怨气的。冯美丽明明有她宿舍的电话号码,为什么搬家不能通知一下她。她又没想要问冯美丽拿钱。 隔了许久以后,周小曼终于忍不住,找去了冯家。可惜那时候冯家村拆迁了,她孤身一人,想要找人实在艰难。那天她的膝盖疼得厉害,她看着空空荡荡的废墟,忍不住坐在了树桩上,抱住了膝盖。她真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周小曼一时间甚至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她迟疑着,被后面的乘客挤下了火车。 记忆长了腿,拽着她往前走。她穿过了尘土飞扬的街道,走过了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柏油马路。她越过了一大片建筑工地,终于走到了城中村前面。 眼前看到的一切,如她记忆中一般的脏乱。路边有个小孩子,脸上脏兮兮的,正蹲着解大便,手里还拿着块饼在啃。 周小曼本能地一阵反胃。她甚至突然间没有勇气再往前面走下去。正值盛夏的午后,城中村并不热闹,可寥寥无几的租户投到她身上的目光,依然尖锐地标注出她是外来人的身份。 这种差异不是来自于她的穿着打扮。她身上穿着的是最普通的运动衫,批发市场二十块钱一套的廉价货。可她站在那里,常年艺术体操训练塑造出来的体型与站姿,就标榜着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周小曼恍然明白了周文忠为什么不支持她练习艺术体操。不是搞体育的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是这些额外的发展分,不符合她一个小土妞的设定。 精分的王八蛋! 她在心底狠狠地咒骂着这个神经病。强烈的怨恨与不甘,让她鼓足了勇气朝记忆里生母的住处走去。 这边除了一条宽一点儿的主道以外,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间距都非常狭窄。村民们见缝插针加盖着房屋,这里是现实版的《功夫》场景。 周小曼以为自己会迷路,难以在这种蜘蛛网一般的地方准确地找到那间阴暗潮湿的农民房。可是没用多久,她就走到了灰色的三层小楼前。她的生母冯美丽现在应该就住在这里。 找到了地方,周小曼却踟蹰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上门去打扰。上辈子,她找到生母时,母亲是带着她去外面的茶餐厅吃饭的。那个时候,母亲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在茶餐厅里点单。 她没有跟继父继兄打照面。也许母亲根本不希望她出现在新家人面前。 周小曼直到此时,一腔激愤冲击着的脑袋才慢慢冷静下来。她鲁莽了。现在的她,即使找到了生母,又能怎样?她要求生母要回自己的抚养权?呵,且不说周文忠肯不肯给。就是生母,也未必想要她回去吧。 再是理解生母的无奈跟不容易,周小曼也难以释怀当年母亲抛下自己的事实。她对母亲而言,是个累赘。 周小曼近乎于冷酷地评估起自己在生父跟生母两边的生活质量。 跟周文忠一起生活,最起码的是衣食无忧,有学上。 可到了母亲这头,情况就难说了。且不说城中村的生活环境脏乱差,首先上学就是个大问题。她的继兄,在老家读完小学后跟着父母到这边,就没有再读初中了。户口不在当地,想要上学,得交好大一笔借读费。 周小曼不想成为母亲的负担。 她深深地看了眼油漆斑驳掉落的木门,默默地转过了身体。她妈不容易,生活给了她妈太多的苦,她不怨她妈。 周小曼转身的时候,恰好正对了狭窄的巷子。那里面传来一阵叫喊声,然后冲出一道她来不及看清的黑影,直直撞到了她的腿上。她吓得“嗷”了一声,本能地一个侧翻避开,那黑影已经冲了过去。后面追着一群操着方言叫骂的人。 大肥猪终于被堵在了巷子口,周小曼也被人群堵在了大门上,不得动弹。 满身油汗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追过来,拿着根一头倒弯钩的小拇指般大小的尖利铁器,那钩子一下子就穿过了猪的皮肉,钩住了肥猪的喉咙。吃痛的猪拼命想往后挣扎,却被男人拽着铁钩死死拉住。 也许是尖钩钩住了喉咙的缘故,猪怕越挣扎钩子就刺的越深,中年屠夫一人竟然就制住了这头肥猪。 周小曼蓦然想到了贝多芬的名言:扼住命运的咽喉。用在此处,是那般滑稽,却又分外贴切。 中年屠夫骂了句:“日你个球!妈卖比,还敢跑!” 另一个相貌跟他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男人,骂骂咧咧地操起把尖刀,一刀捅进了猪脖子。鲜血随着出刀的动作,喷涌而出,大约是因为喷射的太急,甚至还带着血沫。 周小曼吓得“啊”的一声尖叫,面色惨白地钉在原地,连动都动不了了。 那血足足喷了好几分钟,原本力大无穷的肥猪才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它倒下以后,又奋力挣扎了一阵,最终不甘心地断了气。 一直到死,它连嘶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旁边有人看得意犹未尽,满脸醉酒般的酡红,咂着嘴道:“这不出声音来,总是少了个味儿。” 立刻有人驳斥:“行了啊,叫得瘆人得慌,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才好。” 周小曼浑身打着哆嗦,炎炎烈日都没办法驱赶她从心底发出的惊恐与寒冷。她想,她是没有办法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下去的。 杀猪匠家的女主人看了于心不忍,关切地问了句这个模样陌生的姑娘:“你没事儿吧。” 一句话出口,打了照面的两人都愣住了。 周小曼知道自己长得像生母年轻时候的模样,这也是周文忠对她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眼前的这张脸,比她记忆中要年轻一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饱满丰润的。即使布满了皱纹斑点,但脸的大轮廓还在,依稀可以辨认出年轻时的风采。 勾着猪喉咙的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黄绿色的浓痰,扯着脖子叫骂:“冯美丽,水烧好没有,别整天闲得逼逼。” 女人慌乱地应了一声:“烧好了,烧好了。” 她眼睛盯着周小曼,瞬也不瞬。母女俩明明没有提一个字,却都在用眼神询问“是你吗?” 肥猪被放干净了血水,然后烫猪毛,接着开膛破肚,被买主迅速分走。 周小曼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恐与恶心交织在一起,她忍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因为艺术体操运动员的饮食结构要求,她重生以来,还没有碰过猪肉。 冯美丽不安地看着这个个头已经有她高的女儿。是的,她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她女儿,她唯一的骨血。 杀完猪的父子俩骂了一句什么,年长的男人丢下一句话,带着儿子去吃饭喝酒了。他今天杀的这最后一头猪,就是为着村里有人办流水席。 围观看热闹的人也哄笑着散开了,被招呼去吃孙子的满月酒。 周小曼垂着脑袋,捏紧了自己背着的双肩包。她犹豫着,要不要随着人潮一并散去。 冯美丽心情忐忑,悄悄觑着女儿。她有种难言的羞耻,觉得自己不堪的模样暴露在了女儿面前。女儿不愿意转头看她,她也不敢强行要求。 周小曼咬着下嘴唇,半天才嗫嚅出一句:“我不怪你。” 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她的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了。是的,理智告诉她不要怨怼。可是情感上,她还是难受。她挣扎了一圈,依然跟那只被钩子钩住了喉咙的肥猪一样,无处可使劲,只能眼睁睁地接受被屠宰的命运。 冯美丽将她拉进了家门,三层小楼最下面的一间,阴暗潮湿,大白天的都没有什么光线。外头不到八个平方大的地方,身兼了厨房跟客厅的重任,还摆着夫妻俩的床,里面是继子的房间。 周小曼漠然地想,就是继父跟继兄愿意接收她,她也没有睡觉的地方。 冯美丽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簌簌往底下掉。她哽咽着,像是怨怼又像是认命:“你怎么知道啦?你爸不是说好了么,就让你认在姜家的名下。你妈我没用,给不了你好日子过啊。小满啊,你是不是在那边受气了,被人欺负了?” 周小曼几乎又要落泪。是的,她最早的名字叫小满,因为她是小满那天生的。后来进了城落户口,姜教授夫妻嫌弃这个名字不像话,才改成小曼的。 前世今生,除了妈妈,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 17|只想和你在一起 周小曼的苦楚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又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头。没用的,她告诉了母亲,除了让她徒然担忧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现在明白了什么叫报喜不报忧。因为心中有牵挂,所以不忍心说出口。周小曼嗫嚅了半天,才开了口:“没有,没人欺负我。我就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被选进省艺术体操队了。” 冯美丽脸上还挂着泪,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周小曼长得最像母亲的地方就是这双眼睛。她大学时有一次睡觉起来忘记戴眼镜,被舍友惊呼了一句“你的眼睛好勾人”,吓得她以后再没敢脱下黑框眼镜。 周小曼艰难地解释进了省队以后,她会参加全国比赛,以后说不定还能代表国家队去参加奥运会。 冯美丽这回真的笑了,眉眼舒展。周小曼发现,纵使她发间已经夹杂了银丝,脸上也不复光洁,但她仍然美得惊人。她就跟她的名字一样,美丽的坦荡荡。 然而这令人挪不开的眼睛的美,却不曾给她带来好运。 周小曼不忍心再看下去,跟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体擦队的训练生活。 她们每天早上六点多钟就起床,八点钟正式开始训练。每天都吃得很好,早饭还规定不得少于五片牛肉,要喝一杯牛奶,一个鸡蛋。晚上有夜训课的时候,一根香蕉、一瓶酸奶是必不可少的。 周小曼说着说着就真的高兴了起来。她进队的第一天被落了个下马威,中午跟晚饭都没吃,还以为后面都这么惨。哪知道第二天起,教练就盯着她吃饭了。穿着棉衣跑步减肥是必不可少的,但营养也始终跟得上。 “妈,你别担心我,我挺好的。真的,我挺好的。” 冯美丽被这一声“妈”喊得眼泪又往底下滚。她抱着女儿,低声抽泣:“小满啊,我的小满。你过得好就行,别来找妈妈了。你爸知道了,会不高兴。你机灵点儿,别惹他们生气。” 她的心跟被剜了一块一样。她没办法,除了翻来覆去地叮嘱女儿要小心过日子外,什么也说不出口。她想不想女儿?她想得发疯,偷偷去看过女儿好几次。结果被周文忠逮到了,警告说她要是再敢露面,他就把女儿送回乡下去。 冯美丽不敢冒这个险。她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可她希望女儿过的不一样。她再恨那个姜教授家的小姐,也知道女儿过上那样的生活才真正是有人样子。 现在女儿站出来,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这些,是她这个当妈的,没办法给女儿的。 周小曼一直哭,反反复复地保证她过得很好,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妈妈担心的。妈妈的手摸在她脸上,刺啦刺啦地疼。这是一双松树皮一样的手,就连年逾古稀的黎教授的手,在它面前,都柔嫩得像个小姑娘。 女人的生活质量如何,除了看穿衣打扮,就是看手。周小曼怎么忍心再增加母亲的负担。 门口响起骂骂咧咧的声音,喝了一轮酒回来的男人拍着门板叫骂不休。 冯美丽连忙抹着眼泪起身,慌慌张张地去开门。等得不耐烦的男人劈手就是一巴掌,将她脑袋都打得歪了过去。 周小曼腾地站起身来,眼底燃起熊熊的火,愤怒道:“你怎么打人啊!”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斜着眼大着舌头:“我打我老婆关你什么事情,哪儿来的小杂种!” 冯美丽连忙拦在了周小曼面前,辩解道:“人家小姑娘到村里头画画的,进屋要杯水喝而已,你别瞎掰扯。” 男人瞪着小牛般的眼睛,自己先去倒了杯冷水喝。他准备好好盘问的时候,外头有人喊他去喝第二轮酒。他丢下了搪瓷缸子,恶狠狠地盯了眼冯美丽:“老实在屋里头待着,少出去发骚丢老子的人。” 周小曼想要发作,被母亲死死拽住了。她后头这个丈夫是屠夫,力气大的很。女儿要是真跟他起了冲突,肯定得吃大亏。 等到丈夫走远了以后,冯美丽才松开了拽着女儿的手。 周小曼愤怒地瞪着门外,不置信地追问母亲:“他打你?!” 冯美丽不自在地躲闪着眼睛,讪笑道:“二两黄汤喝高了。没事没事。” 周小曼嘴唇嗫嚅,认真地盯着她妈的眼:“妈,你等着。我会带你出去生活的。” 她要挣钱,她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她要带着她妈买大房子,她不会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们母女俩。 冯美丽哀求地看着女儿:“小满,你听妈说,真的没事儿,妈过得挺好的,就是不放心你。只要你过得好,妈就什么也不愁了。你别跟人硬着来,会吃亏。” 周小曼安抚地握着妈妈的手。她发誓,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让自己跟母亲如此辛苦麻木地生活。她突然间看清了自己的生活目标,她要很多美好的东西。她要相亲相爱的家人,她要幸福优渥的生活。 十四岁的少女近乎于蛮横地逼问母亲:“要是咱们能一起好好生活,衣食无忧地生活。你跟不跟我走?你要不要我?” 冯美丽慌乱地抹着女儿簌簌而下的眼泪:“小满,他们欺负你了,是不?我就知道,他们欺负你了。” 周小曼胡乱摇着头:“没有,没人能欺负到我。他们只是不爱我,不拿我当家里人而已。妈,我要自己的家,属于咱们俩的家。” 冯美丽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应下了女儿,心中却压根不晓得该怎么办。她是最普通的农民工,初中都没上完。没文化没学历没一技之长,除了伺候家人吃喝,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带着女儿出去生活,她自己吃苦不要紧,反正她是吃惯了苦的。可是女儿不行啊。女儿是娇养的花,泡在蜜水罐子里长大的,怎么能跟着她受罪。 周小曼抹干了眼泪,抽了抽鼻子,骄纵地逼迫母亲:“反正你答应了。等我找到房子,有钱养活我们以后,你得去问周文忠要回我的抚养权。我要跟你过。” 冯美丽慌得厉害,一个劲儿劝女儿不要意气用事。跟着周文忠再不好,也比跟着她过强。 周小曼没有再说什么,只拼命保证她一定会好好学习,好好训练。 她脑子飞快地思索着今后的生活。只要她留在省队,拿工资跟运动员津贴,就算钱不多,也能养活自己了。毕竟在举国体育的机制下,训练是国家掏钱。加上要是在全国比赛里头拿了奖,还能有奖励。比不上那种热门项目比方说足球什么的奖金,可蚊子再小也是肉。 虽然母亲一直说她自己没用。可一个好手好脚,还是出了名的勤快人,在经济较发达的江南地区,负担自己的生活还不成问题。 周小曼琢磨着,她要先攒上一笔钱,起码得让母亲相信她们母女有能力靠自己生活。人经历的打击越多,就越对自己没信心,觉得自己没有能力独自生活。就算眼前的状况再糟糕,因为害怕更糟糕,所以没有寻求变化的勇气。 永远不要小看人类的惰性。她自己不就是大学毕业后愣是在机关当了八年临时工,都没真正挪过一次窝么。得过且过,人会越来越没有奋斗的勇气。 冯美丽在絮絮叨叨地叮嘱她要注意休息注意营养,不要耽误了学习。那些有文化有修养的人,比方说姜黎,走出去就跟人不一样。 周小曼倒不担心练体操耽误了学习的事。她上辈子一直学习也没见出多惊天动地的成绩。条条大道通罗马,无论练体操还是学习都是走向成功的一种方式。之所以有不要为了练体育耽误学习这一说,不过是因为读书改变命运是大部分人的选择。拥有某方面天赋的人,始终是少数派。 所以她上学一般,没人会说上学耽误了她的人生。而练艺术体操出不了成绩,人们就会想当然地觉得是体操浪费了她的时间。 周小曼上辈子的经历起码能证明,她在艺术体操方面的天赋大于文化课学习。别的不说,她每天就练三个小时,寒暑假还时常断片,都能拿到全省第三的成绩。她花在文化课上的学习时间跟精力要多的多了吧,高考也没见能排进全省的前百分之十。 况且对她来说,即使艺术体操最终出不了成绩,她也可以走体育特长生的路线。全省前三,起码一个二级运动员走不了。要是全国比赛出不了成绩,拿不到体操的一级运动员资质,还能改走健美操。省队待久了,起码一个省内过的去的大学走不了。 有艺术体操的特长,她能当专业老师,还可以出去到各种培训学校健身房接私活。黎教授现在待的健身馆里的瑜伽教练,以前就是练过几年艺术体操,还没拿过奖呢,好几个健身馆都兼着活儿做。黎教授私底下还感慨,人家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她跟老伴两个人的退休工资了。 周小曼越想越兴奋。她突然间发现未来的路没有那么晦暗了,她有手有脚有特长有脑子,她不好高骛远妄想一口吞成大胖子,她没有理由过不好。 冯美丽苦口婆心劝了半天,也不见女儿有放弃的意思。她叹了口气,转身摸了五百块钱塞到女儿手里:“你要是真跟他们闹翻了,就过来找妈吧,妈总不会不管你。只是小满,妈还是希望你能忍忍。他们不看重你,你自己要看重你自己。” 周小曼“嗯”了一声,没要她妈的钱。 上辈子她是不明就里。可今天一个照面,她就清楚她妈生活得不容易。万一她这个丈夫是把钱看得严实的,发现少了钱,她妈岂不是要遭大罪。晚了一会儿开门,劈头就是一个耳光;少了五百块钱,还不得活活打死她妈。 “你要小心点儿,别让他打你。” 冯美丽面上讪讪的,无奈自己的窘态悉数落入了女儿眼里。她支支吾吾地替丈夫开脱:“他平常不这样,喝了二两黄汤犯浑而已。” 周小曼无法说出让母亲立刻跟这个丈夫离婚的话。世人对离婚的女人向来带着有色眼镜看,何况是离了两次婚的女人。就算是知道事实真相的人,感慨一句“命不好”的同时,都会偷偷在背后嘲笑,活该她倒霉,找的都是对她不好的男人。 母女俩哭累了,又对坐了片刻。冯美丽狠狠心,站起来:“走吧,妈送你坐车去。” 两人都不敢再看对方,心中有千般渴望,可是都没勇气说出口。说什么呢,她们现在谁都不能允诺让对方生活无忧。 冯美丽的继子醉醺醺地端着碗肉菜回来了。他见到了周小曼,因为喝酒而发红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在她的短袖运动服上反复梭巡。 母女俩几乎是齐齐毛骨悚然。冯美丽赶紧护着女儿往外面走,一边走还一边故意扯着嗓子喊:“姑娘啊,你爸妈就在村口等着,那没几步路,我送你出去吧。” 继子一听女孩子的家人不远,悻悻地骂了一句,伸手倒水喝。 周小曼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贸贸然地要求跟母亲的新家庭一起生活。这种地方,她待不下去,她也不要她妈待下去。 冯美丽一直将周小曼送上火车,临检票的时候,她还硬是塞了一袋子山竹给女儿。山竹很贵,一斤要好几十块。冯美丽还是偶尔给饭店送猪肉的时候,饭店老板娘塞给她吃过一回。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她想让女儿也吃到。 周小曼坐在火车上,一直默默地流着泪。她知道,像山竹这样的水果,她妈肯定舍不得吃。这是她妈竭尽全力,能够给她的最好的东西了。 列车员推着零食饮料从她身边走过,后面的车厢追出个少年要买矿泉水喝。列车员向他推荐了切好的西瓜跟哈密瓜,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不要。可一转头,少年又改变了主意,买了一盒哈密瓜。那么少的一丁点儿,也要五块钱,但他顾不得在乎了。 周小曼正盯着手里的山竹发呆,童乐咳嗽了好几声,都没能引起她的注意。可怜的少年为了防止自己喉咙咳出血来,不得不开口喊人:“周小曼。” 少女茫然地抬起了眼睛,雾蒙蒙的一双眸子,笼着轻烟。 童乐一瞬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奶奶曾经私底下撇着嘴嫌弃周小曼看着就勾人。当时他嫌弃他奶奶成天就会挑人的毛病。但是现在,他觉得他奶奶说的有点儿道理了。这样的周小曼,的确不太像十四岁的少女,有种说不出的凄美的风情。 桃腮上残存的泪珠,让人忍不住想替她拭去。 18|女儿当自强 周小曼认出了童乐, 勉强挤出了个笑容,轻声道:“哦,是你啊。” 一句话出来, 云销雨霁, 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氤氲散开, 她又成了那个神色淡淡的女孩。仿佛她面上还没有来得及干的泪痕只是汗水, 而哭红的双眼也不过是因为疲惫。 童乐怔怔地开了口:“你哭了。” 周小曼没回答他的话,微微垂下了眼睫毛。原本就纤长浓密的睫毛, 因为蘸足了水汽, 分外漆黑。长睫毛似乎不堪泪珠的重负,轻轻颤抖着。 童乐脑子里头乱糟糟的,他稀里糊涂地竟然想到了一句现代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童乐下意识地又轻咳了一声,将手里的哈密瓜往她面前的小桌上一放,嘟囔道:“你吃吧。”说着, 他又神差鬼使地加了一句,“你放心,我不要你用山竹换。” 周小曼这回是真的笑出来了, 唇角微微上翘,眉眼弯弯,说不出的柔美可人。 童乐都忍不住要服气了。一个人, 居然可以有好几种风格, 还每一种风格都看着这么美。 周小曼旁边位子上的旅客站起了身, 主动提出跟童乐换个位子。 童乐一点尴尬的意思也没有。他大喜过望, 连忙道谢,立刻拎了行李过来。他去长春参加全国英语夏令营,又跟同伴在当地玩了几天才回家。没想到竟然会在火车上遇到周小曼。 周小曼害怕他再揪着自己哭了的事情问个不休,赶紧顺着他的话题往下去:“夏令营好玩吗?” 童乐也是如释重负,立刻开始跟她说起了营地生活。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演讲比赛啦,还有英语辩论赛。不过八月份的长春真凉快,去那边玩倒是很不错。童乐说的开心起来了,随口来了句:“哎,我记得咱们市里也有个英语夏令营的,你怎么不过去玩几天啊。” 周小曼微微垂了下眼皮,浅浅一朵笑:“我要练体操。” 童乐脱口而出:“前两年我也没见你啊。年年回乡下去过暑假,你也不嫌烦得慌。” 周小曼没吱声。童乐突然反应过来,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们不让你去?” 少女默默地吃着哈密瓜,也不回答男孩子的话。 童乐却是越想越心惊。这家人到底在干什么?年年暑假带着小的满世界的旅游长见识。这在他的生活圈子里是非常普遍的事。他上个月还跟着他妈去了一趟澳大利亚呢。 可在他们满世界飞的时候,周小曼这个大姑娘呢?他们家为什么每年寒暑假都要让周小曼回乡下去,初中还让她上个差学校? 周小曼为什么会哭,还是在火车上哭?她发生什么事儿了?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电光火石间,他却冒出了一句话:“他们不给你转学了?” 少年说这话不是无的放矢。 月头,他出发去长春参加英语夏令营之前,他奶奶曾经说过姜教授要给周小曼转学的事。当时曾教授还撇着嘴看不上眼的样子。姓姜的那一家子,最会装清高,得了便宜还卖乖,就知道装死。非得人怼着他们,才抹不开脸,硬着头皮动一动。 周小曼有多想转入省实验中学,童乐是知道的。这也是童乐最奇怪的地方,明明她的条件是可以上省实验的,她又愿意上,为什么她家就是不让她上。 女孩低下了头,像是自嘲一般的笑了:“你又知道啦?” 童乐愤怒起来:“凭什么啊!他们凭什么不让你去?” 周小曼学着满不在乎的模样,耸了下肩膀,冷笑道:“谁知道呢。就凭他是我……算了,我不想说话。” 童乐还想说什么,跟他一起去长春参加英语夏令营的省队队员过来找他。比他大一届的王泽拎了一袋子灯笼果,笑着喊童乐跟周小曼吃。不然还要带下火车,实在太麻烦了。 当着队友的面,童乐不好再说什么,只招呼周小曼吃灯笼果。周小曼吃了几颗,听王泽说马上升高中,要军训了。 童乐胡乱应答着,眼睛一直偷偷地看周小曼。王泽大约是看出了端倪,笑着推了童乐一把,留下灯笼果,自己先回位子上去了。 周小曼不开口,童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支吾了半天,才小声表示,他可以借自己的课堂笔记跟学习资料给她看。 女孩儿笑了起来,这让童乐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他好歹还能做点儿事,让她高兴一些。 周小曼诚心诚意地点头道谢。这个有点儿小骄傲的男孩子,对她有着本能的同情。这一点儿同情,足以让她感受到温暖。 去找母亲的路上,希望与忐忑交织,两个小时的车程恍恍惚惚过去。回的途中,决心终于战胜了怅惘,她心中恢复了宁静。到后面,她甚至开始跟童乐聊起了体操队的生活。 童乐瞠目,他没想到练艺术体操竟然会这样辛苦。可是从这个细条条的女孩子嘴里出来,仿佛每天□□个小时的刻苦锻炼压根就不是事儿。他突兀地开了口:“你以后打算走体操这条路了?” 周小曼抿嘴笑了:“我已经在走了啊。” 童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如他一般,从小文化课成绩就名列前茅的,家里人也不会想让他走其他门路。无论是体育生还是艺术生,其实默认的情况都是文化课跟不上。 少年有些沉闷,嘟囔了一句:“你小学时成绩挺好的。” 他没记错的话,当年小升初,全市统考,周小曼语数外三门加在一起,能排进全校前十。后来在省实验中学没看到她,他还以为她是去了师大附中或者外国语学校。他就没再在意。他一个男生,追着问一个女孩子的事情,总觉得怪怪的。 童乐有些懊恼,他应该早点儿关心周小曼的。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就是关心了又有什么用。 周小曼微微笑了。她当年可以不休不眠地熬夜看书做题,为的就是能从大人口中听到一句表扬。然而,周文忠永远会嫌弃她为什么不是第一名。其他人则根本不在意她的成绩。重新活一世的少女骄傲地抬起了下巴:“我体操更好。” 童乐怔了一下,一时间居然找不出话来说。 火车到站了,王泽拎着行李过来催促童乐下车。他们还要在火车站集合清点人头,然后各自散去。 童乐想让周小曼跟他一块儿走,今天他爸开了车过来接他。 周小曼摇摇头:“我坐公交车就好。”她咬了下嘴唇,轻声道,“你别跟人说见过我。不然我又要挨骂,说我脾气大了。” 童乐理解成周小曼是因为心情郁闷才坐火车出去晃荡了一天,闻言又是气愤又是同情。她家实在太过分了,简直就是神经病嘛。 他连忙点头:“你放心,我谁也不说。” 少女自嘲的神色终于变成了微笑:“谢谢你,童乐。” 童乐还想说什么,王泽又过来催他过去集合。他不过转头说话的功夫,就不见了周小曼的身影。 周小曼暴走了一天,愤懑与痛苦都被晒得蒸发了。太阳底下无新事,这世间,什么咄咄怪事没有。她不过是运气不好,碰上了一个变态自私的亲爹。不求人,只要她不指望着周文忠养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她琢磨着,怎样才能让周文忠无法插手她练艺术体操的事儿。 身后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周小曼无奈转头:“你自己回家好了,我坐公交车就行。” 孟超看着少女略有些无奈的转过身子,然后无奈的神色变成了惊讶,眼睛越来越大,最后长长的眼睫毛颤了一下,柔美的脸上浮出了个笑模样:“是你啊。” 少年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长睫毛颤抖了一下。他想到了自己队友女朋友对这波小师妹的评价,最有天赋的就是周小曼,身体条件好是其次,最难得的是她在场上的感染力强,能够轻而易举地让别人陷入她的情绪中去。 他可不是就被她的一颦一笑给牵住了情绪。 周小曼下意识往他身后看,随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孟超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公交车就到了。周小曼也只是随意找话说,并不想要答案。她摆摆手,自己上车去。结果刷卡的时候,她才发现孟超竟然跟在她后头上了车。 周小曼疑惑地挑了下眉毛,好心地提醒对方:“这班车不到运动基地。我今天回家” 孟超手心里全是汗,明明已经晚上七点多钟,过了立秋,这个城市的晚上凉快了不少,可他依然忍不住一个劲儿往外冒汗。他结结巴巴道:“那个,我,我送送你。” 周小曼哭笑不得,轻声谢绝了他的好意:“不用的,我回家很方便。你早点儿回去吧,我记得你们晚上得查寝。” 孟超慌忙摇头:“没,没事儿。我跟教练说过了,我送朋友去外地,晚上可以晚回去。” 周小曼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候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期,公交车上空荡荡的。她选了个单独的位置,靠着座椅,看着车窗外的灯火与星光。街边有人摆摊卖各种烧烤,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周小曼不觉得饿,但这香气,奇异地抚慰了她今天下午因为看到杀猪而不适的胃。 孟超坐在女孩的斜侧方。他一直偷偷地看这个眼睛盯着窗外的周小曼。少年的心里头有个声音在一直催促他,过去说点儿什么啊,别干坐着。可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等手上的汗干了又湿。要是美梦能成真,他现在特别想眼前有个篮球场,好好去扣回大灌篮。 周小曼还不清楚自己的存在,已经给少年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可怜的男孩子只差抓耳挠腮了。他觉得周小曼好像有点儿不开心,可他不知道该怎样让她开心。她大概是哭过,眼皮有些浮肿。然而水洗过的眼眸却分外清亮,映地她苍白的脸都隐隐的会发光一样。 这是一双能看进人心底的眼睛。 孟超觉得自己像是被蛊惑住了一般,忍不住想看,却又有点儿说不出的害怕。他简单的世界里,除了篮球外,似乎有多了些什么。 周小曼此时却顾及不了这男孩的一腔少年情怀。她满心想着的是,该怎样才能让周文忠无法阻拦她进省艺术体操队。作为监护人,只要他不愿意,她时刻都有可能被从体操队里拽回来。 姜教授夫妻是不能指望了。 且不说他们愿不愿意为她耗心神,跟周文忠起冲突。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绝对不会。单就姜教授夫妻对周文忠的影响力来讲,恐怕也大不如前了。周文忠的社会地位在上升,他的职称越来越高。姜教授夫妻虽然打着专家的名号,但在不在位置上,影响力较过往,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此消彼长,以后到底是谁求着谁都难说。 她还不值得这两位老教授冒着丢面子的风险。 必须要有个更有力的人,成为她的靠山,哪怕是冰山一样的靠山。起码短时间内得让周文忠不敢轻举妄动。 孟超看着少女面上愁容越发惨淡,昏黄的灯光都不能掩饰住她紧锁的眉头。他有一瞬间,很想伸出手去抚平她眉心的褶子。这个想法让他惊慌不已,差点儿没从座椅上跳起来。 周小曼将身边的人扒拉了一圈,依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她觉得自己活的可真够不容易的,居然连一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 女儿当自强,可是这自强如何才能不是自戕呢? 她捏了捏眉心,缓缓嘘出了口气。 19|不如靠自己 孟超终于憋不住, 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她的后座,战战兢兢地开了腔:“那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周小曼笑了, 心情莫名好了一些。起码, 还有人会关心地问她一句。即使这个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她摇摇头:“没事儿, 我就是中午没休息, 有点儿累了。” 撒谎。 孟超直觉她没说真话。但是他不敢戳穿,只能憋着口气, 眼睛不错地盯着她。 公交车报了站名,周小曼起身下车。孟超也慌忙跟了下去。他想送她回去, 周小曼坚决不肯, 还非得看着他上了回体育基地的车子才行。 车子开动了。孟超看着车窗外转身离开的背影, 越来越小, 心里头百般不是滋味。他揪着自己短短的发茬, 懊恼不已。他真是太挫了,看到人家姑娘家, 连话都不会说。他明明平常挺爱说话的,还喜欢讲笑话,可是当着周小曼的面, 他就跟个傻子没得差了。 怎么就不能生动活泼招人喜欢点儿呢? 周小曼看着车子开走了, 才叹了口气,慢慢往家走。她讨厌这个家, 这家里没有一个人将她当做家人。可是她只能硬着头皮待下去。这世界, 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 她还不够狠,不敢滚,就只能硬着头皮忍。 走过小区的小广场后,周小曼听到了喧哗叫骂声。她以为川川的父母又上演全武行了,没有当回事。可越走近,周小曼就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楼底下有花圈,烟熏火燎的,是灵堂的架势。 川川被人推嚷着叫骂。 少年垂着脑袋,木然着一张脸,身材壮硕的女人一把将他推了个踉跄,差点儿撞到正往楼道里走的周小曼身上。 川川脸上有淤青,不知道是被谁打的。头发乱糟糟的,汗水跟血渍混杂在一起。 推他的女人正高声叫喊:“这还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野种呢!我们老卢家的家底,就给这么个野种给占了?我小叔子为什么要跟那个骚货离婚啊?长了眼睛的人都晓得是怎么回事。他白给人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爹,要不是心软,早就把你们这对偷人的跟野种赶出门去了。” 另一个长得跟川川父亲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护着个抱婴儿的年轻女人出来,语气极其自豪:“看看,这才是我弟弟的骨血呢。亏得我弟弟有成算,早早留下血脉来了。否则,到了地底下,难不成还指望着个野种来供应香火不成?” 女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怀里的婴儿大约七八个月大。小婴儿大约是嫌热,正蹬着腿哭闹不休。 周小曼从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中拼凑出事情大概的经过。今天上午,川川的爹妈终于决定去民政局离婚。结果路上两人在车里吵了起来,出了车祸。 “人家救护车一来,医生就说人已经断气了。照理说都不该再把人拖去医院浪费抢救的钱。” “啊,你讲的。这家里人要是有意见,责任谁承担啊。反正医院总不会嫌弃生意多。” 川川接到通知赶过去的时候,爹妈连脸都认不出来了。他脑子是木的,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也做不了什么主。还是街道里跟机械厂方面找到了川川的大伯,出面主持大局。结果丧事还没办起来,就先闹出了这么一场。 川川大伯振振有词,他弟弟早跟他说了,川川不是卢家的种。他在外面已经有妻儿,准备一拿到离婚证就接回来。 “有自己的种,干嘛还要给别人养野种啊!”川川大伯吐了口浓痰,拿脚在地上踏了踏。他一把抱起那个小婴孩,自豪地展示给众人看:“你们看看,这才是我弟弟的种,跟我弟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个杂种,哪里长得像我们卢家人啊!” 周小曼看了眼面容惨淡的少年。川川肖母,唯独个子像父亲,算是集合父母优点长的,此时却成了他的过错一般。 川川的大伯娘拍着年轻女人的肩膀安慰:“妹子,别怕。我小叔子人是走了。可我们家是讲理的人家,这房子跟车子,都是留给小叔子骨血的。” 周小曼微微皱起了眉头,她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张脸,比眼前的女人要苍老一点儿。那张脸的主人,也在对川川追打不休。 她猛的睁大了眼睛,她想起来了。上辈子,也有这一幕发生。对,她想起来了。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那个除夕夜,川川跟她一样无家可归了。 当时,川川的父母已经过世了。 上辈子,周小曼是到川川出事以后,才从邻居的议论中知道来龙去脉的。 川川父母车祸去世了,因为母亲那头已经没有什么近.亲属,川川的大伯出面办的丧事。结果这对夫妻找了个带孩子的年轻女人,说是川川父亲的骨血,污蔑川川是野种,硬是要把人给赶出去。厂里跟街道出面协商,让那对母子先住进了川川家。 皱着眉头的街道妇女主任急着回家看《黑冰》,她听了半天闹剧早就不耐烦,闻声和稀泥:“行了行了,先让人住下来吧。这么大晚上的,人家孤儿寡母,你一个大小伙子把人赶出去,出了事情,你怎么跟你地底下的你爸交代?” 周小曼在边上听了简直要冷笑。这么富有同情心,妇女主任怎么自己不把人接她家去住呢?一群大人欺负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真够要脸的! 川川还沉浸在父母离世的悲恸中。他一直想要离开这个家,离开吵闹不休的父母。可是真到了永别离的这一天,他才发现自己整个世界都空了。大伯的打骂,大伯娘的推攘,他其实都没放在心上。他现在根本什么都无所谓。他只知道,他只要他自己一个人了。 眼看着妇女主任要把那对母子塞进川川家门,川川大伯指挥着人给母子俩戴上孝帽跟腰带;周小曼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谁家都冒出个人来认爹,可真够热闹的。”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也让周围的几个人听到了。有研究所职工过来看热闹的,闻言也附和:“这事情,可不能光凭一边说。” 川川的大伯又拿孩子示众:“你们看看,这模样,说不是我弟弟的种,谁信啊?” 周小曼心头笃定下来,冷笑道:“看着跟你更像。” 楼道里的灯光相当昏暗。周小曼躲在人后,没有露出正脸。这一句话出来,周围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川川爹已经死了,死人总比不了活人叫人看着鲜明。中年男人抱着这个孩子,的确看着像大小号。 上辈子,川川就是被这男人使尽阴招,夺走了家产。这对母子住进去以后,川川大伯趁着机械厂房改房的机会,走关系将房产落在了母子的头上。川川就这么一步步被赶出了家门。 所以那个除夕夜的晚上,他只能在废弃的小花园里,默默祭奠爹娘。 川川大伯娘兴高采烈地准备搬进来住的时候,才知道丈夫早就跟这对母子是一家人了。这所谓找来挤走侄子的人,好几年前起就是川川大伯的二奶了。那孩子,自然是卢家的种,不过是卢家老大的。 此刻凶悍刁蛮的女人当时也是闹腾不休,无奈她已经签字跟川川大伯离婚了。那个杀千刀的当年骗她说欠了一屁.股债,为了防止过不下去,他净身出户,跟她离了婚。一间棚户区的破房子,他倒是非常大方的不要了。 呵,比起弟弟的八十平方米的两室一厅,那破房子算什么。何况现在的出租车牌照卖出去就能买一套房,租给别人开车,一个月坐在家里就有好几千块钱进账。 大伯娘闹腾的结果就是派出所出面,把她给架走了。人家合法夫妻,她有什么资格上门闹。 那时候川川已经被挤兑得进不了家门,他人高马大,就是大伯没住进来的时候,也不好跟那对母子起争执。否则旁人就会说他欺负孤儿寡母。可那个时候,没人记得他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大伯娘在奸夫淫.妇头上讨不到便宜,便将一腔怒火全发泄到了川川身上。她忘了是她伙同丈夫谋取了川川的家产,反而怪川川跟丈夫沆瀣一气,哄骗了无依无靠的她。她没孩子,丈夫在外面包了二奶养了私生子,简直是理所当然。他哪儿能绝了代呢! 愤怒的大伯娘打了川川一顿,川川避让的时候,将她推倒在地,撞到了花坛角。后来大伯娘指证川川殴打她,本来就被视为不务正业的川川,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拘留了十多天。等到吃完了国家饭出来,少年已经不再是原先的少年。 后来,后来川川捅了人,通缉令都贴到了周小曼高中校门口。那照片上面,少年有着张阴郁暴戾的脸。一点儿不像,他明明是个沉默而善良的少年。 周小曼一点儿也不同情眼前这凶悍的中年女人。伥鬼被老虎吞噬了,有什么好叫唤委屈的。 女人嚷嚷着:“别乱讲话,这是我小叔子的孩子。” 机械厂都是老职工,不少人是子承父业接父母的班,对川川的大伯一家也不陌生。有人站出来说话:“这人才刚走,尸骨未寒。你们就这么逼着孩子说不是老卢的种,这太欺负人了吧。当年孩子他妈那也是被逼的。那时候川川可都已经快上小学了。拿这事儿出来说人,死者为大。” 旁边也有知晓根底的人附和起来,都说川川妈不容易。不是被生活逼着没办法,谁愿意干那提不上嘴的营生。噢,一个月百把块钱,吃青菜就白饭是饿不死人。可人不生病不交际不穿用,孩子上学不要钱?逼到了极点,豁出了脸面。这会儿了,拿这事出来糟践人,欺负死人不会说话,还是怎么滴。 大约是人太多了,夏天又闷热,抱在川川大伯怀里的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那年轻女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一个劲儿地抹眼泪,抽噎不住。大伯娘连忙过去安慰女人,一口一个妹子,他们一定会替她做主。 周小曼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姐姐妹妹的,这说不准就是她男人养在外面的。她男人可没儿子。” 这话叫边上嗑着瓜子看热闹的人听了,立刻大声嚷嚷开来:“哟,卢大,你不是没孩子么。你家老二不差摔盆的人,这个儿子别是你的吧。” 一句话出来,楼道里愈发热闹了。有人起哄喊着让他们去做亲子鉴定,趁着卢二还没烧掉,赶紧做鉴定。 川川的大伯面上不好看起来,一直色厉内荏地喊人站出来对质。他弟弟亲口跟他说的事,还能有假。 都说到了这一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自然不会害怕。众人七嘴八舌,这话不好说,万一这孩子真是卢大的种。为着亲儿子,命根子,弟弟算什么东西啊。况且当年他们两家为了分老人留下的家产,打得不可开交,发狠断绝兄弟往来。这事儿,大家伙儿可都还记的。 最终,这对母子也没能进川川的家门。小区里的机械厂职工,不知道是不是被现场气氛鼓动的还是怎么,突然间生出了同仇敌忾的心。一堆人纷纷表示川川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可不能叫个外人鸠占鹊巢了。 周小曼没有再在楼底下停留,慢慢往家走去。她听到上楼的人群里有声音在议论,啧,卢老大有这么好,替八百年不往来的弟弟主持公道?保不齐这小崽子就是他的种。 呵,人民群众的眼睛果然都是雪亮的。只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川川被赶出家门,关他们什么事。还能顺便多看两场热闹,有什么不好。 周小曼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她想起上辈子被赶出别墅的当晚,一群人拉着她的手说东说西。看明白周文忠跟姜黎真面目的也不在少数,可是又有谁会真的为她站出来说句话呢。 人啊,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 不过她要先找到一座能镇住周文忠的靠山,这才是重点。 20|谁来当靠山 第二天一早, 周小曼硬是觍着脸非得跟去研究所食堂吃饭。她拎着垃圾袋随周文忠下楼,等丢完垃圾,陈砚青和她爸陈工一块儿出现时, 她才笑嘻嘻地跟去牵陈砚青的手, 问人家台湾好玩不好玩。 陈砚青一见她就嘟嘴抱怨:“你怎么才回来啊。我还给你带了海螺呢。结果周叔叔说你去练体操了。” 周文忠先是忍不住要皱眉, 闻言却是灵机一动, 像是漫不经心一般:“小青,没事儿。小曼以后都不会去练操了。” 周小曼脊背一僵, 真恨自己垃圾已经丢了。否则她就该将两大袋垃圾直接砸在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脸上。她是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放弃艺术体操了。可上辈子傻不愣登的她,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 放弃自己的天赋跟未来, 实在太理所当然了。 陈砚青没听明白周文忠的意思, 她还忙着跟周小曼说台湾之行的见闻。嗯, 有些地方很不错, 有些地方也不怎么样,没有想象中的好。 周小曼连忙也假装没听到周文忠的话, 附和着陈砚青的说辞。她得赶紧想办法,现在能镇住周文忠的人,只有他的领导。这个跪在地上活了一辈子的男人, 他有原则吗?他的原则就是欺软怕硬。 职工食堂照旧早晨六点半就开餐, 方便孩子们吃完了饭准时去学校。周小曼没有要牛肉面,让阿姨给她夹了五片卤牛肉, 然后自己打了一盘子凉拌西红柿, 拿了两根黄瓜, 接了杯牛奶。 陈砚青看她拿白开水涮卤牛肉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置信道:“小曼,你都这么瘦了,还这样减肥啊。” 周小曼笑了笑:“我长一两肉,教练都能看出来。我哪里敢不控制啊。” 食堂里响起一阵问好声,半开放厨房窗口的煮面阿姨笑着问走进来的中年男人:“所长,今天是要面条还是粉?” 已经身形发福的中年男人扶了扶金丝眼镜,笑道:“要宽粉吧,西红柿鸡蛋卤子的。” 周小曼跟陈砚青坐的离窗口近,陈砚青一点儿不露怯,大大咧咧地朝所长笑:“方叔叔早。” 方所长算是看着这群孩子长大的,闻声就笑着关心了两句:“小青啊,快开学了吧。”他侧头看到周小曼的时候却下意识地一怔。 这谁家的孩子,研究所每年进人都是有数的,这姑娘看着跟陈工家的闺女差不多大了啊。 周小曼也露出个落落大方的笑,自我介绍道:“所长早,我是周小曼,我爸是周文忠周工。” 方所长惊讶地瞪大了眼,冒了句:“哎,周工家的孩子不是才上小学么。” 时候尚早,食堂里人不算多。几个年纪大的老职工面上的神色有些玩味。 陈砚青快人快语地接过话去:“方叔叔,周霏霏是小曼的妹妹。小曼是姐姐,我们小学还同班呢。” 周小曼笑得腼腆乖巧:“嗯,方叔叔,我平常要练艺术体操,待在队里的时间比较长。” 方所长也不摆架子,直接端了宽粉坐在了两个小姑娘的对面,笑着点头:“难怪呢,我说怎么我也来所里十年了,都不知道周工家有两位千金。那我这工作实在是做得不到位,太不关心职工的家庭生活了。” 周文忠面上闪过不豫之色,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端着餐盘,准备挪到方所长边上。坐他对面的陈工扫了一眼,心下不屑,可真够会往领导身边黏的。 工会主席抢先一步,占据了四人餐桌最后一个位置。 他笑眯眯地为所长搭台子下:“那哪里是领导不关心我们职工啊。实在是周工太高风亮节,就是在我那边,给孩子发福利,他也只报小的。哪次单位出去玩,周工从来都带小的。一两岁抱在怀里起,到现在,都是这样。我跟周工说了多少回,多个孩子不是事儿,单位报销一半的费用呢。老周还是藏着老大,不让我们见。要不是我们这么多年知根知底,还真以为老周就囡囡一个闺女呢。” 方所长大笑,抬头招呼周文忠:“周工啊周工,你也太小心了吧。不至于,真不至于。孙主席啊,这话我说的。以后所里给孩子发东西,小曼,对,小曼的也给记上。咱们所里的孩子啊,那都是宝贝,哪儿能苛待呢。” 周小曼局促地点头,赶紧道谢。 周文忠脸都要挂不住了,亏得他生而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只略略扯扯嘴皮,就是斯文俊朗的好模样。他微微一笑:“那真是,我家孩子占了所里的便宜了。” 工会主席眯着眼睛笑:“周工啊,这可是我们所长爱惜人才啊。” 方所长没接属下的马屁,喝了口豆浆,看周小曼吃得素净,笑着要招呼窗口师傅给她煮一碗虾仁馄饨:“这么小的孩子,减什么肥啊。多吃点儿,咱们研究所两袖清风,光靠书香填不饱肚子啊。大人少吃点儿没关系,孩子总要吃饱。” 周小曼连忙谢绝了所长的好意,表示她十月份要参加全国艺术体操比赛,现在一定得控制好体型。 方所长来了兴致。他热爱运动,年轻时还是业余乒乓球运动员,在行业内比赛拿过不少奖。他仔细打量了周小曼一眼,原本他没留心,周小曼又是坐着的,不显个子。现在他认真看了,发现这孩子个子相当可以,肯定要超过一米六五了。 他开玩笑道:“小曼,你这个子练体操恐怕吃亏吧。俄罗斯的那个霍尔金娜一米□□,都嫌个子高呢,你应该不止了。” 陈砚青特别骄傲地替周小曼打广告:“嘿嘿,方叔叔,练艺术体操就是要腿长,小腿比大腿都长。小曼的条件可好了。那时候我们整个舞蹈班就选了小曼一个人。小曼上半年还拿了全省第三名呢!” 周小曼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艺术体操跟竞技体操要求不太一样。” 方所长点点头,笑着对工会主席道:“还是咱们所的工作到位,光职工有成绩不算,咱们的所二代也是个个都是能耐人。周工啊,还是你家教有方。小的芭蕾比赛拿奖已经很了不起了。大的更不得了,这可是要代表咱们省参加全国比赛了。” 周文忠笑得勉强:“我哪儿懂这些,孩子都是我爱人在管。” 方所长立刻称赞道:“贤内助,不愧是姜教授的千金,到底不一样。”转头他就鼓励周小曼好好比赛,全国比赛里拿了奖,所里也可以给她奖励。这是研究所文化蓬勃发展的最好体现。 少女觑着父亲的神色,赶紧点头表示一定会认真准备,好好比赛的。 方所长今天心情相当不错,甚至跟周文忠开起了玩笑:“肯定是严父慈母,看看小曼,见到你就跟老鼠看到猫一样。” 周文忠笑得讪讪:“这孩子皮。” 工会主席笑容满面,立刻表示反对,周工真是谦虚过头就是骄傲。小曼这孩子,从小就乖巧懂事的不得了。这还叫皮,那让真有皮孩子的人家怎么过啊。 陷在话题中心的女孩似乎不知所措,本能地要帮父亲辩解:“我没有囡囡乖,没囡囡懂事。” 工会主席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这姑娘,话里有话:“那是当然,囡囡可是你们家的小公主啊。” 方所长没再接这话茬。他心里有数,虽不明所以,却知道工会主席跟周工不是很对付。他迅速转移了话题,问周小曼训练跟学习协调得过来吗?平常落下的课程,省实验中学有没有老师给帮忙补课?要是没有,他去找教导主任打声招呼。这是为学校,为全省人民增光的事,得支持。 周小曼笑得尴尬:“方……方叔叔,我不在省实验上学。我在机械厂职工子弟初中上学。” 方所长这回是真的愣住了。他转头看工会主席。研究所到底不比外头公司,是科研单位,能发的钱有限,吸引人才的绝招就是各项福利。从住房到子女入学问题,所里都是一把全包的。 工会主席心里头乐开了花,抢在周文忠前面开了口:“周工高风亮节啊,不好意思给所里增加负担。所以这入学名额就留给了小公主了。囡囡现在上三年级了吧。” 周文忠心里恨得要死,面上却还是一派风轻云淡:“能自己解决的问题,就不麻烦组织上了。子弟学校离着小区近,小曼爱赖床,去那边正好。” 被点名的少女看上去有点儿委屈,小声嗫嚅了一句“我什么时候赖床了”,一碰上父亲的视线,吓得立刻缩下了脑袋。 方所长这回没有再大包大揽。他能把着研究所这么多年,哪里是能轻易被人带着跑的角色。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点了点头,和蔼可亲地谆谆教诲:“嗯,学习主要开始靠自己。小曼,在哪儿,你都别放松了自己啊。” 周小曼即使没有多少期待,可此刻见这位看着和蔼可亲的业内著名专家,也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她还是忍不住失望。善解人意的少女乖巧地笑了:“嗯,我没放松。入校时是第一名,现在还是第一名。” 方所长敷衍地笑:“这就对了。” 他心头有些疑惑。他本以为周文忠是因为女儿成绩太差了,不好意思多要名额。嗯,既然都进专业省队练体操了,文化课弱点儿也是理所当然。没想到这姑娘成绩不差。 陈砚青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她从小都是父母的宝贝疙瘩,在研究所里长大的,对着父亲的领导也跟看叔叔伯伯一样。她表达了不同的意见:“这哪里能一样。小曼小升初是我们附小全校第九名呢。怎么能去那种学校!” 陈工赶紧咳嗽一声,招呼宝贝女儿过去:“哎哎,青青啊,爸爸迷眼了,你过来帮爸爸吹一下。” 周小曼怕方所长尴尬,继而对她产生不悦的情绪,连忙笑道:“我在哪儿都不会放松的。” 既然方所长明显不愿意掺和职工的家务事,她再硬贴上去,效果恐怕适得其反。她在学校遭虐待了?爹妈不是没死嘛,怎么也轮不到其他人插手。 那一瞬间,她心中是沮丧的。然而总算是还有收获,起码有方所长的大力支持。她继续练体操是没什么问题了。 不着急,办法总比困难多。一点点的,她总能扭转劣势。 周小曼吃过早饭后,没有理会周文忠阴郁得快要滴下水的脸色,自己坐车去体校训练了。 薛教练见了周小曼,微微皱了下眉头。昨晚周小曼没回来,她心里头就直打鼓,担心她家长还是不同意这孩子练艺术体操。要真这样的话,薛教练都打算去周文忠单位找他领导谈谈了。以前小曼这孩子自己不上心,她遗憾也就算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可现在的周小曼,真给她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太扛得住,太能吃苦了。无论怎么给她加训,她都能咬牙扛下来。薛教练都有些羞愧,觉得是自己以前错看了这孩子,老是嫌弃人娇气来着。这样子,哪里还能说一句娇气啊。 周小曼一路小跑到了薛教练面前,笑容满面:“教练,我爸同意了。我爸他们领导还要我好好比赛,拿了奖,他们单位给我发奖金。” 薛教练总算松了口气。她坚持带着周小曼练也是承担着压力的。经费是国家拨下来的,给运动员用就是为了让他们拿荣誉。可没有国家帮你培养特长的道理。 她点点头,喊周小曼先去称体重。看这孩子出去一天,体重没长,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前周小曼管不住自己,家里人也不督促,老给孩子吃薯片喝汽水,肯德基麦当劳不断,光控制体型就是个大问题。现在倒不错,自己有意识了,倒不嘴馋了。 薛教练哪知道,周小曼忍得有多辛苦。她上辈子在机关工作,习惯了大鱼大肉的食堂伙食。况且她还有严重的可乐依赖症。这饮食结构一调整,她简直过的是苦行僧一样的日子。 天知道,昨天她上火车之前,看到冷饮铺子卖的可乐,是做了怎样艰苦卓绝的斗争才控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卖冷饮的大妈看着都于心不忍,以为她没钱买,准备给她一根冰棍儿了。 周小曼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她能忍住的唯一理由是,她不想跟上辈子一样,活成一滩烂泥。 天助自助者,如果她自己都放弃了自己的话,神也救不了她。 最后周小曼要了瓶冰镇矿泉水,靠嘴巴里含着冰块缓解了味蕾的焦灼。 这一回训练,周小曼运动员公寓只住了四天,就又回家了。因为今天学校报名了,她必须得去上学。否则周文忠肯定会以影响学习的名义,阻止她待在省队训练。 对孩子而言,还有比学习更重要的事情吗?周文忠占据着道德制高点,这种关系孩子将来前途的事,更加不会有人插手。 呵,父母要为孩子的一辈子负责任。这句话真是玄妙啊。 周小曼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目前面临的情况。 十月中旬就要全国艺术体操比赛了。她参加的是个人项目,但也得提前一个月集训。这就意味着,她只需要在学校里忍耐两个礼拜,也就是十天。这十天里,下午她必须得到队里来训练了。那么留在学校的时间,加在一起,总共是四十个小时。 这四十个小时她也不想捱。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先去报名,然后请薛教练给她写假条,她提前参加集训。理由都是现成的。她前面耽误了太多时间,这回想好好训练出成绩。方所长的话还热乎着,周文忠有再大的意见也只能保留。 至于全国赛以后,有了成绩在手,她开口请薛教练帮忙的赢面就会大很多。老师都喜欢能够给自己带来利益的学生,变态不在讨论范围内。他们省已经有两年没出过拿得出手的全国赛成绩了。周小曼觉得,到时候自己的赢面还是比较大的。 她收拾好行李,背着大书包下楼去。 操场上,集训的篮球二线队正在绕圈跑。孟超从看到那个细条条的身影开始,就频频回头看,结果直直地撞到了教练身上。 队友们起哄吹口哨笑得不行。 教练揪起孟超的耳朵,笑容阴险:“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可怜的篮球少年一下子成了红脸关云长。 教练嗤之以鼻:“瞧你这点儿出息!老子告诉你。你比赛出不了成绩,别说艺体队的小姑娘了。就是柔道队的,人家都不会看上你。” 被关注的少女还不知道自己成了无良教练激励懵懂少年的胡萝卜,隐约听到操场上的哄笑,她也没回头。 到了家门,周小曼拿出钥匙,才发现门锁换了。 21|杂志封面 周小曼微微眯了下眼, 这是周文忠对她的警告跟惩罚措施吗?他最擅长就是这种软刀子。每当她做了什么事情不合他的心意时,他不会点明,而是采取各种各样的惩戒来要求她顿悟。 顿悟你个球!还真以为自己是上帝了, 别人要靠着他的神启过日子。上唇贴天下唇挨地, 脸大的地球容不下, 怎么不去外太空啊! 对门邻居家的老人拎着早饭慢悠悠地上楼, 见到她就是笑:“小曼啊,你回来拿东西啊?你爸妈落了什么在家里没带去薛教授家啊?” 周小曼略微一琢磨, 就反应过来周文忠没在邻居面前提她练体操的事。这个人,似乎还是不死心, 非得把她攥在手心里折腾。 她面上浮出亲亲热热的笑来, 语气自豪地宣布:“奶奶, 我被选进省艺术体操队了。十月份要开始全国比赛, 我一直在集训呢!” 老人对艺术体操什么的不甚了解, 但别人家的孩子,又是参加全国比赛, 肯定只有说好的份儿。周小曼从老人口中得知姜黎母女携姜家二老已经旅欧归来,于昨日抵达本市。周文忠这个火山孝子自然得全身心喜悦地去伺候主子了。 大约是当妈的多少都会嫌弃儿子孝敬岳家。老人似乎有些不以为然,拐弯抹角地问周小曼, 周文忠回乡下对爹娘是不是跟对姜教授夫妻一样。 周小曼犯难地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毛, 支支吾吾表示,她爸每年也就是寒暑假送她回乡跟过年时去吃顿年夜饭。来去匆匆的, 从不过夜, 老家登门的亲戚朋友也多, 爷爷奶奶跟爸爸说不上什么话。 老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窥视完了邻家的隐私,心满意足地进了防盗门。 周小曼微微阖了下眼皮,对这位老人没有一点儿好印象。 这一个多月里,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不少以前的事。其中有一幅画面,就是这位眼睛珠子恨不得天天巴在人身上的老太,一个劲儿地到处嚷嚷,那个周家的小姑娘噢,啧啧。 啧啧什么,周小曼现在还想不起来。可那鄙薄的神色,嫌弃的嘴脸,却让她在睡梦中都浑身不舒服。 一个人的修养与道德水平,其实跟出身以及家庭并没有绝对关系。这位老太倒是正儿八经书香门第的大小姐,祖上出过状元爷的,能拿出族谱的名门之后;丈夫儿子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照样成天伸头探脑。 周小曼背着书包下了楼梯。她今天都已经请假出来了,自然不会浪费大好光阴。她得尽快完结报名这件事。 走到一楼时,川川家门里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喂,你为什么要帮我?” 周小曼吓了一跳,转头从防盗门的间隙里,她见到了川川憔悴不堪的脸。黑眼圈大眼袋不说,唇角也冒出了胡茬,配上他那乱糟糟的头发,走在路上说是流浪汉,被直接拉进收容站都有可能。 少年目光不悦,阴沉沉地盯着周小曼:“喂,我问你话呢!” 女孩笑了,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往下压了压,语气也不温和:“你问我,我就得回答你吗?等你学会了怎样跟我讲话,再来问我问题吧。” 川川气得不轻,眼睁睁地看着周小曼的背影远去。 怼完了这中二期少年,周小曼的心情并没有好一些。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特别烦躁。明明才上午九点钟不到,可胸腔就跟揣了团火一样,烧得她忍不住又想吞咽冰块。 她缓缓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吁出去,然而焦灼的感觉并没有好一点。最后,她还是忍不住买了一瓶矿泉水,一气儿灌了下去。 冰凉的矿泉水些微缓解了她的不适。周小曼无奈地苦笑,要是让薛教练知道她这样灌冰水,肯定会骂死她的。然而戒可乐是那般艰难,她真的已经竭尽所能了。 姜家小楼欢声笑语,一派融融其乐。 昨晚他们到达本市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钟,自然来不及欣赏旅途的斩获。今天上午用罢早饭,祖孙三代人,便在客厅里给收获品拆封。 童乐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翻看自己带来的画册。 曾教授的学生送了大闸蟹孝敬恩师,教授不敢专美,兴匆匆地拎到长途跋涉归家的老友面前,说是要给他们夫妻接风洗尘。 童乐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他奶奶退休以后,最爱显摆的就是昔日弟子对她的心意。难得有大闸蟹这样能拿出手的孝敬,她怎么能不拎来眼气暗地里攀比了一辈子的姜家夫妻。至于他这个大孙子,刚拿了全国中学生英语竞赛一等奖,是相当可以带出门炫耀的对象。 这么比来比去,也不知道累不累得慌。 少年没有心情看这家人带回的各种旅游纪念品。他们怎么就能如此坦然,和乐融融的,仿佛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周小曼一样。那个穿着法国名牌最新款少女连衣裙的周霏霏,看在他眼里,也笑得太蠢了。 他觉得心寒。因为这个所谓乖巧可人的姜家小公主,连问也没问她姐姐一声。 童乐愤怒地翻着画册,面色如霜。 曾教授喊了孙子几次,都没能叫动他,只得讪讪地表示,孩子大了,脾气也大了。她叹了口气看周霏霏,酸溜溜地表示,要是都跟囡囡这么乖就好了。 周霏霏立刻乖巧地上去牵着曾教授的手撒娇,童乐哥哥才是她学习的榜样呢。软软糯糯的几句话下来,就说得曾教授心花怒放。 童乐冷眼旁观,心底哂然。这小姑娘可真够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他轻咳了一声,不怀好意地开了腔:“哟,囡囡啊。你们家都是带你出国旅游,怎么从来不把你姐给带上啊?” 周霏霏面上一僵,有点儿笑不出来。九岁的小姑娘,刚放暑假那两天,的确因为姐姐对她的关爱生出了姐妹情。然而从出生以后对姐姐的存在没什么意识的她,这份浅薄的姐妹情随着两个月不照面,早被台湾的湖光山色跟欧洲的风土人情冲刷的一干二净。 姐姐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本来就薄弱得近乎于没有。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姜黎轻声细语地喊周霏霏拿她帮童家哥哥带的礼物出来。她眉眼温柔,目光里含着笑意:“这是囡囡特意帮你挑选的。她一直说童乐哥哥肯定会喜欢的。” 童乐无法说这位小姑娘捧出的礼物,他不喜欢。姜家人给他准备的是丁丁原版漫画跟一套手办。可是少年并没有被取悦,反而有种硬生生吞下一口苍蝇的感觉。 这家人怎么能这样恶心?! 周小曼呢?他们当周小曼是死人吗?! 门铃响了。身为客人的童乐主动跑过去开门,他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再跟这些人待在一起。中午还得跟他们一起吃饭,他真怕自己会在饭桌上就呕吐出来。 周小曼迎上了少年阴沉的脸,她略有些迟疑地打了声招呼:“嗨,童乐。” 童乐恨铁不成钢。这人怎么还能笑得出来。这家人压根就没把她当成自己人待。明明她才是这家的大女儿,为什么搞得活像是捡来的一样。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童乐却像是被猛的击中了后脑勺一样,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周小曼不明白这个男孩是怎么了。她自己找了鞋子拖鞋换上,笑吟吟地向姜家老两口还是周文忠夫妻以及周霏霏问好。原本这些人即使算不上热络,起码姜教授夫妻会笑逐颜开地欢迎她进门。可这一回,刚刚有童乐出言不逊,老两口的心情就有些微妙了。 曾教授的这位孙子,对周小曼,未免太关注了一些。 好在周小曼早就不是上辈子一心渴慕长辈关注的小姑娘。她对这祖孙三代人的微妙情绪也不关注,自顾自微笑打完招呼后,目光落到了周文忠身上:“爸爸,我今天该去学校报名了。” 平心而论,周小曼甚至愿意拿自己拍杂志照挣到的钱去交学费,她压根不想面对周文忠那张恶心虚伪的脸。可是不行,谁让她是民事能力受限的十四岁少女呢。 周文忠下意识沉下了脸。先前曾教授的孙子引起的尴尬,此刻有了完美的元凶。要不是这个没有眼色的大女儿,原本温馨愉悦的一家人,怎么会突然气氛陷入难堪中? 赶着去投胎吗!非得这个时候,当着客人的面,提什么报名的事! 平常也没见她多热爱学习啊,就会在人前装模作样。踩着亲爹上位,故意显着他这个当爹的有多么不上心,忘了她今天要报名的事吗? 周文忠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他总是会轻易被这个大女儿的蠢相给激怒。然而高级知识分子的涵养,让他学会了如何隐藏情绪。 姜家人从欧洲带回来的旅游纪念品,已经拆封的差不多,预备送各家各户的礼物也收拾妥帖。姜黎还温柔体贴地帮丈夫准备了给所里领导的一点儿小心意。 看着娴静文雅的贤内助,周文忠再瞥向周小曼的眼神更是压着一团火。她怎么就这般没长进,连妻子的半分也学不到,明明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还这般寡廉鲜耻。真是从冯美丽的根子带出来的不知羞。 周文忠端着张温文尔雅的脸,温声细语地跟岳父母还有曾教授打了招呼,带着大女儿上二楼书房说事。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可周文忠实在没脸在人前说这件事。 周小曼莫名其妙,本能地不想跟着上楼。小时候,二楼是她的禁地,不允许随便打扰。等大一些,二楼就成了噩梦般的存在,因为周文忠屡屡会在二楼的书房训斥她。 所以后来,她越来越不愿意到姜家来。 周文忠在其他地方,包括自己家里,都鲜少叱骂她,常见的嘴脸是无视、蔑视和用目光逼她跳楼,简单点儿讲,就是尽可能当她不存在。可一到了姜家,他就跟二鬼子忙着向皇军表忠心一样,不打断她的脊梁骨,简直就是叛变。 周小曼还在迷迷糊糊地回忆着往事,周文忠已经怒气冲冲地劈头砸了本厚厚的杂志,呵斥道:“上学!你也有脸提上学!不知羞耻的东西,我看你还不如马上退学出去……”最后一个“卖”字,高级工程师觉得脏了自己高贵的嘴,他崇高的道德感,怎么也不允许他说出口。 寡廉鲜耻的少女差点儿没被铜板封面的厚杂志砸到脑袋。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以接球的姿势捧住了杂志。这是本刚上市的少女杂志,封面上的少女脖颈颀长,白净的面孔微微上扬,眸光似水。这张脸,她不陌生,重生以后,每一天都能在镜中看到。尽管拍摄出来的照片经过了修片调整,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周小曼是欣喜的。虽然每次去拍照,摄影师跟化妆师都会赞美她太美了。可第一次看到成片效果,她才知道摄影师镜头下的自己,竟然美得如此光彩夺目活色生香。她不是美如画,而是美的仿佛可以在封面上就冲着观者顾盼生姿。 22|抱陶少女 周小曼是欣喜的。虽然每次去拍照, 摄影师跟化妆师都会赞美她太美了。可第一次看到成片效果,她才知道摄影师镜头下的自己,竟然美得如此光彩夺目活色生香。她不是美如画, 而是美的仿佛可以在封面上就冲着观者顾盼生姿。 以前拍照, 来去匆匆, 纯然是冲着一趟五百块的酬劳。现在周小曼却喜出望外, 照片里的自己,比她想象中好多了, 不是单纯的漂亮可爱,而是美, 富有视觉冲击力的美, 已经突破了少女杂志最常见的甜美芭比风。 可惜这份美, 周文忠丁点儿也不欣赏。他还在从单位这个月刚入职的应届大学生手里看到的这本杂志。当时他看到了模特儿身上的一条连衣裙, 想着要买给囡囡穿。虽然标价三千多有点儿贵, 但囡囡从小都是穿着国外名牌衣服,不能掉份儿。 一开始看到封面, 周文忠并没有认出大女儿,周小曼标在杂志上的是艺名。直到翻开了里面,无意间翻过人物访谈时, 他才察觉到不妥。这一期的访谈是地毯上的芭蕾, 主人公就是薛教练跟她带的艺术体操队员。其中大篇幅的照片都是身着练功服翩翩起舞的周小曼。 周文忠当时差点儿没脑溢血。真是伤风败俗不知廉耻。十四岁的大姑娘,就这么大剌剌的对着镜头叉着腿, 连内裤都露出来了, 周高工根本就没脸看。 他怎么养了这么个没羞没躁的女儿, 跟她的亲生母亲一样,完全不知道脸字该怎么写! 周小曼看着照片里练习球操的自己,真心忍不住赞叹,原来别人眼中的她,能够这般美。 周文忠的谩骂,她压根不当回事。 打破了对父亲的幻想和迷信,这个男人在她眼里也就跟个跳梁小丑没差别。他絮絮叨叨周霏霏跳芭蕾舞有多么高雅清贵,她练艺术体操又是多么粗俗不堪。 周小曼甚至要同情这个可怜的男人了。他为小女儿的芭蕾舞自豪了这么多年,其实他根本就欣赏不了芭蕾舞吧。否则他怎么会看不出艺术体操跟芭蕾之间的联系。 周文忠越说越激动,他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发泄着心中的愤懑。声音大的,连楼下客厅都能听到模糊的声响。 姜家老两口也许是年纪大了,听力不比从前,竟是恍若未闻的模样,还在慢条斯理地跟曾教授说他们去苏黎世大学参观的见闻。真是没法儿比,校园的确漂亮。现在单位新建的校区,跟人家一比起来,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他们自然不会去劝阻女婿。这个小周啊,憋着火呢。他前妻留下的女儿刚被接到城里时,降价老夫妻怕人说他们苛待了孩子,从来不许乡下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这人大约是记在了心里。现在他们老了,他起来了,自然要耀武扬威一回,显摆他对孩子的权力。 至于挨骂的周小曼,那是人家的孩子,他们还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关心。 二楼的书房里,周小曼看着眼睛充血的周文忠,心下哂然。果然跟她预料的一样,她挨骂的时候,全世界就跟死了一样。姜家人是绝对不会露面的。 她现在开始深切地佩服这一家人了。果然厉害的聪明人,不仅不需要自己动手,而且还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替他们去完成事情。最最绝妙的是,这双手以为自己是发出本心,甚至还经历了自我突破,战胜了阻挠;以为他被无形中操纵着做的事正是他人生价值得到体现,社会地位崇高的标志。 可怜的周文忠,也不过是条被操纵的狗。等到没有利用价值的那一天,恐怕连根骨头都啃不到。 也只有在这样自鸣得意的时候,他才能耀武扬威地狂吠。 周文忠得意过头了,楼下的姜教授夫妻都忍不住皱眉。老两口对老来女的怜爱之情油然而生,这个女婿,虽然在搞科研方面有一手,综合素质,还是差女儿太远了。唉,实在没办法。那些年月里,真正好人家的孩子都被耽搁掉了,反倒是让个泥腿子上了岸。 被父母心痛着的姜黎优雅地站起了身。她的行走坐卧,一举一动,都能被截取下来作为礼仪示范图片。整个人都是行走的画卷。 油画移动了,姿态娴雅地缓缓往楼上走。一直侧耳倾听的童乐,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手心。他没立场去冲撞长辈,只能在底下愤怒。 然而少年寄以厚望的姜黎,并没有如他所愿,去打扰丈夫教育他的女儿。她早说过了,她不会插手周小曼的教育。优雅的少妇,不过是上楼拿书而已。原版《荆棘鸟》小说,昨晚放在床头柜了。 她翻到书签在的那页,还好,昨晚周文忠求欢的时候,她没忘记夹好书签。正是当时看到的那一页,梅吉与神父拉尔夫在岛上度过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后,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不得不又重返回明明已经失望透顶的丈夫卢克身边,主动勾引对方承欢,好给肚里的孩子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少妇的眼中流淌着少女般的哀愁,充满了自怜自爱的柔情。这本小说,从她出国留学时第一次看到原版,就成为了她的灵魂书。她的心底,满是对女主人公的同情,以及对书中爱情的怅惘。 姜黎拿了书,又姿态优雅地下了楼。她坐在阳台边的半开放书吧里,细细地再一次沉醉入书的海洋。 童乐几乎忍不住要拍案而起。楼下甚至可以听到二楼书房传出的啜泣声。而这些人,却是理所当然的模样。连不到十岁的姜家小公主,都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电视上的芭蕾舞表演,对姐姐的无助痛苦,充耳不闻。 少年猛地站起了身。这所谓的范本一样的书香世家,只让他觉得恶心反胃。他沉着脸,准备冲上楼去,却在楼梯口抬头时,看到周小曼缓缓拾阶而下。 女孩明显是哭过了,而且哭得特别伤心,一双漂亮的眼睛此刻红肿着,可怜极了。 童乐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看过谁哭得好看,只要不是装模作样,真正的伤心,都是形象全无的。可此刻,看着耷拉着脑袋,面容凄楚的周小曼,他却油然生出一股怜惜,对姜家人的愤怒更甚。 周小曼抽噎着下楼,看到周霏霏正在欣赏芭蕾舞剧,连忙哑着声音劝阻她:“囡囡,不要看。爸爸说了,这样露着大腿根,内裤都出来了,不知羞耻。” 电视镜头上,身着红衣的舞者正在高踢腿,正对着电视观众,露出了红色的底裤。 周文忠发泄完了心中的不满,沉醉在成功忤逆了岳父母的隐隐自得中,简直快要醉了。他听到周小曼的话,勃然大怒,这个根子里带出来的下贱东西,竟然当着他的面都敢信口雌黄。他气急败坏:“芭蕾舞是多高雅的艺术,能跟体操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相提并论吗?芭蕾舞怎么会跟你一样不知羞耻。” 正说着,红衣舞者又是一个高踢腿,舞裙滑下,露出雪白笔直的双腿跟鲜红的安全底裤。 用周文忠的话来形容,那就是下面都勒出来了。 客厅里的气氛凝滞到了极点。曾教授简直要大笑着昭告天下了。好在几十年的大学老师不是白当的,她总算能憋着满腔喜气,露出个似笑非笑的高深莫测形象,语气凉凉:“哟,小周啊,您肯定是平常工作太忙,顾不上关心囡囡,没有认真看过芭蕾舞表演吧。” 周文忠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的确没有什么时间去看什么芭蕾舞。他要力争上游,他要出研究成果。妻子跟女儿都支持他,从不要求他去看什么现场表演。 姜黎微微阖了一下眼睛,看到了《荆棘鸟》的最后,“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谁都不怨恨,我不能对此有片刻的追悔。”少妇无奈地合上了书页,声音温柔地为丈夫解围:“我们是不是应该准备午饭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原本僵硬的气氛,一下子一扫而空。姜家老夫妻若无其事地开始收拾饭桌,周文忠赶紧奔过去帮忙清洗大闸蟹。 没能看够热闹的曾教授,暗地里撇撇嘴,充满了对周文忠跟姜家人的不屑。这就是个小人得志的东西,也就是姜家闺女自己不知羞,跟有妇之夫勾搭在一起,才当成个宝贝。 童乐在身上摸了半天,懊恼出门时忘了带湿巾。他一个男孩子,带这些东西总是很奇怪。这下子,连让周小曼擦擦脸都没合适的东西。面巾纸蹭着她的脸,简直要把脸擦破了一样。 周霏霏突然间觉得如坐针毡,原本舒适的真皮沙发,此时仿佛长出了毛刺一般。原先看得津津有味的芭蕾舞剧,被父亲那句“露大腿”搞得兴致全无。她忍不住皱眉,爸爸怎么也这样低俗,居然这么说芭蕾艺术。 童乐比周小曼这半个主人自在多了。他拿了金银花露给周小曼润喉,又取了柚子过来帮她去皮剥瓣。 周小曼哑着嗓子轻声道谢,坐在沙发上,垂着脑袋,再不吱声。 童乐心中涌出怜悯。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待在这里,恨不得蜷缩成不存在一样。他又急又气,真想拽着周小曼一走了之。什么玩意儿,以为谁稀罕待在这里一样。 周小曼反过来安抚童乐,没话找话地问他手里的画册能不能借给她看一下。 童乐愣了一下,乖乖递上了画册。他一时的激愤消散过后,只剩下沮丧。抬腿走人说的轻松,他是有家可归,但周小曼呢,他带走了周小曼,这女孩后面怎么办。 少年羞愧不已,只能暗自庆幸没来得及鲁莽。他给女孩介绍油画图册里的作品,都是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有一些看着很不错。 周小曼并没有油画鉴赏方面的知识,对她而言,一幅画好坏与否分为好看跟不好看,再深一步就是能不能留下深刻的印象,技巧与艺术感染力什么的,她缺乏相应的概念。 她一张张慢慢翻着,并不打算去厨房帮忙干活,借以讨好大人。没有用的,上辈子,他们一直给她心理暗示,因为她不够好,没有周霏霏好,所以她不受待见。可这辈子,她已经隐约明白了一个道理,姜家人其实并不希望她出色。 她要是出色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那么周文忠的注意力岂不是全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姜家看着清贵高雅,也只是看着而已。已经退休了十年的大学教授,能有多少家底。这栋看着精美的小洋楼,产权也在大学手上,不过是给他们住而已。上辈子,老两口过世后,学校还不是收回了房子。 周霏霏要在上海置业,最终掏钱的人依旧是周文忠。这个在精神上脊梁骨始终断了的男人,其实才是真正的财产所有人。 这也是周小曼最佩服姜家人的地方。按道理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可他们愣是让掏钱的人始终沉浸在面对他们时的自卑中。 姜黎这个聪明的女人,一辈子都牢牢将周文忠攥在手里。他永远都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所以他永远不会背叛姜黎。 23|你为什么帮我 周小曼微微垂了下眼睫毛, 继续慢慢翻着画册。这些油画大多数风景静物跟人物肖像,她漫不经心地看着,不时问童乐几句。 少年放松下来, 开始兴致勃勃地跟她讲解油画的绘画技巧以及每幅画运用的艺术表现手法。她轻轻“嗯”着, 偶尔点头。 周霏霏终于坐不住了。她第一次在外祖家生出了不自在的感觉, 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小少女心中莫名委屈, 觉得自己受了无妄之灾。今天真是糟糕透了,她的旅欧之路, 原本是趁兴而去满意而归的。真是的,为什么会这样。 客厅里其他两个人都没有理睬心情郁闷的姜家小公主。周小曼在心底冷笑, 这就是一条喂不熟的狼。不管怎么说, 她也维护甚至救过周霏霏。小姑娘出去旅游, 连不相干的邻居都准备了礼物, 遗漏掉她, 倒是理所当然。 别说周霏霏年纪还小这种话了。九岁的孩子,最基本的是非曲直概念都没有的话, 九十岁也培养不出来。 她垂了下眼睫毛,嘲笑自己重生初始时的天真无知。这么个便宜妹妹,她也不稀罕。 童乐看她翻开新的一页, 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看, 这个抱陶少女,跟那个口服液广告是不是很像啊。” 周小曼怔怔地看着那幅名为《陶》的油画作品。画中的少女, 怀抱陶罐, □□着上半身, 没有被陶罐遮掩到的□□,露出了隆起的美好形状。 童乐大有找到知己的感觉,饶有兴致地做着背景介绍:“这幅画美吧,我第一次在艺术展上看到时,眼睛都挪不开了。真的太美了,宁静婉约,唯美飘逸。东方维纳斯,这名头,它担得起。” 周小曼像是脑子里炸开了响雷,耳朵嗡鸣作响,眼冒金星,错乱的画面争先恐后往她视网膜上冲来,她不得不猛然闭上了眼睛。 童乐不明所以,还在津津有味欣赏着画册,他无意识间转头看了眼周小曼,少女垂眉敛目模样映在他的瞳孔上,他下意识地冒了句:“你的眉眼,跟画里的人有点儿像。” 脑子里轰隆作响,有浑浊的眼睛盯着她,耳边全是哄笑声:“脱了,脱了她的衣服。肯定是她卖骚,能光着身子给别人画,为什么不能给我们看啊!” 她猛的合上了画册,目眦欲裂,一句话冲出口:“不像!” 小洋楼里的其他人都愣住了。周文忠怒气冲冲地训斥大女儿:“小曼,怎么跟客人说话呢?!” 周小曼面色简直可以用惨白来形容了。童乐甚至担心她会直接晕过去。他没有理睬周文忠的话,连忙安慰周小曼:“对对对,不像不像,一点儿也不像,我胡说八道呢。” 的确不是很像,就是那种眉间轻笼烟愁的感觉有些像,而且眉眼有点儿意味在里头。周小曼是鹅蛋脸,画中的少女下半张脸瘦削,没有前者好看。 童乐有些懊恼,自己鲁莽了,的确不应该说人家姑娘像半裸的少女。虽然看在他眼里,这两者都美的不容亵渎,可毕竟,现在新闻里出现大卫的雕塑还要关键部位打马赛克啊。 周小曼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汹涌的记忆似乎要喷薄而出,却被堤坝拦阻着,狂躁不安。她的脑袋都被撞疼了,头痛欲裂。她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她想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然而天地之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童乐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问她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周小曼胡乱摇着头,猛地站起身来。她不能待在这里,她怕自己会失控。一旦她失控了,周文忠会不会说她有精神病,将她关进精神病院?呵,她就是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这个人了。这可是个父母不满意女儿的恋爱,就能将人强行送进精神病院的世界。何况她还未成年,民事行为能力受限。 童乐也跟着站起身,拽着她的胳膊,朝曾教授喊了一声:“奶奶,我带小曼回去找本书。我们有道题看法存在分歧。” 曾教授压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童乐就一阵风似的拽着人走了。 周小曼踉踉跄跄地跟在少年身后。她个子高,昨天在队里刚量的身高已经有一米六八,童乐现在也跟她差不多的块头。可是她心头惶恐不安,竟然就这样被拽着去了曾教授居住的小洋楼。 这栋小洋楼的条件较姜家差一些,采光没有那边好。然而周小曼不需要光线,她恨不得世界一片漆黑,她好藏身其中。 童乐把人拉过来以后,才一拍脑袋,想到了一种可能。那个,周小曼不会是来那个什么吧。好像有的女孩子来那个什么时,会痛得趴在桌子上起不来。 他慌张了。他奶奶都这么把年纪了,家里肯定不会备着那个什么。少年咬咬牙,跑去房间翻零花钱。嗯,门口的小超市里应该有的卖。 童乐临出门前,鼓足了勇气问女孩:“那个,你有没有什么牌子品种的偏好啊。会不会过敏?”不是少年他猥琐,他妈是妇产科医生,说有的人会对有些那个什么过敏来着。 周小曼脑子嗡嗡嗡的,靠在沙发上,从进门起就保持沉默。此时听到了童乐的话,她才茫然地抬起脑袋,顺着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什么牌子?” 童乐豁出去了,他一个小爷儿们,没理由不大气。他一本正经道:“你不是来例假了嘛,我给你买卫生巾去。” 周小曼看着少年耳朵根子都红透了的模样,哭笑不得:“没有,我不需要。” 被童乐这么一打岔,她的心情平复了一些。那些混乱而可怕的画面也蛰伏了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真正恢复成连贯的场景。周小曼没有强迫自己想下去,顺其自然,碰到了那个触发点,她自然会想起来。 现在的环境,她隐隐有种预感,真想起来往事的话,她会失控,会在人前丢脸。 童乐担忧地看着她,小声问:“你是不是减肥过度,头晕啊。” 周小曼笑了笑,胡乱应和道,她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 少年这下子终于放下心来,给她切了香瓜端上桌。两人慢慢吃完了一盘子香瓜,正儿八经讨论了暑假作业本上的一道几何题。童乐还把自己的数学宝典借给了周小曼。 周小曼翻着少年的笔记本,心头讶异。跟一般的男孩子相比,童乐实在是细心了。笔记做的非常详尽,知识点也罗列的清清爽爽。她一翻开便见美心喜,不肯再松手了。 童乐心头小骄傲,特别大方地表示笔记本她可以拿走了。他还有物理笔记呢,要借的话也行。 周小曼立刻厚着脸皮拿下了笔记。这一个多月里,她把初中三年的英语单词跟课文背了个七七八八,连《语文基础手册》也过的差不多了。不是她多天赋异禀,而是她们体操队,每天光压腿就好几个小时,再加上跑步什么的。背背书反而能转移训练时的注意力。 她跟童乐约好了,等她把笔记复印好了,就把原版还给他。初三主要是复习阶段,她不好意思一直占着人家的东西不给。 两人一直待到中午十二点钟,曾教授都打电话过来催促了,才磨磨蹭蹭地出发去姜家吃午饭。 童乐锁门时,闷声问她:“那你以后怎么办?” 周小曼笑了笑:“住运动员公寓啊。我进了省队,队里给我安排了宿舍。” 童乐撇撇嘴,没吱声。哪儿有人长期住宿舍的道理,这算怎么回事啊。 然而,这已经是目前周小曼能够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情况了。 周文忠大约是为了打压周小曼,吃过午饭也不提去学校报名的事。周小曼觉得荒唐,更加鄙视这位所谓的父亲。他以为她会求着他要上学吗?那魔鬼地狱一样的地方,神经病才稀罕! 周小曼不吱声,没有再提报名的事。反正周文忠是不会让她失学的,她才不会被他这点儿伎俩给吓到。要是真不用去上学了,她才要谢天谢地呢。学习是一辈子的事,能够学习的地方却从来不仅仅是学校。 一堆人在姜家小洋楼磨蹭了一下午。周小曼拿着去大学门口文印店复印好的两本笔记,跟着周文忠回了家。复印的钱,她也是问周文忠要的。她不能暴露自己能挣钱的事实,就连杂志上的照片,她也说是记者来采访薛教练,顺手拍的,矢口不提钱的事。 让周小曼惊讶的是,周文忠根本没有认出来封面女孩是她,他一直盯着内页她身着练功服的那几张照片不放。 周小曼都不知道是该好气还是好笑了。她美好的一面,她这位父亲大概上下两辈子都没正视过一眼。 她要复印笔记,周文忠必然少不了将她羞辱一顿。上学连笔记都不会做,这学一早可以不上了。 周小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怜悯这只纸老虎抓紧最后的机会在姜家人面前表忠心。 周文忠原本是想留在姜家过夜的。大不了明天起早一点,去研究所上班。 然而周小曼的出现令姜黎不快了。她柔声告诉丈夫,她有些不舒服,今晚想分床睡。她不忍心丈夫早起奔波,他跟他的大女儿,还是晚上回家去吧。 如此一来,周文忠阴沉着脸,简直是理所当然了。 周小曼默不作声地跟在这男人的身后出了小区,上了公交车。她临走的时候,童乐还担心周文忠回家以后打她怎么办。在岳父母家里,当着他跟他奶奶的面,都这么训斥周小曼,等到人后,这人还不得发疯。 少女微微一笑:“你放心,他不会打我的。” 周文忠跟她预料的一样,又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盯着她,指望她战战兢兢,自我反省。上辈子,很多次睡梦里,她都在这种眼神下惊醒。可是现在,她已经决定当成狗眼了。 父女俩一前一后上楼梯。川川见到周小曼,本来想说话。看到面沉如水的周文忠,少年又识相地闭起了嘴巴。 周小曼跟在周文忠后面进了门,假装没有发现家里换锁的事。她不稀罕进这个家门,真要到无家可归的时候,她索性跑去研究所,哭诉家里换锁不给她钥匙。是啊,孩子天生无知不懂事,那么她不懂事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意识,也是理所当然。 周文忠面色阴郁,丢了五块钱在桌上,让周小曼下楼去买个西瓜。 这人就是存心折腾她,要真想吃瓜,为什么回来的路上不买?明明路边就有瓜农拖了西瓜来卖,他们回家的时候,除了周小曼背着书包外,两人都是两手空空。 女孩垂着脑袋,神色木讷地接过钱,乖乖换鞋下楼去。经过川川家门口时,少年正站在门口盯着外面看。他一见周小曼就皱眉,语气不悦:“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川川思前想后,都找到这个研究所的孩子帮他的理由。这不是给他包扎一下伤口这么简单。她多嘴多事的话,很可能会遭来他大伯的报复的。 还真被这女的猜中了,那个他所谓没进门的后妈跟私生子弟弟,竟然是大伯的二奶跟孩子。两人私底下说话时,被人给撞破了。大伯一家连川川爹妈的葬礼都没参加,先自家打的要出人命案了。 周小曼侧头看了川川一眼。她为什么要帮助这个别人嘴里的不良少年?也许是举手之劳,也许是于心不忍。大人仗着身份,欺负没有还手能力的孩子,让她鄙夷不屑。 她叹了口气,静静地盯着川川的眼睛,像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又像是什么都没说,冒出了没头没尾的一句:“我想知道,一无所有的人,能否绝地逢生。我想看一看,这辈子,你能活成什么样子。” 川川皱眉,研究所的人都神神道道的。这姑娘就不能好好说人话吗?她到底图个什么?!既然她帮过他的忙,有要求,他能做到的话,她尽管提就是。少年最不耐烦的,就是欠别人人情。 周小曼想了想,她暂时也不知道能让川川帮她做什么。明天去学校里看过情况再说吧。 川川这才满脸不高兴地点点头,准备关门。 周小曼又喊住他,压低了声音叮嘱道:“你还是找个靠谱的亲戚依靠吧。你现在毕竟未成年。要是你大伯硬着要当你的监护人,到时候什么情况可不好说。” 川川眉头紧锁,下意识地要喊一句“他敢!”。 周小曼似笑非笑:“他为什么不敢。他可是你爸爸的亲兄弟,目前跟你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人。” 少年愣了一下。 周小曼叹了口气:“你别冲动了。不然肯定还是你自己吃亏。自己琢磨一下,哪里有靠谱的亲戚。起码得熬到你满十六周岁还能养活自己的时候。” 川川深深地看了眼周小曼,虽然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这样爱心泛滥,还是谢过了她的好意。周小曼快走的时候,他喊住了她,轻声道:“对不起,上次的事情是我混账。你以后要是还需要保镖,随时过来找我。我不要你的钱。” 周小曼笑了,挥挥手下楼买西瓜去。她要是再耽误,周文忠肯定会冷嘲热讽。她倒不是怕他骂得难受,她是怕自己憋不住火,直接抄起菜刀砍死了对方。为了这么个人渣,毁掉她人生唯一一次中大奖的重生生涯。呸!他还不配! 现在的西瓜比她上辈子记忆里要便宜多了。挺大一个瓜,也就才五块钱。周小曼拎着瓜往小区走的时候,刚好有辆洒水车经过。她担心被喷到水,赶紧往小区门口的小店避了避。看小店的人正在看电视,旁边还围着几个打赤膊的男人一边就着茴香豆喝啤酒,一边对着电视机评头论足。 “啧啧,这练体操的,穿成这样,下面都勒出来了。瞧那腿叉的,老子都要硬了。” “要不然怎么说练体操的骚呢!曼娜不就是练体操的嘛,练操练操,练习挨.操。” 24|绝不放过 周小曼面色惨白, 手里拎着的西瓜差点儿滚落到地上。她慌慌张张地跑开了,几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对着她的背影吹口哨。 脑袋里不停地有人和声音冒出来,腿叉地那么大, 不就是想要人摸吗?摸得你舒服不舒服啊? 一张张丑陋扭曲的脸, 围在无助的少女周边的男生, 嘻嘻哈哈在外围看热闹的女生。那些脸都扭曲变形了, 辨认不出他们本来的面目。 周小曼将西瓜丢在餐桌上,就躲回了房间。秋老虎肆虐的江南八月底, 热浪翻滚,她身上的冷汗却一层又一层。 手, 无数双手, 摸上少女洁白的身体。她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无助地哭泣。谁来帮帮她, 谁来救救她? 记忆里的女孩在哭泣, 她徒劳地想要护住自己。可是没有用,他们人太多了, 太多了。 周小曼猛的拉开了窗户,开始对着窗口呕吐。她胃里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周文忠为了惩罚她,中午没允许她碰大闸蟹, 她只吃了几口蔬菜色拉。呕了半天, 不过几口苦水,落在窗口下面的棕榈树上。 她瘫坐在床头, 抱着自己的膝盖瑟瑟发抖。那些可怕的画面一幅幅地冲击着她的脑海, 逼得她简直无力承受。 周文忠没有招呼女儿出来吃西瓜。在他眼里, 这样不声不吭把瓜往桌上一丢,到底甩脸子给谁看呢!没有教养的东西! 这天晚上,周小曼做了一夜的噩梦。从一开始的被班上同学殴打,到后面画面变成了班上同学看本地新闻。她拿了体操比赛全省第三,电视画面上出现她比赛时的特写。 有男生叫嚣着:“腿叉得这么大,等着挨操吗?” 周遭响起喧闹声,那句“练操练操,练着挨.操”就在这笑闹声中响了起来。 周小曼木然地看着画面中一张张丑陋的脸。男生的脸上闪烁着亢奋的淫光,女生们的脸上则是幸灾乐祸的蠢笑。唯一一个颤巍巍开口帮她说话的矮胖少年,被同桌扇了脑袋一耳光后,也吓得不敢再吱声。 脑海中的少女瘫坐在房间背后,大口大口喝着可乐。在她耳边,交替回荡着教练气急败坏的声音“喝可乐,肥死你!”跟川川妈尖利的嘲笑“胖成猪一样,倒贴钱给男人都没人愿意碰”。发胖,她要胖起来,胖成球一样,就不会有人对她有兴趣了。 一个暑假过去了,少女身上所有的衣服都重换了。她已经被迫换上男式T恤,剪了个又蠢又丑的马桶头,戴上了黑框眼镜。她因为可乐喝得太多了,牙齿也坏了。 少女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安宁。然而还不够,她听到有人议论,她就是胖了点,忍忍还是能下手的。那个秋天,她成天暴晒在太阳底下,把自己的脸晒得黑黝黝。她就跟为了避免被日本鬼子盯上的姑娘一样,怎么丑怎么来。 体操不练了,她不敢再劈开腿。未来没有了,只有一坨躲在阴暗里哭泣的烂泥。 那个时候,周文忠在哪里? 记忆里破碎的画面,周文忠将几张照片甩在她脸上,目眦尽裂:“恬不知耻!” 被辱骂的少女木然着一张脸,痴肥的脸上没有半点儿光。 那是她上高中以后的事了。她以为她终于摆脱了那些恶魔,结果有初中同学拿着当时拍下的照片勒索她。 她的父亲,不仅不帮她,反而用最恶毒的话咒骂她。 那天晚上,她从窗口跳了下去,然后砸到了棕榈树上,划伤了脸,留下了一条后来一直没能完全消掉的疤。她捂着冒血的脸,只庆幸,太好了。这样就没有人能够认出照片里的人是她来,她终于安全了。 天亮的时候,周小曼从床上爬起身。她去卫生间冲了把冷水澡,她需要寒意来帮她保持精神的高度紧张。原本这一世醒来,她想的是只要远离那些对她施暴的人就好。现在她改了主意,她不会放过任何伤害她的人。 那些人,杀死了上辈子那个明朗可爱的女孩。 她要为上辈子的自己复仇。 对,那些人不过就是摸了她几把,又没有真正插.进去。所以她有什么损失呢。她应该一笑泯恩仇,宽宏大度地原谅那些青春期的少年啊。他们有生理欲望,实在太正常了! 去他妈这操.蛋的世界! 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原谅。 那些施恶的畜生,即使人到中年,依然会为曾经的无耻洋洋自得。 周小曼清楚地记得,有个知名专栏作家,得意洋洋地在专栏文章里吹嘘,初中时,全班男生趁着天黑,故意去摸班上发育最早的女孩的胸部。他的读者们,嗷嗷叫着,跟他一起在罪恶里狂欢。 女人怎么可以为这点儿小事斤斤计较呢?啧啧,聪明的女人就应该放得开。 周小曼拼命搓洗着自己的身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是愚蠢的放不开的女人,她不会放过那些人渣。每一个对他施加罪恶的人,都会得到报应。 洗完澡以后,周小曼借着下楼丢垃圾的机会,敲响了川川的家门。这个少年倒是言而有信,一直待在家里,随时等候她的要求。 面容苍白憔悴的少女唇色淡淡,眼睛里却闪烁着火一般的光:“我改主意了。我需要你当我的保镖。因为我在班上一直被人欺负。” 川川皱了皱眉,点点头,应下了要求。他有点儿头疼,因为他的小女朋友似乎非常不待见周小曼。他讨厌掺和进女人之间的争斗。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应下了,自然就不会退缩。 周小曼报名已经迟了。今天都正式开学了。周文忠阴沉着脸带她去学校报到,找到了自己的老同学白老师,请求对方帮个忙。 白老师跟姜黎差不多的年纪,有种快要熟透了的感觉。她目光柔柔的,看着周文忠似笑非笑:“别人我懒得搭理,咱们校草的面子我总还是要给的。哎,怎么说同人不同命呢。我怎么就没姜黎这么好的命,这里里外外,你全都给包下了。” 周小曼不知道这位白老师是不是一秒钟柔情似水体质。她好像只要面对雄性生物,就会化成一汪春水一般。此刻看着周文忠,目光柔柔的,声音低低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调情。 周文忠在心底厌恶地皱眉,自觉他是为了不成器的大女儿在忍耐面前这个豆腐渣一般的女人。比起他娇美清新动人的妻子,白秀梅无疑浑身都散发着俗碜的肉.欲气息,令他鄙夷。 少女低着头听班主任在父亲面前数落她的种种不适。 白老师绵里藏针一般,话中有话:“我知道你们家姜黎是教授的女儿,生来就比别人清高。不过既然是同学相处,孩子还是应该合群点儿的好。不然闹起矛盾来,我总是偏袒你们家小曼,我也不好做吧。” 周文忠一个劲儿地表示麻烦老同学了。改日一定请老同学吃饭。 白老师皮笑肉不笑:“哟,周大帅哥这可是说了有几年了。你的饭,真不容易吃得上。” 周小曼木然地一张脸,心底冷笑。她现在算是看出来了,白老师在撩周文忠。不过估计不会上手。周文忠这个男人,平生最大的污点就是停妻再娶,所以他非常恐惧被人说喜新厌旧,一定要强调他跟姜黎是如何的真爱。有这么个自私虚伪的强迫症存在,姜黎完全不用担心他出轨。 大概白老师也觉得周小曼杵在办公室里不利于她发挥,她开口催促学生赶紧回教室去上早自习,不要耽误学习。 周小曼闷声答应了,垂着脑袋出了办公室。临走的时候,她把签字笔落下了旁边摆放花盆的课桌桌肚里。 班上如她记忆中一般吵闹。年轻的实习老师根本管不住这群学生,只能自己坐在讲台上不吭声。周小曼走到教室门口时,虽然垂着脑袋,但仍然能感觉到黏在她身上不怀好意的目光。 有男生吹着口哨,冲周小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原本班上是按照男女生分座位的。可是她原先的同桌程明明却硬是将她推到了另一个男生的旁边。 程明明挥了挥鼻子,嫌弃道:“我闻不得狐臭味。” 周小曼木讷着一张脸坐下。她记起来了,这个女人,程明明。 上辈子她还参加过程明明的婚礼。因为程明明嫁的那个拆二代跟周小曼同在一家单位当临时工。 当时,程明明拉着她的手,大惊小怪地叫着:“哎呀呀,小曼居然是你啊。你高中被人□□过以后,我就一直不知道你的消息。当时听人家说,你淌了好多血呢,把旅馆的服务员都给吓到了。不是我说啊,你也太不讲究了,怎么跟三个男的去开房。我真害怕你没命了。哎哟,真是的,那三个男的有没有抓到啊?” 周小曼茫然地抬起头:“你在说什么啊?不是你说的么,我这样的肥婆,白送男人,都不会有人碰的。” 程明明面上似笑非笑:“哎哟,你别妄自菲薄啊。这种事情,说不定人家就好这一口呢。” 后来周小曼去卫生间回来,听到打扮得跟芭比娃娃一样的新娘子还在说笑:“你们可是没见过周小曼风光的时候。找三个男的开房也不奇怪啊。当年我们学校哪个男的没摸过她啊。人家就是喜欢被人追捧。呵呵,你们不知道吧。她高中时还吃避孕药呢。啧啧,谁知道是经历了多少风雨啊。” 戴着黑框眼镜的肥胖女人面无表情地从休息室走过。她不记得什么□□,也不记得什么流了好多血。最起码的,她知道,体检的时候,那片膜还在。她不知道程明明为什么直到现在还针对她,故意在人前给她难堪。 她唯一觉得难过的,是川川。 呵,多么滑稽。她真想拉川川那个白痴来围观婚礼现场。他为了程明明,捅死了那个她说强.奸了她的混混头子。结果呢,结果人家是男欢女爱你情我愿。那个白痴亡命天涯时,人家开开心心地开启了人生新篇章,成功嫁给了拆二代。成为了多少人眼中的人生逆袭代名词。 比起一个女人挣一千万,嫁给千万富翁的女人更加符合这个社会对于“成功”的定义。 周小曼扶了扶黑框眼镜,在新娘忙着试穿另一件礼物搭配头饰的时候,悄悄溜进了休息室。 那天拆二代的婚礼热闹纷呈。 新娘在捧着幸福的捧花走向她的白马王子时,后面牵婚纱的花童一个踉跄,摔倒在象征着圣洁的白婚纱上,结果婚纱的下半截撕开了,露出了身着丁字裤的下半身。摔倒的花童哭着爬起来时,又将原本就站不稳了的新娘给带倒了。可怜的新娘从幸福之路滚到了旁边。观礼嘉宾伸手扶她的时候,婚纱跟纸糊一样,被扯破了。新娘美好的身段,白晃晃的,展露在人前。 坐在角落里的周小曼,木呆呆的一张脸。程明明不是问她,被那么多男人看光了是种什么体验吗?她自己切身体会一回,肯定印象更深刻。 那天晚上,周小曼在别墅的小房间里,倒了杯二锅头在窗台上,替川川祭奠父母。她苦笑着摇头,真是个傻瓜呀。你在外面东躲西藏担惊受怕,一点儿也不影响别人幸福美满。 25|公主复仇记(上) 前尘往事如潮水一般从心头涌过。周小曼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下程明明。十几岁的少女骄傲得像只刚学会生蛋的小母鸡。她微微垂了下眼睫毛, 没有吱声。 周小曼的新同桌是个浑身散发着浓烈汗味的男生,他色眯眯地盯着周小曼的身上穿着的长袖校服,状似关心地问:“你穿成这样不热吗?我帮你脱了衣服吧。” 说着, 他的手就往她衣领上伸。 女孩花容失色, “啊” 的一声惊叫起来。讲台上的实习老师闻声往这边走, 探寻地看着她。 周小曼垂着脑袋, 支支吾吾地要求去最后一排空位子坐。 年轻的实习老师有些惊讶。教室最后面是有套空课桌椅,但是因为紧挨着卫生角, 这个班上的学生又不是什么听话的人,吃剩的东西直接往附近一丢, 味道相当难闻。 他有些迟疑, 毕竟他只是实习生而已。但也许是女生祈求的眼神太过于哀怜, 老师动了恻隐之心, 点点头, 让她过去了。 周小曼慌慌张张地想拿书包,结果却被同桌给拽住了。 这时, 班主任白老师走到了教室门口,招呼实习老师出去。女孩绝望地看着唯一能帮助她的人背影远去,迎上了白老师似笑非笑的嘲弄眼神。这位工作经验丰富的园丁, 对发生在眼前的欺凌, 无动于衷。 上午第一节课,周小曼就没能在教室里听课。因为今天的课堂内容是老师讲解暑假作业, 她的作业被同桌抢走了, 直接划掉名字, 写上他自己的名字马鸣,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成了他的作业。 看到她被抢作业都视而不见的白老师,怎么会理会她的辩解。周小曼被勒令去教室外面反省。 八月末的太阳,火辣辣的,恨不得能将这个世界燃烧殆尽。然而太阳也是虚弱的,它欺负不了被水泥森林空调电扇庇护的人,只能将满腔怒火发泄到无助的少女身上。周小曼只站了半个小时,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校园里静悄悄的,有教师从办公室伸出头倒茶叶残渣,见到快要晒晕了的周小曼,也只是当做没看到,缩回了脑袋。 这个恶魔地狱,除了施暴者受害者,更多的是无动于衷的旁观者。有的旁观者会加入施暴的行列,有的旁观者则在一旁哀怜自己的卓尔不群。永远,永远不会有谁对她伸出援助之手。 白老师的手机响了,她接了个电话匆匆往教室外面走。周小曼记得这手机是白老师的外快,那个唯一替她说过话然后被暴打了一顿的男生父母送的。白老师拿到手机后,那个男生被欺负的次数就少多了。 实习老师被叫过来临时管一下班上纪律,反正下面两堂课都是他的。白老师出教室门的时候,还不忘恶狠狠地骂一句周小曼:“站好了!不写作业是吧。那你也不用上课了!” 女孩虚弱地抬了下脑袋,战战兢兢地应声。 白老师不满她的眼神,伸手揪她的耳朵:“你这是什么态度!这么拽,有种你别上学啊!” 女孩吓得眼泪直在眼睛里打转,委屈兮兮地小声辩解:“我没有。” 年轻的实习老师看不过眼,轻声咳嗽了一下,提醒道:“白老师你去忙吧,班上我来看着。” 白老师悻悻松开了手,叮嘱实习老师:“小吴,你可别被这丫头片子蒙蔽了。最会撒谎不打草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都敢诬陷别人,别被她的样子给骗了。” 吴老师有些尴尬,勉强扯了扯面皮没说话。 女生被说得一直咬下嘴唇,却不敢为自己申辩。她默默地垂下眼睛,原本藏在袖子里的笔已经插到了白老师的短袖衬衫口袋上。 这是白老师的习惯,她喜欢在上衣口袋上插笔,自诩随时可以点拨学生学习。有一次她作为区里的优秀教师代表上台发言,还拿这件事证明她有一颗多么乐于奉献给学生的心。 待到白老师扭着腰肢款款离开以后,吴老师叹了口气,招呼周小曼进教室。这个季节的太阳,早上七点钟不到都晒得人身上疼,何况是现在。吴老师不赞同白老师的教育理念,不过他一个实习新人,实在不好说什么。 周小曼缩着脑袋,小声道谢,赶紧跑回了教室里。可是一进教室,她就愣了。教室最后面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人。那个矮矮胖胖的男生,瑟缩着身子,趴在桌子上,不敢看周小曼的脸。 至于他原本的位子,已经被他的同桌霸占了,桌子跟板凳上都堆满了书。 教室里唯一的空位子边上,马鸣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瞧。 实习老师不明所以,催促周小曼赶紧落座。 周小曼硬着头皮,回到了位子上。 还没坐下两分钟,马鸣就笑容猥琐地伸出手去摸周小曼的下身,低声赞叹:“呀,都湿成这样了。等着挨.操吗。” 男生的禄山爪还没碰到周小曼的裤子,手背上就挨了重重一下,圆规的尖角狠狠扎了进去。 马鸣疼得“嗷”的一声叫起来,另一只手一把将周小曼推倒在地上,抬脚就她身上踹:“臭婊.子!” 周小曼本能地往边上躲了一下,马鸣的脚踢飞了椅子,脚趾头磕在了桌腿上,痛得他差点儿没瘫倒。 实习老师慌忙从讲台上下来,着急忙慌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小曼瑟缩着身子,结结巴巴地解释,她圆规不小心从桌上掉下来了,碰到了马鸣的手。 吴老师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不对头。周小曼的圆规掉下去,要碰到人也该是周小曼自己,怎么会扎到马鸣。他皱了皱眉头,警告马鸣:“不要抢同学的位子,一人坐一边桌子。你一个男生,抢人家女生的位子做什么?” 班上爆发出一阵哄笑声,还有人敲着桌子怪叫。吴老师不明所以,只能回到讲台拿教鞭敲讲台,勒令大家安静下来。 上完课后,吴老师回了办公室。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犹豫着去找白老师。 白老师不知道出去一趟忙了什么,看着容光焕发,喜气洋洋。 吴老师不敢看她的眼睛,盯着地面,吞吞吐吐地说了自己的看法。他觉得班上有些学生太过分了,对女孩子毛手毛脚的,简直就是在耍流氓。 风韵犹存的白老师风情万种地瞥了眼这年轻的大学生,似笑非笑:“小吴啊,你不太了解班上情况。你说的那个周小曼我知道,她家家风如此,都爱在几个男的之间左右逢源。这种事情,我们当老师的,怎么管得住。说是不要早恋,人家说她没谈朋友。再说多了,人家家长会有意见的,说我们败坏了孩子的名声。” 吴老师听她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怎么也说不到点子上。他一个新人,不好在顶头上司面前放肆,只能悻悻地走了。 刚好有隔壁班的班主任过来跟白老师讨茶叶,听到了两耳朵。等吴老师告辞后,这位辛老师就忙不迭凑上去打听:“哟,你说是那个周小曼吧。怎么着,他们家干什么的呀,小小年纪就在男人堆里打转。” 白老师因为今天周文忠对她的冷待而不快,闻言冷笑:“干什么啊,教授的女儿,勾引男人也是教授水平。我们那时候,在班上都不跟男生说话的。她那个妈啊,天天开文艺沙龙,以为自己是当代林徽因呢。我们当年顶瞧不上眼的。明明是个大姑娘,却跟有老婆的男人勾勾搭搭的,怂恿着人家离婚了。她倒是假清高,生了孩子又跑出去留学,最后混了一圈,人老珠黄没人要,还得再回来嫁个二手货。” 辛老师听得眼睛瞪得老大,一叠声地“哎哟哟”,真是看不出来。那个周高工一表人才,原来也是进城换老婆的操行。 白老师悻悻的,不愿意周文忠被人说,赶紧拿了茶包将辛老师打发走。 辛老师看着乌龙茶包,皮笑肉不笑:“我就知道,整个学校,除了校长那儿,就是我们白老师的茶叶最好。” 白老师毫不客气地怼回头:“这哪儿能跟辛老师你比,全校就没有比你穿的更出挑的人了。怎么样,你们班上那个家里倒卖服装的,生意还好。” 辛老师拿了茶包出门,在门口狠狠啐了一口。呸!就白秀梅这样不要脸的东西,谁不知道常年爬校长的床。还好意思说不敢跟男的搭话。一天到晚自诩名牌大学毕业,看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真以为自己有多高贵呢! 中午周小曼照旧没钱吃饭。因为班主任说了,这个礼拜天要考计算机,每个学生要交十块钱的报名费。通过不了考试,就拿不到初中毕业证书。 她站在讲台上,朝周小曼笑得亲切:“小曼,你是生活委员,今天赶紧把钱给收齐了。” 周小曼慢慢地抬起了脑袋,闷闷应了下来。她现在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记忆里,她一天只有晚上一顿饭了。因为早午饭钱,她都得省下来贴补所谓的班费。 职工子弟中学不是什么条件好的学校,老师的工资福利不行。羊毛出在羊身上,想钱的人就把主意打到了学生头上。 周小曼记得,班上几乎所有人都给白老师送过礼。从水果蔬菜鸡鸭鱼肉这些她不怎么看上眼的,到寻呼机小灵通乃至手机这些电子产品。不送礼的学生就会被各种刁难辱骂,然后沦为全班人欺凌的对象。因为欺负这种人,老师默许甚至暗示。 周文忠自然不会为了周小曼的学业多花一分钱。能在城里上学,已经是他给这个大女儿开的外挂了。还想要这要那,她怎么不上天去啊! 周小曼哭哭啼啼地回家祈求父亲给老师送点儿礼物,可没等开口,接到老同学白老师电话的周文忠先火冒三丈。白老师说得轻巧,姜教授家的外孙女儿到底是千金小姐,脾气大,跟班上那些下岗工人家的孩子玩不到一块儿去。 周文忠最恨的就是周小曼那一身的小姐架势,他一再请求白老师多帮忙,好好管教这个女儿。女孩子,本就该艰苦朴素,妖妖娆娆的,像什么东西! 白老师自然少不得多照顾周小曼。她平生最艳羡嫉恨的人就是姜黎,永远跟活在云端上一样,高雅娇柔的不像个真人。她的女儿,能是什么好东西。 周小曼一直到中午,才拖着脚,硬着头皮去白老师的办公室。她小心翼翼地表示,现在考试费收起来困难,得等两个月才能凑齐了交上来。 白老师一人独占一间办公室,据说是校长爱惜人才。她瘫坐在电脑椅上,这也是全校老师里头独一份的待遇。 她轻蔑地看着抖抖索索站在办公桌前的女生,这孩子吓得连靠近办公桌都不敢,以为背靠着摆放花盆的课桌就有依靠一样。 白老师心头一阵痛快。姜黎压了她整个大学,总算也有落在她手上的这天。唯一的遗憾是,姜黎从来不到学校来,就是在街上碰到了,也说大女儿的教育归周文忠管。不过也是,没结婚就挺起了大肚子。这女儿搁在古代,可是奸生子,连祠堂都不准进的。 周小曼听到电脑椅上女人装腔作势的声音:“又要老师给你垫钱啊!呵,你爸的面子可真够大的。” 她连忙求老师多帮忙。等她收上来班费以后,一定立刻还给老师。 白老师装模作样地喝了口茶,叹气道:“算了,谁让我是当老师的呢,总是对你们这群不成器的东西心软。最迟十月底,你一定得把钱给交上来。老师两袖清风,可不比你们家吃香喝辣。” 周小曼缩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应声出了办公室。临走的时候,她缩在背后的说,没忘记带走摆放花盆的课桌肚里的签字笔。 现在的录音笔,做的已经相当不错了。 26|公主复仇日记(中) 周小曼的复读机在暑假伊始回乡那次, 被泄愤的周文忠给砸坏了。 买什么新的,他当年可没有什么复读机,就连听英语广播的半导体都是自己动手做的。 周小曼没有不识相地哭闹。她去工作室拍照的时候, 孙喆送了她两支用不上的录音笔。他觉得自己用录音笔采访时就过度依赖录音笔, 后面整理采访资料有些内容就分辨不清楚了, 还不如一支笔速记。 MP3是化妆师送的。他追求最新款, 淘汰的旧款就送给看得顺眼的周小曼了。 这些东西小巧,收起来也方便。 现在一台索尼的随身听拿出去能显摆, 再过几年,随身听也跟大哥大一样, 悄然退下历史的舞台。谁以为谁能千秋万代一统天下呢。 下午上课前, 川川来了一趟学校, 表示周小曼是他罩着的人, 谁敢动周小曼, 就是跟他过不去。 马鸣等人对川川陪着笑。 等到人一走,马鸣的跟班就不服气地问他:“明哥, 这人都毕业了,还这么拽?” 马鸣冷笑:“谁搭理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呢!” 转过头, 他恶狠狠地瞪了眼周小曼。臭婊.子, 给老子等着,老子有让你哭天喊地求饶的时候。 白老师下午过来上课时, 换了条蕾丝边的丝绸连衣裙。 结果进教室门的时候, 不知怎么的, 裙子被门框撬起的钉子给钩住了。她头昂的高高的,走出了庭前阔步的风采,“刺啦”一声,连衣裙被从侧边撕开,她身体本能地倾倒在门板上。可不知道是谁在门上涂了强力胶,已经被撕破的裙子粘了上去。 白老师又急又怒,强行起身的,于是残破的连衣裙索性大半疆土沦陷。穿着性.感内衣的班主任就这么袒露在学生们面前。 一干学生全都目瞪口呆,还有不知死活的男生吹起了口哨。白老师羞怒交加,尖叫一声,跑回办公室去换衣服。下午第一堂课预备铃刚打响没一会儿,操场上还没有来得及进教室的师生,就这样欣赏了白老师诱人的胴体。 班主任人一走,班上立刻炸开了锅。往教室门上涂强力胶男生惊慌失措地问马鸣:“老大,怎么办。不是说第一堂课是姓吴的那小子的嘛。” 上午吴老师帮了周小曼,成为了班上众矢之的。马鸣尤其愤怒,决心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户点儿颜色看看。让他出丑,看他还有没有脸在学校里待下去。 结果没想到,下午第一节课竟然变成了班主任的课。 周小曼木然着一张脸,坐在苍蝇环绕的卫生角边上,似乎对所有发生的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反应。 白老师当然得换课了。她还急着下班后回去梳妆打扮,好去舞厅跳舞,哪儿能在他们这群垃圾身上浪费宝贵的时间。 她的放空思绪没能持续几分钟,就被人从座位上拽了起来。白老师气急败坏地拖着她往地上掼,因为周小曼个子比她还要高,结果她自己一个踉跄,先摔倒了。 班上女生赶紧过来扶起老师。 恼羞成怒的白老师兜头一个耳光甩到了周小曼的脸上,喝骂道:“下贱不要脸的东西,脏心烂肺的贱货,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贱胚!” 这样光天化日下□□裸的经历,她大学时元旦联谊舞会经历过一回。当时她跟姜黎一个宿舍,拿了她一件蕾丝裙子。结果这衣服一到舞会大灯底下,就成了近乎于透明的。舞会上的人连她穿了什么内裤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白老师的毕生耻辱。也是因为这件事,原本她都要定下来毕业后去市里一家重点中学教书,结果对方单位领导嫌她作风有问题,又把她的材料退回了头。白老师为了留在省城,堂堂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不得不硬着头皮到机械厂子弟初中教书。 要是学校蒸蒸日上,她还心里头好受点。结果学校一天不如一天,看着昔日的老同学个个衣冠楚楚人中龙凤,她没有怨怼才怪。 姜黎那个贱人就是故意的。她明明看到了自己拿她的裙子,却当做不知道,不吱声。 白老师越想越气,一刻不停抬脚踢已经被推倒在地上的周小曼。贱人的种果然跟她一样是贱人。 “你跟你妈一样的贱货,阴险恶毒,一天到晚就会勾引男人,叉着腿请人操的臭婊.子!烂货!” 周小曼一直沉默地蜷缩着身子,减少被踢打的范围。听到“你妈”以后,她却跟只受伤的小兽一样,发出痛苦的悲鸣,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不许你说我妈!” 白老师倒没想到这瘦不拉几的丫头片子竟然有这样的胆子,竟然敢跟老师呛声。她一脚踢向周小曼,冷笑道:“哪个男的她没勾搭过。人贱还不让人说了!跟你妈一样的死德性,小小年纪就勾三搭四,破鞋,烂货!” 班上学生发出“嗷嗷”的怪叫,兴奋地活像是集体吸足了强力胶。原本还担心老师追究到他头上的罪魁祸首长吁了口气,奇怪地问马鸣:“老大,老师干嘛一口认定是周小曼啊。” 马鸣眼睛里闪烁着亢奋的光芒,心不在焉道:“你管她呢。” 白老师换回了上午白衬衫制服短裙,那紧紧包裹着的臀部随着她踢腿的动作,屁.股一颤一颤的。啧啧,真是好大的屁.股。 这场暴打一直持续到教务主任过来才停下,他是来找白老师说礼拜天计算机考试的事。教务主任大概是年老眼花,仿佛没看到还躺在地上的周小曼,只叮嘱白老师礼拜天一定要盯好了学生,这个考试通过率,算在全市学校年底评优里头的。 周小曼站起身,紧紧捏着手上的笔。她刚才被白老师打了个踉跄的时候,手混乱挥舞,就把笔给拽了下来。 半边脸高高肿起的少女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重新整理好头发跟衣服。她微微阖了下眼睛,计算机考试的事情她有印象,就等礼拜天了。 回教室的时候,她扫了眼走廊上方,那里藏着监控摄像头。是她初二时,教育局强行要求学校安装的。因为当时不少学校流行玩死亡窒息游戏,还闹出了人命案来。他们学校没人热衷这个,所以安装了监控,几乎没人在意。 后来要不是学校出了事,警方介入调查,周小曼也不知道自己生活在监控底下。从这个角度,白老师突然间冲她发飙的场景应该能完美地被收入镜头中。 挨一顿打算什么。上辈子的她,更多的不堪都经历了。 女孩的唇角微微上翘,是个哭之笑之的表情。她有几分痛,她就加倍还到施暴人的身上。 因为礼拜天要信息考试,所以下午最后两堂课,学校开放了机房,让大家进去练习。 前两年的信息考试都是走过场,甚至不会做的人,信息老师会直接过来帮忙。所以整个机房里,压根就没人好好练习,大家都想着怎么玩游戏。等到发现玩不了游戏后,不少人都骂骂咧咧地出了机房,跑出去玩了。 周小曼跟几个比较老实的学生还乖乖待在电脑前练习基础操作。负责看班的吴老师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说了句:“知识都是为自己学的。书到用时方恨少。” 机房里没有人吱声,吴老师也就没再说话。 周小曼对这位年轻的实习老师有印象。上辈子,他原本可以留在职工子弟初中工作的,户口跟编制都有。但因为他曾经帮助过周小曼,引起了班上同学不快。所以在半年实习结束时,那份所谓的学生满意度调查结果一出来,他硬是被挤走了。 上辈子,周小曼始终愧疚于连累了这位善良的老师。现在,她却庆幸,吴老师离开了这鬼地方。圣人在地狱里,要么发疯要么魔化,一滴水从来都荡涤不了墨池。人是可以轻易被环境同化的生物。 信息老师喊吴老师一起喝茶侃大山,周小曼中途换了一回位置。她做完所有的练习以后,趁着班上同学还没有回来拿东西,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机房。 即使到了下午快五点钟,八月最后一天的太阳还是那么火辣辣。周小曼抬头眯眼,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太阳底下无新事,她等着看那些施恶的人变成受害者时,会是什么模样。 马鸣远远地看到了周小曼,冷笑,这个臭婊.子还敢拉人出来当靠山?川川算个球!他有的是法子整死那个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傻逼。 周小曼也瞥到了马鸣,吓得连连往后退。 马鸣看了眼操场上正在打篮球的体育老师,朝周小曼吐了口唾沫:“你个臭婊.子,给老子等好了。有你好瞧。” 女孩子面色煞白,战战兢兢地躲在墙角发抖。 马鸣惦记着书包还丢在机房,骂骂咧咧地回去拿。他家但钥匙还在书包里头呢。这一身戾气的男生到达机房的时候,就连督促他们练习的两位老师都去办公室喝茶下棋了。马鸣随手动了下鼠标,惊讶地发现原本呈现屏保状态的电脑上居然播放着好料。 屏幕上,女演员的一双豪.乳上下摇晃着。马鸣立刻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人以后,他就戴上了耳机。跟电脑画面不一样的是,耳机里传出的声音竟然相当熟悉。他几乎没有听几句话,就判断出那一男一女的说话声是校长跟他的班主任。 马鸣兴奋地下半身都硬了。那个圆晃晃的肥屁.股在他眼前晃动着,真是便宜校长那条恶心的老狗了。 十五岁的少年听着真人春.宫,看着电脑上的A.V画面,达到了高.潮。他喘着气,对最后一句偷.情男女晚上再到办公室来一回约定,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27|公主复仇记(下) 川川正在校门口等周小曼。 中午他过来给周小曼撑腰的时候, 程明明气急败坏,威胁要跟川川分手。结果这屡试不爽的一招这回没有派上用场,川川只让她别胡闹, 依然陪着周小曼一起走出了校园。他有点儿得意:“怎么样, 今天没人敢欺负你了吧。我就说嘛, 报上我的名字, 谁敢在学校动你!” 周小曼微微垂了下眼睑,没有吱声。生活会教会这个天真鲁莽的男孩子, 世界是什么模样。 她没回家,直接刷了公交卡去体院上晚上的艺术课。到了体院门口, 她想了想, 不能让人做白工, 索性请川川去食堂吃晚饭。他爹妈都不在了, 指望个半大小子好好照顾自己, 简直是天方夜谭。 川川有点儿不好意思。都说了免费给人当保镖,结果再蹭饭, 算几个意思啊。 周小曼招呼他赶紧跟着过来,趁篮球队那群人还没有散训练,他还好找点儿好吃的。她一边走一边解释:“我们的饭卡是算次数的。一天三顿都包在里面。我吃不完, 下个月自动清零, 还不如请你吃顿晚饭呢。” 川川这感觉舒服点儿。他不愿意占人便宜,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姑娘。 周小曼打饭的时候, 谎称川川是刚去击剑队报到的, 饭卡还没发, 她请他吃顿饭。为了方便管理,各个队的饭卡都一样。唯一的差别在于有成绩的队员可以额外开小灶。 川川看着周小曼的餐盘,只有半盘子凉拌西红柿跟掌心大小的白灼鱼肉,不由得摇摇头。明明刷一次卡,可以吃到红烧牛肉跟基围虾的,她竟然这么暴殄天物。 周小曼笑了:“我要是吃了你的这餐饭,我接下来起码三天只能喝电解质饮料。” 川川奇怪地看她:“你吃都吃不好,那你那么辛苦练体操干嘛呢?” 周小曼目光悠远,仿佛盯着窗外的绿树发呆。她上辈子倒是吃得相当不错呢,每天吃着机关食堂的自助餐,大鱼大肉从来不断。可她活成了什么样子?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川川一眼:“人吃饭是为了活着,人活着可不是为了吃饭。” 川川顿时不想再跟她说话了。研究所的孩子就是这样云山雾绕,从来都不肯好好说话。 孟超一进食堂就看到了这一对少男少女。因为偌大的食堂,原本就没有几个人在用餐。队里其他人沿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言笑晏晏的周小曼跟她对面的男生。队友挑高了眉毛,“操”了一声,这谁啊,哪个队的?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撬他们篮球队的墙角。 被撬墙角的人,怄得愣是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周小曼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晚饭,送川川出体院大门。回来的时候,她就在公寓楼下碰到了孟超。 篮球少年拐弯抹角地打听:“哎,晚上跟你一块儿吃饭的是练什么的啊。我看着有点儿眼生。” 周小曼摇摇头:“他不练体育,是我邻居。” 少年差点儿没咬碎一口银牙,只勉强挤出个笑容:“噢,这样啊,难怪以前没见过呢。” 周小曼没在接他的话茬,只点头示意,上去放书包了。 孟超痛苦地纠结着眉毛。他怎么这么蠢呢,看到人家女孩子,明明有一肚子话,怎么就是说不出口来? 晚上原定的美术鉴赏课,教授有事没来,改成了形体训练。周小曼在练功房里,伴随着舒缓的古典乐,扶着横杆绷脚尖、提膝、弹腿。她想到了周文忠气吞河山的“芭蕾舞那是高雅艺术,练体操的都是没出息的人才干的事”,忍不住眉眼弯弯。 高级知识分子又怎样,世人皆有短板。上辈子的她,为了无法成为周文忠夫妻“那样的人”,而沮丧不已。这辈子的她,却觉得那对夫妻不过是装逼过头的笑话。 训练结束后,周小曼心情非常不错。她轻轻哼着歌,往门外走。 孟超守株待兔到现在,看见了人,却又怂了。队友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朝他竖了个中指,鄙视你,看不下去了,走人。 可怜的篮球少年落了单,更加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让他产生紧张情绪的少女,却是不明所以的模样,微微皱着眉,试探着问:“你找我有事儿?” 孟超勒令自己手不要颤抖,奈何在少女清凉如水的目光注视下,他声音都在发抖:“那个,礼拜天有钢琴音乐会。我,我有多的票。那个,我们队里没人懂这个。我想,我想问问你,礼拜天有空吗?” 少女遗憾地摇了摇头:“礼拜天我们学校有计算机考试。” 孟超立刻强调:“不是白天,是,是晚上。” 周小曼笑了,看着局促不安的男孩子:“你们晚上不是要查寝吗?” 孟超声音小了下去:“十,十点才查寝呢。钢琴,钢琴会是七点半开始的。” 周小曼点了点头:“嗯,那到时候看吧,要是考完试没有什么事,我就去。” 孟超大喜过望,眼睛里都闪烁着快活的光,脱口而出:“那我礼拜天去学校接你好吗?” 话一出口,他心里就“咯噔”一下。完了,说话不经过大脑,估计要惹毛人家女孩子了。 没想到周小曼迟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孟超喜不自禁,简直想学大猩猩捶胸口了。周小曼哭笑不得,有点儿恍惚。她竟然能够让另一个人这样开心。她的记忆里,永远都是别人嫌弃的眼神。 这时两人从练功房的阴影处走到了路灯底下。快活的篮球少年低头看周小曼的脸时,笑容却凝滞住了,他皱起了眉头:“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周小曼吃了一惊。她挨打以后,立刻去学校小卖部买了冰敷脸,就是怕晚上过来体院这边被人看出端倪。川川跟她面对面吃饭都没察觉到异常。这人竟然能在路灯下看出端倪。 她垂了下脑袋,自嘲道:“进屋的时候没注意,被门板拍了下脸。” 正说着,她脚踩到了一颗石子,差点儿没崴到。孟超眼明手快,赶紧拽着她的胳膊扶稳她。结果周小曼“哎哟”一声,神色痛苦不已。 可怜的男孩子吓坏了,以为自己是手劲太大,伤到了这瘦条条的少女,一个劲儿地道歉。 周小曼微微蹙了下眉头,摆摆手:“没事,我就是今天练习的时候,拉了一下。” 孟超连忙道:“你们按摩师傅够用不?有没有药油啊。我那边有药油,你拿了抹点儿。” 周小曼谢绝了他的好意,表示自己准备了。等到两人到公寓楼下要分开的时候,周小曼咬了下嘴唇,叮嘱对方:“那个,看音乐会,你最好穿皮鞋。” 篮球少年这下子嘴巴简直要咧到耳朵边上去了。他连忙点头应声,表示一定不会忘了的。 他坚持要目送女孩子进大厅,周小曼却一步步走得犹豫。把孟超拉进来的话,她的计划无疑要更保险一些。川川虽然擅长打架,但双拳难敌四手,要是集体围殴的话,他也难保全身而退。可是将孟超也搅和进来,的确非常不应该。 她叹了口气,心底流淌过无声悲凉。她竟然找不到什么人可以帮她,居然也会利用所谓的女性魅力。 被利用了的少年却是快活地想要翻筋斗。哎哟,现在终于觉得肚子饿了。赶紧去食堂买夜宵吧。哎呀,刚才真蠢,为什么不给周小曼带点儿酸奶跟水果呢。她们艺体队上夜课,可以吃水果喝酸奶的来着啊。 少年又想拽发茬了。他实在是太蠢了。 周小曼正要上楼的时候,薛教练从楼上下来,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开学两天忙过了就好。我去给你们学校打招呼,等到下个礼拜,你就专心训练。比赛完了,再找老师补课。” 周小曼连忙点头,谢过薛教练。 教练叮嘱她早点儿休息,又确认了一遍:“礼拜天下午去你们学校拍摄没问题吧。这回就是生活频道,拍艺术体操队员的生活。咱们队里,现在出成绩还坚持上学的就是你了。” 周小曼笑了:“没事儿。我们礼拜天就是考计算机考试。很快就会考完的。” 薛教练点点头。到时候她陪着摄制组过去,等下午孩子考完试出来,在校门口拍摄一组镜头就好。 礼拜六一整天,按照学校的要求,初三学生都得过来练习计算机。 校长在礼堂里唾沫横飞地给他们做动员大会,要求所有学生都打起精气神,以最饱满的姿态迎接新学年的第一次挑战。 周小曼垂着脑袋,讽刺地勾起唇角。这道貌岸然的嘴脸,在办公室里跟下属乱搞的时候,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反正她是听了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就跑去卫生间吐了一场。 神色木然的女生微微瞥了下脸,眼角的余光扫到马鸣时,看到他脸上闪烁着亢奋的光,眼睛近乎于充血状态。 这个人有吸食强力胶的恶习。 她上大学的时候,马鸣吸胶过后产生幻觉,一脚从楼梯踏空,摔成了植物人。他那个妈妈找到了本地电视台,陪她一起去找马鸣昔日的同学朋友,让他们录下对他的祝福,用他们的爱,去唤醒他。 周小曼被找到的时候,只说一句话,他居然还没死啊。 然后马鸣妈妈跟发疯一样,对她又打又骂。旁边的傻逼记者不仅不拉住施暴者,还指责她怎么能这样跟一位伤心欲绝的母亲说话。 痴肥的女人木然地看着镜头,面无表情:“当年她儿子就是这样打我。她看到了,还夸儿子身体素质好,一脚就能把我踹得老远。我对他的祝福是,早点儿下地狱吧!” 这档矫情而虚伪的节目就这样草草收场。记者走的时候,对周小曼恨得牙痒痒。 周小曼在心中骂着白痴,连人怎么摔伤的都没搞清楚,就着急忙慌地寻求全世界的祝福。受害者为什么要原谅魔鬼,还要宽宏大量地给魔鬼祝福?魔鬼施恶后会有心理负担,会愧疚?哈哈,她看到过得意洋洋拿暴行炫耀的王八蛋。 那个欺辱她,猥亵她,还拍照勒索她的王八蛋,终于成了活死人。他可千万别死,死了谁去折磨他那个无耻卑鄙的妈。她儿子身体素质那么好,就该好好活着,让她好好享受当妈的滋味。 周小曼以为坏人得到了报应,她会释然。然而那天她缩在房间里嚎啕大哭。激烈的情绪激荡下,她又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接下来画面变得模糊,她似乎被带去看心理医生。有人在问她,想不想忘记这一切。 她太累了,她承受不了那样的痛苦,她选择了被催眠。 28|集体荣誉感 记忆如潮水, 猛烈冲击着她的心脏。周小曼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瞥了眼主席台上的校长。她不要立地成佛,她要让所有杀死上辈子那个少女的人付出代价。 动员大会结束后, 初三的学生又被发送去机房做上机练习。 周小曼留心到, 马鸣偷偷在邮箱里存放了什么东西。这个人还不算蠢到家, 明白虚拟存储比相机存储器更靠谱。她微微眯了下眼睛, 等到马鸣在椅子上坐不住,又关了电脑跑出去玩以后, 在自己的电脑上打开了马鸣的邮箱。他的邮箱跟密码,周小曼弄到手不是难事。 里头的照片果然精彩, 马鸣这家伙果然是专注□□事业。 周小曼备份了一份到一个新建邮箱里, 然后给马鸣的邮箱设置了一个定时发送邮件。还加上了那段录音笔录制的音频。 她关了页面, 继续认认真真地做题。一直到完成了所有训练题, 她才规规矩矩地走人。 这个鬼地方, 等到明天过后,她就再也不用踏入了。 周小曼轻轻吁了口气, 微微阖上了眼睑。这些还不够,那些虚伪的混账,她也照样不会放过。 优雅了一辈子, 逼得她跟她妈走投无路的王八蛋, 她没有资格放过。 穿过操场的单杠边时,周小曼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一个男生在催促那个绰号叫小胖的矮胖男孩:“你到底要不要试?不要试的话拉倒!我好容易才趁着我爸不在家时带过来的。要尝鲜的人是你, 胆子小的跟老鼠一样的也是你, 怂货!” 周小曼脑子“轰”了一下。上辈子的记忆跟此刻发生了重叠。 那个叫小胖的男生是在学校猝死的。因为死了人, 所以才惊动了警方。学校方面严格封锁消息,但影影绰绰的,还是有人透露出来情况。当时他们班上另一个同学的爸爸是瘾.君子,他把毒.品带到了学校里。小胖因为好奇沾了,后来因为吸食过量猝死了。 周小曼脑子乱成一团麻。她讨厌这个学校所有的人。但是那个小胖,尽管他没有真正站出来维护她,但起码他曾经开口帮她说过话。再怎么样,这个怯懦的少年,也不应该在年少时以那样的方式凋零。 她匆匆忙忙往学校外面跑。经过学校的铁栅栏时,川川在外面喊她:“喂,你到底什么时候放学?” 周小曼大喜过望,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从栅栏缝隙里塞给川川:“快,打110报警,有人在吸.毒。” 川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开什么玩笑?!” 周小曼急得一脑子汗,压低了声音低吼:“我拿这种事开玩笑!就在操场边上那个单杠跟竹林的那块儿。快点儿,迟了要出人命案的。” 这两年禁毒教育早已进校园,川川也知道情况严重,赶紧奔去公用电话亭打电话。 周小曼浑身颤抖,背上全是冷汗,简直快要虚脱了。 马鸣打了会儿乒乓球,还是烦躁,又在操场上溜达。 他看到周小曼,立刻不怀好意地凑上去。昨天看完活春宫的火气,他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压下去。这个周小曼,就是□□太小了,还没有姓白的那个老女人一半大。啧啧,肯定是摸得太少了,多摸摸,说不定就能鼓起来。 周小曼慌忙往校门口跑。在艺术体操队,她每天都要绕圈跑步,跑起来相当不慢。马鸣一边追一边骂:“你个臭婊.子,给老子站住。” 正当两人追逐到校门口的时候,刺耳的警笛声飞快逼近,下来了几个警察。张牙舞爪的马鸣就被按住了。这人神色看着不对劲,也不知道是不是磕过药了。 警察没一会儿,就从操场边上将那两个惹祸的小子给逮到了。小胖当时正蠢蠢欲动,准备尝试第一口。 周小曼垂着眼,缩在边上,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再到学校的时候,校方就下了封口令,谁也不许谈论昨天发生的事。可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没多久,黄毛引诱小胖吸毒的事情就传得沸沸扬扬。 周小曼低眉敛目,安安静静地拿出了自己的考试用具。今天的考试分成上机和笔试两部分。她哪一项都不担心。 很快,不仅是他们学校,全市都会知道这件事。周小曼慢慢拿出一支笔,想要捂住一件事,哪儿有这么简单。 考试开始以后,班上同学就发现情况不对劲。原本以为可以翻书抄的信息考,竟然变得严格起来。 监考老师除了班主任以外,竟然还多了个不知道从哪个学校临时抽调来的老师。 周小曼一条条往下做题目。 上辈子也是这样,教育局搞了突然袭击。后来他们学校很多人都没能通过考试,不得不额外交五十块钱参加补考。这是实打实的明文规定收费,白老师倒是无法从她身上拔毛了。大家都传说是教育局为了创收,故意坑学生。 班上的气氛陷入了焦灼中。能好好看书积极备考的学生寥寥无几。绝大部分人都是抓耳挠腮,无从下笔。他们企图作弊,然而另外一个陌生的监考老师却是火眼金睛,丝毫不放松的架势。 周小曼扫了眼手表,微微垂了垂眼睑。嗯,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她慢慢地深吸了口气,将卷子翻过来,开始从头检查答案。 仿佛镇山太岁一般的监考老师似乎手机或者小灵通响了,急急忙忙地出去接电话。 教室里一下子活泛起来。坐在周小曼前桌的程明明恶狠狠地转过头,直接将她的卷子拽走,改上她自己的名字。 被抢试卷的女孩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啊”,茫然无措地面对着桌上被调换的空试卷,声音里含着哭腔:“你把卷子还我。” 程明明恨不得活撕了这不要脸的臭婊.子,闻声直接回头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 这动静,终于惊动了在教室外面巡考的教育局领导。 周小曼畏葸地缩着脑袋,没人看到,她长睫毛遮住的眼睛闪烁着如愿以偿的光。她计划的第一步,终于成功施行了。 程明明被当场抓到作弊。全市统一组织的计算机知识考核,她公然在教育局领导眼皮底下作弊。 卷子被收走了,出去打电话的监考老师进来写相关记录。他冲着白老师露出个温和的笑容:“白老师,你也签个字吧。” 白老师的脸色比她的姓氏更苍白。昨天黄毛把毒品带到学校来,就已经闹得情夫满心不痛快了。现在他们班上出了这种事,搞不好他们学校会被教育局点名批评。捅出这样的娄子,她年底的优秀教师奖肯定得泡汤。 两千块钱的奖金,她都已经想好了要买件稍微能看得过眼的大衣了。 考试结束了,抽派来的监考老师施施然地走了。 教室里炸开了锅,程明明跟疯了一样伸手就往周小曼头上脸上抽,嘴里骂骂咧咧:“你个贱货臭婊.子,你故意陷害我!” 挨打的少女本能地瑟缩着身子躲避,声音带着哭腔:“我没有,我没有。” 她被几个女生推攘到教室后面的空地上,轮番踢打她。她哭着求老师救命,她没有做坏事。 白老师还在讲台上愤懑不已,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听到周小曼的惨呼声,她气急败坏地亲自下场抬脚踹她:“啊!你也有脸说冤枉?!你个不要脸的贱货,你有没有集体荣誉感?!你给学校抹黑,丢了学校的人。我要是你,直接从楼顶上跳下去。这样丢人现眼,你怎么有脸活下去!” 班主任亲自动脚,这下子男生们也全都围了上来替老师分忧解难。马鸣趁着搀扶白老师的机会,狠狠在她身上蹭了一回。妈的,真是便宜校长那老不死的了。 川川跟孟超都等在学校门口。川川不认识对方,孟超却是恨得牙痒痒。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捯饬得相当醒目的篮球少年故意在川川面前伸出了腕上的手表,不高不低地来了句:“嗯,四点钟,四点钟我跟小曼约好先去吃饭,然后再去听钢琴演奏会。” 川川莫名其妙,却又满心不快。周小曼未免有点儿过分了。他就答应当她一个人的保镖,可不打算附加一个傻大个子。 采访车在学校门口停下。薛教练陪着手捧□□短炮的记者下了车。记者看着学校里三三两两的学生开始往门外走,忍不住开口建议:“咱们从教室门口开始拍吧,还可以顺便带一下校园环境。” 薛教练点点头,去门卫室打校长的电话。之前为了协调周小曼训练时间的事,她跟校长联系过。 对于学生有地方接收,练体育,校长自然是大力支持的。这也是毕业生出路的一种,能放在教学业绩里头说的。虽然他也搞不清楚艺术体操跟竞技体操的区别。 校长在电话里大包大揽,立刻兴头头地跑到校门口亲自迎接。现在一般学校哪里能上电视做宣传?出了昨天的闹心事,校长正需要一个正面典型来洗白学校的形象呢! 孟超的注意力都在学校出门的学生身上,生怕漏过了周小曼,压根没留心多出了采访车跟这堆人。川川则是觉得跟他没关系,懒得关心。他不想继续等下去,索性进校找周小曼,跟她说清楚。既然都有个傻大个子陪她了,今晚他就不当电灯泡。 篮球少年赶紧跟上,就怕川川抢了他的先。 四条大长腿前后脚到周小曼班级门口时,听到的就是周小曼的哭泣哀求:“别踩我的膝盖,我下个月还要比赛。” 把他们稍微落后了一步的摄制组,也将这声音尽收耳底。 孟超面色大变,飞奔进教室,一把推开那个在边上冷嘲热讽的女老师,把围在周小曼身边殴打她的人给攘开。 少女的模样简直用凄惨都不足以形容,校服上沾满了脚印,脸高高肿起,整个人都萎靡不顿。 马鸣觉得自己校园老大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伸手推他,你谁啊!被孟超一拳直接打歪了下巴。 班上炸开了锅,甚至有人抄起了板凳。 川川赶到了,陷入一场混战中。从走廊上就目睹一切发生的校长眼前一黑,差点儿当场晕过去。 白老师还在叫嚣:“还敢请社会青年污染校园环境,没有集体荣誉感的废物!” 记者忍不住问校长:“贵校就是这样教育学生集体荣誉感的?” 29|苍天饶过谁(上) 白老师目瞪口呆地看着摄制组, 本能地察觉到不妙,讨好地喊了一声校长。 校长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这个不长脑袋的情妇兼下属。他去接记者之前,打电话, 她关机。他还以为班上考完试正在集体总结或者开班会, 她才没开手机。他怎么也没料到她竟然会当着电视台记者的面, 做出这样蠢不可及的事。 白老师也冤枉。她压根没听到手机响。因为担心手机贴身放有辐射, 她把手机放在随身的坤包里,哪知道手机是什么时候关机的。 周小曼奄奄一息, 看到薛教练,只喊了一声“教练”, 就晕倒在了抱着她的孟超怀里。 这下子, 所有人都慌乱了。连120都来不及喊, 摄制组直接开着车送周小曼去医院。富有新闻职业敏感的记者跟摄影师谁也没关相机, 谁也没闭话筒。 孙喆脸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 这一次的节目安排是他居中协调安排的, 节目组的摄像也是他大学师兄。原本他想着帮周小曼打打知名度,后面要是进一步往模特方向发展的话, 有知名度有话题,她能得到的机会就更多。合作伙伴合作伙伴,双方都是越好越好。今天的小模特, 说不定哪天就能成为提携你的贵人。 孙喆跟着过来, 是为了给第一次上电视节目的周小曼压阵;也是暗示师兄,他看重的意思。可他没料到, 竟然会看到这样的人间地狱。 这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学生可以说一句不晓得轻重, 老师是死人吗?! 校长徒劳地试图挽救自己的形象, 厉声呵斥白老师。 白老师自从搭上校长以后,一直在学校里是万贵妃般的存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训,她立刻脸上挂不住,开始为自己辩解。 孟超等人哪里还有心思听她哭闹,赶紧送周小曼去医院。急诊检查下来,脑震荡兼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她立刻被收住入院观察。中途周小曼清醒了一次,虚弱地追问医生,她什么时候能出院,她还要训练,参加比赛。 薛教练气得面色发白,她简直要喘不过气儿来了。周小曼是队里的秘密武器,就等着十月份全国赛上一鸣惊人。现在离比赛不到五十天的时间,居然出了这种事。全班人都殴打这孩子,老师在边上压阵,这显然不可能是偶发事件。 外头摄制组打电话回台里,按照领导指示,立刻将主题改变成校园暴力。这两年相关报道逐步出现,也算是社会隐藏着的热点问题了。 记者追着校长要采访。 病房里,周小曼静悄悄地躺在床上。她轻度脑震荡,头晕、恶心,只能在床上静卧观察。现在医生还不能完全排除她脑部有其他损伤的可能。 薛教练也在外面替周小曼讨要个说法。不管怎么样,哪里能这样往死里打一个孩子。带头作恶的居然还是人民教师,简直丧尽天良。 孟超守在少女的床边,直到此刻都不敢相信一个小时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他们跟疯了一样,殴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他们怎么下得了手?他们简直就是丧心病狂的魔鬼。 川川皱着眉头。他知道周小曼被欺负。在这所学校里,哪个班上都会有人被欺负。但他所处的男生世界默认一件事,不打女人。在他眼中,女生之间闹矛盾能有什么。就跟小孩子扮家家酒一样,今天你跟我好了,明天我不和你玩了。了不起就是孤立,不跟她玩而已。 他没想到,看着娇滴滴的女生,居然也会这样疯狂。明明是大老爷儿们,对着个小姑娘下手竟然毫不留情。 周小曼需要静养,两位少年即使心头有再多的疑问,也只能沉默地等待。 病房外面走廊上,薛教练已经快气得发疯。校长作为资深教育者兼半个政客,打太极玩文字游戏的功夫简直登峰造极。说了半天不到点子上,到后面,就有点儿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意思在里头了。小孩子容易冲动,可能是有矛盾没处理好。你一言我一语,事情就闹大了。 校长还能苦大仇深地跟薛教练推心置腹,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难管。想必薛教练能够体会他们教育工作者的不容易。 薛教练差点儿没被气得当场翻脸。 记者到边上打了个电话,直接报警,然后调学校的监控录像。在校长反应过来之前,把最重要的证据拿到手上。 周文忠一直到晚上六点多钟才阴沉着脸,带着姜黎一起到医院。他在单位接到医院电话,说大女儿在学校里被人打了,留院观察时,心头就一阵接着一阵的无名火起。 昨天,他碍于情面,不得不请白老师去外面吃了顿饭。 饭桌上,老同学一个劲儿地跟他抱怨,他们家周小曼脾气怎么这么大。同桌不过不小心胳膊越了课桌上的三八线,她就一圆规戳在人家手背上。人家家长当天就闹到学校来了。还是她好说歹说,笑脸赔尽,才让对方卖了她一个面子。 “我知道,你一个男人家,又要忙事业,又要顾家里,一根蜡烛两头烧,哪里忙得过来。姜黎呢,我跟她也是知根知底了。呵,两手不沾阳春水,活在沙龙里头的人吧。嗯,小曼这性子,在哪儿都不合群啊。不是我说,一个小姑娘家,气性那么大,斤斤计较,实在是不软和不宽容。同学之间,只要一不合她的意,她就闹脾气。我这个班主任也很为难啊。” 当时,周文忠面对白老师频频送过来的秋波,简直恶心到想吐。他以为女子的第一美德就是矜持。像他妻子姜黎一样,冷淡疏离,带着禁欲的美感。白老师之流,于他看来,跟前妻冯美丽一样放荡不知羞耻。 深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的周文忠,再听到女儿在学校里出事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她怎么永远都学不会低调做人,不惹麻烦呢!为什么别人永远跟她有矛盾。她怎么不好好反思一下自己?难道所有人都不对,就她一个人正确吗? 暴跳如雷的周文忠一直到回家拿钱,都是面沉如水。途中他还接到了白老师的电话,打架的原因也有了解释。周小曼考试的时候跟同学抢卷子,结果害得同学被监考的教育局领导误会作弊。 白老师连连叹气:“你说这事儿怎么办?这种情况,教育局都知道了,肯定得背处分,档案要跟着人家孩子走一辈子啊。”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考完试,被误会作弊的女生自然要跟周小曼吵。她不过出去倒了杯水的功夫,两个小姑娘就打起来了。周小曼个子高,推人的时候,自己被板凳给绊倒了,头碰了一下。慌得白老师立刻找了校长送她去医院。 白老师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委屈:“你说我们这些当老师的,真是一分钟都不敢懈怠。我忙了一天,就去喝口水的那点儿时间,都能给我惹出事儿来。” 挂了电话,白老师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自古没有外人插手家务事的道理,只要周文忠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么就是有电视台的人又怎样。记者还要尊重当事人的隐私权呢! 周文忠到达家门口时,脸已经黑成了锅盖底。 姜黎听说周小曼住院的消息以后,轻轻叹了口气,主动要求跟着一起去。 周文忠不忍心身体娇弱的妻子跑这一趟。又是为着那个不成器的大女儿。 姜黎声音柔柔的,安慰丈夫:“没关系,她到底喊我一声妈。” 这句话一出口,周文忠对娇妻的羞愧更甚。他心底隐藏的自卑让他恨不得一下子跪在姜黎的腿边,亲吻她的脚。要不是为着他荒唐可笑的过去,要不是为着冯美丽留下的这个他原本就不想要的大女儿,黎黎哪里需要受这样的累。 周霏霏今天没有芭蕾舞课,听到父母说姐姐跟人打架住院的消息,吓得花容色变。在姜家小公主的世界里,女孩子哪里能跟人动手呢?谁敢欺负她,自然有亲卫队替她打回去。妈妈说了,女人从小都要保持优雅,自己动手是最蠢最没有风度的事。《三剑客》里,哪一位名媛贵妇没有剑客为她们出头。 周文忠听着小女儿的童言稚语,更是羞愧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姜黎呵斥女儿:“囡囡,姐姐是姐姐,容不得你在背后说是非。” 周文忠走进医院的时候,周围的气压都低了一层。 薛教练看到孩子父母来了,周文忠又是杀气腾腾的模样,赶紧出来斡旋,生怕孩子爹冲动之下会跟人干架。她安慰道,校长也一并送人过来了。这是到了饭点,才出去给孩子买饭了。 周文忠勉强冲薛教练露出个笑容来,表示麻烦教练了。他看到教练愈发觉得火大。这个大女儿,在学校跟家里丢人还嫌不够,非得把丑事闹到体操队里去。 薛教练自觉应该给人家孩子留下跟父母独处的时间,将一直守在病房里的孟超和川川给叫了出来。她现在也没心思想为什么这两个男生会冲进教室救周小曼了。 周文忠看到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孩子却恨得牙痒痒。小小年纪就勾三搭四,果然跟她那个不知廉耻的亲妈一个德行架子。 孟超出门的时候,下意识回了一下头。她看到周小曼的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近乎于哀求地望向他。男孩心中一动,朝周文忠开口道:“叔叔,医生说小曼现在需要静养。你,你有事,等她身体好了再问吧。” 周文忠眉眼舒缓了一些,点点头道:“麻烦两位同学了,我知道了。” 薛教练觉得这孩子实在太孟浪了,小小年纪打扮得油头粉面的,也不知道想干嘛。 她自然是认识孟超的,天然对这些爱打体操队小姑娘主意的篮球队员没好感。她上一个看着能勉强拿出手的弟子,就是跟篮球队的小子谈起恋爱以后,无心训练。明明才十八岁的当打之年,愣是混日子,不好好比赛了,就等着名额退役上大学。 等到薛教练带着两个男孩子出去吃饭,门一关上,周文忠的脸全变了。要不是他受到的教育让他不屑于动手打孩子,他真恨不得掼死这个大女儿。打架打到惊动学校,人躺在医院,连省队教练都露面了。她觉得很光荣是不是?她知不知道脸字怎么写? 哪个好好的姑娘家,会跟这些事情扯上关系? 挨打的少女到现在都动一下就头晕目眩,眼前直发黑。她徒劳地辩解,她没有,她没有害别人。是程明明抢走了她的试卷,马上就要交卷了,她不能拿程明明的白卷交上去。 周文忠怒火中烧,这点儿鸡毛蒜皮大的事情,也要搞得满城风雨。同学之间,有什么是不能好商好量的。非得在教育局领导来检查的时候发作,害的人家背处分。小小年纪,怎么能这样恶毒?!一言不合就动手,她要是看父母不顺眼,是不是要给他们下老鼠药啊?! 被指控的人吓得浑身直抖,拼命解释,没有,她没害过人。她不知道今天有教育局的领导检查。她真的不知道。老师没告诉过她们。她没有害人,她从来没害过人。 孙喆没有跟着摄制组去赴校长的宴。他心里头憋着一团火,端坐在医生办公室里仔细询问周小曼的伤情。要是伤的厉害了,最近别说是拍照片,连训练都要受影响。 医生回答了他几个问题后,又急急忙忙地去处理其他病人了。孙喆就这么端坐在医生办公室的门口,给师兄看着摄像器材。 他看到有对文质彬彬的男女到周小曼的病房门口。从薛教练的话里,他判断出是这女孩的父母。大约是摄影师天生擅长捕捉人的情绪,他本能地觉得那位周家女主人太过于平静了。这不是一个正常母亲听到自己女儿被打到住院该有的反应。 教养再好的人,也有七情六欲。 30|苍天饶过谁(中) 孙喆没有关闭摄影机, 他在医生办公室观察着这个女人。她面色淡淡的,端坐在病房门口,一点儿看不出对女儿的担心。 想了又想, 孙喆假装是无聊的病人家属, 慢慢踱步到走廊上, 无意识地看着墙上贴着的卫生宣传画, 竖起耳朵听病房里的谈话。 中年男人的声音听着怒不可遏:“你还上什么学啊?成天惹是生非,不知道尊重师长, 团结同学。人家打你,人家怎么不打死你啊!从小就知道扯谎不带挪屁.股, 你到底有没有羞耻心!别上了, 马上给我退学。你不是看不上学校吗?正好成全你, 省得你成天丢人现眼。” 女孩的嗓子都哭哑了:“不要, 爸爸!我求求你, 你让我上学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一定不会还手还嘴,我以后再也不会闹出事情来了。我一定听老师的, 听同学的。他们让我跪着听课都行。求求你,爸爸,让我上学吧!” 孙喆听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竟然是一位父亲跟女儿的谈话。他如果有女儿, 谁敢动他女儿一根手指头,他一定会跟那个人拼命的。周小曼都样子那么凄惨地躺在医院里了, 她爸爸居然还怪她脾气不好, 跟别人起纠纷。 他的女儿, 快要被人打死了啊! 孙喆忍无可忍,一把推开病房门,转头冲门外神情清冷的姜黎吼:“你丈夫这样对女儿,你这个妈是死人啊!” 摄制组的人吃完了饭,又重新返回医院准备采访父母。摄影师一眼就看到他那个脾气火爆的师弟又跟人杠上了,忍不住头痛。 他赶紧上前打圆场:“哎哎哎,小孙,干嘛呢,怎么跟美女说话呢。” 姜黎柳眉微蹙,轻声细语道:“这位先生,您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作为母亲,我在孩子爸爸教育她的时候,贸贸然插嘴,对孩子不好。您说,我们都开口的话,孩子应该听谁的?我跟丈夫约定好了,小曼的教育问题,由我丈夫负责。” 记者一下子有点儿听愣了。似乎教育专家是说,父母一方跟孩子沟通时,另一方最好不要驳斥对方的意见,否则孩子会思维混乱。 孙喆大概是长期拍美女,对各色美人都免疫了,面对跟从古典画里走出来一样的姜黎,也不假辞色。 他冷笑道:“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哪有当妈的不管女儿的道理,你这不是不插手教育,你这是不管不问。就是当人后妈的,也有义务照顾好继子女!再说,你跟你丈夫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已经差距大到南辕北辙,完全没有办法在教育理念上找到任何认同点上了?既然这样,你俩是怎么一个锅里吃饭一个被窝里睡觉的?” 姜黎面上显出一层薄怒,声音隐忍而克制:“这位先生,请您说话时注意一点。” 周文忠面色如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记者的□□短炮,他不得不强行贴上严父的面皮。他主动走出病房门,替妻子解围:“小曼的教育问题由我负责,这是我跟我爱人商量好的。这样的家务事,我们不需要任何人指手画脚。” 周小曼哭得太厉害了,脑震荡的后遗症,让她在病房里不住地呕吐起来。 孙喆赶紧过去扶着这可怜的小姑娘。他今天真是长见识了,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爹妈。当妈的对女儿不管不问,活像是陌生人。当爹的只会一味指责逼迫女儿。明明周小曼已经这么凄惨了,他们竟然一句关心的话还没有。当爹的甚至还嫌弃她没有被打死! 这对夫妻有毛病吧,神经病! 周文忠听到女儿的呕吐声,恨不得用一床棉被将她给盖住。这个大女儿为什么永远都这么不堪入目,没有能让他拿得出手的时候。 周小曼脑袋昏昏沉沉的,耳朵嗡嗡作响。后面大人们说了什么,她完全不清楚。好像是值班医生过来了,大发雷霆,说她需要绝对静养休息。所有人都撤出了病房,只剩下没有发言资格的孟超跟川川陪床。 孟超看了眼川川,客气道:“你要有事,就先走吧。” 川川蹙着眉,他想问一问程明明到底怎么回事,她是不是疯了,怎么能这么做。他跟周小曼打了声招呼,闷头出了病房门。 孟超看着沉默的周小曼,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不说啊?” 这个女孩子,在学校里挨打,肯定不是第一回了。他想起了前天晚上看到她肿起的脸,说不定,那一次她就是被人给打了。 周小曼的头晕乎乎的难受,她不敢大声说话,只轻轻呢喃了一句:“跟谁说,说什么?” 一句话,让少年哑口无言。 她的父亲不相信她,她的母亲压根不管她,她的老师带头殴打她,她的校长睁眼说瞎话。她跟谁说? 到了第二天,周小曼的情况好点儿了。恶心想吐的感觉不再那么强烈,也能小声回答记者的提问了。 记者问了孟超昨晚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说?” 脸上还能看出明显青肿痕迹的少女气若游丝:“爸爸不让说,说了爸爸会不高兴。” 记者谆谆善诱:“爸爸为什么会不高兴。” 少女的表情明显有些害怕,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身子,声音更小了:“爸爸说,要与人为善。我不惹别人,别人自然也不会惹我。” 说到这里时,似乎是勾起了小姑娘的委屈,她抽噎了起来:“可是我没撒谎,我真的没有惹过别人。” 今天来的女记者看着女孩的模样,于心不忍。 正好院方安排的护工打了病号餐回来给周小曼,女记者就顺着病号餐的话题问下去:“那你想不想回家,吃妈妈做的饭呢。” 周小曼长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儿,她轻声细语向护工阿姨道谢。听到记者的问题,女孩明显愣了一下,露出了个怯生生的笑容:“我没吃过妈妈做的饭。妈妈要照顾妹妹,没空给我做饭。” 电视屏幕上,少女努力想做出释然无所谓的表情,可是她太小了,稚气未脱的脸,还不会隐藏心事,观众可以明显看出她的失落。 记者追问下去:“妈妈为什么不做你的饭?给妹妹做饭的时候,顺便给你做一份也行啊。” 女孩细声细气地解释:“我跟妹妹体质不一样。我妈妈是高级营养师,她按照妹妹的体质制定了食谱。我吃,不合适。” 记者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尖锐地问了自己的采访对象:“你妈妈是不是不喜欢你,对你不好?” 女孩着急起来,徒然地瞪大眼睛,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大一点儿,慌里慌张地解释:“不是的,没有。妈妈很疼我的,我们家里,可乐雪碧薯片,都是给我准备的。妈妈都不让妹妹分我的零食呢。” 采访画面切到下一个场景,小区附近的社区超市里,收银的阿姨高声大嗓地驳斥记者的话:“你别胡说八道。周家的情况我知道,他们家里是最溺爱大女儿的。什么可乐啊,雪碧啊,芬达啊,薯片啊,果冻啊,都是给大女儿准备的零食。就是他们家小的姑娘想要喝雪碧,小姜也是说回家用蜂蜜跟醋调给她解馋。她还对大女儿不好啊。我就没见小姜对大女儿说过重话。你们又不是没看到,小曼面团一样的人,那个女老师骂她妈的时候,她都要驳斥的。感情不好,女儿能这样对她妈?” 画面又切换了,采访对象成了薛教练。她皱着眉头回答记者的问题:“对,我们艺术体操队员的饮食非常有讲究,新鲜的蔬菜蔬果,充足的蛋白质是必需的。我们有专门的膳食管理。像一些可乐雪碧薯片之类的零食,孩子们都得管住嘴巴,坚决不吃。” 镜头切换到了生活台新闻点评节目主持人的脸上,三十多岁的短发美女看上去知性而干练,她朝电视机前的观众问好,直接切入今天的新闻主题:校园暴力屡禁不止,艺体之花被打为何? 主持人侃侃而谈:“之前,我们的节目已经播放过事情发生当日,学校的监控视频跟我们记者拍下的录像。这个十四岁的少女,因何在短短的三天时间里,两次遭到班主任的殴打。第二次,学生也参与进去,直接将可怜的女孩打晕了,送到医院去抢救。按照道理说,孩子遭受这样的虐打,父母是最应该心急如焚的人。可是这户人家的家长反应,却让我们记者大吃一惊。” 电视画面切换到了周小曼受伤当天,放在医生办公室的摄像机拍下的画面,声音是记者落在病人床头的录音笔录下的。娇美端庄的少妇姿势娴雅地站在病房门外,房里清楚地传出,高级工程师对女儿的谩骂。 面对节目组的责问,这位□□给出的解释是,她不插手女儿的教育问题。这是为了尊重丈夫的教育权。 电视画面又切换到演播厅里,主持人现场采访教育专家:“陈教授,您老是国内著名的亲子教育专家。不知道你如何看待这种说法。” 专家侃侃而谈,说了国内国外的相关研究,表示父母一方主导教育的理念是可行的。但是,这不意味着另一方对孩子不管不问。 节目录制的差不多了。主持人跟专家握手道谢,邀请对方下期也来参加节目。 结果专家出去以后接了个电话,立刻神情严肃起来,折回头跟节目组沟通。他要求将自己说的话剪辑掉,他重新找立足点进行评点。 主持人一愣,旋即迟疑地开口:“李教授,我们的节目效果很好啊。昨天的节目播出以后,我们电视台热线都打爆了。很多人都想向您咨询呢。” 李教授一点儿也没被美女主持人的软言好语取悦到,他面上带着笑,态度却是不容置喙,必须得剪辑掉他的点评。 当天节目播出时,点评内容变成了不良影视文化对校园的冲击。年初播放,三月份被禁的《XX花园》成了反面典型。 李教授痛心疾首:“那几个所谓的男主角就是典型校园霸凌的恶棍。这样的影视作品播放后,引来一堆不明是非的学生的追捧。孩子们只看到所谓的酷炫帅,谁看到了血和泪。就因为他们有钱有权势,所以他们作恶都带着光环?这是错误的!人要知道是非曲直。错误的引导,那就是文化糟粕。” 原本台里接到了上面领导打招呼,要把当天拍摄的周文忠夫妻的画面给删掉。但是播放的时候,忙中出乱,原本制作好的部分被播了出来。 当天的值班领导气急败坏,一个劲儿地责骂众人为什么不小心点儿。然而覆水难收,播了都播了,又不是报纸,还能收回来着。 31|苍天饶过谁(下) 但是, 这档专题,截止到当晚,就没了下文。 周小曼躺在病床上, 安安静静地听童乐气愤不已地控诉。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不对劲。他们家里就没人把周小曼当回事。现在她人还躺在病床上, 她爹妈就头影子不伸一下。 女孩现在脸上的青肿消下去不少, 她哭笑不得地示意童乐自己拿水果吃。周文忠夫妻不是不愿意在人前展示他们严父慈母的美好形象,而是现在不少记者堵在医院门口, 等着采访这对夫妻。 生活台的节目是拿下了。姜教授夫妻在本省教育界都是赫赫有名的牌子,搞定出头鸟不是难事。可是省城的媒体多了去, 这种事情又不是涉及到某个行业的名声, 有主管部门打招呼是红线不能碰。谁也不好盯着人家的家务事不放。 童乐给周小曼剥了柚子, 让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下去。他叹了口气, 有点儿犹豫, 试探着问:“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啊?现在这样,你爸妈肯定会恨死你。” 周小曼微微垂下眼皮, 轻声道:“不怎么办,等我好了,就回体操队练习呗。要是我在全国比赛里拿到前三, 应该就能留稳了。我还能拿工资跟津贴呢。” 童乐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 不上不下,噎得他难受。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比他还小两个月呢!竟然想的是挣钱养活自己的事。 他眼中的小姑娘笑了笑, 跟他道歉:“不好意思, 还得麻烦你帮我复印一下你的笔记。我复印的那两份,被人撕了。” 何止是笔记本被人撕了。 她的书包,当着她的面,被从教室窗户,丢进了学校的水池。监控录像里,义正言辞的白老师大声为学生叫好,这种没有集体荣誉感的人,人都做不好,还做什么事,学习出去了也是祸害别人。 童乐气得浑身颤抖,闷闷地拿出笔记,语数外物理政治一应俱全,就连刚开学没两天的化学笔记他也复印了过来。他递给周小曼:“囔,你看吧。你注意休息,医生说你现在不能累到。” 周小曼这回笑得开怀多了。她舍不得一点儿时间没有意义地流逝。上辈子,她被抑郁症所困扰,浪费的时间太多了。这辈子,她要补回头。 这两天,她还试着偷偷在床上做横劈叉,生怕身体僵硬了。 川川木然着一张脸走进病房,心情郁卒到了极点。他那天晚上就去找了程明明,结果女友不仅没有一点儿愧疚的意思,还对着他又哭又闹,污蔑他跟周小曼勾搭上了。当然,她的原话要比这些尖刻的多。 他觉得自己不认识女友了。明明以前不过是有点儿骄纵有点儿小脾气而已,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条件多好的人,有个姑娘对着他紧追不舍,他也想找人说说话。可是明明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女人都是奇怪的东西。川川觉得,他永远也搞不清楚这些生物究竟在想些什么。 周小曼催促童乐早点儿回去,否则他奶奶肯定又要念叨了。 曾教授这人,埋汰了姜教授夫妻一辈子,可又以他们的朋友跟老同事自居。所以,现在这种微妙时刻,她总觉得自己孙子老往周小曼的病房跑,是一种站队,是对友情的背叛。 童乐表情立刻不好看起来。他皱了皱眉,想要反抗奶奶,又害怕老教授的唠叨,只得悻悻地告辞。 川川神情复杂地看着周小曼,半天才冒出一句:“你真要跟他们撕破脸吗?没爹没妈,你又是图个什么呢?” 周小曼微微一笑,那笑容没有达到眼底,有种说不出的冷峭疏离。她微微垂下长长的眼睫毛,轻声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一个自己的家了吧。” 川川看着她,忍不住问出心底最大的疑惑:“你为什么要相信我,要是我出卖了你怎么办?” 少女侧过头,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因为你是个好人,你有颗善良的心。” 少年一下子羞耻得不行。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要是被人追着骂不成器都不觉得有什么,可要是有个漂亮的女孩子诚心诚意地说一声他是好人,他就手足无措了。 川川嘟囔了一句什么,撇过脸去,闷闷不乐道:“我已经发好帖子了。” 周小曼轻轻笑了。她相信川川,是因为前世那个恓惶的除夕夜,她无家可归的除夕夜。吃完了面包以后,川川带她去了他暂时安身的网吧。那个时候,他靠在网吧当网管谋生。 大年夜里,老板回家过年了,网吧里也没有一个客人。川川将他的床让给她睡觉,自己在外面趴了一整夜。 她记忆里对川川最后的印象是,她哭着请求川川带她走。去哪儿都行,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结果川川将她推开,恶狠狠地让她回她该去的地方。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时候川川动了杀机,准备杀掉那个混混头子。 一个人在绝境时,依然不愿意拉另外一个人往沼泽里跳。她愿意相信川川这份善良。 这个男孩子,这辈子,值得更好的生活。 周小曼点点头,询问川川老家亲戚联系的怎么样了。 川川表示,老家有个远房舅爷爷,提前病退了,无儿无女,有意向过来。唯一的要求是,川川要替他要老送终。 周小曼仔细问了这位舅爷爷的情况,知道他就是文.革时被□□,身体吃了亏,没什么大毛病;而且是从学校病退,有收入保障后,方才点了点头,让川川好好考虑一下。 川川闷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她:“你难道不应该关心他是什么脾性,跟我合不合得来吗?” 周小曼笑了,眉眼弯弯:“你还是先保证了基本生活再想其他事情吧。” 病房里,两人虽然没有其乐融融,但气氛还算融洽。 可是同一时刻,本城市民论坛上,早已经开始掀起了暴风雨。 有人在市民论坛的热门版块发帖说周小曼事件。他不关心到底谁是谁非,他们家父母到底喜不喜欢周小曼。他就是好奇一件事,不是独生子女政策吗?凭什么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就能生两个孩子,这明显是身份歧视。 现在的计划生育还实行的非常严格,不符合政策的,快要生了被拖去引产的都有。这个帖子一下子就引起了不少人回帖,回帖的人多了,自然就能凑出更多的信息。有人表示要去研究所讨个说法,这样的人,为什么没有惩罚措施。怎么着,就会欺负小老百姓吗? 帖子盖了老高的时候,终于有人出来说周小曼的身世。发帖人自称跟周小曼老家一块儿,知道点儿□□。这在老家不算秘密,不过因为周文忠混出了头,有能耐了,家家户户打过招呼,大家也不在孩子面前提。 帖子里头活灵活现写着周小曼的生母是如何挺着大肚子去学校跟研究所讨说法,然后又如何铩羽而归。然后如何生下孩子,自己抱回娘家抚养。 发帖人还加了自己的点评。 在乡下,那个年代,一辈子不扯结婚证就这么过下去的人很常见。周小曼的生母还傻乎乎地以为丈夫研究生毕业后会回乡带他们母女进城。不仅是她这么以为,全村都这么想。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都有孩子了,怎么会过不下去。 底下有不少人回帖,纷纷嘲笑这女人傻。也有人说周文忠太缺德,欺负乡下老婆没见识。 然后楼主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周家人有多不要脸。都这种情况了,还有脸让周小曼的生母继续帮他们家种田上交粮食。后来周文忠就带着姜黎回乡办婚事了。姜黎那时候怀了孕,结婚当日,不明所以的周小曼外祖家大闹了婚宴现场,姜黎就流产了。孩子已经显形了,起码有四个多月,是个男孩。 有人嘲笑,教授家的千金又怎么了,当小三,未婚先孕,这是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了吧。 好事者贴出了姜黎的照片。啧啧,这一看就是最会装清纯的,实际上高官情妇二奶小三,十个里头有九个是这种调调。 喷完了相貌跟人品的联系后,这楼又歪到了农村人重男轻女上头去。周文忠肯定是因为跟姜黎有了儿子,才逼退了大老婆。后面有人驳斥,明明周文忠有外遇的时候,姜黎还没怀孕呢。但是这声音显然不比重男轻女有民众基础,很快淹没在楼层里。 帖子飘红热闹了半天以后,又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示,那现在周文忠只有两个女儿岂不是很不甘心。有小三就有小四,保不齐,他在外面就有新欢。 这个言论出来大约半个小时,有人上传了几张照片,说是他在餐厅吃饭时,为了拍餐厅环境随手拍的。当时他就觉得那对男女看着有些奇怪,暧昧黏糊,不像是正常夫妻或者情侣。 照片一发上去,立刻有人认出那秋波频送的女主角是这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校园暴力事件的当事人,那位著名的“集体荣誉感”白老师。 这下子真是炸开了锅,一堆人啧啧赞叹。他们就奇怪,后妈心狠手辣,成天要祸害孩子也就算了,怎么亲爹也这样冷血残酷。 啧啧,这还真是当代汉成帝,为了讨飞燕合德姐妹的欢心,明知道亲儿子被祸害死了也当做没发生。 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既然著名专家的女儿能看上有妇之夫,不惜逼退人家肚子揣着娃的大老婆,小三上位。那么被看上的陈世美,有着一颗汉成帝的心,也不足为奇了。 周文忠还是中午去食堂吃饭时,看到单位同事躲躲闪闪的眼神,才察觉到不对劲。从食堂回来,刚进他们组的小年轻没来得及关电脑页面,那张帖子就大白于周高工的眼前了。 帖子的男主角看到这些扒皮,气得七窍生烟。这到底是哪家的混账?!他在脑袋里将村里人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又一遍。不是周家村的人,哪里知道这么详细。谁家的碎嘴,连黎黎在婚礼上小产也拿出来说事。 待到见了他跟白老师一起吃饭的照片,他更是气得大骂贴照片的人信口雌黄。明明是那个女的一直往他身上贴,怎么就成了他出轨,在外头有人了。 周文忠慌忙给妻子打电话,结果姜黎不接听。她只回复了一条短信,表示她现在心里头非常乱,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惊慌不已的男人满心惶然,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挽回妻子芳心。然而,他的研究所领导们,现在焦头烂额的,想的是如何挽回所里的名誉。 周文忠是谁?他的名字距离如雷贯耳还相去甚远。但带上研究所高级工程师的名头以后,效果就大不一样了。X大教授出点儿事,人家不认识教授,但知道X大,于是脏水只能X大接着。谁让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呢。 现在市民论坛里都闹翻了。人家一说起他们研究所,噢,就是那个一发达就换老婆的地方?啧啧,后头的老婆孩子是宝,以前的孩子就是草了? 还有人质疑周文忠的升职路线,短短十二年,已经升到了高级工程师。跟他一批进单位的人,论其发展,可没有一个比得上他。果然是娶对了老婆,少奋斗二十年。 这些□□,搞不好就是他们所里人或者是关系密切的人给放出去的。一般人,哪里会知道这些。 32|风口浪尖 周文忠在风尖浪口, 方所长也懒得再拉这人过去。他带着工会主席等一干中层领导,浩浩荡荡地去了医院,表达研究所对周小曼的慰问。陈工的女儿陈砚青此时派上了大用场。这么个小伙伴的陪伴, 让研究所的慰问分外温情脉脉。 病床上的少女感动得泪眼婆娑, 一个劲儿地表示感情方叔叔等人的关心。研究所自行联系的记者赶紧为这幅场景拍下了角度恰当的照片。 方所长看着憔悴不堪的周小曼, 心里头一阵接着一阵后悔。他那天要是高调一回, 多管了周文忠的家务事,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情况了。他不过是觉得插手不好, 哪里知道不插手的结果是孩子被打进了医院,还造成了这么恶劣的社会影响。 小姑娘显然是被吓坏了。记者给他们拍照的时候, 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也是, 谁想躺在养伤, 希冀早日重返训练场时, 还一直被各路人马打扰。 方所长殷切地叮嘱周小曼好好休息, 又向院方要求积极治疗。产生的相关费用,要是学校方面不理睬的话, 由他们所里先垫付。 慈眉善目的研究所所长,目光温和而亲切地看着周小曼:“上学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叔叔跟你保证, 你出院以后, 肯定有学上。像你这么优秀的孩子,好学校都抢着要。我们替你联系过实验中学了, 也和你们省队的领导商量好了。以后你可以上午在实验中学上课, 下午去队里训练。比赛期间落下的功课, 学校安排了老师给你补习。” 周小曼如众人所愿地流下了激动的眼泪,拼命道谢,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好好训练,坚决不辜负领导跟教练还有社会上的好心人对她的期待。 陈砚青也到床边,跟周小曼在记者的安排下摆好姿势,拍了几张照片。等到所有的宣传画面选择好以后,两个小姑娘终于能面对面的说话了。 虽然住在一个小区里,但陈砚青是一直到今天才从同学的议论声中知道了周小曼的事。小姑娘完全不敢相信。初三的学生,要看新闻也是看国家大事准备考时政,谁有功夫关心本地民生。直到视频跟照片摆在她眼前,陈砚青才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一回严重的冲击。 中午到她特意跑到她爸单位食堂来蹭饭,其实就是为了打探更多内部信息。结果人就被方所长给抓了壮丁。这两个小姑娘感情好,这种时候,肯定是周小曼最需要朋友关怀支持的时刻。 陈砚青拉着周小曼的手,是诚心实意的震惊流泪。她知道周小曼上的学校不好,可没想到竟然她竟然会遭遇这些。陈砚青哭得连鼻涕都淌下来了。还是周小曼拿面巾纸给她擦眼泪,安慰她,没事了。 方所长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周文忠的大女儿,跟同龄的小青比起来,完全不像个孩子。她的眼睛里头,没有了孩子应该有的天真和希望。 陈砚青要求留在医院陪伴周小曼,方所长一行人先行离开了。 几位所领导就在车里开了个碰头会,原本所里初步定下来是让周文忠负责分所那边的工作。现在看来,这事儿起码得缓缓。虽然说不能因私废公,将个人生活代入到工作能力评判中。可尽管在场的人谁也没说破,可眼神交碰时,大家都交流着一个意思,周文忠这人,缺乏大局观。 这种大局观,概念比较模糊。最基本的,男子爱新妇可以,但不把前妻留下的孩子当人,那就是下作了。 家务事,最表面上的一碗水都端不平。到了工作中,不说能力,起码态度就说不清楚。 周文忠还不知道,他辛辛苦苦奋斗了十二年,终于赢来的最大的升迁机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现在,心心念念的是,如何挽回妻女的心。 姜黎带着周霏霏回娘家住。现在职工小区,他们一家根本住不下去。 人人见到了姜黎,都要指指点点一番。啧啧,还以为这女的真是对大女儿好呢。合着就欺负我们这些大老粗没文化,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东西?现在都有人开始评论周霏霏身上的衣服了。看着不显山不露水,清清爽爽的不起眼,全是国外的大牌子。至于周小曼的那些衣服,花团锦簇的,多打眼一样,其实她妹妹身上的一件,能换她全身上下好几套。 亲的假不了,假的亲不了。 其实姜黎在娘家的日子也不算好待。教授别墅区的人基本上都对当年的事,心中有数。以前年月久了,姜黎的性子又讨喜,大家压在心里头不提。现在,事情又被翻了出来,老教授们见了面,彼此打个眼色,心照不宣。 给自己亲女儿准备营养食谱,一门心思地喂继女吃各种垃圾食品。这心思,未免太恶毒了些。抢了人家妈的位置不算,这是打算把女儿的位置也牢牢霸占在她们母女手上吧。 姜黎单位的领导也找了她谈话。领导话说得含蓄,家庭跟工作要兼顾,现代职业女性,社会对我们的要求原本就高。 短短几天工夫就憔悴了不少的姜黎,面上一派死寂。这种无声委屈,看得顶头上司都不好意思。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后妈难当,我一早就知道。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哪儿来的脸面盯着孩子管呢。孩子要吃零食,我不给,人家会说我苛待她,舍不得花钱。我给了,就又成了我存心使坏。活像我要陷害孩子一样。这孩子过不好,对我有什么好处啊?正的反的全被人说光了,我左右都是不对。” 上司有点儿惊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娇弱柔美的哀戚美人。 敲门进来找领导签字的另一位营养师,出了门以后,就朝其他竖起耳朵听动静的同事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色:“能有什么,后妈不好当呗。” 好几个女人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色。这零食饮料是孩子自己非要吵着闹着吃的喝的?他们当营养师的,心里头最清楚一件事,孩子的饮食习惯基本上都是参照着大人来的。大人给他们培养什么样的饮食习惯,他们就大差不差地养成什么样的模式。 这周小曼,小时候可是住在姜家吧。姜家一家老小包括那个周文忠,没有谁有吃这些东西的习惯。他们平常待客,用的也不是这些东西。没事儿,备着这些东西在家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后妈难当。那你一早跟人家孩子说清楚你是后妈啊。孩子十几年都把你当亲妈看,什么时候都不忘维护你。结果好了,你就是一颗后妈的心,对孩子不管不顾,还有脸说委屈。这么委屈,当年你别去撬人家墙角,当小三啊! 可怜那个周小曼噢,被记者逼问知道姜黎不是她亲妈时,有什么感想?小姑娘整个人都哭懵了,完全不敢置信。还一个劲儿地强调,不会的,从来没人跟她这么说过。 陈砚青有些愤怒,朝闯进病房的记者大喊大叫,让他们出去。医生说了,小曼需要静养。 被惊动的院方出了面,保安赶来,将记者请出了病房。医生劝告道:“这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拜托大家帮帮忙,好歹让孩子把伤给养好吧。” 已经成功拍到周小曼崩溃场景的记者欣欣然地摆出了高姿态,表示愿意配合院方的工作。 陈砚青搂着哭软了的周小曼,莫名心酸不已。小曼以后可怎么办啊。她爸妈以前就对她不好。现在又闹出这种事情来,她爸妈肯定更恨她。 那时候,有人开玩笑说要不要妈妈给她生小弟弟小妹妹,陈砚青就撇嘴。她才不要呢,有了弟弟妹妹,什么好东西都是弟弟妹妹的了。他们所里发的孩子福利,她就没看到周小曼有过。虽然周小曼长得比她好看,成绩也比她好。可这也不能掩饰周小曼其实没有她在家里过得好的事实。 陈砚青跟着抹眼泪。十四岁的小姑娘,家在她眼里就是天。爸妈就是擎天柱。擎天柱没了,小曼要怎么办。 哭得嗓子都哑了的周小曼,反过来还要安慰她,没事儿的,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大不了她就住在队里。 晚上九点钟,陈工过来接女儿回家。身材矮胖的工程师平生第一次得到了女儿的热情拥抱。 她小时候觉得自己爸爸没有周叔叔帅。现在,她知道,她爸爸才是这世界最帅最好的人!进城上大学就要换老婆吗?她妈在乡下伺候公婆,照顾刚出生的她,她爸爸不照样把她们母女都接进了城,竭尽所能给她们最好的生活。 陈工听女儿各种花式赞美,受宠若惊。小青在鄙视周文忠花心不要脸的时候,他也感慨。这个昔日的大学同窗是发的哪门子疯。好好的日子不过,怎么又跟白秀梅扯上了关系。当年谁不知道白秀梅跟姜黎不对付啊。 难道真跟他们大学同学私底下聊得那样,周文忠就享受被两种极致的女人倾慕的感觉? 被陈工时隔多年,才想起来的老同学白老师现在正陷入了焦头烂额中。 她被教育局勒令写检讨,要将她清理出教师队伍。这还不是最让她惊恐的事,让她差点儿魂飞魄散的是,她收到了一封信,信里头是她跟校长翻云覆雨时的照片。 白老师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去找校长。可是校长此刻恨不得能跟她关系撇的越干净越好,根本就不肯见她。 已经被勒令停课的白老师哪里还有视频里趾高气昂的风采,简直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她成天蹲守在校长家附近的小区里,好容易才堵到人。 校长急着把她打发走,生怕这女人影响了自己的仕途。他苦口婆心地劝白老师,舍车保帅的道理,她懂不懂?只要他能够保住位置,以后肯定少不了她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白老师心想算了吧,那些优秀教师职称什么的,给谁不是给,给她拿了奖金,又不是从他腰包里出钱。她没了公职,哪里还会有那样的福利。 可是现在,她顾不得这些,她烦的是那些照片。一个女人凶恶一点又怎样,老师教育学生天经地义。但要是这个女人跟已婚男上司偷.情,照片还传的满天飞,那她还怎么有脸活下去。 33|小世界(上) 白老师这辈子最怕自己活得不够光鲜, 完全无法接受被人嘲笑指点。她着急忙慌地问情夫怎么办,这下子可如何是好? 校长也吓得不轻。现在正是风尖浪口。 他管的学校,前脚才闹出学生带着毒.品到学校, 勾引同学吸.毒的事情, 幸亏是未遂;后脚又出了班主任带头殴打学生的新闻, 到现在体育局还在跟教育局扯皮。周小曼是全省拿过第三名的种子选手, 要代表省里参加十月份的全国运动会。举国体育,省里是专门开过会提过拿牌要求的, 这种时候出了事儿,谁承担责任。 校长把一个白老师推出去当挡箭牌, 已经捉襟见肘。现在要是再爆出来, 他跟白老师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他这个校长也做到头了, 以后恐怕都没机会翻身。以前就是怕被人抓到把柄, 他从不出去开房。在自己办公室里,一不用掏钱, 二是他的一亩三分地,谁敢龇牙。 作为校长,他经常找学校教学骨干讨论学生情况, 那是对工作认真负责。 惊慌失措的女人在路灯底下, 显出了眼角的皱纹。校长突然间觉得这个女人也就是有点儿风情,没了化妆品的掩饰, 跟家里的黄脸婆没什么差别。 为着这样一个女人, 他要毁了自己的仕途, 实在太不值当了。他甚至隐隐地生出了一种厌烦跟怨恨。要不是这个卖弄风骚的女人主动勾引他,他哪儿至于有这么多麻烦。 然而即使厌倦,校长也不得不出言安抚住白老师,让她稍安勿躁。既然这人拿了照片找她,肯定是有所求。到时候,她先稳住对方,然后他们只要确定了幕后人,自然就好处理了。 校长心里头自有思量。这人啊,要么贪财要么好色。照片里是两个人,明明他更位高权重,有钱有势,为什么对方不找上他,而是去找白老师。保不齐,就是为了一个色字。谁让白老师整天眼睛就盯着男人打转呢。 到底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还是干了大半辈子的教育工作者,校长还真没猜错马鸣的心思。苍蝇爱烂肉,他一面鄙夷着白老师风.骚放.荡不正经,一面在吸.食完强力胶之后,又陷入了对那瘫烂肉的想入非非中。妈的,真是够骚够浪,叫得比录像厅里的三级片还风.骚。 白老师在收到马鸣想要睡她的消息后,完全吓蒙了。她接受不了,这样的情况。雌伏在位高权重者的身下,她觉得理所当然。可这人只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混混。她的矜持,她的自尊,她的身份地位都让她没办法接受这种事。 结果校长在收到她的哭诉求助后,反而心头一块大石落下,劝慰白老师以大局为重。这个骚娘儿们装什么为他守身如玉啊。她在餐厅跟周文忠的那几张照片他都看了,恨不得立刻在那个周高工面前叉开腿求人家上了。现在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她居然还哭哭啼啼的。 校长就反复强调一件事,一定要把照片全部收回来,存储器里也清空掉。不然以后是大麻烦,没完没了了。 谁知道校长自以为上岸的太早了。睡过了白老师,过足了瘾,马鸣的欲望可不就单单在一个破鞋身上了。他捏着校长的把柄呢!他要钱,要发达,要吃香的喝辣的,要所有人都跪在他脚底下求他。 马鸣第一次从校长手上拿到了一万块钱。仅仅一个晚上,他就在酒吧里挥霍一空。 第二次,他问校长又开口要了两万块,去迪厅尝试够劲儿的药。穷人才玩强力胶呢! 当天夜里,这座城市下起了暴雨。两天后,有人钓鱼时,发现了被水泡得发肿的马鸣的尸体。 警方调查了案情,发现死者生前磕.过药,初步判断是他神志恍惚时,失足落了水,磕破了脑袋,再也没能爬起来。 警察登门找家长的时候,马鸣的妈妈还在跟人吵架。听到问“是不是马鸣家”,这位母亲立刻撒泼打滚,表示警察要是再带她儿子走,她就立刻吊死在派出所门口。 不就是拍了两下那个姑娘么,人还好好活着呢,就把这么多人抓进派出所去,还要交罚金。怎么着,工程师的女儿值钱,他们下岗工人的孩子就是烂大街的泥巴啊,没人当回事,要往死里作践。 登门的派出所民警被她推攘的,差点儿没从楼梯上滚下去。他实在不耐烦跟这种人讲道理,直接吼了一句:“好,你不讲理行。泡在河里反正也要发臭了。这种不学好的东西,没人收尸也是应该。” 先前跟马鸣吗吵架的邻居立刻啧啧感叹起来,果然天降横财就会惨遭横死。也不知道这不成器的小子从哪儿骗来的钱,瞧把这对母子给烧的。果然得下场大雨,浇一浇气焰。看看这从小不学好的东西,就是个横死短命鬼的相。 警察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这人的刻薄。 周小曼在医院一直住到礼拜六,各方面情况都恢复的差不多了,主治医生查房的时候,给她下了今日出院的医嘱。 这几天,她还是休养的不错的。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就是发生再大的新闻,获得的社会关注度也不会超过一个礼拜。观众隔着屏幕,对她的遭遇,发出几声唏嘘,就已经是最大的怜悯跟舆论支持了。谁没自己的生活,谁不要过自己的日子。 生活频道的栏目摄制组又进驻了周小曼的病房,大家各就各位,等待着周文忠夫妻过来接女儿办理出院回家手续。 到底血浓于水,即使闹出了不愉快,儿女还是应该多和父母沟通。才十四岁的人,以后总是要和生父继母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 这也是领导给这档节目定下来的一个隐晦主题,大团圆式的美好结局,合家欢。 周小曼眼睛盯着病房门口,从一早开始等,始终没有等到周文忠过来。 摄像镜头下,女孩的脸上,连笑容都变的勉强。没有等主持人提问,她先自己给自己找出了理由:“爸爸妈妈工作太忙了。” 主持人面上挂着亲切温和的笑,没有戳破。礼拜六,周文忠夫妻的单位好像都双休吧。 周小曼垂着脑袋,在护工阿姨的帮助下,收拾好了行李。好在她东西不多,只几件衣服跟简单的洗漱用具,一个书包,便足以装下。 这个书包,是校长亲自送到她手上的,用以赔偿她被丢进水池喂鱼的书包。周小曼没有推辞,重新买书包,她还要自己掏钱呢。杀人的从来都是人,兵器不会杀人。 先前那档栏目继续跟拍周小曼,还是做之前的艺体队员的一天这个主题。只是此时,内容的侧重点已经变成了经历过校园暴力的少女如何顽强地回归正常生活。 好在医药费是付足了的,收费处还倒找给周小曼五百多块钱。这个小姑娘就自己背着书包办完了出院手续,礼貌地跟急诊病房的医生护士打了招呼,谢谢他们这段时间的照顾,然后默不作声地往外面走。 途中主持人问了她几次,关于要不要他们打电话帮忙,联系一下爸爸妈妈之类的问题。女孩一副惊恐的模样,连连摆手,表示她自己可以。她已经好了,没关系了。 摄制组陪着周小曼慢慢步行回家。从医院走到小区,不过十来分钟。因为两处方位的原因,周小曼是从另外一个大门进入的。这里研究所职工家庭,有个心照不宣的习惯,基本上只从大马路边的大门进出,这样可以尽可能少接触到机械厂职工人家。 周小曼一路走,一路回答主持人的提问。还好,身体已经恢复了,下午就回队里报到,有信心,会好好加油比赛。 经过了没几栋楼,这一行人就听到了旁边一楼人家的打骂声。有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逼着十几岁的女儿跪在小院子门口,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一边打一边发出恶毒的咒骂:“你个白给人操.逼的烂货!” 边上有围观看热闹的人,有人开口劝,有人在笑。那位中年妇女,似乎越被劝就越气愤,高门大嗓地嚷着:“都过来看看,好不了的烂货。当初我生下你的时候,怎么没把你掐死了呢。养着也是丢人现眼,不如早点撞死算了。” 那被扇耳光的女孩嘴角已经破了,正在渗血,一双眼睛微微垂着,里面射出来的是仇恨的光。 因为她偷拿了家里五块钱,所以被亲生母亲如此在大庭广众下殴打羞辱。 摄制组的人出面劝和,却被女孩的母亲一把推开。她教育自己的女儿,还轮不到别人插手。后来大约是打得手疼了,女人一直在边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抱怨自己命苦。 主持人看了眼时间,叹了口气,招呼同事先去跟拍周小曼的一天。因为女孩母亲的强烈要求,他们不得不删除了刚才拍摄到的录像。最后清除的时候,摄影师忽然冒出了一句,这个丫头不就是之前打周小曼的那伙人里头的么? 那天的监控录像里,好几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女孩左右开弓,轮流扇被压着跪在地上的周小曼的耳光。当时她脸上的表情,与此刻她母亲的模样,严丝合缝地重叠到了一起。 明明是九月初,秋老虎还肆虐。一行数人,却都忍不住心底发寒。主持人忍不住问了句周小曼:“这里的人,都这样吗?” 周小曼茫然地摇摇头:“我不清楚。我们两边人不怎么来往。我们平常都是从另一个大门进出的。” 大人们面面相觑。主持人追问周小曼:“那个人打了你,现在她被她妈妈打,你是什么感觉。” 周小曼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她妈妈不该这样打她,更不该这样骂她,还是在外面。她也有自尊,她肯定很难过吧。不过她打了我,我也不想原谅她。” 主持人继续问下去:“那你有没有在家里挨过打,你爸爸妈妈他们打不打你?” 周小曼摇摇头:“爸爸妈妈不打我的。爸爸就是比较爱生气,生气时不理我。妈妈忙着照顾妹妹,也没空理我。” 主持人叹了口气,示意摄影师,后面这一段掐掉吧。不然这一期的节目,主题就发生偏移了。施害者也是生活的受害者。强调这一点的话,那个女孩变得暴戾是理所当然,周小曼被打也是活该了? 她的心情有些沉重。父母会将自己的形象完美复制给孩子。孩子长大成.人或者说有能力后,常常会变成他们最痛恨的那个人。 34|小世界(中) 周小曼等人上楼的时候, 川川从防盗门后看了她一眼。原本他想跟周小曼说一句,他舅爷爷已经过来了。但是后面的摄制组跟上时,少年立刻又缩回了门后。他觉得, 他跟周小曼, 其实依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看了眼自己这个远房外甥, 只招呼他过去吃午饭, 没有多说什么。 周小曼一面上楼,一面在主持人的提问下, 介绍这个小区的情况。他们走到周小曼家门口的时候,女孩先摁了门铃, 半晌没人过来开。她似乎有些尴尬, 敲门喊了几声“囡囡”, 也不见有人回应。 摄制组的人全都配合地静声屏气, 就连主持人也没有再问任何让周小曼为难的问题。 少女自言自语一般:“嗯, 妹妹学习很辛苦,还要跳芭蕾舞。可能是睡着了, 没听见。” 说着,她拿出钥匙插.进钥匙孔,笑着邀请大家:“我们先进去喝杯水吧。” 大家适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企图让气氛活跃一些。可是周小曼没能打开门, 她的钥匙根本就开不了门。 少女有些茫然,拔出了钥匙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回, 自言自语道:“就是这个钥匙啊, 没有其他钥匙。” 旁边摄影师开玩笑来了一句:“你是不是把家里钥匙跟外公外婆家的弄混了?” 周小曼摇摇头, 有点儿怔忪,声音也低了下来:“我没有外公外婆家的钥匙。” 大家有点儿尴尬,想到了周家的特殊情况。 对门的老太在防盗门后面,盯着摄制组看了半天。此刻见周小曼不得家门而入,老太立刻热情洋溢地探出一张脸,用夸张的语调招呼周小曼去她家休息。她仿佛看到了不可置信般的事情,眼睛瞪得老大:“哎哟哟,我的乖乖。你爸爸已经换了家里的锁,你不晓得?” 周小曼显出茫然的神色:“我不知道啊。我暑假一直在训练。没人跟我说换锁的事情啊。” 整个摄制组的人都沉默了下来。不打招呼就换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原有可进入者的拒绝。 前脚才爆出周小曼并非姜黎亲生,这个孩子在家里遭受着冷暴力的事情。后脚,孩子的亲爹就忙不迭地换了门锁。这是打算把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扫地出门吗?继母也有抚养孩子的义务吧!何况是亲爹! 女孩徒劳地又一次插.进了钥匙,试图打开家门,自然未果。她咬了咬嘴唇,强忍着眼泪,拔出了钥匙。这把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的钥匙,她依然舍不得丢掉,只紧紧攥在手心中。 主持人想要跟她说两句话,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她却匆匆忙忙地一低头,嘟囔了一句:“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小姑娘冲上了顶楼,蹲在晒台的墙角,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在哭泣。主持人等了一会儿,走过去递给她纸巾。她匆匆擦过脸,朝对方道歉:“对不起,我一下下就好,一下下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瞬间成了泪人。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九月初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晒得人脸疼。长出大人的身高,却还带着一团孩子气的少女一边抹眼泪,一边抽噎着跟众人道歉。她垂着脑袋表示自己已经没关系了,他们可以直接出发去省队报到了。 “对不起,这部分可能拍不了了。到队里以后,我可以做球操表演。”她拿纸巾擦着脸,小心翼翼地跟摄制组的人道歉。 主持人问她:“为什么要跟我们说对不起呢?这不是你的过错啊!” 少女似乎有一瞬间的怔忪,嗫嚅着嘴唇,战战兢兢地作答:“爸爸说了,给别人添麻烦的人都讨厌。” 主持人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爸爸觉得你给他添麻烦了?” 周小曼没吱声,半晌才跟替父亲辩解一般:“爸爸太忙了,我事情太多,他顾不过来。” 主持人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另一个摄制组已经找到了周文忠夫妻。 不知道这对夫妻在想什么,竟然丢下住院的大女儿不管不顾,两人去观看小女儿的文艺汇演了。摄制组也没惊动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只装作是普通围观群众,看他们到底后面要怎么做。 周文忠看完了女儿的芭蕾舞表演后,带着妻儿去西餐厅用餐。餐桌上,一家三口嚅嚅细语,气氛温馨融洽。周霏霏微微蹙着眉头,表示虽然姐姐惹了事,但她还是希望姐姐能好起来。 假装从他们桌旁经过去卫生间的记者,差点儿没一个踉跄。果然是什么样的父母就教育出什么样的孩子。 姜黎温柔地帮女儿整理好头发,轻轻嗔了周文忠一句:“好了,不管怎么样,囡囡都喊她一声姐姐。你要教训孩子的话,回家再教训。” 她原先心烦意乱的,想要冷落丈夫一段时间。她说了她不会管周小曼的事情,他这位大女儿还是将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姜黎按了按眼角,心底生出烦躁。这几天的功夫,她觉得细纹都生出来了。再好的护肤品,都比不上怡然自得的好心情。 周文忠有些愧疚,也有些不安。 他这十多年里,工作风生水起,渐渐觉得自己可以站到黎黎身边了。然而这一回,为着大女儿捅出来的篓子,所里已经决定另外提拔人去分所当负责人。那个姓陈的,从学校里起,就处处不如他,这回竟然越级压了他半头。人家的女儿是所长面前的开心果,事业上的催化剂。到了他这儿了,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想到他这个当爹的,还得先低头,去医院接老大出院,周文忠就没办法有好脸色。幸亏姜黎在边上一直劝她,不管怎么样,总归不能让人说闲话吧。反正她这个后妈已经是烂大街的臭名声了。他这个当爸爸的,总还是要注意一点儿的。 她轻声叹气:“怎么办呢?儿女都是债。小曼也不是成心搅了你的升职。她年纪小,没轻没重的,能懂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周文忠更是要暴跳如雷。如果不是顾忌着囡囡在场,怕吓到了自己的小公主,他简直要立刻发作了。面色铁青的男人咬牙切齿:“她还年纪小?囡囡比她小五岁,比她懂事一百倍!” 另一个摄制组的镜头下,周小曼正垂着脑袋为妹妹辩解:“不是的,囡囡很厉害的。上次市里芭蕾舞比赛,她还进入了八强呢!全市二等奖。爸爸为此,特意奖励她去香港玩了。” 主持人笑了,提醒周小曼:“可是你艺术体操,拿了全省第三名啊!爸爸给了你什么奖励啊?” 周小曼怔了一下,微微咬了下嘴唇,面上闪过尴尬:“我都这么大了,哪里能老想着玩儿啊。” 车子缓缓往体院行驶,大约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他们到达了门口。周小曼笑着表示,正好可以赶上最后的午饭。 她下了车,去门卫室做了登记。之前体操队已经打过招呼,摄制组没被怎么盘问就放了进去。 大概是到了自己的地盘,镜头中的少女明显看着就比先前活泛了很多。要不是她的眼睛还有些泛红,完全看不出哭过的样子。 主持人笑着问她:“喜不喜欢练体操啊?” 周小曼认真地点头。她的确喜欢体操。一开始,她把艺术体操当成改变自己命运的工具。可是到后来,她已经爱上了地毯上的芭蕾。她折叠舒展身体的时候,她是美的;她腾飞跳跃的时候,她是美的。这种美,让她感到骄傲。她觉得自己,在发光。 “那为什么之前一直只是业余练习呢?”主持人跟着她走到食堂门口,笑道,“薛教练还说你浪费了好多时间。” 周小曼有些不好意思,支吾了半天,才怯生生地表示,爸爸不喜欢她练艺术体操。爸爸希望她将来也能成为一名工程师。 看着企图还想证明父亲爱她,对她充满期待的少女;主持人笑了笑,没有当场戳破什么。 用罢午餐后,周小曼回归了体操队。艺体队的姑娘们,都坐在场馆里闲聊休息。林琳最先看到周小曼,立刻跳起来,惊喜不已地喊:“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不是说,先回家,等晚上再过来的嘛。” 其他的小姑娘们也激动的厉害。周小曼定下来是参加个人全能项目比赛,基本上跟大家没冲突。用薛教练的话来说,她们想跟周小曼竞争也得有那个实力。话糙理不糙,艺体队小姑娘们的关系,立时就无比融洽起来。 丁凝皱着眉头,埋怨道:“干嘛呢,搞突然袭击。我们都说好了,下午训练结束后,去门口迎接你的大驾光临。” 周小曼整个人的状态明显非常松弛。她笑道:“不敢有劳我们丁大美人的大驾,我自己识相的,麻溜儿过来了。” 薛教练接受了主持人的采访,主要说了下周小曼的恢复训练安排。这两天先做基础练习,把孩子的身体给打开来。后面全队就要赛前集训了,争取这一次全国的运动会上,艺体队能有新突破。 面对主持人关于对周小曼的状态是否有信心的时候,薛教练的态度非常坚决,她信心十足。 周小曼做了一个下午的基础训练。薛教练在边上做动作解释,看到主持人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她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小曼的个人身体条件非常出色。从特点上来讲,身材比例跟乌克兰选手没的差,柔韧性比起俄罗斯的选手也不逊色的。” 艺术体操在国内属于冷门项目,主持人还是事前做了功课才明白教练的意思。她惊讶地眨了下眼睛:“您对周小曼的期待非常高?” 薛教练点点头,正色道:“这是老天爷赏饭吃。艺术体操的黄金年龄是十六岁到二十岁的样子。小曼完全还有机会好好冲刺巅峰。” 她有种感觉,除了良好的身体条件外,周小曼的艺术领悟力较前也有了飞跃。她能够轻易地领悟到配乐中的精神内涵,完美地呈现出恰如其分的情绪,成功地感染到旁边观看的人。 这头的体操馆里,队员们在教练的指导下做着各项练习,气氛热烈。 那头的医院急诊病房,周文忠却是面沉如霜。 这个大女儿真是长能耐了。既然自己会办理出院手续,那还需要他干什么? 35|小世界(下) 姜黎微微蹙着眉, 轻声细语地问:“不是说今天一天都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吗?为什么要急着这么早就出院了。” 值班护士站在护士站里,笑容可掬:“嗯,一般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都是上午办理出院手续。您也看到了, 礼拜六下午, 我们就是值班人员在。周小曼情况稳定了, 可以回家休养了。我们自然要尊重病人的意见,让她早日出院, 尽快恢复训练啊。周先生周太太,您二位是不是上午有事儿啊。我们看小曼一直等到快中午才走的。一个小孩子家, 孤零零的, 真可怜。” 周文忠面上几乎要挂不住了。这个大女儿, 实在是可恶。之前问她什么时候出院, 她就说是今天, 故意不提上午这一茬,居心叵测。 姜黎微微合了一下眼睑, 声音淡淡的:“孩子大了,自然有自己的主意。我就不插手你们父女之间的事了,反正我左右不是人。” 说着, 姜黎牵了女儿的手, 柳腰轻摆,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等在病区门口的另一个摄制组此时露了面, 笑嘻嘻地主动打招呼:“周先生周太太过来接孩子出院啊?小曼是不是恢复好了?” 周文忠吃过电视台镜头的大亏, 此时只能勉强捡起笑容:“小曼上午已经出院了。我跟我妻子是怕之前咨询的注意事项不够详细, 耽误了孩子恢复,所以又过来问问。” 记者试探着询问:“那周小曼是先在家休养两天,还是直接回体操队去训练啊。” 周文忠立刻摆出慈父的微笑:“先休息休息,练习体操原本就容易受伤。我们为人父母的,自然是希望孩子好好养伤。” 他从内心深处就不希望周小曼练体操。一来在他眼中,这属于不务正业;二来他觉得,周小曼这次搞出这么多事情来,罪魁祸首就是体操。要是没有那个一辈子不结婚的神经病老女人多嘴多舌,没有电视台的人吃饱了撑的;不过是孩子在学校里跟人闹了矛盾打了一架,哪里至于闹得这样满城风雨。 记者跟周家人打了招呼,挥手告辞。他们今天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蹲守一位在本市拍戏受伤的明星。 周文忠长长吁了口气。就说嘛,大女儿又不是什么知名人物,哪儿有记者追着不放的道理。新闻出来个三两天,自然会有更大的新闻盖下去。 看到妻子不以为意地瞥了他一眼之后,周文忠有些赧然。他又露出了怯相,上不得台面了。 夫妻俩在医院门口分了手。姜黎表示想带女儿去看艺术展,晚上就在外面吃了,让周文忠去忙自己的事。 周霏霏轻声问母亲:“妈妈,你为什么不带爸爸一起去啊。我觉得爸爸也想去。” 姜黎微微一笑,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脑袋,柔声细语道:“囡囡,妈妈告诉你一个道理。女孩子,永远都得有自己的独处空间,不能对任何人百依百顺。” 周霏霏不是非常能听懂母亲的教导,但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姜黎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顺势又说几句。为什么她同学佳佳的妈妈被她爸爸抛弃了?想让一个人对你死心塌地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永远无法掌控你。男人天生有征服欲。 “囡囡,记住妈妈的话。永远不要让任何人成为你生活的主宰。你得对你自己的生活,有绝对的掌控权。” 不过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女儿,囡囡还小,总有机会好好教导。 美如画的少妇接起了手机,柔柔地应了一声:“喂——” 黑色小轿车停到了马路边上,姜黎带着女儿上了车。 这个礼拜六,邻市美术馆举办了一场摄影作品艺术展。孙喆有两张人物照片参展了,他刚好没什么事,也顺便过来转转。 美术馆里的人不多,孙喆就站在展厅的角落里,跟相熟的摄影师低声闲聊。看到姜黎,纯粹属于意外,还是旁边的摄影师小声跟他嘀咕:“哎,回头看一眼。这女的,漂亮的有味道吧。” 孙喆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嘲笑伙伴:“得了吧你,只要是个雌性,在你眼中都有味道。个个是狐臭啊,都那么大的味儿?” 说着,他漫不经心地转了下脑袋,原本百无聊赖的瞳孔,却忍不住缩了一下。他是看多了各色美人,对美女早已免疫。可是,作为摄影师,他对人脸的辨别能力相当惊人。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姿态清高的少妇,是周小曼的继母。 她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他没记错的话,周小曼今天出院吧。这个女的,是破罐子破摔了?压根儿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孙喆看着姜黎手里牵着的小女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应该就是她那个亲生女儿。 这对母女在展厅里欣赏了几幅作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缓缓走近了她们。孙喆听到小女孩称对方为荀叔叔,巧笑倩兮地跑过去拍他的手,看上去相当熟悉。 这三个人凑到了一起,开始欣赏展厅里的各幅作品。 孙喆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时瞥一眼这让他觉得别扭的组合。 先前夸姜黎有味道的摄影师叹了口气:“啧啧,果然美女都是要娇养的。她老公,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年纪大一点儿有什么呀,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也是千古美谈。” 孙喆没吱声,也不点破他们的身份。其实这男的长得不错,虽然相貌比不上周文忠。 周文忠的人品可真够对不起他那张出色的脸的。 但这大概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明显要更有气势,所谓的不怒而威,上位者的气势。 孙喆摸了摸下巴,表情不由自主地透露出些微玩味。 男人看了几幅作品以后,指着其中一幅照片,笑着对姜黎说了句什么。后者对他笑着点头,但等到男人转过头继续欣赏时,她不为人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 孙喆几乎是恶意地笑了。他甚至不用靠近听到他们说什么,就能猜测出其间汹涌的暗潮。 老男人看到的是他镜头底下,周小曼鲜活到刺目的青春。这对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而言,是巨大的刺激。 孙喆漫不经心地拨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他倒是不害怕姜黎会认出照片里的模特是周小曼。他运用了电脑修图,给周小曼添加了一对翅膀。少女的面庞轮廓,明明被阳光给模糊了。可是任何人看了一眼,就知道,光底下,隐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美丽。 摄影师点点头,这是他自己相当满意的一幅作品。他觉得自己捕捉到了模特的灵魂。 男人似乎对这张照片兴趣不小,还找了场馆的工作人员询问。工作人员过来寻找摄影师时,孙喆却躲去了卫生间。 参展他用的是自己的英文名。 这年头,用英文名出去参加个展览什么的,比用中文名吃香多了。再编个自己有混血血统,妥妥时尚受追捧。周小曼跟他混熟了,就撇撇嘴骂他不要脸。孙喆丝毫不以为耻。大东北跟大浙江混血,啧啧,这距离都要跨越欧洲了,怎么还不是混血。 先前跟孙喆胡侃的摄影师硬着头皮过去,阐述摄影作品创作理念了。等折回头逮到孙喆时,他龇牙咧嘴道:“关键时刻,你怎么掉链子啊。我跟你说,保不齐这个魏先生就有来头。在圈子里混,出不出的了头,关键看你有没有贵人。” 孙喆“嗤”了一声,嘲笑对方,行了吧你,爷不稀罕搭理。连姓氏都藏头露尾,见不得人,果然好大的来头。 等到下午快要闭馆的时候,姜黎母女才跟那位荀先生一块儿出去。 孙喆拒绝了朋友一起出去喝酒的邀请,表示自己晚上还有点儿事,先走了。 朋友以为他是去泡妞,一个劲儿冲他挤眉弄眼,还猥琐地表示本市遍地安全套自动贩售机。 孙喆朝朋友竖了个中指,悄无声息地跟着姜黎一行人,进了一家高档餐厅。好在餐厅的服务生素质不错,虽然他穿出了艺术家的放荡不羁,但并没有谢绝他入座。国有国情,谁知道穿着文化衫的老大爷会不会掌握半个城市的财富啊。 他选了个角落里的偏僻位置坐下,听姜黎柔声细语地跟女儿这位荀叔叔介绍,囡囡今年上半年拿到芭蕾舞比赛的奖啦,囡囡期末考试又考进了全年级前十名啦。 这还真是个品学兼优才艺双绝的小姑娘啊。孙喆喝完了第二杯柠檬水,微微一笑。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钟,姜黎才带着女儿跟这位荀叔叔依依惜别,坐上了一辆黑色小轿车。 小姑娘的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这回不用妈妈叮嘱,她也知道不要跟爸爸提荀叔叔的事。妈妈说了,以前爸爸跟荀叔叔有矛盾。虽然只是小事,但是男人的自尊心,总是非常奇特。所以作为女人,她们应该充当黏合剂。 以前周霏霏不明白爸爸跟荀叔叔都是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还会关系不好。现在,逐渐长大成.人,有了自己心思的小姑娘,隐隐明白一件事。她好像察觉到了,爸爸跟荀叔叔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爸爸,还说芭蕾舞是叉开腿,不要脸呢。 小姑娘有点儿伤心,觉得爸爸实在是太丢人了。 妈妈说的没错,每个人都是一个小世界。同一个世界人,相处起来才开心。周霏霏隐约的,有点儿羞愧,因为她想成为,跟荀叔叔一个世界的人。 靠在真皮座椅上的少妇却是眉眼淡淡。今天老荀说,以后就别把囡囡带出来了。孩子年纪大了,容易扎眼。 姜黎有种难言的委屈,百般不甘却只能化为绕指柔。 她微微合着眼皮,想起了《荆棘鸟》上的那句话: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谁都不怨恨,我不能对此有片刻的追悔。 孙喆看着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上了另一辆高档车后,微微眯了下眼睛。车牌号不一般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车子绝尘而去,心里头刚隐隐生出些想法,手机就响了。 他一看来电显示是在电视台生活频道工作的师兄,连忙接起电话,表示上次请他帮忙换录影带的事情还没好好谢过他,今天他马上回去,请师兄吃夜宵。 师兄的语气却有些说不出的奇怪,让他手边有网络的话,赶紧上一下本市的市民论坛。那里有个帖子,已经炸开了锅。 孙喆不明所以,就近找了家网吧进去,点开那个热帖一看。呵!可真够劲爆的,这照片,三.级片都过了吧,直接A.V上阵啊。帖子里还附了一段音频,声音之妖娆露骨,也让人听得瞠目结舌。 帖子下面早炸开了锅,众网友纷纷表示,难怪那位恶女教师能那么嚣张,因为人家趴在校长身上啊。 师兄的语气却听上去有些严肃。这个邮件,其实他们栏目组也收到了。就在今天下午,发到了他们栏目组的公众邮箱里,起了个颇为吸引眼球的名字,叫“嚣张女教师背靠肉山”。后来台里紧急开了次会,决定先报警。这事情,爆出来,影响太恶劣了。 “可你知道后面又发现了什么吗?警方查了,这邮件的发件人是一个叫马鸣的男生。对,就是那天殴打周小曼的那个流氓学生。但是,这个人,昨天被人在河里发现了尸体。他的邮件,是定时发送的。” 36|你为什么不说 同一个礼拜六的晚上, 周小曼趴在队医的治疗床上,让大夫给她做肌肉放松治疗。童乐还是今天吃过晚饭,上网闲逛时, 无意间扫到市民论坛上的帖子, 一看内容, 赶紧跑过来跟周小曼分享重大新闻。 少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这可是校长跟老师。据说在校长办公室就,就那个什么了。他当时听到音频时, 整个人都吓傻了。 曾教授过来关心孙子的学习,一见那帖子, 气得七窍生烟。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竟然也能放出来祸害孩子? 童乐却是当时就坐不住了, 匆匆丢下一句“我出去一下”, 赶紧跑过来找周小曼了。靠靠靠, 他就说哪儿有老师凶神恶煞要杀人,校长全然不知的道理, 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啊! 周小曼听他在边上义愤填膺,心中冷笑。 校长以为抛出一个白老师,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吗?他做梦!这个地狱一般的学校, 他这位最高权力者, 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没有他的纵容轻忽和漠视,怎么会变成这样的炼狱。 当时那封邮件, 收信人地址栏上, 除了本市的各大媒体公众邮箱外, 还有个私人邮箱,邮箱主人是他们隔壁班的班主任。这位班主任的丈夫是本校老资格的副校长。可以说,校长出了大事倒下去,被推出来主持工作的人,肯定是这位副校长。 财帛动人心,权势惹人醉。 反正艺体之花校园遭虐打的新闻,这段时间都是本地市民论坛的热点。火上浇油,可是他人的锦上添花。 周小曼默默地背诵政治课本上的内容: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家就会大胆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 人家可是匡扶正义呢! 童乐在治疗室里逗留了一个多小时,意犹未尽地告辞了。临走前,他追问周小曼:“哎,你定下来了吧。等到全国赛结束,你就去我们学校上课。” 周小曼点点头:“嗯,是我爸研究所所长说的,转学的事情,所里出面处理。” 童乐撇撇嘴,还她爸呢。照他看来,周小曼当孤儿都比有这样狼心狗肺的亲爹后妈强。 周小曼就是微微笑,不吱声。 童乐看她这副软绵绵的样子,真是恨铁不成钢。不过对方是女孩子嘛,少年又宽宏大量地原谅了她。他还表示,等她回去上课也不用担心,他可以帮忙补课的。 周小曼看着这个一脸稚气的小少年,忍不住眉眼弯弯,笑着道谢,挥手跟他道别。 等到全套的放松治疗结束后,她跟队医说了谢谢,去外面的大房间找队友。 林琳跟丁凝她们都冲周小曼挤眉弄眼,笑嘻嘻地要她老实交代,今天这位小帅哥是谁啊?啧啧,小曼的桃花不少啊,先前她们去医院看她时,就有个邻居酷男,现在又多了个白面小书生。 丁凝手指虚虚指了下外面,笑得别有深意:“哎哎哎,你们别忘了,篮球队还有个傻小子看我们小曼,看到一头砸进了教练怀里。” 小姑娘们发出一阵哄笑。 周小曼哭笑不得,无奈道:“你们别胡说八道了。多尴尬啊,大家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结果她脑袋一抬起来,直接就见到了。治疗室里先是一阵沉寂,旋即响起女孩们的爆笑声。 孟超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周小曼了。他们篮球队的规矩跟体操队不一样,除非是礼拜天,其他时候一律不准外出。 他深深地看了眼周小曼,问队医要了瓶药油,转身出去了。 丁凝故意捉弄人家男孩子,笑道:“哎哎哎,别走啊。我们可以腾地方给你们说话的啊。” 周小曼直接上手要拧她。一群女孩子,笑闹个不停。 大家做完夜训后的放松以后,推推挤挤地出了治疗室。 周小曼有意蹲下身整理鞋带,落后了一步。 果不其然,孟超又悄默默地从墙角边上踱步出来。少年也不吱声,就盯着她,一个劲儿盯着,眼睛不带眨一下。 周小曼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轻声道:“你有什么事情,我们去体操馆说吧。” 她有体操馆的钥匙,这算是薛教练给她的特权,好让她休息的时候,也能过去做基础练习。 在薛教练看来,一名艺术体操队员能不能将运动生涯走到巅峰,基础训练比成套动作更重要。正是这些枯燥乏味到极点的长时间不间断的基础训练,才让艺术体操成为地毯上的芭蕾。 她开了场馆的门,招呼孟超进去,拿了垫子让他坐下。她自己则坐在他的对面,面色平静地开了口:“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 少年脸上神色变了几变,肌肉近乎于抽搐一般,终于忍不住出了声:“那天的事,是你安排的吧。” 当时他一心担忧周小曼的状况,来不及想其他事。可是等到他离开医院,独自一个人在宿舍床上躺着休息时,却忍不住心中犯起嘀咕。太巧了,他们,他、那个川川还有薛教练带领的电视节目摄制组,出现的时间未免太巧了。 恰好他们前后脚到达学校门口,恰好周小曼在里面惨遭殴打,恰好被他们集体撞破了。 其实那天在校门口碰见川川的时候,孟超就隐隐有不对劲的感觉。女孩子即使脚踏两条船,故意玩暧昧,也不会蠢到让两个男生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等她。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来不及考虑更多,只能按照本能去行事了。 孟超气愤的不是周小曼利用他。他愤怒的是,为什么周小曼宁可利用他,也不直接告诉她在学校被虐待的真相。 周小曼承认的非常痛快,她甚至没有躲避少年的视线,就这样迎着对方压不住怒火的目光,干脆地认了:“没错,你们都是我安排在那个时间点出现的。我害怕摄制组惊动校方,那些人就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我表示希望在学校里低调一些,从出校门开始拍起。至于让你们到了四点钟我还不出来,就进去找我,是因为我担心自己会被活活打死。” 孟超气得抬脚踢了一下垫子,声音里淬着火气:“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你还特意为了这个去挨打?” 她笃定了自己当时会被看到受虐场景,她明明知道自己会挨打,她竟然期待着那场残酷的施虐! 周小曼微微笑了,垂了下眼皮:“对不起,我不知道能跟谁说。没有人会相信我。我挨打了?证据呢?全班人都说我在撒谎,老师说我最爱惹是非。谁能证明我是受害者?除了让人当场逮个正着,我找不到任何摆脱的办法。抱歉,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但我担心川川一个人拦不住他们,我怕他们会用板凳砸死我。” 少年气得在边上团团转,想要找什么发泄心中的愤懑,却悲哀地发现连道具都没一个。他看到女孩一下子就蜷缩起身子,呈现出一种将要挨打时,自我保护的姿态。那怒气消融成了雪水,却找不到淌出去的渠道。 孟超都不知道自己是气是悲还是其他什么情绪了。他听着自己用一种快要破音的嗓子挤出了一句:“你放心,我永远都不可能打你。” 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徒劳地强调:“你可以告诉我的啊,我会相信你啊。” 少女长长的眼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层阴影,她微微地露出了一个近乎于笑容的表情。年轻光洁的脸上,却有种历经世事的沧桑:“对不起,那个能够相信别人的周小曼早就死了。” 在她哭着哀求老师,哀求父母,哀求姜教授夫妻,甚至向研究所领导求救的时候,就死了。少女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她自己。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只有她自己。 孟超气急败坏:“你在说什么昏话。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女孩抬起了眼睛,眼中的悲哀简直要溢出来。她却突兀地笑了:“对啊,我原本就应该是个死人。” 孟超这下子真急了,连跳脚都顾不上,直接蹲在了周小曼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只恨不能把他的心里话戳进去。他急急忙忙,颠三倒四地强调:“没有,没有,你还好好活着。你没有死。” 周小曼没被他突然放大到眼前的脸吓到,她甚至还微微笑了。只是这笑容,太过于缥缈,有种不真切的恍惚感。 她认真地看着眼前焦急的少年,心头有感动。这份感动让她诚心实意地向他道谢:“谢谢你,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非常抱歉,我已经坏掉了。我也不想这个样子,可是没办法,我已经坏掉了。” 孟超并不能理解周小曼的话,他觉得她说的那些,他完全听不懂。她受伤了,她住院了,可是她已经养好了。那些欺负她的人,也都得到了惩罚。他们不会有好下场。她应该迎接新生活。 可原本应该焕然一新的女孩,此刻面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悲哀,她看着少年的眼睛,轻声道:“对不起,我没有能力相信任何人了。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我也没有办法期待任何人相信我。我只有我自己,我只敢相信我自己。” 孟超急躁的厉害,徒劳地一再强调,她可以相信别人的,也会有很多很多人相信她。面对女孩近乎于无动于衷的面庞,他冲动之下冒出了一句:“你可以相信我啊!我也会永远相信你。” 这一回,女孩真的笑了,眉眼弯弯,眸子亮的仿佛整个体操馆的灯光全部吸在了她眼睛里。然而她说出的话,却让少年如坠冰窟:“孟超,谢谢你。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没有办法再相信别人,也没有办法喜欢任何人。” 少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体操馆。被人兜头打一耳光的感觉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理清楚的悸动,就这样被残忍地掐断了。 男人的自尊不允许他再转过头看。他骄傲地挺直了脊背,一步不停地走出了灯光能够照射到的地方。 周小曼瘫坐在垫子上,形象全无。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默默地对抗着自己对可乐的渴望。没事的,周小曼,你还有你自己,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还要挣钱,你还要独立,你还要把妈妈接到身边。 她揪着自己的领口,企图呼吸更多的空气。 体操馆里,多出了一道身影。周小曼立刻警觉地抬起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呈现出戒备的状态。 孟超在操场上闷不吭声地跑了十圈,然后默默地往运动员公寓走。经过体操馆时,他看到缝隙里露出的灯光,立刻奔了过去。再听到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跟少女哭泣的声音,男孩子忍不住着急起来,准备伸手敲门。 里面传来了薛教练的声音,她叹着气:“我不问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你被人打的事情。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我没有好好关心过你,所以你觉得不能相信我。” 周小曼哭着道歉:“对不起,教练,对不起。” 上辈子,她没有好好练习艺术体操,辜负了教练的期待。她甚至在被人性骚扰后,怨恨自己为什么要练体操。如果不是练体操,是不是就不会被人盯上了。 她也是欺软怕硬的孱头。她摆脱不了那些施恶的人,就只能将罪过归咎于自己。反正,她总是能够将愤怒跟委屈发泄到自己身上的。 周小曼哭的声嘶力竭。她没有想过要向薛教练求救,因为她害怕自己会被嫌弃。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累,她害怕失去教练的期待。 薛教练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别怕,以后都可以告诉我。教练没有孩子,在我眼里头,你们就是我的孩子。我会拼尽一切,去保护你们的。” 周小曼嚎啕大哭起来。上下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会保护她。她从来不敢奢望的保护,她从来不敢期待的保护。 女孩一直哭到声音嘶哑,喉咙都痛的说不出话来。薛教练给她擦了眼泪,轻声哄劝她:“小曼,我们去找林医生聊聊天,好不?孩子,屋子里住久了要经常打扫。咱们的心也一样,放的东西太多了。然后就好好去清理一下。” 林医生是运动基地的心理医生,专门负责运动员心理疏导这一块。薛教练觉得周小曼情绪不对,这个孩子已经到了临界点,整个人看着还好,其实已经要崩溃了。她怕周小曼有抵触情绪,不想去找心理医生。国内就是这样,生病看大夫天经地义,心里不舒服找心理医生,就被人当成神经病,反正是不正常的人。 谁知道周小曼点了点头,立刻痛快地应下了。 孟超在外面等了很久,最后还是一个人默默地走了。她有教练帮她,她不需要他。 37|狗咬狗 周小曼做了整整一个礼拜的基础训练, 才开始进行成套动作练习。这个阶段中,领导过来查看队员情况,颇为担心按照这种进度, 她会来不及。国家队的教练都是让队员直接上成套动作的。到时候比赛了, 观众评委看的就是成品展示, 原材料再好也不顶事啊。 薛教练微微一笑:“衣服样子再好看, 材料不扎实,也是纸糊的。艺术体操, 没有基本功,肯定走不远。” 领导笑了笑, 没跟曾经的亚运会铜牌获得者争辩这种专业问题。能出成绩就是好教练, 出不了成绩的话, 说的再天花乱坠, 理论一套一套的, 也是白搭。 整个体操队都处在赛前集训阶段。周小曼每天除了训练外,还会去找林医生做心理咨询。其实她非常害怕, 这辈子,她依然会饱受抑郁症困扰。她是身体是重生了,可是她的芯子依然还是上辈子的那个她啊。 然而林医生却安慰她, 没有多大问题了, 就是创伤后的应激性心理障碍,只要多疏导, 就会慢慢好起来。 薛教练找林医生打听周小曼的情况。以前她嫌弃周小曼太不上心, 没有主见, 还爱偷懒。可她现在又害怕这孩子太认真了,会把自己给练伤了。 绳操里头一个动作不合格,她让她重复几遍。正常情况下,别的孩子都是把错误动作重复几遍就好。她就愣是将成套绳操从头到尾重新来过。等到练习结束,这孩子整个人就跟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 这天训练结束后,周小曼再去找林医生做咨询的时候,林医生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小曼,你以前是不是做过心理辅导?” 周小曼差点儿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简直无法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恐慌。 林医生没有等待她的回答,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推断的理由:“你表现的太完美了。每一步的反应都跟进行过反复训练一样,表现出最符合我期许的状态。” 周小曼抿着嘴巴,没有吱声。她没有信心在专业心理学博士面前,完美地隐藏住自己。 林医生叹了口气,转了话题说自己的孩子,五岁了,非常调皮,每天都能惹出一堆事情来。 周小曼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笑声来。这孩子实在太机灵太可爱了。 林医生突然冒出一句:“对薛教练来说,你就跟我家鹏鹏一样。即使有这样那样的小问题,都是她最爱的孩子。我们不需要你一定要考一百分才爱你们。因为我们爱你们,所以你们考到一百分,我们才这样高兴。小曼,别担心。薛教练不会讨厌你的。你很好,我们都爱你。” 周小曼垂下了脑袋,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中滚落。她抽噎着表示,她自己找过心理学方面的书来看。她非常害怕,害怕自己真是就是团臭泥巴,谁也不会喜欢她。 那天,周小曼在林医生的诊室待了很久。她哭着说出了自己的恐惧,那些被打被欺辱的恐惧。她感觉自己生活在地狱里。她害怕眼前拥有的一切其实是镜花水月,很快就消失不见。她怕薛教练会讨厌她,放弃她,她怕自己做不好。 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在她倾诉的过程中,林医生没有说话。一直到周小曼哭得眼泪干了,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她才目光温和地看着这位少女:“说出来,是不是感觉好受一点儿了?没关系,多说出来。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只有出来了,你就能放下了。” 周小曼笑着跟林医生道歉,眼睛肿肿的告辞离开。 孟超和队友站在走廊旁边的花木丛中。队友一边拍蚊子,一边抱怨:“你小子,到底干啥啊。操,你成心的吧。你不招蚊子!” 心不在焉的少年压根没搭理同伴,只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咨询室的门口。 队友不明所以,见他一直盯着咨询室看,忍不住摸摸自己胳膊,惊悚不已:“你小子不会有精神病吧,老盯着那里干嘛。脑子有病才去呢。” 身材纤细的少女轻悄悄地出了咨询室的门。她的眼皮微微肿着,白皙的面孔因为水洗过,分外透亮。 孟超抿抿嘴,没吱声。他觉得自己映在他眼帘中的女孩似乎慢慢好起来了,又好像瘦的更加厉害了。她就像道缥缈的影子一般,明明触不到,碰不着,可他却总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队友见到了周小曼渐渐远去的背影,却忍不住皱眉,不甚赞同的样子。他捅了捅孟超:“超子,讲真的,你该不会真看上那个妞了吧。卧槽,你个童子鸡,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妞被多少人睡过了?他们学校就没有没碰过她的人。” 孟超激动起来,伸手将队友推了个踉跄,怒喝道:“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 队友不服气,揪着他的衣领让他清醒一点儿。现在整个体院里头都传疯了,周小曼为什么在学校里被打?因为她最会勾引男的,还脚踏几只船,把所有人给惹毛了。 两人推推嚷嚷,孟超从队友口中逼问出他是听孙强说的。然后板寸头少年愣是摆脱了伙伴的阻拦,跑去找孙强算账了。 第二天一早,去上早课的时候,艺体队的小姑娘们经过操场,就看到两个篮球队的男生在罚跑圈。 丁凝戳戳周小曼的腰窝,激得周小曼差点儿跳起来。她面上泛红,蹙眉道:“你别胡闹。” 使坏的小姑娘努努嘴巴,示意跑道:“哎,那个傻大个又惹他们教练生气啦?呀,嘴巴都破了。啧啧,这两人是打架了吧。” 周小曼对八卦少女无奈。明明她印象里头,丁凝是个挺高冷的小女王,现在怎么这样八婆啊。 “你别瞎说了。我跟他没关系。走吧走吧,再不动作快点儿,咱们就迟了。” 她们越过操场的时候,孟超刚好从两人身边擦过。他没跟周小曼打招呼,甚至目光都没在女孩身上停一下,就这么目不斜视的,跑过去了。 丁凝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半晌才气急败坏道:“呸!什么玩意儿,还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 周小曼笑了笑,无奈道:“都说没关系了。走吧,快点儿。” 孟超又跑了一圈,再度从两位小姑娘前头面无表情地越过,被丁凝骂了句“毛病”。 旁边盯着他们的助理教练大吼:“好好跑,跑完去蛙跳。我看你们就是闲的。” 周小曼抿了抿嘴巴,没有回头看。 中午结束训练后,川川过来找她。周小曼招待他去食堂吃饭,少年也显得兴趣不大的样子。吃过饭,两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川川才面色凝重地告诉她:“马鸣死了,死了一个多礼拜了。” 听到消息的少女惊讶地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他这么快就吸强力胶,摔死了?” 川川摇摇头,面色还是难看。他对马鸣没什么好印象,但毕竟算熟人。同是机械厂职工家的孩子,小时候一起打架玩耍。马鸣爸在他三岁时工伤死了,川川爹妈还省下了一个月的肉钱,拿去接济孤儿寡母。这一切,都还跟昨天一样。 对方这么年轻,甚至比他都小一岁。陡然知道人没了的消息,他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他妈听到消息就厥过去了。我这几天在外面跑工作的事儿,没怎么在家待着。还是今天才听说了这事儿。他们都说这小子吸了毒,人自己摔进水里,淹死了。” 川川眉头紧锁,看着周小曼,企图想从她眼里头发现点儿什么。他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马鸣这个时候死了,有点蹊跷。 周小曼一开始在发呆,沉浸在“马鸣死了”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里。等抬起头看到川川没有来得及躲开的眼神时,她立刻捕捉到了里面狐疑的情绪。女孩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推他下的水吧。” 川川立刻否定了这个可能:“你那时候还没出院呢。” 这句话一出口,少年也意识到了不对,他把自己的怀疑直接袒露到了她面前。他知道周小曼不可能自己动手,但除了他以外,这个女孩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帮她做事? 川川一时间,因为曾经和她同一个战壕作战,产生的类似于同志般的情谊,淡下去不少。他觉得,他的确从来没有搞明白过,这个女孩究竟在想什么。 周小曼无所谓地笑了笑,挑高了眉头:“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我要有能力我早杀了他,把他剁碎了喂狗。不过杀人偿命,为这种人渣,不值得。疯狗能肆无忌惮地咬人,人却不能反咬疯狗一口。” 川川没吱声,半晌又冒出了一句:“他妈快疯了。” 周小曼毫无怜悯心,语气说不出的冷淡:“培养出这样的祸害,她疯了总比逼疯无辜的人强。” 川川叹了口气,想说马鸣父亲工伤走的,他妈把他拉扯大不容易。可是想到马鸣对周小曼做的那些事儿,少年又开不了口。唉,这人,真是跟小区里人说的一样,从外面到里面,都烂透了。他叹了口气,心情沉甸甸的,垂着脑袋告辞而去。 孟超看着川川远去的背影,狠狠灌了口水。 跟他一起被惩罚,做了整整一上午体能训练的孙强,一屁.股瘫在草地上,翻着白眼喘粗气,嘲讽道:“滚你妈的,傻逼。人家有男人。正牌的男人不吱声,要你个傻逼强出头。管你妈的什么事,发神经,害死老子了。” 喝水的少年眼睛一瞪,狠狠将水掼在地上,斜着眼睛梗脖子,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怎么着,想再打一架?老子奉陪到底。老子就是不许你满嘴喷粪。” 眼看着两人又要干起来,助理教练一巴掌拍歪一脑袋,骂道:“当我眼睛瞎了,还是死了?!” 孙强龇牙咧嘴地告状:“胜哥,是这小子不地道,挑衅我来着。” 助理教练眼睛一瞪:“老子耳朵没聋。你小子非得人家敲掉你满嘴的牙才行?完了回去给我抄队规。教练说了,一百遍,一遍不能少。妈的,现在全院的人都知道我们篮球队出碎嘴子,专门盯着人家体操队的小姑娘说三道四,人家都笑我们是三姑六婆了!” 转头他又给了孟超五十大板:“你也别得意,混小子。一样的,队规都得抄。一言不合就挥拳相向,你要这么能耐,有种在场上把人给打趴下啊!” 孟超不服气:“我们不是一个队的么,怎么打?” 孙强火冒三丈:“你小子别狂!爷爷上场打比赛的时候,你还不到在哪儿撒尿和泥巴呢!” 助理教练又是一人一脚,把人给踹开了,板着脸道:“下午,下午队里打对抗。我让其他队里的人,都过来看看你们是个什么死德性。” 这天中午,周小曼睡得很好,那种被水草缠绕着,拼命地往污泥里头拖的感觉,感觉终于消失了。 呵,可算是死了,这个人渣。他早就应该死了。 不管是嗑.药嗑过头,掉进水里淹死了,还是狗咬狗一嘴毛。他总算是死了。 拿着照片的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终于跟着照片一起化为了灰烬。 38|放松下来 下午练习成套球操时, 周小曼发挥的尤其出色。丁凝在边上看的目瞪口呆,她从五岁开始练艺术体操,一路从业余体校走到专业省队, 即使技术算不得顶尖, 东西是好是坏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女孩儿叹了口气, 小小声跟林琳咬耳朵:“难怪教练以前快被她给气疯了。你看看她这个动作, 立起一字腿,脚夹球转一圈, 手后接球的动作。妈呀,我练死了都做不到。这个妖怪, 她是怎么练出来的这种高难度的连贯动作啊。” 林琳喝了口电解质饮料, 无奈地冲她苦笑:“不然咱们教练怎么会对她期待这么大呢。反正我觉得吧, 她出了事以后, 反而脱胎换骨了。就上半年全省锦标赛的时候, 还没有这样的水平。” 丁凝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小小声和林琳打听:“她怎么样啊?她以后都不回家了吗?” 林琳叹了口气, 有些同情地看着周小曼的方向:“能怎么办?那天的节目你不也都看到了么。她家绝情到什么地步了。小曼出院没人接,就记得小的要文艺汇演了。癫狂的噢,骨头架子没二两重, 以为多了不起呢。 呸!就那种规格的活动, 我们都不稀罕去的,还觉得多骄傲呢。 他们早点儿说不去啊, 我们去接小曼, 直接回队里。专门会做表面文章, 假惺惺地骗教练装好人,结果连家里门锁都不打一声招呼就换了。这对奸夫淫.妇还有脸说什么,回医院帮小曼打听休养注意事项。他连人都没见一眼!这么多天了,他们过来看过小曼没有?我家离省城坐车要两个多小时呢。我妈还每个月过来一趟呢!” 生活频道拍完片子,就连夜剪辑后期制作,第二天就将这期节目给播了。这算是个新栏目,叫做《南城人的一天》。 周小曼作为头一期节目的嘉宾,可谓是结结实实地小火了一把。 节目制作人虽然被领导骂了个狗血淋头,但还是颇为得意。现在广电系统改革,要重组成国企。企业要生存,第一要素是挣钱。做的节目没人看,谁愿意投广告啊。 摄影师赴了师弟孙喆的饭局,喝得醉醺醺之际,跟他开玩笑:“哎呦喂,你小子,对人家小姑娘未免太上心了点儿吧。啧啧,师兄还是要教导你,满了十四岁你情我愿是男欢女爱,算不得诱奸。可还是掩盖不了禽兽的事实!” 孙喆笑着骂了一句:“别胡说八道,我的年纪,能给人家当叔叔了。我就是吧,就是觉得这姑娘挺可怜的。” 师兄愣了一下,旋即打着饱嗝,叹了口气:“确实够惨的。啧,这叫什么事啊。我一大老爷儿们,没家没口的,都觉得这人不成样子。” 孙喆喝了口啤酒,给自己剥了只小龙虾的尾巴,慢条斯理地往嘴里放,半晌才冷笑一声:“这种人,天生贱骨头,别人不能对他有心。只有让他一辈子跪着,他才能自在。” 师兄“吃吃”笑了,摸着下巴问孙喆:“哎,你说那个什么姜黎,到底图什么?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按出身,勉强也算得上个名门闺秀。怎么着,就非得看上个向下讨了老婆的凤凰男呢?还不惜逼着人家离婚,自己上位。这男的,就这么魅力无限?得了吧,除了脸好点儿,也没见他有什么出奇的。” 夜市摊主又给他们上了一瓦罐土鸡汤。孙喆一面劝师兄尝尝,一面冷笑:“谁知道呢。说不定有的人,天生就爱从嘴里抢饭吃,当小三有瘾。” 师兄愣了一下,点点头:“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个什么女明星,不是拍一部戏就发展出一段真爱嘛。专门勾引人,就为了证明自己有魅力。啧啧,这要是真这样,保不齐有人头上要绿啊。” 孙喆似笑非笑。以他一个摄影师的直觉,姓周的男人,头上早绿了吧。眼神是最会出卖人的,微表情一样。要说姜黎跟那位“荀叔叔”是清白的男女关系。啊呸,都男女关系了,还怎么清白。 就是不知道,这位荀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他喝了口土鸡汤,把鸡爪子给啃了。车牌号他是记下来了,总能打听出点儿什么。不过不知道,这位周文忠周高工是不知情,被蒙在鼓里,□□插满头;还是朱温儿子再世,拿老婆讨好皇帝爹,换取荣华富贵权势地位。 这就跟主人和宠物猫一道看美人鱼,关注点分为上半身和下半身不同一样。这边,两个成年男人的话题已经发散到周文忠夫妻的夫妻关系上了。那头,体操馆里,林琳和丁凝一面互相监督动作,一面注意力还集中在可怜的同伴身上:“老实说,我宁可一辈子出不了成绩,也不想这样。孤零零的,连个问她的人都没有。” 林琳帮做腰胯柔韧训练的丁凝保持平衡,突然间冒出一句:“我以前觉得小曼怪怪的,会突然间反应过度,老让人觉得不舒服,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现在想想,我要是过着那种日子,没疯就不错了。还说什么其他啊。” 丁凝忿恨道:“要是有人敢这样对我,我先拿把刀痛死他们。” 林琳焦急起来:“你别乱来,杀人偿命的。” 丁凝瞪眼:“他们先欺负我的。” 林琳直接一个白眼球送过去:“谁能证明?你又不是没看到。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根本都丧尽天良。防卫过当也要坐牢的。说不定人家还说你是故意挑衅滋事。再说了,那么多人,你一把刀能捅死几个?别把自己先给搭进去了。” 丁凝还想说什么,助理教练先过来瞪眼了:“好好练习,别开小差。你俩要有人家周小曼一半努力,我就谢天谢地了。” 两人吐吐舌头,继续做练习。 被她们议论着的周小曼,又一次开始成套球操训练。成套动作是薛教练请体院体育舞蹈系的教授帮忙编排的。虽然刚才大家都说好,连一贯严格的薛教练都露出了赞许的微笑。可周小曼还是觉得差了点儿味道。技术难度上去了,流畅度不够。她整个人也没能完全融合进去,浮于表面。 女孩子憋着口气,一遍接着一遍将成套动作来回重复着。大家一开始叫好,后面就觉得她太较真了。 薛教练皱着眉头过来,忍不住说得意门生:“不要着急,就这样,上了赛场,前三都有希望。” 周小曼摇摇头:“不行,还是差了一些,我觉得我能做的更好的。” 薛教练摇摇头:“不用逼自己。你才十四岁,十四岁就到了巅峰的话,你后面十年的时间干什么?顺其自然,逼自己没有意义。这个礼拜天,你不许再加练,出去逛逛,看看街上的人啊车子啊商店啊。活泛点儿,别怕。那些风言风语,你不用放在心上。他们篮球队的教练已经罚过那个孙强了。你要是把这种事当回事,才真叫中了他的圈套呢。” 说怪话,糟蹋女孩子的名声图个什么?以为人家名声坏了,再去占便宜就理所当然了。这点儿龌龊的心思,以为大家眼睛都瞎了呢! 周小曼微微喘着气,看着教练。 薛教练摸摸她的脑袋,笑了。她拍拍手,招呼队员们集中起来:“好了,我知道最近大家都练习的非常认真刻苦。今天我们休息一个小时,去看篮球比赛,放松放松。” 然而周小曼并不愿意休息,她觉得就差一点儿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那个世界的门边,她不想现在停下来。 薛教练眉头微蹙,最终却并没有勉强自己的这位弟子,招呼助理教练带着其他人去看篮球赛了。 孟超在场边做着热身运动,偷偷瞄着场边。胜哥说其他队的人都过来看比赛了,他就是想看看都有哪些人。 大家嘻嘻哈哈的,把这当成坐牢放风时间,三三两两地进了篮球馆。羽毛球队的来了,击剑队的也来了,甚至连举重队的都来了,就是不见艺术体操队的队员们。 胜哥在边上翻白眼:“好好准备,不想丢人就好好在场上削死他。在场下打架斗殴,算什么英雄好汉?” 少年没吱声,抿嘴嘴巴,一双眼睛杀气腾腾地上了场。 体操馆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薛教练跟周小曼。悠扬舒缓的乐曲声中,周小曼再一次在地毯上翩翩起舞。道具球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伸展自如。 跳步开度起码有二百三十度,没有天赋,就是再拼命练,都难以达到。转体动作规范固定,重心平稳,阿迪丢转体三圈人都稳稳当当。这套球操,完成到这个程度,已经可以说让人眼前一亮,相当惊艳了。 薛教练觉得自己捡到宝了,任何教练在碰到天赋卓绝的队员时都会兴奋莫名。她拍了拍手,招呼周小曼到自己身边,正色道:“可以了,你的技术水平没问题。虽然你之前没有系统练习,但身体底子不比别人差。” 周小曼认真聆听着教练的指导。她恢复了大部分记忆后,才发现,其实上辈子的她,也喜欢艺术体操。就是每年寒暑假被迫回乡下时,她都偷偷躲在房间里,一边压腿,一边写作业。那些别人看来枯燥乏味的基础训练,却能够帮她带来心灵的安定。 如果不是太痛了,太害怕了,太绝望了;上辈子的她,也许不至于走到主动放弃艺术体操那一步。她以为放弃生命中唯一的那点儿光,就不会被黑暗所排挤。 感谢那些从心底发出的热爱吧,她的身体没有僵死,上天赋予她的才华没有完全被剥离。 “你现在欠缺的是,放松。对,就是放松。”薛教练擦了擦她额上沁出的汗珠,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已经努力去放松自己了。这不怪你,想要完全舒展自己,本身就非常难。但是,小曼,我要告诉你。艺术体操最大的特点就是艺术感染力,你看,像球操啊带操啊,特点是柔和舒缓。你得让自己成为柳枝,柔韧起来。” 看着面前的女孩默不作声,薛教练笑了:“我知道你身体柔韧性一流。不是指这个,我说的是心,心也要柔和舒缓起来。听我的,这个礼拜天,不要再加练了。你需要出去好好放松一下,看看天空,看看鸟儿,看看行人。没事的,好饭不怕迟,不用担心。就你现在的水平,只要上场好好发挥出来,全国比赛拿名次,不是难事。” 周小曼轻声“嗯”了一句,起身去保健室里做训练后的肌肉放松。 保健医生一见周小曼就笑:“哟,你怎么到现在才过来啊。丁凝她们都去看篮球比赛了。你怎么不去?” 周小曼躺在治疗床上,摇了摇头:“我要练球操呢,不去了。” 放松到一半的时候,丁凝跟林琳嘻嘻哈哈笑着过来了。丁凝眼睛亮晶晶的,朝周小曼一个劲儿嚷嚷:“小曼,你那个傻大个儿好酷啊!把那个碎嘴子涮的不行。” 周小曼猝不及防,被她拍上了肩膀,吓得人一哆嗦,无奈道:“都说了,人家跟我没关系。” 丁凝翻白眼:“不管有没有关系,人家可是为了你,跟那个什么孙强干了一架啊。啧啧,孙强那家伙可是改过年龄的,大他好几岁呢。人家直接就冲过去挥拳头了,还没少吃亏。他们教练都快气疯了。哎,林琳,你干嘛捏我啊。” 薛教练沉着脸进来,冷笑道:“你要是再这么无所事事,我也要疯了。” 一群小姑娘赶紧起身,战战兢兢地互相偷偷使眼色。 薛教练表情淡淡的,看了眼周小曼,又转头看在场的其他弟子,吩咐道:“今晚好好去上音乐鉴赏课,加强加强音乐领悟力。我们的艺术体操表演,一定要自然流畅。要是领悟不了,光靠着挤眉弄眼,这操也就白练了。” 原本这个礼拜天,按照上面领导的意思,艺体队也该闭关训练的。不过薛教练手一挥,放弟子们出去玩儿了。憋死了孩子们,上场的就是一个个僵硬的木偶。没有灵魂的艺术体操,还怎么称之为艺术体操。 周小曼跟孙喆约好了去工作室拍照片。薛教练不是说她缺乏艺术表现力吗?她想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怎么才能表现出来。 39|所谓依恋 孙喆听了周小曼带过来的音乐, 哈哈大笑,毫不留情地嘲讽她:“你要是能表现出来就奇怪了。依恋,知道吗?这首曲子传达的情绪其实是依恋。要你依恋或者说依赖什么, 实在是强人所难。” 周小曼作为模特, 在他面前呈现出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样子, 早就没有保持形象的自觉了。对艺术家而言, 一般的漂亮可爱,会被他们嘲笑说是“俗”, 各种怪样子,反而成了生命真实的表现。她直接朝孙喆翻了个白眼, 没有接他的话茬。 孙喆却来了兴致, 拍完几张中规中矩的冷艳风格的照片后, 他孜孜不倦地追问周小曼:“你就没有过那种不想离开一个人身边的情绪吗?很容易啊。比方说, 你心动过的男孩子, 三次元的没有,二次元的也行。” 周小曼想了半天, 才迟疑着回答:“周总理。” 孙喆兴趣大大的有,摸着下巴问小姑娘:“那你想象一下周总理在你眼前。对,闭上眼睛, 想象出周总理的样子。擦, 姑娘,你想的是心上人, 是慕恋, 不是看你爹。得, 我说错话了。那我能问你一句,你为什么喜欢周总理吗?” 已经睁开眼的周小曼冷着脸:“八百年前是一家,行不行啊?” 那么多人,就周总理没换老婆。 孙喆举手投降,表示他错了,他黔驴技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周小曼鄙视的眼神,他想当光棍的大无畏:“我是视觉艺术家,耳朵聋了都不影响我搞艺术,懂不?”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自己翻杂志去看了。 孙喆抓拍了她几个表情,然后放下相机,到她身边喝水,试探着问:“你亲妈呢?你对她还有没有印象?” 栏目组曾经去乡下找过周小曼亲生外祖家,想要联系到周小曼的生母。结果开门的老太直接把院子门一掼,锁门不出。记者在门外问她,老太毫不客气地说冯美丽已经死了。记者找周围村民采访,才知道,因为冯美丽后面嫁的人家,跟娘家兄弟有财务上的纠纷,双方已经很久不来往了。 邻居感慨,话里话外嫌弃冯美丽太傻,一点儿也不晓得能忍就忍。当大老婆的,宽容大度着点儿,又是有了孩子的人,哪至于被小老婆挤走了。现在好了,跟了个杀猪的,明明当年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前两年偶然见了,啧啧,哪里还有当年的风采。 这部分采访自然不好再播放出来,被直接剪掉了。采访跟拍的人是孙喆的师兄,跟他提起这一段时,还感慨说这姑娘命苦,真是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她自己,完全是多余的。 孙喆没敢在周小曼面前提她亲外祖家的事情。但他估摸着,这姑娘心里头有数。要真有感情,即使痛恨周家人,自家的亲外孙女,这么多年了,也不至于完全不管不问。 周小曼提到了“亲妈”两个字,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妈,我妈啊。” 孙喆试探着诱导她:“那个,既然你父亲这头就是那样了。你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你亲妈。你看啊,只有你亲妈,才有可能从你爸那边拿到你的监护权。小曼,你听我说,这个,你还真不能小看了。要是你爸拿着你的监护权不放,他完全可以控制你的生活的。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不能指望着以后所有事都能有人站出来帮你讨回公道。这话说着难听,但是事实。非亲非故,谁有多少闲心管别人的事。” 周小曼沉默了一会儿,跟她点头道谢:“谢谢你,孙哥。谢谢你一直帮我。” 孙喆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嗐”了一句:“你跟我见外什么啊。” 话一出口,他立刻飞奔回相机边上,捕捉了少女那一瞬间的柔和。那是坚冰初融,显出了大地□□。 等到拍完了照片,孙喆兴奋不已地拉着周小曼来观看成果。对,就是这样,不是娇弱的柔,而是一种舒缓的柔。 “理解了没有,就是这种状态,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 相较于孙喆的激动,周小曼则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开什么玩笑,她刚才就是想到了孙喆的善举,她再感激他,也不至于发生这个男人是她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啊! 因为成功捕捉到了他最想要的状态,孙喆很快就挥挥手放周小曼走了。他要的是最美,最能震撼人心的美,至于那几幅封面跟内页的单子,周小曼一开始那几张照片就能糊弄过去啦。 这些人,不就是喜欢追风日系杂志,要所谓的轻灵甜美嘛。孙大摄影师从来不会为了艺术跟客户争执,他要挣钱,没钱还怎么养他自己的艺术啊。 川川在外间等了不到三个小时,就见周小曼换回自己的衣服出来了。他奇怪道:“今天怎么这么快?” 周小曼直接掏了五十块钱给他。按照他们以前说好的,一次五十块,按次数结账。 川川不高兴起来。他先前就答应过,免费给周小曼当保镖,现在非要这样,她算什么意思啊。 周小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个子比我高,年纪比我大,初中毕业不上学了,难不成还不想着挣钱养活自己?” 川川忍不住驳斥:“谁说我没上班来着。” 他学历低,年纪小,能找到的工作也都是些零工,比如说在街上发传单,送牛奶什么的。其他愿意长期收他干活的厂子,舅爷爷又嫌弃环境不好,安全没保障,不肯让他去。 周小曼笑了:“那不就结了。干活拿钱,天经地义,你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川川强调:“那不一样。我都说过会给你当保镖来着。” 周小曼纠正他细节上的错误:“那时候说的是,给我当学校的保镖。现在我早就不去那学校了。自然得另外算。” 川川皱眉,他不喜欢这样生分的感觉。分得这么清楚,好像他们不是朋友一样,不舒服。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正色道:“就是朋友,才应该算清楚。我不占人便宜。” 川川嘟囔了一声,语气不悦,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冲:“我自愿帮你,你也要算清楚?” 女孩愣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收回钱。 原本轻松愉悦的氛围一下子就变得尴尬起来。川川近乎于气呼呼地往外面走。 周小曼叹了口气,试探着跟他讲和:“那个,你能陪我去挑个手机吗?孙哥联系我不怎么方便。” 川川虽然不高兴,但还是虎着脸跟在了周小曼后面。 她挑了个基本款的手机,但没有身份证,办不了手机卡。柜台上的店员指点她,可以买临时不记名卡。等父母出差回来了,用他们的身份证办卡就行。 川川看着周小曼手里的蓝屏手机,抿抿嘴巴,没吱声。周小曼好声好气地劝他可以赞点儿钱,自己也买一个时,他也没反应。 按照店员的指点,两人来到了附近一家旅馆,这边前台就有不记名的手机卡卖。周小曼买卡的时候,提醒川川:“你不是要找洗手间吗?顺便去用一下吧。这边还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公厕呢?” 川川有点儿赧然。早上周小曼带了不少零食给他吃,还有他最喜欢的鱿鱼干,但是越吃越干,他喝了不少水,就有些憋不住了。 前台拿出几种不同的卡给周小曼,她挑好了卡号,掏出五十块钱马下来。前台对着光线查看钱的真假时,旅馆走廊深处,就传来了男人的怒吼跟女人的哭泣声。 程明明哭着喊:“川川,川川,你相信我,我是被骗了,他强迫我来着。” 她就是,就是跟坤哥玩玩而已。坤哥送了她一只手机,就是二手货,也足够她拿到学校里眼馋死那帮子穷鬼了。 程明明有着街头生存智慧,明白等价交换的原理。不就是陪坤哥玩玩吗?有的吃有的喝,跟谁做不是做。何况最近坤哥挣了笔大钱,还是带她到旅馆里开钟点房。呵,雪白的床单,她家怎么也不会有这样好的居住环境。 可她运气不好,不过是要出门去前台帮坤哥买包烟的功夫,就被川川逮了个正着。 房间门没关好,衣衫不整的程明明从里头出来,床上躺着□□半身的男人。看到这一幕,川川简直要提刀杀人。 周小曼听到里面的哭喊声,诧异地看前台,一脸惊恐不安的模样。 前台撇撇嘴,皱眉道:“别听那女的胡说八道。要是真强.奸,一连几天这个点儿过来开房?还真是强.奸出真爱来了。” 周小曼笑了笑,拿了手机卡装上,试探着先打了一下旅馆的前台电话,没什么问题后,就笑着跟前台告辞了。 她出了旅馆大门,面上依然挂着一层浅笑。旅馆的斜对角有个公用电话亭。周小曼进去拨打了110,声音惊恐地表示,她刚才经过XX路XX旅馆时,借用纸笔。结果听到里头有人哭喊,她被强.奸了。 挂了电话后,周小曼微微眯了下眼睛。那个傻缺,是时候该有人点醒他事情的真相了。程明明不是说有人强.奸她吗?很好,她怕被报复,不敢报警。那么她替她来,她就不计前嫌,匡扶一回正义吧。 少女站在斑驳的梧桐树光影下,默默地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估算着警车到达的时间。 对面的大酒店里,篮球队的少年们正在前台作登记。为了这次篮球赛出成绩,队里大手一挥,直接在体院馆附近给订了房间。省得从南城到北城的折腾,万一再碰上个堵车,影响了比赛状态就不妙了。 孟超无意识间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的迎风而立的少女。练操时盘起的头发此刻放了下来,清风拂面,长发飘飘的少女尤其清丽动人。 队友凑上来趴在他肩膀上,笑得玩味儿:“啧啧,小超子啊。我看你是要红鸾星动了。人家姑娘明显是对你有意思啊。偷偷在对面看你呢。” 孟超一张脸涨得跟猪肝一样,伸手将队友推到一边去,嘟囔道:“你别胡说八道。” 队友一点儿也没被他这只纸老虎给震慑住,瞪大了眼睛,鄙夷道:“行了吧你,装过头了啊。人家姑娘不是为着看你,会晒着大太阳,偷偷躲在对面?啧啧,小姑娘害羞呗,在体院里,怕被人笑呗。” 孟超紧抿着嘴唇,没吱声。他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委屈。那天她为什么不来看比赛?他明明是要证明给她看。敢欺负她说怪话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 所有人都为他叫好,就连教练都说以后他打后卫绝对能把全队给带起来。可是他最希望看到的身影,始终没来。 孟超盯着对面的少女,颇为生气地想。你现在后悔了?想来找我了? 教练完成了登记手续,给一群小崽子们发房卡,叫一个名字发一张卡。喊到“孟超”时,头发中央支援边疆的教练头一抬,眼睛一瞪:“那混账东西人呢?” 队友不愧是中国好基友,立刻跳出来打掩护:“他肚子不舒服,去上卫生间了。” 上卫生间的孟超同学已经凭借篮球少年大长腿的优势,迅速越过了马路,奔到对街少女的面前。他一把抓住周小曼的胳膊,喘着粗气道:“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 原谅你欺骗我,利用我。原谅你推开我,不理我。原谅你对我视而不见,漠不关心。只要知道你还在偷偷地关注我,就没关系了。 周小曼先是被吓了一跳,惊慌的简直要落荒而逃。她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孟超。不是说他们去打比赛了吗?难道还在本市比? 这份惊惶无措,落到了少年眼中,就成了他内心猜测的最好佐证。男孩生出了一种近乎于怜惜的情绪,他看着周小曼,正色道:“我原谅你了,我不怪你了。咱们还跟以前一样,好吗?” 周小曼张张嘴巴,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呼啸的警笛声就从他们身边经过。110的动作果然飞快,警察很快就冲进了旅馆。 孟超也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光天化日的,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程明明胡乱穿好了衣服,头发乱七八糟地被女警搀扶着出了门。后面的警察带着川川跟一位二十岁上下的社会青年,青年□□的胳膊上还能看到纹身。 孟超一见程明明和川川,就认出了这两人,皱着眉头道:“这些人,你邻居怎么还跟他们混在一起啊。” 女孩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啊。川川已经毕业了啊。我也搞不清楚。我很久没去学校了。” 孟超听到“学校”这两个字,手上就是一紧。看到周小曼本能瑟缩了一下,他才慌忙松开手。 那位社会青年还在扯着嗓子骂:“程明明,你个骚货,说清楚。老子要强.奸你?分明是你个贱货主动勾引老子的。不知道爬了多少张床的婊.子,也有脸在这儿装贞洁牌坊了?” 警察拍了下他的脑袋,厉声呵斥,让他闭嘴。 程明明惶恐不安地转着眼睛。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搪塞过川川就好。到底哪个缺德冒烟的,把警察给招来了?现在她是要一口咬定坤哥强.奸,还是翻口把情况说清楚啊? 川川爹妈死了,正好,家里就没人能管他花钱。他爹妈可是留下了一套房子跟一辆出租车呢!她都想好了要怎么开车出去兜风。 女孩的心思转了几转,做出悲戚的模样,上了警车。 从周小曼站着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面上表情的变化。看风景的人,微微垂了垂眼睫毛。呵,这是有新想头了吧。可惜这个坤哥可不是会吃亏的人。程明明敢跟他杠上,就等着生不如死吧。 孟超一直皱眉头,支支吾吾地表示,周小曼应该少跟她那个邻居来往。这人,情况太复杂。 周小曼没吱声。等到警车开走以后,她才轻声问孟超:“你们比赛打到什么时候?比赛完了,你能不能陪我去找一个人?” 川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件事里脱身出来。她需要人陪她去找妈妈。 在少年扶着她的肩膀,喘着粗气强调,说他原谅了她的时候。她突然间顿悟了教练所说的放松是什么意思了。孙喆没有表达清楚,那种情绪不是依恋,而是相信。相信这个世界对她存有善意,相信有人会真心诚意地帮助她。 她的世界里,会一直有阳光的存在。 40|找妈妈(上) 孟超立刻开心起来, 连忙表示没问题。他们比赛打一个礼拜,刚好礼拜天会放假休息。到时候,他一定陪她过去。 少年还想说什么, 助理教练已经阴沉着一张脸过来了, 伸手就去揪孟超的耳朵:“我还以为你小子掉进厕所里, 准备砸了粪池救你出来呢?你土行孙基因突变啊!还能地遁过马路?” 周小曼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孟超讪讪地解释, 他,他就是看到刚才有人在卖秋白梨。他渴了, 要过来买梨子吃。 助理教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凉凉:“行啊, 你想吃梨子是吧。今天也别吃其他的了, 专门给你吃梨子。” 周小曼抿着嘴巴, 低头浅笑。 孟超刚要跳脚, 他正长身体呢!一顿自助餐能吃到店老板出来想办法赶客。可看到女孩眉眼弯弯, 笑涡乍现的模样,他就讪讪地应下了助理教练的话。好, 吃梨子败火。刚好这段时间着急上火的,舌头上都起泡了。 周小曼一直到回体院都心情愉悦。 薛教练在跟助理教练商量,给弟子们细化训练安排, 见到她进了体操馆, 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多逛逛,不着急这一会儿功夫。” 周小曼冲教练露出了深深的笑容, 声音听着都轻快起来:“教练, 我知道你说的放松是什么了。” 这一回, 等到热身准备完毕后,周小曼的成套球操动作,两位教练都鼓掌叫好。舒展开来了,原先紧绷着,套着的那层厚厚的硬壳起了裂缝。虽然还没有完全剥脱,但是千里冰封,一丝裂缝就是春意盎然的开始。配合着舒展流畅、轻盈柔和的二胡旋律,在空中翩翩起舞的少女,有一种炫目到让观众挪不开眼睛的美。 薛教练笑了起来,示意周小曼到身边:“好,就这样。一窍通,窍窍通。艺术感染力本来就是你的特长,别让技术动作反而拘泥了它。” 周小曼大力点头,开开心心地应下。 看着女孩轻快的离去的脚步,助理教练惊讶地问薛教练:“哎,教练,小曼这是出去转一圈,突然间就打通任督二脉了?” 薛教练一边再次确认报上去的参赛人员名单,一边微笑:“这孩子,以前是太松弛了,或者说散漫,没目标。前面一段时间又太绷着了,牛皮筋都有拉断的时候。现在差不多知道不那么蜷缩着了。慢慢来,这一批里头,一线队伍里,我还真是最看好这孩子。” 周小曼后面的训练状况,的确跟薛教练说的一样,仿佛一下子就突破了一个极限,成功地跃入了新的阶段。 艺术体操的个人全能赛分为绳操、圈操、棒操、球操和带操五项,这次比赛里没有带操。周小曼就盯着前面几项练习。越到后期,成套动作的练习比重愈发加大。一整天的训练下来,躺在保健室里做肌肉放松和治疗的时候,她常常是累的连话都不想说。 艺体队的其他姑娘们情况也差不多,身体累,心理压力也大。上一批的几位师姐全国赛以后都选择退役去读书了。唯一没有退役的师姐莎莎其实也是半隐退的状态,就等着名额下来上大学去。她们队这次出战,基本上全是新人挑大梁。作为秘密武器的周小曼,甚至连全国赛的赛场都没摸过边儿。 薛教练气得不轻,嫌弃这帮大弟子们半途而废。这么着急忙慌的,就是想把履历变现,也得正儿八经先出成绩再说啊。有一次,莎莎姐到队里看望备战的小师妹们,还被薛教练给说红了眼睛。 等到前任弟子离开后,薛教练还余怒未消,瞪眼看手上这帮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们:“别学你们师姐。这话是我说的,谈恋爱谈到昏了头了。我知道外面怎么说我,一辈子不结婚的神经质老女人。可我这老女人活的起码比一半以上成天围着老公孩子转悠的女人强得多了。连自己的主心骨都没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周小曼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呢,就被教练给点了名:“尤其是你,周小曼,好好练艺术体操。你当体操冠军的天赋要比当贤妻良母大得多。” 队员们发出一阵哄笑。周小曼满脸无辜。这怎么又扯到她身上来了啊。 薛教练的担忧不是无的放矢。缺爱长大的孩子往往对爱有着近乎于畸形的渴望。尤其是女孩子,原生家庭不幸福的,只要有个男的对她好一点,就着急忙慌地想要托付终身了。她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一个人,自己还负责不了自己的人生,非得找个其他人来托付? 周小曼人长得出挑,小姑娘一站出来就抓人眼睛,自然引得小伙子围着团团转。可问题在于她现在是个无家可归的状态,而且也不是从小在体校里由教练带孩子一样带大的,天然不可能真的将体操队当成自己家。这样的姑娘,最大的风险就是想早早给自己找一个家。 教练的忧心忡忡,周小曼领悟不到。她现在除了一门心思准备全国比赛外,就是挂念着百里之外的母亲冯美丽了。这份牵挂,她也不敢和教练说。 在体院里,成年累月不回家的运动员们比比皆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少小离家在外训练的生活。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教练充当了父母的角色,队里的师兄师姐们就是哥哥姐姐,小师弟小师妹们也成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亲情已经在这种状态下得到了完美地代替。 周小曼没有这样一个情感养成经历,她心中最惦记的人还是母亲。她怕教练失望,觉得她儿女情长,不能将心思完完整整用在训练上,索性一个人藏在心底没说。 孟超这个男孩子也真是有份傻气。她不说让他陪她去找谁,他竟然也完全不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辗转拿到自己刚买的手机卡号码的,每天都要发几条笑话短信过来。周小曼看着这些在她眼中充满了古老的穿越感的短信,哭笑不得。 林琳爬到她的床上要她老实交代有什么新情况。豆蔻梢头二月初,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教练虽然说不许她们谈恋爱,可是私底下大家说起来也会关注其他队的男孩子们。 周小曼被她挠痒痒,笑得不行,最后无奈上缴手机:“你赢了,给你看就是了。真没什么东西的。” 林琳翻开了短信,表示鄙夷,切,这小子有贼心没贼胆啊。也不知道从哪儿抄来的笑话,都不好笑来着。 她躺在周小曼床上,非要跟她挤着一起睡。结果周小曼一下子身体就僵硬了起来,让林琳摸到了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林琳吓得不轻,赶紧问周小曼是不是哪里受伤了,都疼得寒毛直竖了,怎么也没跟队医说。 周小曼摇摇头,趁机推她下床:“去去去,自己好好睡觉去。不嫌热得慌啊,现在中午还有三十多度呢。” 林琳撇撇嘴,傲娇地一甩辫子:“稀罕啊!哼,不跟你睡了。” 周小曼偷偷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捏了捏自己的枕头。她不能办存折,也压根就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放自己的钱,索性藏在枕头套里面。睡在钱堆上,她踏实。 一定要早点儿跟妈妈团聚。她要让妈妈看到,她也能挣钱了。她们母女肯定能生活的很好。 礼拜天的太阳终于在周小曼千呼万唤下盼出来了。她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母亲,她害怕母亲会被那个凶残不讲理的屠夫丈夫殴打。 孟超一早就偷偷摸摸溜出了体院大门,生怕被薛教练逮到。少年满怀忧愁,觉得薛教练就是那传说中的西王母,有着一颗残暴冷酷的心。 周小曼在体院食堂吃过了早饭才出门。她现在饮食比以前更注意了,都不怎么在外面随便吃东西。比起少年那颗雀跃激动的心,她明显要更忐忑不安一些。一直到出门时,她都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太鲁莽了一些。她这么贸贸然出现在母亲的新家庭里,会不会让这个可怜的女人生活雪上加霜。 可是,心里始终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诫她,不破不立。与其让母亲跟上辈子的自己一样,在沼泽里没顶,最终眼耳口鼻全都堵塞,憋死了。不如狠狠心,哪怕是断尾求生,也要活出个坦坦荡荡的样子。 她这么天人交战着,走到了跟孟超约好的商场门口,少年一见她露面就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用跟他那高大身材不相符的灵活步伐,从阶梯上蹦到周小曼面前,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她,满怀期待地问:“我们去哪儿啊?要不要我去拦辆出租车?” 周小曼笑了,摇摇头:“地方有点儿远,出租车过去不方便,得坐火车。” 话音刚落,她手机就响了。孙喆在电话那头问她今天有没有空,去工作室拍一组平面广告。原本定的模特昨天在酒桌上喝高了,今天完全爬不起来。 往常要是有这种捡漏的好事儿,周小曼连晚上去拍照的险都敢冒。可是今天不行,她挣钱是为了独立,能带着妈妈一起生活。不能本末倒置。她也没瞒着孙喆,只说她偶然听老乡提起过,她妈现在住在隔壁市里头,她想过去找妈妈。 孙喆一听就来了兴趣,也不拍那个广告了。怪他咯?模特儿是厂商定下的,喝得爬不起来,总不能是他的责任吧。他兴致勃勃地表示,他现在手上就有辆吉普车。走高速到邻市的话,不比坐火车慢。 周小曼还没来得及拒绝,孙喆就挂了电话。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冲孟超露出个苦笑:“那个,可能还有个人要跟我们一起去。” 孟超从周小曼接电话起,就纠结不已。偷听人家女孩子打电话吧,少年觉得太不礼貌了,不尊重人。可他又对周小曼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忍不住想要知道,她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什么朋友没。 此时听到周小曼的话,男孩子蓦地生出一种失落感。他觉得自己不是唯一,因为能够陪伴她的还有其他人。 周小曼琢磨着,自己这边有两个男的了。要是万一跟妈妈现在的丈夫儿子起冲突,起码全身而退不会太难。 孙喆来的很快,不一会儿就冲他们按喇叭。周小曼没跟他客气,打了个招呼,就喊孟超一起上车。 嘴里还嚼着口香糖的孙摄影师,看见孟超先吹了记口哨,开启了拉皮条模式:“哟,小伙子,腿挺长的啊。有没有兴趣拍牛仔裤广告啊?” 孟超一脸懵逼,有点接不住孙喆的套路。 41|找妈妈(中)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 追问了一句平面广告的事情。即使知道机会留给她的可能性不大,便是有半分希望,争取了总比不争取强, 谁知道能不能捡漏呢。得知广告推迟到明天就拍了以后, 她有点儿隐隐的失落。 现在她手上, 包括医院结算剩下的五百块钱医药费在内, 总共有四千块。此时的房租尚还便宜,租一个地理位置偏僻点儿的小房子, 不过四五百块钱。反正她平常可以住在运动员公寓,就周末回家和母亲团聚, 房子不用大, 有地方装下她们母女就好。 周小曼唯一担心的是, 母亲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工作, 可能有几个月的功夫需要吃老本。再说了, 就那趟看了继父继兄的样子,这对父子明显不是好相与的。也不知道, 他们会不会放妈妈走。 这些忐忑不安的心思,让她在整个旅程中,显得尤其沉默。一开始孙喆还跟她说几句话, 到后面见她似乎没什么兴致, 摄影师的注意力就关注到了孟超身上。这小伙子长得不耐,粗枝大叶的, 有种天生的男儿气概。自打F4火了以后, 花美男当道了。可孙喆更欣赏这种铁血男儿的感觉。 孟超一面应付这位自来熟的孙哥穷追猛打的提问, 一面偷偷地观察周小曼。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周小曼看上去似乎非常不安。中途过休息站的时候,他甚至担心她会突然逃走。 尽管半大的少年对这位突然间冒出来的孙哥,有种身为雄性生物的天然敌对心理。作为信息掌握不全者,他还是趁着在休息站用洗手间的机会,小心翼翼地问孙喆:“孙哥,小曼妈妈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好啊。” 孙喆摇摇头,他哪儿知道啊。他连周小曼是怎么找到生母的都搞不清楚。不过也不奇怪,做女儿的想要找妈妈,人又离的不远,总能有法子的。 孟超心里头惴惴的,无端紧张了起来。他还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整理了一回头发跟衣服。少年有点儿苦恼,早知道要见周小曼的妈妈,他应该换件正式点儿的衣服的。现在他的样子,是不是看上去太幼稚了一些? 孙喆跟看猴戏一样盯着孟超看了半天,见这小子没完没了了,忍不住嗤笑出声:“得了吧你,小子,你以为是去见丈母娘啊。夸张的你啊!” 可怜的篮球少年一下子脸就成了红绸布,结结巴巴道:“那个,是长辈,要礼貌。” 放荡不羁的孙摄影师甩了甩自己的头发,高傲地昂着头,大踏步地,走了。 孟超赶紧跟上,见到周小曼正站在服务区前,盯着食品柜发呆,忍不住生出了同情心。他给她出主意:“你想吃什么啊?那就先吃一口呗。尝尝味儿,又不都吃下去。” 周小曼吓得身子一哆嗦,有种被抓了现行的恐慌。她盯着看的不是吃的,而是喝的,她又看到了可乐。 其实她已经很长时间想不起可乐了。可是今天,看到可乐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嗓子就开始发痒。旁边有一个小孩买了可乐拧开喝以后,那种诱人的气味被她的鼻子敏感地捕捉到了,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沉浸在了对这种褐色甜味液体的渴望中。 没有可乐依赖症的人,大约难以理解这种状态。喝不到可乐,让她陷入了一种挫败感中。她心底没有由来地生出了委屈,她觉得她需要安慰。 这种心情令她觉得羞耻。被孟超无意间撞破以后,羞耻的心情又翻腾了千百倍。她匆匆丢下一句“不要”以后,立刻转身往车上跑。 孟超不明所以,追问柜台上的售货员,知道周小曼盯着看的是可乐以后,立刻买了一瓶带上车。少年笑嘻嘻地伸手给周小曼:“喝吧,就喝一口抿抿嘴,尝个味儿。” 结果可怜的篮球少年平生第一次见识到了周小曼发火的架势,简直是雷霆万丈。原本看着瘦条条,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手一伸,直接将可乐丢出了车窗外,还砸到了旁边车子身上,引来一阵咒骂。 周小曼歇斯底里地喊着:“别害我,你别想害我。我不喝,你别想害我。” 孙喆赶紧跟旁边的车子打招呼,高速公路上也不好随便停车,只能扯着嗓子喊:“对不住啊,大哥。家里小孩子不舒服,发脾气呢。” 对方车主留下一阵咒骂,车子开走了。 这头孟超吓呆了,他没想到他的无心之举竟然会引来周小曼这么激烈的反应。他试图安抚周小曼,以后他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她别生气,以后他肯定不自作聪明。可是没有用,周小曼的情绪还是非常激动,她别着脸,揪着自己的头发,喘着气让孟超别看她。她要一个人静一会儿。 孙喆一开始还想嘲笑孟超,这回见识到了吧。周小曼就是昆仑山,看着神秘静美,其实底下藏着活火山。可后来见周小曼情绪有些不对劲,他赶紧开口劝道:“没事儿啊,小曼,多大点儿事。天塌下来当棉被盖,胖个两斤跑个二十圈怎么着也能减回来。” 周小曼最激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倒是能听进去孙喆的话。她疲惫地靠着车椅背,跟两人道歉:“对不起,我反应过度了。抱歉,我情绪不稳定,容易发脾气。” 孟超这才战战兢兢地开口表示没关系。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瓶可乐会让周小曼反应这样强烈。 孙喆到底年纪大他们十来岁,又是工作了好几年的人。他影影绰绰地猜测着,大约是周小曼吃过可乐的亏。至于这亏到底是哪方面的,他就不知道了,也不愿意去猜测。这个女孩子,经历过的事情并不美好,硬是翻出来刨根问底,可能会对她造成又一次的伤害。 车子终于进入了冯美丽现在待的城市。从看到那个地名起,周小曼就忍不住抓紧了手心。那种不确信的犹豫,让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艺术表演课学到的技巧,能够成功让她的神色呈现出一种平静的状态。然而肢体语言比起面色和嘴里说的话,其实更能反映出她内心的真实世界。 孟超初始没有意识到她的反常。周小曼本来就不是特别爱说话的人。可当他无意间瞥到她的腿时,才发现这个女孩一直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一时间,怜悯的情绪占据了上峰,话甚至没有过少年的脑子,就脱口而出:“你妈妈肯定很想你,很爱你。” 其实这话,他和孙喆都觉得底气不足。万一周小曼的亲妈也不想要她,她岂不是连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这就跟有个没打开的盒子一样,盖子一直在,始终就能自我安慰里面有巧克力糖。可万一忍不住打开了,空空如也,那就失望透顶了。望梅止渴的前提是,不知道没有梅林的存在。 周小曼却从这句话里得到了安慰。她想起上一回自己偷偷摸摸过来,妈妈答应她等她有钱独立生活了,就会跟她走。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着嘴唇下了车。 孙喆脖子上挂着相机,几人伪装成到城中村搞调查的老师跟学生。一进村子,那种扑面而来的气味就让孟超本能地不适。他觉得味道比他们男运动员的寝室还难闻。 好像时间没有动过一样,连马路边上蹲着解大便的小女孩,鼻子下拖着的两管青绿色的浓鼻涕也没变。她脏兮兮的脸上有双好奇的黑眼睛,手里拿着饼,毫无心理负担地一口口往下啃。 孟超觉得,以后他要是吃超标了。只要想一想现在的画面,就能够成功抑制食欲。 孙喆面上表情有些严肃,他想抓拍下这一幅画面,终究还是放下了相机。孩子有孩子的自尊,他不能为了自己的艺术追求,去随意践踏他们的自尊。 城中村到了午饭时分,到处都是烟雾缭绕。农村的土灶太占地方了,煤气太贵,不少人家用的是煤炉,呛人的烟味跟饭菜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有种麻木的市井气息。 周小曼按照记忆,缓缓朝那栋三层小楼走去。旁边经过的人,不时朝这三位外来户投来好奇的一瞥。不明白这些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会此时出现在这里。 孙喆偶尔抓拍几张照片,心情有些沉重。居住在这种地方的周小曼的生母,经济状况肯定不太好。这种情况下,她会不会愿意接纳前一段婚姻留下的孩子?甚至有的人,会为了新家庭的和谐,否认前一段婚姻跟子女的存在。 摄影师直到此时,原本兴致勃勃或者说有些狂热的脑袋总算是冷静了一些。他蓦然生出羞愧的情绪,觉得自己实在太鲁莽了。 周小曼跟这个打篮球的孟超,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孩,能知道多少人情世故。他听说了他们的计划后,当时就应该劝他们先缓缓,自己过来打个头阵弄清楚状况,再做进一步打算来着。结果他好了,明明老大的人了,竟然比这两孩子还激动。这下子到了这种地步,连打退堂鼓都来不及了。 孙喆下意识瞥了眼孟超,发现男孩子也在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两人眼神碰到一块,不用说话,就表达出了同样的意思。这万一或者说十之八.九,周小曼的亲妈不愿意认她,她可怎么办? 可是现在,这两个人,谁也没有勇气去戳破怀揣着希望的周小曼。这时候打预防针,简直太残忍了。 周小曼的心情,并不比紧跟在她身后的两人轻松。她脑子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最害怕的是,她妈不愿意离开现在的家庭。有太多的女人,明明被丈夫虐打,却始终不愿意独立出去。因为她们的内心深处,看不起她们自己。 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自贱者也一样。 她害怕的是,她妈也是这样所谓的传统好女人。 42|找妈妈(下) 近乡情怯, 大抵就是周小曼此刻的心情。她的脚步愈发迟疑,连孟超都疑惑:“你是不是搞不清楚是哪一家啊?” 孙喆精神大振:“对对对,搞不清楚就先别急着乱找了。咱们今天可以顺便到这边的森林公园拍一组外景。等打听清楚了具体是哪家哪户, 咱们再过来看。” 周小曼摇了摇头。她不能拖下去, 她必须快刀斩乱麻。因为她也是个所谓的能忍的好女人。她得靠着一口血性逼着自己跳出泥沼。 后面的路, 完全不用找了。没走几步, 一行三人就听到了打老婆的声音。旁边围着一圈人看热闹,不时有人开口劝两句:“哎哟哟, 杀猪的,可以了可以了, 打死了你老婆, 谁烧饭洗衣服伺候你们父子两个啊。” 周小曼的脸一下子不见半点儿血色, 她忍无可忍地想要冲过去, 却被孟超一把拽住:“你别冲动, 我来。” 孙喆伸手将这两个不省心的孩子呼撸到身后。行了,他一大老爷儿们呢, 虽然是动口不动手的艺术家,但也轮不到两个孩子强出头。摄影师大喝了一声:“住手!干嘛呢!你们市里头就这样还创建全国文明城市?” 一堆围观群众都愣住了,其中有个年纪大的男人试探着问:“这位记者先生, 你这是过来?” 孙喆睁着眼睛说瞎话, 扯虎皮做大旗:“不是要创建文明城市嘛。上头派我们过来四下走访,看有没有违章搭建, 有没有打架斗殴, 家庭关系不融洽的。” 后面的话没人关心, 前面那一句违章搭建,却让不少人面上显出了紧张的神色。开玩笑,城中村的村民们就是靠着房租过日子的,怎么可能不添砖加瓦,从一座屋子变成四合院,还是小洋楼的那种。 房东吼了一声:“你行了啊,杀猪的,再这么闹个没完没了,立刻搬走。我们村里没地方容下你。” 杀猪匠眼睛一瞪:“你凭什么赶老子走?老子少了你一分钱的房租了?!” 房东也沉下了脸:“就凭房子是老子的。老子想租给谁,就租给谁!” 眼看着两边要捋袖子打架,不少看热闹的人赶紧拉开,纷纷劝杀猪匠:“行了行了,成天拍桌子踢板凳的,好人也要被你打死了。你还非要身上背着人命官司不成?” 周小曼绕到人背后,挤进去,扶起她妈。她妈两边脸高高肿起,眼眶也是一团淤青,整个人凄惨的不行。周小曼的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她妈却用眼神示意她,别作声。 边上有人劝冯美丽:“行了,美丽啊,不是我说。你也一把年纪的人了。大根虽然不是你肚子里头出来的。你也养了他十年。石头都焐热了。你还怕大根讨了老婆生了孩子不叫你一声奶奶不成?杀猪的脾气冲,你软和一点儿,别跟他对着干,哪里至于挨打?” 剩下的几位中老年妇女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美丽,你就别想着什么离婚的事情了。你藏私房钱,还说要离婚。这哪个男的听了不冒火啊。” 周小曼气得恨不得操起旁边的烧红的煤球,烫烂了这群三姑六婆的嘴巴。她妈都快被打死了,竟然还怪她妈脾气不好?! 孙喆瞥了眼这边,冒出一句:“打老婆也犯法吧,要进牢房的。” 杀猪匠嘴里打着酒嗝,眼睛猩红,仿佛要杀人一样:“我老婆,就是打死了也是我们家的人。” 冯美丽擦着嘴角血迹,喃喃道:“我要离婚。” 男人跳起脚来,抄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冯美丽的脸上砸。周小曼本能地要用身体去挡,被孟超抢先了一步,杯子掉在地上,玻璃片四溅。 行凶的男人无视边上人的叫骂,冷笑道:“冯美丽,你前脚敢出我家的门,我后脚就打断你的腿。有种你等着瞧!想离婚啊!行啊,死了就不用跟我躺一个被单笼子里头了。” 看热闹的男的赶紧上来劝杀猪匠,还有人招呼那位大根,快点儿过来劝劝他爹。这都十多年的夫妻了,哪儿至于闹到这份上。 女人们则是围绕着冯美丽,怪她不该把离婚挂在嘴边上。这都是离了一趟的人了,还离婚上瘾了不成。这个再不好,好歹也不少她一口吃的。要是再碰到下一个更不好的,那她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冯美丽一口咬定要离婚,这日子她坚决不过了。找不到更好的男人怕什么?她压根就没打算再找。她一个人过反而还清静。说着,说着,她鼻子里开始淌血了。 边上人吓得赶紧给她拿卫生纸堵上。周小曼尖叫一声,坚持要送她去医院。 孙喆也在边上趁机喊:“哎哟,这可是要打出人命案来了啊。不行不行,我得报警。” 先前跟他搭话的老头连忙一把拦住他,讪笑道:“报什么警啊。这种事情,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的,还要公家出面不成。赶紧的,大家伙儿搭把手,送杀猪家里的,到医院里头去。哪儿至于打出人命来啊。杀猪的天天打,这又不是头一回,手上这点儿数还没有么。” 周小曼气得恨不得放火烧了这个村子。他们就这样看着她妈天天挨打,竟然还有脸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他们怎么不自己先被活活打死呢! 孟超紧张地拽着她的胳膊,怕她一时情绪激动露出马脚来。有些地方民愤彪悍,相当排外,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一行三人不过是纸老虎,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去都不好讲。 周小曼死死咬着嘴唇,拼命压抑自己快要爆炸的情绪。他们借着实习生的身份,跟着记者孙喆一块儿把她妈送去了医院。 排队挂号的时候,孙喆碰上了个以前给对方做过报道的专家。在专家的关照下,冯美丽迅速看到了医生。鼻骨骨折,右眼球出血,在眼科做视力测试时,冯美丽的右眼视力只有0.3。 这个过程中,孟超一直死死拽着周小曼,生怕她露出端倪来。他和孙喆都有些紧张,生怕别人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好在围观的村民们怕麻烦,不想惹事上身,被迫留下主事的村长硬着头皮逼着杀猪匠父子掏钱付账。 父子俩刚要瞪眼,村长就沉下脸:“出了我们村,你们就是打上天,我都不管。可你要是想在我们这儿待着,就得守我们的规矩。” 孟超害怕父子俩发现周小曼的身份,一直仗着个子高的优势,拦在她前面。好在父子俩似乎都喝了酒,醉醺醺的,看人也漫不经心,倒是没有发现这女孩长得其实很像冯美丽。 交完钱以后,这两人也不管还留院治疗的冯美丽,直接扬长而去。 唯一一个留下来照顾病人的阿姨叹了口气:“这就是命啊。你说,你当年要是不退了跟杀猪的亲,稳稳当当嫁过去当新娘子,哪里会闹成这样。你这么不给人脸,退了婚事,硬要跟着人家秀才。最后结果怎么滴,还不是杀猪的收留你。行了,他有错,你也不对,一人往后面退一步吧。” 冯美丽一张脸青紫交错,说话都艰难:“亲不是我定的,我要退亲也是走了规矩的。这婚必须得离了,我不能被活活打死。” 照顾她的女人听了这话不高兴起来,冷笑道:“你就非得折腾吧。一趟没折腾死自己,怎么着,还想弄个三婚来要了自己的命不成。反正我话都说在这里了。你要不要安生过日子,你自己掂量着看。” 说着,这女人就起身气鼓鼓地走了。一个被人休回家的破鞋,还以为自己是黄花大闺女不成? 病房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围在冯美丽身边。周小曼再也忍不住,跪在她妈的床头,抓着她妈的手,失声痛哭。她妈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她甚至怀疑上辈子她没能找到她妈,是她妈已经被活活打死了。 孙喆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对母女。孟超也叉着手,站在边上不知所措。 外头走廊上传来一对夫妻吵架的声音。家里老人生病了,脑子里头长了瘤子。为着要不要给老人看病,两人争吵不休。 孙喆被吵得头疼,索性出去找医生问冯美丽的情况。现在这样子,她要多久才能恢复健康。 结果刚脱离了夫妻吵架的区域,又进入了母子争执的地盘。当妈的劝儿子,儿媳妇这病反正是个无底洞,赶紧趁着还没孩子,离婚再找一个。 孙喆忍不住一阵接着一阵齿冷,别说夫妻是同林鸟,亲人也差不多吧。大难临头,赶紧松手。 他在外面转了一圈,把哭得眼睛都肿了的周小曼喊到走廊上:“那个,小曼啊。我问你,你问清楚你妈没有。她到底想不想离婚?” 周小曼点点头,肯定道:“我妈想离婚,她跟那家过不下去。孙哥,你认不认识什么律师。我想找人帮我妈打官司。这次病历留好了,我要告这人家暴,长期虐待我妈,让法院判强制离婚。” 孙喆无力地摸着了下脑袋瓜子,叹气道:“小曼啊,你还小,没经历过这种事。来,孙哥告诉你,能不打官司坚决别进法院。时间人力成本会耗死你。咱们可以想一个迂回的办法。” 周小曼听了孙喆的主意,微微阖了下眼皮,觉得可以一试。趁着这次她妈住院的机会,伪造一份病历,就说拍头部的片子时,发现她妈脑袋里长了瘤子。 别说什么平常对妻子不好的人,等发现妻子生病了,就会猛然意识到妻子的重要性,幡然悔悟。家暴成瘾的人,永远洗不白。 她脑袋瓜子转了转,让孙喆帮忙尽快把伪造好片子报告拿来。不能直接告诉那对父子,她妈脑子里长了瘤子。得让他们自己发现,而且是在她妈藏得严严实实的时候,自己发现。比起别人转述,人更愿意相信自己历经千辛万苦看到的结果。 周小曼晚上还有夜课要上,等到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她不得不跟她妈道别离开。 孙喆安慰她,没事儿。他最近在这边有个活计,要待上几天,正好可以把戏继续演下去。 当着这两个人的面,冯美丽不好问女儿他们是怎么回事,只拼命摆手让女儿回去。她没事儿,她很快就好了。 回城的路上,整个车子的气氛都有些低沉。周小曼担心这对父子不上钩,死活拖着她妈不撒手。孟超则是有些担忧周小曼的状态。碰上这种事,她后面要怎么处理才好。 最后还是孙喆开口安慰了忧心忡忡的少女:“行了,别怕。生死契阔与子成说,那都是古人说着糊弄人的。我告诉你,硬道理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你那继父继兄为什么不让你妈走啊?走了上哪儿找免费保姆去?只要他们一旦发现你妈没有了利用价值,自然要赶紧想办法赶出去去。万一死在家里头,他们还嫌晦气不是。” 摄影师原本说的挺欢快的,到后面看到周小曼眼睛燃烧着两团火,恶狠狠地瞪他,赶紧识相地闭上嘴巴,末了还讪讪的来一句:“我不就是这么一说么。” 孟超也瞪孙喆,这哪儿有人这么随口一说人家刚见面的亲娘的。 43|出发去比赛 车子一直开到了体院门口, 周小曼跟孟超下了车。她跟孙喆道谢,挥手告别,允诺等到全国赛结束以后, 她肯定给他当一个月的免费模特。 孙喆笑得挺开怀。倒不是周小曼不要钱的缘故。小姑娘把话说到这份上, 就是愿意跟着他干的意思了。但凡艺术家, 都有自己灵感的缪斯。眼下, 周小曼就是他的缪斯。他还真怕这姑娘一门心思去练艺术体操了,要把当他这边的事情给放下呢。 两人没有同步进校门, 怕被薛教练逮到有话说。孟超自觉皮糙肉厚无所谓。可周小曼今天受了那么大的情绪刺激。要是薛教练再骂她一顿,他担心她会受不住。 孟超自己先到校门口的小超市逛了一圈, 然后再回学校。他一走到校门口, 就碰见川川阴沉着一张脸, 怒气冲冲地往外头走。比起一个礼拜前, 这人黑瘦了不少, 面上也显出了憔悴的风霜。孟超本想喊住他,打声招呼来着。结果这人头也不回, 直接走了。 川川刚跟周小曼不欢而散。 周小曼有些无奈。她一回体院,就在传达室里见到了等了一下午的川川。 少年见到她,连声寒暄的话都没有, 直奔主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周小曼没有否认, 只沉默不语。 川川气得拍桌而起,眼睛都红了:“你知道了也不告诉我, 非要看我的笑话吗?!” 被指控的女孩面色淡淡的, 仿佛水洗过一般, 声音也透着泉水的沁凉:“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况且我还是一心想要勾引你的贱人呢。” 川川愤恨的踢了一脚桌子,上面摆放着的盆栽都瑟瑟发抖起来。他眼中有恨意:“你就是看不起我,当我是个白痴,成心看笑话好了。” 周小曼没有被他的眼神吓到,声音还是不冷不淡:“我要是想看热闹,我就永远瞒着你,等到你被玩死了,岂不是更加有热闹可看?” 两人不欢而散。川川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打击。周小曼也懒得哄这个男孩子。 生活本身就非常残酷。他没有父母庇护,还要硬当自己是小孩子的话,神也改不了他的命。 传达室的门卫终于打完了开水进来,看到只有周小曼一人,笑了起来:“哟,等了这么长时间,就说几句话啊。” 周小曼微微一笑:“他是有点儿事想问我,问完了,自然就要走了。” 她出了传达室的门,恰好碰上孟超往门里走。 少年心中有火花,滋滋儿作响。他想,这就是缘分啊。 两人一本正经地点头打招呼,好像今天第一次见面一样。然后理所当然的,孟超约她一起去食堂吃晚饭。中途遇见逛街回来的丁凝和林琳,他还大大方方地招呼她们一块儿去吃饭。 两个小姑娘笑成一团,挤眉弄眼地表示,不必了。她们不想在赛场以外的地方还发光发热,就先回去了。 结果孟超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丁凝坏笑道:“想让我们给打掩护啊?你等着啊。等我们比赛结束后,一定要让你大放血。” 篮球少年就是一个劲儿地傻笑,也不接她的话茬。 等上了餐桌,三个女孩子的晚饭加在一起,还没有孟超的一半多。丁凝看着孟超餐盘里的黄辣丁,口水直流。她最爱这个啊,可是她不能吃。 孟超好心地问她要不要抿一口尝尝味儿,然后吐掉。 丁凝痛苦地摇摇头:“不行,我只要一挨到了,肯定会连骨头渣子也不剩。我不看了,薛教练说了,我看一眼都会长肉。” 林琳笑得不行,周小曼也眉眼弯弯。 几人吃过饭以后,女孩子们商量着晚上的夜课。孟超一直跟在她们身后,也不插话。还是林琳体贴了一回少男小心思,借着回食堂拿盒酸奶,晚上下夜课喝的理由,拉着丁凝折回头了。 孟超这回吭哧吭哧地挨到了周小曼边上,支支吾吾地问她,要不要去找林医生聊聊天。那个,林医生成天待在这边,又不爱出门来着。她应该去跟林医生说说在外头的见闻啊。 周小曼看他那别别扭扭费尽心思想要迂回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倒是比他大方,点点头,相当坦然地认下了:“我心理状态有问题,需要长期做心理辅导。” 孟超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过了半天,他才冒出一句:“没关系的,别怕。我爷爷血压高,还不是一直吃药来着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周小曼笑了笑,跟他挥挥手,脊背挺直地走了。 川川的暴怒在她意料之中。其实,她很想知道,暴怒之后,这个少年会怎样做。如果他依然困在那个名为程明明的网中,她以后都不会再插手他的事了。人要一心求死,神仙也拦不住。 比起川川为着男子汉的自尊受到伤害而产生的痛苦。那天报警以后,被警察带走的另两位当事人,真的可以大骂川川一声,矫情! 坤哥当然不承认自己强.奸了程明明。开玩笑,这女的自己黏上来还来不及,真要说起来,还能说一句是她□□了他呢。 骑虎难下的程明明一口咬定对方是用强。这下子,她家里完全鸡犬不宁了。大半夜的都有人过来敲窗户,逼得一家老小不得安生。 程明明吓得连门都不敢出。只要她一出门,就会有人骚扰她。还有一次,她被人当街脱了裙子,光着下半身推倒在路边。施暴的人扬言,要让大家伙儿看看,她这个烂逼,值不值得人去操。这种情况,直到警方派了人保护她,才得以好转。 然而,坤哥也不会放弃。他找了不少人证物证,证明他和程明明是你情我愿。程明明收到他的手机时,高兴地在大排档的摊位上就亲了他一口。这都是大家伙儿看的清清楚楚的。 警察再看川川的眼神,就相当微妙了。 坤哥刚要得意于终于从这场破事儿里脱身时,去他家拿物证的警察,却意外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一个数码相机。 马鸣溺亡案中,有一个关键物证,数码相机,始终没有找到。警方查访得知,马鸣有个数码相机,是逼着他妈卖血才凑够了钱买的,相当宝贝。他用来勒索校长跟白老师的照片正是用这个数码相机拍的。可是警方翻遍了马鸣家,也没找到这个相机。最后只能推断为,相机在他失足落水的时候,一并掉进水里去了。 现在,坤哥的屋子里,有个一模一样的相机。甚至在隐蔽的位置,还小心翼翼地点刻了MM这两个字母,是马鸣姓名的缩写。 提刀杀人事件的那把刀找到了,校长与白老师跟马鸣溺死案之间的联系也就有了中转站。之前因为有完美的时间证人,警方一直没办法继续调查下去。 让所有人惊讶的是,程明明竟然也卷进了这起案子中。当天晚上,是程明明开口约马鸣去外面坐坐,已经有了警惕心的马鸣才去的江边。 这个嗑.药嗑得神志不清的家伙,以为即将有场艳遇。能够玩到川川的女人,对马鸣而言,比单纯地玩一个程明明更加亢奋。可惜,他没想到的事,他奔赴的是水鬼的约会。 周小曼一直在队里闭关训练,还不知道外面已经上演完了一出悬疑推理剧。 她在薛教练的指导下,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已经将个人全能的项目都掌握自如。悠扬的乐曲声一响起来,原本静悄悄在边上默不作声的人,却立刻跟换了芯子一样,在场上如翻飞蝴蝶一般,腾挪跳跃。看的过来巡视大家备战情况的领导都目瞪口呆。 其实这届运动会,虽然省里头都提了要求,但艺术体操并不在拿牌的计划里头。自家的底子自家清楚,艺术体操运动员职业巅峰时间短,能拿牌的几个小姑娘都早早退役了。现在这支队伍,最大的年纪才十五岁。唯一参加个人全能的周小曼,按照国际上的规矩,这年龄压根连成年组的比赛都打不了。 薛教练相当自豪地看着自己的弟子们。参加个人全能的周小曼只要正常发挥,拿牌不是问题。出战集体项目的小姑娘们,要是场上发挥好一点儿,八强也是非常有希望的。这一趟先练练兵,带这群孩子见识一下什么叫全国大赛。等到明年上半年,这支队伍应该就能真正稳定下来了。到时候孩子们也不过十五六岁,起码三四年的时间,她们都能好好打比赛。 领导笑着表示,大家有信心就好。只要拿到了成绩,他一定向上头申请给大家的奖励。物质跟精神,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嘛。 一群小姑娘立刻大声喊“有信心”。等到领导施施然地走了以后,丁凝却毫不客气地表示鄙夷。呸!还主管他们体操项目呢。这人连艺术体操都看不懂。 周小曼掐了她一下,让她别胡说八道,免得祸从口出。 整个练兵一直持续到正式比赛的前三天才停下。一大早,薛教练就点名,带着大家出发去几十里地外的城市,出战全国大赛。 在车上时,小姑娘们还嘻嘻哈哈,姿态放松。还有人放了单田芳的评书,大家一起跟着听《战斗的青春》。 薛教练除了不让她们吃零食,怕到时候超重外,其他的并不管这群小姑娘们。等到了目的地,艺体队的人先去酒店办理入住手续,然后自行活动。 随队的工作人员一直欲言又止,想要催促薛教练赶紧把人带去场馆训练。薛教练却摆摆手,笑道:“不急,到现在这种情况了。对这群丫头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把情绪调节好。第一次上大赛,人要是吓僵了,那还怎么比赛啊。” 工作人员陪着笑,不好反驳教练的安排,只能在边上干着急。 薛教练的良苦用心其实很有必要。不说周小曼,就是丁凝跟林琳她们,也觉得紧张。全国赛,她们参加过,丁凝还拿过青少年组的前八。可是,进入成.人组的比赛不一样。集体项目的小姑娘们,甚至比周小曼更紧张。她们怕自己到时候捅娄子,反而影响到了其他伙伴。 助理教练问顶头上司:“教练,你是不是觉得周小曼太害怕让别人失望,才让她专攻个人全能来着。”本省艺体队,人才青黄不接现象严重。专攻集体项目,其实优势更大。 薛教练笑了,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让她专攻个人全能,是因为她个人气质的契合问题。这姑娘,天生有种距离感。这种距离感到了比赛场上,作为个人就会非常吸引人。可要是集体的话,其他人就完全被她给压下去了。对整体效果不好。” 自带疏离效果都周小曼,此刻却成了全队的知心姐姐。林琳抱着她的胳膊喊:“怎么办怎么办,我妈这回还要过来看比赛来着,我好怕丢脸啊。” 周小曼哭笑不得,想了半天,说了句相当不负责任的话:“怕什么啊。你们脸上都化了妆,又隔了那么远,到时候哪里认得清谁是谁啊。” 然后周小曼就被艺体队的小姑娘们给压了。 44|大赛来临 薛教练瞪眼, 招呼一堆小丫头们赶紧上秤称体重。大家戏称此项活动为猪过秤,一旦超重,全都宰了吃。 周小曼还好, 一米六八的个子, 体重控制在了四十六公斤, 完全符合教练制定的标准。可怜的丁凝惨了, 超重了二两。她立刻呈现出绝望的神色,二十圈啊, 她会跑死的。 薛教练瞪了她一眼,呵斥道:“让你别盯着烤乳猪看。你这样的, 看一眼都会长一两肉。” 其他人都笑得不行。一个个过来同情地摸一摸丁凝的脑袋:“好好饿着吧, 我们一定加油, 几个人一起, 绝对能把你的那一份给吃回来。” 丁凝作势要掐死她们。 其实午餐也少的可怜, 不过是水果跟酸奶而已。但比起饿肚子训练的丁凝,周小曼觉得自己还是挺幸福。她小口小口吃着苹果, 生怕嘴巴张大一点,苹果就一下子全啃完了。 下午大家去熟悉场地环境时,丁凝有些郁郁寡欢的。她试了试地毯, 嫌弃道:“实在太硬了, 感觉真不舒服。” 周小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 咱们丁美人见多识广, 还怕这点儿小问题不成?” 丁凝撇撇嘴, 白了她一眼:“你少给我打马虎眼儿。哼,哎哟喂,我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周小曼哭笑不得,一直在边上劝她。 大约是她表现的太淡定了,场馆里其他省市代表队的人,还偷偷议论她:“哎,这姑娘看着眼生啊。参加过哪次比赛啊,信心挺足的。” 艺体队员运动巅峰生涯年纪小,很多人从十岁起就开始参加全国赛甚至世界级别的大赛。女大十八变,常常是过个两三年,都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林琳使坏,在以前比赛认识的其他省的队员问她时,她就故意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表示周小曼一直在外面参加学习,所以大家才不认识她。 一群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顿时对周小曼肃然起敬。她们想当然地把林琳说的在外面学习理解成了,去俄罗斯之类的艺术体操强国进行系统训练。 周小曼哭笑不得,朝林琳咬牙切齿:“你就吹吧,到时候牛皮破天了,我看你怎么圆谎。” 林琳得意地摆了个起势,笑嘻嘻道:“我又没说你是出国留学,她们想多了也怪我?” 丁凝冲她俩翻白眼:“你俩够可以了啊,赶紧的,给我扇风出汗,我就不信了,我还掉不了二两汗。”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倒是闹得挺开心。 晚上丁凝再过秤的时候,体重就达标了。教练怕她半夜饿得啃了队友,恩赐了小半杯牛奶跟半根黄瓜。丁凝看着其他人吃秋白梨,一直咽口水。林琳看她可怜,让周小曼帮着打掩护,偷偷分了一小块给她尝尝味儿。 丁凝一下子,表情满足的,活像是吃了山珍海味。几个女孩子私底下聊天,都唉声叹气,不明白自己到底图个什么呢。吃是吃不饱,尤其是这两年进入青春期了,简直常年处于半饥饿状态。想吃的,一概不准吃。 周小曼笑眯眯地侧着脑袋听她们诉苦,还专门往人心窝子上插刀:“那你们图个什么呢?” 丁凝送了她一个白眼:“你呢,你每天训练十二个小时,你图个什么?” 周小曼大言不惭:“我这不是才刚正儿八经练了没几个月嘛,还认不清楚状况。” 一群小姑娘“嗷嗷嗷”叫着,又压了一回周小曼。 助理教练看她们乐呵呵的样子,笑着跟薛教练汇报:“状态不错。小曼还挺会讲笑话的嘛,我看大家都被带的蛮放松。” 薛教练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拍了拍手,喊七个丫头都过来,晚上要开赛前准备会。 现在比赛是个敏感词,一听到赛前准备,原本还嘻嘻哈哈的小姑娘们全都噤声了,赶紧奔到教练身边。开始出发往会场去。 队里租用了酒店的小会议室,薛教练和两名助理教练,还有林医生跟领队,外加七名运动员,十二个人,坐满了小圆桌。 薛教练先是给大家安排了赛台训练时间跟场次。领队又提了纪律要求,省里有关部门对大家的期待是最好能拿牌,起码进前八。这两年省队有断层的危险,大家要赶紧成长起来。 目标一定下来,七位姑娘的面色就不由自主地凝重了。 薛教练没作声,等到领队说完以后,她才示意林医生发言:“你们林老师,大家已经非常熟悉了。比赛的技术问题,你们随时能过来找我。但是如果有状态上的疑惑,大家要积极向林老师请教。咱们是个大家庭,要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总能达到目标的。” 话筒递到林医生面前时,周小曼带头鼓起掌来。这下子,其他六位参加集体项目的姑娘也反应了过来,开始大力鼓掌。 林医生笑了笑,等大家掌声落下来,才开腔道:“我队里来也有两年了,看着你们从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各项比赛也跟过几趟,大家彼此的情况,我心里头大概有数。比赛规模越大,大家情绪越紧张。这是正常的,是我们在应激状态下的合理反应。只是,有件事,我得强调一下。” 看到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林医生满意地笑了:“看了这么多次比赛,我发现,其实无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灯光、音乐、地毯、成套、裁判,这些其实没变化,唯一的变化是,成绩会变。” 七个漂亮姑娘都笑了起来。 林医生也不板脸:“所以这时候,咱们再埋怨场地不好,灯光太刺眼,地毯太硬什么的,还有意义吗?你们关注错了重点。这些外在环境,其实根本不用在意。对,不用在意,没影响。影响你们发挥的是你们的竞技状态,成套动作的完成率。把每一个动作都完成了,你们就成功了。” 薛教练点点头,正色道:“林老师说的没错。比赛比成什么样儿,看你们自己完成到什么程度。你把注意力都放到了不该关注的事情上,那还有什么心思比赛。我带了这么多的运动员,我知道的是,越是对自己没信心,越是心虚的,才越会纠结在这些外界的细枝末节上。一流高手,无论什么环境,她们都有策略应对。” 林医生接过教练的话,强调道:“你们要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每一个动作都能完成的彻底干脆有力度,要坚持每一个动作的最后。晚上睡觉前,大家好好想想四个项目的成功动作,你们做出来是什么样儿的。完成这些动作的时候,记住要求,每一个动作都完成彻底,保持速度跟力度。你能想出成功的样子,自然就知道成功是什么样子了。” 散会之后,周小曼往房间里走。薛教练突然喊住她,示意她临时换房间,跟林医生一间房。 周小曼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她甚至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好像一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她身上。队里的情况是青黄不接,集体项目能进前八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希望不大。那么队里的成绩担子自然只能落到她的肩膀上。 拿牌,她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就拿过一次全省个人全能的第三名。隔得时间太久了,她几乎已经想不起来,在赛场上到底是什么感觉。 薛教练让她深吸气,放松一点,开玩笑道:“她们都说我给你开小灶。没错儿,就给你开个小灶。你跟林医生一间房,顺便给她打打下手。有丫头们过去找她纾解心情时,你就在边上听着,帮忙劝劝。” 周小曼有些犹豫。因为抑郁症,她接受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心理医生有个特点,也是职业操守,就是咨询者与来访者保持距离,不能过分亲近。她不是特别明白,为什么队里会这样安排。一直到进林医生的房间时,她还在犹豫。最后,才咬咬牙,支支吾吾地跟林医生道歉,因为她的事情,让林医生为难了。 林医生笑了。从她观察的结果来看,周小曼是有状态问题,她太过于害怕辜负别人的期待。领队说要拿牌,她就自觉地将拿牌的任务背在自己身上。这是竞技体育领军人物该有的精神。但是,任何人承受的压力都要有个度,过犹不及。 看着身体不由自主微微紧绷的少女,林医生没有跟她谈论比赛的事情,反倒是问了问她最近单词背的怎么样了。初中三年的英语单词是不是全都背完了。每天三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她就听这姑娘嘴里念念有词了。 周小曼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语气也轻快了下来。她笑眯眯地跟林医生炫耀,她都把课文给背下来了。等到比赛完了回去上课,起码语文英语跟政治,问题不大。 林医生点点头,笑道:“你总是有办法的。” 两人正闲聊着,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丁凝一副紧张地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刚才早早上了床,结果一闭眼,想到了集体项目时,她把球给抛远了,队友没能接住。 “完了,我要祸害死大家了。” 林医生却安慰她,想到这个没什么不好啊。起码想到了,就知道该怎么调整动作,比赛场上不犯这种错误。 丁凝在林医生的房间里待了半个小时,终于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了。 林医生打了个呵欠,笑道:“睡吧睡吧,明天还要赛台训练呢。唉,大家都想凭自己的能力拿到成绩。其他人就是做得再好,不是自己的成绩,高兴也是有限的。” 周小曼默默地垂下了脑袋,去卫生间洗漱了。 林医生看着少女缄默的背影,没有作声。等到两人收拾好,各自躺在床上,林医生都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女孩子闷闷地开了腔:“从来没有人期待过我做出什么。” 从小到大,她都处在一种被放逐的状态中,没有人关心她的情况。就是周文忠,也不在意。倘若真的在乎,又怎么从来不会因为她取得好成绩而高兴。 现在,好像所有人的关注点都集中到了她身上。仿佛她有多厉害一样。周小曼有些不知所措,她的人生经历中,似乎没有同样的体验可以为此刻的她,提供参考。 林医生沉默地听着少女絮絮叨叨,她零零碎碎地说了不少困惑。她真的跟大家说的一样厉害吗?会不会是因为大家同情她的遭遇,所以刻意拔高了对她的评价。 此时的周小曼,在林医生眼中,又成了一个孩子。这个女孩,因为悲惨的人生经历,常常给她一种这不是个孩子的错觉。 等到少女倾述完毕,林医生笑了:“你想知道大家是不是有意夸大?这太简单了。明天就是赛台训练,到时候裁判也要过来观看。你就表演那套球操给他们看。他们可不知道你有什么遭遇,他们只会看你完成的情况。” 艺术体操的赛台训练要求裁判员观看,方便裁判对各队运动员的情况心中有数。因为是以比赛的方式进行训练,还会影响到最终裁判的印象分情况,所以这项活动俗称看赛。 她们省队的赛台训练,安排在第二天下午一点到七点钟。两点之前在训练场馆,而后是热身馆,等到五点钟正式开始赛台训练。 周小曼在地毯上老老实实地做着基本功训练,心里头依然有点儿不确信。她真的是新人啊,她真害怕教练挂在嘴边的“有天赋”是对她的安慰奖。 45|预赛 林医生一直陪在周小曼身边, 重点调节她的情绪。见她露出了忐忑的神色,林医生笑了:“怕什么,马上就见真章了。活动开了, 好好把身体打开了。一会儿咱们去热身馆, 让身体兴奋起来。然后好好露一手, 让大家见识见识。” 周小曼笑了, 按照林医生的指示调节着情绪。 热身的时候,薛教练在边上看着她们。队里其实主攻的还是集体项目, 周小曼的个人项目只能兼顾。她不时强调加快速度,不要停下来, 器械动作时, 手上速度只能加速。否则器械位置跟形状会变形, 这样一来, 动作就会失败。 一直到下午五点钟, 她们才进入比赛场馆。裁判员们也各就各位了。赛台训练正式开始。 周小曼原先有点儿饿,可是真站在比赛场地上时, 她就忘了胃的存在。她成套动作展示的是球操,那套让薛教练都啧啧称赞的球操。 艺术体操个人项目时间非常短,只有一分半钟。在这短短的一分半钟里, 周小曼要完成成套的球操动作。 一开始, 她的出场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对于裁判而言,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可是当她一个起势, 柔软的身体, 迷人的笑容, 优美的身姿甫一展现,她的气势就出来了。当她做跳步时,看台上的裁判们甚至有人在窃窃私语。 薛教练神色淡然地站在场地边上,听到同行的赞叹,这姑娘的动作规范漂亮,这个跳步开度有二百十三度了吧。能达到一流选手的水准了。 她静静地,继续观看弟子的球操表演。阿提丢转体三圈,稳稳当当,漂亮!踹顶转360°,腿一点儿没弯,后屈反鹿跳,动作自如。最后周小曼单手抛球踹转360视线外接球,结束了成套球操。 不少人往周小曼的方向张望,跟同行打听这陌生的漂亮姑娘是哪个队的。 下了场,林医生笑着看周小曼:“现在你知道自己有多厉害了吧。” 周小曼有些害羞,抿嘴一笑。剩下的三项比赛,她也完成的颇为顺利,除了衔接时有些小瑕疵外,基本上将所有的成套动作都成功地执行到了最后。 薛教练点评了一下她的表现,让她后面再多点儿力度,这样动作才能不变形。 晚上回到酒店,教练员们开会讨论各种可能存在的情况跟应对措施。七位小姑娘挤在一起,开始闲聊。 丁凝尤其兴奋,一直指着周小曼大呼小叫。太讨厌了,万一人家知道她只正式练了三个多月。拿她的标准要求她们,还让不让人活了。千万不要有人拿她们对比啊,感觉好丢人。 周小曼那柚子皮丢她。她们晚上水果供应都是限量的,只能就着柚子皮闻闻味儿解馋。 丁凝拿着柚子皮深深地吸了两口,露出陶醉的神色,然后大呼小叫着要去过秤,生怕真重了二两。 大家笑得东倒西歪的。明明她们才是要上赛场比赛的人。可此时,却好像这些都跟她们没什么关系。 林医生回房间后,小姑娘们才纷纷告辞。她调侃周小曼:“哟,不错啊,大姐的气势出来了。” 周小曼抿嘴笑,心情轻松愉悦。 林医生一面翻出面膜,准备睡前敷,一面笑着叮嘱周小曼:“咱们也算是主场作战了。不怕没人理睬,就怕观众过于热情。艺术体操现在是冷门项目,不少观众并不知道比赛的特点。他们可能会热情地鼓掌叫好。这样就会影响到你们听音乐。” 周小曼坐直了身体,转头盯着林医生看,有点儿担心:“要是听不到怎么办?” 林医生笑了:“听不到就听不到呗。在场上,保持好身体姿势不动,等音乐重新响起。不要勉强自己,确定听清楚了音乐再动。不然动作和音乐不合拍,你就吃闷亏了。” 周小曼点了点头,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她出来的时候,林医生已经敷上了面膜,却还是开口跟她说话:“别怕,我看你们偷偷吃零食的时候,教练脚步一响,你们都能捕捉的清清楚楚。音乐还怕捕捉不到么。” 女孩子不好意思地偷笑。正是十四五岁长身体的时候,哪个不嘴馋想吃东西啊。每次周小曼都负责给她们望风,教练们的脚步声一响起来,赶紧把东西藏好。后来因为吃的东西香味留在了空气里,被薛教练给逮到了。这趟出来,所有人身上的钱必须上交。教练就怕她们忍不住会跑去买东西吃。 第二天赛台训练的时间比昨天提前了两个小时。这一回,周小曼再上场的时候,盯着她看的目光就多了不少。一晚上的时间,足够大家将这匹黑马的情况打探得七七八八。 呵,看不出来,半年多前才第一次正儿八经参加体操比赛,而且也就是省内的比赛,还是第三。现在站出来,就昨天那四项的完成水平,全国也是排的上号了。真不愧是专门出艺术体操好苗子的江南。前面老薛这个不厚道的,还愁眉苦脸地说断层了,今年捉襟见肘。现在随便一抓,又是个天资过人的明日之星。 薛教练给周小曼做技术指导,强调一定要保证自己在场上的安全。 艺术体操属于高风险的竞技项目,相当容易受伤。昨天看赛的时候,隔壁省就有位队员脚骨骨折了,直接从场上被送去了医院。 薛教练叮嘱弟子,不要逞强。她们年纪还小,千万不要急于求成。以后还有十年的竞技生涯要走呢。 周小曼深深吸了口气,缓解紧张的情绪。 大约是昨天看赛有队员意外受伤,今天大家的表现明显保守了不少。不过薛教练也说可能是大家藏着秘密武器,好到时候一鸣惊人。 周小曼今天看赛表演的还是四个项目的成套,完成的中规中矩。主要目的是熟悉赛场氛围,等待明天的比赛。 真正到比赛的那天,她诡异地不紧张了,甚至有种奇特的麻木感。所有人都在说比赛,干脆就意识不到比赛了。 上午的比赛的项目是圈操和绳操,正式比赛前,运动员们在比赛场馆的后场进行热身训练。场地里闹哄哄的,都是做着热身准备的运动员们。林医生拿了热身场馆内卡,才得以进馆陪伴周小曼。用薛教练的话来讲,到现在这种时候,运动员的技术水平就摆在这儿了,到时候呈现出来的状态,还是看她们自己的状况。 周小曼深吸了一口气,拿着圈开始热身活动。 这套圈操是四个项目里头,表现最霸气的一项。 教练说她身体里头藏着一团火,就是要燃烧出来。整套动作的编排里,圈在她身上一刻不停地动着,没有停滞的时刻。各种大抛圈,小抛圈,各种跳跃穿圈,脚带圈舞步。配合上她的妆容和闪亮的服装,周小曼自己看到录像,都觉得跟穿花蝴蝶一样。她出色的柔韧性跟转体稳定性在这套圈操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示。配合着《卡门》音乐,整套圈操表演呈现出一种燃烧的激情。 然而当她结束这套圈操的热身后,林医生却沉着脸问她:“你躲什么?” 周小曼愣住了,下意识地解释:“我怕撞到别人。” 林医生皱眉道:“你只要正常做操,别人自然会避让开你。你怕撞到人受伤,人家就不怕了吗?又想完成比赛动作,又想躲开人,你到底有几颗心能够分开来用?心无旁骛,注意力全部放在自己的动作上!” 周小曼难得见林医生这么严厉,整个人一下子就绷紧了。 纵使这样,林医生还是不满意,虎着脸道:“火火火,我只看到了冷冰冰,看不到火。今天早上是降温了,可冬天里都能有一把火,你为什么燃烧不起来?!动作快起来,兴奋起来,身体连汗都没出,我要的不是冷火焰!” 旁边有人对林医生投来诧异的眼神,不明白这位明显不是教练员的女人,为什么能够如此堂而皇之地对周小曼指手画脚。她的教练居然还一点儿不觉得自己权威受到了挑战。 薛教练笑着跟林医生开口:“咱们国家啊,好多东西还停留在唯心主义上。不讲究运动损伤学,不重视运动心理学,什么都强调一个精神。这不是真讲究精神,这是瞎胡闹,不尊重以人为本。” 林医生也笑:“那咱们就当吃螃蟹的人,一步步的,总能走出来。” 薛教练却是忧心忡忡:“难哟,比以前更难。以前人心单纯,无论怎么说,力气都是往一块儿使的。现在啊,重视体育,重视的重点却变味儿了。” 这个话题不适合深说,她冒了句头,便抿了嘴巴,继续看周小曼的绳操热身准备。 一直到九点半,上午的个人资格赛正式开始。周小曼是排在第九个出场,因为每位选手的比赛时间都只有一分半钟。她觉得没一会儿,就到了她出场了。 场馆的观众席上,人并不多。艺术体操是冷门项目,而且今天又是工作日。整个观众席上,冷冷清清的,多半还是工作人员。 参加比赛的队员们却因此而放松了。艺术体操比赛最害怕周围的干扰,会影响耳朵对音乐的捕捉,使得发挥失利。 周小曼深吸了一口气,摆好了起势,等着音乐的“叮”的一声鸣响,然后开始圈操表演。第一个地起踹燕转360°出来,旁边观众席就有人大声叫好。 薛教练面色凝重起来,担心周小曼会受到干扰,乱了节拍。 好在大约是平常练习的时候,有时候只打节拍,不放音乐。周小曼在中间一个小小的不连贯之后,随后的动作完成都相当精彩。反鹿跳结环钻圈,大抛平转手转圈接,单手支撑绕圈舞步……一个个动作做下来,旁边媒体的摄像机就没停过。 薛教练听到有记者议论:“这是什么啊,比杂技演员还厉害。” 她抿了抿嘴唇,没有吱声。这种规格的比赛,预赛阶段,今天这个场次又没有国家队的名将出战,来采访的,十之八九是拍几张照片充数,看不懂艺术体操实在太正常了。 另一个记者也在抓拍照片。等到周小曼的圈操表演结束了,他才松了口气,回答同行的问题:“艺术体操啊,号称地毯上的芭蕾。哎哟,真是漂亮。我看所有的比赛里头,最好看的就是这个了。人好看,比赛也好看。一个个就跟花蝴蝶似的。” 周小曼下了场,心跳的还是厉害。她朝薛教练跟林医生露出了个笑脸,主动解释道:“刚才有个节拍没踩到。” 林医生点点头,道:“后面完成的不错。声音干扰,难免的。不用太有心理负担。按照正常的节律来。音乐不会受到杂音的干扰,变长变短变节拍。”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明白了林医生的意思。既然音乐不变,只要她的节拍不变,自然不会有什么重合不上的情况。 绳操比赛,周小曼的名次排的更后一些,一直到第十七名才上场。这回她动作完成的情况更好了,动作与音乐完全合拍。等到她比赛结束时,场外的欢呼声更响了。 这也算是主场作战的优势了。本省城市的人民,对省队有着天然感情。 周小曼下场时,表情变得轻松起来。她现在对自己的信心又足了一些,觉得进入决赛应该情理之中,就是后面说的拿牌什么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46|球丢了 林医生带着周小曼坐车回酒店休息, 晚上还有球操和棒操需要全力以赴。薛教练没有跟她们一起走,她得继续盯着下午的集体项目比赛。 领队助理感慨了一句:“缺人啊,薛教练真是蜡烛芯子两头烧, 两边都忙得不可开交。” 周小曼垂下脑袋没吱声。整个一线队伍, 连她在内就七个人。除了她以外, 其他人都是专攻集体项目。 林医生微微一笑:“烧的有效果, 老薛就心里头高兴,没白烧。对了, 咱们队到底什么时候再来人啊。之前陈教练去国家队以后,怎么到现在还不配人顶上?老薛要是烧久了, 直接烧糊了, 那真是会瘫了的。” 领队助理朝林医生露出个为难的神色。这种事情, 他哪里好说, 只能含混表示, 上面在考虑呢。艺术体操是冷门项目,能拉到的赞助本身就少。领导也要考虑一个财政支出问题。 周小曼没有听清楚他们后面议论的内容。她靠在车椅背上, 沉沉地睡着了。今天的圈操比赛,大家说她像燃烧的火鸟一样,实际上是因为她太累了。昨晚她躺在床上一夜, 眼睛倒是闭着, 可惜压根睡不着。今天一早就爬起来自己化妆了,生怕被林医生发现她的黑眼圈跟苍白的脸色。 林医生噤声了, 听着女孩平稳的呼吸声, 微微笑了。这孩子昨天一宿没歇息, 现在总算是睡着了。不然晚上七点半的球操跟棒操比赛,这么个瘦条条的小姑娘,哪里能扛得住。 周小曼没有吃午饭。她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半钟,用了半杯牛奶跟一点儿水果,就往训练场出发了。林医生帮她准备了电解质饮料,随时补充能量。四点钟开始地毯基本功训练,把身体打开。六点钟进入热身场馆时,薛教练已经过来了。她又对周小曼说了几点注意事项,就让她开始热身活动。 林医生问她集体项目的情况,薛教练表情有些凝重。 林琳在热身的时候,髋骨错位了,被直接送到了医院紧急治疗。临时替补上的队员,和其他人配合上总归要差一些,能不能进决赛,现在都是个问题。 薛教练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一般:“每年都有新面孔出现,老面孔离开。很多小姑娘,一开始上场比赛时,我们这些人看着都欢喜。就不是自己带的队员,想到咱们艺术体操事业后继有人,心里头还是美滋滋的。可是有多少人能从少年组的比赛转入成.人组?多少少年组的冠军天才好苗子,中途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这个赛场。” 林医生安慰了薛教练几句。两人都保持默契,这个消息,暂时不能跟周小曼透露,免得影响了她的发挥。 至于林琳,后面还要看她身体的恢复情况。残酷且现实地说一句,要是真伤到了不好继续从事艺术体操竞技项目,趁着年纪小,好好回学校上学去也是个出路。最好是集体全能能拿到前十二名,争取给她弄个一级运动员。这名额队里面倒是可以分配出来,丁凝拿过全国青少年锦标赛的个人第八名,已经是一级运动员了。 薛教练暂且将对从小带大的队员的担忧放下,专心致志地盯着场上的比赛。 熟悉的音乐声响起,周小曼面上挂着笑容开始了棒操表演。这是一首欢快的改编版舞曲,周小曼脸上的表情轻松而愉悦。 薛教练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人人都在感叹周小曼的技术难度,其实他们忽略了周小曼真正的强项,她的强项是艺术感染力。她的身体会说话,完全不需要夸张的面部表情来传递情绪。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能表达出内心的情感。 道具棒在空中翻飞,一棒搭一棒起,踹顶转360°,旋即阿提丢,稳稳当当,小抛出出去的单棒也乖乖地落回手中。 媒体采访区,来的记者比上午多了一些。有人互相调侃同行:“哟,不是说马戏团杂技表演,拍几张照片就行了么。怎么大晚上的,又跑过来了。” 被揶揄的人直接将朋友的脑袋攘到边上去,眼睛也不挪一下,嘴里念念有词:“别挡着我。哟,这姑娘神了,那些棒子啊,圈啊,好像她身上能有磁场吸住一样,丢的再远,她都能收回头。哦,天啦,这姑娘,妈呀这怎么做到的啊。” 薛教练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真是她们的杀手锏,踹燕转体720°,放在全世界,也没多少人能做出来。当时她给小丫头们放比赛录像,就是想让她们长长见识,别坐井观天。结果当天下午训练时,周小曼就支支吾吾地跟她说,好像她能做到。 后来薛教练让她试了几次,失败了两回,后面就做到了。当时编排动作时,她也犹豫,要不要把这个加进去。成功了会非常惊艳,可要是失败了,可能会前功尽弃。毕竟这种难度系数,做不好的概率很高。 可是看周小曼兴致勃勃,满眼期待的样子,薛教练咬咬牙,还是把这个动作给加了进去。赢需要策略,但更需要赢得漂亮。要是展现在赛场上的平庸无奇,那么就是赢了,也没什么好叫人惊艳的。 好在这孩子完成的非常不错,整个看台都惊呼不已。这样一个高难度动作,难度系数是1.4,一下子就将她跟其他运动员拉开了差距。 薛教练甚至听到旁边有其他队的教练在嘀咕,疯了吧,太夸张了。她面上表情不变,心中却思量,要是国内竞赛场上都没有令人惊艳的表现,还怎么指望走出国门,让别人另眼相看啊。 棒操的出色发挥,给了周小曼无限信心。到了下一项球操的时候,她的状态更加轻松了。虽然最后出现了误差,接球时间点没判断好,丢了分。但大约是前面印象分好,最后她出来的成绩尚还差强人意。 周小曼有些失望,她对自己球操的期待最高,甚至隐隐约约的,希望球操比赛中可以爆个冷门,拿到前三名。 薛教练跟林医生对她的表现已经非常满意了。第一次参加全国大赛,好多人在赛场上会蒙圈,动作和音乐完全脱钩,满场跑着追器械的人也比比皆是。跟这些新人比起来,周小曼的初次亮相简直可以说是完美了。 然而周小曼自己还是陷入了沮丧中。她不是真正的十四岁,就是真十四岁,有哪个艺术体操队员直到十四岁才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这个年纪,很多人都在国际赛场上绽放光芒了。 回到酒店后,周小曼没有任何胃口。林医生帮她拿了牛奶回来,她也不想喝。她脑海中,反复想的是为什么球会飞出去。她明明可以控制好的。 林医生开始时不做声,任凭这姑娘一个人闷着想心事。跟丁凝她们这些小丫头不一样,周小曼的心事重,凡事爱自己琢磨。要是她心里头想不清白,外人说再多也影响不了她。这孩子,大概是自我封闭了太久。 等到洗漱完毕,快上床睡觉的时候,照旧睡前敷面膜的林医生才漫不经心地开了腔:“我从未见过在赛场上零失误的运动员。机器都会犯错,何况是人。” 周小曼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要说话,最终却没有开口。 林医生笑了:“不就是球丢出去了么。这算什么事儿啊。丢了就丢了,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这还不是决赛呢,怕什么啊。” 医生轻描淡写的语气微妙地安慰到了周小曼。是啊,艺术体操女皇还在国际大赛上把棒子给弄掉了,留下了一脸无辜的照片。她算什么啊,还这么纠结。 这一晚上,周小曼虽然还是时常想起那个被弄丢了的球,然而终究总算是迷迷糊糊睡了一夜。作为一个大赛压身的运动员,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个人全能决赛要隔一天举行,今天比赛的项目集中在少年组。周小曼原本想去看小妹妹们的比赛,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休息。 她前面一段时间训练的实在是太辛苦了。早上吃过饭以后,躺上床,又一觉睡到了中午。薛教练没有置喙她的安排,简直是采取放养政策了。 吃过午饭的周小曼,却不敢再睡了。突然间空出来的时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总觉得做什么都不对。后来还是林医生拉她在酒店里逛来逛去,不时指点着从事不同工作的人。即使是干了十几年的老行当,依然避免不了犯错。 “你怕什么啊,球丢了,难道不能捡回来吗?”林医生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啊。” 这句捡回来,让周小曼豁然开朗了。是啊,她活了一辈子都能重生回来,还担心人生是有什么不能挽回的吗?她脱离那个地狱般的学校,她让周文忠那一家人陷入了舆论的风尖浪口,她成功地加入了省队,还作为主力队员出赛。她甚至找到了妈妈,想出了让妈妈摆脱泥潭的办法。就算器械掉了,她也能挽救回比赛。 周小曼心中燃烧着渴望,她会赢,她一定能够赢得比赛。她能拿奖牌。只有拿得出成绩的运动员,才能得到领导的重视。只要队里愿意帮她出头,作为体制内的研究员,周文忠就不得不放弃她的抚养权。 她一点儿关系都不想跟这个人再沾上。他不是爱娇妻幼女吗?如果爱,请深爱,卑微到尘埃里,舔着对方的脚,无怨无悔地爱下去。只要不祸害别人,爱得粉身碎骨,她敬他是条汉子! 周小曼才不承认呢,她等着看这虚伪矫情的一家人的笑话。 周文忠最近升职不利,原本负责的研究项目,出了一趟差回来,负责人就变成了另一位工程师。所里找他谈话,表示为了研究所的发展着想,需要培养复合型人才,考虑让他往行政方向发展。 童乐到到省队看周小曼的时候,把这些当成乐子说给小伙伴逗趣。现在大学边上的教授别墅区里,姜家人的事情,早就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童乐作为从小被看大的孩子,听了一耳朵姜黎当年的八卦。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小圈子里的文艺沙龙相当流行。所谓的沙龙夫人组织的聚会,简直就是某个阶层的敲门砖。姜教授夫妻以这个玉雪聪明长袖善舞的女儿为骄傲,相当支持姜黎的沙龙活动。 用曾教授的话来说,姜教授夫妻之所以能成功升上职称,到底有没有这个女儿的功劳在里头,都不好说。当年学校领导也是姜黎沙龙的座上客啊。啧啧,梨花海棠,一堆人捧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夸什么天资过人,也不嫌恶心的慌。 周小曼当时还挺奇怪。她问童乐,怎么一下子,曾教授又讨厌起老同事好朋友来了? 童乐朝吊扇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表示,学校给老教授们发八月节的年礼。因为曾教授级别要比姜教授夫妻差一个档次,所以拿到的节礼也有差别。 曾教授相当愤怒,她不差几盒所谓的高档月饼吃,她不争馒头争口气!要是大家都凭本事吃饭也就算了。养个女儿当作翻身的资本。啧啧,装什么名门之后啊。当年一场腥风血雨,能全须全尾地保住命就不错了。再厚的家底也早光了。 周小曼就靠着这些事情乐呵着调剂生活。 她晚上睡得不错,第二天一早六点钟就爬起来给自己化好了妆。艺术体操场馆里灯光强烈,如果不花上舞台妆,到时候灯一打,整个脸都是白花花一片,还怎么表现出情绪跟感染力啊。 47|妈妈来了 七点钟的时候, 林医生喊她一起去自助餐厅取餐。她吃的依然不多,喝了点儿热牛奶暖胃,又吃了少许水果就是一顿饭。据说有天赋异禀的队员放开了吃也没关系。可惜周小曼不属于这种, 她知道自己放开了吃的后果是什么样, 直接变成一座肉山。 薛教练已经提前一步用过了早餐, 她脸上显出了憔悴的神色, 精神也不太好,正坐在车上在本子上记录什么。 等到周小曼上车的时候, 薛教练咳嗽了两声,才哑着声音跟她做技术辅导:“保持好心态, 不用太在意裁判的评分。咱们国内的比赛, 或者说国际上的比赛, 都存在着一个偏颇的问题。比到同样的水准, 可能最后的分数会差个三四分, 都是正常的。” 周小曼有些茫然,但还是点头应下。 薛教练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集体项目的预赛发生了成绩出来后又改分的事情。虽然占着半个东道主的优势, 没有影响到她们省队。可她还是有些疲惫。 作为运动员出身的教练,她更希望赛场上能纯粹一些,拿比赛情况说事儿。别国内的冠军到了国际赛场上就丢人。有些事情糊弄外行还行, 可她们这些自己搞艺术体操的, 又不是没长眼睛。 林医生笑眯眯地安慰周小曼:“别怕,不看僧面看佛面。这还是在咱们的地头上比赛呢, 不至于闷亏让你给吃了。” 周小曼也笑了:“朝中有人好做官?” 车上人全都笑了起来, 气氛一下子轻松愉悦了不少。 等到了比赛场地, 周小曼还是按照程序开始热身。地毯基本功训练后,圈操和绳操的热身开始,她的身体经过了昨天的休息,呈现出一种蓬勃饱满的状态。 薛教练有些感慨,现在的周小曼,还没有伤病困扰,身体轻盈灵活,正是出成绩的好时候。 林医生轻声安慰薛教练:“小曼状况不错。老实说,我觉得她以前主要抓文化课学习也有好处,脑子灵活,沟通起来也容易到位。” 有些运动员就差一些了,早早放弃了文化课学习,真有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感觉。 薛教练也笑:“是啊,当运动员不能当一辈子。要出成绩,可也要想想孩子们将来的出路。” 周小曼原本以为教练跟林医生还会对自己进行战术指导之类的。没想到这二位就站在边上聊天,让她自己练自己的。她摇摇头,又一次熟悉起动作来。 个人全能决赛,是在预赛的基础上,四个项目总成绩进入前二十六名的队员参加。每个代表队最多只能派两人参加,有效地避免了奖牌被包揽的发生。比起那些难以取舍的强队,周小曼她们队毫无悬念,她就是光杆司令,一人参赛。 其他队的人在等场的时候,开玩笑跟薛教练打招呼:“哟,你们队今天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以一敌百啊。” 薛教练苦笑:“算了吧,我那边是什么情况,你们又不是不清楚。没办法,真是没办法,人才流失的太严重了。我真是要没米下锅了。” 对方笑了笑,一脸“你就跟我装吧”。 薛教练也笑,不置可否。 个人全能赛今天一个白天比完,上午是圈操和绳操,下午是棒操和球操。能进个人全能决赛的队员,身上多半都背着任务来的,场上的气氛相当紧张。周小曼甚至看到一个瘦条条的女孩在浑身打哆嗦。后来大概是抖得太厉害了,她索性自己抖个不停,跟队友说这样能让身体松开。 周小曼听了觉得好笑,也跟着抖了几下,觉得效果不错,起码因为紧张而变冷的身体,又热乎了起来。圈操比赛,她排在第七个上场,好在身体还没有冷下来。 今天的比赛场馆,比起前天冷冷清清的氛围,简直可以用沸反盈天来形容。看台上挤满了观众,不少人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看这群漂亮的小姑娘。艺术体操队员,放在平常人堆中,都是相貌出众的。何况大家的身材比例都相当不错,相当给脸加分。 周小曼上场之前,无意间瞥到了观众席上,有人拿着望远镜,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林医生跟薛教练貌似在闲聊,实际上一直注意观察着周小曼的状态。看到她皱眉的这个动作后,林医生忽然严肃起来:“集中注意力,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比赛上。其他的事情,统统跟你无关!” 薛教练也虎着脸,厉声道:“拿出气势来!你是火,不是柳絮!” 周小曼被这么一喝一骂,立时精神抖擞起来,上场开始比赛。观众席上的欢呼声没有影响到她对音乐的捕捉,轻微的“叮”一声以后,她开始了地起踹燕转360°。漂亮的动作,霸气的姿态,干脆利落的转体,让她赢得了场边观众的阵阵欢呼。 在场中起舞的人,却浑然不觉□□短炮一刻不停地“咔擦”,也没有意识到观众席上的尖叫。她沉浸在自己的节拍中,阿提丢三圈,脚转圈,接着反鹿跳结环钻圈……一个个动作都踩着节拍,双腿笔直,支撑腿立踵清晰,柔美与力度,巧妙地融合到了一起。 等到她这套圈操结束的时候,全场观众起立,为她欢呼呐喊。旁边的裁判也频频点头。媒体采访区的记者们互相开着玩笑,不管最后比赛成绩怎么样,今天的全场最美运动员是出来了。这姑娘确实美得惊心动魄,让人看了挪不开眼。 周小曼微微喘着气,听到裁判给她打了十五分。这个分数已经相当不错了。作为一名第一次参加全国大赛的新人,她再一次赢得了全场的掌声。 薛教练给她做赛场小结,开玩笑道:“早上还是少吃了一口火龙果,火的气势差了点儿。其他的,你表现得相当好了。” 周小曼点点头,去后场准备下一个比赛项目绳操。她微微吸了口气,让自己的脑袋放空了片刻,然后想象自己理想的绳操状态。 这一次,她的绳操第三个就得出场。临出场前,林医生拍了下她的腿,笑道:“让大家见识见识,什么叫惊人的弹跳力。” 周小曼笑了,做了个OK的手势,往场上走去。她面上带着笑容,这套绳操表现得情绪是轻快愉悦,她让自己的身体呈现出了舒展的姿态。 裁判席上,有人正认真盯着周小曼的一举一动。还有位老裁判笑道,以前少年组比赛倒是没见过这孩子。其他人也各自在心底惊讶。艺术体操是一项相当讲究天赋的竞技体育项目。迄今为止,少年时抑郁不得志,等转到成.人组才一鸣惊人的状况鲜少发生。 这项运动,太需要老天爷赏饭吃了。 “这孩子,身体条件真好。” 发出感慨的裁判只说了这一句,比赛就正式开始了。 赛场上的女孩轻盈而灵活,脸上挂着俏皮活泼的笑。道具绳在她的手上上下翻飞,她的身体灵活地飞转着,简直就跟长了翅膀一样。 这样出色的身体素质跟技术水准,以前居然没在全国赛上亮过相?真是不可思议。 这一套绳操下来,周小曼拿到了十五点一三的高分,立时成了全场最大的黑马。所有人都盯着这位生面孔的漂亮女孩看。她有一双能看进人心底的眼睛。 赛场边上,冯美丽坐在角落的位置上,惴惴不安地问孙喆:“孙记者,我待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小曼?” 孙喆笑了,安慰道:“你放心,这边距离场上有距离。小曼不会看到你。等到今天下午比赛结束了,我再安排你们见面。” 冯美丽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松下来。她按照女儿和孙记者的嘱咐,将那份伪造的病历藏在了家里的包中。出院回家后,她也矢口不提离婚的事情,成天挖空心思地弄好吃好喝的,伺候这对父子。 杀猪匠一开始得意洋洋,跟邻居们吹嘘,这女人就是要打,打服帖了自然就不敢作妖了。不给她厉害瞧瞧,她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后来还是继子留了个心眼,怕这女人心黑手狠,给他们爷儿俩下老鼠药,偷偷观察冯美丽的举动。他好几次看到冯美丽翻看一个旧包,脸上怔怔的。继子这下子哪里还坐得住,赶紧跟老爹说了。然后这两父子将包抢到了手里,看到了那份假病历。 继子虽然初中也没上,但好歹能认出那个“瘤”字,顿时酒都吓醒了。乖乖,脑袋里头长了东西,这还能好吗? 冯美丽适时瘫坐在地上,哭着求丈夫不要抛弃她,她一定好好干活,好好伺候他们爷儿俩。 杀猪匠父子这下子再看冯美丽就跟烫手山芋一样。穷人生不起病,他们没那个命享受她的伺候。 正哭闹不休的时候,孙喆又挂着相机到城中村拍照搞宣传资料来了。他听到这哭喊打骂声,立刻过去喝止了杀猪匠,冷笑道:“你是人家丈夫,人家有病你不能不管,不然就是遗弃罪,要蹲大牢。” 杀猪匠醉醺醺的,眼睛一瞪:“这老婆我不要了,我休了她!” 一团乱哄哄中,杀猪匠趁着酒劲儿,跟冯美丽办了离婚手续。冯美丽拿到那个绿色小本本的时候,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四年前,她第一次拿到这绿色小本本的时候,还以为周文忠会接她们母女进城,不明所以。现在看来,离了婚也好。那就不是个人。 十四年后,她第二次拿到了绿色的小本本。一个女人离两次婚,足够让她被人嘲笑了。可她不在乎了,她在乎这一切,也没有让她活得像个人一样。 冯美丽贪婪地看着场上的女儿。其实她的眼睛不算特别好,隔着这样远,根本看不清。但是她知道,那个在场上满场飞的人,是她的女儿,她的小满。 48|欢呼 周小曼用一个漂亮的转体结束了绳操表演, 回到场下休息。这时候,第一项圈操的成绩已经全部出来了,周小曼位列第二名。 薛教练安慰她:“非常棒了, 真的是非常好。但你年纪小, 面相嫩, 打分的时候, 吃亏是正常事。” 周小曼喘了口粗气,倒是丝毫没有沮丧的情绪。她甚至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她正儿八经把艺术体操当成事业在经营,才短短一百天。这样短的时间里, 能在一项比赛里拿到全国第二。尽管是国家队的几位绝对主力, 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出战的稍低规格的全国赛, 依然让她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整个绳操比赛持续的时间不算长, 周小曼觉得自己不过是发了一会儿呆, 看了几位身材纤细的漂亮姑娘出色的绳操表演,整场比赛就结束了。她还指着那位身着橙色体操服的少女跟薛教练说, 这位做的最好,太棒了,她的绳操实在是完美, 行云流水, 特别顺畅。 薛教练放下心来。她就怕周小曼对自己的期待太高,最后成绩不如预期, 受打击太大。 绳操的结果也出来了, 周小曼位列第三。她最看好的那位圆脸橙衣少女, 也不是第一。拿第一的那位运动员的赛场表现,在周小曼看来,可能还不如她自己。基本功不够扎实,做动作的时候,腿都绷不住,弯的,不符合她的美感要求。 然而她只是运动员,不能对裁判的结果表示异议。 薛教练跟林医生也都摇摇头,没说话。 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大家纷纷散开去吃午饭。下午还有棒操和球操比赛,酒店就在场馆附近的省代表队的人泰半回去休息了。离得远一些的,像她们队这样,嫌弃一来一回太耽误时间了,运动员们基本上都在赛场上闲聊打招呼。 很多人以前一起参加过比赛,对彼此并不陌生。 周小曼有点儿困了。她现在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基本上每天中午都要眯个半小时。赛场上闹哄哄的,显然不适合休息。 她正琢磨着要上哪儿打个盹,先前被她赞叹过的那位橙衣少女笑着过来打招呼:“你好,我是江省的孙岩,刚才我看了你的圈操,非常喜欢。” 周小曼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你好,我是南省的周小曼。我特别喜欢你的绳操,太棒了,简直就是完美。” 两人笑着说了会儿话,周小曼忍不住要犯困的时候,薛教练打好了饭回来,招呼周小曼过去吃。 周小曼朝孙岩挥了挥手,笑着朝教练的方向奔去。 这时观众席上已经空的差不多了。 冯美丽小心翼翼地缩在角落里,贪婪地看着女儿。比起前两次以泪洗面的照面,现在的女儿整个人都发着光。她隐隐的,有点儿担心,女儿这么好,要是有她这样拿不出手的妈妈,会不会连累女儿啊。 孙喆最擅长捕捉人的细微表情,几乎是瞬间,他就明白了冯美丽的担忧。如果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着另一个人,就会竭尽所能地希望对方更好。 摄影师笑了,一面招呼冯美丽跟着他从侧门出去,一面给她做思想工作:“冯大姐,你一定得争取到小曼的监护权。不然以后只要周文忠坚持,那么小曼就不能上场参加比赛。小曼才十四岁,哪里能做自己的主。” 冯美丽惴惴不安道:“那法院会把小满判给我吗?我这样的情况。姓周的好歹是工程师,捧铁饭碗的。” 孙喆微微一笑,给她解释:“按照规定,孩子十岁以后可以自己选择跟爸爸还是跟妈妈。小曼现在就想跟着你,她是一天都不想再在那个家里待下去了。” 冯美丽情绪激动起来:“不能待下去,我们娘儿俩就是要饭都不能再让小满待在那里。那些人,是要生生作践死我的小满。” 她看到女儿受的那些虐待后,恨不能拿把刀去砍死周文忠。周文忠这个畜生当年跟人勾搭,欺骗她,伤害她;她认了。谁让她眼睛瞎了,看上了这么个披着羊皮的狼。可是小满是他亲闺女啊,他就这么作践小满,不拿小满当个人看! 他有老婆孩子宝贝,他自己宝贝去,别想再祸害她的小满! 孙喆安慰道:“所以咱们得想办法,把小曼的监护权给要回来。这样小曼归你管,就不怕有人害她了。” 冯美丽连连点头,抹了抹眼角,跟着孙喆出去吃午饭。 周小曼朝侧门的方向看了眼,摇了摇头。肯定是刚才在场上为了绳操能够进入轻快的情绪中,她想到了跟母亲一起生活的画面,结果想过头了。刚才,她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妈妈。 林医生招呼她赶紧吃点儿东西,储存体力,下午的两项比赛没力气可比不起来。 周小曼笑着应声跑过去。 赛场边上有个运动员休息室,然而因为设计问题,房间的通风情况很糟糕,味道不好闻。她们把门打开了通风,然后一边吃午饭,薛教练一边给周小曼做上午比赛的小结。整体发挥相当不错,基本上完成了既定计划。下午球操和棒操的时候,注意情绪上的掌握,千万别慌。 林医生笑了起来:“黑马的好处是,无论怎样,你都受瞩目。动力是你的,压力是那些已经出过成绩的运动员的。” 周小曼也笑了,把西红柿黄瓜沙拉细嚼慢咽地吃完了。林医生喊她喝了杯牛奶,她也喝了下去。大约是牛奶有镇定安神的作用,她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薛教练跟林医生都静声屏气的,悄悄出了休息室,替她在外面看着,防止有人在附近吵闹。 周小曼睡了二十来分钟,被林医生唤醒了。她不能休息的时间太长,否则下午的比赛反而没精神。教练给她做最后的战术安排,林医生只说了一句:“拿出黑马的气势来。” 她还懵懵懂懂的呢,就被带去做地毯基本功训练了。 丁凝以前跟她吐槽过,她难得过年回家一趟,就有亲戚说她是练艺术体操的,让她给大家露一手,来个成套。她当时相当之无语,她们每天□□个小时的训练,起码要花三个小时准备。随便给你露一手?你自个儿倒是露一手给我们看看啊! 周小曼想到这些,忍不住笑了。她还悄悄问了下林医生集体项目的情况。大概是害怕干扰她比赛,薛教练都从来不在她面前提其他人。 林医生避重就轻道:“过了预赛,进决赛了,别担心。” 周小曼这才放下心来。要是一日游的话,那些小姑娘肯定要伤心死了。林琳她妈妈还来看现场呢,万一没进决赛,搞不好林琳要哭鼻子的。 她到时候要怎么哄林琳呢?她也害怕小姑娘掉金豆子啊。 林医生就是笑,没敢告诉周小曼。现在不是林琳哭鼻子,而是林琳她妈在哭,坚持让林琳退队回家去。她不要女儿当什么全国冠军,她只要女儿全须全尾好好的。才十四岁的小姑娘,一身的伤病,说出去,谁信啊! 周小曼做完了一个小时的基本功,转去热身。下午的棒操和球操,她原本是最有把握的。就是前天球操失利,让她有点儿心理压力。 林医生问她现在感觉如何,对比赛有什么看法。 周小曼想了一会儿才作答,她觉得好像没有那么可怕,好像她只要把平时训练的状态展示出来就好了。 林医生笑了:“这就对了。对于比赛而言,将平常训练最好的结果呈现到大家面前,就已经是最棒的状态了。所谓超水平发挥,其实就是你日常训练状态的延伸。记住我的话,心无旁骛,什么都不要看,不要想,专心比赛就好。” 周小曼点点头,又去聆听教练的指示。 薛教练没什么话好说,就拍了下她的肩膀,正色道:“拿出气势来,你得证明给你自己看,你没白努力。” 棒操周小曼排在第五个出场,一切都进行地相当顺利,踹燕转体720°时,全场都跟疯了一样。即使之前有过规定,不让开闪光灯拍照,以免影响了选手的视线,可刹那间,场边还是一片闪光灯。 薛教练简直要皱眉,她非常害怕因为这些外界因素的干扰,做着高难度动作的周小曼会判断不好空间距离,下落时不稳甚至摔伤了自己。好在周小曼似乎沉浸在了音乐气氛中,每个动作都完成地让人惊艳。最后一个大抛双棒,阿迪丢转体三圈,棒子稳稳当当地回到了她手里。 全场欢呼起来,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吹口哨,甚至连赛场的广播都不得不提醒观众注意保持安静,以免影响运动员发挥。 周小曼结束了棒操的比赛,擦了擦额上的汗,回到后场等待下一轮的球操。她觉得今天发挥的异常顺利,说不定真的能拿到前三名。 队医帮周小曼做着按摩,防止她后面的比赛会肌肉抽搐。薛教练满意地点头,她今天的棒操可以说是超水平发挥了,她都没有找到需要加强改进的地方。后面还有球操,只要正常节奏来,拿牌肯定跑不了。 果不其然,这一回,周小曼的棒操最后的结果排到了第二。第一名还是那位绳操第一。 薛教练皱了皱眉头,有些事情,太明显了就会让人看不下去。 要是那位孙岩拿第一,她能接受。这是年青一代的领军人物,国内公认艺术体操的第一代当家花旦。即使难度系数上差了小曼一点儿,但完成度跟艺术感染力,都是不容小觑的。她跟小曼谁第一,完全就要看裁判的个人偏好了。 现在这一位林丹丹,比起孙岩和小曼,就要差一些了。底子没打好,训练方法有问题,基本功训练不到位,所以动作做出来就差了一截子。表面上看一直练习成套,好像熟能生巧。然而基本功不行的话,出来的东西怎么都不是味儿。 边上其他队的教练笑得玩味,大家都对评分结果保持着沉默态度。这位林丹丹以前是少年组的冠军。谁能说她是个完全的水货。艺术体操的打分,本身就有主观因素在里头。 周小曼还不知道自己的成绩,就上场比球操了。这一回,她刚登场,场上就是一片欢呼声。整个场馆沸反盈天,观众们激动得简直要把场馆给拆了。 这份热情,严重地干扰了周小曼的发挥。因为她没有听到音乐响起来。 49|庆功宴 薛教练和林医生一下子都紧张起来。周小曼预赛时球操失利, 已经埋下了一颗□□。虽然后来孩子似乎疏导的不错,看不出来阴霾了。可上场前,林医生问她怎么看球操比赛时, 她说的是一定会小心, 不要再把球给丢了。 尽管林医生立刻纠正她, 应该想的是, 丢了就丢了,再捡回来就好。 可是前三场的比赛结果基本上板上钉钉, 她能进前三。最后一场球操原本又是她最引以为豪的项目,这个时候, 周小曼又怎么可能不希望自己做到最好。 场上的少女有瞬间的茫然, 直觉告诉她, 现在应该开始正式比赛了。可是她没有听到音乐响, 她完全没有听到。所以她僵着身体, 保持起势动作,动也不敢动。 赛场呈现出瞬间的混乱状态, 观众尖叫着,而后开始抱怨,搞什么啊, 现在还不动。 周小曼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 大滴大滴的汗珠沁出了额头。她害怕流汗会影响球在身体上的滚动,但她不敢擦干净汗水, 只能继续僵硬在原地。 赛场的工作人员终于开始重新播放音乐, 长期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的周小曼, 做出的第一个动作显得有点儿僵硬。 薛教练和林医生都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里,恨得要死又无能为力。赛场上瞬息万变,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可是这些意外,最终却只能由无辜的运动员去承担。 好在周小曼只是一开始身体发僵,放不开,随着几个漂亮的跳步之后,她的身体又轻盈了起来。少女的脸上挂着动人的微笑,眉目含情,大抛球,单膝支撑单手扶地后倒接球。场边的鼓掌声始终就没有停下来过,音乐早就被完全盖住,周小曼完全是靠着自己的节拍点判断动作的完成。 薛教练跟林医生都紧张地站起来看比赛了。最后那个双脚夹球外抛,技巧向后翻无帮助胸倒立,视线外手接球的动作完美地完成后,两人都激动地快要跳起来了。 周小曼前半段成套完成的不够理想也没什么了。这个孩子能在这样的逆境中咬牙扛住,最后还战胜了心理阴影,完美做到了曾经在赛场上失败的动作,已经可以算得上出乎她们意料的,超水平发挥了。 场上的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大赛方面不得不再度劝告观众安静观赛,才开始下一名队员的比赛。 周小曼喘着粗气到了场边休息,她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刚才特别害怕手心有汗,接球的时候会打滑。 队医过来给她做肌肉放松,薛教练跟林医生也充分表达了对她的肯定。非常好,她做到了她最好的状态。大家都对她百分之二百的满意。 周小曼喝了一口电解质饮料,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恢复正常,开始有兴致观看别人的比赛。 跟前一轮一样,最后分数出来时,那位林丹丹又压了所有人一头。 周小曼有点儿疑惑,她怕自己见识少,不明白真正的高手到底是怎样比赛的。但就她了解的知识来看,林丹丹的成套动作可以说是平平无奇,既比不上自己的高难度系数,也比不了孙岩的流畅优美。然而,这个人的成绩却整整压了第二名孙岩三分。 结果出来后,大家都窃窃私语起来。这个成绩有点儿太说不过去了。第一名比第二名高出了三分,这差距,未免太夸张了点儿。 周小曼看了薛教练一眼,发现她面色凝重,便识相地没有做声。 最终个人全能赛结果出来了,周小曼位列第三,拿到了铜牌。她上台领奖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着的状态,完全回不过神来。天啦!她成了全国季军?!她才正儿八经练了一百天的艺术体操啊!她她她,她跟游魂一样上的台。领导给她颁奖的时候,跟她说了什么,她都完全搞不清楚。 周小曼飘着上台,又飘着下来。作为本省选手,她得到了媒体的一致青睐。无他,这姑娘是所有运动员中最美的,美的惊心动魄,让人看一眼,魂就跟要被吸走一样。 一下子,她这位季军身边围绕着的媒体反而是最多的。 孙岩虽然屈居亚军,但她少年成名,是公认的新一代艺术体操领军人物,连亚运会都拿过牌的。专业的体育媒体基本上都忙着采访她,问她比赛感想,对这次金牌拱手相让,有没有什么想法。下半年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国际比赛。 如此一来,原本应当被众星捧月的冠军林丹丹,意外成了最冷清的人。没有人问她夺冠后的想法,没有人问她关于未来的规划,全都一水儿围着亚军跟季军转悠去了。 林丹丹面上的舞台妆都遮不住她的不悦了。带她的教练过来安慰她:“没事儿,这艺术体操又不是戏子选美,脸长得好看就行。他们这些人不懂行,光看一张脸。脸能帮她拿到奥运会的入场券还是怎么的。” 周小曼还不知道,这么会儿的功夫,她又成了别人不满的对象。其实这些人对着她拍个不停,让她觉得相当不舒服。有些记者还不尊重被访者的感受,闪光灯开的,她眼睛都刺的疼。 薛教练护在她身前,替她回答了一些与专业比赛毫无关系的个人问题。诸如多大了,现在上学跟训练怎么安排之类的。听说她上的是省实验后,还有人笑着问她是不是体育特长生。这回周小曼倒是镇定了下来,笑容甜甜的:“我小学在附小上的,小升初全校第九名。” 记者们发出了一声低呼,省城的附小是名校,属于在全国都有知名度的那种。小升初能排进学校前十,相当厉害了。于是今天的新闻里,周小曼又成了才色艺三绝的奇女子。 好不容易等记者们拍足了照片,周小曼开始往场外走时,听到了一声“小满”。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刚才赛场太吵了,耳朵现在出现了幻听,然而等到她凝神看过去,就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失声喊道:“妈——” 冯美丽一开始想的是私底下跟女儿见面。然而孙喆却表示,必须得公开了她们的母女身份,才能更好地帮助她拿到小曼的监护权。如果不是母女情深,一个十几年没见过的生母突然间冒出来,要女儿的监护权;法官也要有自己的考量。 周小曼飞一般地奔到了冯美丽面前,抱住她就开始大哭:“妈,妈,你总算来看我了。” 在场的媒体纷纷将镜头对准了这对母女。还有记者采访薛教练:“孩子是不是专注训练,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薛教练面上挂着笑,诉说着小队员们的不易。她心里头却在犯嘀咕,不知道周小曼的这位妈妈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别是好不容易赶走了一匹狼,又来了一只虎啊! 周小曼死死抱着冯美丽不肯撒手,一个劲儿地向对方确认:“妈,你不走了吧,妈,不走了。” 冯美丽眼泪簌簌往底下掉,摸着女儿瘦的硌手的脊背,心疼不已:“妈不走,谁也别想把咱们母女分开。” 因为冯美丽说的是方言,而且声音含混,记者们并没有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有记者过来要求采访,周小曼蛮横地抱着妈妈不撒手:“不行,妈妈是我的,你们别想抢。” 大家都笑了起来,有人调侃了几句,又拍了几张照片,感慨母女俩真像,便不再坚持了。 林丹丹转过头翻白眼,真够不要脸的,还拉着老妈出来当道具。这人怎么这样爱出风头啊。 那头站着的孙岩则是笑着过来和周小曼母女俩打招呼。她当着冯美丽的面夸奖周小曼厉害,太棒了,她看到小曼比赛,整个人的汗毛孔都竖了起来。 周小曼连忙表示:“你才厉害呢,我看你的比赛时,都傻了。我教练跟我说话,我都反应不过来。” 边上的记者发出一阵哄笑,要求姐妹花来一张合影。有人大声喊着冠军,三朵金花可是中国艺术体操未来的希望。 林丹丹脸上堆起了笑容,作为冠军,她站在了中间,亲亲热热揽着另外两个人的肩膀,来了一张合影。她笑眯眯地看着孙岩:“岩姐,我一直特别崇拜你。这次我拿了冠军,真是觉得不好意思。” 孙岩今年十七岁,个子比周小曼还小一些,加上是娃娃脸。周小曼怎么看她都不觉得她要比林丹丹年纪大。她笑得风轻云淡:“没关系,总要给别人一点机会拿个冠军吧。毕竟少年组的冠军,成年组不认账,也没办法出去比赛。” 林丹丹面上的笑几乎有点儿挂不住了。她那个少年组的冠军,还是改年龄才参加比赛拿到的。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然而被这样刺着,她膈应的慌,她难受。 周小曼识相地没有吱声。体育圈的水深,当年奥运会冠军都说国内比赛的水池子脏。她一个初出茅庐两眼一抹黑的新人,还是傻笑沉默比较合适。 林丹丹嫌弃地白了周小曼一眼,笑得可真够蠢的。她最看不上这样的蠢相。 记者抓拍镜头,跟同行感慨:“这姑娘真有张被相机眷顾的脸,长得太出挑了。怎么看都让人挪不开眼睛。” 周小曼总算结束了这别扭的姐妹情深,可以到边上继续趴在妈妈肩膀上撒娇。她就跟只大号无尾熊一般,明明已经跟妈妈差不多高了,还一个劲儿黏着人不撒手。 这一回,周小曼拿到铜牌,算是超乎领导想象完成了任务。晚上有个小型的庆功宴,就在酒店里面举行,领导点名喊周小曼参加。 然而当着领导的面,周小曼就脱口而出:“我不要,我要跟我妈待在一起。” 领导愣了一下,旋即表示欢迎,欢迎功臣妈妈加入庆功行列。 宴会当晚,周小曼还是一个劲儿黏着冯美丽不撒手,领导跟她谈话时,她也要妈妈陪着。 年过半百的领导无奈了,他这把年纪,总不好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只能由着这小功臣使性子。后来他想做做思想工作,提升一下庆功宴的格调,就问周小曼是不是想家想妈妈了。 结果小姑娘特别干脆地来了句:“不想家,我只想跟妈妈在一起。” 领导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姑娘的话怪怪的。领队助理这两天算是跟这姑娘混熟了,他年纪轻,经常上网,知道周小曼的狗血身世,便凑到领导耳边说了一通。 周小曼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怀期待地问领导:“我以后能跟妈妈在一起吗?” 领导表情有些尴尬。这个,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也插手不了人家的家事啊。他只好打着哈哈:“你愿意跟妈妈在一起,自然可以。” 旋即,领导就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头去。 周小曼有点儿失望,看来她的价值还不足以让队里愿意接下麻烦。 薛教练没有参加晚上的庆功。明天还有集体项目决赛。那些人有了周小曼的这块铜牌,算是圆满完成了上头的交代,自然不再关心稚嫩的集体项目队员们。然而她不能这样,她不能放弃任何一位她带领的队员。 林医生也没去。她要给这五个丫头做好赛前动员工作。林琳的受伤对孩子们打击不小,林琳母亲坚决反对她继续练艺术体操,也给这些孩子造成了心理波动。 练体操,练体操练出了什么?一身伤病!以后就是国家给安排了工作又怎样,工资还不够看病吃药呢! 周小曼回房间的时候,就是这种低气压状态。 50|和妈妈在一起 原本参加完庆功宴以后, 周小曼想要和母亲一块儿回母亲暂时安身的小旅馆。然而队伍有队伍规矩。她刚获得了个人全能赛的第三名,就无组织无纪律,开始夜不归宿, 外宿。那成什么体统。薛教练还怎么带领团队。 母女俩在酒店门口依依惜别。最后还是孙喆开口劝慰她俩不用担心, 以后多的是机会。冯美丽才恋恋不舍的跟女儿道别了。 周小曼慢慢走回房间, 心中一半欢喜一半忧愁。欢喜的是, 母亲终于摆脱了那对凶残的父子,获得了人身自由。忧愁的是, 万一周文忠不放她的监护权,要怎么办。 毕竟母亲已经跟自己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一位将她从小养到大的工程师父亲, 一位两岁后就没有管过她的农民母亲。摆出来看, 明显是前者有优势。要说她这些年受到了虐待话, 父亲从未打过他。 深受校园暴力困扰的孩子, 难道罪过都该由监护人承担?尽管大部分受害人的父母都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然而父母的责任, 在这个时候,常常是被忽略的。 周小曼担心周文忠抓着自己的监护权不放。这个男人能够掌控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他有一种病态的痴狂。需要控制一个人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周霏霏显然不可能被他控制。 她得想个办法,让这个人无法抓着她的抚养权不放。 周小曼恍恍惚惚的,没有敲门, 就直接用房卡开了房门。 然后, 她就看到这群垂头丧气的小姑娘。 一时间,她有些忍俊不禁。 明天是团体赛决赛, 估计现在林医生正在跟她们做赛前的心理辅导。 周小曼轻手蹑脚地合上了房门, 悄悄的走到了李医生身边坐下。他看着这些小姑娘如花的面孔, 个个都是神情沮丧的模样。见林医生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就笑着开玩笑:“哎,林琳呢?难不成,怕挨训,她就躲到边上去了?” 这句话一出,房间里的气氛更加凝滞了。 丁凝忍不住抹起了眼泪,林琳受伤了,后面恢复成什么样子还不好说,她妈不让她练艺术体操了,说不值得。一出院就直接带她回家,连队里都不回。 周小曼愣住了。她没想到在赛场上受伤这种事会发生在这些姑娘身上,而且情况竟然会这么严重。 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其实即使不练艺术体操,也避免不了受伤啊。” 上辈子她倒是早早就放弃了艺术体操,然而一场不算车祸的小事故,她的膝盖就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后来更是连久站都做不到。 林医生接过周小曼的话茬:“小曼说的没错。干哪行不会受伤呢?医院骨科接待的,也不全是运动员啊。” 女孩子们没吱声,还是垂着脑袋,看着葳葳蕤蕤的样子。 林医生叹了口气:“好了。既然你们都不想再练下去了,那就把明天的比赛当成最后的告别演出吧。也让别人看看,你们这么些年,不是瞎胡闹玩儿的。当初把你们选出来是百里挑一,希望你们最后的比赛,对得起,这份百里挑一。” 少女们面面相觑,沉默着,和林医生告别了。 周小曼张了张嘴,想要劝说一下她们。怎么突然间,就说到了这份上?练艺术体操,很多人从小就伤病不断,又不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为什么大家的反应会这样大? 丁凝慢慢的走出了房间。其实她并不愿意放弃艺术体操。她从五岁练到现在,差不多有十年了。一开始是得意被夸奖条件好。后来上真架势了。每一分苦,每一分泪,每一分欢笑,每一份汗水泪水,都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努力下去,因为天道酬勤。然而看到周小曼的时候,他才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大家说,练艺术体操是老天爷赏饭吃。 尽管她的训练,比周小曼系统的多,还多练了好几年。然而对方的天赋与才能一出来,她站在她的身边,就立刻显出了差距。同样的动作,她练习了好几年都做不出来。周小曼不过是看到录像带上的示范,试探着自己比划了几下,竟然就能够惟妙惟肖的模仿出来。这样的天赋让她怎么说。 也许在普通人当中,她还是有艺术体操天赋的。可放在职业运动员里面,她这点天赋又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她的努力,真的选对了方向了吗? 目送少女们离开后,周小曼转头问林医生:“怎么大家都这么蔫蔫的,不是已经进入决赛了吗?林琳受伤,大家都不想。可不至于这样啊。” 就连她自己,不过系统练习了三个多月,都有脚板底蹭破,差点儿掉了一块肉的经历。林琳的髋骨脱位,应该在大家能够承受的范围里头才对。 林医生微微笑了,没有做声。她不想告诉周小曼,这些小姑娘是听到她拿到个人全能赛第三名以后,才过来说她们以后不想练艺术体操了。 这种心思可以说是,一种小姑娘之间的赌气。好啦,反正我不行,那不行就不行吧。她不好戳破少女的这点儿小别扭。也不好再过多的说什么,索性将计就计,让她们背水一战,当成是最后的告别赛好了。 至于练不练下去,等到有成绩了,自然大家心里就会有别的想头了。 周小曼还在忧心忡忡,如果整支集体项目队伍就这么都散了的话,那以后该怎么办啊?要是一时意气,后面又懊悔了,再重新捡起来,岂不是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林医生安慰她:“不用担心,大家也就是话头上,说一说而已。要怎么样,得看后面,后面结果出来了,自然又是另外的说法。” 她跟着这群小姑娘,也有几年了。大家基本上练了小十年的艺术体操,真要她们放弃,首先受不了的,就是她们自己。 周小曼不好再过多的追问下去,怕干扰了林医生的工作。她躺在床上,思绪又飘到了母亲身上。该怎样让周文忠放弃她的监护权呢?如果这个人不放手,是不是得上法庭打官司变更监护权。要是这样的话,周文忠可能会从哪些方面,来指出母亲所处的弱势地位,向法官证明他才是最合适的监护人呢? 想着想着,周小曼真的困了,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个人全能赛之后,她还有个人单项比赛。因为预赛的出色发挥,周小曼获得了四个项目的决赛资格。这在所有的个人项目队员里头,也是不多见的。就连她最看好的孙岩,预赛的时候,因为棒操动作失误,也没能进入决赛。 赛程的第四天,是集体项目的决赛。没有比赛任务的周小曼,因此获得了一天的休息时间。 薛教练顾不上她,索性让她自己安排时间跟训练。对于冯美丽的到访,薛教练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虽然按照规定,在比赛期间,运动员需要闭关,不应该跟家里人接触太多。 冯美丽握着女儿的手,怎么看也看不够。她的小满,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还这么光彩照人,这么能干。 周小曼黏在母亲怀里,体型超标的袋鼠宝宝死活不肯从妈妈身上下来。她太依恋母亲的体温了,上下两辈子,她都没有这样,依偎在别人怀中的经历。她上辈子小时候,特别羡慕周霏霏的待遇。 现在,她谁也不羡慕了。她有着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冯美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遍的问她比赛累不累,训练辛苦不辛苦这些问题。 周小曼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回答,不累不辛苦,在省队觉得很开心。每天都过得充实,很有意义,知道自己一步步的,在做什么。 孙喆在边上听着两人的对话,阒然无语。翻来覆去的,就那么几句话,然而她们母女俩,说的是那样的开心。 这份开心感染了孙喆,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来确保这对母女不再不再分离。 中午的时候,跟昨天陪着她比赛时一样,薛教练跟林医生都没回来。周小曼带着母亲去自助餐厅用餐,他们的住宿费里包了三餐。 冯美丽跟在女儿后面,取了各种各样的食物。她本来挺高兴的,觉得女儿这么瘦,总算是知道要吃多吃点儿东西了。然而落座之后,她才发现,女儿取的这些,都是给她吃的。 周小曼的餐盘里,只有两只基围虾虾尾,还有三小块西蓝花。她自己倒了白开水,吃菜之前,先用水涮洗一遍,请了油盐,才放进嘴巴里慢慢咀嚼。 冯美丽再看看自己面前摆着的鸡鸭鱼肉,讪讪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了当年,周文忠指责她的话就。跟一头老母猪一样,一顿饭恨不得干下去三大碗。 当年的她,满怀委屈,却又没有办法替自己辩解。家中清贫,难得的一点儿荤腥,也是留到周文忠从学校回来给他补身体。饭菜没油水,压根不抵饿。她家里田地两头忙,干的都是成年男人的工分。她不吃多吃一点儿,哪里扛得住? 这十多年的时间,她和女儿之间,果然是形成了隔阂。小满现在的胃口,大概就跟那个差不多了吧?炒青菜放了油都嫌腻得慌。 周小曼有些茫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动筷子。她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难道是这些吃的不合母亲的胃口吗?她顿时懊恼不已,自己又自作主张了。她应该让母亲自己来的。 母女俩都怀揣着心思,惴惴不安,想为对方好,却又害怕自己做错了事。 孙喆要了碗当地特产鱼汤面,现做好了端上桌。他看着周小曼,直咂嘴,不至于吧,一般的模特,吃的都要比她多。何况一般的模特,哪儿有她的运动量啊。 周小曼笑了,解释说,平常不至于这样。不过比赛期间嘛,必须得控制好体重,否则一上场,肚子上有赘肉了,这是多一两都能被别人看得清清楚楚。 冯美丽这才暗地里吁了口气,放下心来。比起拿全国冠军,功成名就什么的,作为一个母亲,她更加希望女儿吃得好,睡得好,过得舒坦。 下午周小曼也没有去训练。她在母亲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的经过。 母女俩都避重就轻,只说欢喜的事情。至于自己遭受的那些不幸,则是矢口不提。 可惜的是她们过往的生活中,欢快的内容太少,苦涩的部分又太多。到了后面,冯美丽说完了女儿两岁前的是怎样的聪明,怎样的乖巧,怎样的懂事;就只剩下周小曼在不断地事无巨细地诉说,她从暑假到现在,经历了哪些事。 每天训练的那些内容,上课学到的东西,认识了哪些人,又交了哪些朋友。 冯美丽迟疑了半天,终于犹犹豫豫地问女儿。孙记者跟那天的男孩子是怎么回事?她又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她这辈子吃了这张脸太多的苦头。她不想女儿也被人诟病。 周小曼笑了,自豪地告诉母亲,自己现在兼职做模特的事情。 冯美丽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辛不辛苦?有没有危险?以后妈妈打工挣钱养活她们母女。小满练体操就好,上学就可好了,不用这样辛苦。 孙记者就在不远的地方,摆弄自己手里的相机。他的耳朵尖,即使冯美丽声音已经压得非常低,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关键词汇。 他笑着插话道:“大姐,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不会欺负小曼的。” 冯美丽闹了个大红脸。当着本人的面说了人家坏话,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只是这份恩情,她铭记于心,却怎么也不会用女儿去回报。 51|欢喜与忧愁 孙喆立刻举手自证清白。他没打过坏主意, 他就想给周小曼拍照而已。他是艺术家,他只纯粹地欣赏美。 因为这个岔一打,冯美丽忘了问孟超的事。 下午周小曼只做了基本功训练, 让身体不僵硬就好。她心里头也害怕受伤, 到了这种时候, 万一训练伤到了自己, 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原本她还想去看一下丁凝她们的集体项目。然而她还没出酒店大门呢,就来了一堆人在前台询问, 想要找“那个最好看的姑娘”合影。 周小曼吓得立刻又缩回头,就留在酒店的健身房做基本功了。毯子跟训练场的硬度不一样, 她也认了。 孙喆占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给她拍训练照, 还不忘调侃她:“哟, 这是要红了的节奏啊。” 冯美丽在边上看着女儿压腿, 心里一阵接一阵的疼。乖乖,她的小满, 天天要这样训练啊。这该多疼。 周小曼白了眼孙喆,安慰母亲:“妈,不疼的。身体打开来以后, 会很舒服。” 冯美丽还是觉得心疼。然而这是女儿喜欢的事情, 她不能阻拦,只能暗地里希望女儿少受一点儿罪。 晚上九点钟, 周小曼才在酒店大堂里等到了返程的教练等人。原本候在前台想要逮到周小曼合影的人, 在前台小姐再三确定周小曼已经去训练场练习以后, 终于悻悻不乐地散去了。 光看到少女们脸上欢喜的表情,不用问,周小曼也知道今天比赛成绩相当不错。 林医生见到了周小曼,吓了一惊,连忙呵斥她,还不去休息,明天你还有个人赛。 陪着女儿的冯美丽,立刻喊出来替女儿打圆场。是她没见识,想看看这群姑娘,小满才陪着她在这边等的。 周小曼却满不在乎,看着丁凝等人调侃:“今天是最后一次上赛场了。你们今晚夜宵可以放开吃了。我看到了,自助餐厅晚上十点才关门呢。哎,丁凝,有黄辣丁,可香了。” 丁凝朝她“哼”了一声,恨不得掐死她。这人太坏了,明明知道她不能吃。简直丧心病狂,坏透了! 周小曼笑嘻嘻地跑开了,跟母亲挥手道别,回房间睡觉去了。她看不到小姑娘们的成绩,就安不下心来,躺在床上反而睡不好。 这一回,起码林琳能拿到一级运动员了吧。不管她以后是继续练体操还是就此放弃了。她的青春与汗水,总不会白费。 早上六点钟,周小曼又一大早起来给自己化妆。比起前面两次亮相,她今天选择的妆容更活泼柔美。她心中的快活,满当当的,简直要溢出来了,哪里能够藏得住。 七点钟在餐厅碰头的时候,薛教练鼓励她,今天放开了比赛。她已经有个个人全能的铜牌在手里,完全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四个项目,好好拼一拼,拿一两个项目的第一名,总是有希望的。 大约是个人全能赛更受重视,奖牌的指标定得很死的缘故,所以裁判打分的时候,偏向才那么明显。到了个人单项的比赛,反而就没那么严重了。周小曼甚至意外地拿到了两项的冠军。在棒操比赛中,她还压了孙岩一头。 裁判说她的高技术难度应该值得提倡,所以给了她全场最高分。 不过周小曼本人最高兴的是,球操她得了第一。预赛跟全能赛当天,她这一项,因为外界跟自身的因素,现场发挥都欠佳。 可到了球操单项比赛的时候,她却跟脱胎换骨了一般。她的表演就是就是自带飞行器,满场翻飞,各种惊心动魄。她将高难度的技术动作发挥的淋漓尽致,眉眼唇角,无不洋溢着喜悦与柔情。 那种全身心投入进去的柔软与美好的感觉,让场外的薛教练跟林医生医生都惊诧了起来。这一回比赛,他身上的那层保护壳全都碎裂了,脱落了。她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柔软的,美好的。 薛教练哑然失笑,感慨万千。这雏鸟还是要找到妈妈呀。咱们说那么多,都比不上妈妈过来一趟。 林医生也点头笑了起来。人要是没有一个柔软的地方,没有一个可信任可依赖的人,也会很孤独吧。 薛教练没有接话,微微抬了一头头,下巴显出坚毅的线条。 林医生微微一笑,面容舒缓的,继续欣赏比赛。 这一回,冯美丽坐的位置要靠前很多。薛教练特意把她安排到了他们省队的位置上。当妈妈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女儿。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满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这一天的个人单项比赛,周小曼拿了两个第一,一个第二,一个第三。 体育局的领导亲自露面,给她们颁奖。看到周小曼时,领导还高兴地表示,中国的艺术体操事业发展势头非常好,鼓励她继续努力,争取早日披上国字号,为国争光。 周小曼有一瞬间的热血沸腾。她体内熊熊的,燃烧着一团火焰。她要证明,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她有多好,她可以很好很好。 全部比赛结束的时候,林琳还没有出院。她住院时,又发现了以前总是觉得隐隐作痛的脚,其实是有块骨头碎了,得做手术。她家就在本市,索性一次把问题解决了。 林琳母亲唉声叹气,她希望女儿全须全尾的,没有伤痛的成长。 薛教练看着林琳,问她的意思。 瘦条条的小姑娘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她练了十年的艺术体操,怎么会没有感情?可正是因为感情太深,所以愈发沮丧。也许真的跟妈妈说的那样,她在艺术体操上的天赋不过尔尔。与其在耗费大量的时间在里面,不如改行去练健身操。这样训练强度要小很多,还能好好兼顾学业。 林琳有瞬间的茫然。从小就开始体校生活,她已经忘了一般的学校生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幼儿园的经历,真的没有办法提供参照啊。 薛教练叹了口气,摸了摸林琳的脑袋,跟她保证,队里一定想办法给她申报个国家一级运动员。 这样,她将来求学的时候。也有些帮助。 林琳母亲将薛教练送到门口,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教练,我知道你把我女儿当成自己女儿一样看。只是教练,孩子的天赋就摆在那里。她要是世界冠军的料,她受再多的伤,有再多的痛,我也咬咬牙认了。可是我女儿现在已经14岁了。到现在为止,她的水平也就是这样。也许冲一冲,熬一熬,以后拿个全国四强什么的。但这些,比起她身上受的那些伤。我觉得真的没那么值当。” 薛教练没有再劝说这对母女。竞技体育本身就非常残酷。最终能站到最高点的永远只有寥寥的几个。金字塔的底端还有更多的人在拼搏,在挣扎。只是他们付出的苦,流下的汗和泪,远要比从事一般其他职业的人,来的更多更深刻。 大家伙儿去医院跟林琳道别。他们准备了一本粉蓝色的带锁的笔记本,里面是桃花笺,上面写满了大家对她的祝福。 谁也不提林琳要提前退役的事情。所有的话题都集中在哎呀呀,林琳,你这么躺着长肉了可怎么办,到时候减肥肯定很惨。 丁凝和林琳感情最深,她俩一路从业余体校走到了省队。十年的时间,真的跟自家姐妹没得差了。甚至一般家庭的姐妹,因为缺乏她们这样的朝夕相处,以及对共同事业的追求,还没有她们的默契。 周小曼进省队之前,丁凝跟林琳同屋了快十年。还是薛教练嫌弃这两个丫头在一起话太多,影响了第二天训练,才强行拆开了她们。 丁凝坐在林琳的床头,惴惴不安地看着她,过了老半天,才吭哧吭哧的冒出一句:“你要不要再想下?说不定以后咱们也能拿全国前三呢。嗯,你看周小曼那时候,就是那样而已呀。可是教练一点拨,她不就突然间突飞猛进了。” 林琳静静地看着丁凝不说话,半晌也没有表示。 丁凝沮丧地往椅子上一靠,毫无平常要求的优雅坐姿可言。她不甘心的踩着脚抱怨:“我知道我天赋比不上她了,可是我不想放弃。我觉得我还是练艺术体操的时候最开心。” 林琳没吱声,隔了老久,才说话:“以后我会去队里看你的。嗯,我等着你拿全国冠军。” 丁凝别过脸,气呼呼的。她不想理睬林琳了,她觉得好难受。心里好像空出了一块地方,好友的离开,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填补。 因为林琳的事,回程的路上,虽然大家超水准的完成了这次比赛,拿到了连领导们都不敢相信的好成绩,可是整个车子的气氛依然非常沉闷。 冯美丽和孙喆跟着她们的车,一块儿回本市的。 她忧愁地看着女儿,握着她的手。林琳妈妈曾经跟她哭诉过对林琳的心疼。当时她一直安慰着对方,可她的心里,对女儿的担心,一点儿也不比对方少。她害怕小满也会遭受跟那个小姑娘一样的命。骨盆受伤了,以后搞不好,如果恢复不好的话,说不定还要影响怀孕生孩子。小满要是碰到这种事情,可怎么办? 周小曼反手握住母亲,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笑容。怎么办?她也不想受伤,可是有哪个运动员敢保证自己绝对不受伤吗?她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是规范地训练,不逞强,好好做好做好训练的保护工作,及时做训练后的按摩理疗。 艺术体操的生涯本身就是生如夏花,璀璨而短暂。没有一个运动员超过二十五岁还在赛场上腾挪飞跃。 她要利用这美好的事,好好的证明自己。 就跟林医生问她怎么看待林琳的受伤时,她说的那样。比起队友跟绝大部分艺术体操运动员,她已经太幸运了。她不能辜负这份好运气。 车子到了体院门口,孙喆还有事情,先告辞。 薛教练主动向冯美丽提议,可以去小曼的宿舍看一看,看看小曼平常学习、训练、吃饭的地方。 林医生开玩笑道:“冯大姐,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绝对不会苛待小曼的。” 冯美丽露出了讪讪的笑,讪讪的,没有说话。既然小满想练体操,那就让她练吧,就是以后受伤了,不能比赛了,也没什么。她总是能够工作挣钱,养活她们母女的。冯美丽唯一担心的是她没文化,能挣到的钱少,到时候不能给女儿良好的生活条件。 他们到食堂的时候,差不多刚好是中午时分。薛教练站在食堂门口拍了拍手,表示,今天可以放小姑娘们轻松点儿。今天中午的菜啊,每个人可以加一条清蒸鲟鱼,还能选择自己最喜欢的菜,一人三筷子的标准。 一行人发出欢呼声。真的,对她们而言,最好的奖励,不是奖状也不是奖金,而是让她们好好吃一顿。 丁凝激动地跟周小曼说,她真的已经馋了好久。她现在看到翻滚的绳子都能想到过桥米线。 周小曼哭笑不得,谁家的米线还带颜色。 丁凝一瞪眼睛,难道你吃米线时不放辣油吗?那不就成了红色的吗? 周小曼立刻拱手作揖,女侠,求放过。您说的是!全是小的没见识。 冯美丽看着女儿跟同伴们嬉笑,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女儿有朋友,过得开心,就是最好的事。 孟超坐在食堂大门口的位置,一直盯着进来的人。 队友嘴里啃着根鸡腿,含混不清地嘲笑他:“行了吧,至于嘛,说不定他们今天不回来。难得出去比赛一回,逛一逛市里怎么滴啦。你就非得这么不吃不喝,干坐着傻等?” 孟超不吱声,两只眼睛跟灯泡一样闪闪发亮,盯着门口眨也不眨。 周小曼笑嘻嘻的,和丁凝推推挤挤的,进了食堂。 少年脸上的那对小灯泡突然间,电力就加强了,亮得差点儿没有闪瞎队友的眼睛。 孟超刚要激动的上去,跟周小曼打个招呼呢。然后她就看到薛教练陪着周小曼的妈妈一左一右,进了食堂。 可怜的篮球少年,在双重压力下,吓得只能瑟瑟发抖的坐到了一边。 队友看着这一幕,啧啧感慨道:“哎呦,超子呀,以后你的路可不好走,这可是俩丈母娘了。” 52|蜗牛的家 孟超狠狠瞪了他一眼, 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冯美丽跟周小曼的五官,长得颇为相似,尤其是一双眼睛, 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母女俩站在一处, 即使什么话都不说。人家也能够辨认出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孙喆带冯美丽去工作室, 找化妆师染了头发, 还帮忙化了妆,又换了合适的衣服。这个疲惫而苍老的女人, 立刻就显得年轻了十岁不止。除了外表的改变,因为要和女儿团聚, 冯美丽自己的精神头, 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她现在看上去, 终于符合了自己的实际年龄。 周小曼拉着妈妈的手, 向每一个遇见的人, 大大方方地打招呼,欢欢喜喜地介绍自己的母亲。 冯美丽有些局促, 怕自己的存在,会给女儿丢面子。她有些束手束脚的,却被周小曼死死牵着不肯松手。 迎面跟她们打招呼的人, 都笑着赞叹, 难怪小曼长得这么漂亮,原来是阿姨生的美。 周小曼得意死了。她就知道, 她的妈妈, 是这个世界上最棒最美最好的。 一顿午饭下来的, 体操队的小姑娘们难得吃饱了肚子,个个心满意足地只差要打饱嗝。 薛教练微笑着看这群小姑娘,难得声音温柔:“满意吗?” 大家欢喜的傻笑:“满意。” 薛教练点点头:“嗯,今天可以不过磅称,休息一下午。但明天训练前,照样上秤不误,至于体重问题,大家自己想办法控制吧。” 小姑娘们发出一声哀嚎,无比后悔,刚才怎么就一下子没控制住呢。 周小曼在边上乐不可支,她就知道没那么轻松,教练才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她们呢。所以她中午吃饭时特别自觉,还是按照高蛋白低脂低热量的标准进行了。中午的清蒸鲟鱼,她只吃了一块,其余的部分,全给妈妈了。 冯美丽默默地看着女儿,记住吃下的每一口饭菜。小满喜欢吃基围虾,今天又吃了两个虾尾巴。小满喜欢吃豆腐,她舀了三勺清水豆腐。小满喜欢吃西兰花,这个是最多的,吃了有四筷子。她还吃了蘑菇片。冯美丽一个个的,记在心里;想象着有一天,自己可以做饭给女儿吃。 下午没有训练任务,薛教练也不许她们去体操馆练习。周小曼拉着妈妈的手,在体院里逛了一圈,然后开始思考找房子帮妈妈安顿下来的事。 冯美丽现在暂时住在孙喆的工作室里,顺便帮他们打扫卫生,收拾屋子。 周小曼却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因为工作室的人忙起来,长期日夜颠倒,这对妈妈身体不好。 她得找一处合适的房子。装下她和妈妈的地方,就是她们的家。 冯美丽是净身出户,身边几乎没有什么闲钱。周小曼手头有四千来块钱。这次比赛她拿到了个人全能赛的第三名跟两个单项的第一,按照队里的意思,应该还会给她千把块钱的奖励。 这样算起来,一个月五百块钱的房租,她能支撑差不多一年的样子。不过还得先留下一部分钱,给妈妈做日常开销。 冯美丽一心想要找那种农民房,因为房租便宜。小一点儿的,只要两百块钱就可以住一个月。 周小曼却怎么也不愿意母亲继续住在那样的环境中。鱼龙混杂,母亲独居的话,万一碰到不讲理的的人,太吃亏了。 为了劝说母亲,她不得不拿自己的娇气说事。她表示如果住在那边的话,她会很不方便。 冯美丽这才反应过来,羞愧不已。对啊,得找一个好一些的房子。不然小满放假回家了,该住在哪里? 体院周边合适的房源都太贵了,超出了母女俩的预算。她们想再多看两处,然而可供挑选的房子又太少。 两人商量以后,决定去省实验中学附近找房。毕竟那边人多学生多,房子估计也多。而且周小曼以后也是要上学的。 看着母女俩坐上公交车往省实验中学方向去,偷偷跟在后面的孟超,沮丧不已。他鼓了好久的勇气,都不敢上去,和周小曼母女打招呼。 一路陪着他的队友朝他摆出“鄙视你”的手势,笑他是个孱头,一点儿男子汉的血性都没有。 孟超推了一下队友,悻悻的,回去练投篮了。 等到晚上,等到晚上周小曼回来,他一定要跟周小曼说,她不用奔波着找房子。其实他父母给他在本市买了一套房子。平常空着用不上,正好可以借给阿姨住。房租?要什么房租啊。他正愁没人帮他看房子。老不住人,房子还会坏了呢。 少年傻乐着,一个接着一个投三分球。 队友在边上瞪着眼,怒骂:“你小子是吃了兴奋剂了?怎么百发百中啊!” 孟超得意道:“因为我眼神好。” 队友竖了个中指:“没发现!” 周小曼和妈妈到达实验中学附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 两人在附近转了转,找了家房产中介。此时的房地产还远远不到烈火烹油的时代,不少人还指望着单位福利分房,对商品房的概念都是模糊的。租房的人大多也是朋友托朋友,熟人找熟人,中介手里的房源不算理想。 冯美丽挑挑拣拣,看中的那一套房子,一个月租金就要六百块。这对母女俩来说,实在是有点儿贵了。 房产中介还兼职干着文印复印的活儿,一边印刷着订单,一边念叨:“不贵了。你们也要看看地段,实验中学都搬过来了。这房子,哪里还有不抢手的道理。” 母女俩正跟中介磨着价,一个头发剃得近乎于只剩青皮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直接朝老板喊,要求印发一些广告传单。 周小曼顺着声音转过脑袋,跟川川打了个照面。两人视线一接上,就不约而同地问对方:“你怎么在这里?” 川川先反应过来,讪讪道:“噢,我都忘了,你转学到省实验了。” 隔了这么久,对于周小曼“耍他”这件事,川川已经释怀了。他当时也是激愤上头,回到家以后,舅爷爷便冷冰冰的说他,就你这样不长脑袋的,人家不让你亲眼所见,你还不又被糊弄过去了。 川川不想承认,可再回过头去看,发现自己的确很早以前就是别人眼中的笑话了。 他还蠢得无怨无悔,毫不自知。 少年喃喃的,不知道要不要跟周小曼讲一讲,以前学校的事。 校长跟白老师都关进去了,外面全在传说,他们拿钱找那个混混把马鸣给推到江里了。现在学校是副校长在主持工作,就是她隔壁班班主任的老公。不过大家都在传,职工子弟学校要被卖掉了。这一年初三毕业后,明年就不再招生。剩下的学生全部分流到另外三所初中去。 周小曼微微一笑,转而问他:“你呢?怎么到这边来了。” 川川下意识地抓了抓脑袋,闷声道:“舅爷爷帮我换房子了。” 机械厂工人小区,现在正在进行房改房。川川只要交给厂里八千块钱,就能拿到房产证了。 这笔钱他是有的。厂子虽然停产了,但一直残存苟喘着,没有彻底倒闭。因为川川父母是厂里的老职工,工会还给了他一万块钱的抚恤金。 可是舅爷爷在工人住了一多月,却默不作声地找了实验中学附近的房子。自己掏了两万块补贴进去,主持着,把两边的房子换了。房产证上写着的,还是川川的名字。 舅爷爷说养移体居移气,人的居住环境好与坏,看的不是这个人住着多大的房子,而是要看跟他一起生活的,究竟都是哪些人。 从基础配套设施来看,新房子还比不上工人小区的那一套。这里属于新城区,各方面的配置,没有老牌小区工人新村方便。那里,一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都是全市最好的小区之一。 舅爷爷却表示,已经很好了。眼下所有的不方便都会变得方便。周围环境会变成什么样,关键看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川川有些不舒服。他不喜欢舅爷爷这么说。感觉好像,在工人小区生活了多年的他,跟他的父母,都被舅爷爷看不起。 可没想到舅爷爷直言不讳。他的确看不起这群人。因为这群人心甘情愿的,在这样的环境中沉沦。他们没有想一想,该怎样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改变。 冯美丽看着跟女儿站在一起的少年,心头有些忐忑不安。她试探着喊女儿的名字,问这是谁? 周小曼笑了,大大方方地介绍了川川的身份:“川川是我以前的邻居。他帮过我很多次。那次我在学校,挨打的那回,也是他和孟超把我给救出来的。” 冯美丽听到“挨打”这两个字,心口就紧缩着疼。她的小满,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啊。她赶紧向川川道谢:“谢谢你呀,小伙子。谢谢你,救了我家小满。” 川川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没话找话的问周小曼:“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呀?” 周小曼笑了,语气轻松起来:“我要给我跟妈妈,找一个家呀。” 川川沉默了片刻,没有问她,这个妈妈又是怎么回事。他也没有问,她真的决定不回周文忠那个家了吗?少年踟蹰着,只问了母女俩对住房有什么要求。 冯美丽跟女儿听了他的话,都是大喜。既然川川家都搬到了附近,那么在这块区域,他肯定要比她们熟悉的多。 周小曼想了想,开口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求,就是最好要在正规的小区里面。环境要好,治安也不错。安静一些吧。” 这个“安静”的要求,听得川川尴尬不已。他明白周小曼说的安静,是不要成天有打老婆骂孩子,拍桌子掼板凳的声音。以前他们所在的工人小区就是那样。 他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如果房子小一点有没有关系? 周小曼摇摇头:“这个倒是无所谓,我可以跟妈妈睡在一起。平常我在体校住宿,也就是周末回家待一天。小就小,只要环境好就行。” 这是她第二次强调,环境这个词。 川川想到了舅爷爷坚持换房子时说的话,讪讪道:“你还真是跟我舅爷爷一样。” 周小曼笑了,抿着嘴,没接这个话茬。 少年要带母女俩去看的,是他家的储藏室。 老式小区里面,每一套房子都配了一个车库,也叫储藏间。房子大约十来个平方米大,用来摆放自行车和一些不常用的家具之类的笨重东西。 然而,住房紧张的人家,这样的储藏室也是要利用起来的。房子前面,自己搭点儿建筑工地上的那种板房,连到后面就凑出了一个单室套。随着时代的变化,进城务工人员增多,这些储藏室,也成为了外来人口的房源。甚至有那些自家经济条件不怎么样的人,将自己居住的房子租出去,然后自己一家人住在储藏室里。 川川的新家,就是这么一个情况。储藏室是前任房主一家自己住的,小归小,□□齐全,是个家的模样。前面搭出来的板房充当厨房还有卫生间,有地方摆煤气灶,卫生间里连抽水马桶都安装好了。唯一不方便的是,储藏室的采光不行,一到下午,在房间里头要开着灯。 周小曼对眼前的环境不是非常满意。她理想中的房子要光线充足,温馨舒适。 然而冯美丽却觉得这间房子已经非常好了。她安慰女儿道:“没关系的,反正白天我也不可能呆在家里,不出去干活。到晚上了,天生的要开灯的呀。” 周小曼在心中,将念头转了又转,勉强点点头,应下了就租这套房。 她还需要考虑另外一个问题,一个独身女人居住在外面,容易受到别人的欺负。之前她和妈妈在农民房附近转悠的时候,就有醉汉模样的人,不怀好意地盯着妈妈看。 53|好运道 那样的眼神, 让母女俩都不寒而栗。如果让妈妈住在那样的人家附近,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加上这边,主要人气聚集, 靠的是学校。小区里的人, 多半是附近小学跟省实验中学的老师。整体来说, 小区的人文环境, 还算是不错的。 这也是川川舅爷爷说的,房子的环境, 看的主要是房子周边,主要住着哪些人。 定下来以后, 周小曼痛快地掏了五个月一千块钱的租金。 川川摆手表示, 不要这么多, 先交三个月就好。 周小曼脱口而出:“钱放在我面前, 我更害怕, 生怕被人偷了。”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对啊, 她现在已经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现在有妈妈了。钱可以让妈妈存起来。 冯美丽看女儿满心欢喜的模样,摸了摸她的脑袋,表示钱她自己留着就好。当妈妈的人, 哪儿有让女儿养的道理。 川川看着少女趴在她妈妈肩膀上撒娇的模样, 抿了抿嘴唇,没有作声。 房子租好了, 母女俩该打扫卫生, 收拾新家了。 川川拿去印的广告传单, 还要等明天才能去中介那儿收成品。他看到母女俩商量着收拾屋子,便没走,直接找了旧报纸做成帽子戴在头上,帮这对母女掸尘。 冯美丽也没跟这孩子客气,道了谢,就自己打了水,开始拾掇这个家。 周小曼给川川打下手,兴高采烈地收拾起屋子来。她觉得老天爷这辈子待她实在是太好了。她离开了周文忠的房子,她找到了妈妈,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川川一面忙着,一面跟周小曼说他的事。舅爷爷以前是特级教师,现在提前病退了,也闲不住。搬到这边来,就是他看附近有小学,也有初中,可以搞个自己的补习班,发挥余光余热。 周小曼点点头,叮嘱川川:“那你要好好跟你舅爷爷学一学呀,开补习班,还是很有前途的。” 川川苦笑着摇摇头:“我哪行啊,我自己的成绩都是一塌糊涂,我总不能去帮别人补习吧。” 周小曼笑了:“那你可以接着学习啊。现成的老师跟你住在一起,你不用不是浪费了吗?” 川川依然没什么兴趣:“再说吧,我看到书就脑壳疼,实在没兴趣。” 周小曼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他:“那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是不是还打算漂洋过海,当海员去?” 川川这回的笑容苦涩的意味更重了,他叹了口气:“以前我想着的是,我要远走高飞,离开家。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走,我的家就已经没了。” 周小曼沉默了一会儿,安慰他:“怎么会没有家呢?你舅爷爷不也是你的家人吗?你刚才不是说,上次你大伯过来找麻烦的时候,是舅爷爷出面把人给打发走了么?他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呢。你不要跟人生分。不然,舅爷爷也会伤心的。” 川川看着女孩认真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起来,调侃道:“你好像比我小吧,怎么还给我教起做人的道理来了。”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可以为师矣。 冯美丽已经开始收拾里面的房间。这边是前任房主自家住的地方,大件的家具都还在。床虽然是半旧的,但铺上被褥就能睡了。房间里还有张饭桌,墙角立着大衣柜。 周小曼盘算着,还要再买哪些家具。 冯美丽却笑着摇头,有这些就够了。她们再去买点儿锅碗瓢盆,今天晚上就能开伙过日子了。 周小曼觉得现在这样子太简陋了,委屈了妈妈。 冯美丽叹着气,这些已经非常好了。她多少年,都没有这样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了。 川川洗好了手,出卫生间里出来,试探着问冯美丽:“阿姨,你现在在哪边上班啊?我看看这边哪路公交车过去方便。” 冯美丽笑了。她倒不觉得,在这少年面前说实话,有什么丢人的,于是大方承认道:“阿姨还没有找到工作,你要是知道哪里招人的话,告诉阿姨一声,好吗?” 川川抓了抓脑袋,支支吾吾地表示,他舅爷爷想教小学生,顺便搞个小饭桌。但是舅爷爷一边教书,一边做这个的话,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他们就想着,能不能找个人帮忙做饭。 “要花的时间也不多,就是给小学生烧一顿晚饭,等到这些孩子的家长下了班回来,把孩子接走就好。” 冯美丽搓着衣角,眉头微蹙,有点儿为难:“我就会做一些家常饭菜,只要你们不嫌弃就好。” 川川笑了,小饭桌又不是开饭店。要是做的花团锦簇的,这些学生的爹妈还不敢让他们孩子吃呢。 于是稀里糊涂的,碰见了川川,短短几个小时的功夫,妈妈的住处和工作都落实了。 周小曼感觉今天顺利的,有点过头了。她有种脚踩不到实地的感觉,甚至有些害怕,这些事情都太顺利了,顺利的让她惶恐。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头念叨着林医生给她的告诫,相信你的好运,你值得拥有好运。 天边已经发暗,冯美丽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附近的超市。他们买了些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品,又挑选了几样菜,回去做了顿晚饭。 川川看着小小的厨房里,周小曼围着她母亲团团转,大呼小叫地惊叹“好香!”的场景。烟雾缭绕间,那里头浮现出他妈妈的脸,那个永远郁郁寡欢的妈妈,皱着眉头给一家人烧饭。 他曾经非常害怕看到母亲的脸,直到他发现,他再也见不到了。 冯美丽炒了几个家常菜,有点儿不自信地搓了搓手,试探着招呼川川:“喊你舅爷爷一块儿过来吃顿便饭吧。我做了蒜苗炒腊肉,不知道合不合他的胃口。这个,就算是安家饭吧。” 川川低下脑袋,“嗯”了一声,快步跑回了家。肯定是蒜苗呛眼睛,他老觉得眼泪要被呛出来了。 这位远房舅爷爷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看着大约五六十岁的模样,两鬓已经斑白,身形瘦削,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肉。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 周小曼看到那厚厚的,玻璃瓶底一样的眼镜,上面一圈一圈的,只觉得头晕。 川川偷偷告诉她,舅爷爷眼睛相当不好。不戴眼镜的话,他走路都容易摔倒。 周小曼诧异,小声问他:“那他还怎么给学生上课啊?” 川川觉得这姑娘实在是够傻的。上课时,他戴着眼镜不就行了吗? 周小曼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舅爷爷性格严肃,除了来的时候跟冯美丽打了声招呼,就没有再开过口。 周小曼在饭桌上,大气不敢喘一声,心底懊恼,自己的胆子实在是太小了。一抬头,再看川川的模样,少年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她不由得心下哂然,川川这位舅爷爷,还真是天生的老师。 餐桌上,大家都闷头吃饭。原本应该僵硬的气氛,却出人意料的显出了一种宁静的温馨。就连房间里那昏黄的灯泡里发出的光,都是那样的温柔美好。 周小曼微笑着,吃着妈妈给她做的第一顿饭。 以后,她们肯定还能在一起,吃很多很多顿好吃的饭。 晚饭过后,冯美丽想送女儿回体院去。晚上小满还要去宿舍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到学校上课。 周小曼不想让母亲大晚上的,还跑来跑去。她表示,自己去坐公交车就好。 冯美丽哪里放心的下,坚持要送女儿过去。 川川突然站起身来,闷声表示,他要去体院附近的小商品市场办点儿事,可以顺便跟周小曼一块儿走。 冯美丽有些犹豫,却又不好直接拒绝了别人的好意,只好点点头同意了。 两人到小区门口,恰好有一班公交车到站。周小曼帮川川刷了卡,后者看了她一眼,没有坚持。 车厢里空荡荡的,人并不多。 周小曼想到先前的话题,又劝川川:“要不,你先跟你舅爷爷好再学点儿东西,等到你成年以后,再去好好找份工作也不迟。” 川川摇摇头,人各有志,他的志向不在读书,他另有打算。这边学生多,他考虑着弄点小买卖,专门做学生生意。 做买卖这方面,周小曼没有什么经验,只点点头:“你自己觉着好,那就去做吧。说不定将来就做成了事业。” 川川笑了:“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我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我就心里头发慌。” 周小曼明白这种感觉。太害怕了,害怕糟糕的生活就跟沼泽一样,陷进去,就没顶了,再也爬不出来。所以,他们要拼着命地努力,努力摆脱原先的生活状态。 公交车开到了体院附近停靠。两人下了车,川川又把周小曼送到校门口,才挥挥手走了。 孟超坐在校门口附近的凉亭里,眼睛一直往外头张望。 今天晚上,周小曼没有回食堂吃。他白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人。少年拐弯抹角的,跟丁凝打听了,才知道周小曼陪母亲出门后,还没有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他就赶紧到校门口候着了,生怕错过了周小曼。 其实两人都有手机。孟超要想等人,直接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就好。然而十四岁的少年郎,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小心思。他宁可坐在凉亭里喂蚊子,漫天的星光一如他心头的忐忑,闪闪烁烁。 孟超终于等到了周小曼,可惜的是,还没有等他欣喜的情绪充斥全身心,篮球少年2.0的好视力就灵活地捕捉到了川川的身影。 那一瞬间,少年的心里头,说不出的难受。他瘫坐在凉亭的石墩上,浑身的力气就跟被抽光了一样,懒洋洋的,完全不想动身。 周小曼刚进校门没走几步,就碰上了从操场上跑圈回来的丁凝。 这单纯的姑娘,中午没控制住自己,干掉了一盘子毛蟹炒年糕。没管住嘴,只能辛苦腿,立时人间悲剧了。 丁凝喘着气,恨恨地拍周小曼的肩膀:“真讨厌,你为什么不多吃。明明有那么多好吃的。 周小曼得意洋洋地想,少女,城里套路深,姐才没有那么好忽悠呢。 丁凝擦着额上的汗,突然间想起来:“对了,你出去玩,干嘛不带着那个傻大个子呀。他还能给你,跟你妈,两个大美女当保镖呢。” 周小曼哭笑不得:“你又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丁凝立刻否认:“我哪里胡说霸道了。那个傻小子,一下午都失魂落魄的。吃晚饭的时候,还在我身边,转过来转过去,不就是想问你回来了没有。我都看烦了,直接告诉他,没有!也不知道这傻小子,现在还在哪傻等着呢。” 周小曼无奈:“你别老讲人家傻,多不好呀。” 丁凝立刻挤眉弄眼,明明挺好看的一姑娘,愣是做出了一副怪样子:“呦呦呦,现在就护起来啦。” 周小曼直接朝天空翻了个白眼:“我不跟你说了。我得早点回去收拾东西,明天还要去学校报到呢。” 丁凝往她肩膀上靠:“哎呀,你还真去学校上课啊。好吧,好吧,你去吧。我等你,状元!你最厉害啦,才色艺三绝。” 周小曼快要崩溃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记者写个新闻稿,怎么也搞得奇奇怪怪的。比赛结果出来的第二天,酒店里的报纸架子上就挂着她的大篇幅专访,什么成绩好,人美,技术好之类的。 现在大家还一个劲儿拿这个说法嘲笑她,她都快尴尬死了。 孟超看两个小姑娘推推挤挤,嘻嘻哈哈地走了过去。少年的整颗心,一半泡在蜜罐里,一半浸进了苦水中,说不清楚是什么什么滋味。 他想去找周小曼说说话,始终找不到机会。贸贸然出现在两人身边的话,周小曼大概会尴尬,她还要被那个丁凝嘲笑。 男孩犹犹豫豫地,跟在两人身后。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周小曼跟丁凝进入了女生公寓。 队友完成了今天的跑圈任务,去食堂买了宵夜回来。他看到孟超还傻站在宿舍楼下眼睛发直,忍不住叹气:“完了完了,傻小子,我觉得你是魔怔了。至于吗?太夸张了!” 孟超推了他一下,没接话。看到他手里拿的有鸡腿,恶狠狠的来了一句:“给我一个,饿死了。” 队友毫无同情心可言,恨铁不成钢道:“饿死你活该,谁让你晚饭也不吃的。” 孟超不搭理他,直接上手抢,抢完以后立刻狠狠啃了一口。 他是真的饿了。中午一直盯着周小曼看,没好好吃东西。晚上又是茶饭不思,压根就没有打饭,到现在,正处于蹿个子阶段的少年,已经饿得头晕眼花。 孟超的确跟队友说的一样没出息。前脚还在伤心有男生送周小曼回来。后脚就一边啃鸡腿一边琢磨着,也不知道周小曼有没有吃晚饭。真是的,她们这些练艺术体操的,动不动就拿水果糊弄一顿。吃的实在是太少了。 正愁眉苦脸地担忧着呢,手机响了。少年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翻出了手机,一看短信显示,立刻又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队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趁他不注意,在最后一个鸡腿上,咬了一口;彻底杜绝了被抢食的可能。 54|新学校 周小曼看到孟超几乎是立刻回复的短信, 忍不住眉眼弯弯。 篮球少年选了个僻静的地方,将啃着鸡腿竖着耳朵企图旁听的队友,给攘到边上去了。然后, 小伙子才忐忑不安地拨通了她的手机。 一阵嘟嘟声之后, 她清甜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喂——” 孟超一时间激动的, 简直要打哆嗦了。他觉得似乎已经有好久好久, 他都没有跟周小曼好好说过话了。因为过于激动,还是手机那头的少女, 再一次迟疑地喊了一声“喂”之后,他才结结巴巴地表示, 他有套空房子, 可以借给她妈妈住。 话一出口, 少年就想给自己一耳光。他实在太蠢了, 怎么就这样轻易地暴露了, 他偷偷跟在了她们母女身后的真相。 好在周小曼似乎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只笑着告诉他, 不必了。今天下午,她已经帮妈妈租好了房子。 孟超悔不当初,真想穿回中午, 抽死当时愚蠢的自己。他企图挽回, 强调自己的房子条件不错,空着可惜, 就想找个人帮忙看着。 周小曼听着少年颠三倒四的描述, 忍俊不禁。她等着孟超推销到最后, 讪讪的,说不出来话的时候,才接口道:“真的不用了。租房子给我妈妈的是川川,我妈就暂时住在他家的储藏室里。那边距离实验中学近,比较方便。” 孟超这下子更郁卒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蠢了。明明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他居然拱手让人了! 他想到了他妈骂他的话,球打多了,脑袋瓜子就是个球! 周小曼却诚心实意地跟他道了谢,然后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今天下午碰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巧了,运气太好了。房子顺利地找到了,妈妈的工作也有了着落。到最后,女孩叹着气:“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孟超脱口而出:“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孩,一定会有最好的运气。” 周小曼笑倒在床上:“蒙你吉言啊。我明天出门立刻去买彩票。等我中奖了,请你吃好吃的。” 孟超咂咂嘴,表示不满意,他还以为奖金要分他一半呢。 周小曼却正色道:“那可不行,分你一半的话,我就没办法买大别墅,让我妈住进去了。” 说完了,她忍不住捂住嘴巴,觉得自己这样说话,实在太奇怪了。 孟超却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给周小曼规划。要是想住大别墅的话,她得成为奥运会冠军。这样,就会有企业奖励她大别墅了。 周小曼特别傲娇地表示,她才不要别人的奖励呢!她要自己挑,自己买。 两人嘻嘻哈哈说了半天,听到外面催促着要熄灯了,周小曼才赶紧催促孟超去洗漱。 她放下手机,捏了捏自己的脸。今天真是太开心了,一切都是这样的顺利。这是个好的开始,以后肯定也会顺利下去的吧。 周小曼轻轻哼着歌,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包。转过头的时候,她看到另一张床上,空空荡荡。 笑容在她的唇角凝滞住了。那张床上,被褥什么的,都还在,只是叠好了,铺上了防尘罩。好像林琳只是出去找丁凝她们玩儿了,随时都会回来。 可是周小曼却清楚,这一次回来,林琳大概就是收拾东西,办理相关手续,然后永远离开她们这支队伍。 周小曼的心中,涌起了一股难言的伤感。 林琳是她们当中,最早开始接触艺术体操的。她刚上幼儿园,就被区体校的老师挑中,一路从业余体校走到了省队。艺术体操已经融入了她的骨血中。可是现在,这个女孩,就要永远的离开艺术体操的赛场了。 周小曼甚至没有办法劝她,继续坚持。这条路太难太难。通往成功的道路太狭窄,荆棘遍地。有无数的人,从独木桥上跌落。有的人,甚至会留下一辈子的伤残。 这种伤感与惆怅的情绪,充斥着她的胸口,让她觉得难受。她在床上两头都垫了厚厚的垫子,开始搭在垫子上压腿,嘴里背诵着古文。这是她减压的特殊方法,让身体跟脑子都不得空,就不会再去想太多的事情了。 第二天一早,薛教练陪着周小曼,去学校报到。她需要跟学校方面敲定好,周小曼上课及训练的时间安排。 副校长亲自接待了薛教练跟周小曼,让人给她拿了新书和校服过来。他笑着表示,学校一定支持本省的体育事业发展,好好配合队里的训练安排。落下的功课,周小曼也不要着急,她本身底子就不差,到时候。老师自然会给她安排补习。 周小曼连连点头道谢,乖巧地跟着副校长,去班级报到了。 她分配在三班。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班主任正站在讲台上,跟大家说什么。 副校长招呼她出来,然后向班主任介绍了周小曼的身份。 班主任是个笑容慈和的中年女人,身材矮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裙套装,却只让人觉得丰腴柔美,丝毫不显得臃肿。 她对周小曼点点头,笑道:“噢,来啦。昨天你们回市里,我就估摸着你要来了。位子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就在第三组第六排。别担心,咱们班上同学都是很好的。要是有谁敢欺负你,或者有什么问题的话,你随时过来找老师。” 周小曼连连点头应下,表达了对班主任的感激。 副校长开玩笑道:“高老师,我可是把孩子交给你了啊。” 班主任笑眯眯,扶了扶眼镜:“那你就放心吧。我们还等着小曼拿冠军呢。” 周小曼露出了个腼腆的笑,跟在班主任身后,进了教室。 班主任出门的这会儿功夫,班上同学已经意识到新人的出现。不少人停下早读,伸着脖子等待班主任的介绍。 高老师朝周小曼点点头,笑着示意她,做自我介绍。 周小曼下意识地捏了下掌心,深吸一口气,有点儿紧张地走上讲台,微笑着说了自己的名字,还在黑板上写了一遍。然后就静静地,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班上不少同学发出了失望的嘘声,还有胆大包天的男生开口道:“别啊,美女,你可以多介绍一下你自己的。比方说你有什么爱好之类的。同学之间,要加强了解。” 然后这只出头鸟就被班主任罚抄《出师表》了。高老师笑眯眯地表示,他需要加强对古文的了解。 周小曼抿着嘴巴笑。 她的同桌,是个戴眼镜的女生,主动跟她打招呼:“你好,我是卢佳佳,以后咱俩一块儿玩啊。” 周小曼高兴地点头。正准备跟同桌寒暄两句的时候,桌上突然间多了个小纸团,她诧异地摊开来看,转过头,看见陈砚青正拼命地对她招手。 在新班级里,碰到朋友,感觉真不错。 坐在这里,周小曼有一种久违的踏实感。上辈子的她,也是喜欢上学的。然而可惜的是,当时的自己,关于学校的记忆,多半不怎么美好。 下课的时候,童乐过来找她,他在一班。少年一见到周小曼就笑。他是诚心实意地替这个女孩开心,她终于不用再去那个可怕的地方。她早就应该在这里了! 童乐兴致勃勃的,想要带她在校园里转转。 陈砚青立刻护食,直接翻了个白眼,一肩膀就将童乐挤到了边上:“就你会献殷勤!才不要你,我跟小曼一起去逛。” 童乐照样一个白眼还回去,拉着周小曼到边上说新班级的情况。 三班的班主任高老师是只笑面虎,看着脾气最好,事实上,根本没有学生能在她手里讨到便宜。数学老师跟他们班是同一个人,姓肖。肖老师不能说不好,只是不太管学生,只按着自己的进度来。教物理的封老师公认的金牌教师,教学水平水平很高。他的课要好好听他上课,效率绝对一流。 周小曼听着他絮絮叨叨的介绍,忍不住眉眼弯弯。 童乐兴兴头头地拍胸脯:“你别担心,要是哪一门功课你跟不上的话,跟我说。我给你补习。” 周小曼笑着向他道谢,有劳师傅了。 童乐手一挥,大大咧咧地表示,咱俩谁跟谁啊,这么客套。等到你成了世界冠军,直接给我个百八十张的签名照就好了。到时候,我统统拿去卖钱! 等到上数学课的时候,周小曼就有些明白,童乐所说的,数学老师不太管学生,是什么意思了。 不能说肖老师课讲得不好,他的思维逻辑非常严谨。但是他自成一个世界,而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如果学生能够走进去,自然就能发现无穷的乐趣。可是学生一旦走不进去,就会觉得茫然。 非常遗憾,周小曼刚好就属于那种不知所措的学生。 她脱离初中课本太久了,一些知识点,早就忘了差不多了。虽然有童乐的笔记帮助恶补的,但还是有很多疏漏的地方。肖老师上课又不随着课本走,一堂课听下来,周小曼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这一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也是数学课。肖老师没有继续上课,而是让他们进行随堂测验。 周小曼拿到卷子后,直接傻眼了。好多题目涉及到的知识点,她都想不起来了。一些定理公式之类的,她脑袋里也是浆糊一样。她不禁有些着急,数学不是靠背书就能学下来的。 到最后交卷的时候,周小曼的卷子上,还有不少题目没有写完。数学老师过来收卷子,看了一眼她的考卷,表情严肃道:“在我的班上,所有的学生一视同仁。谁是运动员,谁又能拿全国冠军,我都不会另眼相看。” 周小曼有些尴尬,垂着脑袋,没敢说话。她能够理解数学老师的不满。省实验中学本身就是重点初中,能考进来的学生,底子基本上都不错。她这样顶着体育特长生名头进校的学生,在很多人眼中,本身就是不务正业的。来学校上课,也不过是为了面子上好看,最后混个文凭。 付出了也不见回报,老师哪儿愿意在这样的学生身上浪费时间。 中午放学后,童乐跑过来,找周小曼一块儿去吃饭。他嫌弃学校食堂的饭菜难吃,平常都是在外面的小饭馆用餐。 周小曼摇摇头,表示自己要回队里去了,下午还有训练。 她不敢在外面随便乱吃东西。不是单纯的怕发胖,而是怕误食。 上辈子,周小曼就听说过,有运动员误食含瘦肉精的猪肉,结果尿检呈阳性的事情。 这辈子,她希望能在艺术体操事业上好好发展,所以在这方面就特别小心。 童乐嘟囔道:“你也太夸张了,饿着肚子坐车?吃完饭再走不好吗。不然等你推到体院的时候,人家食堂说不定都关门了。” 这回周小曼得意地笑了,她骄傲地抬起了脑袋:“我才不要去吃残羹冷炙呢,我妈会做饭给我吃的。” 童乐一听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开什么玩笑,你还要跟那些姜家人扯上关系吗?你疯了啊!” 周小曼摇头:“不是他们家,是我亲生的妈妈。我才不要再跟姜家人有关系呢!我以后跟妈妈在一起生活。” 走在边上的陈砚青也惊讶不已。周小曼还有亲生妈妈啊! 这说法很奇怪。 但是在陈砚青的理解中,周小曼的生母就是个老故事里的人物,平面的,二次元的世界里的人。网上爆出周小曼的身世时,陈砚青曾经听爸爸说过小曼的生母。当着她妈的面,她爸不敢说人家好看,就说他觉着比姜黎显眼。小曼的眼睛,长得最像她妈。 那时候,陈砚青就想着,那该是怎样一个传奇的女人。 这个人,突然间从传说中进入了现实,总觉得好奇怪。 周小曼得意不已,向小伙伴们炫耀:“我妈妈可厉害了,她做的饭特别好吃。昨天晚上我就是跟我妈一起吃饭的。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童乐一听就来了精神,表示要求吃大户,他烦了小饭馆,他也要去吃家常菜。 陈砚青听了,犹犹豫豫的,也不想去食堂了。食堂里永远都是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永远都一个味道。她笑着问周小曼:“算我一个,成不?我也想去。” 周小曼就这么骄傲的,将这两个小伙带到了她的新家。 童乐和陈砚青走进小区大门的时候,还觉得环境不错。可当看到周小曼在那间储藏室门口停下来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怔忪。房子的简陋狭小,跟周小曼脸上快活的笑,形成了鲜明对比。不知道的人,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寒酸的储藏室,就是眼前如花少女口中温馨可爱的家。 周小曼步伐轻快地走到门前,敲着门,大声喊妈妈。 冯美丽今天上午在家。她听到声响就赶紧过来开门。 昨晚她和女儿约好了,以后每天,小曼都会过来吃午饭。 冯美丽已经做好了三菜一汤,开了门,满脸笑容地将女儿迎进来。她看到童乐跟陈砚青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周小曼特别自豪地招呼两位小伙伴进门,引荐了双方。她笑嘻嘻地扒着冯美丽的胳膊:“妈,他们是我的同学,想尝尝你做的饭。” 童乐立刻接过话茬:“对呀,对呀,阿姨我听周小曼一说,就想流口水。我坚持要跟着过来吃好吃的。” 冯美丽有些尴尬,讪讪道:“还有什么好吃的呀,就是些粗茶淡饭。你们不嫌弃的话,我给你们盛饭去。” 童乐看着桌上摆放的一小碗基围虾,还有西红柿炒西兰花,凉拌萝卜丝跟豆腐蛤蜊汤。他笑着说这些都很好吃,看着就诱人。 周小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鲁莽了。家里没有冰箱,妈妈肯定不会多做饭。自己不打一声招呼就带朋友过来,会让妈妈为难的。 她讪讪的,跟在母亲身边,不知所措。她昏头了,又给妈妈找麻烦了。 冯美丽却笑着摸摸女儿的脑袋。她家小满果然是讨人喜欢的好孩子,才到新学校,就交了朋友,真好。她从抽屉里,取出几个鸡蛋,加了西红柿和青菜,用昨晚剩下的米饭,给两个孩子做了茄汁炒饭。 童乐跟陈砚青都露出了垂涎欲滴的表情。陈砚青朝冯美丽竖起了大拇指,表示阿姨的手艺一级棒,比研究所的大师傅都强。 话一出口,陈砚青就想拍自己一巴掌。她怎么老是说话不经过大脑啊。在周小曼母女面前,还傻乎乎的,提什么研究所。 然而无论是冯美丽还是周小曼,似乎都对研究所没什么反应。 冯美丽只笑着招呼两位小客人赶紧落座吃饭。 比起童乐跟陈砚青面前的,一人一盘子饭菜;周小曼的胃口就是猫食。不仅米饭分量还不到他们的一半,菜也是少少的。西红柿炒西蓝花只挟了一筷子,那一小碗基围虾,她就吃了两只,豆腐蛤蜊汤,从她的表情上看,她特别喜欢,却也不过是尝了个味儿。 冯美丽不敢劝女儿多吃。她们队里头,对体重控制的有多严格,她是知道的。多吃下一口饭,女儿就要跑上好多圈,才能消耗掉。 周小曼已经习惯了这种细嚼慢咽缓缓进餐的方式。嘴里一直有东西嚼着,饱腹感就特别强,她吃的心满意足。 童乐一人干掉了整整一大盘子的炒饭,最后还把西红柿炒西蓝花给包圆了。 他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摸着肚子幸福地感慨道:“真好吃,我都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陈砚青嗤笑:“嗯,照你这种吃法的话,阿姨早晚有一天要被你坐吃山空了。” 冯美丽也高兴地笑着说:“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们要喜欢吃,就跟小满一块儿到家里来吃好了。” 两人笑嘻嘻的,没有接话茬。吃一次是登门拜访的意思,天天吃,那成了什么样? 三位小伙们在小区门口就该分手了。童乐却硬是坚持着要把周小曼送上公交车。 周小曼哭笑不得,只好应允了小伙伴的要求。 他们等车的时候,童乐跟陈砚青就你一言我一语的,问周小曼以后是不是就跟妈妈一起过了。 周小曼点点头:“嗯,我想和妈妈一起生活。跟妈妈住在一起,我觉得好开心啊。” 陈砚青忧心忡忡地问她:“那你爸会同意吗?我看你爸现在好像整个人都不太好的样子。那个姜黎带着女儿已经住到娘家去了。” 周小曼挑挑眉毛,嗤笑道:“哟,那他还不得发疯啊!” 童乐冷笑:“他早就疯了吧。我看他从头到尾就是个神经病。” 正说着,公交车到了。周小曼朝他们挥挥手,高高兴兴地跳上车走了。周文忠活成什么样儿,她她一点儿都不想关心。他的爱情,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感天动地都跟她没关系,只要别在她面前恶心她就好。 不过听到他过得不好,她就放心了。 少女欢欢喜喜地哼着小曲下了车,蹦蹦跳跳的,往体院走的时候,孟超正眼巴巴地守在传达室里头呢。他借口说今天中午,家人会送东西过来,他在这边等着。 传达室的大爷也不管他,吃了饭,自顾自地摸了嘴巴,去睡午觉了。 中午饭也没好好吃的孟超,就这么望眼欲穿的,等待着周小曼回来。她下午还要训练呢,肯定会回来的。靠着这一点笃定的支持,少年愣是傻坐着,干等到一点半。 他的眼睛都发酸了,才看到周小曼。 少女步伐轻快的,从公共汽车站走过来。她肩上还背着书包,脑袋后面的马尾辩,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着,身上的校服也没换。一看就是个青春美好的学生。 孟超突然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他这样从小练体育的学生。跟普通的学生总有些不一样。他难得地生出了一种名为自卑的情绪,觉得好像自己哪儿都不咋地。人家周小曼都是全国第三了。人家还成绩好,上重点中学。 少年拿自己跟周小曼对比着,竟然有些不敢再盯着人家女孩子看下去了。 周小曼看到了孟超,笑嘻嘻地主动打招呼,问他在这儿干嘛,等谁呢? 孟超讪讪的又重复了一遍,那子虚乌有的家里人来给他送东西的谎话。 55|照片里的男人 周小曼点点头, 从书包里翻出手工蛋卷递给他:“给你的,尝尝我妈的手艺。没有加其他东西,就是鸡蛋跟一点儿面粉。” 孟超立刻激动起来, 一把抓在手里, 差点儿没把蛋卷给捏碎了。他连话都说得颠三倒四,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哎呀, 阿姨太客气了。 周小曼笑了:“你吃吧,反正放在我那儿, 也就是流口水,我又不能吃。” 少年心疼起来, 小声劝她:“你少吃一点, 又没关系。你的运动量那么大, 肯定不会长肉的。” 周小曼笑了笑, 没有说什么。没有经历过她上辈子的经历, 是难以理解她对于肥胖的恐惧的。可怕的不是胖,而是伴随着胖的生活状态。像团烂泥巴一样, 让她喘不过气来。 少年正要巴巴儿跟着周小曼一块儿进去呢,人家姑娘就挥挥手,表示自己先走了, 他继续等着吧。 孟超傻眼了, 眼睁睁地目送纤细的背影越走越远,捶着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 太蠢了!找什么理由不好!等家里人送东西, 这种破借口。这下好了吧, 只能巴巴儿的看着人走,连上去说几句话都不行。 下午的训练,周小曼进行得非常顺利。她们六个人刚参加完高强度的体育竞赛。回来的第一天训练。还是以基本功为主。 薛教练得意洋洋道:“现在知道了吧,为什么我一直跟你们强调,基本功是最重要东西。你的底子打成什么样子,成套动作出来就是什么样子,忽悠不了人。” 丁凝在边上愁眉苦脸,她昨天吃多了,尽管晚上去跑了步,今天早晨称体重的时候,还是重了一两。上午又穿着减肥衣罚跑了二十圈。 她有气无力的看着周小曼,咬牙切齿道:“我真羡慕你,你怎么控制的,你怎么老是不超重呢?” 周小曼直接一个白眼送给她:“我超重五斤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到。我哪里不超重啊?我是不超重者则已,一超重就直接吹气球。” 薛教练瞪眼:“你再给我胖回来试试!” 边上的女孩子们听了她们的对话,都笑了起来。 结束训练以后,一群小姑娘又去保健室进行训练后的按摩放松。 周小曼问丁凝:“林琳现在怎么样了?她的手术到底哪天做?” 丁凝叹了口气:“应该是明天吧。他们家给她从上海特意请的专家过来做手术。” 周小曼点点头:“嗯,那应该问题不大吧。不过林琳惨了,动了手术,就只能躺在床上,她想出去玩都不行。” 丁凝也叹气,是啊,我感觉她白休假了。 其他小姑娘们也嘻嘻哈哈的表示,放假不能出去玩,太亏了。谁也没有提林琳提前退役的事,大家努力让那种伤感的气氛不再萦绕在她们周围。一路走来,有太多的小伙伴离开了她们的队伍。可是现在,她们还不想放弃,就只能咬咬牙,坚强地继续前进。 周小曼喊丁凝一块儿去吃晚饭,后者有气无力道:“算了吧,我怕我进去会又忍不住,前功尽弃。明天要是上秤还超重。教练真的会杀了我的。” 大家集体表达了对丁凝的同情,周小曼表示会给她带半根黄瓜回来的。气得丁凝要拿枕头砸她。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时候,童乐在外面敲门了。他有空时就爱往这边溜达,连传达室的大爷都熟悉了他这张脸,直接刷脸进门。 童乐一见周小曼,眼睛就亮得诡异。那种有最后重大爆炸性新闻亟待分享的热切,让其他姑娘纷纷识相地告辞了,先走一步。 周小曼请童乐去食堂吃饭。经过孟超身边的时候,她还主动打了个招呼,询问对方,今天食堂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孟超立刻表示,他来就好。 童乐一口拒绝:“别,以后再说。今天我有事情跟小曼讲。” 篮球少年将“小曼”两个字在牙齿里磨了又磨,悻悻不乐地帮童乐打好了饭菜,又窝窝囊囊的回了自己队伍里。 队友嘲笑孟超:“哟,这是情敌啊!拿出点儿气势来,超子!” 孟超眼睛盯着周小曼的方向,咬牙切齿:“小舅子!” 桌上的队友们都笑了起来。 僻静角落里的周小曼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催促童乐:“你再说一遍。等等,我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他头顶上绿了?” 童乐幸灾乐祸:“何止是绿了啊。他还喜当爹,给人白养了小十年的女儿呢。” 今天下午一放学,童乐就回家上网看新闻。美名其曰,为时政考试存储能量,然后就去本地市民论坛逛了。他们学校的学生都爱逛论坛,看看有没有什么八卦。然后少年就无意间看到了那个帖子,当然,都已经被顶到首页前三了,他想不看到也难。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人发帖子调侃,周文忠和姜黎这对夫妻。 穷极无聊的楼主表示各种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大小姐,居然看上个有妻有女的穷小子,不惜当小三把人家挤下位。 一堆人各种分析,各种调侃,各种酸溜溜的时候,突然间有人冒出来一句,这种事情可不好说。 然后那个层主就说了件他当年见到过的事情。当初他们村就有个大学生,被省里高官家的小姐看上了,招去当女婿。你们猜是怎么回事啊?那官小姐怀孕了。哎,你们别以为这事儿不算大事。看年代!在那个年代发生这种事情,那叫流氓罪!问题可严重了。想打胎的话,没有证明,根本打不了胎。 这个故事一听,大家都兴奋了起来,开始各种分析,会不会真就是这个样子。 现在姜黎以前在大学里的事情,也被扒皮得差不多了。这位看着端庄文秀,从书香门第好人家出来的女儿,难道不是一位高级交际花吗?披着文艺沙龙的皮,到底做着什么事情,可真够难说的。尤其有几张老照片被人扒出来,相当耐人寻味。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孩子,被一群老男人围坐着,众星捧月的样子。让人不往歪里想都难。 这话题,聊着聊着,有人跳出来反驳。诋毁姜黎的人,就是纯粹的嫉妒,看不得人家□□齐全。 先前的层主就笑维护者,他想舔人家的脚丫子,姜家大小姐还看不上呢。两边对骂起来以后,突然间有人上传了一张照片,姜黎带着周霏霏跟一个陌生男人吃饭的照片。男人虽然在照片里只露出了背影跟后脑勺,可是单看体型,谁都能辨别得出来,这绝对不是周文忠。 这照片里最妙的不是姜黎带着亲生女儿跟丈夫以外的男人共进晚餐,而是姜黎望着对方的眼神。 相机巧妙地捕捉到了细微的感情,那种柔情蜜意,含情脉脉,要说不是看恋人,实在是叫人难以相信。 打扮一新的周霏霏也是巧笑倩兮的模样,真是个可人的小女儿。 照片被摄影师别有用心地命名为幸福的一家人。 发照片的层主说,这是他上次去外地出差时,无意间在餐厅拍到的。他原本是在做一档美食专栏。原本还想过去采访一下这一家三口的用餐感受。然而她认出了姜黎和周霏霏的脸。当时他就吃了一惊。姜黎身边的这男人,可不是周文忠啊。后来他把照片调出来看,越看越心惊。这不会是让他碰到了捉奸现场吧。 楼下人调侃层主,开什么玩笑,人家还只是吃饭而已,又不是让你拍到了开房。这算什么捉奸。 立刻有人跳出来表示,眼睛骗不了人。从微表情学的角度来看,姜黎的眼神明显是在看恋人。 于是,这个帖子就炸开了锅,大家心满意足了。书香门第的大小姐看上个穷书生,而且还是有家有口的穷书生,这件事情本身,就透着诡异。 这个蠢男人怎么不好好想想,人家到底看上他哪一点呢?八百辈子没见过男的,见到一个稍微平头整脸的男人,就要发桃花癫?啧啧,真是《大明宫词》看多了,遍地都是小太平呢! 有人想到了,之前的扒皮帖里说到的,姜黎是大着肚子嫁给周文忠的阴私。啧啧,都能够看出来是个成型的男孩了,这是起码四五个月大了吧。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可真够难说的。 一时间,论坛上热的不行,各种各样的人都冒出来,做各种分析。 体院里有个信息房可以上网。 周小曼看到这个帖子也是目瞪口呆。 周文忠跟姜黎伉俪情深是出了名的,无论在研究所还是他们居住的小区,都有口皆碑。两人在家里看着,也是你侬我侬浓情蜜意的模样,她可没少被辣眼睛。她倒是从来不知道,姜黎居然会出轨,而且周霏霏有可能不是周文忠的孩子。 天啦!周文忠已经恨不得趴在地上舔姜黎的脚趾头了。如果他的黎黎,他的白月光,他梦想成真,他的灵魂,他的命,真出轨的话。如果周霏霏真是姜黎跟照片里的男人的孩子的话,周小曼无法想象周文忠会疯成什么样子。 那可是他的灵魂,他的信仰。 周小曼有种想仰天大笑的冲动,呀,真是喜闻乐见。周文忠为这对母女当了一辈子的摇尾乞怜的狗。要真是最后的结果成这样,她真要忍不住掬一把同情泪。 遭到背叛好惨噢,戴了绿帽子好可怜噢。 他对她妈做那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周小曼又追问童乐:“这事儿是真的吗?你奶奶怎么说?” 童乐摊手。他奶奶也不能趴在人家床底下啊。除了姜黎自己,谁知道孩子是谁的。 当着周小曼的面儿,他没好意思提,其实后面的楼里,还有人猜测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姜黎自己也不清楚孩子是谁的。别看那些所谓的千金小姐看着矜持,玩起来的时候,可是比谁都疯。 周小曼表示自己需要消化一下,送走了童乐。 她需要消化一下,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谬了。 等回了寝室,她才拨通孙喆的电话,试探着问:“那个照片,是不是你拍的?” 56|她的眼神 电话那头的孙喆似乎才刚起床, 声音还含含混混的:“什么照片啊?” 周小曼沉默了一下,狐疑道:“真不是你?” 孙喆打着呵欠:“我的大小姐,麻烦你把话儿说清楚行吗?我拍了那么多照片, 你到底说什么照片啊?” 周小曼犹犹豫豫的, 把论坛上帖子的事情说了。 孙喆一下子跟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哎哟喂, 可以啊。小曼, 你这位继母好样的,是个人才!” 周小曼哭笑不得, 又追问了一句:“真的不是你吗?那到底会是谁啊。” 孙喆懒洋洋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他忙活了半天, 才用虚拟账号发成功帖子。啧啧, 舆论对女性的要求, 果然苛刻。不用他引导, 立刻就成了一边倒的趋势。等到照片传上去, 这个帖子,彻底火了。 可惜个中滋味, 只能自己细细品味了。他嘟囔着,一边打呵欠一边宽解周小曼:“你管它呢,恶人自有恶人磨, 人贱自有天收。谁让你家继母美如画, 那么让人见之难忘呢。” 周小曼“呸”了一声,又被孙喆盘算了一通上学感想。她说到数学课没听懂, 试卷上好多题不会做的时候, 突然间反应过来。啊啊啊, 她居然都忘了,晚上应该让童乐帮她补习来着。居然看八卦,看到欢快地忘了正事。 孙喆立刻嘲笑周小曼:“活该吧,你!小小年纪,不好好上学,成天就盯着八卦看。” 周小曼反唇相讥,刚才那个比她还激动的大老爷儿们是谁啊! 丁凝过来喊周小曼去上夜课,她才赶紧挂了电话,匆匆忙忙地跑去教室学习服装设计。 有的时候,没有合适的比赛服,运动员们也会自己设计衣服。因为艺术体操不仅看选手的技术难度,也要看美感。最了解自己的人是自己,最希望自己成为的模样只有自己最清楚。薛教练让她们自己学习化妆,自己设计衣服,扬长避短,把最美好的一面展示在赛场上。 周小曼认认真真听着服装学院的老师给她们上课。虽然比起一般的初中生,她少了很多学习文化课知识的时间。可是这些机会,又岂是普通的初中生能获得的。她不能辜负队里跟教练,对她们的良苦用心。 这一个晚上,有人坐在教室里认真上课,有人在灯光下给女儿织着毛衣,也有人对着电脑彻夜难眠。 作为帖子事件的隐形男主角,周文忠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愤怒中。 自从上次在市民论坛中,看到自己家庭情况被披露的一干二净以后,周文忠就对那个论坛深恶痛绝。为什么世界上总有那么多吃饱了撑着,穷极无聊的家伙?成天难道没有正事可干,一天到晚盯着人家的家务事! 可是后来,每隔一段时间,他都忍不住要上论坛看一看,希冀关于自家的那些八卦可以彻底烟消云散。让他庆幸的是,已经好几天没有相关的消息了。看来,所谓的网友们,对这件事情的关注度也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正当周文忠准备长吁一口气,收拾清爽家里,准备去岳家迎回妻子跟女儿的时候;哪知道,突然就冒出了这样一个无聊的帖子。 一开始他看到帖子标题愤怒的不行。 他是姜教授的得意门生。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他凭借自己的才学获得导师青睐,当年大学里的天之骄子,多少女生围着他转。黎黎看上他,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之前的那段婚姻,不过是他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黎黎爱慕他的才华人品,又怎么碍到了这群乌合之众的眼! 这些一辈子在泥地里打滚的蠢货,自己没有办法从泥潭里挣脱出来,就见不得别人上岸。 周文忠完全看不起这些人。他正准备好好替自己跟黎黎辩驳一回时,下拉进度条,就看到了那张照片。 温文尔雅的男人觉得脑袋上被重重砸了一锤。 层主说的清清楚楚,是在哪一天的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遇见姜黎跟她的女儿的。她的妻女身边,陪伴着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照片中黎黎柔情蜜意的神情让他觉得陌生。 这样的眼神,他原本应该非常熟悉。柔柔的,暖暖的,带着湿漉漉的笑意,仿佛月光温软的,笼罩在他的周身。 黎黎常常用这种眼神看着她,深情不移,让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他何德何能,被这样一个美好的女人深爱着。这个女人不顾世俗的指责,不管他的穷困卑微,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嫁给了他,成为了他最温柔缱绻的妻子。 可是现在,黎黎看着这个男人,不是他。 周文忠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从医院出来后,黎黎拒绝跟他一起回家,说要带着女儿去看艺术展。 帖子里,有人点出了那一天,本来不该是周文忠去医院接被打伤了的大女儿的吗?啧啧,真是情深不悔,就忙着讨好小老婆跟小女儿了。这喜当爹啊,果然符合人间处处是真情。 周文忠已经无心去理会网友的嘲讽,他的脑袋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问号。为什么黎黎会出现在另一个城市,还找了借口搪塞自己。为什么,黎黎要带着囡囡去跟另一个男人共进晚餐。为什么,黎黎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那个男人。 周文忠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家去,没有理会研究所同事躲躲闪闪的眼神。 家里清锅冷灶的,只有他一个人。之前小曼的事情闹出来以后,黎黎表示她没有办法继续在这样的小区待下去,所有人都怀着鄙夷的眼神看着她。实际上,她有虐待过小曼吗?她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做。她要真不想周小曼好,当年把她丢在乡下,不就完了么。 周文忠深感愧疚。黎黎嫁给他,本来就委屈万分了。哪里还能苛责黎黎去像照顾囡囡一样,管小曼这个跟她没关系的人。他默许了黎黎长期居住在娘家的举动,其实他也想硬着头皮住进姜教授家的小洋楼,只要能让妻女高兴一点儿,他自己受委屈都没关系。 然而岳父岳母却客客气气地,将他请他了出去。两位老人表示,黎黎情绪不好,希望一个人好好的静静。 周文忠的心中,燃烧着一团火。他回到家里,就打开了电脑,一遍又一遍的看那张照片。 一开始,他企图希望找出漏洞,证明这张照片是合成的。否则,照片里的男人,为什么没有被拍到正脸。发照片的人,肯定是用他们一家三口出去吃饭时的照片,另外换了一个人的背影。可是作为一名高级工程师,他缜密的逻辑思维,却让他没有办法欺骗自己。黎黎的衣服跟妆容,囡囡头上戴的发卡,都清楚地证明着,这张照片就是拍自那一天。 用餐的饭店,即使只露出了一点儿背景,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高级。周文忠不过是个拿死工资的工程师,听上去尊贵,收入也就是比一般人好一些。一年到头,能带着妻女去高级饭店吃饭的机会,也不多。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从未进入过这家饭店。 周文忠一时间,有种冲动,想要砸了眼前的电脑。他恨死了这帮无事生非的家伙,人家过成什么样子,关他们什么事情。还有那个好管闲事的,什么美食专栏作家,好好的写他的专栏不行吗?为什么要把人拍进去,他有没有遵循过别人的同意。 人到中年,依然看上去风度翩的周文忠高级工程师,此时却没有了平常衣冠楚楚的模样。他坐在电脑前,眼睛猩红的,仿佛要滴血。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鼻翼扇动着。冲动之下,他想要去找姜黎对质,却不敢。他怕激怒了妻子,两人彻底闹翻。 现在他有一种感觉,自从小曼闹出那场风波以后,姜黎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大。现在的她,甚至不愿意再跟他同床共枕。此刻夫妻俩更是各处独处,隐隐有要分居的意思。 周文忠觉得惶恐,他不想走到这一步。人人都指责他见异思迁,是当代陈世美。然而他自己最清楚,他深爱着黎黎,他们是灵魂最好的契合。他原本拥有着,这世间最美好的爱情。 男人在电脑前枯坐了一夜,满心满脑的愤恨。他迫不及待地希望时间快点儿过去,希望哪里再发生地震海啸或者哪处大使馆再被炸一回。这样的话,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可以从他的家务事上转移开来。 周文忠想的是挺美好的,事实却不允许他躲避下去。他以为老家在乡下,家里没装电脑,距离城里的世界非常遥远。然而他却忘了,他还有个宝贝大侄子,老周家的传根。 周传根会上网。农村初中此时没有信息课,也不存在计算机考试。不过这不影响镇上网吧的生意。港镇的网吧,俗称游戏机室,是学生们偷偷摸摸逃课跑去打游戏的地方。 周文忠的这位侄子,就是早期网瘾少年中的一位。他到网吧里打游戏,原本也没有习惯去看什么市民论坛帖子的。还是跟他一起逃课的同学,听人说这个论坛板块里有游戏攻略。然后他闲着无聊,随便看个帖子,结果一眼就看到那条劲爆消息。 说起来,周文忠在港镇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他是港镇第一位考出去的大学生,到今天,算是鲤鱼跃龙门的典型。周传根平常也没少扯着虎皮做大旗,把这位二叔挂在嘴边说事儿。 同学挤眉弄眼的,拉着周传根过去看。他笑得不怀好意,哎哟,你家歪歪是给人当了便宜爹啊?哎呦,你婶婶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周传根将帖子从头看到尾,脑子都炸开锅了。 他现在对姜黎没有一点好印象,就跟他妈说的那样,这个女人蔫儿坏,看着是尊菩萨,实际上芯子里头坏透了。成天就勾着歪歪把家里的东西往她娘家搬走。她要真是什么好东西,会勾引人家有老婆孩子的男人么。明明是个烂货,还装的多尊贵一样。 周传根顾不得边上看热闹的同学,立刻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赶紧回家和父母还有爷爷奶奶说了这件事。 周老太一听大儿媳妇给儿子戴了绿帽子,哪里还坐得住。她阴沉着脸,一个电话打到周文忠的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发生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你还打算王八当到底了不成?这种不守规矩的人,我们老周家,可要不起。老周家的规矩,就没有替别人养女儿的!” 周文忠脑袋,跟针扎了一样刺痛。昨天夜里他一宿没睡,今天头晕脑胀的。进了单位,看到同事躲躲闪闪的眼神,指指点点的作态,他就心头一阵无名火接着一阵无名火。 这些人成天不干正事,专门盯着人家两口子的床笫之事。难怪一个研究拖了这么久,都看不到进度。他和他老婆怎么样,管他们什么事。 食不知味的,周文忠匆匆吃完了早饭,像个游魂一样,飘进了办公室。他的小组长职务解除了,不过办公室倒没换,还是单人独间。 只是既往热闹忙碌的办公室,现在冷冷清清的,愈发显得空旷凄凉起来。 周文忠拿起资料,一份份的分门别类,这就是他现在手上的工作。 所长说他们研究所要建立起规范体系来。任重而道远,第一步工作,需要将以往的研究资料,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以前管得太不科学了。好多东西都不知道放在哪儿。现在必须得把这件事情好好做起来。 领导慈眉善目地看着他,语气亲切:“周工啊,你是所里的老员工了,对所里情况清楚,又是研究骨干,最了解这些资料。我们开会决定了,这个重要任务,就交给你了。” 周文忠知道自己是被不动声色地边缘化了。他一个科研骨干,不去做科研,反而搞行政工作,不是变相流放他,又是什么? 他咬咬牙,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开始了与资料为伍的生涯。 周老太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周文忠的脑袋是木的。 57|少年派 电信下乡, 搞优惠活动。新安装了电话的农村家庭,可以免费打半年本市电话。暑假里才让大儿子给家里装好电话机的周老太,非常痛快地花了半个小时, 将这个大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今年暑假的事情, 周老太就满心不高兴。大孙女越来越惹人嫌, 媳妇跟那个小孙女也是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她含辛茹苦拉扯大, 还供着上学的儿子同样不把她这个老娘当回事。 周老太痛心疾首:“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就是从泥巴地里爬起来了, 看不起当农民的爹妈了。不把我们的话,当回事。你把人家捧上天, 恨不得当观音菩萨供起来, 人家怎么看你呢?人家又把你当回事了吗?第一个掉的那个娃, 还不知道是哪个呢。搞得要死要活的, 好像我们全家都对不起她一样!” 周文忠勃然大怒, 他现在听不得任何人的质疑。 周老太哪有不了解自己儿子的道理,见好就收:“好好好, 我们不提,我们不说。这都过去多少年的事情了。可是现在这个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别这么大的人了, 替别人养个野种, 还养得欢天喜地。照我说,囡囡就不像我们老周家的人, 根子里就不像。” 周文忠气得七窍生烟, 他的女儿, 当然不要像那样,粗鲁尖刻无知。他痛恨土地的肮脏,他厌恶下里巴人,他想要的是,阳春白雪。 挂了电话以后,周文忠脑袋还是木的。他机械的,又开始整理资料。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却将所有资料,都扫到了地上。一脚将凳子踹到了墙上,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门外站着,正准备敲门的人吓了一跳。 陈砚青的父亲正要找这位老同学,问他要一份资料。听到里面的动静以后,他识相地收回了手,算了吧,同为男人,不管周文忠以前为人怎么样,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还是对周文忠充满同情。 可正是这些来自同事跟朋友的同情,让周文忠愈发在研究所里无地自容。他不需要同情,他只需要别人景仰钦佩的目光。这些同情,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他,他是个失败的男人。他的老婆偷人了,女儿不是他的种。 周文忠又跟个游魂一样,脚步虚浮的,飘回了家。 他眼睛猩红的,盯着天花板思考,他以后要怎么办。母亲的态度已经非常坚定,逼着他快刀斩斩乱麻,尽快拿出成算,否则她就会进城,替他主持家务。 周文忠一点儿也不想乡下的家人掺和到自己的生活中。他的出身是他人生的补丁,他没有办法拆掉,就只能尽可能将补丁藏好。 他翻出了全家福,反反复复看着周菲菲的照片,疑窦丛生。因为周霏霏的确是没有一丁点长得像自己。 大女儿小曼虽然眼睛跟脸型像前妻冯美丽。可鼻子和嘴巴还是像自己的。 他迷迷糊糊想着,又有点儿不确信,希望能翻出一张大女儿的照片,对比一下。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整本相簿里面,没有一张周小曼的照片。 所有的照片,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周小曼晚上睡得很好,果然甲之□□乙之蜜糖。她心胸狭隘,不宽和不仁爱。她知道那一家子焦头烂额,她心里头就无比的痛快了。 她曾经问林医生,如果有的人倒霉,她幸灾乐祸的话,是不是不应该? 林医生微微一笑,告诉她:“希特勒下台的时候,多少人欢呼呢。世人皆有七情六欲,所有的感情只要不过度到吞噬了自己,都是正常的。没有必要,去特地压抑。” 周小曼一觉睡到天亮,连一个梦都没有做。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都吸满了元气,身心舒畅。 今天是礼拜六,实验中学不上课。周小曼在薛教练的指导下,练了一整天的基本功,整个人都彻底地拉开了。曾经藏在心底深处的那点儿郁气,也随着身体的舒展,释放的一干二净。 到了傍晚时分,上完了培优课的童乐过来了,身边还跟着陈砚青。后者帮她拿了昨天的考卷,当天下午,成绩就出来了,老师还当场讲评了。 周小曼谢过了陈砚青,接了自己的卷子看。成绩栏上刺眼的红笔,写着的是六十分,让她相当沮丧。 童乐这下子笑得可开心了,表示:“哎呀呀,这到底是你们以前那个学校的卷子出的太简单,还是你练体操练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 这句话一出来,陈砚青就狠狠的踩了童乐一脚。她觉得这人实在太蠢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时候在小曼面前,说什么以前学校的事情啊。 周小曼笑了笑,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大概真是这样吧,练操的时候,容易磕到脑袋,磕了几回,脑子就不好使了。” 丁凝在边上揭她的老底:“算了吧,我看你脑袋没磕到的时候,也不怎么好使。” 大家都笑了起来。 周小曼说要请童乐吃顿好的,当做是拜师宴。 童乐摆摆手:“算了吧。你请我吃饭,我吃着,你看着,我食不下咽消化不良不说,良心也会不安的。” 周小曼笑了:“没关系啊,色香味,我尝不了味道,起码可以看色闻香。三者得其二,已经很好了。” 丁凝在边上气得哇哇叫,周小曼最爱欺负她了,她连看都不能看啊,她看一眼都会长肉。 陈砚青看着她,唉声叹气:“天哪!就你这样,还说自己长肉要减肥,那我怎么办啊?你减肥一天三根香蕉,我减肥岂不是要三天一根香蕉啊。” 丁凝也叹气,愁眉苦脸道:“标准不一样啊,没办法。平常情况,还能扬长避短,靠衣服遮上一遮。可我们只要身上又长肉。一上动作,立刻就能够看出来不对劲。你想啊,要是在场上跳跃的时候,身上的肉在颤抖,那可怎么办?” 陈砚青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立刻笑得不行。 最后一群人,还是开开心心地去体院食堂吃饭了,起码健康卫生有保证。周小曼为了表达对童乐这位小老师的感激之情,特别大方的。将三顿饭的饭票全用光了。 童乐看着桌上丰盛的晚餐,叹了口气,特同情地看着周小曼:“我觉得,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你没有东西吃,而是东西摆在你面前,你只能干看着,不能碰。” 周小曼笑着拿干净筷子夹了一个鸡腿给陈砚青,得意道:“我怎么不能碰,这不是碰到了嘛。” 童乐愣了一下,点点头:“你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丁凝痛苦地捂住眼睛,表示太残忍了,她就坐在陈砚青的旁边啊。大鸡腿看着好诱人。 周小曼笑得厉害,故意使坏,拿鸡腿在她面前比划。丁凝气得跳起来,要掐她的脖子。 陈砚青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道:“哎,看着你们吃的这么少,我好有心理负担噢。你们放心吧,我跟童乐绝对不会浪费粮食的。” 然后,这两人就开启了风卷残云模式,扫荡餐桌。 号称不能看的丁凝眼巴巴地瞅着,默默地咀嚼着嘴巴里的青菜叶子。她属于易胖体质,连蔬菜吃多了都会增重。 孟超他们篮球队,今天下午去城北的体育馆,打了场表演赛。 等到了体院食堂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笑靥如花的周小曼。她正看着对面的丁凝,笑着什么。 男孩子立刻连寝室也不回了,兴冲冲地跑过去,跟着一桌人打招呼。 丁凝立刻嫌弃地捂住鼻子:“天哪,你们打完篮球后,居然没有洗澡吗?” 孟超尴尬不已,赶紧往后面退了几步,讪讪地解释:“那边淋浴房在检修,没办法洗澡。” 周小曼看着委屈兮兮的少年,忍俊不禁,主动问他,要不要帮他把饭先打了,免得到时候他回来,好吃的全都被其他人抢光了。 篮球少年这下子乐开了怀,连连表示,不用不用,他一会儿就好。绝对的加速度,超迅速。然后转身往寝室奔去,冲刺着洗战斗澡。 周小曼进餐时速度非常慢,一口米饭可以在嘴里咀嚼三十多下,完完全全地体味到那种淡淡的甜味儿后,才缓缓咽下去。 童乐暗戳戳地比较了,他吃周小曼十份分量的饭菜时,人家才吃完了一份。 这样的速度自然能够支撑到孟超洗完战斗澡回来。丁凝看了眼食堂的挂钟,从他离开到回来,这才五分钟吧! 她狐疑地看篮球少年:“你老实交代,你真的洗好澡了吗?该不会水还没打湿身体吧。” 孟超得意地捋起袖子,让他们验货。他不仅浑身都淋湿了,他还打了肥皂,洗了头呢。 周小曼微微皱了下眉头,数落少年:“你怎么不把头发擦干了?” 可怜的孟超,得意不过三秒,立刻又怂了,吭哧吭哧地表示,他火力旺,一会儿头发就蒸干了。 奈何少年的超速度也没能改变他被淘汰的事实。孟超刚打好饭菜,琢磨着要坐到周小曼身边呢。女孩就放下了筷子,微微一笑:“我吃完了。” 丁凝也解决掉了她的烫青菜,放下筷子,有气无力道:“我也吃完了。” 童乐几乎是和陈砚青同时解决掉了最后一块鱼,心满意足地擦嘴:“嗯,今天吃的真痛快。” 然后这四个人,就这么施施然的,走了。只留给孟超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孟超的队友这时才进食堂,恰好与四人擦肩而过。他立刻毫无同情心可言的,嘲笑孟超:“哎哟,白抢了我的花洒吧。结果呢?结果人家还是丢下你了。” 少年咬咬牙,哼!这算什么,这算多大点儿事儿。小曼说了,她是去补课了。小曼果然是品学兼优文武双全。 雄赳赳气昂昂的少年郎,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架势,风卷残云地解决掉了这顿晚饭,然后又斗志昂然的,循着周小曼的脚步而去了。 队友同情地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啧啧,看着一脸聪明相,竟然是个傻子呀。 体院基地这边,也有自习教室。对他们这些现役运动员开放的那间,靠着校园东北角。那里原先是个小礼堂。里面环境不错,然而平常晚上过去看书学习的人就少得可怜,何况今天还是周末。 周小曼一行人进去的时候,整个教室都空空荡荡的,还是周小曼开的灯。 童乐感慨,多好的环境呀,全白给你们糟蹋了。这要是放在大学里,绝对的自习圣地啊。 周小曼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拿了试卷跟数学书出来,童乐旁边,开始听他给自己讲题。 陈砚青这次数学考试成绩也不理想,只拿了七十三分。 女孩有些沮丧。周小曼考不好,理所当然;人家从开学到现在也就是昨天去上了一节数学课,就这样,还及格了呢。她自己呆在教室里,坐了一个多月也不过才比人高了十三分。 童乐翻了翻白眼,扫了一眼陈砚青的数学卷子,鄙视道:“就你这样基础知识不扎实,逻辑还混乱的,能考及格就不错了。” 陈砚青气得要揍这个嘴欠的男的。 周小曼赶紧出来拉架:“好了好了,求求你们了,快点,快点,童老师赶紧给我上课。我就全指望着你了,下个礼拜就要期中考试了。一想起来我的小腿肚子都打哆嗦。” 童乐得意洋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嗯,徒儿甚是乖巧,且看为师的吧。” 孟超偷偷跑到自习教室时,看到的就是装模作样的童乐。他鄙夷地撇撇嘴,心道,这小子还真够装腔作势。 童乐敢吹牛,自然有两把刷子。他从小成绩就好,各科的基础知识学得非常扎实。给周小曼说题目的时候,他也是从最基本的知识点开始拎,帮助周小曼理解。 他一点儿也没嫌弃周小曼笨或者是徒有虚名。他觉得在那样的学校里,周小曼能够全须全尾的活着,都不容易了,还谈什么学习呀。一想到这些,他就愈发地痛恨周文忠。这个龌龊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周小曼哪里需要遭受这样的罪?明明以前她的成绩是非常好的。童乐那时候还偷偷跟她比过分数呢。 58|月儿弯弯照九州 孟超进入教室后, 也不敢跟周小曼打招呼,怕影响了人家学习。他呆呆地坐在边上,假装看窗外, 实际上是用眼角的余光, 偷偷地打量着周小曼。女孩子在童乐的指导下做练习题, 目不斜视, 全神贯注。 篮球少年一下子就孤独了起来,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倒是童乐看他无所事事的样子, 先看不顺眼了。已经进入小老师角色的童乐嘀咕了一句:“你都到教室里了,难不成还傻坐着吗?” 孟超有些尴尬, 觉得自己好像大象误入了鹿群, 格格不入。 周小曼抬起头来打圆场:“要不这样吧, 孟超, 你先背一会儿单词, 反正这个东西不需要什么基本功的。” 孟超傻愣愣地脱口而出:“我背单词干什么呀,我们考试没那么严格的。” 能够把作弊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此人立刻赢得了在场其他人的集体鄙夷。包括长期在体校生活的丁凝都表示,她和他不是一国的,一定要跟他划清界限。她可没有孟超这么不要脸。 童乐立刻对他竖中指, 表示鄙视:“你就没有想过去NBA打篮球吗?打球的不去NBA, 在国内混能有什么出息?” 孟超立刻要跳脚。他的理想是进入国家队,为国争光。 没想到还没等他酝酿好情绪, 周小曼却点了点头, 附和童乐的观点:“嗯, 既然打职业比赛的话,那么还真的不如去去国外打呢,好歹那边俱乐部制度应该比较成熟吧。” 既然周小曼都发话了,孟超立刻毫无原则地反水了,他忙不迭地更改了理想,他的第一理想就是打了NBA。 丁凝在边上撇了撇嘴巴,心道这小子可真够没出息的。 她自然不会听童乐的数学补习课,干脆翻出一本时尚杂志开开心心地看。她对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充满了兴趣,除了练艺术体操外,还喜欢设计。看到那些漂亮的衣服,她自己心中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该怎么做,才是自己心目中最美好的样子。 陈砚青听了一会儿题目以后,也没有什么兴趣了。童乐是说的不错,然而她今天已经上了一整天的辅导班,脑子都快炸掉了,觉得自己需要休息。 两个小姑娘索性肩并肩的坐在一起,兴致勃勃的翻看最新一期的时尚杂志。两人看到内封封面面照后,齐齐发出一声低呼。天哪,这个模特太美了,就是直直冲进人心底的那种美。她的眼睛好诱人啊。好像要看到人的心里面去了一样。她们两个女孩子看了都心动。 童乐不满地皱了皱眉,敲桌子:“二位小姐,请保持安静,尊重一下我这位老师,行吗?” 两人缩了下脖子,吐了吐舌头,没有好意思继续说话。 孟超在边上,一个接着一个,默默地背单词。 中间周小曼喝水休息的时候,过来看了他一眼,问他背了几个单词了。 少年立刻涨红了脸,这么长时间他才背了十个单词,因为他一直忍不住老想往周小曼的方向看。 周小曼笑了,敲了敲英语四级词汇本,提议道:“要不这样吧,咱俩比赛,一个礼拜为界限,每个礼拜都比一比,这个礼拜谁背的单词多。” 孟超脱口而出:“要是我赢了,有什么奖励吗?” 周小曼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 可怜的篮球少年立刻怂了,再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她知道孟超对她有懵懂的好感。年少的时候,总是太容易对人和事动心。这份悸动,纯真而美好,只是譬如朝露,流光容易把人抛。 当时还咬牙切齿的,以为是一辈子。然而等到年岁渐大,经历的事情变多,那些最初的心悸也就是一笑而过罢了。她自己都记不清,她最早心动过的男孩后面去哪里了,又怎么样了。又何必对别人,要求那么多呢。 这一个礼拜六的晚上,少年们热热闹闹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同一轮明月下,姜家的小洋楼里,却是死气沉沉的。 周文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垂着脑袋不说话。 姜黎冷着一张脸坐在他的对面,也不吭声。 周文忠其实今天压根儿不想到岳家来。在他的内心深处,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前面的这些时光被剪辑掉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从内心深处说,周文忠并不想跟姜黎走到对峙的这一步,这让他茫然而惶恐。 他这么多年幸福的生活,难道是镜花水月吗?需要怀疑,需要论证? 这份在心中探头探脑的怀疑,让他整个人都坐立难安。他觉得难受,这样的对峙亵渎了他的爱情。如果爱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那么爱情也将不复存在。 周文忠借着喝茶的机会,偷偷的看了一眼他的妻。 从第一次见到这个美好的女子,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她一如他记忆中一般清澈美好宁静悠然。 这些词汇在遇见姜黎之前,周文忠的生活中从未有过一个人,可以与它们发生联系。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大学校园里遇见姜黎时的场景。那是在一个淫雨霏霏的下午,少女手举着油纸伞,从杏花深处悠然走来。 那个年代的大学诗歌社,如火如荼。 周文忠是典型的理工科男人,对这些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他是去给一位男同学送作业的。那人从不好好听课,作业也是指望着周文忠。相应的,他会给周文忠带一些国外亲戚朋友捎回家的罕见礼物。这个时候,海外关系早不若十年前让人闻风丧胆,反而成了身份的象征。 他跟着少女轻盈的步伐走进了那栋小洋楼,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他看着少女被所有人众星拱月,是人群的焦点。 他听着少女轻轻地吟诵着一首小诗: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那样的清冷淡然,那样的骄傲无畏,那样的宁静美好。她属于另一个世界,他渴慕的世界。 那个时候,他的生活中出现的女人,都是聒噪的。无论母亲还是妻子,都一样的聒噪无聊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就连在学校里碰到的那些女同学,也是叽叽喳喳浅薄而可笑。 她不一样。她是姜教授和黎教授的女儿,那么的美,那么的好。像天边的云,像飘渺的梦。 后来,他们的女儿都长大成人,去国外读博士了。他看到了一句话:生活不止有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黎黎就是那个,带他脱离了苟且,享受了诗和远方的人。 为了纪念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初次邂逅,他给女儿取名为霏霏。在一个烟雨霏霏的季节,他遇见了他一生挚爱,一生的幸福。 男人清楚地记得,在他们的婚礼上,自己朗诵了一首戴望舒的《雨巷》,他遇见了一个,丁香花一样的姑娘。 然而现在,坐在姜家小洋楼的沙发上,周文忠的心,却跟被被油煎着一样。 霏霏,周霏霏,淫雨霏霏的季节,究竟是不是真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着急忙慌地掐灭了。他觉得恐慌,他不愿意去想,他害怕他的生活再起波澜,他只想他们一家三口,还能恢复到既往其乐融融的状态。 黎黎的存在,意味着美好的生活。黎黎的离开,对他而言就是一场毁灭,无论事业还是家庭,都是一团糟。 黎黎肯定会不屑于他的,她是那样骄傲而美好的一个女子。她不惧世俗,无视流言蜚语,从来不把别人的论断放在心上。她说了,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要纯粹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被别人的流言蜚语牵着鼻子走,算是怎么回事。 这个柔美而坚毅的女子拥有着强大的内心,是那样的不同,令他沉醉。 这件事中真正的主角,争论的中心人物周霏霏,坐在坐在母亲身边,有些忐忑不安。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小少女的一颗心,时上时下,充满了焦灼与难受。 为什么会这样?她不知道。 昨天晚上练完芭蕾舞回家以后,周霏霏习惯性地去书房浏览了网页,想看一看有什么新闻。当然,九岁的小姑娘心中还有一个隐秘的念头,希望她家的事情可以早点儿时过境迁,不要在盘踞在八卦新闻里。 一开始她看到帖子标题时,是愤怒的。等点进去一看,见到了那张照片,小姑娘当时整个人都吓傻了。 她瘫坐在电脑桌前,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母亲这件事。 周霏霏发呆的时间太长了,姜黎敲门进来,催促女儿赶紧洗漱睡觉。她手上端着给女儿的牛奶,无意间瞥到帖子里的照片时,手微微一抖,差点打翻了牛奶。 总让人轻易联想起岁月静好这个词语的女人,在女儿面前保持住了镇定。她恍若未见一般,微笑着招呼她的囡囡,赶紧喝牛奶,早点儿休息,明天你还要去上芭蕾舞课呢。 周霏霏茫然地看着母亲,喊了一声“妈妈”,然后,讷讷不能言。 姜黎微微笑了,伸手帮她关了电脑,隔离了那个可怕的世界。 女人的声音淡淡的,极为平静:“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 周霏霏焦急起来,声音不由自主地大了一些:“可是妈妈,如果爸爸看到的话……” 姜黎骄傲地抬起了下巴,淡淡道:“这点儿小事,他也要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话。岂不是很可笑。” 少女忐忑不安,但没有反驳母亲的话,乖乖的喝了牛奶,去洗漱休息了。这一夜,她没能睡好。九岁的女孩已经可以领悟很多东西了。何况,她还是出了名的早慧聪颖。 在女儿面前保持着决定镇定的姜黎,也没有安寝。她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满心焦灼。她有一种可怕的感觉,好像背后多了一双眼睛,一直在阴测测的,盯着她。 那个可笑的老女人,除了权势与地位,她还有什么。男人看到她都反胃,她为什么不能自觉一点儿呢。 少妇抚摸着自己娇嫩的脸蛋,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她有一张不显老的脸。去年大学同学聚会的时候,班上的男生们还感慨,她一如明月,永远挂在所有人的心头。 然而青春也是没有用的,她总会老去。 这让她烦躁而慌乱。 正当女人脸上,一贯端庄而优雅的表情,开始出现裂纹的时候,手机响了。 外柔内刚,坚强不可摧的女人,看到了来电显示,立刻浮现出了委屈且无助的神色。即使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她的脸,也能从她疲惫而柔弱的声线中,领悟到那份小女人的无措。 这通电话,整整打了有十分钟。等他放下手机的时候,姜黎的手心,都在微微发烫。 她看到了床头的《荆棘鸟》,正翻到最后。 梅吉说: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谁都不怨恨,我不能对此有片刻的追悔。 女人深深地吸了口气,遏制住自己想要将手机,狠狠砸碎的心情。 然后,容颜十年如一日不变的女人,一如既往地开始了睡前护理工作。那些瓶瓶罐罐,抹在脸上,给了她些许安慰。 等到一切完成以后,她平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第二天的降临。 她从未输过,她绝不会输! 何况,她面对的人,不过是周文忠。 姜黎微微抬起了头,发出的一声悠然的叹息。她的神色是如此的疲惫,如此的脆弱。她声音听上去极淡,缥缈的好似天边的一朵云。 这样淡淡的声音,却抛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们离婚吧。” 周文忠听到这句话,吓得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面上的表情是那样的惶恐,以至于到了狰狞的地步。 他大声嚷着:“离婚,你在说什么呀?” 与男人的激动相比,姜黎的反应可以说得上是平静如水。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像山涧的清泉,清清亮亮,温温柔柔:“我觉得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谁都不怨恨,我不能对此有片刻的追悔。” 她的眼睛,闪烁着嘲讽的光,并不看周文忠。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带着淡淡的不屑。 这样的眼神让周文忠,整个人都陷入了焦灼中。他嗓子发干,吞了口唾沫,企图说些什么,然而说什么好,应该说什么,他的脑子却是迷糊的。 母亲的话,在他脑海中盘旋,你自己想想清楚,别兴兴头头地替别人养个野种,还养上瘾了。 周文忠不敢当着姜黎的面,仔仔细细看囡囡的脸。 他害怕从那张脸上,找不到任何能够证明是自己女儿的地方。他更害怕他的怀疑,犹豫与不安,避无可避的,暴露在妻子面前。 姜黎慢条斯理的,接着往下说:“既然我们母女的存在,让你觉得难堪,害你沦为了别人的笑柄,那么我们母女消失就好了。你知道我总是对你没有什么所求的。” 这句话无异于一记耳光,重重地甩到了周文忠的脸上。 他讪讪的,不知所措的,抽动着鼻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喉头,上下颤抖着,滚动着,半晌才干巴巴的冒出了一句:“黎黎,你不要冲动好吗?你可以再冷静冷静,好好考虑一下。” 姜黎轻蔑地抬高了下巴,声音难得尖刻了起来:“考虑什么?我有什么好考虑的?算了吧,我是懒得在这些事情上面花费心思的,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好!我年幼无知,我愚蠢,我犯的错误,我自己去承担。我居然以为我嫁了一个理解我灵魂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想要解释吗?可以!今天晚上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带囡囡去做亲子鉴定。我又不是自体繁殖,孩子总要有个血缘上的父亲的。虽然现在我知道自己给囡囡选错了父亲。” 这般咄咄逼人的架势,难得出现在娇弱柔美的姜黎身上,然而这样的她,映在周文忠眼中,却有种不容亵渎的神圣的庄严的美。 他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了。 59|亲子鉴定 周霏霏从窗户目送父亲离开。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 女孩忧心忡忡地问母亲:“妈妈,真的要做亲子鉴定吗?” 姜黎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面上浮起了一朵轻柔的笑, 声音也柔和如月光:“算了吧, 他不是要说法么。那我们给他一个说法就好了。” 姜教授夫妻, 在女儿的小家庭团聚的时候, 一直在书房里没有出面。 一开始,女婿登门的时候, 他们是想出来替女儿掠阵的。然而女儿只微微眨了下眼睛,声音淡淡的, 表示自己不需要再让父母劳心。她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 完全可以掌控好好自己的生活。 姜家老两口知道女儿自小就是一个有主意的人。姜教授看到林长民跟徐志摩感慨女儿林徽因时的话:做一个天才女儿的父亲, 不是容易享的福, 你得放低你天伦的辈分, 先求做到友谊的了解。 他一时间想引对方为知己。 现在,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女儿依旧是怡然自得的模样。她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几上的水莲花, 神色淡淡。 周文忠离开的时候,她也没有动一下。 黎教授轻咳了一声,催促女儿跟囡囡早点儿洗漱歇下。 姜黎姿势优雅地站起了身, 风摆杨柳一般, 姿态婀娜的,回房歇息去了。 黎教授心头一阵痛, 她娇贵的女儿, 怎么就嫁给了周文忠那样脚上泥巴都没洗干净的人了呢。 老两口怀着对女儿的怜惜, 也叹了口气,歇下了。 姜黎进了房门,便站在床前发呆。过了半晌,她才微微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等到对方接听时,传递过去的声音里,透着郁结、委屈和疲惫。 “已经说好了,明天我带囡囡去做亲子鉴定。”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安慰她,又允诺了些什么。 如果换做既往,那些允诺足以让她笑逐颜开。然而此时,她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般的呢喃:“你是知道我的,我总不会让你为难。” 这句话大概是落到了对方的心尖上,电话里的声音愈发温柔缱绻。 姜黎看着摊开在床头的书页,上面清楚地印着,梅吉说: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谁都不怨恨,我不能对此有片刻的追悔。 电话那头的人,听到秘书敲门的声音,温柔地说了句:“我又得忙了,你早点儿休息吧。”然后挂了电话。 他面上的神色恢复了平常的严肃端庄,朝门外说了声:“进来吧。” 秘书领着一位头发蓬松的年轻男人走进来,笑着道:“荀部长,这是孙摄影师。他拍人物照,是出了名的直达人的灵魂深处,一定能够让您满意。” 荀部长立刻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表达了对孙摄影师的欢迎:“哎哟,你看。原本真是想安排在下午的。省里有个会,实在是忙不开。” 年轻的摄影师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为人民服务,部长真是我们的楷模。” 荀部长摆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然后就开始说自己对照片的要求,最后强调了一句:“简单点儿就行,拍的像我就好。那帮子人啊,拍出来都是千人一面。这不是为底下同志的工作增添负担么。” 摄影师连忙保证,自己一定努力,坚决不让部长失望。 这注定了是一个不眠之夜。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本当与娇妻共度周末良宵的男人,此刻正在工人小区的家中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安眠。 周文忠心头七上八下的,愈发忐忑不安。他有种冲动,想要爬起来,给黎黎发条短信。不做亲子鉴定了,做什么亲子鉴定啊! 他是疯了,才跑去说那些不知所谓的话。黎黎一定非常伤心吧。对,她肯定很伤心。她是那样的爱着自己,不拘世俗,不为名利。他怎么能够被流言蜚语牵着鼻子走呢? 然而电话已经关机,一切覆水难收。 脑袋里那个念头又贼眉鼠眼地冒出了头,万一囡囡真不是他的女儿呢?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他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不会的,不可能的,囡囡肯定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小公主。 周文忠的心充满了愤怒,他恨不得钻进电脑里,将那一头无聊的发帖人,跟那个吃饱了撑着的贴照片的人通通暴打一顿。 他们难道就不能放过他吗?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揪着他的生活不放呢? 愤怒支撑着这个彻夜未眠的男人,在天麻麻亮的时候,就爬了起来。他起了冲了个澡,连头发也一并认认真真的洗了。然后开始仔仔细细地刮胡子。短短两天都不到的时间,他就显出了颓废,浑身散发着一种酸臭味。 这种酸臭味不是来自他的身体,而是伴随着整个人颓唐的状态。 周文忠说不出的难受。他不能失去黎黎,没有她,他的生活就失去了阳光与希望,没有了光明,没有了未来。 周霏霏开门看到父亲时,有种难言的失望。爸爸终究还是来了,来带她去做亲子鉴定。爸爸的确跟妈妈说的那样,没有全心全意地把她放在心尖上。否则,爸爸怎么会做这样愚蠢的事呢? 九岁的小少女微微蹙着眉,下巴高傲地抬了抬,用跟母亲如出一辙的姿态,勉强邀请父亲进了门。 姜黎已经打扮一新。她今天穿着的是一粉紫色的风衣,端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整个人与清水坛中的水莲花,相得益彰。 周文忠又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撑着油纸伞,身着淡紫色旗袍的少女。那是一个丁香花一样的姑娘,有着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 他的嗓子发干,脱口而出:“囡囡,爸爸今天带你去海底世界吧!那里有海豚表演。” 周霏霏眉开眼笑,觉得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然而姜黎的神色依旧淡然,她只微微略抬了抬下巴,声音透着股山涧清泉的凉意:“算了吧,我会带囡囡去的。今天,我们还有正事要处理。” 周文忠额上的青筋直跳,他近乎于哀求一般,盯着姜黎:“黎黎,我们一家去海底世界玩吧。” 姜黎冷笑,将一张报纸丢在他脸上:“你打的什么主意,真当我不知道?多好啊,对你深情不移的前妻回来了。我这个抢人家老公的恶毒女人,自然该下堂了。往我身上泼脏水,你到底有没有心?!我们夫妻十二年,我权当是喂了狗!” 周文忠手忙脚乱地接了报纸,看到了上面大幅女儿的照片,以及她与冯美丽相拥而泣的画面。他大吃了一惊,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 艺术体操属于冷门项目,这种国内比赛,除了体育报纸会专版提及外,省报跟市报不过是在角落里给点儿豆腐干大小的板块。 姜黎手中的报纸,是艺术体操全国赛比赛地所在城市的时报。大约是出于对省队的特殊关照,里面刊登了大篇幅对她的专访,连冠亚军也就只在三人合影中露了一下脸。 周文忠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我不知道啊,我不压根不清楚。她真的没有来找我,我发誓。” 姜黎疲惫地掐了掐眉心,声音里充满了厌倦:“行了,反正今天做完亲子鉴定,我们就去把离婚手续办了吧。哼,反正也没有什么财产好交割的。不过是一套破房子而已,我还真看不上眼。” 周文忠吓坏了,连忙企图挽回妻子:“黎黎,你不要冲动。房子,对,我们所里马上要分新房子了。我知道,让你住在那种地方,实在太委屈你了。马上所里就要盖别墅了,到时候我们搬去那里,那里清静。” 姜黎的唇角微微翘起,是一个似笑非笑的,讽刺的弧度。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看了眼自己的娘家。 周文忠觉得自己读懂了妻子的潜台词,清静?不过是郊区,荒无人烟而已。男人就跟被当场打了一记重重的耳光。黎黎跟着他,受了多少委屈,他竟然还有脸挑剔起黎黎的不是来了。 姜黎没有再理会丈夫,而是催促犹豫着不想出门的女儿:“走吧,囡囡,妈妈一辈子没当过二等公民,也不会让你被人轻看一眼。” 周霏霏迟疑着,又看了父亲一眼,最后垂着脑袋,跟着姜黎出了家门。 一家三口,最终还是进了本市血液中心的大门。与十几年后亲子鉴定的广告满天飞不同,此时开放这项服务的,在本市,只有省人医和血液中心。 周文忠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姜黎硬着坚持,带到了咨询台。然而咨询台的工作人员在听到他们的来意之后,摇了摇头:“按照规定,我们中心只接受有法院、公安、计生部门证明的申请者,不接受私人请求。” 姜黎微微皱了皱眉头,想要说什么。 周文忠就好比那死囚上了刑场,监斩官都要丢令牌时,突然一骑绝尘,来着大喊:“刀下留人。” 他大喜过望,立刻抢着表示,不做不做,他们就是过来随便问问而已。 工作人员狐疑地看了眼这对男女,有些奇怪。这应该是夫妻带着孩子,都说当丈夫的怀疑孩子不是亲生,倒是少见做母亲的怀疑孩子不是己出的。再说了,就这母女俩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子,说不是亲母女,也要有人信啊。 姜黎冷冷一笑,到旁边拨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她将手机递给工作人员,微微一笑:“麻烦您接一下贵中心主任的电话。” 周文忠失魂落魄地跟着护士去抽了血。他脸色是如此的惨白,以至于护士都忍不住安慰他,不用紧张,只要抽一点儿血就好。 周霏霏靠在母亲怀里,怯怯地看着针头,畏葸地想要闭眼。姜黎却不让女儿躲避,她轻声道:“囡囡,睁开眼睛,看一看,别人是怎么对你的。” 这一瞬间,周霏霏对父亲的怨气膨胀到了极致。她讨厌这个男人,他的确跟妈妈说的一样,反正他又不缺女儿。 周文忠抽完了血,目光躲躲闪闪的,不敢看自己的妻女。姜黎牵着周霏霏的手,两人完全当他是空气一般,轻飘飘地从他身边走过,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抽血的老护士感慨了一声,何必呢。这样一来,不管出来的是什么结果,这家人的心,就都散了。 周文忠跟发疯了一样,猛的追出去。他最近一次进餐,还是昨天早上。现在刚抽完血,骤然发力,差点儿没晕过去。 护士同情地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好在血液中心常年有人过来义务献血,常备着面包跟牛奶。老护士就拿了一份给他。 周文忠眼角酸涩,满身心的委屈。明明他也是受害者,为什么黎黎要这样决绝。他已经后悔了,他已经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了。 周霏霏被母亲牵着,走出了血液中心的大门。她有些茫然,抬头问母亲:“妈妈,我们要去哪儿啊?” 姜黎微微一笑:“海底世界啊。囡囡,相信妈妈。我们不需要不把我们放在心上的男人,献的殷勤。” 小少女似懂非懂,一脸迷惑地点了点头。 本市的海底世界是暑假才新开的。姜黎母女整个暑假都忙着在外旅游,尚未光顾。两人在门口排队买了票,姜黎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感慨道:“我的囡囡也长大了,再过不久,都要买成.人票了。” 周霏霏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不要,我永远都是妈妈的囡囡。” 母女俩相似而笑,气氛轻松而愉悦。 整场亲子鉴定,失魂落魄的人,只有本应是受害人的周文忠。 60|皇帝的新装 周老太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结果, 连家中固定电话打儿子的手机不免费,也顾不上了。她一个电话追过来,劈头就问:“那个逼娘养的, 是不是野种?” 周文忠顿时暴跳如雷, 咆哮道:“囡囡是我的女儿!请你对我妻子跟女儿放尊重些!”然后他就重重地挂了电话。 周老太气得七窍生烟。反了反了, 这个老大, 眼睛里头还有没有她这个亲娘啊!讨了媳妇忘了娘,这个姜黎就是个狐狸精! 周传根的妈在房里嗑瓜子, 听着外头的动静,跟黄佳的母亲撇撇嘴:“哟, 这时候说人家是狐狸精了?那时候逼着我伺候人家做小月子时怎么不这样说?呸!我虽然是当弟媳妇的。可这二婚进门的, 也有脸让我这个早嫁进来给她打洗脚水?” 黄佳的妈推了她一下, 嗔道:“行了, 婶婶这是再给你家传根争取呢。野种哪有资格继承家产。照我说啊, 传根才应该。” 这堂姑嫂两人,又开始了嘀嘀咕咕。 不知道自己人还没死, 家产就先被惦记上的周文忠,茫然地在大街上晃荡。天地茫茫,可是没有了妻女的他, 完全不知道人生的方向在哪儿。他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主心骨, 皮肉还在,整个人却已经立不起来。 旁边的书店门外, 正在进行竞答抽奖活动。主持人对着麦克风问台下的小朋友们:“为什么皇帝会光着身子□□,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根本没有漂亮的新衣服吗?” 底下的孩子抢答:“因为皇帝怕被人知道, 其实他是个笨蛋。” 一堆小孩嘻嘻哈哈的。 周文忠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些孩子,看着就知道没教养,连囡囡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被他思念着的女儿,此时早已将这位父亲抛诸脑后。她牵着妈妈的手,快快乐乐地逛着海洋馆,准备进入“海底隧道”。 姜黎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脑袋,轻声道:“好看吗?咱们以后可以经常过来逛逛。” 周霏霏点点头,表达了对海底世界的肯定。虽然比上海水族馆差了点儿,不过胜在方便。反正两个人两百块钱的门票也不贵,可以时常过来看看。 在她们前面两三个人进入“海底隧道”的,也是一对母女。周小曼趴在妈妈的肩膀上,一边看着两边鱼儿游来游去,海藻婀娜,珊瑚耀眼;一边亲昵地跟妈妈咬耳朵:“好看吧?” 冯美丽无奈地摸了下女儿的脑袋,轻声道:“小满自己来看就好,妈妈就在外面逛一逛。” 前后两辈子第一次进海底世界的周小曼,不满地吸了吸鼻子,嘟囔道:“才不要呢,我要跟妈妈一起看。” 上辈子,她大学时除了上课外,还要忙着打工挣生活费。周文忠说她成年了,不应该再向他伸手要钱。后来还是害怕会失学的她,站在研究所门口哭,被所长看到了,周文忠才付了学费。 她轻轻地吁了口气,微笑着面对张着血盆大口而来的鲨鱼。这辈子,她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再也不要手心向人。 冯美丽还在心疼一百二十块钱的门票。真是太贵了,小满自己来看就好了。她要看什么稀罕啊。 周小曼蛮横地揽着母亲的肩膀,相当不讲理:“那你听不听我的?” 冯美丽无奈地点头,连连应声:“好好好,妈都听你的。行了吧?” 周小曼这才得意洋洋地又把脑袋靠在了母亲的肩膀上。 跟在她们身后的姜黎母女,还是周霏霏先注意到了周小曼。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冯美丽的个子有一米七,周小曼现在也有一米六八了。在江南女子中,她们的个子属于比较出挑的那种。 不过一个转弯,周霏霏就看到了她们的脸。一时间,小女孩心中浮起了一种不甘。以前人家都夸她跟妈妈像姐妹花,她也得意于妈妈的年轻貌美。然而此刻,在离她们二十来米远的地方,那一对母女也一样出挑,甚至因为五官更明丽深刻,反而更出挑。 周霏霏嫌弃地撇了撇嘴巴,心头涌出无限的委屈。爸爸就为着那个老女人跟周小曼,不再把她们母女放在心上了。她感受到了被背叛的愤怒。 女儿盯着前面看的时间太长了,姜黎也注意到了冯美丽母女俩的存在。她微微眯了下眼睛,仔仔细细地又打量了冯美丽一回。头发是染过的,脸上还擦了粉。女人的模样,哪里是几样化妆品能够装出来的,眼角的皱纹,下垂的双颊,还有枯树皮一样的双手,怎么藏怎么躲? 姜黎微微抬了下巴,淡淡道:“囡囡,别怕,属于你的,谁也别想抢走。” 只有她不要的份,还轮不到别人从她手上抢东西。唯一偷穿了她裙子的白秀梅,不是近乎于光着身子在大学礼堂里被所有人看了个干净么。那个蠢货,连个小孩子都能把她送进牢房。真是几十年如一日,没有任何长进。 周小曼走出“海底隧道”进入下一个展馆的时候,被游客认了出来。 有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开心地指着周小曼道:“小曼姐姐,我们老师放了你的比赛录像。以后我也要跟你一样。” 小姑娘的父母笑着解释,他们家的宝贝儿也被挑中练艺术体操了。原本不想练基本功,嫌苦。后来看了周小曼的比赛录像,就在家里嚷嚷着以后一定要跟小曼姐姐一样。 周小曼微笑着蹲下了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那你要加油噢,姐姐等着你,以后比姐姐更厉害。” 然后周小曼就被小迷妹拉着合影了。 周小曼一直担心自己会笑得太傻,好在拍出来的照片看上去还不是傻到没边儿了。 他们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小迷妹就成了义不容辞的宣传大使,跟大家说什么是艺术体操,周小曼又是多么的厉害。 周小曼的脸都快红透了。一百个记者夸奖她,都没有这小姑娘的杀伤力大。 姜黎母女俩跟着出了“海底隧道”。 周霏霏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异母姐姐。她不习惯这样错位的画面。明明只要有两姐妹在场的时候,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是自己来着。 姜黎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柔声道:“别怕,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美呢。” 后面整个游览过程,周小曼就没有成功脱离过那只小姑娘。真的是一只,特别小的一只。看海狮表演的时候,她还不得不把这个叫朵朵的小姑娘抱起来,否则人家看不到。 朵朵的爹妈就在边上,向冯美丽取经,怎么培养女儿的。 冯美丽尴尬不已,讪讪道,我哪里会啊。小曼都是省队的薛教练一手带出来的。 趴在周小曼怀里的小妞兴奋地看着海狮滚铁环,紧张地抓着周小曼的手:“姐姐,它鼻子上的球会不会掉下来啊?掉下来它是不是就没有肉吃了?” 周小曼忍俊不禁,摸了摸小姑娘还有些发黄的头发,笑道:“嗯,掉下来就没有肉吃了。” 表演结束以后,小朵朵还一本正经地夸周小曼厉害,她的球就从来不会丢。 周小曼笑了,给小姑娘擦了擦因为过于激动而淌出的口水:“姐姐也丢过球啊。没关系,再捡回来就好。” 等逛完了整个海底世界,已经在下午两点多钟了。 他们连午饭都是在里面解决的。周小曼好办,一个苹果解决战斗。 小朵朵佩服地看着她,觉得姐姐果然跟老师说的一样,特别有毅力。绝对不会像她们这样,一背过身子就偷偷吃各种零食。 周小曼被小姑娘看得各种不好意思,在包里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小袋子鲜枣,推给小朵朵:“你吃吧。” 桌上的大人们都笑了起来。 一直到了海底世界的门口,小朵朵还是对周小曼恋恋不舍。后来周小曼表示她可以去体院看自己以后,小姑娘才勉强同意跟父母回家了。 冯美丽长吁了一口气。这小姑娘要是非跟着她们回家的话,家里地方小,招待不开啊。 周小曼笑得不行。她妈可真够能想的。这哪里能随便什么人就往家里带。 冯美丽却是为女儿自豪,她的小满,可是人人夸的好姑娘。 周小曼陪母亲去菜场买完菜以后,就独自坐车去孙喆那边拍杂志照。她不能白占人家便宜,得知恩图报。 冯美丽因为得帮川川舅爷爷准备小饭桌的晚饭,只能放女儿一个人走。 周小曼听说这群小学生周末两天都得补课的时候,不由得羞愧。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下礼拜就要期中考试了,居然有脸出去浪。 不过冯美丽倒是愿意女儿多出去玩玩。女儿太辛苦了,成天没日的练体操,还要看书学习。蜡烛芯子两头烧,哪能不好好放松一下呢。 周小曼趴在孙喆的工作室的地板上凹造型。孙喆想让她放松下来,便一边摆弄相机,一边跟她闲扯。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什么,今天出去玩了,没有好好学习,好有负罪感啊。 孙大摄影师一面寻找角度,捕捉周小曼的神态;一面嘴欠地损她:“哟,恕在下眼拙,还真没发现,你有什么负罪感。” 周小曼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强词夺理道,负罪感是藏在心里的,哪里能这样浮于表面。 孙喆赶紧“咔擦咔擦”连拍两张,这样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却努力绷著脸的模样,不就是最好的糖果色爱情吗? 他原本还担心周小曼给人的感觉像锥子,直直戳进人心底的那种,表现不出来粉粉的糖果色。不过现在看,感情是可以通用的。人家小姑娘想着亲妈,就能浑身冒出粉红色泡泡的味道来。 周小曼完成了拍摄工作,下意识地就想将扯下头发上的夹子,好把头发放下来。 孙喆立刻龇牙咧嘴地制止了她:“你别扯,我还指望着你的头发,给我拍个洗发水广告呢。哎,你用到底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呀?看着还真不错。” 周小曼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随便用吧,队里发什么洗发水我就用什么。” 哪知道诚实人类遭歧视,她立刻被孙大摄影师给教训了。 孙喆极度无语,这姑娘长得挺标致的,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要好呢。人家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她好了,九分的长相,都要按照三分来! 周小曼不服气,骄傲地一样脑袋:“天生丽质难自弃,我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怎么啦!” 孙喆“咔擦”又来了一张。这样张扬热烈得意洋洋的美,相机镜头错过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早就习惯了随时被抓拍。 没想到拍到好照片的摄影师也没有放过模特儿的意思。他苦口婆心地劝周小曼,女人要娇养,一定要善待自己,千万不可马虎大意。 周小曼被他塞了一脑袋的护肤美体保养知识,觉得太阳穴都在发胀。她赶紧求饶:“行了,大哥你说的都对,全我全听您的,还不成吗?看图看图,咱们赶紧修图。” 孙喆意犹未尽地砸了下嘴巴,才开始将相机里的照片导出来。周小曼模特儿当久了,现在自己她也能对着图片指手画脚,发表观点了。 两人正讨论着色调要怎样调,孙喆鼠标滑了一下,跳出了另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中年男人,看着器宇轩昂,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王八之气。 周小曼愣了一下,侧头问孙喆:“这人是谁啊?” 孙喆微微一笑:“荀安,一个领导。嫌他们自己宣传部门给他拍的照片不成样子,让我去拍了几张。” 周小曼追问了一句:“是不是他老婆家很有来头的荀安?” 孙喆怔住了,半晌才诧异地看她:“可以啊,小曼,你还关心时政,关心到这么细的份上?” 周小曼面上的表情有点儿僵硬了。这名字她知道,算是中央打虎行动中的一只不大不小的老虎,他头顶上的大老虎也就是他妻子的伯父,倒了;然后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也跟着倒了。 当年她在单位工作时,每次开党员会,都要接受反腐倡廉的教育。因为同办公室的人笑话这个名字谐音“巡按”,她就记住了。 61|晚饭桌上 周小曼咬了下嘴唇, 试探着问孙喆:“那,那个,孙哥, 你觉得这人怎么样啊?” 孙喆撇撇嘴巴:“不怎么样。又是说就拍十块钱三张那种照片, 彰显公正廉洁。又是要拍出专业水准来, 反应出他的精神面貌。谁家拍个十块钱三张的证件照, 给你上门服务啊?老子给人拍私照,起步价从来没有少过一千块, 好不?就这样,还好意思吹艰苦朴素呢。什么白天忙了一天没空拍。明明就是想装低调, 怕被人看到我单独给他拍照。典型的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 周小曼一个白眼翻过去。 孙喆立刻捂嘴:“我错了, 不该在未成年人面前说脏话。” 周小曼拐弯抹角地劝说孙喆, 既然这样, 这些政府官员, 还是少打交道吧,免得惹是非。 她没好意思说出口。红的时候。烈火烹油天纵奇才;一旦倒台了立刻树倒猢狲散, 每一根头发丝都显出了坏的淌水。 孙喆摆摆手:“算了,我可不要再做亏本买卖。这样的爷,我懒得伺候。” 他在心底偷偷地吁了口气, 赶紧又点开周小曼的照片, 两人继续边看边讨论。 昨晚被请去给荀安拍照的时候,见到他本人, 孙喆也是吃了一惊。原先他就是不太乐意跟这些人打交道的, 但他存了颗想搞清楚那位“荀叔叔”究竟是什么身份的心思。当时发照片, 选了张只有“荀叔叔”背影的照片,就是因为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不敢轻举妄动。 没料到,他第一次登进门,就见到了那张令他好奇不已的脸。当时孙喆背上就冒出了一股凉气,暗自庆幸,亏得自己机警,也不想把事情给闹大了。否则要是贴出了这人的正面照,这件事就难以善了。人家这个位置,捏死他这么个小摄影师,真不是什么难事。 周小曼看了眼工作室的钟,抬腿准备告辞,顺便问了句孙喆:“哎,你晚上有地方吃饭吗?要是没吃的话,跟我回家去吧。我妈说了,要请你吃饭。” 孙喆一听就乐了,痛快地应下:“好啊,超市的泡面都被我吃遍了。” 周小曼立刻提醒:“这话你可别跟我妈说,否则她肯定说你。” 川川就被她妈给念叨了。这哪里能不好好吃饭呢。那些东西,看着再花团锦簇,也比不上饭菜来的养人。 她看着那一脸酷相的小伙子,被她妈念叨的一声都不敢吭的样子,简直笑翻了。 两人收拾了东西往工作室外头走,孙喆掏出三百块钱喊住周小曼:“哎,别忘了提醒我啊。你今天的报酬。” 周小曼摇摇头:“你别,咱说好的,我免费给你拍一个月。” 孙喆直接把钱往她手上一塞,正色道:“你少来啊,我一大老爷们儿,占你一小姑娘的便宜,我还要不要脸啊?” 周小曼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钱,不说话。 孙喆微微一笑:“别想着美啊,钱货两讫,咱们好歹也算是朋友了吧。” 周小曼点了点头:“嗯,孙哥,你的情,我记着。” 孙喆暗地里叹息,受过苦,遭过罪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本能的,比一般孩子警惕的多。 两人出门时,顺口喊了化妆师,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漂亮的化妆师姐姐表示自己晚上有约会,让他们去吧。 孙喆偷偷告诉周小曼,化妆师姐姐是从来不吃晚饭的。结果她妈在这儿的暂住的那一个礼拜,化妆师姐姐愣是吃胖了五斤。她才不敢去经受诱惑呢。 周小曼惊讶,化妆师美女很瘦啊,跟模特一样。就是再胖个五斤都不算什么。 孙喆翻白眼,鄙视她:“你也好意思说人家?你们女的呀,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理想体重胖了五斤,瘦了五斤,还是觉得自己胖。” 周小曼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 回家的路上,周小曼按照孙喆的口味,买了两斤蛤蜊回去炒。 他们到家时,冯美丽还没回来。周小曼便捋起袖子,系上围裙,开始忙碌起来。 孙喆看了看她的新家,笑道:“不错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看还挺好的。” 周小曼笑了,开心地点头:“我也觉得挺好,每次一回来,我都觉得从心里都冒出暖意来。” 孙喆看这小姑娘露出小孩儿的模样,哑然失笑,有妈妈了,到底不一样。在没有母亲陪伴的时候,她尖锐的像根刺。现在这个人已经散发出了柔和的光。 收拾好蛤蜊以后,周小曼就开始点火热油锅,放姜丝蒜泥爆香,辣椒也放了进去,而后倒进蛤蜊爆炒。 孙喆在边上看了,一边被呛得咳嗽,一边惊叹:“又看不出来呀,我还以为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呢,原来居然还会做饭啊。这可是二十一世纪的稀缺技能。” 周小曼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蛤蜊,一边侧过头来,笑道:“不学怎么办呢?今年夏天才学的。为了讨好人家,指望人家帮我说说,给我转个学,少挨点儿打。” 孙喆听了就皱眉头。讨好的结果不言而喻,被她讨好的人,并没有理会她。她依然要去,那座魔鬼般的学校。被殴打,被送进医院。 如果不是被他们撞破,这个女孩,还不知道要承受怎样的命运。 孙喆不愿意再去想,当初的事情,是不是周小曼使了什么心眼?如果是的,他很高兴。这是一个聪明的姑娘,懂得如何利用手上的资源。这个世界很残忍,无依无靠的人没有资格天真。不想尽办法保护自己的话,就只能被侮辱被践踏。 周小曼炒好蛤蜊,又做了一个地三鲜。她回家就插上电饭锅煮饭了,此时的清蒸鱼也好了。汤是豆腐木耳蘑菇汤,清清爽爽。 她正要将饭菜端上桌,往川川家挂电话,通知她妈可以吃饭了的时候,童乐过来敲门了。他手里拎着袋子,里面装着的是螃蟹。一见周小曼,他就嚷嚷起来:“阿姨呢?哎,让阿姨蒸螃蟹给我们吃吧。人家都送我奶奶好几天了,再不吃肯定要坏。” 周小曼惊讶地挑了挑眉头:“你奶奶呢?她没做饭给你吃?” 童乐摇摇头,痛心疾首道:“老太太被八卦协会给迷住了,哪里还有心思做饭。她还想企图糊弄我,让我也去食堂里对付一顿。” 周小曼乐了,伸手接过了螃蟹,直接刷了上锅蒸,调侃道:“这什么邪教啊,居然能让曾教授忘记您这位宝贝大孙子的存在。” 童乐立刻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凑到周小曼边上说小话:“我告诉你一个大新闻啊。” 周小曼嫌他在身边挤得慌,让他往边上去点儿,疑惑道:“什么大新闻啊?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么。对了,时政的资料你有吗?我想复印一份。” 童乐眼睛一瞪,嫌弃地看着这个煞风景的女的。这好好的,说着八卦呢,她提什么时政啊。他最讨厌的一门课就是政治。他严肃地板起脸,企图引起周小曼的重视:“我说的是真的,绝对大新闻,我跟你讲,你后妈,还有你那个爹带着他们家里小公主,去做亲子鉴定了。” 周小曼这一回真是大吃一惊。周文忠居然能有这血性?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按照她对周文忠的了解,其实最嫌弃发帖人跟贴照片的人多管闲事的,应该是周文忠自己吧。 如果可以,他一定愿意,选择当鸵鸟,将头埋在沙子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这世界就一如既往的美好。 姜黎对于他的意义,可不简简单单的,只是妻子而已。 童乐也欢快的不行:“我听说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啊,不过这是我奶奶亲耳听到的。她当时刚好经过姜家。你也知道,所谓的老房子,其实隔音就那么回事。” 周小曼还沉浸在惊讶中,都没趁机使坏再埋汰一下曾教授酷爱听墙脚的癖好。 童乐看着灶火燃起,螃蟹已经下锅蒸,满意地点点头,漫不经心道:“不过奇怪的是,不是你那个爹要去做亲子鉴定,是姜黎主动提出来,要带周霏霏去做鉴定。” 这下子,连在旁边吃酸枣片的孙喆,都诧异了。这女人想什么呀?这么笃定。 周小曼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道说那些都子虚乌有?难道说她心中非常笃定。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她那位神秘的情夫,手眼通天,有能耐解决这点儿小事。 孙喆也想到了荀安的身份,微微一笑,继续啃他的酸枣片。 童乐耸耸肩:“这谁知道呢?反正啊,我今天早上去上补习班的时候,经过血液中心,就是那个血液中心。他们那儿做亲子鉴定的。刚好看到了这一家三口。你想啊,这一大早的,就按照你爹跟那个后妈的尿性,去那边,总不可能是无偿献血吧?” 周小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头道,这我真不知道。 到现在,周小曼都对姜黎出轨的事情,充满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呵!姜黎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讲,就跟《樱桃小丸子》里,花轮同学的妈妈一样;当年属于多少人心目中最理想的样子。 童乐笑了,他真觉得周文忠这人奇怪。就是亲子鉴定出来结果,周霏霏是他的女儿,又怎么样?他戴绿帽子,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两人正要继续讨论的时候,冯美丽回家了。今天川川舅爷爷那里有个小姑娘的父母,因为有事儿耽搁了,一直没有过去接人。冯美丽便在那里始终等着。 川川的舅爷爷赵老师,做派老式而严谨。他绝不会让小女孩没有大人或者成年女性陪同的时候,单独待在他和川川那里。 冯美丽一回家就心疼地摸着女儿的脑袋:“小满饿坏了吧。妈妈马上做饭。” 她抬眼跟站着的孙喆打招呼,抱歉让对方久等了。然后她看见了桌上的三菜一汤,还有站在边上跟她打招呼的童乐。 周小曼笑着将蒸锅上的螃蟹,也给取下来。她切了姜丝,倒了香醋,一并儿端上桌;招呼妈妈赶紧落座。她将筷子递到母亲手里,笑容有点儿小得意:“你尝尝我的手艺,我也做的不差哦。” 孙喆笑着表示赞同,小曼的手艺确实不错,他闻着味儿都感觉要流口水。 冯美丽心疼地摸着女儿的手,这双手,是写作业,看书,练体操的。怎么能拿锅碗瓢盆? 周小曼笑了:“这有什么样呢。我都这么大了,会做饭不是应该的吗?” 冯美丽说不清楚,她在女儿从两岁到十四岁之间,是缺席的。在她心中,她的小满,还是那个走路时还摇摇晃晃,就知道给她递东西,帮她打下手的小东西。 童乐先上桌尝了一筷子炒蛤蜊,表达了震惊:“小曼,哟,看不出来啊,手艺可以呀。” 周小曼得意洋洋道:“那当然,我可是练家子,手上有真功夫的。” 一句话,说的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大家都拿起筷子,准备开动的时候,川川过来敲门了。 少年手里拿着一大块腊肉,说是他舅爷爷让送过来的,这是谢礼。 冯美丽立刻推辞。哪里能这样呢?在人家,拿了人家的钱,不过是又坐了个把小时而已,哪还能贪了人家的东西。 川川摇摇头,把腊肉往灶台上一放,转头就要走。 冯美丽无奈,喊住了他,让他叫赵老师一块儿过来吃晚饭。 62|补课 原本冯美丽看这舅甥俩老的老, 小的小,想顺便帮着烧一顿晚饭的。但是赵老师不愿意多贪了她的时间,她等到小女孩的父母过来接人后, 就先回家了。 川川怔怔地看着昏黄的灯光下, 冒着饭菜上升起的腾腾白。鼻尖有香气萦绕, 不浓烈, 清清淡淡的,寻常的烟火气息。 冯美丽笑了, 又一次催促川川赶紧去喊赵老师:“人多热闹,大家挤一挤, 凑合一下吧。” 好在饭桌是足够大的, 周小曼又取了两副碗筷摆上桌。她暗自庆幸, 亏得当时买碗碟的时候, 超市搞促销买十个送五个, 不然碗筷要不够用了。 冯美丽拿川川拎过来的腊肉,点缀了青蒜段跟红椒, 做了个小炒腊肉。 赵老师的步伐不紧不慢,外头路灯昏黄的光落在他清癯的面庞上,依然显出了一张严肃而沉默的脸。他一上桌, 原本热闹的餐桌, 立刻安静下来。先前还嘻嘻哈哈互相损一下对方的三人,不由自主地就乖乖低头吃饭。 可安静的气氛并不沉闷, 乖乖吃饭的周小曼有种久违的温馨舒服的感觉。她坐在家中, 妈妈陪伴在她左右。她抬眼看到的, 都是心怀善意,帮助过她的人。 这是一个温暖的秋夜。 周小曼的晚餐照旧清淡,她只拿做地三鲜剩下的两个西红柿,凉拌了一下,一口一口慢慢吃。等吃过饭以后,满嘴流油的童乐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巴,招呼周小曼跟他走。少年不白吃人家的饭,他要给周小曼补课。 “咱们就去学校吧,阶梯教室还开放着呢。” 周小曼也觉得在家补习的话,地方太憋仄了。她拿起书包准备跟着他走,没想到放下碗筷后,就一直沉默着的赵老师,突然开了口:“小满,你留下吧,我给你拎一拎。” 被喊名字的人愣了一下,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名字,只有妈妈这样叫。而且,赵老师的沉默寡言,真是出了名的,除非必要,他基本上不开口。 她迟疑地转过头,小小声道:“那,那就麻烦赵老师了。” 冯美丽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赵老师给小学生讲小饭桌的课,连晚饭在内,三个小时五十块,而且还是七八个孩子集体上课。她寻思着,该给赵老师多少钱才合适。 赵老师没有再说什么,只点点头,示意她跟着自己回家去。 童乐下意识的,也随着女孩一并上了楼。川川拎起了垃圾,陪在舅爷爷的身边,经过垃圾站的时候丢掉。 这一路,刚刚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的四个人,出奇的沉默。 周小曼心头忐忑不安,不知道赵老师这一回是什么意思。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说,她是有点儿想谢绝赵老师的好意的。 她知道赵老师是特级教师,然而小学的特级教师给一个初三学生补课,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童乐也警惕地看着这位瘦削的中等个子的男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倒是想看看这位赵老师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可等他一进川川的家门,坐下来听赵老师串数学,整个人立刻为之一怔,毫无原则可言的倒戈了。 赵老师的脑袋里就是一本书,他一开口,从头到尾将最基础的部分一下子全都串了起来。条理清晰,逻辑严谨,周小曼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讲课方式。这让她觉得神奇而激动。 就连原本下意识准备当一回护花使者的童乐,也听得目瞪口呆。他从小成绩就好,自觉基础知识已经非常扎实了,老师能入他的眼,可不是件简单事。 赵老师这么一拎一提,他就发现他那原本以为扎实的基础知识,其实是松散的。只要一拽,整个框架全都散了架。 一开始,童乐是爱听不听。到后面,他就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听得津津有味。明明是些非常普通的公式定理,从赵老师嘴里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一堂课,足足说了近两个小时。等到快九点钟的时候,赵老师才停下来,点点头道:“今天差不多了,内容太多了话,你记不住。” 周小曼木目瞪口呆地,跟着点了点头。然后又问了赵老师一个细节问题。 赵老师解答完毕以后,奇怪地扫了她一眼:“你的基础知识,你以前成绩应该还不错呀?为什么基础知识这么松散?” 周小曼尴尬地笑,只能随口乱编理由。她支支吾吾地表示,有一段时间,她经常挨打。那些人爱扇耳光,拿她的脑袋往墙上撞。所以有的时候,她总是恍恍惚惚的,丢三落四。 童乐正想安慰她一句,说不定正好将她练艺术体操的脑袋活跃区给激发了起来。厨房门口,先响起了一声“哐当”。 收拾完家里,送走了孙喆的冯美丽,又不放心女儿,过来帮忙照应了。她去厨房洗枣子给大家吃,刚洗好就听到了女儿轻描淡写的话。 冯美丽手里的笸箩掉在了地上,她哭着抱住周小曼,嚎啕大哭:“我的小满啊!妈真是猪油蒙了心。当年我怎么能丢下你,就这么走了呢?” 周小曼没想到自己随口胡编的一句理由,竟然引起了母亲这么大的反应。 她连忙安慰母亲:“没事儿,妈,真没事儿。都已经好了,妈,我真的没事儿。 说到后面,女孩也哭了:“妈,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 那个时候的冯美丽能怎么办?她勉强读完了初中,没有一技之长,唯一一次进城还是顶着大肚子想要找周文忠要一个说法。乡间容不下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人人都在嘲笑她,她能怎么办。 冯美丽哭着捶打自己的脑袋,她应该带着女儿走的,她们娘俩儿就是要饭,也不应该让女儿受这种罪。 在一旁听着的赵老师,突然间冒出了一句:“要饭也不一定能养活得了你女儿。外头三教九流多的是。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现在你们母女团聚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周小曼也给妈妈擦眼泪,附和着赵老师的话:“对呀,妈,真的没事儿了。咱俩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冯美丽的面上还是呈现出凄楚痛苦的神色。 赵老师看了眼时钟,示意他们可以走了。送冯美丽出门的时候,他冒了一句:“人啊,最重要的是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冯美丽脑袋木木的,直到下了楼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失态了。赵老师的妻儿都在二十多年前,没了。自己的一这番哭诉,大约是勾起了人家的伤心事。 童乐看着眼睛红红的母女俩,心里头相当不好受。少年同情冯美丽母女的遭遇,愈发看姜家人不上眼。 就跟奶奶说的那样,那一家子,表面上光风霁月,好像活在瑶池里。可这光风霁月的背后,又踩着多少人的血肉。能这么坦然地看着女儿当小三,破坏人家的家庭,虐待别人的女儿。那头发都雪白的两个老的,真是芯子里就坏了一辈子。 周小曼跟童乐道了谢,麻烦他今天还特意跑了一趟。 童乐摆摆手,表示不虚此行,他才是赚到了呢。 两人也不提刚才周小曼说的挨打的事情,只说了明天的安排。明天下午,周小曼准备跟队里请假,直接过来找赵老师补课。礼拜三就要期中考试了,她得赶紧把数学跟物理补起来。 童乐点点头,表示物理方面,只要她好好上物理老师的复习课,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周小曼将童乐送出小区大门,才慢腾腾地往回走。她走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孟超的电话。 可怜的篮球少年,因为要去打比赛,今天就开始了集训。早上周小曼出体院大门的时候,他眼巴巴地盯着人,结果又被助理教练抓了个现行。 毫无同情心的助理教练阴测测地冷笑,又罚他多跑了二十圈。然后,教练还丧心病狂,毫无人道主义可言的,嘲笑了青葱少年那颗稚嫩的心。人家小姑娘都是全国第三了。你呢?你有什么?就这样,也好意思盯着人家不挪眼睛? 孟超一整天都是蔫吧的。他遭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就连此时给周小曼打电话,都是下意识的行为。等到电话接通以后,少年懵了,连自己该说什么都忘了。 可是周小曼那一声低沉的“喂——”之后,孟超猛然反应了过来:“小曼你哭了。” 周小曼的脸上发皴,风一吹上去,刺啦啦地疼。她轻咳了一声,努力做出欢快的语气:“没有啊,我没哭。” 这句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丝毫没有任何说服力。耿直的篮球少年立刻指出了,还强调了一遍自己的论断:“你哭了,哭了很久。” 恼羞成怒的周小曼气得立刻想要挂电话。同学,你会不会聊天?天就是这样被你聊死的,你知不知道?! 孟超却义愤填膺地喊起来:“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给你揍他去!” 她爸又怎样,这么个管生不管养的畜生,就该套上黑麻袋,暴打一顿,丢到小巷子里头去。对,最好是丢到那种洗头按摩一条街。 周小曼听少年说的激动,凉凉地来了一句:“你倒是挺熟悉的啊。” 孟超立刻喊冤,他不熟悉,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些还是他们队里的那个孙强说的。 周小曼就跟教训自己弟弟一样,呵斥孟超:“你跟这种人说什么话呀,离这种东西远点儿。这么大的块头,怎么不长脑袋,好的不学专门学坏的。” 孟超挨了骂,却是浑身舒坦。小曼骂一骂他,心里头就舒服一些了吧。他妈有时候就爱突然朝他爸发脾气,没理由,唯一的理由是她受了气,难受,得找人发发火。 到最后,周小曼都没说自己为什么哭。 孟超原本还想追问,结果听到电话那头的周小曼喊了一声“妈”,他就吓得差点儿没从床上滚下来。 电话打完了以后,舍友也串门回来了。他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孟超:“你个傻小子,这又是中了邪了吧。” 孟超白了他一眼,直接回复他一个后脑勺。 冯美丽好奇地问了句女儿:“刚才谁给你打电话来着?” 周小曼大大方方的,也不瞒她妈:“孟超。他们队里今天开始集训了。他原本还指望今天能上咱家吃饭呢。” 冯美丽嘴唇蠕动着,半晌才冒出一句:“这孩子人不错,是个好孩子。”那时候,她看到那男孩,挡在小满的面前,挨了水杯的砸。 周小曼乐了,一边挤牙膏准备刷牙,一边笑道:“那我告诉他了,他准要高兴死了。他就跟个小孩一样,脑子都要打成球了。” 冯美丽忧愁地看了眼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心道,在你眼里,人家跟个孩子一样。可人家,保不齐,可不是这样想的。 这天晚上,周小曼睡得非常沉。她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头,睡得香甜。 冯美丽搂着怀里的女儿,有种失而复得的踏实感,异常地安稳。她的小满,总算是找回来了。 第二天上午的课程结束了,周小曼照旧收拾了书包准备走人。肖老师站在讲台上收拾着教案,瞥见她的动作,立刻眉头微蹙,话里有话道:“有些人要是心思不在学习上,就别浪费老师的时间跟心血了。既然觉得上不上课都无所谓。以后都别来就好。” 班上同学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周小曼那里飘。被关注的人,却当做什么都没注意到。她当然不会上肖老师下午的复习课。连他平常上课的内容,她都跟不上,再去听复习,还不是一头雾水么。 反正学校是允许她上午过来上课,下午去队里训练的。既然肖老师都说了她是特殊分子,她干嘛不利用自己的特权。 63|我们离婚吧 童乐他们班的老师毫无人道主义可言, 居然在上午最后一堂课,惨绝人寰地拖了堂。 听到那位英语老师说“我们来把这篇阅读理解看完”的时候,周小曼和陈砚青对视一眼, 深深地为教室里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孩子们, 掬一把同情泪。 两人站在一班教室门口不远处的楼梯拐角处, 一边等童乐放学, 一边讨论上午语文老师说的语法题。 周小曼刚要翻书来确认一个分歧点时,就听到了走廊尽头的年级组办公室里, 传出了肖老师的声音。他似乎非常愤怒,跟年级组长争执了起来。 有位老师出门去食堂打饭, 原本有些模糊的争执声就飘了出来。 肖老师情绪异常激动地表示抗议:“那个周小曼的成绩不应该算在教的班上的。我给学校挑担子, 学校不能这样坑我这样的老实人!她那样的基础, 才过来上学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神仙都救不了她!这样算不公平!我不能接受!” 年级主任声音要小很多, 似乎在努力劝说他什么。可是肖老师依然非常愤怒,最后出门的时候, 他甚至重重地摔上了门板。 从周小曼和陈砚青站着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了肖老师怒气冲冲而去的背影。 陈砚青瞪大了眼睛,出离愤怒:“老师怎么能这样?” 周小曼倒是觉得没什么。一个老师, 教学水平高不高, 最有说服力的表现是反应在他(她)教的班上,学生成绩怎么样。学生的成绩, 关系到老师的声誉以及他们的奖金。 希望从工作中获得更高的效益, 是人之常情。肖老师的想法, 无可厚非。 陈砚青愤愤道:“说的好像他教的所有人,数学成绩都比你好一样,明明上次考试还有人不及格呢?” 周小曼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英语老师终于说完了阅读理解,一堆饿得眼冒绿光的娃儿们“嗷嗷”叫着冲向食堂。 童乐相当具有优越感的表示不屑与之为伍,对同窗们这种有辱斯文的行径的极度鄙夷。比如少年他,就是这么的闲庭信步,施施然地,去周小曼家蹭午饭去了。 他一听说陈砚青添油加醋后的事件版本,顿时愤怒不已。当老师的,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么明目张胆地嫌弃着学生,算哪门子的为人师表? 周小曼是在课堂上捣乱,不配合,不好好学习,影响教学秩序了?她因为训练耽误了学习时间,她也在努力地补习啊。 事件的焦点人物倒是波澜不惊,她微微挑了挑眼皮,淡淡道:“我要是考的分数比别人高,是不是就证明他的教学水平也不过尔尔啊?” 她是成年人,经历过社会的磨砺,自然能够坦然地承受这些。可她要真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呢?被老师这样肆无忌惮地嫌弃,该有多难受啊。况且就跟陈砚青说的那样,她起码缺课一个多月后第一次数学测验还及格了呢。班上不及格的同学就有好几位,盯着她说事儿,是不是有点儿太欺负人? 两个小伙伴都笑了起来。 冯美丽再一次招待女儿的两位朋友时,就显得自然多了。她高兴她家小满有好朋友,上哪儿都不孤单。人啊,有帮有衬的,不落单,才不容易遭到欺负。 童乐跟陈砚青都没空手蹭饭。两人登门前还商量过,一人带着他奶奶重阳节收到的学校节礼大板栗,一人带了从她爸单位食堂打包的卤牛肉。 冯美丽嗔怪这俩孩子,不过是粗茶淡饭而已,怎么还这样生分。 两人都是嘻嘻笑,自觉地盛饭上桌吃。 陈砚青现在已经能够坦然地接受,周小曼一顿饭只吃她分量一半这个残酷的现实了。她就着酸奶豆腐汤跟清蒸鲫鱼还有西蓝花炒虾仁,痛痛快快地干掉了一碗米饭。 最后,冯美丽还端了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上桌,分到三个小碗里。她在碗里加了香喷喷的炒黄豆,碧绿的芫荽末,花生碎,浇了酱料,滴了几滴麻油,然后推给这两个孩子,笑道:“你俩尝尝这个。” 周小曼的那一份豆腐脑就清淡多了,只加了少量姜汁红糖,但入口依然爽滑细嫩。她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充满期待的眼神,笑了笑,痛痛快快地将一小碗甜豆花给干掉了。 陈砚青和童乐都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就喝完了咸豆花。童乐抹着嘴巴道:“哎哟,阿姨,还是你手艺好。这比外面卖的都好吃。” 冯美丽心满意足地笑了,悬着的一颗心,此时也落到了实处。她仔细看过小满吃的东西了,还问过她们队医跟教练。小满是要多吃些豆制品的。以前老人都说,豆子就是穷人的肉。小满吃不了肉,多吃点儿豆子也好。 她年轻的时候,在乡下跟邻居学过做豆腐。再婚以后,随着后头一个丈夫进城务工,住在隔壁的人家就是两口子专门卖豆腐花的。她有空的时候,也给人家去帮过忙。冯美丽琢磨着,这里既有中学也有小学,卖豆腐花应该有生意。反正她现在每天就是下午去赵老师那边做顿饭,其他时候闲着也是闲着。 人家那个小朵朵练艺术体操,爹妈给买了多少东西。到她家小满这里好了,还得女儿挤出时间打工挣钱。冯美丽的一颗心,抽着疼。 周小曼听说她妈准备卖豆腐花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她模模糊糊记得,有句民谣叫“嫁人莫嫁豆腐郎”,好像是做豆腐的特别辛苦,三更半夜就得起床干活。 冯美丽听着女儿焦急地跟她强调,她不用妈妈这么辛苦,她能挣钱的。做母亲的人笑了,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声好气地跟女儿保证,她每天不多做,就卖早上一顿,不辛苦的。 一直到去赵老师那边补课时,周小曼还是闷闷不乐。做豆花起天不亮要起床,一大早出摊,实在太辛苦了。妈妈这辈子都没享过福,她想让妈妈过的轻松舒服一些。 赵老师看了眼这对母女,喊冯美丽去帮他们倒杯水。趁着当妈的人进厨房的时候,做老师的人先教育起学生来:“你有学上,有体操练,还能出去拍照片。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除了围着你转悠以外,还有其他生活吗?” 周小曼怔了一下,讪讪道,妈妈不是还过来帮小学生们做饭么。 赵老师扶了扶鼻梁上厚厚的玻璃瓶底,声音淡淡的:“人,总要有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途径,否则,人活着,都是虚的,飘着的,踏不到实处。你自己闲下来再好好想想吧。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下午的辅导补习,赵老师针对周小曼个人情况单独进行。他发现这孩子知识底子其实不算弱,好多高中的东西,她都自己超前预习过了。只是这些知识掌握得不牢固,结构松散,遗漏点不少。 这堂课,一直上到冯美丽去学校接了小饭桌课堂的学生们回来。 周小曼也觉得学校的安排不人性化。下午三点半,小学生就放学了。可正常的工薪阶层,谁能这么早就下班啊。小饭桌一直属于隐形灰色地带,却始终存在,自然是因为有市场。 七八个小学生一进门,客厅就成了临时教室。 周小曼推到川川的房间里,做赵老师给她准备的习题卷子。 冯美丽也拎着口袋,去附近菜场买菜了。 这个时间段,不少菜贩子会打折处理手上的菜。赵老师虽然给她每天的菜金都是固定的,可冯美丽却想着,能给主家省一分钱是一分钱。她称了一斤瘦肉,买了一条草鱼,又挑了大白菜、萝卜、黄瓜跟西红柿,在脑袋里盘算好四菜一汤后,才往回走。 谁知道,刚进小区的大门,她就碰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周文忠阴沉着脸站在小区门卫室外面。他还是今天早上,听老陈那落井下石的混账东西家的碎嘴子女儿说了,才知道冯美丽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又跑来了,还拐了小曼住到了人家的门洞里。除了收破烂的要饭的,谁愿意住在储藏室那种地方?大女儿果然是根子里从冯美丽身上传来的犯贱,好房子不住,跑去住门洞。 冯美丽见到周文忠,愣了一下。看着这个脸挂的像是要拖到地上的男人,她突然觉得挺荒谬的。这个男人也会老啊,皮肉都松弛下垂了。以往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高人一等的模样,此刻,被现实击的粉碎。 周文忠看到了冯美丽,下意识地就要皱眉。拎着三瓜两枣的烂东西,就一脸捡了天大便宜的傻笑,看着她,他心里头就犯堵。又想起了以往在集市上抢到了好肉,她兴高采烈拿到自己面前炫耀的模样。一身磕碜俗气,满脸算计的小市民德性! 冯美丽一见他皱眉,本能地想要打哆嗦。旋即,这个女人就释然了。她为什么要在他面前低一头。这就是个龌蹉无耻,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想到这一处,女人的胆子就恢复了正常。她原本做姑娘时,就是个爽利泼辣的性子。 否则在那个年代,她哪里能自己做主退了杀猪匠的亲,一份彩礼钱不要就毅然决然地嫁给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白脸周文忠。 女人没有理会这个满脸阴郁的前夫,拎着菜,大步朝赵老师家走去。现在都快四点半了,再不赶紧烧饭,那些小孩子们都得饿了。 周文忠见前妻竟然是对自己视而不见的模样,登时头芯子里往外面冒火。反了她了! 他厉声呵斥:“站住!冯美丽,我警告你,你别痴心妄想,起什么幺蛾子。我是绝对不会再跟你复婚的!你也不照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这么多年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你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杀猪的也不要你了!” 一个杀猪匠都嫌弃的破烂货,居然还想着来折腾。她冯美丽以为他是捡垃圾的?! 冯美丽气得七窍生烟,直接“呸”了一口,狠狠骂道:“不要脸的东西!还蹬鼻子上脸了?我就是当年瞎了眼,才踩到了狗屎,跟了你这么个陈世美。人家陈世美好歹还当了驸马爷呢。你呢,真是卖了自己都卖不出价!” 周文忠气得眼睛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外,这个泼妇! 门卫室的保安探出了脑袋,疑惑道:“冯老师,这不是你家亲戚?他说要找你,我才让他进小区大门的。” 冯美丽直接矢口否认:“这就是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神经病!我不认识他!” 周文忠气得刚要破口大骂,保安就客客气气地请他出去:“这位先生,我们小区孩子多,管的也严格。不是我们小区的人,不能进去。” 冯美丽趁机抬脚就往居民楼走。她算是看清了周文忠的真面目。这个男人,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反倒是跟孙记者他们说的那样,就是个稀里糊涂的笑话。跟条狗一样舔着那教授小姐一家人,舔得痛快吧!狗舔得舍不得放下的,那都是屎! 这头保安还在拦着周文忠。面对对方“哪儿来的这么多规矩”的指责时,保安笑了:“我们门户严,不比有些地方,门都四开大敞的。谁知道进去的,是不是自家人。” 周文忠立刻跟受了巨大的刺激一样,大叫大嚷着:“你们都是胡说八道,污蔑!老子没戴绿帽子!囡囡是我的女儿!” 今天下午一上班,黎黎就打了电话给他,冷冰冰地告诉他,鉴定结果出来了。她嫌这件事恶心,额外加了一千块钱,愣是让人家二十四小时做出了鉴定结果。 “你请个假,跟我一块儿去拿鉴定报告吧。省的到时候,你又在心里头嘀咕,我使手段,报告造假,调换了报告。反正在你眼中,我就是寡廉鲜耻的潘金莲阎婆惜潘秀云。噢,不,她们三个加在一起,还没有我不要脸。人家好歹是有人勾引,我都是勾引别人的。” 周文忠被这通话说得无地自容。他一再强调,他绝对地信任黎黎,他从来没有过其他心思。 结果姜黎却难得执拗起来,坚持让周文忠请假,跟她一起去拿鉴定结果。她受够了这件事,她要趁早了结这一切。她让周文忠把身份证户口本也带好。拿到鉴定报告,他们立刻去民政局办离婚。 这下子,周文忠简直吓软了腿脚。他痛恨自己猪油蒙了心,为什么昨天没有强硬地带妻女离开,居然真的稀里糊涂地抽血去做什么鉴定。 姜黎不容许他逃避,姿态强硬地勒令下午两点钟必须出现在血液中心的门口。否则,她就去单位堵人。 周文忠害怕妻子把事情闹到整个单位都知道,只能硬着头皮请假出去了。现在他手里的工作就是糊弄自己的,分管他的老陈二话没说,就让他走了。 等他到了血液中心门口时,姜黎已经等在了门外。门口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笑着递上一份报告:“哎哟,先生,你家夫人可真够执拗的。我说她拿了就行,她非得你来签字确认。” 周文忠脸上干巴巴的,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他连连对白大褂道谢,麻烦人家了,然后也不敢接鉴定报告,而是看着姜黎。 姜黎一声冷笑,从白大褂手上拿过装鉴定报告的文件袋,当着人的面就打开,摊开来放在周文忠面前,讥诮地勾起了唇角:“周大工程师,需不需要我给你念念啊?” 周文忠匆匆扫了眼报告的下端:基于15个不同基因位点结果的分析,这种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为99.9999%。 姜黎微微阖了下眼皮,不愿意再看男人迫不及待的模样。她转过了脑袋,将厌烦与失望藏进了心底。一时间,疲惫与厌倦充斥着她的心,她脱口而出:“我们离婚吧。” 64|摊牌 周文忠吓得抖若筛糠, 他不知所措,只能徒劳地哀求姜黎,再好好考虑考虑。他们夫妻十多年的感情, 哪里能被这么简简单单一点小事就打败。 姜黎苦笑起来, 声音里透着淡漠:“这还叫小事吗?算了吧。就当我那时候有眼无珠, 看错了人。我自己种下的苦果, 我自己收。我不怨任何人,我只怪我自己眼睛瞎。你放心, 以后我会好好抚养囡囡的,绝对不会占你们周家人丁点儿便宜。” 周文忠讷讷的, 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安慰妻子。这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 是老家的电话。 周老太虽然昨天被这个翅膀长硬了, 就眼中没爹没妈的忤逆儿子给气到了。但她总是关心正经事的。于是老人家又不计前嫌地主动打来了电话给儿子, 关心他绿帽子事件进展跟那个野种的情况。 周文忠的手机,在他昨天暴怒的时候, 被他摔过一回,虽然手机还能用,但扩音器出了点儿问题, 漏音。 结果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周老太扯着嗓子喊:“结果出来了没有。你就是死心眼!我就说那女的不是个正经东西, 正经东西会勾搭媳妇大着肚子的男人?你给人养了十几年野种还不够啊。有这钱白糟蹋恶心自个儿,你还不如正正经经的留给传根呢。照我讲, 你不是单位要分大房子了嘛。我听人家说, 什么房子改名字还得另外掏钱。你也别麻烦了, 直接写传根的名字就好。你们兄弟俩就全跟这么一个带把的。以后你死了,不指望传根给你摔盆,还指望谁呀?” 周文忠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他母亲声音又急又快,他连掐断电话都来不及。恼羞成怒的男人火冒三丈。他还没死了!他就是曝尸荒郊野外,也不用别人的儿子替他摔瓦盆。 姜黎冷冷地笑了,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疏离:“也行,刚好咱们离婚了,你跟冯美丽复婚去。按照规定,你俩还能再生一个呢。搞不好就老蚌生珠,真怀了一个你们家的传家宝。省得到时候,没人给你披麻戴孝摔瓦盆。” 周文忠总算手忙脚乱地挂上了电话。他想要拉住妻子好好说点儿什么。然而姜黎已经迅速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决绝地离去。 先前给他们夫妻鉴定报告的那位白大褂,站在边上看了好一场热闹。这时才惋惜不已地感慨道:“不愧是黎黎啊,你还真是耐得住寂寞。这么多年了,我看我们这帮老朋友当中,恐怕也就她,连个车子都没有。更别说,车接车送地上下班了。” 这句话无异于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了周文忠的脸上。不说姜黎从小长大的朋友,就是他们大学同学,现在参加聚会的时候,好多人都是企业高管。走仕途的,也基本上是个什么什么长了。谁又会让自己娇美柔弱的妻子每天挤着公交车上下班。 周文忠失魂落魄地走了。黎黎总是有本事的,永远在人群中最出挑。她跟着她,实在是太委屈了。一时间,男人的自卑让他连拨通妻子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他木然地走在大街上,经过公交车站的时候,也视而不见。他仔仔细细地回想着妻子说的话,突然意识到黎黎还是对他的前妻冯美丽耿耿于怀。不然不至于一再提到冯美丽。这个名字,他们夫妻十几年,都几乎从不提及。 这个发现让周文忠欣喜若狂。黎黎是在意他的,爱他的。否则她为什么会吃醋,为什么会对突然间冒出来的冯美丽如此的耿耿于怀?甚至连让他去跟冯美丽复婚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想到这一点,周文忠觉得自己一定要给妻子一个保证,向她证明自己的心意。他此生唯一真正爱的人,只有黎黎。 周文忠打姜黎的电话,一直没人接。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的男人,孜孜不倦的,继续打。一直打到手机快要没电关机的时候,姜黎终于接了电话。 她似乎哭过了,声音说不出的沙哑。 周文忠听到那带着鼻音的嗓音,心都揪了起来。黎黎是那样的柔弱而倔强,哭得如此伤心,她是受了多少委屈啊。 男人连连向妻子保证,他绝对没有任何怀疑妻子的意思。 姜黎不为所动,声音淡淡的:“算了吧,你怀疑还是不怀疑,我都已经不在意了。我突然间想通了一件事。何必呢,你又给过我什么?我以为我拥有了绝对的纯粹的无私的爱。爱是宽容,是隐忍,是不求回报。然而我错了。算了吧,咱们还是离婚吧。” 周文忠情急之下,突然间想到被老母亲觊觎的别墅,他立刻喊出声:“黎黎,不是的,我可以给你,我所有的一切,我可以给你全部的爱,还有别墅。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委屈你了,你本就是娇养长大的小姐,却跟着我受了那么多苦,遭了这么多罪。你放心,等到所里的别墅分下来。房产证上就写囡囡的名字。这是我对你们的保证。我所有的身家,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的。” 这些似乎并不能打动电话那头的女人。她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有些嘲讽:“算了吧,没的成了我贪图了你的人品才学,又觊觎了你的钱财。真是可笑,我居然会指望你的钱!我就是不下蛋的鸡,不能给你们老周家剩下传宗接代的根。你还是留着你的别墅给你那个宝贝大侄子吧。人家还要帮你摔瓦盆呢。这瓦盆不能白摔吧。” 周文忠恨得要死。一时间,连老家的父母兄弟都一并给恨上了。黎黎是修养好,从不在他面前说是非。可这些人,就是一群蚂蟥!成天想着从他身上吸血。 他连忙保证:“不会不会,我发誓,以后所有的工资奖金,一切,我的一切,都由你来打理。我什么都听你的。黎黎,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轻易放弃我们的感情好吗?囡囡还小,如果她没有了爸爸的话,会被人嘲笑的。” 姜黎冷笑:“有一个怀疑她是野种的父亲,大概她会更加遭人耻笑吧。” 周文忠只差在大街上当场跪下。他语无伦次,轮番保证,最终才得到妻子勉为其难的一句话。他需要静一静,好好考虑一下他们的将来。 挂了电话,姜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靠在沙发背上。 囡囡还没有放学,姜教授夫妻端坐在女儿对面,忐忑不安地开口问:“究竟怎么样了?” 姜黎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喝了口红茶润润嗓子,声音淡淡的:“能怎么样。研究所要分房子了。他级别在那儿,说等别墅下来,房产证上写囡囡的名字。” 黎教授舒了口气,催促着女儿赶紧去接外孙女。最近一直在传,学校想把他们这些老教授住的房子给收回去,卖给开发商重新规划。虽然大家都说不至于,但她还是有些紧张。她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一夕之间,一无所有的日子,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老教授心痛地看着她的女儿,这是朵娇养的花,哪里能在外面经受风吹雨打呢。 同样挂了电话的周文忠,却没有妻子的风轻云淡。他的心头,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火焰。所有的风波都是从大女儿闹得鸡飞狗跳开始的。要不是有那些事情,哪有那么多人穷极无聊的,非要盯着他的家庭。如果不是那些穷极无聊的人,又怎么会有这样的闹剧。 他不用问黎黎都知道,那张照片是不假,只不过大有乾坤而已。黎黎带着囡囡看完艺术展,邀请囡囡欣赏的艺术家一起吃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女儿本身就该娇养。不从小接触人,见世面,就永远一股小家子气。 至于妻子的眼神,那也有灯光的加持效果。晚上那么暗,灯光会在她眼中流淌着光。也许黎黎正在跟对方谈论他,所以目光不自觉地温柔缱绻。也许黎黎只是刚好在和女儿说话,被前面什么人喊了一句,恰巧抬起头,然后神色尚未来得及改变。 这些都是有可能的,他不必问,没有意义,太无聊了。 他不会用肤浅的猜测,来毁掉他的人生,他的爱情,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 周文忠甚至怀疑,冯美丽故意出现过黎黎面前。所以黎黎的反应才那样的大。 当初那个女人蛮不讲理的,冲到了学校,闹得鸡飞狗跳。用最恬不知耻的泼妇姿态,羞辱了这个如丁香花般的纯洁而柔弱的女孩。黎黎甚至因此被迫漂洋过海,去了英国两年。 冯美丽对她的伤害实在太深太强烈了。又再一次看到冯美丽,且是在这种情况下,单纯柔弱的黎黎,怎么会不难受。 一时间,周文忠甚至冒出一个荒谬的荒谬的念头。这些照片该不会是冯美丽找人拍的吧,为的就是想挑拨离间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然后她好再找到机会,重新上位。 旋即,他就摁住了这个荒唐的想法,轻蔑地撇了下嘴角。他太了解冯美丽这个女人了,毫无主心骨,活得窝囊且可笑。她能有什么能耐,什么主意啊。 可这一份嫌恶鄙夷的心情,并没有随着脑袋澄清对冯美丽的怀疑而散去。他深深地厌弃着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她勾引了他第一次,就有可能勾引第二回。 这种想法一旦冒出来,就让进周文忠浑身的血液,又沸腾不。他要找冯美丽,好好警告她,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他早就不是乡间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子,因为未来一片迷茫没有的希望才会委屈自己,娶一个无知无学的村姑。他理想中的妻子,只能是姜黎,绝对不可能是冯美丽那般的模样。 俗艳,土气,上不得台面,令人厌恶。 周文忠就怀着这样一颗厌烦的心,踏上了找前妻摊牌的路。 结果出乎他意料的是,一贯在他面前谨小慎微,连被他直接拍出离婚证都不敢吱一声的女人,居然胆大包天,直接怼了他,还让保安把他给赶了出去。 冯美丽挺直了脊背,越走越快,到后面她几乎是一路小跑了。 周文忠这个男人,在她的生命中留下的烙印太深了。他曾经深切的伤害过她,他曾经让她陷入了绝望,他曾经让她无比痛恨他。现在,他又让她厌倦恶心。 冯美丽的小腿肚子直打哆嗦。到了赵老师家,她扶着墙深深地吸了口气,命令自己镇定下来,才缓缓的拾阶而上。 周小曼已经做完了一张卷子,听到母亲进门的声音,她赶紧从川川的房间出来,去帮母亲收拾菜蔬。 冯美丽推女儿回房,嗔怪道:“你要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现在考试是大事。我又没什么事情,不着急。” 她没有吹牛。她是做惯了家务的,最擅长的,便是综合利用时间。米饭蒸上锅。汤也炖了,菜洗好了下锅翻炒。仅仅半个小时的功夫,四菜一汤跟热气腾腾的米饭就上了桌。 赵老师放下手上的粉笔,招呼孩子们赶紧一个个排队,洗完手上桌吃饭。 这几个小萝卜头都欢欢喜喜的喊着:“谢谢老师,老师辛苦了。” 然后,一群小东西乖乖的洗手上桌吃饭。 冯美丽招呼赵老师也一起吃点儿,她今天做的饭特意多放了材料。赵老师从中午忙到现在,先吃点儿东西垫垫胃,等到川川回来时,再加一餐。这才不至于扛不住。 赵老师进厨房看了看饭菜的量,招呼周小曼也一并出来吃:“你就先别回去,再另外烧饭了,浪费时间,晚上咱们争取再拎一拎,起码先把期中考试给应付过去。” 周小曼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赶紧答应了。她饭量小,猫食一般,只吃了三口米饭外加一点儿蔬菜。 冯美丽看着女儿,说不出的心疼。她思量着,以后要每天都给女儿准备一份豆花或者豆浆也行。总要让她补充点营养。 学生家长们陆续过来,接走了孩子。 赵老师也不休息,送走最后一位小学生,直接又开始了帮周小曼的补习功课。他把初三上学期数学课本上的知识点都给她重点拎了出来,仔细讲解了几道典型例题,然后又让周小曼做了几道题。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钟,川川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家。 他今天一直在外面奔波着,想找一个合适的铺面,做点儿小买卖。然而一天又白跑了。原本看中的铺面,对方因为他是个毛头小子,明明都快定下来了,又临时起价。 川川好说歹说,跟人家磨了半天,依然得不到松口。 回到到家里,冯美丽给他用冷掉米饭,加了辣肉丁,青蒜段还有胡萝丁,做了满满一大盘蛋炒饭。在外面饿了一天的少年,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饭菜,沉默着不吱声。 冯美丽在边上,看着这个双颊都凹陷下去的孩子,安慰道,万事开头难,总要一点一点的开始,莫急莫慌,开始的局面打开了,后面自然就好了。 赵老师看了川川一眼,趁周小曼做题的时候,开了腔:“你就别先急着一个人做生意了,刚好你冯阿姨准备摆摊卖豆腐脑。你先去,好好帮两天忙,看看做生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然就你的脾气,再好的铺面,客人都会被赶跑。” 川川被说了一顿,有点儿儿不服气,但没敢反驳就爷爷的话,只闷声应了一句,嗯。然后继续埋头吃饭。 冯美丽吓的连忙摆手:“哎哟哟,我那就是随便瞎糊弄的,川川还是去忙自己的正经事吧,别跟我瞎胡闹了。” 赵老师正色道:“生意没有大小,哪个都是从零开始的。你不是瞎混喽,你起码知道怎么做豆腐花,知道在哪儿摆摊。他呢,什么都两眼一抹黑,就光想着做生意三个字。这生意怎么可能做得起来。” 周小曼偷偷看了眼川川,发现少年居然没有反驳,也没有梗脖子。他垂着脑袋,像是接受了舅爷爷的评价。 她心中微微一笑,比起他那位不靠谱的亡父,舅爷爷明显更加像一位男子汉成长过程中,合格的引导者。 65|期中考试 赵老师检查了周小曼做好的题目, 点了点头,微微眯了下眼睛,声音平静:“差不多了, 应该可以了。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等到补课结束了, 周小曼跟着母亲慢慢往家里走。冯美丽还在忧愁, 这可怎么才好。她瞎胡闹, 耽搁了时间,白费了功夫也就算了。这连累人家孩子, 算这么回事。 周小曼笑道:“反正让他在外面瞎晃荡,还容易惹事儿呢。你就当是帮赵老师, 给人家看住孩子好了。” 冯美丽哭笑不得, 嗔道:“哪至于呢?我看川川就是个好孩子。” 周小曼笑嘻嘻的把脑袋靠在妈妈的肩膀上, 没有说什么。 上辈子, 那个男孩, 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肯定的评价。大人训斥小孩的时候,甚至会说, 再不学好,就跟那个川川一样,将来吃枪子儿! 礼拜二下午, 周小曼没有再提前离开学校。因为物理老师会在下午的时候, 帮大家把物理给拎一下。 童乐强烈向周小曼推荐了物理老师的课,千万不要错过, 不然事倍功半。 周小曼笑着点头:“对对对, 我要事半功倍。” 这份区别对待, 让下午没有三班的课程安排的肖老师相当不满。 他在办公室里挂着脸,愤恨道:“现在的这些学生也是看人下菜碟啊!金牌教师的课,到底不一样 周小曼追着教物理的封老师进办公室,问一道有点儿概念混乱的题目。听到肖老师别有所指的话,她垂着脑袋,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封老师笑着看周小曼,声音亲切:“你前面忙着比赛,落下了不少功课吧。刚好上个周末,我有点儿事情去了外地,不然是打算给你补课的。今晚没什么事的话,到我那边去,我给你拎一拎。” 周小曼大喜过望,连连感谢封老师。 童乐刚好到办公室交收上来的练习册,闻言要求听者有份。他也要蹭小灶。 封老师笑着扶了扶眼镜,表示可以,欢迎来蹭。 吃晚饭的时候,童乐偷偷周小曼,初三年级会选一名副主任。封老师和肖老师最有力的竞争者,所以两人关系有点儿紧张。 周小曼不甚在意的夹了一片胡萝卜,淡淡道:“城门失火,不要殃及池鱼就好。” 她无所谓。老师也是职场人,老师与老师之间也是同事关系。彼此之间,存在竞争关系,再正常不过的了。 吃过饭,两人拿了物理书跟练习册就往封老师家里去。到了封老师家,又看到了几个学生。童乐表示,里头有两个不是省实验的。 两人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老师课后搞点儿小课堂,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何况封老师又不是那种为了搞小课堂,就在学校里头藏私的老师。 封老师正在喝胖大海泡水,见了他俩,只点了点头,宣布现在开始上课了。他的授课,跟赵老师又不一样,是另一种风格。可是同样清晰明了。比起在学校里上课还要调动气氛什么的,此刻的封老师是言简意赅的做派,只花了三个小时,就把从初二到初三上学期的物理课难点都拎了出来。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正色道:“嗯,我知道已经有人提前进入中考复习阶段了。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就是吧,老师个人建议,跟着老师的步伐来。不说别的,我们经历的中考起码要比你们多得多吧。拼经验值也胜过你们啊。” 童乐悄悄跟周小曼咬耳朵,看来封老师也是同道中人,打游戏啊。 同道中人封老师看了眼时间,叮嘱大家回去的路上小心,然后打着手电筒送大家下楼了。他家所在的居民楼,楼梯间的灯坏了。 童乐伸手扶着周小曼的肩膀,正色道:“你可得慢点儿,不然脚下一滑,那你们教练肯定得骂死你。” 周小曼也走得小心翼翼。她的确不敢拿自己的脚开玩笑,万一真扭到哪儿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呢。 大家走到楼底下,纷纷骑上自行车,彼此道别。 周小曼催促童乐赶紧去坐公交车,别错过了末班车。 童乐胸脯一挺,瞪着眼睛:“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外面走?” 周小曼哭笑不得。 两人走到小区门口时,却意外碰见了川川。川川朝童乐点了点头,然后喊周小曼:“走吧,冯阿姨不放心你。” 童乐这才同意自己坐车走人。 封老师的家距离实验中学不算远,所以她跟川川步行着往家走。 少年沉默着走在她身边,一语不发。 周小曼想要打破这沉寂的气氛,笑着问他:“你跟我妈准备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把豆腐花的摊子摆起来?” 川川摇摇头,答非所问一般:“等你考完试再说。” 周小曼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快要到小区门口,她看到路边还有人在卖烧烤的时候,才恍然大悟。考试阶段,她一直待在家里,妈妈没有办法在她眼前,隐瞒住做豆花有多辛苦。 川川的声音听着淡淡的:“没有事情是不辛苦的。我这些天在外面跑,才知道,那个时候,我爸妈有多不容易。” 周小曼叹了口气,只能将担忧隐藏在心底。如果她强令妈妈不要卖豆花,出于对她的爱和纵容,妈妈肯定会答应她的要求。 可是以后呢?就跟赵老师说的那样,再辛苦的事情也是要有人做的。难道做那些事情的人,都是不幸的么。 她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假装不知道母亲的隐瞒。 回家以后,周小曼没有再复习功课了。她洗漱完毕,就赶紧躺上床睡觉。比起刚重生的那会儿,她现在的想法已经改变了很多。关于文化课学习,她自然不会放松。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任何时候都不能懈怠。 然而艺术体操有它的特点,最璀璨的年华只有短短不到十载。既然她在这方面的确有天赋,眼下她当然应该优先考虑这个。 任何一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想要面面俱到,很可能就是所有方面都平庸。既然她在艺术体操上有所建树的机会不小,那么她就不该轻忽懈怠。每年世界名校会招进多少学生,可每一年,世界艺术体操冠军又有几人? 她安安静静地睡着了,蜷缩在母亲怀中,一片宁馨。有舍才有得,她要规划好自己的人生。 礼拜三整个省实验中学都开始了期中考试,上午两门是语文跟数学,相当残酷的两门重头戏。 考场还在各班原先的教室里,大家就是反过来坐,防止桌肚里有乾坤。 周小曼语文考试进行得颇为顺利,语基部分她基本上都背到了。就是写作文的时候,她有些头疼。看着作文题目,可怜的超龄少女足足愣了十分钟。多年不写作文,她手生,她压根就不知道应该写什么。后来她实在没办法,只好开头凑了一段排比句,中间扯了几句名人名言做点缀,最后又生拼硬凑出一段排比句。这才头冒冷汗地放下了笔。 回头得去买本中考作文范文集,好好学习去。她实在不记得作文该怎么写了。 两场考试之间的中场休息,童乐跑过来塞给周小曼一瓶水,问她感觉怎么样。 周小曼的确写作文写到焦头烂额,她接过水,喝了口,愁眉苦脸道:“别提了,我都不知道我作文写了什么。” 童乐大笑,然后表达对她的鄙视之情:“你们女孩子不是最会伤春感秋,一点儿小事能掰扯出好几页不知所云的废话吗?” 周小曼翻白眼,冷笑道:“好像在这方面,男人最擅长吧。” 预备铃响了,及时地挽救了这对小伙伴岌岌可危的友情。周小曼挥挥手,进教室去了,唉,她要去跟数学大魔王奋战了。 结果卷子发下来,没有周小曼想象中的难。除了有几道填空题还有一道选择题,涉及的知识点她有点儿概念模糊外,其余的部分,她都做得颇为顺利。考试时间还剩下半个多小时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完了全部题目,开始回头检查。 监考老师过来看了一眼她的卷子,叮嘱了一句“好好检查”,又晃到了后面去。 周小曼被这一句叮咛搞得忐忑不安起来,难道是她犯了很多错误?她又把卷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最后只能光棍的想,没办法,就这种实力了。指望她一下子打通任督二脉,实在不可能了。 一个上午,两场考试,消耗了少年人们大量的精力。等到数学卷子收上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是长吁一口气,赶紧奔去食堂吃饭。 周小曼也捂住嘴巴,打了个呵欠,收拾好东西慢慢朝家里走。她得趁吃过饭的功夫,再翻一翻英语单词跟短语,免得到时候拼写上又发生错误。 一连六门考试下来,连童乐都大喊血槽已空。周小曼跟陈砚青更是精疲力尽。让周小曼惊讶的是,所有的考试中,她感觉最轻松的,竟然是物理。因为她居然,没有一道题不会写! 虽然物理是从初二才开始学的,知识点比较少。但这已经足以让周小曼小骄傲了一回,姐小时候也是学霸啊!看来她在学习方面的技能点,还没有完全灰掉嘛。 礼拜四下午,语文跟数学卷子就已经被老师们加班加点地批改出来了。 语文课上,高老师招呼课代表发完了卷子,高兴地表扬了班上几名成绩有进步的学生。她着重点出了周小曼:“周小曼是咱们班上,唯一一名语基部分没有丢一分的同学。大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她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跟精力在学习上。基本功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了。这部分,没有巧路,也没有诀窍,就是花功夫!” 同桌卢佳佳好奇地看着周小曼的试卷,这一回考试,采取的中考的分数模式,一百二十分的语文卷子,周小曼拿到了一百一十二分,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她羡慕道:“你是怎么背书的啊?我一边背了,回头就忘了。” 周小曼讪笑,心道,如果左右两边都是高高的垫子,然后你悬空着压腿时背书,肯定能背下来。不把注意力集中到背书这件事上来,哪里吃得消啊! 高老师讲到这次考试的作文时,又点名表扬了周小曼:“老实说,周小曼这次考试的表现让我非常惊喜。她的作文也写的相当棒,文笔优美,排比句的运用非常纯熟。名人名言还有诗词的引用,也相当亮眼。” 周小曼立刻黑人问号脸,老师,你仿佛在逗我。我我我,我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写的这堆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猛的一看全有理,仔细一想都是废话。你确定,作文能这么写? 高老师还在讲台上苦口婆心:“下课以后,我会将这次得高分的作文复印件贴在后面。你们好好学一学。就你们的年纪,不要妄图学习鲁迅这样的大家,深刻什么的。你们的人生阅历,不足以驾驭这些。好看,记住老师的话,作文一定要语言优美,看上去就文采斐然,一定要好看。” 周小曼这回真乐了。让她写深刻,她也深刻不了啊。既然引用诗词跟名人名言就是文采斐然,那她再把《语文基础知识手册》好好背上一遍好了。 高老师讲解阅读理解部分的时候,周小曼听得尤为仔细。基础部分跟作文都能靠背诵解决问题,然而阅读语文阅读,她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她是真的不知道作者写这段话有什么用意,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段话里头用了“也许”而不是“大概。 她把这些题目的标准答案都仔仔细细地抄写了下来,企图从中发现规矩。 周小曼琢磨着,自己应该买本语文阅读理解的专项题集进行练习了。她作文只扣了两分,整张卷子失分点基本集中在了阅读理解上。 语文课上,周小曼在班级里狠狠出了一回风头。等到了数学课,她出的风头就更大了,连那天带她来班上的副校长都惊动了。 66|作弊的人 课间, 数学课代表去了老师办公室,捧回了一沓试卷,然后一张张的发到了每个人的桌上。发卷子的课代表还冲着周小曼挤眉弄眼:“可以啊, 美女, 简直文武全才了。咱班分数超过你的, 还不到十个人呢。” 大家对于体育特长生的文化课成绩要求通常不高。像周小曼这样在全国都拿到成绩的职业运动员, 那就更不用说了。周小曼看了一眼自己的成绩,一百零八分, 忍不住乐了。这分数还真是吉利,邀您发。 同桌卢佳佳羡慕地看着周小曼, 感慨道:“小曼你到底是怎么学习的啊。我看你们教练都说了, 你们一天起码训练八到十个小时, 哪里来的时间学习啊?” 周小曼微微笑了, 从冲过来作势要掐她脖子的陈砚青手中抢回了自己的一条小命, 艰难道:“可是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啊。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 陈砚青坏笑着跟周小曼咬耳朵:“我怎么听说是□□就像海绵里的水啊。” 周小曼立刻伸手去拧她的耳朵, 陈砚青大笑着往教室外头躲。两个小丫头片子追着跑时,慌不择路的陈砚青撞到了拿着教案过来的肖老师。 比起轻松活泼的两位女同学,当老师的人, 面色可谓阴云密布了。他皱着眉头, 狠狠瞪了她们一眼。 可怜的陈砚青吓得腿都软了。 周小曼赶紧拉着小伙伴跟肖老师道歉。结果肖老师却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要试图玩小聪明。” 陈砚青还是一副吓傻了的样子,等到肖老师进了教室, 她还反应不过来, 愣愣地看着周小曼:“老师是什么意思啊?” 周小曼也是不明所以。这时预备铃响了, 两个小姑娘赶紧回位子上坐好,等待上课。 今天的数学课,也是点评期中考卷。肖老师在讲台上简单说了一下考试的情况,他带的两个班里,一班平均分要比三班高五分。大家自己好好反省自己,为什么同样是他教出来的,学生成绩差距会这么大? 卢佳佳小声跟周小曼咬耳朵:“你们家是不是给你请家教了?应该是特别厉害的老师吧。一节课多少钱?能帮我说说,给我也补习一下吗?” 周小曼心头一动,没有一口回绝。赵老师身体不太好,一直调理着。他现在教小学生,一人一天收五十块钱,还要包一顿晚饭。赵老师上这些不过是想给孩子找个地方待着的小饭桌课堂,明显屈才了。教初中生的话,应该会效益更好。 封老师的小课堂,两节课五十块,连中间的休息时间还不到两个小时。比起物理,数学补习的市场应该更大。 她正神游天外,思量着这件事的可行性,讲台上,肖老师的目光已经盯上了她。 肖老师敲了敲讲台,示意大家注意:“这一回考试,有些同学进步非常大。跟前两天的随堂考相比,简直就是突飞猛进。” 班上学生的视线,齐刷刷地集中到了周小曼脸上。经过数学课代表的宣传,所有人都知道周小曼期中考试成绩是一百零八分,相当不错了。 周小曼正琢磨着,这时候,自己是应该垂下脑袋表示谦虚还是继续端坐着面带微笑时,肖老师话锋一转,语重心长起来:“学习要靠自己积累,不要妄图一步登天。数学容不得耍小聪明。你是什么样的基础,又付出了怎样的努力,旁边的人都长了眼睛,看的清清楚楚。老师干了一辈子了,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以为自己凭借作弊,拿到一次好成绩就沾沾自喜的人,可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了。” 教室里的学生面面相觑。 大家互相用眼神询问彼此,这次考试,哪个倒霉鬼撞了枪口,被抓到作弊了?肖老师这是在敲山震哪只HelloKitty? 周小曼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考试作弊简直毫无稀奇可言,她也跟着听热闹。 直到肖老师又强调道:“学习就是一个积累的过程。等到中考的时候你们以为也能够这样?等到升学考的时候,你们以为也能这样耍小聪明吗?利用老师对你的信任,到底觉不觉得羞愧?学习可不是能糊弄的。流了多少汗水都是清清楚楚的。那些成天不上课不好好学习的人,一天打鱼晒三天网的人,我就不信还能上天啊。一张试卷糊弄得了自己,糊弄不了别人的眼睛!” 她才蓦然反应过来,肖老师说的人是她。除了她,没有人成天不上课! 班上的同学也听出了端倪,纷纷转头侧脸打量着她。 周小曼心中蓦地火起。造谣一时爽,辟谣火葬场!他一句不负责任的“某些同学”,就是往她身上打下了“作弊”的烙印。 她突然间举手,直接开口:“老师,我有话说。” 肖老师愣了一下,旋即色变。这练体育的,果然是从小没教育好,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举手不等老师表示,就直接开口说话,真是无法无天了! 周小曼已经站起身,盯着肖老师的眼睛:“老师,你是在怀疑我作弊吗?” 班上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少人发出了惊叹的抽气声。大家都没料到周小曼居然会直接发难,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肖老师也怔住了,没有想到这个学生竟然如此厚脸皮。他是考虑着小女生要面子,才没有点名道姓,只想着点拨一下就好。不想他的这番良苦用心不仅没有得到感激,她倒是迫不及待的就跳了起来。 周小曼平生最恨这种含沙射影的指责。她上辈子受够了这种“XX有个人,哎哟,她都做了XX事噢”的闲话。要是当面锣对面鼓,她还好直接怼回头,替自己辩解。躲躲藏藏影影绰绰的指控令她厌烦不已。 这辈子,她再也不要吃这种哑巴亏。去他妈的自行领悟反省!她不要打掉牙齿和血往肚里吞! 少女盯着肖老师的眼睛,声音平静:“那么老师,你能否告诉我,我是怎样作弊的?我是抄了谁的卷子,还是传了什么纸条,做了小抄,翻了书?我的周围没有一个人,这次数学考试成绩比我高。我能抄谁的?这次试卷好像没有书上的原题吧,我翻哪本书来抄答案?” 肖老师不悦起来:“周小曼,这是你跟老师说话的态度吗?” 周小曼丝毫不客气,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一位老师毫无依据地指责一个学生作弊,这是对她的人格的侮辱。就因为她考好了,成绩进步了,所以就应该被无端污蔑?我虽然是学生,但我也是有尊严的。” 这句话一出,肖老师的面皮涨红了,他气得拍桌子:“好好好,现在的学生都能耐了,怎么不上天啊!我是教不了这么厉害的学生了!” 说着,他把粉笔一撂,直接抬脚走人了。 这下子,班上立刻炸开了锅,周小曼居然把老师给气走了。除非是特别调皮的班级,谁能把老师给挤兑走啊。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周小曼身上。卢佳佳也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的同桌,不知道该怎样表示才对。 三班的班长是个身材微丰的中等个子男生。身担如此苦逼的重任,可怜的班长大人只能轻咳了一声,招呼数学课代表,赶紧去把肖老师给请回来。 老师被他们班的学生给气跑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啊。传出去,他们班的脸面还要不要。 肖老师不愿意过来,他的原话是,既然这么牛掰,不需要老师。那么他们自己学习就好了,要他是个老师,还有什么用?当吉祥物吗? 周小曼坐在位子上,听愁眉苦脸的数学课代表转述老师的。 班上的学生目瞪口呆,都呈现出一种不知所措的状态。不少人用目光偷偷瞥着周小曼,等待着她的反应。 然而女孩只盯着自己的试卷看,然后翻书查找例题看解题步骤,订正自己错误的部分。 班长轻咳了一声,试探着问:“周小曼,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请数学老师吧。老师只是说了他自己监考时看到的情况。他又没监考咱们班,并没有说你呀。你不要想太多。” 周小曼抬起脸,没有说话,只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试图打圆场的班长。 可怜的班长,差点儿没被这双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给直接看自爆了。他悲伤地想着,原来除了目似寒星外,还能目光若火。小男生面红耳赤的,讪讪地撤退了。 此时的少女如果被孙喆看到了,肯定要亢奋地开了镜头盖,“咔擦咔擦”连拍几张。这就是他心目中刚破壳而出的火凤凰啊! 班长压力山大,拉着数学课代表在讲台上坐着,先把最后一道大题,也是错误率最高的题目的标准答案写在黑板上。他自己跑去找班主任求救了。 高老师听说了,也是吃了一惊。当老师的,被学生气到简直再正常不过,甚至还有年轻的实习老师直接让学生给气哭了,产生了心理阴影,改行的都有。但肖老师也是老教师了,他们三班的学生活泼是有,要说多调皮捣蛋,谈不上吧。 可怜的班长支支吾吾把之前班上发生的事情给说了一遍。肖老师怀疑有学生作弊,周小曼直接怼回头,让他说清楚,不要含沙射影。 班主任挑了挑眉头,倒是没有想到这个看着瘦弱文静的周小曼,能有这种魄力。 班长就是典型的勤务兵,两头跑的那种。他按照上级领导指示,又奔回了教室,喊周小曼一并去办公室。 周小曼放下了手上的笔,静静地站起了身,安抚地冲满脸担忧的卢佳佳笑了笑。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她没做过的事情,就由不得别人往她身上泼脏水。她自己都不惜护自己,别人就更加不拿她当回事儿了。 肖老师还是不愿意回去上课。他工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当面被个学生甩脸子。 他愤怒地表示:“我还没有见过架子这么大架子的学生。这样的学生我教不起,教不动。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被请来主持大局的副校长立刻劝慰这位老教师:“哎哎哎,不至于。老肖,你一位老同志了,怎么还跟个孩子置气啊。你听我的,先回去上课。再不高兴,都不能耽误了孩子们的学习。” 周小曼一点儿也没有软和下去的意思,她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近乎于咄咄逼人:“肖老师,请您不要转移焦点。您要是觉得我的话让您下不了台,我的态度让您不舒服了。我可以道歉。但是,在我道歉之前,也请您先跟我道歉,澄清事实的真相,不要混淆视听,污蔑我的清白。” 副校长喊了一声周小曼的名字,示意她,跟老师说话态度要注意。 肖老师气得手都在发抖了。他指着周小曼:“你们也看到了。当学生的,就这么跟老师说话。我真是见识到了,这么多年,我总算是见识到了。尊师重道,这点儿道理还要我再去教吗?” 周小曼毫不客气地怼回头:“既然您是老师,那么就请您正视自己身份带来的影响力。你随口一句话,会给我造成多大的伤害。” 肖老师瞪着眼睛:“我说你了吗?我哪一句话说了你?你自己要对号入座,还怪我了。以后是不是老师都不能讲学生一句不是了。不然是不是要个个读跳出来,说我污蔑啊!” 周小曼盯着对方的眼睛,一眨不眨:“你是没有对我点名道姓,但是你提示的所有条件都指向了我。这样子藏头露尾含沙射影,是不是有违师道?一位老师,无端指责学生作弊,对这个学生来说,多么毁灭性的打击。以后不管我多努力,我取得怎样的成就,作弊这个阴影都会追随着我。周围的同学会议论我。我考得好是应该,谁让我作弊了呢。我考不好,哎呀,这回作弊没成功吧,原形毕露了。那么我的努力,我的认真,我的付出,又有谁看得到呢?” 副校长赶紧出来说话,表示这件事还是一人各退一步。肖老师在课堂上说话不严谨,的确不应该。但是老师毕竟是老师,作为学生应该尊师重道,不该这样硬邦邦地顶老师。 周小曼微微笑了,抬起了眼睛,声音听上去比先前更大了一些:“如果我保持沉默的话,别人就认为我是默认。怎么办呢?声音不大,别人就会装聋作哑装不知道。我的抗议,没有人听得到。肖老师,你可以觉得我对你不尊重不礼貌。可是在此之前,你能否想一想,你是不是也以尊重平等的态度对待了我?我是学生,是孩子。可是无论是学生还是孩子,也都有自己的尊严。尊严不允许被任何人践踏。” 67|计划赶不上变化 肖老师勃然大怒, 他不过是让班上同学诚信为本,不要作弊耍小聪明而已。结果反倒是成了他的不是了。 周小曼反唇相讥,就是身为老师, 更加应该慎言慎行。因为学生会模仿老师, 顺应老师的意思。老师对学生有偏见, 会让这位学生在班上难以立足。 副校长赶紧开口劝肖老师。他知道周小曼在之前学校遭遇的事。作为教育工作者工作者, 他也清楚地明白,如果没有那位白老师的引导暗示跟推波助澜, 周小曼也不至于陷入那样惨不忍睹的境地。这姑娘对这种事情如此敏感,的确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过程中, 班主任一直沉默地站在边上。此时, 她突然间开了口:“这样吧, 小曼, 你跟老师回教室。李校长, 既然肖老师身体不舒服,那就让肖老师先休息吧。剩下的课, 我先顶着。” 副校长一时间也不好真当场下肖老师的面子,立刻笑道:“那就辛苦高老师了。您先过去忙,我跟老肖再聊聊。” 出了办公室的门, 班主任轻轻摸了摸周小曼的脑袋, 安慰道:“别害怕,没做就是没做, 谁也不能冤枉你。” 周小曼一瞬间, 眼泪差点儿滚出眼眶。 高老师微微笑:“别怕, 小曼,我们都相信你。你原本就是个勤奋聪明的孩子,考出好成绩我们都只会欣喜。” 看到班主任出现了,还在黑板上吭哧吭哧抄着后面大题答案的数学课代表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喊了一声:“老师。” 高老师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她看台下的学生,微微一笑:“来,占用大家几分钟的时间,老师说个事情。今天课上发生的事情,李校长也知道了。我也听说了。现在,我要澄清一件事,周小曼没有作弊。大家不要再对这件事胡乱猜测。没有证据,没有结论,就不要轻易给人贴标签。口舌也是业障,从你们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应该好好思量一下,是不是会伤害到别人。” 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人,都盯着眼睛看高老师。 人到中年的女教师,看着台下的学生,突然间微微叹了口气:“每次见到你们这样的眼神时,老师都觉得身上的担子很沉重。教师的责任是教书育人。前者简单,对,老师觉得业务知识不难。后者却是千难万难。我常常都忍不住反省自己。作为老师,我是不是给你们起了错误的引导作用。这些负面影响,会不会阻碍了你们此后的人生发展。老师也只是普通人。大家要学着用辩证的思维去看待问题。好了,你们继续自己订正讲解试卷吧。曹魏,你接着来。要是觉得有题目讲不清楚,下面同学自己觉得能说明白的,就举手自己上。” 数学课代表曹魏已经将所有大题的答案都抄写在黑板上了,开始磕磕巴巴讲题目。 班主任真就坐在曹魏的位子上,接着备课。 班上学生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听着曹魏的声音越来越哆哆嗦嗦,最后小的几乎跟蚊子哼一样。 班主任笑了,抬起头来,鼓励曹魏:“别紧张。你能期中考试数学拿满分,还不敢把成绩展示给大家看么。别怕,就好好的,把你的解题思路解释给大家听。老实说,我出去听课的时候,就觉得,你们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对了,得到大家的肯定,这个印象就会固化加强。错了,被大家指出了,就能及时改正。别怕,老师上课都还有说错的时候呢。” 曹魏总算是被打了一针强心针,说话的声响也大了些。他老老实实地讲解着题目,其中有道题,班长刘兴还提出了不同意见,两人就在黑板上演示了起来。 直到此时,班上的气氛完全轻松了下来。台下有不少学生开始辩论,分别站曹魏跟刘兴。 高老师也不出来阻止大家,任凭这群学生继续讨论。等到下课铃响的时候,她才笑着说一句:“说出来以后,是不是也没什么可怕的。” 激动不已的学生们这才意识到了班主任的存在。班长吭哧吭哧地站出来,表达了大家对老师的感激。 班主任笑了笑,没说什么,收拾好教案回办公室去了。 老师一走,班上彻底炸开了锅。不少人跑到周小曼边上,一个劲儿地表示她“牛掰”。胆儿真肥啊,居然连肖老师都敢怼上。 周小曼微微一笑,没吱声。她有什么好不敢的。 下课没两分钟,童乐就蹦跶过来找周小曼了。他深切地表达了一下对女侠的景仰之情。看不出来啊,这个委屈包居然也有崛起的时候。 周小曼对于他的评价一个劲儿翻白眼。 陈砚青则是忧心忡忡,要是肖老师后面给她小鞋穿怎么办?这可是初三呢! 童乐冷笑:“教不出来人,还不让别人教咯,真是好大的脸。怕什么,小曼,咱们就去找赵老师。” 陈砚青有些茫然,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到底哪个赵老师。她们年级没有姓赵的数学老师啊。 周小曼笑了笑,安慰道:“不至于。老师总不会不上课的。他上课,我听着就好了。” 童乐却拉着周小曼到边上,小小声问她,赵老师长期带学生不?要是他也搞初中数学补习的话,算他一个,他要去。补习费用也好说。 周小曼惊讶地看他:“你还要补课啊。这次数学好像全年级就你还有曹魏他们几个是满分了。你还想补成什么样儿啊。” 童乐摇头:“不一样,差别大着呢。我觉得,赵老师讲的清爽。对了,封老师那边的物理,你要不要也去补补。我看你文科成绩还不错,英文卷子分数也下来了,你有一百零五分。我觉得,你不需要特别补这个了。” 英语卷子还没发下来,周小曼也没特意去老师办公室打探分数,倒是刚知道成绩。她自己挺满意的。因为中考时英语有十分的口语成绩,所以卷面分是一百一十分。能考到一百零五分,她还是相当高兴的。 她想了下,又追童乐:“封老师那边是怎么算啊。我就怕我到时候要训练,只能礼拜天有空。时间上,跟封老师形成冲突。” 童乐想了想,建议周小曼私底下找封老师再好好问一下。老师一下子教七八个人的小课堂,跟一对一的授课,肯定又不一样了。 预备铃响了,两人各自回教室。陈砚青好奇地问周小曼:“你俩说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周小曼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一点儿八卦。” 正说着,英语老师已经捧着卷子进来了,陈砚青赶紧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这一堂英语课,周小曼也被表扬了。英语老师夸奖她基本功练的好,就没有犯一个拼写错误。她讲台上一再强调:“我知道你们觉得背单词枯燥,没意思。可是所有的学习都是从基础开始的。你连词汇量都上不去,就跟盖房子一样,没砖头,怎么起高楼大厦。” 卢佳佳羡慕地看着周小曼,赞叹道:“你的记性真好,语文也是,英语也是,你怎么就不会记混呢。” 英语老师也让周小曼分享一下她的经验。 她想了想,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集中注意力,短时间内多次重复。见缝插针地寻找时间,一次花个十来分钟,也不用一下子记很多,就是选一小段内容或者二三十个单词,重复记忆。一天用个五六遍这样的时间段,差不多就背下来了。 “我记性不怎么样。其实我也挺害怕背单词的。多听吧,跟着磁带听录音,听着音标想单词。一般到了礼拜天的时候,我会再把这个礼拜背的所有单词,重复一遍这样的流程。也不多,就是一两百个,总共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比方说早上赖床的时候,刷牙的时候,坐车的时候,还有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可以做这些事情。我对环境要求不高,就是周围比较吵也没什么关系。” 英语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对,就是这样。将学习融入到你们的日常生活中去。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知识都是为自己学的,永远别觉得,反正我将来也没打算出国,英语好不好无所谓。我爸妈我周围人一辈子都用不上英语。技多不压身,有没有相应的技能,真的会不一样的。” 下课的时候,英语老师喊周小曼去她的办公室,特地点评了一下她的试卷。周小曼的失分点集中在阅读理解跟完形填空上。英语老师建议周小曼加大阅读量,这样对于以后的学习会有帮助。 周小曼连连点头,表示以后一定注意。 她回教室以后,琢磨着要去学校图书馆借两本绿皮小册子,就是那种英文名著的简写版。嗯,借什么好呢?就借《呼啸山庄》吧。以前一直想看,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看。 今晚去找一下封老师吧,看能不能时间灵活地去补习一下物理。 周小曼规划的是挺不错。然而晚饭的时候,薛教练的一通电话,就打破了少女的学霸之路美梦。她要出发了,参加比赛。这回的比赛规格非比寻常,是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 没见过啥世面的周小曼直接小家子气的“啊”了一声,吓得从板凳上跳了起来。她到现在,总共就参加过一回全国比赛,连本省都没出去过。怎么一下子,她就得去参加世界级别的比赛了。 薛教练安慰她,这个比赛的性质不一样,不是职业运动员之间进行的。参加比赛的运动员必须得去十七周岁以下的在校中学生。 周小曼有些惊讶,为什么会选她去?艺术体操的特点决定了参加比赛的选手年纪多半都不算大,十七周岁以下的选手不稀缺啊。 薛教练笑了:“你要对你自己有信心。你的技术难度,在国内同年龄段的选手之中,是排的上数的。” 周小曼懵懵懂懂的,赶紧打电话跟高老师请假。她明天就得跟着薛教练去江省的艺术体操基地,开始十天的集训,下个月上旬便得跟着代表队去法国了。 高老师一听她要去参加世界大赛,高兴得不得了,连连让她别担心:“你就摒弃一切杂念,好好比赛。等到你回来以后,咱们再安排补课,保准期末考试的时候,你还是成绩棒棒的。” 周小曼不好意思极了,支支吾吾地表示,这次比赛是针对非职业选手的,规格没有那么高。 高老师笑了起来:“那也是全世界的比赛呢。再说了,你不也坚持在学校上文化课么。” 周小曼这才心里头轻松一点。她是拿省队工资跟津贴的,觉得作为中学生代表去参加比赛,总有种说不出的心虚。现在一想,她的确是在籍的中学生啊,没什么好奇怪的。 一时间,周小曼激动不已,完全没办法在屋里坐安稳了。天啦!快来个人掐她一把,她不是在做梦。她真的要去参加世界比赛了。业余性质的比赛也是世界比赛啊。 她兴奋地奔出屋子,准备去找妈妈,一起分享这个好消息。结果因为激动,她差点儿撞到了过来喊她吃饭的川川。 现在赵老师跟冯美丽都达成了默契,晚上两边开伙实在是浪费时间又浪费煤气水电。反正凑在一起不过四个人,索性一张桌子吃饭就好。 川川连忙扶住周小曼,看着少女拉着他的胳膊又蹦又跳,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我要去参加世界体操比赛了!” 少年懵懵懂懂,压根儿没反应过来她说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还是高兴地笑了起来:“那太好了!你以后就是世界冠军了!” 这下子,周小曼反倒是害羞了,支支吾吾道:“其实也不是,业余性质的,就跟学校里开运动会一样。跟专业组的比赛,压根就不能比。” 川川笑出了一口白牙:“那也是世界比赛呢!” 晚饭桌上,冯美丽高兴得不得了。她可不管女儿说的什么业余不业余。她家小满这是要出国参加比赛了!这是什么意义啊! 赵老师难得面容慈和下来,点点头道:“你要加油。任何摆在眼前的机会,都千万不要不当一回事。” 周小曼连连点头应下。 一整个晚上,她都处于亢奋的状态,压根就睡不着。脑子里有千百个念头在转悠,心里头美的简直要冒泡泡。太好了!她这回也要成开洋荤,见过世面的人了。 迷迷糊糊地,直到夜深了,她才停止了翻腾,蜷缩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 冯美丽怜惜地抚摸着女儿的脑袋。她的小满,又要辛苦了。只愿孩子付出的所有努力不会被辜负。只愿她的小满,一生幸福快乐。 68|体操基地 第二天一早, 队里就派了车过来接周小曼,薛教练跟林医生都在车上,后排还坐着队医。她吓了一跳, 不明白怎么一下子阵仗这么吓人。 薛教练捏了捏眉心, 笑着安慰她:“没事儿, 带着我们自己的团队, 比较踏实。” 她也是临时接到的通知,体育协会决定抽调周小曼去参加世界中学生运动会。老实说, 当时她也吃了一惊。因为这场比赛的代表团参赛人员上个月就确定好了。怎么一下子又决定将周小曼给编进去呢。她原本想的是再给小曼巩固巩固,将成套动作好好再精炼一下。 江省的体操训练基地, 距离本市不算特别远, 开车走高速过去, 大约四个小时。中途在休息站停靠了一次, 大家下车活动, 顺便方便。 林医生笑着摸了摸周小曼的脑袋:“别怕,也不用想其他事情。不管什么比赛, 尽力做到自己最好就行。” 周小曼点点头,心头那种惊喜又忐忑的感觉终于好了一些。 体操基地在江省的一处郊区,从车窗往外看, 山清水秀, 环境相当优美。周小曼等人到达的时候,正值中午。接待他们的王领队等在基地门口, 大老远就热情地打招呼。他们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拿下车, 直接去带去食堂用午餐。 周小曼早上怕晕车, 只吃了一点儿水果。她发现坐车的时候,人特别容易觉得饿。一下车,她就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可惜的是,上了餐桌,那一桌子的当地美食,什么鹅肉、羊肉、螃蟹、咸笃鲜什么的,都跟她没关系。她面前摆放的午饭是特制的,一小碗蔬菜沙拉,还是酸奶充当沙拉酱的那种。 周小曼只好看着那一桌美食,慢条斯理地吃着蔬菜沙拉。其实她重生以后,都没怎么馋过吃的。甚至在丁凝她们对着孟超餐盘里的鸡腿垂涎三尺的时候,还故意笑过她们。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连续吃了好几天妈妈做的饭菜,她尤其的食欲旺盛。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挟了一小片鹅肉,真的是片,因为切得实在太薄,完全没办法用块来形容,放进她盘子里,微微一笑:“吃吧,晚上就没得吃了。”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周小曼一面道谢,一面珍惜地将鹅肉反复咀嚼了很久,总算满足了她心底的渴望。 领队向她们介绍情况。 这一次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原本定下来的代表团成员,训练的时候出了点差错,老伤复发了。医生检查完以后建议她尽快手术。所以领导想到了周小曼,让她顶上。 领队和蔼可亲地看着周小曼,语气亲切:“小曼,大家都看好你,好好比赛啊!” 周小曼赶紧点头应下,还是有些稀里糊涂的。因为来的路上没什么事情可做,她几乎睡了一路,所以午饭后,她只是跟着领队在基地里转悠了一圈,没有回去午睡。 一直到下午一点半钟,周小曼才正式走进训练馆。令她惊喜的是,她还在这里遇见了熟人,上次艺术体操全国赛的亚军孙岩。 孙岩见到周小曼也非常高兴,她主动过来打招呼,牵着她的手,言笑晏晏:“你也来训练啦,太好了。是不是准备入选国家集训队了?” 周小曼差点儿被她吓到,她总共才参加过一回全国赛,连冠军都还没拿到呢。哪儿能那么轻易进国家集训队。 孙岩笑了:“这有什么啊。你都十四岁了。这时候不进国家队的话,还能有多少时间蹉跎?” 周小曼连连摆手:“我差得远呢,还不够格。” 孙岩这下子是真奇怪了。周小曼不是来参加国家集训队的选拔,这时候到体操基地来干什么? 她赶紧将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的事情说了,试探着问孙岩:“岩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挺纳闷的,怎么就选到我了呢?” 孙岩漂亮的丹凤眼灵活地转了转,似笑非笑的问她:“你这个比赛是不是得年龄在十七岁以下啊?” 周小曼点点头:“嗯,要求是在校中学生,十七岁以下,而且必须得是业余运动员。” 孙岩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强调了一句:“年龄是硬杠子,到时候要测骨龄的。” 周小曼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她专业练艺术体操也就几个月,总共出门参加过一回比赛。这个圈子里头的很多不成文的规矩,她一律不知道。 她刚想追问几句,薛教练就喊她过去开始训练。 周小曼匆匆跟孙岩打了声招呼,赶紧跑过去。自从上次艺术体操全国赛以后,她就没有好好的进行系统训练。尤其是期中考试这几天,训练更加是彻底丢下了。 薛教练针对她的情况制定计划,决定前三天先好好把身体拉开了,然后再跟着成套动作练习。 按照原先的约定,周小曼的个人训练全权由薛教练负责。但是她的理念,却跟领队发生了冲突。 比赛在即,领队的意思是,周小曼本身加入集训迟。现在眼看着就要出发去参加比赛了,这个时候应该早点儿把成套动作给上了,否则等到了比赛场上,岂不是要让人看笑话? 薛教练据理力争,要是贸贸然上成套的话,动作做出来变形惨不忍睹不说,对孩子的身体也不好,太容易落下病根了。 领队不悦,略微皱了皱眉头,最后才勉为其难道:“行,那么周小曼的训练就由您负责。我尊重您的意见。不过有句话我得说一下,上一次的世界中学生运动会我们是单项跟个人都是金牌。上头的意思是,这一回我们起码要拿个前三吧。” 薛教练眉头微蹙,似笑非笑:“什么时候专业的运动员比赛,能有人拿到世界世界个人前三。再来要求业余组的比赛有这个成绩吧。” 这句话有点儿打脸的意思。 这几年积极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可惜所谓的业余组比赛,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职业队员披着校服去参加比赛。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没有谁特意拿出来说。 领队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但他也没有动怒,只笑了笑,没有再吱声。 周小曼有点儿担心薛教练得罪了领队,领队会薛教练小鞋穿。 薛教练笑道:“这倒不至于。训练理念有冲突,这是正常现象。再说了,无论是运动员还是教练,靠的还是实力说话。” 周小曼点了点头,心里头还是有些担忧,薛教练耿直的性子容易得罪人。到底是不是单纯地靠成绩说话,实在不好说。别的不讲,薛教练资历摆在那儿,也教出过好几位国家队队员了。为什么她自己一直没能进国家队的教练组? 她深吸了口气,微微晃了晃脑袋,开始今天的基础练习。压腿、压腰、踢腿、转肩膀,半天下来,她感觉整个人都拉开了。 薛教练在边上盯着她的训练情况,点了点头,让她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等到晚饭过后,她还得去操场上跑圈,练体能。 周小曼的晚饭就一盒酸奶跟一个西红柿。她也懒得再纠结了,直接拿在手里,一边啃,一边拖着行李箱跟领队助理去寝室。 没错,来这儿半天了,她才第一次往运动员公寓走。因为据说前一位住宿的运动员还没来得及收拾好东西。 周小曼一边喝着酸奶,一边听领队助理小姐姐跟她说这边的作息安排。早上六点起床,七点食堂开饭,八点钟开始训练,中午休息两个小时。 她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小姐姐领着她上了三楼,她的寝室是307。她们在楼下舍管阿姨处登记拿到了钥匙,此时小姐姐便直接开了门,转过头跟周小曼说宿舍的规矩。 结果门一开,里面发出一声尖叫,旋即就是愤怒的咆哮:“你开门之前不知道先敲门啊?!” 助理小姐姐吓了一跳,惊讶地盯着里面披头散发的姑娘:“你不是下午三点半的车子走的吗?怎么还在这儿啊?” 周小曼也愣住了。虽然房里人头发乱糟糟的,面上也不好看,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林丹丹,上次跟她同场竞技,拿到冠军的女孩。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她就明白了领队含糊其辞的“训练受伤了”跟孙岩所说的“骨龄造不了假”是什么意思了。 林丹丹当时为了参加少年组的比赛,改了年龄的事情,比赛的时候,她也听人说过。这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就孟超他们篮球队,她就知道有两个年龄动过手脚的人。 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回事,一个业余性质的比赛,竟然也严格起来。林丹丹因为超龄,就这样被匆匆拿下来了。 周小曼几乎对这个女孩有些同情了。老实说,年龄造假这种事,涉及到方方面面;不可能是一个小姑娘自己能够单独操作成功的。然而运动员在某些时候,就跟提线木偶一样,所有的一切,只能是站在台前的他们承担。 林丹丹的气色极差。艺术体操运动员因为常年控制体型跟体重,不少人有贫血的毛病。她此时的面色就看上去尤其苍白,嘴唇干裂,眼睛下方也有两团青影。 领队助理还在惊讶:“你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好吗?这样子,你还怎么归队啊。” 林丹丹冷笑起来:“归什么队啊。我要参加国家集训队的训练了。这屋子我住的就挺好,我不换了。” 助理为难起来:“要不,还是换一换吧。国家集训队的宿舍安排在那边。你跟她们住在一起,也方便培养感情啊。” 林丹丹这下子脸色更难看了,冷笑不已:“这又不是演戏,还培养感情呢。” 周小曼不想为这种事闹起来。住哪儿不是住。对她而言,要是能住进国家集训队里头去,能够耳濡目染学到的东西还更多呢。她连忙打圆场道:“还有其他空宿舍吗?我不要紧的。” 助理小姐姐果然犯难了:“就国家集训队那边还有空房间。她们人多,安排的地方也大。可是你要是搬到那边去,这边开会什么的,会很不方便啊。” 周小曼就是笑,也不再说话。她是队员,绝对服从组织安排。 无奈的小姐姐跑去打电话给领队,领队又联系了薛教练。然后不仅是周小曼,她所在的整个团队都搬了。 林丹丹站在门前冷笑:“好大的架势啊,体操女皇也就是你这样的排场了吧。” 助理小姐姐不高兴起来:“你要是好好按规定来,哪里还来的这么多事。” 69|年轻的战场 周小曼赶紧拽了下小姐姐的袖子。真吵起来, 到底谁吃亏还说不定呢。上次艺术体操全国赛,林丹丹一不是主场作战天然优势,二不是国家队的正式队员, 有印象分加成。结果愣是力排众议, 拿到了冠军。她是对艺术体操圈子不熟悉。可她知道一个理儿,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助理小姐姐皱了皱眉头, 悻悻不乐地带着周小曼去新宿舍了。 孙岩正要下楼去加训,见到周小曼惊讶了一下:“你们应该住在那边啊。” 周小曼笑了笑, 没作声。助理小姐姐先不高兴了:“有人鸠占鹊巢,能怎么办呢。” 孙岩眼角微微上挑, 试探着问助理:“那位大小姐?” 领队助理含混了一声, 没给个准话。孙岩也不追问, 笑着朝周小曼挥挥手, 自己去训练了。 看着孙岩的背影, 领队助理叹了口气,感慨道:“真能出成绩的人, 都是能吃苦的人。你看人家,每天都会给自己加训。” 周小曼笑了笑,没有吱声。关于这方面, 她还是决定遵循薛教练的指示, 劳逸结合。身体疲累到一定程度后,就应该放松休息。这个时候, 完全可以用来学习美学知识, 提高艺术感染力。一流的艺术体操选手, 首先站在场上时,即使还没有开始任何动作,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 晚上的集训内容主要是体能训练,也就是绕着操场跑圈跟背肌。除此以外,像跳绳跟仰卧起坐、俯卧撑之类的,也是体能训练的内容;训练的时候,会交叉着进行。所以她们练艺术体操的,看着瘦条条,实际上每个人都是一身的肌肉。 薛教练给她计时,采取的是现在国际上新近流行的间歇训练法;也就是快速跑跟慢速跑相结合,据说这样训练效果事半功倍。 周小曼一边跑步,一边有些儿担心丁凝她们的情况。薛教练跟着她跑了,队里的其他人怎么办?只一个助理教练小姐姐,性情太温柔;她真担心小姐姐会压不住大家啊。 休息的时候,薛教练给她说着后面的注意事项。听到周小曼支支吾吾的担忧,她笑了:“我可算是要解放了。这次全国赛你们争气,出来的成绩省里头满意,也有家企业愿意赞助你们。队里就研究决定了,要从体育学院请一位集体项目的教练过来。后面,那边,我跟着盯一眼就行。” 周小曼这才放下心来。老实说,她这样半路出家,却得到了队里最好的配置,她总有种心虚的感觉。好像抢了丁凝她们的资源一样。这下子,她们有人专门管了,她的负罪感就小很多了。 她从全国赛回来以后,就絮絮叨叨地跟妈妈说了自己的心思。妈妈鼓励她平常多关心其他朋友,不要为了这些事情,跟丁凝她们闹矛盾。 一想到母亲,结束了体能训练的周小曼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寝室了。跟妈妈住在一起后,她还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要跟母亲分别好久。 薛教练看她眼睛忍不住往运动员公寓方向瞟,忍不住笑了。这就是个孩子啊,一离开家就想家。她挥挥手,示意周小曼先去放松肌肉,然后就可以回去了。 回到寝室以后,周小曼连洗澡都顾不上,揣着电话卡就去给母亲挂长途。现在的手机话费可不比十几年后,不止有各种套餐,连异地漫游费都快取消了。此时手机在外地的漫游费相当惊人。 冯美丽没有手机。她娘家人早就不认她了,她也没有多少亲朋故旧需要联系,完全不觉得有揣着个手机的必要。可是这一回女儿离家出去比赛,冯美丽却琢磨着得装个电话了。不然一直赖在人家赵老师家里头等女儿的电话,委实不像回事。 赵老师却是不以为意,直接摆摆手:“没关系,电话你用就好。我们也没有要打电话的人。” 冯美丽讪讪的搓搓手,心下思量,明天豆腐脑儿也留些给晚上小饭桌的孩子们加餐。下午去小学门口一接到人,就给他们吃一碗垫垫肚子。这样既给孩子添加了营养,也能省下点儿菜钱。 基地的IC卡电话机不少,周小曼没好意思跟国家集训队的人抢走廊上的电话机,跑到楼下大厅挂电话去了。 十月下旬的江省,晚上颇有天凉好个秋的意境。周小曼没来得及洗澡,身上的汗也没有干透。为了防止吹风受凉,她特意在身上过了件厚外套,蹦蹦跳跳地跟母亲挂电话。只要一听到妈妈的声音,她就忍不住要撒娇。今天中午的大餐好诱人啊。教练给她挟了一片鹅肉。不过她更加想吃那个田螺。 冯美丽听着女儿的声音就欢喜,闻言立刻哄道:“没事儿,等你比赛完了回家,妈烧给你吃。” 周小曼立刻欢喜不已。其实母女俩都清楚,即使比赛结束了,周小曼依然不能痛快地吃。她既然选择了艺术体操,那么就得遵循这样的生活方式。 一点儿小事,只要是在爱的人面前,就能絮絮叨叨地说上好久。冯美丽反复叮嘱女儿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出门在外要舍得花钱。最后她还是看时候不早了,怕耽搁女儿休息,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周小曼也万般不舍地放下了电话机,叹了口气,往宿舍走去。她心里头直犯愁,这一出去得好几天呢。妈妈可怎么办啊。她一个人在家,肯定会很寂寞的吧。 少女一边走一边想心事,等到了楼前的路灯下,准备上楼梯的时候,后面有人跟她打招呼:“小曼,你怎么在这里啊。” 周小曼笑着指了指大厅里的IC卡电话机:“我打电话呢。” 孙岩扑哧笑出声来:“你打电话干嘛不在寝室里头打啊。小店就有电话卡卖,直接按照上面操作,用寝室的电话机打就好。还比这个便宜呢。” 周小曼一听就瞪大了眼睛,委屈道:“怎么没人跟我说啊。” 孙岩笑了:“你还真是个孩子呢。我现在倒是相信你正儿八经没练多长时间艺术体操了。比方我,已经三年都没回家了。打电话回去,都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周小曼有些尴尬,自嘲道:“我是娇气宝宝啊。” 孙岩却笑得感慨:“这挺好的。” 周小曼跟着孙岩一块儿上楼去。 孙岩打了个呵欠:“今天太晚了,明天要是有空我找你玩儿啊。” 周小曼点点头,跟她道晚安。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后,周小曼躺上了床。她暗暗告诫自己,要赶紧适应比赛。出发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谁也不可能留下来等她。她只有加油,再加油! 柔韧性训练和平衡能力训练先持续了三天,薛教练看着满意了,才让上成套动作。周小曼跟另外两位女生组成三人组参加个团赛;不过她们彼此间的训练却是两套班子。她也只和两位姑娘在训练场上打了招呼,然后各自去训练。 其中一位叫袁蓉的小姑娘特别好奇林医生的存在,趁着休息的时候,跑过来去周小曼:“这是你的成套教练?” 周小曼不好跟她解释林医生的身份。这个时候,心理工作者介入体育运动,通过对运动员心理调节来提高比赛成绩,帮助运动员进步,似乎还是个空白领域。就是领队跟她们讲话的时候,也就是单纯地强调拼搏奋斗。 袁蓉还在好奇地看着林医生。林医生笑着主动回答:“我是帮助周小曼比赛的时候,不打哆嗦的人。” 小姑娘吐了下舌头,笑嘻嘻地跑开了。 薛教练感慨道:“什么时候,大家看你不觉得稀奇了,咱们的艺术体操大概就有希望成为世界一流了。” 周小曼笑着打岔:“教练,我今天先练习哪个成套?” 理想主义者往往都会痛苦,追求美好的道路上常常诸事不顺;然而坚持内心虽然改变不了世界,却可以让自己不为世界所改变。 因为是大家共用一个训练馆,周小曼的球操没有放音乐,薛教练给她打着节拍,控制时间。 几乎是她一摆出姿势来,不少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周小曼身上。站在艺术体操的地毯上,这个面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少女,立刻就显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人们明明没有听到音乐,却能够从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的面部表情跟肢体语言中,品味出音乐传递出的那份宁馨与美好。周小曼令人惊叹的转体跟跳步展现出来的时候,更是引起了一片惊呼。 国家集训队的教练在边上看了,叹气道:“这真是,这小姑娘的确是个好苗子。” 另一个人见了,点点头道:“等她比赛回来,招过来看一看吧。这套动作,可以再改一改,更流畅一些。” 先前叹气的人嗤笑起来:“找谁改?还找那位前苏联的教练?一万块钱人民币跟三千美金,这钱谁掏啊。” 说要改成套的人翻了个白眼:“体育大学不是有专家么,托关系,过去找人家看看。卖卖老脸呗。” 周小曼已经结束了成套的球操,微微喘着气。 薛教练招呼她过去,指出了其中存在的两处细节上的小毛病,让她注意加强。然后教练打着拍子,周小曼又来了一次。 这一回,她的动作比先前更加流畅,衔接的,也更加自然了。 原本一直在另一块场地上练习的孙岩也走到边上观赏,对着自己的教练感慨:“她真是老天爷赏饭吃。明明比赛结束后这些天,她压根就没有参加训练。可是教练你看她,是不是比起全国赛的时候,感觉更加出色了。” 孙岩的教练笑了,调侃道:“要是全国赛她是这样发挥的,那她可就不只是个第三名了。不过有的人属于平时训练水平高,到了大型比赛的现场就犯怵。你看那些国字号的千年老二是不是都这样。这比赛啊,到了场上,还是得有舍我其谁的架势。” 周小曼练习了三遍球操之后,又开始了绳操。跟全国赛一样,这个赛季里,五个项目中依然不包含带操。所以这一回,她纯粹吃老本,连新编排动作都没有。 薛教练笑道:“虽然跟我原定的计划不一样。不过这一回也好,算是先巩固了基础。” 十天的集训转瞬即逝,周小曼的护照也在工作人员的努力下,终于办了下来。在基地开了一次欢送会以后,她们一行九位运动员外加教练组队医组工作组,浩浩荡荡的二十人,终于出发去机场,踏上了锦标赛的征途。 70|第一个世界地图 与巴黎相距只有二十五公里的埃松省, 是艺术体操发展史上的重地。每年一度的“埃松杯”艺术体操邀请赛素有“小世界锦标赛”之称。这一次的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也在埃松举行。 从江省艺术体操基地到埃松,没有直达航班。中国代表团的行程是先坐车去上海,而后从上海飞往巴黎, 接着再从巴黎机场坐车去埃松。 周小曼害怕坐大巴晕车, 早饭吃的很少。薛教练心疼这个自律性极强的弟子, 一上车就让她靠着车椅休息。林医生在整个行车过程中一直握着周小曼的手, 给了她莫大的支持和安慰。 比起经过了长达半年时间选拔,集中训练了两个多月的代表团里的其他运动员, 临时加入的周小曼显得尤其格格不入。短短十天的集训时间里,她试图跟个人团体赛的两位队友打成一片, 然而一直到出发, 她们仍然只是点头之交。整个代表团里, 她以及她的团队, 感觉单独成一个小团体。 林医生知道她心中的沮丧, 并没有给她什么指导意见。如果周小曼参加的是集体项目,当然, 除非这些人疯了,否则不会做出这样没有脑子的事情;她一定会想办法来解决这件事。但是个人项目的好处在于,她可以单兵作战。 周小曼一路都迷迷糊糊的。车子大约用了两个半小时到达了机场, 大家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垫垫胃, 便排队过安检,乘坐中午十二点的航班去巴黎。中途飞机似乎停了一次, 不过周小曼没有留心, 她从上飞机起就闭着眼睛养神, 脑子里头不断重复着那四套操的动作。 脑海里的人似乎有着跟她一模一样的脸,可是站在地毯上,却又像是有哪里不一样。她的身边又有一个自己,站在边上,用一种痴迷的眼神看着再地毯上翩翩起舞的少女。周小曼从来不知道,长得仿佛跟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少女,竟然可以如此绚烂夺目。她死死盯着少女,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十二个小时的航班冗长到令乘机的人都浑身酸痛起来。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是业余性质,自费比赛。虽然教育部门额外给体操协会拨了笔钱,但显然,大家只能乘坐经济舱。薛教练问空姐要了杯咖啡,掐了掐眉心,活动了一下坐的发僵的身子。 林医生轻轻将周小曼的身体摆正,虽然用了行车颈托,但这个时候她要是落枕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薛教练略有些担心,从一早出发到现在,这丫头已经睡了差不多十二个小时,真怕她会睡懵了啊。 林医生笑了笑,安慰老友:“没事儿。我看她前头是在闭着眼睛想事情,大概四五个小时前才睡的。这样正好,等到了巴黎,差不多是早上七八点钟,连倒时差都免了。” 薛教练点了点头,轻轻跟林医生嘀咕:“我都不知道把孩子拎过来参加这个比赛应不应该。小曼参加比赛时间迟,要是她才十一二岁,玩玩这种业余组比赛也无所谓。可是小曼已经十四岁了,再不多参加点儿正式比赛,孩子的时间就被耽搁掉了。” 林医生啼笑皆非:“你呀,就是太贪心了。我倒是觉得,按照她的情况,参加这种规格的世界级比赛反而好,可以给这孩子信心。她心里头到现在还对自己懵懵懂懂的。孙岩以为她是去参加国家集训队的,她竟然吓得不轻。” 薛教练倒是不知道这一茬,闻言哭笑不得。周小曼是没数,觉得国家集训队是遥不可及的梦。可是现在,整个国家,专业艺术体操运动员,集体跟个人项目加在一起,也就几百个人。周小曼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条件有多出色。她的身体数据,简直就是为艺术体操而生的。 想到这里,薛教练暗自庆幸,亏得她没有被周文忠哪一家子的冷脸给吓跑。否则,这个好苗子,她就彻底失去了。 到达巴黎戴高乐机场时,差不多刚好是法国时间八点钟。周小曼一直到空姐提醒大家航班到达,才睁开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薛教练看着她的样子就想笑,这孩子,伸懒腰的样子,跟只小猫一样。 大家带上自己的行李,跟着领队下了飞机。锦标赛组委会方面的工作人员已经等待在机场门口,手中举着牌子,上面的中国二字相当有艺术范儿,显然书写者有书法功底。 这两个字,让原本阴测测的天空都显出了亮色。经历了十几个小时航班而精神萎顿的众人,陡然生出了一种难言的自豪与骄傲。他们现在代表的,是他们的祖国。 来接他们的工作人员,是大赛组委会方面招募的志愿者,一位高鼻深目的俊秀小哥。周小曼这种对男人长相极度免疫的人,见了小哥都要忍不住心神摇曳一下。实在长得太好了,就跟传说中的天使一样,湖水蓝的眼睛,能看得人心都沉醉进去。皮肤白皙如薄雪,阳光下微微融化,半透明的那种,自带柔光过滤。 体操队的一群小姑娘们纷纷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文静的东方少女们不好意思盯着帅哥看。 领队赶紧上前跟小哥握手,随团的翻译给整个团队做了自我介绍。 令他们欣喜的是,法国小哥奥古斯汀会说中文,虽然带着点儿腔调,但是基本的对话沟通无压力。他自我介绍说他有一半中国血统,妈妈是中国人,所以从小在家中要说中文。 领队招呼大家一起合张影,好发回国内做宣传材料。一行九个小姑娘,周小曼站在了运动员的最边上。她笑了笑,对这种站位顺序没啥兴趣。令她暗戳戳得意的是,小哥奥古斯汀站在她边上,足以让那八个小姑娘羡慕嫉妒恨一路了。 大家寒暄了几句,便在奥古斯汀的带领下,租了大巴车,往比赛场地附近的酒店去。 中国代表团被安排在一座中等规模大小的酒店。疲惫的众人简单在酒店里用完了早餐后,便直接回房间休息了。他们准备等吃过午饭,再去训练场馆熟悉环境。 连领队在内,所有人住的都是标准间。周小曼照旧和林医生一间房,薛教练则是和队医住在一起。 比起蔫蔫的大家,睡饱了一路的周小曼分外有精神。薛教练便不让她继续休息,免得好不容易调整出来的时差,又给打乱了。 周小曼无所事事地在酒店里逛了一会儿,自己去酒店健身房做基础训练。薛教练打着呵欠要陪她一块儿去,被她婉言谢绝了。这些天,教练一直忧心忡忡的,没有休息好。要是不趁着比赛尚未开始,把身体给调整好,后面几天更是难熬。 薛教练摇摇头:“算了吧。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出了点儿什么岔子,到时候难以收场。刚好,你趁着时间练练,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飞机,身体都要僵了。 林医生身体扛不住,进房就已经歇下了。师徒俩便按照先前那位小哥奥古斯汀的介绍,去了楼下的健身房。 大约是这个时间段是一般人工作的时候,健身房里没有其他客人。周小曼在薛教练的指点下做起了基本功训练,先是让身体热起来,然后开始一步步的拉伸,压腿、压腰。整个基本功训练,一直持续到中午。小哥奥古斯汀过来找他们。吃过饭以后,他还要带大家去训练场馆。 看到周小曼的动作时,小帅哥还赞美了她一句:“你实在太神奇了。如果我的妈妈看到了,她一定会非常高兴。” 薛教练有点儿惊讶:“你母亲也从事艺术体操工作?” 奥古斯汀点点头:“是的,她在巴黎的一家俱乐部当教练。这一次,她也有学生来参加比赛。” 薛教练刚想追问奥古斯汀母亲的名字,领队就过来催促道:“薛教练,咱们得快点儿。趁着没正式训练,大家人没到齐,地方不挤,先好好练开了。” 周小曼赶紧跟着去餐厅用午饭。 比赛期间只吃水果跟酸奶,几乎已经成了她们约定俗成的规矩。好在早上看到硬的跟石头一样的法棍以后,大家对法国大餐的期待值降低了不少。所以心里头还能够有些许安慰。 这一回,一到酒店,运动员们还是先上秤称体重。其他人都还好,体重在线内。集体项目有个小姑娘就惨了,超重了二两,中午连水果沙拉都没得吃,只能小口小口地喝水。 周小曼刚重生那会儿,也不明白为什么艺术体操运动员除了要控制体型外,还要减重。要知道体脂率不同的情况下,两个同样身高同样体重的人,体型差别可以相当大。她们几乎都是一身的小肌肉,体重比起相同体型的姑娘重一些,简直理所当然。 结果薛教练听了就瞪眼睛:“这重了一两,都不一样。只要一重,身体就发沉,做动作就容易受伤。” 丁凝她们当时可鄙视地看着她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她都不懂,果然前面纯粹业余练着玩儿。 一想到自己的那群小伙伴们,周小曼就满心的惆怅。不知道新教练的训练方法,她们能不能适应。不知道以后,她和大家,艺体之路能走多长。 突如其来的伤感,让周小曼蓦地非常思念母亲。一个人在家的妈妈,肯定很孤单吧。可惜的是,艺术体操太过于冷门,她们参加的中学生锦标赛,也不会有媒体关注。妈妈就是想从报纸上看一眼自己都做不到。 她吃着吃着就走神了。还是林医生笑着喊了她一声,周小曼才反应过来。 薛教练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 领队也开玩笑道:“等你拿了冠军,咱们临走前,肯定去巴黎好好吃一顿大餐。” 周小曼却脱口而出:“教练,我想换几个成套动作。” 这句话无异于石破天惊。艺术体操成套动作的编排相当有讲究,一套成熟的成套动作,要由专人编排上好几个月,运动员熟悉成套动作也要好几个月。这眼看着就要比赛了,周小曼去说想要改动作。这不是瞎胡闹么? 71|纵容 一贯对弟子纵容的薛教练都皱起了眉头, 试图劝阻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的成套动作,我准备回去以后再请体育学院的教授重新设计。现在, 咱们先把注意力集中在比赛上。” 周小曼急了, 旅途中脑海里出现的想法喷涌而出, 她压根就压制不住:“教练, 你看我球操中间是不是太单调了,一直就是满场飞。我觉得可以加上一个抛球, 前软翻,用背把球夹住。这样我的动作就不再那么死板了。而且, 这边刚好是一个低音, 身体动作随着音乐的起伏而动, 更自然。” 领队头痛不已, 连忙道:“这个主意非常好。但是马上就要比赛了, 这时候临时改动作,实在不合适。要不这样吧。咱们这次比赛先用原先的那套操, 等到回国参加全国大奖赛时,你再上新动作。” 薛教练几乎要火冒三丈。全国大奖赛也就是十一月底的事情。这时候把孩子的心勾野了,到时候他是不用再承担风险了。风险全部由她们南省省队接了。 林医生却笑着问周小曼:“怎么突然间有了这种想法?” 周小曼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反正这几天集训的时候, 每次我跳球操, 都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昨天上了车以后,我在脑袋里做成功动作模拟, 就更加觉得别扭了。然后突然间脑海里的念头一闪, 自然而然就做出了这样的动作。” 薛教练眉头还是没办法舒展开, 艺术体操是相当严谨的一项体育项目。成套动作轻易更改的话,相当冒险。在脑袋里操作是没问题,可贸贸然运用到实体上,搞不好运动员就得受伤。 周小曼坚持道:“没关系,我能行。我只要跟着我脑子里的人做,肯定能完成。” 薛教练苦口婆心道:“那你是看谁做的这个动作,要模仿人家呢?” 周小曼脱口而出:“我自己啊,我总有要站在世界大赛领奖台上的一天吧。现在的成套,肯定上不了世界大赛。” 整个代表团都鸦雀无声了。混血小哥奥古斯汀却激动地赞美周小曼实在是太酷了。 薛教练苦不堪言,他还酷(裤)呢,她都要挂(褂)了!原先还怕周小曼太过于谨小慎微,对自己的天赋没概念。现在她是知道了,这孩子简直就是胆大包天。临近比赛前夕,她居然要换成套动作! 周小曼也知道自己鲁莽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临阵换成套对运动员来说更是致命一击。 可是她也没办法,现在她脑袋里的球操成套已经这样成型了。如果现在再强行让她继续原先的动作,她害怕自己到时候在场上会混乱,甚至身体跟脑子不同步,会摔伤了自己。 林医生沉默了片刻,笑着说了句:“要不,下午我们过去练习的时候,让小曼试一试吧。不然她永远也没办法死心。” 领队这才松了口:“小曼,咱说好了的,就试验一次。如果做不到,咱们还是按照老动作来。” 薛教练连连叹息,连美味的鲑鱼吃在嘴里都食不知味了。 午饭后,大家回房间稍休整了十几分钟,拿东西上厕所做准备。薛教练叹了口气,摸了摸周小曼的脑袋:“非要这个时候换动作?” 周小曼点点头,老老实实道:“我现在脑子里球操就是这样的,换成其他任何成套,我都觉得别扭。” 林医生安慰薛教练:“算了吧,让孩子试试。不然到时候身体不听脑袋指挥,容易出大乱子的。” 薛教练这才无奈地点点头。她只能自我安慰,天才总是与众不同的。你非得用一般人的标准去要求她,反而是限制了孩子的发展。 训练场馆距离他们居住的酒店不远,不用车子,步行过去也就二十分钟。刚好给了食物消化的时间。 大约是周小曼的“酷”引起了奥古斯汀的好奇,领大家去训练场地的路上,混血小帅哥一直跟在周小曼的身边,好奇地打听她的情况。 看到了奥古斯汀本人,周小曼才知道为什么白种人不容易分辨出黄种人的年龄,黄种人反之亦然。人高马大看上去起码是个大学生的奥古斯汀,原来也就十五岁,在巴黎当地一所中学读书。他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对艺术体操充满了兴趣,才主动报名来当志愿者的。 奥古斯汀一直夸奖周小曼实在太有个性了。在小帅哥眼中,比赛就应该惊险刺激。如果一切按部就班,那是在太无趣了。 周小曼识相地没有接奥古斯汀的话。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实际上给整个团队都添了麻烦。只是,她的身体仿佛自己会说话,并不是由她自己完全控制。 训练场上已经到达的队伍并不多,显得颇为空旷。大赛的音响设备还在调试测试,没有办法提供正式的音乐播放,大家只能用小型CD机模拟节奏训练。 两个多小时的热身活动准备完毕后,周小曼在薛教练的节拍下开始了成套的球操。她面色柔婉,姿态优美,随着一个接一个的动作,等到中间那个替换动作时,完全不用她脑袋想怎么做,身体就自然地做出了反应,球抛出去,向前软翻,背部稳稳地接住了球,她的身体柔软的不可思议。 奥古斯汀在边上发出了惊呼,不时小声抽气,太棒了。 这个混血帅哥热切赞美的态度加强了在场人的信心。周小曼又连续来了两遍成套的球操动作。就连薛教练见了,也觉得的确比之前的成套更加符合音乐的节拍旋律,而且动作的变化层次更丰富了,难度系数也加大了。 领队微微皱了皱眉头,再一次确认:“你们真的决定是这套动作了吗?等我报给组委会,临时再想改回头,那就可不行了啊。” 薛教练无奈地点头:“报吧,就这么报上去。这时候再让她换回原先的动作,就怕她会混乱。” 周小曼不好意思地笑,那种冲动来的实在太强烈了。她没有办法强行扭转自己的心意,她只能顺应本心。 直到那套动作出现在她脑海中时,周小曼才敢相信一件事,教练说她是为艺术体操而生的,并不是在随便忽悠她。 因为练习艺术体操非常辛苦,她跟她的小伙伴们基本上都是被忽悠着开始这条路的。她老担心教练夸她是为了想让她走职业道路而已。 周小曼在场地上又把其他三套操陆续练习了一遍,感觉差不多适应了场地,就跟着大家一起回酒店去了。她有种说不出的兴奋,仿佛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让她获得了无穷无尽的能量。 晚上大家吃过饭以后,由领队带领着,在酒店周边晃了一圈。真的就是晃一圈而已,总共花了还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就又回去开讨论会。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领队也怕大家走远了会出事儿。 等到听完会回房间时,正在里面休息的林医生给周小曼开了门。她一见人,就招呼女孩进去。现在没有其他事情做,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熟悉音乐。光听节拍跟照着音乐做是两回事,林医生思前想后的,生怕周小曼到时候听着音乐反而会发呆。 周小曼原先还想继续拉伸,却被林医生阻止了。她叮嘱这姑娘:“不要想别的事,听着音乐,把这几套操在脑海里好好做成功模拟。摒弃一切杂念,把这些全部刻到你脑子里头去。” 舒缓的音乐声响起了。周小曼抱膝而坐,随着音乐的流淌,脑海中的人又开始翩翩起舞。这是林医生教给她们的心理暗示成功法。只要你持续告诉自己一定会成功,那么你的潜意识就会找到那条成功之路。成功的影像重重叠加,越强烈越深刻,你获得成功的概率就越大。 周小曼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个小仙女,她是那样的轻盈柔美,姿态又是那样的潇洒漂亮。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地毯上飞舞跳跃腾挪。周小曼甚至都想到了那首《致乌兰诺娃》,像云一样柔软,像风一样轻。 林医生看着少女唇角洋溢着的微笑,满意地点点头。周小曼的优势在于,她有着非常丰富的想象力,可以将抽象的东西具体形象化。这大概跟她从小在比较孤独的环境下成长,长期自己与自己交流有关。生活的不幸,有的时候也能变成某些方面的财富。 第二天是正式场馆训练。今天到达场地进行训练的学生运动员们就比昨天多多了,一共有三十二支队伍,把整个场馆占得满满当当。 大赛方面今天总共开放了十六块正式场地给大家进行训练。因为队伍多,人也多,今天还是不允许使用正规音响设备,她们的音乐靠的还是小型CD机。在这样闹哄哄的场馆里,想要听清楚CD机播放的音乐,无异于天方夜谭。 周小曼跟薛教练还有林医生开玩笑,她们占便宜啊。因为艺术体操在国内推广比较薄弱,很多观众不知道观看比赛时应该保持沉默,就跟她上次参加比赛时一样,场外声音大的,完全盖住了音乐。 薛教练看她还有心思开玩笑,也不知道该说这姑娘心理素质好,还是说她心太大了。其他小姑娘明显都紧张地有些不知所措了,尤其是集体项目的五个人,就听着她们教练在那边不停地喊“快点快点,加速”。她倒好了,完全跟个没事人一样。 她明明才在赛前任性地更换了动作。好吧,薛教练承认,她重新选择的动作更加合拍,整套动作衔接的,近乎于天衣无缝。然而,这真的是相当冒险的一件事。 周小曼兴致勃勃的。看到这么多人,她有种难言的兴奋感。这是种非常奇特的感受,她明明是最害怕人群的。上辈子,她甚至会在面对人群时,不得不给自己做心理暗示“把他们统统当成巧克力布丁,一口能吞掉一个”,才能让自己勉强不颤抖。 这一回,沸腾的人声却刺激着她脑袋里的活跃区,让她兴奋不已。 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只要她按照那个翩翩起舞的少女的指示,那么一步步来,她就一定能够获得成功。她会成长为那样的人的,终有一天,她会像那女孩一样光彩夺目,让全世界都关注。 盯着她瞧的眼神并不可怕。因为她出色,她美好,所以所有人的视线才会集中在她身上。 林医生默默地在边上观察着周小曼。女孩的自信来的有些突如其来。仅仅一个全国比赛,并不足以让个性谨慎的少女获得这样的信心。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开始有点儿担心周小曼的状态。好运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可如果自信过了头的话,就有影响她在赛场上的发挥。因为这份自信来的太缥缈了一些。她害怕中间一旦出现任何变故,周小曼的心理状态会承受不了。 好在这一天的正式训练进行得非常顺利,甚至于周小曼在练习球操的时候,不少队伍都停下了自己的事,围在在边上看。大约是因为这些人都是非职业体操运动员的缘故,看到如此高水平的表演,年轻的小姑娘们纷纷鼓起了掌,还有人大声朝着周小曼吹起口哨。 少女得意极了,以一个漂亮的双脚夹球后翻,无帮助胸倒立,视线外落球双手接住的动作,完美地为整套球操做了个漂亮的收尾。 薛教练满意地点点头,这一次训练,周小曼的表现比昨天还令人惊艳。她动作掌握的更加纯熟了,感情也融入得更为细腻了。人跟球仿佛融为了一体,完全沉浸在音乐中。不,她就是跳动的音符,她的身体将音乐完美地演奏了出来。 心中涌现出一股骄傲的薛教练转过头,准备找林医生交换一下意见。她却意外发现老友眉头微蹙,不由得惊讶起来:“怎么了?还有哪里需要改进吗?” 林医生也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小曼的状态有点过于亢奋了,我怕训练需要持续三天,后面的话,到了正式比赛的时候,她的兴奋点反而都耗光了。” 薛教练眉心也显出了褶子,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准备时间长的好处在于,可以让动作更加纯熟,但坏处也非常明显,反复练习那几套动作,会让人迅速陷入疲乏的状态。兴奋一旦燃烧殆尽,等真正到了赛场上,人反而没了精神。 现在这个问题就摆在了所有人面前,如何在这长长的几天准备时间里,始终让运动员们保持住一个兴奋的状态。而且是要持续上升的态势,到比赛时燃烧到最高点。 周小曼还不知道教练组的担忧,她现在信心百倍,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等到下午训练的时候,周小曼的自信就遭到了打击。 72|棋逢对手 如果说上午的时候, 全场焦点是跟球融为一体的周小曼;那么下午出现在训练场上的绳操少女则是让所有人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了她身上。 奥古斯汀激动得眼睛闪闪发光,一直在惊叹,又一位闪亮之星登场。不, 那位来自保加利亚的选手贝拉才是真正的艺术体操少女明星。她在今年上半年的国际青少年大赛中已经崭露头角。 周小曼腹诽道, 这不是业余组的比赛么, 怎么还来专业组明星了。旋即想到她自己还是正儿八经省队队员, 顿时有点儿脸红。 薛教练笑着解释,这种俱乐部邀请赛, 介于正式与业余之间,并没有严格的界限。不过很多艺术体操的好苗子都是从这项赛事中脱颖而出的。她原本计划的就是让周小曼去冲一冲明年的青年组比赛。明年她就十五岁了, 再不让国际赛场上的教练对她有印象, 后面参加成.人组比赛, 想拿好的印象分就太难了。 贝拉的个人条件的确非常出众, 保加利亚的艺术体操也是老牌子, 曾经是世界艺术体操舞台当之无愧的霸主。虽然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因为保加利亚国内局势的动荡, 使得艺术体操的发展受到了掣肘;但烂船还有三斤铁,何况是传承了好几代人的艺术体操,她们的艺术体操近年来展露了不少新星。 不少人都看好年仅十三岁的贝拉, 将会成为下一任的艺术体操女皇, 因为她展现出来的天赋实在令人惊艳。 在参加让她一举成名的俱乐部邀请赛之前,她才正式练习了一年艺术体操。当时她母亲带她去寻找学习机会时, 很多教练都一口回绝了这对母女。她们认为她已经早就不适合练习艺术体操了。还是带出了众多名将的传奇教练一眼相中了她, 收下了这位弟子。不少人都以为传奇教练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结果,仅仅一年的时间,贝拉甫一在国际赛场上亮相,大家就不得不赞叹传奇教练发掘璞玉的精准眼光。 周小曼看到她的绳操表演以后,忍不住叹了口气,感慨自己与一流选手之间存在的差距。即使贝拉现在也谈不上世界一流水准,但准一流选手的气质已足以让所有人目不转睛。 她本以为自己的绳操虽然不够出彩,但已经相当不错了,毕竟这只是业余组的比赛而已。但是与那位叫贝拉的小姑娘比起来,她完全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这个发现让周小曼内心充满了沮丧。她知道这样情绪化不好,作为运动员,她应该有一颗强大而稳定的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够冷静理智地去对待。然而知道与做到是两回事。大约是她之前的艺术体操道路,进行的实在太顺利了。 训练三个月,匆匆忙忙,啥也不懂便上了全国赛,就拿到了第三。况且如果不是当时教练打分有偏向的话,她的名次还能再往前进一步。 然后她又稀里糊涂地顶替了超龄的运动员,进入代表团,来参加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 周围人的赞叹跟惊呼,让她有些轻飘飘的,不知道所以然了。跟这些业余的选手比起来,她夺冠都是有希望的。 贝拉的出现,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周小曼的头上。 她清醒地认识到了差距。本国的艺术体操跟国际一流水准之间的差距,不仅仅体现在成.人组的的正式赛场上。在这些少年组的业余比赛中,也显出了真章。 薛教练感慨道,参天大树都是从小树苗成长起来的。如果不是好苗子,即使揠苗助长,都没有办法成为参天大树。 周小曼原本还挺忧愁的,结果听薛教练这么一比方,她忍俊不禁,调侃道:“即使是好苗子,揠苗助长的话,估计也长不成参天大树吧。” 薛教练瞪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安慰道:“不要想太多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比赛。你看贝拉,她最擅长的是绳操没错,她成名也是一场绳操比赛。可是她的球操比起你来,反而不是那么的出彩。如此看来,你并不是绝对没有胜算。个人全能赛看综合成绩了,不到最后一步,谁都不知道,鹿死谁手。” 她这时候,甚至有点儿庆幸,亏得周小曼坚持增加了球操的难度系数,否则就成套动作来看,小曼的赢面也不大。 比起师徒俩的忧虑,林医生倒是轻松惬意,她开玩笑道:“那也不错呀,小曼啊,你占大便宜了。在这样的赛场上面,能够碰到这种级别的选手,输了你不丢人,万一赢了,你不还是一匹黑马么?说不定还能意外崭露头角呢。” 薛教练哭笑不得:“你也是能想。” 然而话音落下以后,她的思维却忍不住发散开来。这的确不错。这两年,年轻孩子出去参加比赛的机会不多。能跟世界一流选手站在一起,感受大赛气氛的机会也鲜少。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闹腾能有什么用。小曼总是要走出国门,在世界舞台上拼搏出自己一方天地的。 林医生安抚住了焦急的教练,转而将关注点转移到运动员身上:“小曼,还记不记得上次全国赛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你没什么好怕的,你本来什么都没有,一鸣惊人,成为一匹黑马,才是你应该做的。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为什么要有心理负担呢?你没有什么可输的。” 林医生的话并不中听。她几乎完全否定了周小曼取得的所有成绩。但是少女也无法自欺欺人。拿一个国内比赛的第三名的成绩去跟国际比赛少年组的明星做比较,实在是太羞耻,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艺术体操目前在世界上,分成三个梯队,第一梯队是前苏联国家如俄罗斯、乌克兰等跟保加利亚这样的老牌艺体强国;中国军团现在处于第二梯队,但是人才断层以及艺体人才培养后继乏力等问题严重困扰着中国艺术体操。 周小曼非常清楚的是,十几年后,起码在她重生前,中国的艺术体操依然不是世界强国,而且普及程度有限。起码当时的她,压根对此就没什么概念。 薛教练感慨,不知道什么时候,祖国的艺体之花才能在世界舞台上绽放。几十年来,艺术体操顶级明星几乎都在这些老牌队伍中产生。他们丰富的经验。独特的训练方法。让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众多艺术体操队伍都望尘莫及。 周小曼深吸了一口气,开玩笑道,等到我国经济蒸蒸日上了,大概就会好很多。钱到位,很多其他东西也就能到位。训练手段跟不上,砸钱啊,总有一流的教练愿意加入的。 结果领队助理却在边上吐槽:“砸钱捧回来的西贝货还少么?看看中国足球!简直伤透了我的心。” 周小曼默默地在心中给她补了一刀,小姐姐,知足吧。好歹你也是经历过中国队冲进世界杯的人了。这此后十几年,中国队都一直再为这张入场券苦苦挣扎呢。这种事情,已经快成了“家祭无忘告乃翁”了。 被她们的鬼扯一打岔,周小曼倒是神奇地轻松下来了。看着贝拉的绳操成套动作,她跟个迷姐一样,开心地一个劲儿抽气惊叹,等到人家一套结束,她更是恨不得上去献花了。 领队在边上看着辣眼睛。他是希望大家放松下来,尤其面对强敌的周小曼。可是这丫头这心眼大的成漏勺了吧。怎么完全不过事啊。他只好苦笑着对其他运动员道,加油,全力以赴,起码无论个人还是团体,拿个名次回去。 周小曼欢呼完了,第一步的心里建设也建模完毕。就跟林医生说的一样,她有什么好怕的呢。在国际赛场上,她就是张完完全全的白纸。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就会跟保镖比粉丝还多的小明星一样,分分钟被群嘲。 混血小哥奥古斯汀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故意的,特别亢奋地跟周小曼强调,太好了!有了强大的贝拉激励她,她一定能够展现出更耀眼的光彩。“否则——”他想了半天,居然冒出了一个词,“孤独求败。” 这下子,原本还心情有些沉重的众人,都被少年一本正经的无厘头给逗笑了。 周小曼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又好气又好笑。 脑海中冒出另一个声音,这只是业余比赛,放松点儿,女孩,好好去享受你的比赛。起码,你还免费出国玩了一趟呢。 这个出国旅游的安慰实在没什么力度。因为训练了一天,满身臭汗的女孩们还是得乖乖回酒店去。大家纷纷表示,估计得等到比赛结束以后才能再合影一张,证明到此一游。 周小曼的心口是痛的。她要逛卢浮宫,她要看比萨斜塔,她不要只困在这小小的酒店房间跟比赛场馆之间。 然而,她想看的那些只能在宣传图册跟梦里过过眼瘾。事实上,她的活动范围严格控制在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 晚饭周小曼没什么胃口,训练了一整天,的确一点儿也不饿。她拿了一杯牛奶跟几粒葡萄,就是今天的晚餐了。 林医生也说到了国外同样不能放纵自己,取了点儿水果应付了晚餐。 周小曼把经历了一整天训练而有些松散的头发给披了下来,朝着镜子里的少女露出个鬼马的笑。加油吧,少女!这么油光水滑的一头黑毛,真要成不了黑马,才白瞎了好头发呢! 林医生在边上看她的心理学著作,对少女的龇牙咧嘴视而不见。孩子喜欢跟自己玩也不错,起码她会尊重她自己的内心感受。 洗好澡,换上干爽的衣服,周小曼跟在林医生后面,又去参加队里的赛前会。原本代表团方面是不想让林医生也参与赛前布置的。可是薛教练坚持,林医生对于周小曼意义非常,能不能取得好成绩,就看林医生能不能帮助这孩子调整出最佳的心理状态了。 领队没继续坚持己见。现在一切奔着成绩看。既然她们说有林医生,周小曼才能出好成绩,那就让林医生来便是。否则到时候出不了成绩,岂不是又要把锅推到他背上。 今天的赛前会气氛有些沉闷。不仅是个团赛的三名运动员受到了冲击,连集体项目的几位小姑娘也是面色蔫蔫的。一张张小脸又白又瘦,跟被风霜打击过的小白菊一样,好不可怜。 领队笑了一声,拍拍手道:“别怕,别紧张。别的咱不说,责任不该你们背。现实的差距摆在那儿。就不说前苏联还有保加利亚那些强国,单看咱们待着的法国,人家的确不在第一梯队里。可我今天打听了一下,遍地的艺术体操俱乐部,注册会员就有好几万。法国总共多少人口?才五千万。要是按照同样的比例,咱们国家有多少艺术体操后备军?行了!小丫头们,你们已经相当棒了。” 周小曼都惊讶了。什么时候,领队也开始灌心灵鸡汤了。 薛教练也笑着开了口:“大家都别怕,尤其是集体项目的丫头们,千万别怵得慌。她们的表现,我们教练组在边上都看到了。是花团锦簇,好看的很。但艺术体操不是单纯的舞蹈,除了好看外,还要难度系数。比起咱们,她们还差远了。完成度高,是因为她们几乎没有多少难度系数可言。” 她没说出口的是,这也是真正的业余艺术体操的特点所在。 领队已经言笑晏晏地将目光集中到了三个个团赛小姑娘的脸上:“看到人家贝拉的表现了吧。好好加油!拼一拼,起码奖牌是有希望的。” 他晚上回来后,跟上级领导汇报了今天训练场上出现了保加利亚的贝拉。领导没多久就发回了指示,原计划更改,争取拿一枚奖牌回来。中学生世界艺术体操锦标赛,他们还是第一次试水派人参加,能有个看上去不错的开门红就可以了。 心态发生了转变的领队,自然也就调整了策略。他还有心思跟大家开玩笑:“怕什么啊,你们这是正规军和杂牌军作战。现在看奖牌起码是有希望的,所以说嘛,大家要有信心。你们毕竟专业练过好几年艺术体操,难道还担心这些吗?” 周小曼在心中暗暗道,这可不一定。有些事情很难讲。她不过专业练了三个月,照样可以在全国赛中拿到名次。 贝拉更夸张,才正儿八经练习了一年,就在国际赛场上崭露头角了。 这就是一个残酷的世界。努力固然重要,可是天赋,却往往是决定一个人能否跻身顶尖选手的关键。 73|看台赛 后面几天的训练, 奥古斯汀没有再陪同大家。作为中学生,他还要回学校上课去。一直到正式的看台赛时,他才又一次出现在中国队的面前, 笑着说, 非常荣幸, 我又能够为诸位服务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见到这位混血小帅哥,有种遇见了亲人的亲切感。这种亲切感, 让队伍的气氛轻松愉快了一些。领队还开玩笑:“你们这些小姑娘啊,就是需要小帅哥的鼓励。我这老白菜帮子说的死去活来, 唾沫星子都说干了, 也没有人家小帅哥笑一下管用。” 大家纷纷告白领队, 没有的事情, 领队明明是玉树临风一枝花, 风流千古人人夸。 周小曼在边上一个劲儿地笑,少女们, 你们确定这是在夸领队大叔么。 因为少了硬性的奖牌指标,现在整个代表团里的气氛也融洽了不少。出发去参加看台赛的路上,大家都是有说有笑的。 看台赛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对于很多裁判而言, 基本上看台赛上也就落实了对一位队员或者团队的整体印象, 分数也差不多也在脑海里成形了。正式比赛的时候,只要不发生失误, 那么运动员的得分几乎就跟看台赛后的印象分大差不差了。 周小曼不敢疏忽懈怠, 因为艺术体操有一个非常独特的地方, 它就是靠裁判打分。 在世界一流选手之间的竞争时,往往第一名跟第二名,就连专业裁判都无法明确指出其中的差别,可是最终的打分结果,却往往还是原本的第一名占据着头把交椅,这就是一个印象分固化的缘故。一名艺术体操运动员只要连续几次在国际赛场上成绩斐然,她后面的比赛成绩就在裁判心中定格了。只要彼此意外,基本上不会有大变动。 看台赛就是一名初出茅庐的艺术体操运动员最最原始的印象分形成站。 正式开始看台赛的当天,埃松的天气却并不算好,灰蒙蒙的,总有种十一月的雨即将来临的感觉。据说这个名为省但实际在他们这群中国人眼中,应该算个市的地方,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雨。 领队开玩笑道:“亏得咱们艺术体操够高雅,直接上地毯。要是足球就惨了,风里来雨里走啊。” 奥古斯汀哈哈大笑,表示这是他喜欢艺术体操的一个重要原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尴尬。 大家纷纷表示惊奇,连“尴尬”这个词都运用得如此纯熟,奥古斯汀的英文真好。 周小曼则条件反射地思考起尴尬两个字怎么写。她才不想承认,刚重生那会儿,她仔仔细细将《语文基础知识手册》上的字形部分狠狠抄了好几十遍呢。提笔忘字,是十几年后信息化普及的后遗症。 这下子,少女才切实地体会到了,她的确是个中学生。除了要应付考试的学生外,谁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啊。 看台赛也是先在训练馆里开始地毯基本功的训练,然后经过热身馆,等整个人都准备好了,再进入正式的场馆进行展示。 林医生喊住了周小曼,又一次强调道:“让大家看看黑马的气势!” 奥古斯汀神色茫然,不明白为什么周小曼不是白马,她明明那么白。 薛教练等人都笑了起来。周小曼则是笑吟吟地看了眼这位小帅哥,调侃道:“没有你白啊,只能是黑马了。” 说着,她就开始准备上场了。 看台赛上,周小曼发挥的相当出色。尤其是她的球操成套一出来后,甚至有裁判将上半身往前伸,想要努力看清楚每一个动作。 她的阿丢提三圈转体跟足有两百三十度的开步跳都引起了众人的惊叹。道具球在她身上自如地翻滚着,从后背到前胸,她的身体似乎带有磁性,球永远都牢牢地吸附在她身上。 剩下的三套操,周小曼表现得也相当不错。她的圈操霸气十足,在场上仿佛如火凤凰一般夺目。 一般的东方选手因为面容柔美,不太容易在赛场上展现出艺术体操的力度来。原本就柔和清新的面容,如果要刻意展现出霸气,只要控制不好力度,就会面孔狰狞。周小曼遗传自母亲的妙目帮了她很大的忙。这双眼睛会说话,眸光流转,就能划出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孙喆曾经在给她拍照的时候,感慨过,周小曼的气质是混合型的。既美好又危险,让人欲罢不能,轻易地沉沦。 她才十四岁,等到她真正向花儿一样绽放的年龄,她又该多耀眼。 周小曼沉浸在音乐氛围中,以抛圈反胯跳同时双臂弹圈,身体朝前两个翻滚,低姿态非手接圈的的动作结束了圈操表演。 有裁判在看台上赞叹,这真是一双令人瞩目的脚。 奥古斯汀也盯着周小曼的脚背看个不停,实在太优美太漂亮了。人们都注意到了她美得惊人的面孔跟眼睛,其实她的膝盖和脚背也是她身体的瑰宝。所以她能够在场上柔软得那般自然。 薛教练满意地点点头,这孩子是兴奋起来了。这样才好,如果兴奋不起来,艺术体操运动员即使动作再纯熟,也是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 整个看台赛结束以后,大家的信心又足了些。贝拉的棒操似乎是新练习的成套,还不太熟练。看台赛的时候,她有一次把棒子给丢到了场外。连看台上的裁判都有人皱起了眉头,不像是满意她的表现的模样。 薛教练没有做声,这个三向前伊柳辛接双棒连抛单棒的动作,贝拉只是还不熟练而已。如果一旦练得纯熟了,效果会相当惊艳。这位崭露头角的新星,被称为下一个艺术体操女皇,果然不同凡响。 周小曼也惋惜贝拉的失误:“她没掐准点儿,她的身体应该再慢1/3拍,这样动起来的话,就不会僵直,然后丢棒了。” 薛教练心头一动,按捺住想法。等比赛结束了,她想看一看周小曼能不能做到。这孩子看人家一套失败的棒操都能总结出经验来,实在有点儿让人匪夷所思了。 林医生也奇怪,回到房间后,她追问周小曼:“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小曼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肯定得那样啊,不然动作就变形了,没有办法再连贯下去。” 林医生叹了口气,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能够发现不对劲,然后迅速地在脑海中形成相应的整改措施,这个十四岁的姑娘,她有着多么惊人的天赋,她知道吗? 周小曼对此还处于懵懂的状态里。林医生喊她一起去吃晚饭的时候,她还是没什么胃口。她觉得肚子里饱饱的,完全不饿。 队医经过她们房间的时候,也招呼了一声周小曼:“别听她们胡说八道。你要是身体没能量,还怎么跳得起来。” 周小曼愁眉苦脸:“可我真的不饿啊,中午我就不想吃,还是硬塞进去。我觉得我的肚子都是鼓的,好像不消化一样。” 队医一听,立刻紧张起来,赶紧让周小曼躺着,给她做体格检查,按到肚子的时候,觉得的确发硬。她焦急地问:“压下去痛不痛?” 周小曼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有点儿。” 林医生福至心灵,突然插了句嘴:“小曼,你今天没解决大问题了?” 周小曼愣了一下,不确定地回答:“三天?四天?”好像她从出发当天起就没有解决过大问题。因为备战期间吃的少,基本上还都是水果牛奶之类,所以自己也没啥感觉。 队医快被这傻丫头给气笑了。这都几天了,吃的再少,连着好几天不解决,这能舒服么。结果好了,要不是林医生想起来,她压根都没意识到这件事! 周小曼面对队医哭笑不得“你就不觉得难受么”这个问题,不好意思道:“没顾上想,我脑袋里成天翻来飞去的,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啊。” 林医生赶紧联系薛教练,这不行,后面周小曼除了进食外,出的也得关注。这孩子有点儿呆气,容易沉浸到事情当中拔不出来,将身体的本能需要反而忽略掉了。 薛教练哭笑不得。她这还真是第一次带队员带到这份上。这个周小曼,是个宝,也是个活宝。 然而知道是便秘也不能立即解决问题,因为出跟进是两回事。便秘要是那么容易解决,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饱受便秘之苦了。 队医想了想,一拍脑袋,有了。她这趟出来除了带了常规的伤药以外,她还带了开塞露。当然,队医不是未卜先知,一早就猜到了周小曼会便秘,而是用来当护肤品的,防止脸上皴裂。因为据说埃松是法国最干燥的地区之一。 周小曼欢天喜地地跟着队医回房间去拿开塞露了。她刚拿到手里出了门,就碰上了奥古斯汀。小帅哥其实已经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可他主动留下了跟大家闲聊,缓解众人的紧张情绪。周小曼还感慨,难怪说法国男人最浪漫。人家实在是太贴心了! 不过这回小帅哥贴心的好奇,却让周小曼尴尬了。因为少年指着开塞露,满脸天使般的笑容:“这是什么?” 周小曼情急之下冒出一句:“护肤佳品,美白润肤保湿,功效齐全,实在是居家旅行的必备佳品。” 奥古斯汀茫然地点点头,表示接受了周小曼的解释,然后邀请她下去用餐。 周小曼匆匆告辞,她得先疏通一下,否则还是肚子胀得难受。 等到晚上躺在床上时,她总算睡得踏实了。难怪前两天老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还以为自己是认床了。 隔壁房的队医则是对着薛教练笑得不行,感慨不已。小曼这孩子,水土不服便秘了,她居然能什么都不知道。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肯定得说她们运动员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成笑话了。 薛教练不服气道,小学思想品德书上还写着呢,陈毅专心读书,结果把墨汁误当成酱汁蘸着糍粑吃。这人只要一专注起来,身体的本能需要都能降到最低点,不然怎么说强大的意志战胜难以克服的困难呢。 队医连忙点头:“对对对,小曼就是个大宝贝。” 薛教练啼笑皆非:“行了,别埋汰我了。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啊。不就是我护短,不让人说孩子不好么。她还小,练体操又是半路出家。咱们不给她信心的话,她就愈发怯生生了。” 队医心道,算了吧。就周小曼恨不得燃烧全场的气势,你还以为人家是小鸡仔呢,人家已经凤凰初啼。 74|个团赛 一直到他们抵达法国的第五天, 艺术体操锦标赛才真正拉开了帷幕。 周小曼参加的个团赛安排在下午。上午起,大家就在场馆里训练了。早上所有运动员照旧是牛奶跟水果做餐。周小曼跟两位小伙伴开玩笑:“难怪艺术体操运动员个个皮肤都这么好。吃的这么美容养颜,皮肤不好, 简直没天理了。” 结果袁蓉表情严肃地从她身边走过, 小脸煞白的, 活像要上实验桌的小白鼠。边上的田思静也是眼睛直勾勾的, 一点儿活泛劲儿也没有。 周小曼此刻无比怀念起奥古斯汀小帅哥来。暖阳般的小哥哥快点儿来吧,这两位小姑娘需要阳光普照大地。 薛教练看她姿态放松, 又忍不住担心起来。今天可是正式比赛了,她要是还进入不了状态的话, 以训练的心态来比赛, 肯定不能发挥出最好的成绩。 林医生拿了队里的内部卡才进入的训练场, 她安慰薛教练:“别担心, 只要贝拉开始热身训练, 你看她能不能激动起来。” 到底是跟周小曼一个房间住过许久的心理工作者,林医生还真是猜透了周小曼。热身馆里, 贝拉刚上了绳操,周小曼就紧张起来。这套绳操真是太精彩太刺激了。她看的挪不开眼睛,还跟个小粉丝一样, 企图过去找人家小美女说几句话, 愣是没能找到机会。 薛教练看着自家弟子眼睛珠子快要掉下来的没出息模样,内心感受之复杂, 真是一言难尽。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周小曼还有这样一面, 愣头愣脑的。 她不知道的是, 周小曼已经在脑袋里将贝拉的这套绳操给模拟了一遍,觉得其中有个衔接动作其实改成弗迪埃跳比较合适一些,虽然难度系数降低了,但对于成套操而言,更流畅更自然。否则她这趟绳操过于眼花缭乱,又刻意炫技的嫌疑。 这也亏得薛教练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估计得被周小曼给气死。这都什么时候了,她不好好琢磨着一会儿怎样在场上好好比赛,反倒是关心起人家的成套怎么改进了。 周小曼自己看人家热身表演的时候,心里头挺欢快。可轮到自己热身了,她的身体却诡异地发僵了。整个人就跟机器人一样。 林医生让她深吸气,放松下来,也没什么效果。 周小曼感觉整个人都绷绷的,硬邦邦的,身体一点儿也不暖和。她悲哀地想,水果果然是凉性的,都提供不了热量。 薛教练皱眉,这样可不行。这样硬邦邦地上了场,跟个机器人一样,这又不是跳所谓的机械舞。哪里还有艺术体操该有的半点柔美。 她催促周小曼,跳起来蹦起来,赶紧把身体弄热了。 周小曼想了想,开始上上下下地拍打身体,这是队医教给大家的一个方法,说是开通的经络,可以迅速让身体发热。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什么效果,但是,现在她实在找不到什么好方法。 后来她干脆在热身馆里就抖动起自己的身体来,越抖越快,越抖越厉害,上下不停的颤抖,牙齿上下的磕磕碰碰。 旁边人很惊讶地看着她,然后窃窃私语着。 林医生在国外生活过几年,勉强听出了那蹩脚的英语,大概意思是说中国人果然都是功夫高手,他们的准备动作都跟别人不一样。 她顿时忍俊不禁,立刻把话转述给薛教练。后者也是哭笑不得,算了,只要孩子能放松下来,比什么都强,什么好不好看啊?雅不雅观啊?只要不在比赛场上,就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了。 周小曼身体微微发烫,心率上去了以后,正式进入赛场。今天的比赛,是按照圈、绳、棒、球操四项的顺序进行。周小曼第一项圈操排在第七个就出场了。因为每项比赛持续时间短,她几乎是一开始正式比赛,就上了赛场。 薛教练深吸气再呼气,比自己的队员还紧张。这个孩子,是在国际舞台上的第一次亮相,即使是非正式的,但也是第一次啊! 林医生安慰她:“没事的。其实这样小曼反而占优势。贝拉的圈操平平无奇,这样一来,小曼就在气势上占了上风,从一开始就调动起了大家的关注。” 薛教练苦笑:“其实我是怕小曼拿不到冠军,会心里头受不住。贝拉毕竟年纪比她还小啊。这会给她很大的心理压力。赢了贝拉理所当然,输给一个小妹妹,她哪里会高兴。” 周小曼的第一场圈操表现得中规中矩,没有超水平发挥,但也没有失误。 薛教练摇摇头:“孩子还是没能充分兴奋起来。” 然而裁判们却是对周小曼的表现颇为满意,给了她全场最高分。贝拉的圈操都被她压了0.8分的成绩。中国队的另外两名选手表现得也不错,分别名列第六跟第七名,算是个良好的开端了。 接下来的绳操,周小曼上场要比贝拉晚一些。她排在第十一位上场参加比赛,轮到她的时候,贝拉已经退场,准备下一场比赛了。 周小曼的脑子里出现的是一头轻盈的小鹿,那头小鹿在林中自由穿梭,动作敏捷而优美。伴随着轻快柔和的乐曲,她在场上翩翩起舞。如果说贝拉是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技术难度动作取胜,周小曼的这套绳操却是凭借艺术感染力以及流畅优美的动作让在场的观众们折服了。 今天运动员引导由组委会方面安排的工作人员来承担,奥古斯汀已经结束了自己的任务,坐在看台上,盯着场上的女孩,小声跟身边的东方女子小声惊叹:“噢,妈妈,她实在是太美了。” 被他称为妈妈的中年女人有一张宁静柔美的面容,仿佛从明朝仕女画中走出的女子,自带古典意蕴。她微微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赏的光:“是啊,她的确太美了。” 也许她这套绳操动作并不出奇,严格来说,没有什么亮点可言。可是她惊人的身体柔韧性跟弹跳能力,让这套绳操展现出了不一样的魅力。就跟武侠小说里的高手,明明招式普通,却能让人震撼。少女令人炫目的美貌跟出色的肢体语言,也为这场绳操表演添加了不错的印象分。 女人敏锐地发现,有几位裁判面上也流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贝拉的劣势在于,她已经在国际赛场上崭露头角了。这对她整个艺术体操生命而言,意义非凡;但参加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这样的业余比赛,她的身份就有点儿尴尬了。裁判会默认她是专业选手,潜意识里用另一套标准给她打分。 这一天的比赛,中国队发挥的都相当不错,唯一的遗憾就是袁蓉在棒操比赛里弄丢了棒子,最后虽然个团赛她们拿到了第四名的成绩,但是袁蓉没能进入个人全能锦标赛。小姑娘下了场,就在边上一个劲儿地抹眼泪,痛苦不已。 田思静在边上安慰她:“这没什么的,你不还有圈操的个人单项么。没事儿的,贝拉刚才不也差点儿丢棒了。咱们教练都说了,裁判看的直皱眉。” 周小曼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这位未能入围个人全能赛的小伙伴。因为贝拉今天比赛的失误,她稀里糊涂地捡了个大便宜,暂时是以个人综合成绩第一进入的决赛。 这个时候,原本就跟袁蓉还有田思静关系微妙的周小曼,还是识相地递了张面纸,就乖乖到边上去待着了。 其实袁蓉的哭泣有点儿让她莫名其妙,因为每个队只能有两名队员参加个人全能赛。这两个小姑娘抱着取暖,哭泣袁蓉没进个人全能赛,难不成她把名额让出来给袁蓉? 周小曼摇摇头,懒得再理会小姑娘那点儿奇怪的小心思了。她们练了好几年又怎样,艺术体操又不是算没有功劳还有苦劳。 领队也觉得尴尬,老实说,今天大家的表现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本以为个团赛能拿个前八就挺好,没想到周小曼还总分暂列第一了。田思静也以第十六名的成绩进入了个人全能赛,算是意外惊喜。 现在当着人家拿第一的人面前说什么,这实在太不公平了,算怎么回事啊。 薛教练皱了皱眉头,跟领队打了声招呼,先去带周小曼做赛后的身体按摩跟恢复了。她就不稀罕跟这群小家子气的人玩,真是,一个个的。有本事出去显真章啊,就会窝里横。 领队赶紧点头,示意薛教练先走,他来处理这边的事情。 周小曼有点儿感慨,回去的路上都哭笑不得。 如果因为自己努力了付出了,没有取得理想的成绩便怨天尤人,岂不是很可笑。 这个世界上,能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谁没有付出谁不在努力。完美的维大师数年如一日,只靠牛奶跟几粒葡萄果腹,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她那一步。可是当新的艺术体操女皇崛起的时候,她照样得将舞台留给新人。 这个残酷的竞技场,只有内心足够强大,才能在场上占据一席之地。 林医生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开始跟她讨论今天的圈操:“还是不够兴奋,一定要兴奋起来。像火一样燃烧,想象着让你热血沸腾的事情,把情绪全部调动起来。你要展现出卡门的激情!” 周小曼点点头,自己在心中琢磨着,等到后天比赛的时候,她现在训练场上把心率给调动起来。等进热身馆,把动作再熟悉一遍,这样进入情绪应该就能快一点儿了。 75|第一块金牌 个团赛后, 周小曼得到了一天的休息时间。当然不能真休息,她还要训练,保持状态, 准备接下来的个人全能赛跟个人单项。 队里集体项目的小姑娘们去参加比赛了。薛教练让周小曼在酒店里休息了一上午, 好好想想明天的比赛要怎样进行。等到中午吃过饭, 才去训练场找地方训练。 参加个人全能赛的运动员, 是在个团赛里个人综合成绩达到前二十六名的选手。大赛组委会为她们这些今天不参加比赛的运动员另外开放了一个小一些的训练馆,但同样不允许播放正式音响, 害怕影响到他人。 田思静今天上午就过来了,她看周小曼的眼神有点儿躲闪, 解释一般地抢先开了口:“我看你好像累了要休息, 早上出门的时候, 就没有喊你了。” 周小曼笑了笑:“我上午的确是安排休息了。” 田思静有点儿尴尬, 讪笑道:“这样啊, 这样也挺好的。” 薛教练略微皱了皱眉头,不太喜欢这小姑娘吞吞吐吐的做派。她招呼周小曼过去做地毯基本功训练, 也不理睬田思静跟她的教练。 袁蓉今天也来了,她明天下午有个人单项的比赛,虽然只有一项圈操, 但也是进入了决赛。小姑娘的脸干巴巴的, 也许是昨天哭得太厉害的缘故,水分失去的太多了。 等到周小曼训练间歇期在场边休息的时候, 袁蓉难得主动过来找周小曼说话了:“我真羡慕你, 可以在国际赛场上一显身手了。我就不行了。没这个机会了。我妈说如果这次我拿到了名次, 就让我继续练艺术体操,否则回去以后就退役,老老实实上学去。” 周小曼微微一笑:“我比赛完了还得回学校补课呢。眼看着就要年底了,再不补课,我期末考试肯定得挂红灯笼了。其实我挺奇怪的,你为什么只羡慕我,不羡慕田思静呢。明明你俩的排名更接近啊。要是掉个个儿,不就是你进个人全能赛了么。” 袁蓉张了张嘴巴,没能接下周小曼的话。薛教练又一次招呼弟子过去讲训练事项。她的确不愿意弟子跟这个叫袁蓉的小丫头待在一起。没进个人全能赛,昨天哭了也就过去了。今天愁眉苦脸地跑到周小曼面前说这些算什么意思啊? 自己好不了就由不得别人好么! 薛教练皱眉,国内艺术体操分小团体,拜山头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实在国际赛场上也一样,乌克兰的帮派关系是出了名的。但是,中国的艺术体操底子薄,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啊。这些孩子还这么小,就被教导成这样,以后还谈什么出成绩? 周小曼朝袁蓉笑了笑,示意贝拉的方向:“我要是你,就把她的动作刻在脑海里,琢磨琢磨人家到底是怎样才能做到这一地步的。” 袁蓉跟田思静是同一个教练负责,教练的注意力基本上都摆在田思静身上,只让袁蓉自己练习成套。 薛教练没有再理会这些人,只沉着脸,让周小曼按照既定的计划进行基本功训练。 她从昨晚起,心中就有些忐忑不安的。是她么,是陆芸么。匆匆一瞥,她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但感觉像。一别二十多年,她们都已经真正步入了中年时代。她记得当初退役的时候,陆芸是说想去法国读书的。那个时候不比现在,电话都是稀罕物,渐渐的,就失去了联络。 薛教练不是个轻易就能放弃的人。她一面盯着弟子训练,一面在心里头琢磨,等到比赛结束了。她去找大赛组委会方面帮忙打听打听,说不定就能找到陆芸的消息。既然她还过来看比赛,就代表着她对艺术体操依然有兴趣,说不定还在这个圈子里头待着。 周小曼老老实实做了整整三个小时的基本功训练,才开始成套动作。 她做球操的时候,贝拉正在边上休息,跟她的教练说着什么。等到周小曼停下来的时候,这个轮廓深邃皮肤微黑的洋娃娃一般漂亮的少女还朝她竖起了大拇指,满面笑容地朝她点头。 周小曼也朝她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笑容。 两人没有交谈,只用眼神完成了打招呼,然后各自随教练离去了。 贝拉的教练是一位身材微丰的高大女人,她是艺术体操界大佬级别的人物,手下培养了众多顶尖艺术体操运动员。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她一度出走前往俄罗斯,但没过几年,她放弃了在俄罗斯的一切,重新返回了保加利亚。很多人都说,她一个人,撑起了保加利亚艺术体操的半边天。 周小曼其实有点儿奇怪,跟名不见经传,缺少国外比赛参加机会的她不同,贝拉已经在国际赛场上崭露头角。既然如此,她的教练为什么还要让她来参加这种级别的比赛呢? 薛教练想了想,摇摇头,表示这不是她们应该关心的事。其实她心里头猜测除了让贝拉在赛场上练习新成套以外,恐怕这位神奇教练也想提高艺术体操的普及度吧。 周小曼晚上放了热水,痛痛快快地泡了二十分钟澡,然后爬上床,又开始在脑海中模拟明天的比赛。她现在发现,她脑海中的影像越清晰,她在赛场上的完成情况就越成功。似乎她是依靠脑子来完成整场比赛的,这个成功影响的模拟过程能够指挥她的身体,做出相应的反应。 这一觉,她睡得非常沉。去找薛教练商量明天赛场上注意事项的林医生回房的时候,她还没睡。等到林医生洗漱完毕,仅仅五六分钟的时间,她就发现隔壁床上的女孩已经沉沉入睡了。 周小曼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陷在棉花堆,她的身体可以自如地做成各种形状。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天尚未破晓,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感受到了清晨第一缕阳光的热力。 早上不到六点钟,整个团队都已经起床了。周小曼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做了简单的拉伸运动。让身体最快地热乎起来。 薛教练已经在餐厅里等着了。 今天周小曼要参加个人全能赛跟四个单项比赛,体力消耗不会小。她还是没敢多吃,只拿了点儿水果,慢慢吃下去。林医生帮她端了杯热牛奶过来,笑着招呼她:“喝点儿热东西,暖暖胃。” 周小曼点点头,一点一点慢慢喝了下去。她的脑袋里还在飞快转着各个成套动作。她不得不要求早点儿出去转转,呼吸点儿新鲜空气。 薛教练跟林医生都没有打扰周小曼,让她自己一点儿一点儿地把状态调整出来。田思静跟袁蓉也随着教练到餐厅用餐,这两个姑娘脸色看着都不太好,尤其是田思静,简直可以用惨白来形容了。 两边人在餐厅门口擦肩而过,只简单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周小曼一直到了酒店门口,被冷风一吹,整个人的精神才为之陡然一震。她深深吸了口气,让清凉的空气充满整个肺部,这才觉得好受一点儿了。脑袋里疯狂起舞的少女总算停歇了下来。 薛教练一行人没有再酒店附近多逗留,她们早早就去了比赛场馆。在地毯基本功训练跟场馆热身后,这场赛事最吸引人的部分,个人全能赛终于正式开始了。 第一项圈操,她是第十号上场的。快要到她的时候,从准备的后台,周小曼都能听到上一位选手结束比赛时雷动的掌声。工作人员引导着她往台上去,大赛的广播宣布下一位选手进场时,观众席才恢复了安静。 周小曼整个人仿佛要燃烧起来了一般。在她前面出场的是贝拉,从观众的反应来看,贝拉的比赛完成情况一定非常棒。她骨子里头的那点儿倔强跟不服输被彻底激发了起来,她现在的年纪都还比贝拉大一岁呢,哪里能认输。 一团火红上场,周小曼摆好了姿势,随着音乐节拍响起,火鸟燃烧着,点燃了全场。 奥古斯汀今天完全坐在观众席上,他身边端坐着的那位美丽优雅的女士,依然是他的母亲。少年低声轻叹,天啦!她真像个女王。 他的母亲笑着点头。的确,跟气势逼人的周小曼比起来,上一位保加利亚玫瑰还含苞待放,像个精致的小公主。 薛教练紧张地握着拳头,死死盯着周小曼的动作。很好,地起踹燕转三百六十度开场漂亮,一连串开度足有二百四十度的跳步,看在观众眼里就是跟空中飞人一样的满场飞。 薛教练生怕周小曼会出差错。然而今天幸运女神大约格外眷顾这位少女。就连贝拉都在她最擅长的绳操里出现了失误,绳子差点儿飞出场外去;周小曼却是超水准地完成了所有的比赛项目。四项比赛里,除了棒操她输给了贝拉外,其他三项她都是第一。最后以超过贝拉0.7分的总成绩,周小曼拿到了她第一个世界业余组的冠军。 成绩出来的时候,周小曼还在恍惚中。她觉得不可思议,她就这样拿到金牌了?虽然只是镀金,但好歹是金牌啊! 她懵懵懂懂的,直到贝拉过来向她表示祝贺,周小曼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她是真的,真的拿到了金牌。 这疯狂的世界! 周小曼一下子跳了起来,先跟贝拉握了手,然后抱着薛教练一叠声地念叨:“真的,妈呀,我要打电话给我妈。我拿到金牌了!” 旁边人都在笑,然而这笑声入了周小曼的耳朵,她仍然感觉不真切。脚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样,她深一脚浅一脚上了领奖台。当国歌奏响,国旗升起的时候,她哭得妆容都要花了。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任何目的的,哭成这样。 一直到周小曼下来,她还是哭得稀里哗啦。还是薛教练抱着她,安慰她,她才整个人好一些。 有了这块个人全能赛的金牌,剩下的单项比赛,又显得轻松多了。这一回贝拉的绳操发挥正常,比周小曼高了0.3分,最终两人各自拿到了两个单项第一。 虽然是业余的艺术体操锦标赛,但赛后,周小曼还是被抽去做兴奋剂检查了。薛教练跟她解释说,之所以抽她,是因为她太能跳了。这样爆发力,在欧洲选手中都是少见的。 等待检查的小房间里有两个人,周小曼进入以后,贝拉也进去了。两个小姑娘被要求等小便,然后好送去做尿检。 可惜尴尬的是,比赛前她们为了控制体重,连水都不敢多喝一口。比赛完了,体内多余的水分基本上都通过汗水排干净了。真的一点儿小便也没有。 周小曼等了半天,也没有尿意。她只好结结巴巴地用英语跟贝拉交流:“你想去厕所吗?” 个子比她要矮一些的小姑娘特别无辜地摇了摇头,她也没有尿意,一点儿也没有。 在这样尴尬的环境下,两人之间的生疏跟不自在一下子就一扫而空了。周小曼跟贝拉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因为两人的母语都不是英语,交流除了靠嘴巴,主要靠手脚跟躯体比划。周小曼费了老鼻子的力气,才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她那套绳操中间的动作换成弗迪埃跳,衔接会更自然。 贝拉对她表示了感谢,说会把她的意思转达给教练。 周小曼赞美了贝拉的转体,六圈的哥萨克蹲转,完成地一点儿不打磕碰,实在太厉害了。这个动作一旦控制不好平衡,会直接变成屁.股蹲。 贝拉则是夸奖周小曼的开步跳,太厉害了,好几次她觉得她的开度起码有两百五十度往上,尤其是那一连串的反胯跳,实在太惊艳了。 两人嘀嘀咕咕聊了半天,居然还说得相当开心。要不是工作人员过来催促,周小曼压根都忘了她是来接受兴奋剂尿检这回事的。好在这回总算有尿意了。她跟贝拉各自提供了尿液样本,羞耻不已地奔出去找各自的教练了。 最后一天,是集体项目的单项比赛,中国队有一项圈球进入了决赛。无事一身轻的周小曼连利用这机会去逛逛巴黎的小想头都没了,跟着薛教练等人去看圈球比赛。 到了赛场上,她们的位置比较靠前。往前走的时候,周小曼看到了奥古斯汀,笑着喊了一声对方。混血小帅哥正跟一位乌发美人闲聊,闻声笑着转过身,站起来,给了她一个拥抱:“你实在太棒了!” 周小曼也大大方方地拥抱了一下他。男性的胸膛并不可怕,她不再会为这些而战栗恐惧。 薛教练则是愣在原地,失声轻呼那位乌发美人:“陆芸——” 乌发美人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同样没想到会这样巧,真的会遇上老朋友。她诧异地看了看周小曼,疑惑道:“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碰艺术体操了么?” 薛教练自嘲地一笑:“行了,你就笑我吧,我要是有这魄力,哪至于受这种罪。” 76|黑色小礼服 陆芸笑了起来:“可不是么, 跟有瘾一样。自己上不了赛场了,就想带着孩子练。总是割舍不下,总也忍不住。” 比赛开始了, 大家立刻缄默下来, 安静观看台下的比赛。中国队是第六个出场, 她们的圈球是三圈两球, 在场上的起始站姿是分别站在五个方位,寓意着五角星。不过因为中间没有连线, 看上去更加像一个圆。 周小曼盯着她们开始在场上移动,抛出了手中圈跟球, 然后互相交换对方的器械。虽然有点儿动作变形, 好在大家还是都稳稳当当地将器械都顺利接住了。排在她们前面出场的日本队就发生了圈碰到了队员的肩膀, 然后弹出去了的失误。 她默默地祈祷, 希望能把自己这次比赛的好运气传给这些小姑娘们。个人项目, 她拿到了全能赛的冠军跟两个单项第一,两个单项第二;集体项目要是剃光头, 那就实在太难看了。也不知道她们要是剃光头回去会不会挨训。 短短两分半钟的整场比赛,虽然有点儿小瑕疵,但是整体表现不错。裁判给出的分数也还可以, 暂时名列第二。 周小曼明显察觉到了坐在她前排的田思静的肩膀紧绷了起来。比起她这个外人, 她们从小一起训练,来自同一所学校, 彼此并肩作战多年, 感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袁蓉的小脸也是满满的紧张。这一次比赛, 她唯一入围的单项比赛,也没能拿到好名次,算是纯粹出门长见识了。 周小曼在心中叹了口气,继续看着后面的比赛。倒数第二个出场的保加利亚队发挥出色,拿到了全场最高分。最终中国队名列第三,算是个人项目跟集体项目都交出了不错的答卷。 比赛结束以后,按照惯例,晚上会有个类似于庆功宴的酒会。所有人都会穿上礼服参加。领队把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有些懵,完全不知所措。她们是来参加比赛的,哪里会准备这些。 薛教练跟林医生还好,林医生随身的行李中有一件手工旗袍,刚好可以充当礼服。薛教练年轻时出国参加过比赛,习惯性会带一条长裙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她们也没预料到会有酒会,世锦赛后酒会是惯例,可这毕竟只是中学生体操比赛。 陆芸笑着摸了摸周小曼的脑袋,安慰道:“没关系,这边去巴黎很方便。我们可以过去,我那里有衣服可以暂时借给你。” 周小曼大喜过望,也不管其他小姑娘了。反正她们商量该怎么办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人想着要问一问她。她一开始沮丧自己被孤立在集体之外,现在却释然了。她顶替林丹丹加入这个集体,对她们而言本来就是入侵者。抱团排外,大约也是一种本能。 陆芸在巴黎的住处并不大。她开车过来观赏比赛,直接一辆车子就把老友等人跟儿子一并带回了家。 与她柔美的外表不同的是,陆芸住处的装修可以称得上酷帅有型。没有常见的明亮的粉色系,而是大片的黑与白,显得个性十足,就连挂在墙上的装饰画,也是充满了冷静的风格。 让薛教练等人惊讶的是,这明显是套单身公寓。周小曼跟林医生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在询问彼此,奥古斯汀住在哪里。 陆芸相当坦诚,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我跟奥古斯汀的父亲发现,彼此还是做朋友更加合适。” 薛教练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追问老友什么。她们当年退役的时候,还不满二十岁,然后各奔东西。这么多年了,各自的人生际遇大不同。陆芸在巴黎大学读了七年书,后面一直定居在法国,现在在俱乐部里当教练。这次球操的第三名就是她教出来的学生。 而她自己,退役以后先是去体院读书,辗转着当过体育老师,因为学校不支持她在校内搞艺术体操而辞职下海。抱着挣钱自己搞培训班的想法做起了生意,然而还是没能挣到钱。最终还是通过以前教练的关系,回到了家乡省队,开始带队员。 一晃数十载,人生真如浮华梦一场。 陆芸的身材一直保持得相当不错。她个子与周小曼相近,借给周小曼的黑色不对称小礼服穿在周小曼身上有点儿空;因为少女还没有真正进入青春期,胸前还是萌芽般的稚乳。 周小曼有点儿囧,她记得自己上辈子是中考结束后开始来例假的。后来因为精神压力大,内分泌紊乱,月经一直非常混乱。 她模模糊糊想起了一幅画面,当时姜黎还带她去医院调理过月经,开了好几瓶的药。脑海中浮现了药瓶,但她怎么也看不清楚药名。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她觉得自己可能除了初中的一部分记忆是缺失的外,高中时的记忆也是不全的。 难道自己高中时还有什么不堪的记忆不成?否则为什么会是不全的呢?明明她都已经想起来高一时因为被马鸣用初中时代的□□勒索,而跳楼自杀未遂,脸被树枝划伤,留下了瘢痕的事情了。 大约是少女发呆的时间太长了,陆芸笑着安慰道:“没关系,这边我可以给你掐一下,然后配上一朵新鲜的红玫瑰,一定非常漂亮。” 周小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连忙表示感谢。 薛教练跟林医生也说周小曼的打扮非常漂亮,挽一个松散的低低的发髻,会看上去更加优雅。 周小曼一直到趁着薛教练借用洗手间,陆阿姨帮她修改小礼服的时候,才悄悄问林医生,到底月经紊乱要吃什么药? 林医生吓了一跳,艺术体操运动员发育期是一道坎。一般艺术体操运动员的发育都会晚于同龄女孩。她紧张不已地问周小曼,她已经来例假了? 周小曼摇摇头,随口编了个理由:“不是我,是我班上的同学。” 林医生这才放心下来,点点头道:“一般情况下应该是内分泌紊乱造成的,就是激素水平不正常。所以要吃激素类的药物来调整,像是达英35之类的。这个比较复杂,她得去医院,让医生给她调整。不过小女孩,首先就得花几年的时间才能月经稳定下来。还是不要先急着折腾好。” 周小曼听到“达英35”这几个字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幅画面。 有人抓着一个药瓶在大声地念:“本品用于女性口服避孕。哎呀,是真的啊!原来你真的被人轮.奸了。” 旁边嘻嘻哈哈的,有人在嘲笑“这种死胖子还有人下得去手”。也有人在嘲讽”那可不一定,饥不择食呗,免费送上门去的,谁不要。再说了,据说还是她主动开的房呢!三个人,她可真够饥渴的。” 周小曼看着记忆中那个胖胖的女孩茫然地看着四周,企图为自己辩解。然而没有人理睬她,被唾沫星子淹没,然后她忍无可忍的跑掉了。 后面有人喊:“周小曼,你快回来。别理她们!晚自习老师要讲解三模试卷的,你还要高考呢!” 那个女孩没有回去,她蹲在楼梯口的角落里,既愤怒又委屈。她没有,她没有跟男人出去开房。她们为什么要这样说她。 平常跟她关系最好的寝室长愤怒地指责那些人:“你们神经病啊!没有影子的事情,为什么要胡说八道。” 一开始拿着她的药瓶嘲笑她的人则在冷笑:“看她不顺眼咯。又肥又丑,跟一坨五花肉一样,真恶心。” 寝室长气得要跳脚:“你再看人不顺眼也不能这样啊!你这样胡说八道,是想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那她去死啊,看着就恶心,影响人的心情,她怎么还不去死啊!” 然后两边似乎是吵起来了,有盆水泼到了谁身上。嫌弃周小曼还没死的女生尖叫着“你疯了,你个贱人,我的新衣服你知道多贵吗?!” 胖胖的女孩木然地放下脸盆,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你太脏了,糟蹋了衣服,我帮你洗一洗,不用谢。” 她走在校园里,会有流里流气的男生过来问价,她找三个男人睡她,到底花了多少钱啊。有人想要趁机摸她,被她打了一耳光,而后她被推倒了。挨打的男生叫嚣着:“免费摸你,不要你的钱,你还拿乔了。” 后来她好像抓到了一块砖头,砸到了那个人的脸上,然后逃之夭夭。 接下来的画面又变得模糊了。她好像去学校拿分数,班主任在叹气:“你怎么高考发挥成这样。你明明起码能上本一的。” 那个胖胖的女孩只能卑微地笑着说“对不起”,然后朝老师鞠躬道歉,拿着成绩走人了。她高中三年,一直在全年级名列前茅又怎样。最重要的一次考砸了,所有的努力全成了笑话。 呵呵,她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中考前夕知道姜黎并非自己的生母,整个中考的几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等到了高考,更好了,全世界都在传她跟三个男人开房,被轮.奸送到医院抢救的事。 后来姜黎还带着周霏霏去海城读书,因为不堪流言的波及。 周小曼觉得荒谬又古怪。她几乎可以肯定中考前夕自己知道身世,是姜黎动的手脚。时机太巧妙了,事有反常即为妖。 可是高考之前的“轮.奸事件”又是怎么回事?她那个时候已经是舍友嘴里“一坨恶心的五花肉”,属于“花钱才有男人愿意上的母猪”,姜黎即使想打击她,也不该扯上这种事。那个时候,姜黎还是那般的禁欲系,而她名义上还是姜黎的女儿。 把事情弄得这么轰轰烈烈,就为了让她高考之前心绪不宁,考砸了? 应该不至于啊。她当时的成绩大约能上一所211大学,但是985是基本不可能的。这样的成绩,在周文忠看来简直就是耻辱,是“怎么还不去死” 的不要脸。 周小曼觉得脑袋又疼起来了。她难受地掐了掐太阳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慢慢地安抚自己,不要着急,一切都过去了。 林医生看着怔忪的少女,有点儿忧愁。这个孩子受过极大的心理伤害,想要完全走出来,并不容易。 奥古斯汀一直在厨房里为诸位女士准备着水果沙拉,此时终于端上了桌。男孩笑着邀请大家品尝他在学校烹饪课上学到的作品。 周小曼漫不经心地吃着水果沙拉,脑海里仍然不由自主地出现了那些画面。她现在有一个疑虑,那个暑假,姜黎为周霏霏办理了转学手续,然后带着女儿去海城的国际中学读书;真是是因为怕被她连累了名声吗? 姜黎的内心那般强硬,自有她的一套逻辑跟世界,哪里会在意周围那些她根本看不起的人。他们的指指点点,也就是当年十八岁的周小曼不堪重负吧。 国际中学的费用相当昂贵,一年费用差不多要十万块,这笔钱到底是谁出的?上辈子,她一直以为是姜家人自理的费用。可是现在她隐约察觉到一件事,姜教授夫妻并没有她想象的富有。按照一般人的标准,他们的生活算是优渥的了。但如果按照姜家人处处要精致的生活做派,他们的收入肯定不足以支撑。 网上有人在姜家人的爆料贴里头说,姜家人想得开,专门娇养出个女儿来当交际花,日子总是过得要比别人悠哉些。 周小曼想到了那个跟姜黎母女面对面吃饭的男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一年夏天,发生的事情似乎有点儿多。每个人的际遇都发生了变化。她高考失利,姜黎带着女儿远走海城,而周文忠,则正是在那一年,成为了研究所的总工程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派。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手握实权的周文忠开始真正实现了知识就是钱与权的价值交换。 这些事情,是都碰巧在那个时间段里发生了,还是彼此之间存在着什么联系? 77|成套动作编排 奥古斯汀好奇地看着面容沉静的东方少女, 等她再一次将猕猴桃送到鼻子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又想到了怎么改编动作了?要不要说出来跟我妈妈分享一下。我妈妈是最棒的成套编排大师。” 陆芸刚改好了小礼服,想喊周小曼过去试一试, 听完儿子的话, 立刻笑着摇头:“你们可别听他说, 在他眼里, 我什么都是最好的。” 周小曼也笑了:“对啊,在孩子眼中, 父母都是最棒的。” 薛教练听了奥古斯汀的话,眼前就是一亮。她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编排老师给周小曼上新的成套动作。艺术体操也要求新求变, 不可能一招鲜, 吃遍天。 “芸芸, 我也不跟你说客套话了。小曼的那四套□□也看过了, 给点儿意见吧。国内现在艺术体操的发展情况, 我没脸吹牛,全部运动员加起来不过几百多人, 跟法国没的比。一想到这儿有三千多家俱乐部,注册会员就有一两万,我眼馋的要死。你帮忙给看看吧, 这几套操, 我是请体院的老师帮忙设计的。但是大家基本上都是闭门造车,肯定跟国际上存在差距。” 陆芸迟疑了一下, 点了点头, 道:“这四套操里面, 我觉得球操最出色,因为跟小曼融合的最好,高低起伏也贴着音乐旋律。但是绳操跟棒操就差一些了。” 她喊奥古斯汀帮她播放了录像,这次她去观看比赛,将自己认为比较好的比赛片段都自己录制了下来。 奥古斯汀相当调皮地行了一个吻手礼,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很荣幸为您服务,美丽的夫人。” 大家都被这少年给逗乐了。 奥古斯汀熟练地调出了周小曼个人全能赛的全部录像,按照母亲的指示,切到了绳操部分。 陆芸指着绳操中的第四个动作道:“这里如果换成一个三连胯跳,会跟音乐的节拍更契合。小曼的脚背跟膝盖这么漂亮,不能浪费,双腿结环跳也要用起来。” 薛教练听得直点头。她有随身带包跟纸笔的习惯,赶紧在笔记本上记下了。 陆芸哑然失笑:“雪雪,你别想着偷懒,这个还得你自己来。咱们国家的艺术体操比赛录像我也看了不少。不是难度系数上不去,有些动作难度系数还是相当可以的。我记得,还有自己独创的加分动作来着。但是艺术分真的太低了。老实说,小曼这一回拿冠军也是运气好。因为贝拉参加过国际比赛,裁判倾向于她是专业选手,所以打分上有偏向。如果以艺术感跟技术层面综合着看,很难说贝拉就比小曼差。” 她正想着要紧接着说几句话安慰一下这个少女,没想到周小曼自己先小鸡啄米般的点起头来:“对对对,我觉得贝拉做出来的成套,看上去就高大上。” 这三个字一出来,大家皆是一愣。奥古斯汀还疑惑道:“可是贝拉没你高啊,她跳的也没你高。”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薛教练却高兴地点了点头,赞同弟子的话:“小曼说的没错,人家的成套动作一出来,看着就优雅大气。” 陆芸紧跟着来了句:“那就是因为她的成套编排契合了她本人的气质。纳·罗波娃对艺术体操的编排就说过,教练员要按照运动员的性格、智力、身体素质、艺术修养等,选择创编音乐,运动员的个人气质一定要与音乐契合。不是什么都要往一个筐子里头丢的。孩子的个性不同,选择的音乐就不一样。不让成套动作跟音乐贴着人走,反而逼着人去适应现有的套路,这是本末倒置。” 薛教练苦笑起来:“没人啊,一个人能当几个人用?今年国家队是请了大师帮忙编排新动作。一万块钱人民币外加三千块美金。我这上哪儿找人给我编排去?” 陆芸瞪了老友一眼:“别想着偷懒,自己上。除了你以外,还有谁更加熟悉小曼的情况。你以为光压着人家孩子苦练就完事了?” 薛教练打蛇随棍上:“那你好歹也给我个样本参照着学习啊。不然我两眼一抹黑,无从下手。” 林医生在一旁微笑,完全置身事外的姿态,饶有兴致地看着老友胡搅蛮缠,企图从人家陆芸手里骗出新成套来。她对老友有信心,这个老薛就是有股不合时宜的天真与执着。当初她不过是受聘于体院基地方面,为所有的运动员做运动心理学咨询。结果她好了,愣是打蛇随棍上。现在人家说起林医生,就是“那个艺体队的林医生”。 陆芸被薛教练缠得哭笑不得,忍不住叹气:“雪雪,你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跟以前一个样儿。” 薛教练挑挑眉毛,做出自豪状:“噢,我一直觉得我自己就挺好的呀?为什么一定要改变。” 周小曼在边上听着,只微微笑,不说话。她盯着录像上自己的成套动作仔细看,开始慢慢地想象,该怎样来才是最好的状态。 奥古斯汀兴奋起来,将球操成套动作又给调出来,招呼母亲看:“妈妈你看,这里的动作就是小曼换的,不然就是一个拍球的剪刀跳,你看,改了以后是不是挺好的呀?” 陆芸赞叹地点了点头,倒是对眼前的少女有些刮目相看了。她微笑道:“是的,我觉得成套动作当中,这里是一个点睛之笔,使得音乐的旋律一下子就生动了起来。如果一直在空中飞来飞去,始终处于一个调子上。这套操就成了杂耍,这首曲子也就毁了。” 薛教练灵机一动,直接将弟子推到陆芸面前,亲亲热热的口吻活像是狼外婆在哄小孩儿开门:“你不是想要修改成套动作么。你不是觉得这几套操怪怪的么。跟你陆阿姨好好聊聊,看看你的想法,听听你陆阿姨的意见。说不定咱们在高人的指点下,也真的能改出高水平的成套来。” 陆芸这下子忍不住要点老友的脑袋了:“你可真够会偷懒的,自己的活儿还拐着人家孩子来干,雪雪啊,你可真够可以的。” 薛教练大言不惭:“反正是我教出来的,无论如何,军功章上都有我的一份功劳。既然小曼有这个天赋,那么作为教练,我就该大力支持。” 林医生在边上拆老伙计的台:“哟,说得好像当时极力反对的人不是你一样。” 薛教练无奈道:“这换成谁,看到队员快要比赛了,还要改成套动作,都得疯吧。哪有这样瞎胡闹的。” 陆芸没有再理会老友的插科打诨,而是仔细地询问周小曼的意见,在她看来,这另外三套操,哪里还需要再改动。 周小曼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陆芸有时点头表示赞赏,有时则直接摇头:“这样不行,你要有跟修改球操时一样的心境,不能总是满场飞。虽然你的跳跃能力跟跟跳步开度都非常惊人,但是小曼,一场艺术体的成套,绝对不能靠单一动作支撑,它不是杂技,而是高难度的舞蹈。你得让别人为美而赞叹。我们需要把这里低下来,不用跳,单纯的转体,无帮助腿结环慢转,是不是比你跳起来更能符合这部分节拍的意蕴。” 说着,陆芸开玩笑般的加了一句:“别急着脱离地球啊!” 周小曼愣了一下,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是的,她的确非常享受在场上飞来飞去的感觉。这让她觉得可以脱离凡尘俗世的羁绊,飞跃藩篱,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陆芸笑着道:“总是要落回地面的,既然这样,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在地面上脚踏实地在地上。要是觉得太死板,就动起来。你的转体也很漂亮。这边试试无帮助的高举腿转体。你看看,是不是要比单纯地跨步更有表现力?” 周小曼在脑海中模拟了一遍这些动作。她得承认,非常棒。可是她说不清楚,到底还在哪里别扭,让她不自在。 “嗨,小曼,你得放松一点儿。不要强迫自己。”林医生丢下了薛教练,把少女拉到了阳台上,宽慰对方,“别勉强自己,保持距离感,原本就是应该的。” 周小曼勉强笑了笑,不想承认,她还是不喜欢人群的靠近。飞起来,让所有人都瞩目却无法触碰,这让她骄傲又安全。 林医生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放松一点,说不定,你就有了新主意。” 等重新回到客厅里,陆芸笑着示意周小曼坐到她身边。她仔细打量着少女的脸,赞赏地点点头:“你有张富有魅惑力的脸。别害羞,宝贝,这是你的优势。你不用跟其他女孩儿一样,非得天真活泼甜美,你可以是这样的,像个精灵,让人挪不开眼;像个女王,让人臣服膜拜。不要想着女孩子一定要怎样怎样,女孩子可以是各种各样的。” 周小曼茫然地点点头,她还在琢磨,那套绳操到底哪里不对劲。 陆芸点拨她:“没有人规定十四岁一定要是什么样儿的。做好你自己就行了。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眼光。” 转过头,陆芸唤薛教练:“雪雪,你以后再给小曼编排成套时要注意,不要特意为她选择活泼少女的风格了。小曼是个早慧的孩子,那样,容易让她觉得别扭。” 她抓着周小曼的手,告诫道:“你的外形条件非常好,脸蛋与身材比例都是完美的,你天生为艺术体操而生。你要相信,即使你的动作不占技术难度的优势。你跟别人做一样的动作,你给观众带来的美感也会更强烈。你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不要一味的寻求,技术难度。大量的技术难度动作拼凑在一起,如果不能跟乐曲完美的契合到一处,那么就会不伦不类,变成大杂烩,让人无措。谁也不知道你究竟想表达出什么。一味的炫技是要不得的,它会引起观赏者的反感。艺术体操,不是杂耍杂技。它追求的是美感。” 周小曼点了点头,翻开笔记本继续老老实实地记录。 短短的两个小时里,陆芸跟她说了众多关于艺术体操动作编排的案例。她退役以后,有大量的时间去观赏世界一流选手的比赛录像,研究别人的成套动作,自然总结出了众多经验。什么样的乐曲适合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动作又能和什么样的乐曲契合在一起。 薛教练原先一直在吃水果沙拉,此时忍不住感慨道:“芸芸啊,什么时候国内像你这样的人才多了,咱们的艺术体操大约大概也就能成为世界一流强国了。” 陆芸哑然失笑:“别开玩笑了,法国自己的艺术体操,距离世界一流强国还远着呢。但是我觉得也不坏。在这里业余练习艺术体操的人,特别多,普及度高,她们是在享受这项运动。” 薛教练试探道:“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国内发展?像你这样的动作编排高手,正是国内艺术体操界急需的人才。” 陆芸似笑非笑,调侃道:“你给我聘书吗?” 薛教练一时间哑口无言了。 陆芸定居法国,生活的非常好。她的单身公寓虽然不大,但在这样的好地段,拥有这样精致的房子,她的收入水平一定相当不错。再看看屋里的摆设,无一不显示着她的生活品质,悠闲而舒适。从事着自己喜欢的职业,过着惬意的生活,这样的陆芸为什么要回过去奔波,重头开始呢? 况且她虽然离婚了,可她的孩子还在法国,而且她跟前夫相处的不错,完全没有必要从头再来。再选择一处地方开始自己的生活。 奥古斯汀笑眯眯的看着周小曼:“你可是我妈妈的第一个弟子呢!她还没有教过别人怎么编排艺术体操。” 陆芸笑着摇摇头:“这些东西都是自己就琢磨出来的,哪有什么教和不教啊,见多识广,你看多了,自然就能够摸索出规律来。趁着现在还年轻,没有定型,赶紧把自己的风格给确定好。一定要个性鲜明,不能人云亦云,否则在场上裁判是不记得你的脸的。” 周小曼点了点头,虚心接受了这些意见。 晚上的酒会,陆芸作为当地艺术体操界的名人,也受邀参加了。她开着小车,把衣冠楚楚的儿子跟打扮一新的国内朋友们一并送到了酒店门口。 领队已经在外面候着,一见她们立刻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总算是回来了,我可真害怕,把你们三位大美人全都给弄丢了,那我回去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都笑了起来。 周小曼准备自己开车门下来,奥古斯汀却主动帮她开了车门。 少年笑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很荣幸为您服务,美丽的小姐。” 周小曼微微一笑:“谢谢。” 男孩子立刻流露出陶醉的表情。 乘车而来的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这个法国男孩子,还真是时时刻刻,看人的目光都含情脉脉。 78|酒会 从车上搭着少年的胳膊下来的少女, 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她的眸子深邃如暗夜里的海,充满了神秘而诱人的气息。白皙的皮肤, 在灯光的映衬下, 近乎于半透明, 仿佛自己会发光一样。因为穿着小高跟, 她的双腿显得愈发修长了。 奥古斯汀赞叹地欣赏着少女美丽的容颜,用一种迷醉的口吻抒发着自己的赞美:“噢, 上帝。你让我想起美丽人鱼洛雷莱。嗯,你听说过她没有。她真是比维纳斯, 比蒙娜丽莎更美更神秘的存在。她经常会在天色昏暗不明的时候, 出现在莱茵河畔。她是那么的美, 冷艳而忧伤。她的歌声是那样的哀怨动人。过往的船夫, 都会被她迷住, 然后分心,失去了方向, 船沉入河底。” 周小曼听得毛骨悚然,一点儿没有配合少年那沉醉不已的表情。她直愣愣地问奥古斯汀:“人鱼洛雷莱是靠吃人为生的吧。不然她要船夫沉入河底有什么用?船夫应该都恨死她了吧。” 奥古斯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呢?美人鱼是大自然给我们心灵上美好恩赐,她是那么美那么好。” 周小曼这个煞风景的女人, 依然强调:“可是她还是会拖渔夫下水, 吃了他们。嗯,或许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奥古斯汀茫然地看着周小曼:“这是什么意思?” 周小曼想了想:“嗯, 色字头上一把刀。被美女害死了, 也心甘情愿的意思。”她在心底吐槽了一句, 这得有多贱啊。 奥古斯汀居然还点头:“嗯,如果是为你这样的美人而死,我也会心甘情愿。” 周小曼同情地看着少年,啧啧,她得说一声法国小男生撩妹套路深还是该感慨他智商低呢? 成熟男人的做法是,穿上裤子就不认人,好不?不然那些贪官们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又该死上多少回?就像那个名字搞笑的荀安,被查出来的时候,包养了七八位情妇,个个都是有才有貌的美女,优雅端庄。他要是为每位情妇都死上一回,九条命的猫都活不下去了。 周小曼的思绪发散开来,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荀安当时的案子。因为是省委的主要领导,他的案子当时在本市也是轰动一时。 那些美艳情妇的照片在网上疯传,不少人都在咂嘴讨论。这位荀安不愧是从高校走出去的高官,挑选情妇的品味也别具一格,清一色的清新端庄优雅。其中有一位还是网络上小有名气的最美大学辅导员。要不是被彻底曝了光,谁会去猜测看上去近乎于禁欲般的女神居然会是贪官的情妇。 周小曼看着那些情妇的照片,总觉得有哪儿似曾相识一般。她微微阖了下眼睛,想让脑海中的照片更清晰一些。 奥古斯汀体贴地询问道:“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会儿?” 周小曼眼睛发直,半晌才摇摇头:“不是,我还好。” 酒店的自助餐厅已经是晚餐开放时间。奥古斯汀为她取来了一杯热牛奶,还在里面加了糖:“喝点儿吧,你需要热量。” 周小曼笑了笑,慢慢地饮下了一杯温热的牛奶。她没有与奥古斯汀交谈,也没有加入到教练她们的谈话中去。脑海中已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了。 她自己画出了一张草图,罗列着目前已经掌握的信息:姜黎有情夫,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周文忠愿意自欺欺人是他好这一口子。这种不要脸的贱男人,活该他被辜负。因为他不值得被任何人付出真心。 这位情夫应该来头不小,有钱有势。且不说姜黎的品味不会允许她选择一位身份低的男人去依附,就凭姜家人跟周霏霏的生活开销,没有外界的支持,很难维系住。 这位情夫后来应该是与姜黎分开了,或者说是断了给姜家人的供给。因为到后面,周文忠接过这个重任。 作为研究所的总工程师,他一年下来,方方面面的进账能有大几十万。这些钱,几乎全部用来维系两个家庭的生活了。到最后周文忠要去跟他亲爱的小女儿团聚的时候,还不得不卖了在本市的别墅,好给周霏霏买房。 想到这里,周小曼嘲讽地笑了。其实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清楚,姜黎母女对他的轻蔑。否则怎么会一次次上赶着送钱去。他对姜黎母女畸形的爱,已经赶上偏心眼的爹妈对待最得宠的孩子了。即使那孩子再不孝,也要热脸去贴冷屁.股,盘剥别的孩子去供养受宠的那一位。相当之虐恋情深的深情不移。 这个过程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导致姜黎母女远走海城,周文忠神奇地一步登天,成为研究所的实权领导。 这件事肯定不小。否则按照周文忠对姜黎的依恋程度,他怎么舍得跟娇妻两地分居?周霏霏原本就读的外国语学校本身就以学生出国留学以及保送见长。她为什么舍近求远,去海城读那所国际高中?那学校,在外人看来更加像是土豪暴发户集中营。 周小曼慢慢地喝光了一杯牛奶,开始冷酷地思考一个现实。如果流言蜚语中所说的跟三个男人去开房,结果被□□的事情是真的呢?事件的当事人不是她,她非常清楚。那个时候的她,深切地厌恶着男性,连班上的男生都鲜少有来往。她怎么会去开房? 如果不是她,为什么又会跟她扯上关系呢?如果是初中时代没有发福没有毁容的她,大约是理所当然。一直到多年后,那些曾经性骚扰过她的男生的母亲嘴里,她还是个不安分爱勾搭人的小贱货。可是高三时候的她,晒得黑黑的,体重足有一百七十斤,走路都喘气;实在是与“跟三个男人开房的风骚女”的形象,差的有点儿远。 到底是什么关键因素,让周围人将这件事跟她扯上关系的? 奥古斯汀静静地欣赏着对面的东方少女,她有一种宁静柔和而忧郁的气质。爸爸说,当年他就是被被妈妈的宁馨柔美所吸引,后来才发现那是一座活火山。说这话的时候,英俊不减当年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觉得有趣极了。 少年也觉得自己父亲的这个比喻妙极了,她们柔美安静的外表下,藏着一座火山。他想到了眼前的少女,在圈操表演时,像一只燃烧的火鸟。噢,不!妈妈说那种鸟叫凤凰,从烈火中重生的神兽。 少女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奥古斯汀不得不关心地问上一句:“要不要吃点儿什么?猕猴桃还是葡萄?” 这是他唯二能拿出手的水果了。妈妈曾经揶揄过,在法国,能吃到的水果真是少的可怜,连苹果都没有中国的甜。不过葡萄跟猕猴桃还不错,基本上都吃不到酸的。 周小曼还不知道少年那点儿酸涩的小心思,笑着点了点头。奥古斯汀帮她取了几片猕猴桃跟几粒葡萄,她用小叉子叉着一点点的吃掉。 小帅哥有种被冷落的忧伤,湖水蓝的大眼睛盯着她,神情忧郁:“嗨,你在想什么?愿意跟我聊聊吗?” 周小曼摇了摇头:“不,谢谢了。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我还是不说的为好。” 奥古斯汀来了兴趣,兴致勃勃道:“不开心的事情,更加要说给别人听啊。原本你有二十分的不开心,说给一个人听,那么起码就会削减为十分了。” 周小曼看着男孩叹气,心道,少年,你可真够善良的。 事情哪有那么理想化,还有一种可能性是,你的伤心痛苦,在别人嘴巴里就是你太脆弱,想的太多了。然后你以为是朋友的人,会把你的隐私传的满天下都是。秘密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就不再是秘密了。 不要问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谁也怪不了。她只能怪她自己不够坚强不够勇敢,眼睛不带X光,看不清人的本心。弱小是原罪,活该她被踩。 这些回忆让她不快。周小曼猛的站起了身,匆匆丢下一句:“我想出去走走。”便出了自助餐厅的门。 奥古斯汀连忙跟上:“嗨,你想去哪儿逛?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周小曼无奈地转过头,露出个苦笑:“放心,我就在酒店里逛,不会出去的。我不会走远。” 奥古斯汀笑嘻嘻的:“那让我陪在你身边吧。我保证,我不会打扰你思考。” 周小曼不擅长拒绝别人,只好将他当成个大型挂件了。她在酒店的露地窗前发着呆,看着大堂前台的服务员帮新入住的客人办理手续。她下意识地轻轻咬住了下唇,似乎又有什么东西要浮出时间的海了。 有嘈杂的人声,在议论纷纷:“哎呀呀,就是周家的女儿嘛。啧啧,跟三个男的,开房还是自己掏的钱。这真是,真是,啧啧……什么,我胡说八道?得了吧,旅馆登记的身份证号还在呢!要不是服务员打扫卫生死活开不了门,害怕出事,强行开了门。这女的哟,在床上淌血就要淌死了吧。要没有那身份证,警察上哪儿联系到的家属啊!你们那天是没看到,那个姜黎噢,跑得旗袍都崩开了。” 身份证号,对,她高考之前是要办理身份证的。 周小曼阖了下眼睛,太阳穴跟针刺一般的疼。她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还是奥古斯汀扶着她坐到了沙发上。 少年担忧地看着她:“要不要你回房休息去?你看上去有点儿虚弱。” 周小曼摇摇头,她不能一个人待着。不然记忆一旦喷薄而出,会把她给逼疯掉。有一种说法是,强.奸案的受案人往往保持沉默,不是他们原谅了凶手;而是周围舆论带给他们的二次伤害丝毫不逊色于施暴者本身。 她那个时候,陷入的就是舆论的二次伤害里。莫名其妙的,所有人都在议论她这个不正经的,主动跟三个男人开房的女的。年纪不大,倒是够饥渴的啊。投向的目光猥琐而放肆,嘲笑她的声音又是那样正气凛然。好女孩怎么会碰上这种事,自己不自重,男人怎么忍得住。 她初中时被人性骚扰的事情,又被翻出来说了。啧啧,难怪会被全班男生摸遍了,原来是她一直都这么饥渴啊。 她整个人陷在了泥潭中,淤泥堵塞着她的眼耳口鼻,她喘不过气来。 少女的面容苍白,如果不是双颊抹了淡淡的胭脂,她看上去简直就跟张轻飘飘的纸片一样,随时会被风拂落到地面上。 奥古斯汀出声打断了少女的沉思:“嗨,小曼,我们说点儿好玩的事情吧。不开心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 周小曼点了点头,从回忆里挣脱了出来,开始倾听奥古斯汀诉说他的校园生活。他们聊了《野芦苇》跟《放牛班的春天》,而后奥古斯汀还轻轻哼唱了后者的主题曲。这些都让周小曼的感觉好了一些。她不得不赞叹:“奥古斯汀,你真跟天使一样。” 少年柔和的蓝眼珠子盯着她:“我愿意一直当你的天使。” 周小曼顿时觉得受不了了。上帝啊!她都要忍不住呼唤上帝了。这小帅哥实在太会说情话了。如果忽略了前面他是如何欢快地跟自己描述,他小学毕业前一年是怎么努力追到第一个女朋友的话。 领队过来催促诸位女士们,好了,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需要出发去参加酒会了。 在一堆富有东方风情的少女中,周小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奥古斯汀一直围着她转悠,则让这份格格不入更加打眼。 周小曼没有再理会小女孩们不满的眼神。谁又在意呢?把奥古斯汀推到边上去,或者推给她们,就能获得她们的友谊了?呵!这么浅薄的友谊,以为她稀罕?多大的脸啊! 酒会按照惯例,各个代表团都有节目表演。周小曼看着贝拉跳了一支爵士舞,实在是太精彩了。她拼命地为这位小美女鼓掌。 中国队的节目是一支扇子舞,不过上台的是八个人。谁也没有通知她要一起去表演,她也不在乎。她的风头,出在赛场上就好。 薛教练皱了皱眉头,安慰自己的弟子:“别在意,咱们赛场上见真章。今年年底,国内还有一场大奖赛,要是你再拿到名次,应该就被会国家队召集了。” 周小曼慢条斯理地喝着温热的牛奶,微微一笑:“我跟群小孩子计较什么。” 薛教练一愣,旋即笑了:“对对对,咱们已经能够跟成.人组的队员比拼了。” 然后能够跟成人组选手比拼的周小曼同学,极其坏心眼的,跟奥古斯汀跳了支舞。嗯,成功地引起了一群小姑娘的羡慕嫉妒恨。 中国代表团的法国之行,在艺术体操锦标赛结束的第二天一早,就结束了。他们要奔赴巴黎戴高乐机场,然后飞回国内去。 周小曼哀嚎,她的卢浮宫啊,她的埃菲尔铁塔,她还想去看一眼雨果墓呢,结果啥也没有了。 她抱着林医生的胳膊撒娇:“太过分了啊,好歹我也是冠军,怎么连大使馆都没露面,看我一眼啊。” 薛教练没好气地翻白眼:“等你真成世锦赛冠军的时候,估计国家领导人都会接见你了。瞧你这点儿出息!” 她嘿嘿干笑,赶紧把衣服打包进行李箱。原本昨天晚上,她就要将小礼服还给陆阿姨的。结果陆阿姨直接送给她了:“算了吧,你穿着挺好看的。我现在几乎不穿这个色系了,放在我那里也是浪费。” 奥古斯汀则是挽着母亲的胳膊,大力赞扬她的眼光,妈妈实在太会挑了。小曼就跟美人鱼一样美丽动人。 周小曼听得一头黑线,你家的美人鱼穿黑色小礼服啊。 她想到这个搞笑的混血男孩,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一次来法国还是不错的,她拿到了第一块金牌,业余的,她也稀罕。薛教练遇见了老友。陆阿姨还给她说了成套动作编排的要领,并答应她,后面会通过网络继续跟她沟通。 不虚此行,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周小曼借着酒店的电话给妈妈报了平安,她马上要出发去机场,准备回国了。 可是等到他们排队过安检的时候,却收到机场方面的通知,他们的航班取消了。 79|看秀 “9·11”事件之后, 反恐成了全球关注的重点。就连一贯被诟病的法国安全部门也谨慎不已。 一群人都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领队带着翻译去跟机场方面沟通,得到的解释是临时检修发现了一点儿故障。为了乘客们的安全着想, 所以这趟航班取消了。 大家都傻眼了, 航班取消了, 他们怎么办。在反反复复地拉锯沟通之后, 对方表示有一班晚上十一点半钟的法航航班,可以为他们改签那一班, 中间的差价的由航空公司买单。否则,最快的一班航班就要等到第二天中午了。 领队咨询了大家的意见, 表示晚上十一点半就十一点半吧。不然明天中午的航班中途转哥本哈根, 要飞十八个小时, 会把人坐木掉的。 周小曼打着呵欠, 一直跟在教练身后。为了省钱, 他们订的都是特价机票。特价机票的一大特点是出发时间点都不咋样。他们早上四点钟就从酒店出发了,因为原定的航班六点半起飞。 大家都还等着上飞机吃早饭呢, 一眨眼的功夫,飞机不飞了。 周小曼一脸懵逼,转头问教练:“那我们怎么办?” 薛教练也傻眼, 这个, 晚上要走,现在再去找酒店休息, 估计团里也没这项费用支出。 领队叹着气, 给每人发了二十法郎, 让大家自己四处转转去。但是运动员必须跟着教练,谁都不许单独行动。 周小曼领着这二十法郎,对人民币跟法郎的兑换比率没有概念,也不知道巴黎的物价是个什么水平。更要命的是,她还打电话跟她妈说了,她今天晚上就能到家来着。 薛教练安慰道:“别担心,我们找个地方给妈妈挂电话,她就知道了。坐飞机,航班延误,实在太正常了。” 周小曼垂头丧气地点点头,心中直嘀咕,早说啊!太坏了,早点儿告诉他们,不是不用黑漆抹乌地爬起来了么。她可以优哉游哉地睡到天亮自然醒,然后高高兴兴地去逛逛卢浮宫,看看埃菲尔铁塔,嗯,要是能在莱茵河畔逛逛就更好了。 她可是事先打听过了,卢浮宫对未成年人免票。 一想到这个,周小曼就兴奋了。她拉着薛教练的手,两眼亮晶晶的:“教练,我们去逛卢浮宫吧。” 薛教练看孩子那满怀期待的模样,只好点点头:“可以,咱们过去逛。” 卢浮宫要九点钟才开门,现在还不到六点半。她们需要做的事情,第一,是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周小曼好解决,她的早餐就是一瓶牛奶跟一颗猕猴桃外加几粒葡萄。这是奥古斯汀昨晚为她准备好的早餐。水果装在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牛奶她原本是准备过安检之前喝掉的。 这小子追女孩无往不利,真不是没有一点儿道理。 薛教练跟林医生的早点都是简单的法棍,便宜管饱,至于口感,她们都不太欣赏倒是真的。她们的预算有限,去参观博物馆,周小曼小孩子一个,能免费。可她们就得自己掏腰包了。已经乐颠了的傻孩子想不到这些。两个大人也舍不得提醒她。 陆芸说不要给周小曼设计少女感强烈的成套动作编排,因为她过于早慧。可是陆芸要是看到她现在跟只快乐的小鸟一样的模样,估计就不会这样想了。 十一月的巴黎,已经寒气袭人。天空灰蒙蒙的,领队没有离开机场。作为团队的主要负责人,他得帮大家看着行李。否则总不能让其他人拎着大箱子小箱子去逛巴黎吧。 原本周小曼觉得领队过于圆滑势利,比赛一结束,立刻就跟她们划清楚界限的做派叫人提不上嘴。现在再看这位中年大叔一脸疲惫的模样,她又忍不住在心头感慨:都不容易,谁又比谁简单了。 她们跟翻译说了自己的想法,结果翻译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跟他们解释说,光来回路费,就能花光她们所有的预算。这还是最便宜的算法了。 周小曼立刻露出了一脸失望的神色。她觉得太亏了,感情二十法郎压根不够花啊。她在国内从机场坐地铁到市区,最贵也没超过五块钱人民币啊。 薛教练哭笑不得:“那去一趟市区路费就把钱花光了,那大家还怎么出去逛逛。” 翻译笑得特别开怀:“机场附近这么多免税店,足够大家从早逛到晚,眼花缭乱了。” 周小曼一点儿也不开心,她恨死了!她来巴黎不是为了逛机场免税店的。她要去逛卢浮宫,她要去看《蒙娜丽莎》。领队可怜个鬼,这人实在太奸猾了! 薛教练也无奈。这个时候想兑换法郎或者欧元也不方便。再说了,原本就是想着过来打比赛的,行程也紧张,真没想这么多。 正郁闷着,有航班抵达了。有人从通道出来,转到大厅附近买法棍当早饭。 周小曼正蔫吧呢,肩膀就被人给拍了一下,转过头,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孙哥,你怎么来了?” 孙喆笑嘻嘻的,示意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来干活啊。时装周,知道不?巴黎时装周。行了,不指望你了。你说你也是一只脚踏进时尚圈的人了,怎么啥都不清楚呢。” 周小曼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切!姐不知道时装周?姐知道每年时装周有多少网红忙着去蹭秀,修图,然后被群嘲。算了,不说了。你个土包子,现在还不知道网红是什么吧。多年以后的时尚产业支撑链,网红经济半边天。 想到这一茬,周小曼突然间愣住了。淘宝什么时候有的?她妈卖豆花这么辛苦,可以考虑给她妈开一家淘宝店啊。她模模糊糊记得,一开始的时候,开淘宝店似乎连保证金都不需要来着。 孙喆一看这姑娘又开始神游天外了就头疼,法棍往嘴里一叼,捧着相机直接“咔擦咔擦”就来了几张。跟他一块儿的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惊讶地挑挑眉,不明白这位新锐的人物摄影师为何一脸嫌弃,还拍的这么认真。 镜头总算都抓取到了,孙喆这才空出手继续啃他的法棍,一边啃一边叹气:“姑娘啊,你年纪还小。这么小小年纪就成天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小心老年痴呆提前。” 周小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结果又被眼明手快的摄影师给捕捉了。她生气的时候其实是她最有活力的时候,像传说中的菲尼克斯,也就是不死鸟;当然,咱们中国人的说法是凤凰。大概都是浴火重生的那种生物。 孙喆看她笑:“干嘛呢?站在这儿,嘴巴撅得能挂油瓶了。跟你小男朋友吵架了?” 周小曼哭笑不得,斜斜地睨了他一眼。这人明明知道她是来法国参加体操比赛的,还故意说这种怪话。 无耻的摄影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画面,少女娇嗔的模样,可是鲜少能在周小曼脸上捕捉到的表情。 周小曼对这人一言不合就“咔擦咔擦”的做派早已免疫。她眼睛珠子一转,直接把主意打到了对方身上:“孙哥,你有多少钱?借我五十法郎呗,欧元也行。等我回国了再还你。” 孙喆以为她是想给她妈带礼物,一边掏钱包一边道:“你别瞎买。得了,我给你看看,别到时候白花了钱,你妈心疼。” 周小曼的良心有一丢丢的痛。她真没想到要给母亲带礼物。她身上的钱都给她妈了,说是要入股她妈的豆花事业。她支支吾吾地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她想去卢浮宫逛逛,她好歹都到了巴黎了。 孙喆摸着下巴看周小曼,心中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嗯,就是她了。摄影师立刻收回了相机,笑得奸诈:“行啊。我请你去卢浮宫逛。不过我不借钱给你,你得陪我去工作。” 周小曼立刻反对,不行,她拒绝工作。她好容易出国浪一回,她要好好浪!她要接受艺术的熏陶。 孙喆直接拽着人的大衣袖子:“得了吧,穷游不如梦游。没钱你还玩什么玩。乖乖听哥的话,咱们先去工作,工作完了。嗯,我肯定带你去卢浮宫逛。晚上九点多钟才关门呢,你怕什么。” 薛教练跟林医生用完了洗手间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恶霸强抢良家少女的做派。好在薛教练是认识孙喆的。孙喆利用自己的工作便利,给省艺术体操队做了不少宣传。周小曼拿到全国第三名那一次,除了他供职的杂志社又对她们省队做了一回专访以外,本城的媒体基本上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孙喆见了薛教练也不含糊,直接提出要求。他手上有个活儿,是要做巴黎时装周的剪影,所以周小曼得借给他当模特。作为补偿,他会带周小曼去逛卢浮宫。 薛教练看孙喆身边,还有个跟他差不多年岁的女子跟着,对方主动递了名片跟身份证件证明自己的身份,是一家国内时尚杂志的编辑。她这才点了点头。她跟林医生商量了一下,拿着两个人身上剩下的所有钱,跟着他们一起出发了。 孙喆挺委屈的,觉着薛教练不信任自己。 薛教练也不辩解,只淡淡道:“孩子妈妈把孩子交到我手里,我就得对孩子负责。” 孙喆这下子对这位个性强硬而古怪的教练肃然起敬了。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周小曼的脑袋,正色道:“好好听你教练的话,不许瞎胡闹,知道不?” 周小曼的头发都要被弄乱了。薛教练眼睛皮子撩了下孙摄影师:“你不带着她瞎胡闹,就天下太平了。 孙喆一下子背上冷汗就出来了。 薛教练知道周小曼给孙喆当模特的事情。丁凝这小丫头最爱看时尚杂志,她瞥了两眼,就认出了她们对着大呼小叫的那位模特就是周小曼。因为妆容跟服装,还有光影效果,她的脸乍一看跟平时有些出入。可是人的魂儿变不了,那种气势,就是她这位得意弟子。 周小曼跟她母亲的经济情况她清楚。省队虽然给这群孩子发工资跟运动津贴,但几百块钱,在现在这个睁开眼睛就要花钱的时代,供养无依无靠的母女,实在杯水车薪。孩子正正经经拍照片挣钱,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机场坐车,然后转地铁,他们一行四人,到达了巴黎街头。跟着孙喆一块儿来的女编辑姓米,周小曼管她叫米姐。米姐是今天才从一家老牌报纸跳槽进这家新办的时尚杂志的。她自嘲地跟周小曼道:“三十岁了,才决定改行做女性时尚杂志,跟个笑话一样。” 周小曼可听不得这话,她现在就是个顶着十四岁的皮子的三十岁的女人。三十岁又怎样,想要改变生活,改变自己,肯德基爷爷八十岁才创业呢。 米姐笑了起来,觉得这小姑娘挺逗的。 巴黎的地铁四通八达。在这座城市里,时刻能看到优雅而精致的模特们捧着资料,匆匆忙忙地赶地铁。 80|矛盾之美 周小曼有些好奇地问孙喆:“你们打算看哪个品牌的秀啊?时装周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孙喆露出了嫌弃的笑容:“早就结束了, 时装周十月上旬就结束了。不过还是会有一些独立设计师避开时装周,在十一月份开秀的。” 周小曼疑惑不已:“那你还说是来时装周。” 孙喆满不在乎:“谁在意啊!我已经够可以了,起码我人到了巴黎。多少人就是在国内闭门造车出的稿子。我们这一期是精选剪影, 说的时装周背后的故事。十月的背后不就是十一月份么。” 周小曼决定不再跟这个男人鬼扯。他永远都有办法把逻辑这个词给吃死了。 米姐则是一脸沮丧。其实她上个月初就想过来看秀的, 趁着十一黄金周。不过杂志社里要留人值班, 她一个新人, 就这么被丢下了。 孙喆安慰她:“怕什么呀,巴黎就是个大秀场, 时时刻刻都是秀。既来之则安之,好好享受你的年假么。” 周小曼也跟着点头表示赞同。据说巴黎老太太一大清早起床, 精心打扮三个小时, 就是为了出门去买趟菜。这要是被她妈知道了, 肯定得疯掉。这么长时间, 她一桶豆花都做好了。 巴黎街头随处可见时尚达人, 穿着优雅而精致。周小曼就没看到素颜出行的女性。每个人都把自己收拾得衣冠楚楚。 他们的第一站是位于罗浮宫与协和广场之间的杜乐丽花园。花园谈不上多大,里面遍地植物跟各种雕像, 随处可见露天咖啡馆,又依傍塞纳河,是个休闲的好地方。 当然, 一个月前, 这里是巴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巴黎时装周的一处重要大本营,便是杜乐丽花园, 每年都有各种大牌在这里举办秀。这也是米姐上个月心心念念的时尚圣地。 对周小曼而言, 花园最妙的是免门票。风景非常优美, 时值深秋,遍地的金色,还能看到丛林中的摩天轮,仿佛秋天的童话。蓝天白云下,远远的,摩天轮的轮廓也显在他们面前。 薛教练找了个长椅坐下,安安静静地欣赏着喷泉。比起逛街之类的,她更加愿意优哉游哉地坐在这里,体味着陆芸所说的静谧。这样慢悠悠的氛围,让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 周小曼没有师傅的好命,她是来干活的,被孙喆要求着摆出各种姿势拍照。 她现在身上穿着的黑色小礼服,肩膀搭着大衣。她强烈要求穿小脚裤配大衣都被拒绝了。米姐也满脸严肃地表示,丝袜是女人的标配。 人穷志短,还指望着孙喆带她去逛卢浮宫的周小曼,只能乖乖听话。 孙喆一工作就会脾气暴躁,周小曼被他骂的狗血淋头:“摆个pose都不会吗?瞧瞧你,僵硬的跟什么一样。” 周小曼翻白眼,讽刺他:“没有糟糕的模特,只有不会捕捉模特灵魂的摄影师。” 孙喆被她给气乐了:“我看你别的没学会,一张嘴牙尖齿利。” 周小曼得意洋洋:“那当然,模特的身体也会说话么。” 后来太阳出来了,周小曼身上的热乎劲儿也起来了,姿态就自然多了。她站在花园的各处地标前,或冷淡,或热烈地看着镜头。蓝天白云下,她的面孔美的近乎于空灵,有种抓不住的缥缈感。 孙喆这下子满意多了,不时招呼米姐给周小曼现场补妆,还换了一次发型。他一连拍了十几张照片,都觉得不错。有了这些打底子,再抓拍公园里的风景,他就显得悠闲自在多了。 米姐可没有孙喆的好心情。她到现在,还没有确定下来一场秀的入场券,连站票都没有。中国的时尚业才刚刚起来,傲慢的国际大牌们还没有意识到中国会成为下一个日本,买遍全球。现在很少有时尚品牌会把位子给一个中国媒体的时装编辑,尤其这位编辑还是初出茅庐。 周小曼等待孙喆构思的时候,坐在米姐边上问她打算怎么办。 米姐苦笑道:“能怎么办?我现在手里有几场秀的时间表,我准备去找品牌公关磨一磨,看能不能弄张站票。实在不行,我就去秀场门口蹲点儿,看能不能找熟人把我给带进去。” 其实这两条路都不容易,前者很可能被公关无视。至于后者,现在巴黎时装周都结束了,大部分时尚界的人士们也都打道回府了。米姐是新人,又能有多少人脉资源。 周小曼其实挺好奇孙喆为什么会带着米姐的。原本他以为两人是同事,后来才知道他不过是给米姐供职的杂志社拍过两回照片。 孙喆叹了口气:“我挺佩服她的。米姐以前在的单位是出了名的福利好,稳定,倒了谁家的报纸也倒不了她家的。她愣是有勇气跳槽,重新开始。干她们那行的,累得要死。她谈婚论嫁的男友为此跟她分手了,她也咬牙不肯退出。我觉得,能有这种拼劲的人,都不容易。” 周小曼点点头,撺掇他:“那你帮人帮到底呗,好歹你是拿了公款出来拍照,米姐这纯粹是自费。你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摄影师朋友,能帮她拿张入场券。” 孙喆哭笑不得,拍了下她的脑袋:“你这家伙,这才多点儿时间,这么快就倒戈。啧啧,要是找你当战友,我分分钟都不知道是怎么倒下的。哪那么容易啊,这又不是国内,我一土包子,上哪儿给找熟人……哎,你个小丫头,你等着啊!” 周小曼还没有反应过来了,孙喆就挂着他的相机,飞奔着过去跟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打起了招呼。这男人头发有点儿卷曲,不过从面孔轮廓来看,应该是亚洲人。孙喆操着他那口东北普通话,欢快地跟人聊了起来。 从男人略微有些迷茫的神色来看,孙喆跟人家熟悉程度有限。 周小曼简直不忍心再看下去,生怕她家古道热肠的摄影师会被人家当场回一句:“我不认识你。” 然而摄影师的记性大概都不错,这位卷曲头先生总算在孙喆的一再提醒下,想起了,他为中国大陆地区一本时尚杂志创刊号拍照的时候,在另一个摄影棚里倒腾的孙喆,顺便帮他拿了瓶矿泉水。 周小曼当着陌生帅哥的面,时刻铭记着自己是孙喆的御用模特儿,不能塌了她家摄影师的台子,愣是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孙哥,果然得叫哥,套近乎能套到这份上,你要是不红,天理不容! 这位美籍华裔帅哥杜鹏出生在台湾,小学时随父母移民去了美国,说着一口软糯温和的国语。他微微笑着听完了孙喆一大通寒暄之后的请求,点点头,表示可以,到时候他愿意带米姐进秀场看秀。 米姐激动得脸都红了,一个劲儿地道谢。 杜鹏笑容亲切:“不客气,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和贵杂志合作。” 两人互相交换了名片,又约定了下一场秀,杜鹏会在秀场门口等米姐,双方才道别。 周小曼眼睛闪闪发亮,一个劲儿盯着孙喆:“孙哥,卢浮宫!” 孙喆颇有种自家的傻妹子拿不出手的感觉,恨铁不成钢道:“你刚才怎么傻站着,不去跟人家套套近乎呢。人家可是现在风头最劲的新锐摄影师。那个什么什么来着的中国创刊号,特地找人过来掌的镜!” 周小曼嬉皮笑脸:“那我不是等孙哥你成为最牛掰的摄影师么。然后背靠大树好乘凉了呗。” 孙喆愣了下,旋即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呀,妈呀,就冲你这句话,我要是不混出个模样来,岂不是对不住你的期待。” 米姐笑容满面地感谢孙喆:“孙摄影师,真谢谢你。一路带着我不说,还给我引荐。” 孙喆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自己的耳朵,哈哈笑:“哎呀,等我成牛掰的摄影师,咱就不求人了。咱自己就能进去。” 周小曼也跟在后面附和:“对对对,米姐,等你成为穿普拉达的女魔头,人家都会求着你去看秀,第一排中间最好的位置都留给你。” 米姐一愣,笑了:“穿普拉达的女魔头,这个说法可真够劲儿的。” 周小曼立刻想封住自己的嘴巴。那个电影肯定是没上映的,原著小说出版了没有?哎哟,不管了,随口一说,管不了那么多了。 薛教练笑着问他们,这边拍完了没有,要不要换个地方。他们已经在这座大花园里待了快两个小时了。 周小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啊,对啊,孙哥,我们去逛卢浮宫吧。你不是说,那里也是巴黎时装周爱举行发布会的地方么。” 孙喆坏笑着:“行啊,我们去卢浮宫的后花园吧。” 周小曼瞪大了眼睛,无声地控诉他。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的角逐着,米姐这回真碰上熟人了。对方亲亲热热地跟米姐拥抱,用夸张的语气表达见到朋友的喜悦:“米兰达,你也过来看艾瑞克的秀?哎呀,他家品牌公关给你们大陆地区也发邀请函了?” 周小曼微微皱了皱眉头,不太喜欢这人的蹩脚英语里头的试探意味。 米姐微微一笑,跳过了这个话题,只问对方怎么时装周结束了还没有回去,真是太敬业了。 被米姐称为莉莉安的女人假笑着表示,实在是邀请她看秀的个人品牌太多了,她推不过去,只能留下来继续看秀。她大力赞美了今年纽约时装周惊艳亮相的新锐设计师艾瑞克,为了他,她也要留下。 莉莉安磨了半天,也没从米姐口中套出她到底是怎样拿到邀请函的,悻悻不乐地走了。最后还狐疑地问了句:“十一点钟就开始了,你不打算早点儿过去吗?” 米姐保持住了得体的微笑:“这时候过去,岂不是给设计师添乱。” 等到莉莉安背影消失,米姐才抓狂地问孙喆有没有杜鹏的电话,她想去看这场秀。艾瑞克她知道,今年纽约时装周,他的作品简直就是惊艳。老牌的时尚杂志都在捧他。 孙喆挠头:“没啊,你刚才怎么没问人家要。” 米姐悔不当初,杜鹏的名片上只有他的电邮地址。 周小曼看她急得团团转的模样,提议道:“要不咱们去碰碰运气吧,说不定能在秀场门口碰到人呢。孙哥,反正你要拍照片,要不,咱们一起试着过去吧。” 薛教练完全无所谓,她觉得在哪儿逛逛都不错。她现在开始明白陆芸为什么对回国兴趣不大了。这座城市的阳光晒在人身上,都是慵懒的。 一行四人又匆匆忙忙赶去了秀场。可惜的是,尽管已经十点四十了,但是他们没能在秀场外面碰到杜鹏。不知道他是早就进场了,还是压根没打算过来看这场秀。 米姐目光灼灼地盯着场外衣冠楚楚的嘉宾们,企图找出能够带她进场的人。 孙喆一边抓拍秀场外各种各样打扮奇特的时尚人士,一边调侃米姐:“你干嘛不找你那个朋友啊?” 米姐眼睛太忙了,无暇□□去瞪他:“你逗我呢!就我跟她的关系,就跟我们两本杂志的关系差不多,常年恨不得盯死对方。” 孙喆咂嘴:“你们就是夸张。至于嚒,说不定,哪天她们的主编跳到你家,你家的跳到她家去了。” 米姐叹气:“不是这么回事儿。算了,跟你说不清楚。” 周小曼看那些造型奇特的时尚达人们看得津津有味,她觉得好玩极了。反正她在时尚圈唯一认识的人就是孙喆跟他的朋友们了,完全帮不上半点儿忙。 薛教练也挺乐呵的,还跟弟子议论:“那人知道绿帽子是什么意思吗?上身穿着毛毯不嫌热,下面光着腿不觉得有点儿奇怪么。” 周小曼仔细瞅了眼那位造型奇特的人士,她还以为他身上披着的是麻袋,原来是毛毯啊。真是羞愧,年纪轻轻的,眼神这么不好。 她正想揉眼睛呢,就看见了熟人。奥古斯汀身着西装,笑容满面地往秀场门口去。 周小曼顿时眼前一亮,对啊,这不是最好的熟人么。她赶紧小跑过去,喊了奥古斯汀。 男孩子转过头,一双快活的蓝眼睛里闪烁着欣喜的光:“小曼,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今早的飞机吗?” 周小曼指了指几步远的薛教练:“我们的航班取消了,要晚上十一点半才能起飞。” 奥古斯汀抱怨道:“那你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我好去机场接你,带你在巴黎逛逛啊。” 周小曼心道,帅哥,咱们还不熟,姐的脸皮还没修炼到家。没看我教练跟你妈是多年的老友,照样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么。她打着哈哈,把话题引到了这场秀上:“你是去看艾瑞克的秀?” 奥古斯汀笑容满面地点点头:“是的,相当棒的一位设计师,原本以为他太赶,不会到巴黎来开秀了。没想到,还是过来了。小曼,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进去欣赏。真的,我保证会让你感到震撼。” 周小曼打蛇随棍上:“好的,不过,奥古斯汀,我要请你帮个忙。我的朋友,是一位时尚编辑。她想进去看秀,但是因为之前行程太赶,没能来得及拿邀请函。” 奥古斯汀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带她的朋友进场。他的邀请函是从他父亲手里拿到的,一共有三张位子。薛教练表示自己可以跟孙喆在附近公园逛逛,顺便欣赏一下风景。米姐却反对,她站着就好,没关系。 最后的结果是,奥古斯汀把他们都带进去了,保安居然也没有任何反应。 等到奥古斯汀邀请周小曼跟薛教练在中间的第二排坐下时,师徒俩就开始对陆教练的前夫身份犯起了嘀咕。通常这种秀,位置越靠前,越能说明身份。第一排的几位嘉宾,据米姐说,都是时尚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能拿到第二排的邀请函,奥古斯汀的父亲能量不小啊。 他们坐下后大约过了五分钟,整场秀就开始了。米姐站在了边上观看,周小曼原本想把位置让给她,但又担心对奥古斯汀不礼貌,只能作罢了。 这场秀的主题绿野仙踪,充满了梦幻色调。周小曼看着模特身着造型夸张的服装走上台,她们的脸上都涂得惨白,在绿光的映衬下有种鬼魅而惨淡的感觉。她的毛孔不由自主地缩紧了,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这种鬼魅森森的氛围笼罩着整场秀,中途有一盏月亮灯从幕后缓缓升起,面色惨白的模特忽然显出了痛苦的神色,在T台上挣扎着,然后她身上的衣服撕裂了开来,露出了满身的彩绘。 周小曼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狼人。 接下来出场的模特都是两人一起走秀,因为其中一人坐在另外一人的肩膀上,还有的组合是倒挂金钩的模式。 周小曼真心替模特捏了把汗,穿着高跟鞋,还要做出这样的高难度动作。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就是灾难现场了。 她看着那位倒挂金钩的模特儿,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一个后滚翻然后穿圈的动作。她不由自主地闭起了眼睛,努力思考着那套圈操。对就是这样,她脑海中的少女伴随着T台上的音乐翩翩起舞。一个个动作从她的身体里自然地展现出来,等到某一个点,音乐戛然而止。 周小曼脸上露出了愉悦了神色。是的,就是这样,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陆阿姨帮她改过操以后,她依然觉得别扭了。陆阿姨把她想的太极致了,但是她的特点就是矛盾。 就想孙喆说的那样,她的身体可以同时展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美,一半是毁灭一半是新生。端看欣赏者如何去理解了。 她觉得引诱船夫沉水的美人鱼残忍,但就跟奥古斯汀说的那样,美人鱼依然是大自然给人类的恩赐,所以人鱼传说经久不衰。 她不需要强迫自己变成什么样子,矛盾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她。 许久以来压在她身上的厚厚的泥巴终于开始脱落了,她觉得轻松极了。 秀的尾声是设计师带领模特们上场答谢,他一个个地握着经过的嘉宾的手,当碰到周小曼的时候,她轻轻说了句:“非常感谢,您震撼人心的作品。” 少女不知道设计师是否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只知道,不去逛卢浮宫她也不遗憾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81|聊吃的感情 周小曼的脑袋里充满了激情, 她需要把成套的动作记录下来。她害怕这些突如其来的画面会消失。她现在不是在旅途中,可以坐着反复冥想强化记忆。 可惜的是,她手头没有纸笔。 最后还是奥古斯汀帮忙, 替她问工作人员借了纸笔。服装秀结束的秀场, 跟开始前一样乱哄哄。不时有工作人员大声说着什么。他们需要尽快将秀场恢复成原样。 周小曼蹲在地上, 将纸摊开在椅面上, 准备开始画。尴尬的是,这里的椅子是软垫的, 笔一戳上去,就戳出了一个小洞。她情急之下, 简直想要直接趴在地上继续画了。 设计师正在跟人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往外走, 看到了急得团团转的东方少女, 两人都停了下来, 不明白她到底想怎样。 奥古斯汀本人对设计就非常感兴趣, 知道灵感转瞬即逝,不敢打扰周小曼。见到跟设计师一起的大胡子男人, 他快速说了句法语,然后周小曼就得到了一张桌子,她可以把纸摊开在桌面上画。 她下笔的速度飞快, 一套十几个动作被她拆分成三十多个画面, 一一记录了下来。 周围人声鼎沸,设计师本人都不得不为工作人员让道。这里下午四点钟还有另外一场发布会。这些人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秀场装饰成另一位设计师需要的风格。 这些都与画成套动作的少女无关了。她的笔尖飞快地在纸面上游走, 留下了一张张动作分解示意图。她只用两三笔勾勒了动作模特儿的形象, 然而看到的人都知道她笔下的少女就是她本人。 周小曼整整用了十张纸, 正反两面全部用光了,才完成了她的成套动作图解。她放下笔,微微吁了口气,抬起头来,眼睛清亮的近乎于闪闪发光。她急切地询问着设计师,他的秀选用的都是哪些音乐。 设计师饶有兴致地看完了少女作画的全部过程。他原本以为是他的秀给她带来了设计灵感,嗯,这是个比较微妙的事情,也许这位东方少女想要借鉴。后来他看着简笔画,又怀疑这位少女是在画漫画,嗯,这倒是有趣。可到了周小曼用完了一张纸的时候,他又变换了想法。她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是他的设计给她带来了灵感,她创造了一种新的武功? 周小曼完成了所有的图稿以后,从昨天早晨起一直忙碌到现在都没有合眼的设计师,终于看明白了,这大概是一场表演里头的动作。球、棒、圈、绳,噢,这是艺术体操。 设计师的助手过来邀请他的老板,他必须得出席庆功酒会。中午的庆功酒会是小型的自助餐形式,设计师在这里跟对他感兴趣的主顾们可以交流一下感情。 奥古斯汀也被邀请去参加庆功酒会,一并的,周小曼等人也获得了邀请。 最兴奋的人是米姐跟孙喆,能够出席这样的酒会,说不定还能遇见时尚圈的达人,是相当不错的体验。米姐告诉周小曼,开场秀的模特是今天纽约时装周的走秀第一人,时尚界都看好她这颗明日之星。 周小曼懵懂地点点头,不是非常能反应过来。 孙喆带着个傻妹妹出门,总是有操不完的心。他痛心疾首地提点着周小曼:“你就没有一点儿想法,比方说三五年后,你就变成了她。” 周小曼满脸懵逼,特别老实地告诉了孙喆一个残酷的事实:“孙哥,我一米六八。”嫩模跟超模最直观的区别在于,大长腿啊大长腿。 孙喆被这死孩子噎得不轻,敲着她的教训:“戴文·青木知道不?人家也就一米六八,而且还是不会再长高的一米六八。你这才多大,一点儿追求也没有。” 周小曼大言不惭:“谁说我没追求了,我的理想远大着呢,我要站在世界冠军的领奖台上。我要让全世界都为我瞩目。” 孙喆苦口婆心:“那你更加应该当超模了啊。别的不说,我问你,有几个人知道现在的艺术体操世界冠军是谁?全球排名前十的超模,又有多少人不知道?” 周小曼这个专业拆台子没商量的,相当不给摄影师面子:“我知道世界冠军是谁啊,我不认识一个超模。” 然后嘴欠的孩子就被愤怒的摄影师敲脑袋了。你个死丫头,哥白给你那么多时尚杂志看了?敢情你个死孩子就光顾着看八卦了。 酒会在秀场旁边的酒店举行,是自助餐的形式。然而在这种场合里,正常情况下,没有谁会给别人看到自己张嘴吃东西的不雅姿态。人人都衣冠楚楚,女士们踩着高跟鞋,微笑着相互交谈。即使落单的人,也一样姿态优雅,仿佛非常享受独处时的宁静。 周小曼胃口小,她不碰酒精,只拿了杯牛奶慢慢喝着。奥古斯汀跟他的朋友们打完了招呼,快活地回到周小曼身边,问她下午有什么安排没。 少女郁卒地示意了一眼孙喆:“他说好了,下午带我去卢浮宫的。” 图稿完成了,卢浮宫就又有市场有地位了。 奥古斯汀立刻眼睛闪闪发亮:“我给你一块儿去吧,我们可以在卢浮宫里好好逛一逛,然后共进晚餐。” 周小曼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少年,薛教练也微笑着走到了弟子的身边。然后奥古斯汀大大方方地邀请了薛阿姨,他们可以一起共进晚餐。 孙喆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总要保持形象,不能真在人家这种主要用来看的酒会上大肆扫荡各种甜品吧。 周小曼胃口小,一杯牛奶下肚,再吃点儿水果,就能优雅地解决午餐问题了。她坏笑着看孙喆,小声道:“你好好总结出经验来。以后就专门写一本书,教别人如何在这种环境下混个肚子饱。” 中午的自助餐持续时间不长,一般晚上的酒会才是重头戏。 周小曼看着还端着酒杯跟客人侃侃而谈的设计师,觉得真是哪行哪业都不容易。即使是终于熬出头的设计师,也是辛苦的要死要活,超过三十个小时不休息,人家照样得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台前。 奥古斯汀跟主人告辞,带着他的朋友们出去了。 米姐看上去有些沮丧,她苦笑着告诉周小曼,她不知道该怎样跟这些人攀谈。她甚至羡慕这个才十四岁的少女,因为她能自如地跟设计师聊天。 周小曼大笑,因为跟她聊天,设计师可以趁机放松一下自己啊。她能说,那位灰蓝色眼珠的艾瑞克先生,压根儿就是在听她说,如何从他的设计中获得的灵感,设计出成套的艺术体操动作么。 或者用另外一个说法,当时她说什么压根都不重要。只要表达对他设计的赞美跟感激,而不是攻讦,疲劳的设计师都愿意跟她聊一会儿。何况她当时身边站着的人是奥古斯汀呢。没有设计师愿意得罪VVIP的。 孙喆笑眯眯地看着米姐:“巴黎就是个大秀场,任何人的生活都是一场秀。跟咱们国内的那个电影一样,对,《生活秀》嘛。你正常地看待这一切,就觉得没什么了。” 米姐没跟孙喆争辩,只琢磨着下一场秀,她该怎样表现得更好。她存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来看秀。 周小曼听了之后,笑着唱起了那首《漂洋过海来看你》。一开始是笑着唱的,忽然间,她却想到了前世今生。她可不是跨越了时空,从三十岁回到了十四岁,笨拙地用尽了所有的一切,来安慰陪伴鼓励十四岁的自己。 一时间,泪盈于睫。 奥古斯汀转头看周小曼的时候,吃了一惊。那双雾蒙蒙的眼睛,行走在巴黎的阳光下,却带着股与周边所有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气质。然而这样的气质却分外地吸引人,看一眼,再看一眼。 少年喃喃自语道:“洛雷莱。” 如果洛雷莱如此看着船夫,船夫肯定会心甘情愿地沉入湖底的吧。 “咔擦”一声,孙喆连饿肚子都顾不上抱怨了,直接抓拍下了这幅场景。他啧啧赞叹:“太棒了,这个画面实在太棒了。噢,那个,奥古斯汀,抱歉,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将你带入镜头了。你放心,我会虚化处理,绝对不侵犯你的肖像权。” 奥古斯汀压根儿没理睬这位冷酷无情残忍自私的摄影师,只温柔地看着少女。作为行走的取暖器,这样的少年口袋里,纸巾是必备的。 周小曼道了谢,没有吱声。 薛教练以为她是想家了,立刻安慰她:“没事的,咱们晚上就可以起飞了。” 奥古斯汀立刻流露出心碎的神色,他希望周小曼永远不要走。 少女哭笑不得,要是她真一直不走;估计这位少年就又要苦恼了。 孙喆拍完照片又想起来肚子饿的事实,去街头小店买了个沙拉三明治。他咬了一口,就强烈推荐周小曼也来一个,因为真的口感超赞。 周小曼看着那个硕大无朋的三明治,吓了一跳。她刚才是打算吃点儿东西来安慰一下自己,不过,这也太多了吧。 奥古斯汀立刻表示,他可以跟小曼分食一个三明治。 少女高兴起来:“不用对半分,让店员切三分之一给我就好。” 孙喆听了,在边上大笑。他极度自来熟地拍了拍奥古斯汀的肩膀,小子哎,哪儿那么容易。 薛教练跟米姐照样没有在酒会上吃饱,两人也分了一只三明治。独享了整个三明治的孙喆,觉得自己可真是个爷儿们。 他们在附近的公园坐下,慢慢吃着三明治。没想到,他们坐下没多久,就碰到了熟人。咳咳,反正孙喆说是熟人,那就熟吧。有过一面之缘的华裔摄影师杜鹏也捧着一个快餐袋过来享用午餐。 孙喆特别热情地跟对方打了招呼,然后还好奇人家手里的食物跟自己不一样。 杜鹏笑容满面地跟他点头:“在酒会上,我就看到你了。不过当时你们正在说话,我就没有打扰你。” 他见孙喆特别好奇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食物,便大大方方展露出来:“法拉费,黎巴嫩的食物,里面是炸丸子跟蔬菜。” 孙喆饶有兴致地追问:“好吃吗?贵不贵?不贵的话,我晚饭就是它了。” 杜鹏哈哈大笑起来,原本还有些疏离的感觉,一下子全没了。他一边吃着午餐,一边跟孙喆讨论这趟巴黎之行的收获。他拍了不少不错的照片,应该算是不虚此行了。这趟过来还有个商业广告要拍,下午又得忙碌了。 孙喆兴致勃勃地将自己拍的照片从相机里调出来给朋友看。嗯,因为都能一起说吃的了,熟人自然进化为朋友。 杜鹏礼貌地欣赏着,不时做出几句点评。等到最后一张少女垂泪,旁边的男孩子茫然而担忧的看着她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时,他突然转头看了眼正在小口小口吃着三明治的东方少女:“你是模特儿?” 周小曼茫然地点点头,追加了一句:“平面模特儿。” 杜鹏面上显出了踟蹰的神色:“你在巴黎打算待多久?有没有兴趣试镜一个平面广告?” 82|拍广告(上) 周小曼愣了一下, 那句“可我今晚的飞机啊”硬生生被她给咽了下去。她对时尚圈没什么概念,当模特儿拍照对她而言,就是件最普通的挣钱吃饭的工作。什么光彩照人走上人生巅峰之类的, 她想不了太多。她只知道, 她拍的照片被采用了就有钱拿。 可是直觉却告诉她, 这是一次机会, 在国内拍一百次平面广告都代替不了的机会。因为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的现实。就跟孙喆说的那样,没走过四大时装周, 在国内吹上天,什么样的名模都跟超模无缘。 杜鹏是现在风头最劲的新锐摄影师。 她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少女下意识地咬了下舌尖, 露出个笑容来:“杜哥, 广告什么时候拍?” 摄影师还在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现在流行的东方美人是迪士尼动画片《花木兰》的风格。眼前的少女与那样的美人是不同的风格。 不过, 也不一定。 作为一个几乎是在美国长大的华裔, 他觉得无论是以东方人还是西方人的眼光来看,这都是一位美人。最独特的, 是她身上流露出的矛盾的美,脆弱而倔强,一半像海水一半像火焰。她有一双富有魅力的眼睛, 眸光流转中, 便可以用眼神传达出她独特的气质。 这样的气质让他想到了古老传说中引诱着船夫沉船的美人鱼。他要拍摄的香水广告,表达的主题就是东方美人鱼。 杜鹏看着周小曼, 简单说了一下情况。他要拍摄的广告品牌是一位华裔服装设计师推出的香水新品。之前品牌方面面试的模特儿拍出的成片效果厂商跟他都不满意, 觉得她距离美人鱼的感觉太远了。所以厂商方面还在挑选第二轮的模特儿。 “如果你愿意试一试的话, 下午还有一次终面,我可以推荐你插.进去。如果确定下来的话,明天拍片。我明晚的飞机回纽约,所以我们只有一个白天的时间出成片。” 周小曼的脑袋在飞快地转着,理智告诉她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新品面对的顾客受众是东方人,准确点儿讲是东亚地区。这也是前一位模特儿没有获得杜鹏认可的主要因素,东方人跟西方人对于东方美人的认知有偏差。商业广告模特的选择与T台模特选择不能按照同一套标准来。 她追问了一句杜鹏:“杜哥,你确定明晚之前能拍完?如果是的话,那么我没问题。” 杜鹏点了点头,再往后,他也没有档期了。 周小曼跑去找薛教练,她需要改签机票,把今晚十一点半的票改签到明天。 女孩的眼睛闪闪发亮:“教练,这是机会,我不能放过它。”每一个送到她面前的机会,她都该拼尽全力去抓住它,坚决不能放过。她要活出一般人两辈子的精彩。 薛教练犹豫起来,她不忍心往自己爱徒头上泼冷水。只是,他们是集体行动,拿的因公出国参加体育比赛的护照,时间都是定死了的。现在机票已经改签过一回,再要改签,到底能不能成功,都是问题。 奥古斯汀眼中闪过惊喜,他兴奋地给了周小曼一个拥抱:“噢,太棒了!小曼,你的广告肯定会出现在全世界,你一定会成为大明星的。” 周小曼被这人差点儿没勒死。她还没能拼命从男孩儿的怀里挣脱出来,奥古斯汀已经开始积极地帮她想办法了。 作为VVIP,他与航空公司方面很快就完成了沟通。 薛教练也在他热切的目光注视下,跟领队取得了联系。当然,她是不会提什么周小曼要拍广告的事情,而是说她在巴黎的艺术体操比赛俱乐部找到了出色的编排大师。对方同意帮这个体操新人编出成套动作。 “走的是我老朋友的路子。领队你放心,这钱肯定不用你们出。” 领队先是不同意,多少人走的多少人回去,这是规矩。不到十年前,还有人发生过趁着出国演出、比赛的机会滞留在国外,宁可当黑户的事情,影响极其恶劣。后来还是林医生帮忙做担保,一再强调好的艺术体操编排大师是多么的难得,领队才勉强松了口。 他朝其他人笑了笑:“算了,咱们晚上先回去吧。薛教练要给周小曼上新成套。我帮不上忙,可不敢拖后腿。” 袁蓉跟田思静互看了对方一眼,心里头都有些不是滋味。差别太大了,她们的成套都是教练给想的。人家周小曼呢,一个教练光围着她一个人转悠不说,在法国还有朋友。朋友还能帮她找到大师帮忙编操。这可是国家队的主力才有的待遇。 田思静苦笑:“这人跟人之间的差别也太大了吧。看看人家的背景,临了了还能把丹丹给挤下来。这水可真是够深的了。” 袁蓉灰心丧气起来:“算了,我不想练了。回去我就跟教练说,我退役了。我还是回家好好上学吧。没意思透了。我练了七年,还比不上人家练了三个月的受重视。难怪丹丹说她牛掰,原本还以为她那个第三名是常规照顾东道主呢。呵,人家可真够牛气的。” 林医生瞥了眼不远处这两个交头接耳的小姑娘,微微一笑,倒是对周小曼的新成套充满了期待。明年二月份有大奖赛,其中有少年组的比赛。周小曼明年就要十五岁了,得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争取在少年赛场上一鸣惊人。 周小曼正等待着在面试场上一鸣惊人的机会。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面试场合。她拍过的平面广告寥寥无几,还全都是孙喆拍板给定下的。 孙喆跟米姐都对这样能够近距离围观国外品牌拍摄广告的机会,饶有兴致。杜鹏也邀请他们一块儿去了面试现场。 在等待室等待的时候,周小曼看着那些精致优雅的女孩儿,难得生出了自卑。这种自卑不是因为她们都比她美。拼脸的话,她成天被孙喆灌迷魂汤给灌的,已经完全对自己的相貌失去了正确的自我认知,自觉已经美翻了天。是那些女孩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气质,随时可以被拉去拍广告大片的气质。 周小曼开始紧张了。她睁着眼晴求助孙喆:“哥,你当时是凭借什么挑中的我啊?” 孙喆难得正色:“你长得美呗,看一眼就想看第二眼。” 周小曼转过脑袋,不想再跟这种登徒子说话了。照他的说法,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好了。 孙喆给她灌起了心灵鸡汤:“说了你别不高兴,模特儿就是个被不断选择的过程。标准,没有,唯一的标准是你要有独特的灵魂,展现出与众不同的东西。可是这世界上连两片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都没有,何况是人。哪一个灵魂又是不独特的呢?独特原本就是假命题。你刚好被挑中了,你就成了独特的了。” 周小曼斜斜地睨了他一眼,然后怒目相向:“大哥,你说的好有道理噢,可是,有什么用啊?” 奥古斯汀永远乐观积极。香水的主题不是清新的迷夜,富有吸引力的东方秘境么。他觉得没有谁能够比周小曼更适合的人选了。 作为主要面试官之一的杜鹏,一投入工作状态就公私分明了。周小曼被要求用英语做了自我介绍,然后不停地转来转去,让面试官看她的体态。最神奇的是,一直到面试结束,她都不知道那支传说中的香水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周小曼排到了第二位开始面试,等她出来以后,好不到下午三点钟。她云里雾里的,完全看不出来自己到底有没有被挑中。她只好自我安慰,如果没被选上的话,就在巴黎浪一天吧。反正晚上陆阿姨也答应收留薛教练跟她了。 衣食无忧,愁个什么啊。 当天剩下的时间里,他们一行人在奥古斯汀的带领下,全部奉献给了卢浮宫。最让她惊讶的是,孙喆这家伙居然还差一个月才满二十六周岁。她一直以为孙喆跟米姐差不多大来着。 摄影师做了个深沉的姿态,表示哥只是比较早熟而已。 周小曼转过头,撇撇嘴巴,没吱声,是你长得比较急吧。 下午卢浮宫门口排队的游客比起上午算比较少的。唯一悲哀的是,孙喆即使没到二十六周岁,但是他还得掏钱买票,因为他不是欧盟区的居民。 看着孙喆一脸无辜的表情,周小曼笑得肩膀都抖起来了。米姐更是揶揄他:“哟,年轻人啊,年轻人。” 等进了里面,游客就多起来了。奥古斯汀骄傲地表示,卢浮宫是百看不厌的,每一次进去欣赏,都能得到不一样的体验。借着卢浮宫太大,非常容易迷路的理由,他一直紧紧跟在周小曼身边。 83|拍广告(下) 周小曼哭笑不得。奥古斯汀献起殷勤来, 无微不至又理所当然,简直可以用浑然天成来形容。 卢浮宫占地面积不小,据说有四百多个房间。即使有免费地图在手, 周小曼还是觉得跟迷宫一样。 镇馆三宝里的《蒙娜丽莎的微笑》有一面专门的墙树立在展厅中央, 用来挂着这幅画。墙不小, 画却不大, 还不到半平方米。 周小曼一眼扫过去,愣是没认出来, 差点儿从边上直接走过去了。还是被奥古斯汀提醒着,她才发现这幅画。呃, 准确点儿讲, 是不得不正视这幅画面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 按照馆里的规定, 是不允许使用闪光灯拍照的。不过周小曼看到好几个人一直对着这幅画猛拍, 从外表上看, 有东方人也有西方人。 这幅画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周小曼还是默默地撤退了。虽然据说达·芬奇是穿越界的始祖, 她非常好奇;但她觉着自己的小身板缺乏跟这些人对抗的能力。这万一被人踩伤了,她还怎么跳操啊。 《蒙娜丽莎》的对面是取材自圣经故事的《迦拿的婚礼》。比起单人的微笑女郎,这幅画就宏大多了, 画了一百三十二个人物, 面积足有六十七个平方米。拿破仑当年看上了它,愣是从威尼斯的教堂里给抠了下来, 然后劈成了两半才拖回的法国。当然, 一到法国就又给修复成原样了。 比起《蒙娜丽莎》面前的人潮涌动, 《迦拿的婚礼》的婚礼显得寥寂多了。奥古斯汀幽默地来了句:“蒙娜丽莎太忧郁太孤独了,人们总想多安慰一下她。迦拿这边已经够热闹了,他不需要更多的宾客了。” 孙喆则是感慨:“这单人独马也能战胜人山人海,红不红这事儿啊,要看命。” 米姐也跟着点头,有些事情的确不好讲。就说卢浮宫的镇馆三宝吧,另外的断臂维纳斯跟胜利女神的雕像,观看的人就要少很多。 周小曼一心想去看看木乃伊。她估摸着自己以后去埃及的机会微乎其微,除了在卢浮宫,她暂时还想不起来有哪里可以欣赏木乃伊。 即使是来过卢浮宫多次的奥古斯汀,也在大家逛了两个多小时后,有点儿头晕了。周小曼看到男孩偷偷向工作人员求助,在工作人员的指点下弄清楚了去木乃伊的方向。等到奥古斯汀一脸镇定的回到她身边时,她笑着跟他道谢。 奥古斯汀的脸红了,支支吾吾表示,这是他应该做的。 在电视上看到木乃伊的时候,周小曼一直认为看上去挺假的。每个人都跟画了戏曲脸谱一样,距离栩栩如生差距颇大。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盯着木乃伊一直看,会有被吸取掉灵魂的错觉。 可是当她自己真正看到木乃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不是别人的夸张。她的确觉得躺在展板上的木乃伊随时可能醒过来。在看到底下装着木乃伊内脏的容器,她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种震撼,让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面退了一步。 奥古斯汀担忧地看着少女苍白的脸色。他知道艺体运动员为了控制体重跟体型,吃得太少了,不少人都有贫血的毛病。少年掏出了一颗水果糖给她:“吃点儿甜的,会让你舒服点儿。” 周小曼道了谢,压下了心头的恐慌。她慢慢吸着气,安抚自己,没关系。她已经重新开始一世了。她没有作任何恶。 薛教练等人正在倾听讲解,这些木乃伊是如何从埃及运过来的。 周小曼慢慢将糖果放进嘴里,拿舌尖轻轻触碰半透明的小圆粒。据说,舌尖是最容易感受到甜味的。 奥古斯汀笑着说:“我们出去逛逛吧,到外面去。这儿人太多,太闷了。” 周小曼点了点头,离开了木乃伊的展区,在外面等着教练等人。 奥古斯汀担忧地看着周小曼:“你应该多吃一点儿的,你吃的太少了。” 周小曼笑了笑,摇摇头道:“不是这个原因,是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少年的蓝眼睛担心地看着她,试探地询问:“让你不开心的事?” 周小曼想了想,含糊其辞道:“算是,又不算是。”旋即她笑了,“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没事了。” 她们一直逛到晚上八点多才从卢浮宫里出来。即使这样,也不过才逛了三分之一不到的地方。 孙喆意犹未尽道:“这里可以连着逛上三天三夜,都来不及看的。老实说,他们可真够能抢东西的。光一个拿破仑,就把人家的东西抢的差不多了。” 奥古斯汀脸红了,站在一边尴尬道:“我们会善待这些瑰宝的。”大概是觉得自己说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少年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吱声。 孙喆笑了笑,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原本还要夜游塞纳河的,不过周小曼已经收到通知,明天一早要去拍广告,所以这项行程取消了。 奥古斯汀将她跟薛教练送到自己母亲的住处,临别前给了周小曼一个拥抱,叮嘱她早点儿休息。他明天会跟她一块儿去的。 陆阿姨哭笑不得将自己温柔多情的儿子给送出了门,回头冲周小曼笑:“你别管他,他没事的。” 周小曼也笑,这个男孩子的确太有趣了。她冲了澡,陆阿姨已经帮她布置好了沙发床。不到十点钟,她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周小曼就起床了。让她惊讶的是,奥古斯汀居然到的相当早,才七点钟,男孩子就按响了门铃。 陆阿姨这回笑得更加开怀了。她将儿子引起了门,笑眯眯地看着他。奥古斯汀来的时候还带了一束粉玫瑰,明显是新摘的,香气袭人。 周小曼啼笑皆非地收下了有生以来第一束玫瑰花,看着少年跟阳光下花间晨露一样熠熠生辉的眼睛,她只能无奈地喊一声:“奥古斯汀——” 男孩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活的蓝眼睛里像是有碎金在流淌。他的声音非常动听:“我觉得快活极了,你希望你也能快活。” 周小曼点点头:“我也很快活。” 这下子,奥古斯汀真是整个人都亮了。少年开开心心地陪着周小曼下了楼,殷勤地想要帮她拎包,被她一口拒绝了。男孩子拎着女式包,在她看来,总是怪怪的。 陆阿姨安慰薛教练,没事儿的,奥古斯汀是个好孩子。她今天俱乐部还有课,就不陪同他们过去了。有奥古斯汀在,起码不怕被人欺骗了。 周小曼才十四岁,她的合同是薛教练代签的,厂商需要她一年的肖像使用权。 化妆师见到这位模特儿以后,就一直在赞美她是实在是完美无缺,她的脸孔不需要任何装饰。 奥古斯汀兴奋不已,也觉得周小曼真是太美了。 被夸赞的人露出个微笑,接过化妆品开始自己上妆。 她才不蠢呢,化妆师这么说不过是因为缺乏给亚洲人脸孔化妆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办。孙喆给一本时尚杂志拍人物时,那位重金请来的外籍化妆师完成的妆容,配上那位小有名气的模特的脸,怎么看怎么辣眼睛。搞得拍完照片的孙喆都怀疑时尚的意义了。 好在化妆课是周小曼在体操队的必修课,她花了一个多小时完成了自己的妆容,强调了眼睛的轮廓,还刷了睫毛膏。她努力寻找自己那张泪光闪闪的照片,能够打动杜鹏的原因。神秘感,脆弱的魅惑的,让渔夫心甘情愿沉入水底的美人鱼。 杜鹏在她妆容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从摄影棚里出来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周小曼今天的状态,更加接近于他心目中的美人鱼形象了。 化好妆以后,周小曼还要套上鱼尾,换好衣服。管理衣服的工作人员惊呼了一声,天啦,你真是太苗条了,0号的衣服居然还需要修改。 周小曼苦笑,她还没有真正发育,哪里能欧美成年女性的相比。 奥古斯汀忧郁地看着她,说了一句:“你应该多吃一点儿的。早晨你的面包只吃了一片。” 周小曼辩解:“可是我喝了一大杯牛奶,还吃了两只猕猴桃。” 杜鹏过来看衣服的修改情况,闻言朝奥古斯汀笑:“不少了,我认识的模特儿,一杯咖啡就是一顿早餐。” 奥古斯汀强调道:“她是运动员,她需要更多的能量。” 杜鹏却看着这位法国少年发起呆来,询问他有没有兴趣入境,只露出侧脸就好。 奥古斯汀高兴起来,觉得棒极了,他愿意一直凝视着这条美人鱼,为她沉入水底。 等到真正拍摄的时候,滋味一点儿也不好受。因为她需要泡在大水池里面。杜鹏一开始说淹没了鱼尾就好,然后让她下去一点,再下去一点,最后周小曼只露出一张脸在水面上。这个姿势,她一直保持着,等待摄影师捕捉最完美的画面。完美画面不仅仅取决于她的面部表情,还要取决太阳公公制造的光影效果。 从水池里出来的时候,周小曼整个人都在打哆嗦。室外泳池,温度能有多高。她裹着毛毯瑟瑟发抖,奥古斯汀给她准备了姜汁红糖水,这是他母亲祛寒时常用的。 薛教练在边上看着自己的爱徒捧着红糖水,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手都抖得要握不住杯子了。她一阵阵的心疼,这孩子,实在太不容易了。 喝完红糖水没多久,身体刚被擦干了没一会儿的周小曼又得下水,下一个镜头是她趴在水池边上,目光忧郁地看着岸上的渔人少年,少年的脸上流露出迷醉的神色。 这一组镜头也拍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奥古斯汀虽然没有露出正脸,但是杜鹏依然要求他投入到迷醉的情绪中去。渔人少年是被迷惑了,他不应该露出担忧的神色。 奥古斯汀辩解道:“如果少年对美人鱼动了心,那肯定会担心对方的。如果只是迷醉,那岂不是太肤浅了。” 最后双方争论的结果是奥古斯汀暂且接受了杜鹏的理论,第一眼看到人鱼的时候,他们之间没有相处了解,所以渔人少年只能是迷醉于对方的魅力之中。 好在泡水的戏份到了下午就结束了。周小曼都担心自己皮肤都要被泡脱皮了,她总算是能从水里出来了。她悲伤地想着,这年头,挣点儿钱可真不容易。不过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她就有钱给妈妈带礼物了。 薛教练过来抱住她,安慰道:“小曼,你今天的表现非常好。加油,坚持住。” 挨冻对她们这些运动员不是稀罕事,大冬天的,有暖气的体操馆并不算多。尤其是在做地毯基本功训练的时候,常常一趟就是一个多小时,身上的衣服不能多穿,冻得发抖的时候只能自己给自己打气。不过后面一动起来,就浑身冒汗了。 周小曼蹦蹦跳跳的,企图让身体尽快暖和起来。奥古斯汀这回准备了一杯热可可。她没好意思拒绝一脸殷切的少年,接过来,慢慢地喝下去了。甜甜的热可可进入了她的胃腔,给了她暖暖的安慰。她现在开始明白了,人为什么会在沮丧感觉浑身没有力气的时候,喝热可可了,因为的确可以让人获得支持与温暖。 奥古斯汀开心地笑了起来,对于自己的细心非常满意。 水池里的戏份结束以后,他们还要去街头。少年凭借人鱼身上的独特香气,辨认出了人群中的少女。而为了渔人少年离开水底世界的美人鱼,却因为快要化为泡沫而留下了不舍的眼泪。 午后的巴黎,十一月的阳光慵懒而舒适。美人鱼与渔人少年重逢的画面拍摄了足足有三个小时,最后杜鹏才勉为其难地表示可以了。 他晚上八点半的飞机,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磨下去了。其实他最满意的画面还是从孙喆相机里看到的那一张,少女仿佛自己在消失一样的眼神,那样孤寂那样的无助。少年虽然只露出了侧脸,可他当时的担忧却是那样的触手可及。 孙喆跟米姐下午有秀要参加,是中国新锐设计师的作品展示。作为国内时尚界人士,两人必须去捧场。 等到孙喆匆匆结束了秀场的工作,跑过来汇合时,杜鹏犹豫了半天,询问他那张照片是否有其他用途。 孙喆愣了一下,这就是他的街拍作品,暂时不确定到底用在哪里。 杜鹏松了口气,表示他想跟孙喆合作,共同完成这部平面广告作品。那张照片,才是人鱼姑娘跟渔人少年重逢时最好的诠释。 孙喆有点儿傻眼了,他不太明白杜鹏的意思。等等,这个,也就是说,他也是这支平面广告的掌镜摄影师了? 杜鹏严肃地点了点头:“跟厂商的沟通部分我来,我觉得你当时抓拍到的场景是最恰当的。虽然模特儿下午的表现也不错,但是比起那一张,还是差了一些。我希望作品是完美的。” 孙喆还是不可置信,停,等等,让他消化一下。他的名字跟杜鹏摆在一起,他需要冷静一下。 84|感冒发烧 广告拍摄结束后, 周小曼收到了厂商赠送的她小礼物,两瓶品牌香水跟一条同品牌的丝巾。 周小曼欣喜不已,因为行程太赶, 她已经错过了去跳蚤市场淘货的机会。况且这个香水的气味, 带着清晨的水雾扑鼻而来的气息, 她非常喜欢, 正琢磨着怎样才能跟工作人员讲讲价,便宜点儿卖给她。 奥古斯汀看着少女明亮的面庞, 忍不住露出了沉醉的神色。他邀请周小曼共进晚餐,当然不可能是烛光晚餐了, 薛教练还在边上盯着。 孙喆邀请他们去街头一家小馆里品尝烤苹果。这是杜鹏向他推荐的, 法国的苹果口感比起红富士差远了, 不过烤苹果倒是味道相当不错。 奥古斯汀心心念念地跟美丽的东方少女共进晚餐的计划, 最后执行起来, 就是一人捧着一袋子烤苹果,在塞纳桥上看日落。十一月份的巴黎, 不若夏天,太阳到快凌晨才落下。此时的巴黎黄昏初上,出奇的静谧美好。 纳塞桥上两边的座椅上, 大半坐着年近黄昏的老人, 几乎都是老夫妻。他们桥上看风景,他们自己也成了塞纳河的风景。 奥古斯汀有些忧郁地念着台词:“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 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 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通常的形状, 像在电影里……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周小曼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直到反过头一琢磨,她顿时哭笑不得。这不是《恋爱中的犀牛》里的台词么。她倒是不知道,奥古斯汀的中文水平已经到这样的程度了。居然可以念出大段的上演没几年的话剧台词。 奥古斯汀一向快活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忧愁的光。他看着周小曼:“你能不能不走啊?” 周小曼将最后一片烤苹果送进了嘴巴,微微笑了:“你看,这世间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我想自己去看看这个世界。” 夕阳已经完全隐去身影,天空渐渐变成了灰蓝,一如少年忧郁的眼神。 孙喆在完成了好几张照片后,兴匆匆地奔过来,问他们要不要夜游塞纳河。 奥古斯汀勉强露出了微笑:“走吧,我们去领略巴黎夜晚的风情。” 河面上倒映着星星点点的光,河岸两旁景物,随着河水的流淌缓缓往后退。远处的游船上,有飘渺的歌声传来,周小曼听不懂歌曲里究竟唱着什么,然而她却觉得尤其的悦耳动听。 坐在她身旁的奥古斯汀突然来了一句:“船夫就是被这样的歌声所吸引,沉醉在美人鱼的爱情中,所以心甘情愿地随她沉入水底。” 少年的眼眸,一如灯火般明亮,燃烧着青春的激情。 周小曼看着少年的眼睛,阒然不语。 奥古斯汀叹了口气,近乎于呢喃一般:“你真的晚上就要走了吗?我想你留下。” 被他近乎于虔诚的目光注视着的少女,却微微笑了下:“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呀,我要训练参加比赛,我还要上学。我要跟妈妈一起生活。” 奥古斯汀苦恼极了,半晌才自言自语一般:“嗯,也许我们再大一些,这些都将不会是问题。” 周小曼点点头:“是啊,所有的事情只能靠时间去解决。” 只是时间,也会带来新的问题。 陆芸开着车送老友跟她的弟子去了机场。 回城的路上,她可爱的儿子忧郁地看着车窗外:“妈妈,我想我恋爱了。” 陆芸微微一笑:“嗯,然后呢?” 少年沮丧地往车椅背上一靠:“然后,我好像又失恋了。” 陆芸点点头:“嗯,不奇怪。我们总是要恋爱很多次,然后失恋很多次,然后我们才能真实地认识自己。” 奥古斯汀支起了身体,转头看母亲:“妈妈,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谈谈你跟爸爸是怎么认识的?” 那又是很久远的故事。虽然故事最终的结局是男女主角分开了,但依然是个不错的爱情故事。 让少年陷入恋爱又迅速失恋的少女,上了飞机就开始沉睡。其实她结束拍摄工作时就不舒服了,今天在冷水中泡的时间太长。只是周围的一切气氛都是那样的好,她不忍心让别人为她担心。 薛教练问空姐又要了条毯子盖在小姑娘身上。这些天,她太辛苦了,连休息一下的时间都没有。有的时候,薛教练也觉得这孩子太拼了。别的队员,她都是怕小孩子爱偷懒。唯独周小曼,她只担心她太过于拼命,加速了身体火焰的燃烧速度。 周小曼睡得昏昏沉沉的。她嗓子发干,头痛欲裂,感觉整个人都现在水深火热之中。一直到中途在港城转机的时候,薛教练才发现她身体不对劲,额头上的温度太高了。 然而匆匆忙忙的,她身上没有带药。因为运动员用药必须得谨慎,防止误服兴奋剂,所以很多时候,他们即使生病,都是硬扛着。 周小曼身体发软,脚步虚浮,她安慰教练说没关系,多喝点儿热水就好。 薛教练急得不行,她一个人拖着两个行李箱,实在没有办法背着周小曼走。好在下飞机的时候,有年轻旅客伸手帮了她们一把,周小曼才得以安安稳稳地坐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里休息。 此时正值香港的早晨七点钟。候机大厅里的人并不多。那位伸手帮她们的旅客还要去赶飞机,薛教练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去药店帮忙买冰袋。她只好去旁边的自动售贩机,买了矿泉水,临时充当冰枕。 周小曼嗓子里像是有火在烧,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薛教练已经将她的大衣也给周小曼裹上了,然而女孩依然觉得冷。她正焦急不已的时候,候机大厅突然来了一群人。原本安静的空气,一下子也热闹了起来。 还是篮球队的教练先认出了薛教练。他们来港城这边打青年篮球邀请赛,今早的飞机回去。 薛教练一见人,大喜过望,赶紧请对方帮忙去药店买冰枕。 孟超原本蔫蔫的,没什么精神。他第一场首发发挥不错,但是后面教练组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一直让他坐冷板凳。 跟他关系好的队友小声传着小道消息,告诉他,是孙强家打了招呼,俱乐部方面的意思,想让孙强尽快积累经验,好打一线队的比赛。 篮球少年觉得没意思透了,人到了机场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臭着脸。结果等到教练点他的名,让他去跑腿买冰枕,他才意识到靠在薛教练怀里的人是周小曼。这下子,少年可谓是撒开脚丫子奔跑了。 旁边的队友瞪大了眼睛。教练也咂嘴,这要是在球场上也保持这速度,还怕什么呀。 孟超好容易找到了药房,买了冰枕跟退烧贴送回来,然后又将兜里的港币掏光了,给周小曼买了姜丝粥。他记得他感冒的时候,他妈就是这样做的。 周小曼就是嗜睡,人还能辨认清。她看到孟超的脸,笑了一下:“是你啊。”然后被薛教练喂着,一口口地喝完了姜丝粥。 胃里进了热乎的东西,整个人的感觉终于好了一些。 篮球队的徐教练奇怪道:“哎,其他人呢?他们就把你们这样丢下了?” 薛教练摇摇头:“临时在巴黎碰到了位老朋友,也在俱乐部当教练。我让人给小曼看看成套动作。你也知道,咱们这儿想找个好点儿的编排动作的,不容易。” 徐教练叹气:“你也是太拼了。你看看,这把孩子给累的,直接倒下了吧。” 薛教练也心疼。早知道这样,昨天晚上就不让孩子夜游什么塞纳河了。早点儿回去,好好睡会儿,说不定就没事了。 孟超担忧极了。周小曼那么弱不禁风的,这样病倒了,可要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他真恨不得自己能替她病一场,反正他皮糙肉厚的,没关系。 徐教练要是知道自家这个不争气的弟子这么想,估计会被活活气死。回去以后他们就要打青年篮球锦标赛了。他居然有脸想躺在病床上! 孟超看着少女烧的面色红红的,嘴唇也跟像涂了胭脂一样,顿时吓得不轻。周小曼该不会就这样烧傻了吧。 喝完粥的周小曼只想睡觉。她现在特别想钻进暖和的大被窝里,最好去蜷缩在妈妈怀中,痛痛快快地睡一觉。 篮球队众人跟薛教练师徒一班飞机,总算是有个照应。上飞机的时候,孟超还想背人家,结果被周小曼硬是给拒绝了。她坚持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机舱。 好在这班航班快,从港城机场到海城,不过两个多小时。在飞机上因为暖气太足,出了一身汗的周小曼倒是意外轻快了不少。 篮球队比起艺体队,可谓是财大气粗了。队里派了中巴车过来接这群人。这下子,薛教练跟周小曼连火车票也不必买了,直接蹭人家的车子走。 孟超一个劲儿想往周小曼身边蹭。她那样软哒哒的,摔倒了怎么办。可惜的是,薛教练作为专业防老鹰叼走小鸡仔的母鸡,护得严严实实,愣是没给孟超插手的机会。 为了方便薛教练送周小曼回家,中巴车一直开到了小区门口。孟超赶紧跟着跳下车,在薛教练警惕的目光下,识相地拎起行李箱,虚虚地来了句:“教练,我帮你拎行李。” 篮球队的队员们立刻嘘声四起,还有人朝孟超竖中指。太没出息了,一点儿魄力都没有。 徐教练咳嗽了一声,呵斥孟超:“早点儿归队,别以为我不点名。” 薛教练淡淡道:“您放心吧。我送完小曼回家以后,就把人给您带回去。” 可怜的孟超,一下子就垮下了脸。 冯美丽看到女儿病恹恹的样子,顿时心疼地厉害。好在周小曼就是困,没什么其他感觉。她往床上一躺,很快就陷入了黑甜乡。 薛教练安慰冯美丽:“别担心,孩子就是累着了,又出了点儿冷风,没事儿。” 冯美丽坐在床头,手搭在女儿的额头上。她不能埋怨人家教练没把孩子给照顾好,但心里头疼得不行。 薛教练又安慰了几句,表示等到周小曼病好了再去队里报到就行。她只强调一件事,小曼不能随便乱吃药。感冒而已,能扛就扛过去。 冯美丽勉强点了点头,送薛教练出门。 孟超还傻愣愣地站在房间门口等着。屋子小,他五大三粗的杵在那里,怕碍事。 冯美丽这时候才留心到这个男孩子,但也没有精力去招呼他,只能含混道谢。 篮球少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中途,他还试图以尿遁的方式再半路折回。结果被见多识广的薛教练识破了,只能被硬拉走了。 周小曼一觉睡到天大黑才醒过来。她刚想开口喊“妈妈”,就听见房间外头母亲低低的压抑哭声。 冯美丽抽泣着,不住地念叨:“孩子太苦,太累了。我真想她就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安安稳稳地上学去,不要受这么大的辛苦。” 赵老师在边上安慰她:“不是说不辛苦了,就能真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其实很多时候,是反过来的。越是想简单过日子,越是被麻烦找上门。要是自己没能耐,就只能站在那里被欺负。孩子既然有天赋,能闯出事业来。你这个当妈的,就该好好支持。” 冯美丽泣不成声:“我知道,可我心疼啊。”她的小满,真是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周小曼在房间踟蹰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出声。想必妈不愿意自己看到她软弱的一面,那么,她就假装不知道吧。 她在被窝里悄无声息地将身上湿透了的睡衣换了下来,然后就着门外微弱的灯光,小心换上了干爽衣服。 赵老师告辞以后,冯美丽擦干了眼泪,才小心翼翼的回房间试女儿额头的温度。她怕开灯会惊扰到女儿的睡眠,只能摸着黑进行。 周小曼在黑暗中静声屏气,生怕母亲发现她已经醒了。 冯美丽叹了口气,去卫生间洗漱完毕,上床搂着女儿睡。小满喜欢练体操,就让她练去吧。总归,到最后,她还有自己这个当妈的在身后接着。她是真当了世界冠军也好,没有出头的时候也好,总是她的小满,她的心尖尖。 后来,一直到凌晨时分,冯美丽起床做豆花,周小曼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冯美丽第一锅豆花出来后,周小曼起床倒水喝。她看到女儿,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吵到你了吧,马上就好。” 周小曼摇摇头,露出了调皮的笑:“没吵到我,我是被馋醒的。” 冯美丽笑了。她早就提前失去了青春的容颜,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也深。可是周小曼却觉得,她的母亲,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眼睛。 她走上前,抱住了冯美丽,喃喃道:“妈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没事,我已经好了。” 冯美丽差点儿又落泪了。她别扭地转过脸去,嘀咕了一句:“你对不起我什么呀。是妈妈没用,才让你吃这么多苦的。” 周小曼把脑袋往母亲的肩窝里头蹭,撒娇道:“不辛苦,跟妈妈在一起。我每天都跟生活在天堂里一样。” 冯美丽立刻拍女儿的背,虎着脸道:“瞎说八道的,死了才上天堂呢。呸呸呸,童言无忌。” 周小曼强忍住眼泪。她可不是死了一遭,才重新获得到了跟母亲一起生活的机会。 冯美丽没吱声,她反应之所以这么大,是因为她做了个梦。 85|番外:前世下场(补全) 梦里头, 冯美丽没跟女儿在一起,还是一直待在屠户家里。后来有一天她被打狠了,出了很多血, 然后就再也没能爬起来。她的魂儿轻飘飘的, 一直在那个房间里头盘旋着, 怎么也走不掉。 她看见她的身体被拖出去了, 也不知道是装进了棺材还是直接被扔了。 屠夫打死了她,照样喝酒吃肉打新老婆。他那个儿子还娶了媳妇, 生了孙子。人人都说他儿孙满堂,好福气。她溅在墙角的血迹还没掉呢。他们又欢欢喜喜地四处撒孙子的满月酒喜糖了。 后来, 后来她看了眼那个胖小子。那个小子哭闹不休, 然后, 他们就匆匆忙忙的搬走了。 然后, 然后人家说这间屋子闹鬼。房东非常生气, 因为租不出去就是糟蹋他的钱。 后来又过了好些日子,她都记不清楚究竟是多久了。她才看到了女儿。虽然那个年轻的女孩子胖胖的, 脸上有伤疤,皮肤也不好,跟小满差别很大, 可是她一眼就知道, 这是她的女儿。 她跟着女儿回到了娘家,不过那个村子拆了, 谁也不在。反正她死了, 她娘家人也没来看一眼。他们早就当她死了吧。 再后来, 她又跟着女儿进了一栋大房子。那里头有永远皱着眉头,嫌恶地看着小满的周文忠,还有那个天天跟演电影似的姜黎。 女儿的房间非常小,在里头,转个身都艰难。冯美丽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待着,又想跟女儿多在一起,便趴在了那些玩偶身上。 每天晚上,女儿回家,在房间里吃饭的时候,就是她们母女最开心的时刻。因为女儿会跟她(玩偶)说话,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都会跟她讲。虽然她没有能力帮上任何忙。可是,起码她们母女还能在一起。 后来,后来那个晚上,女儿被周文忠赶出家门的晚上,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花盆从空中降落。她企图覆盖在女儿身上保护她,然而花盆穿过了她的身体,重重地砸到了女儿的脑袋上。女儿抱着的那只小猫“喵呜”了一声,好像在死命拽着什么东西。 可是没有等她看清楚一切,女儿跟小猫就都不见了。 冯美丽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她想找女儿,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她想到了要报仇。如果不是周文忠跟姜黎这对狗男女,她的小满又怎么会这样惨。八年的时间,足以让她认清楚这对狗男女恶心的嘴脸。 她仿佛飘荡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周文忠跟他的家人。但迷迷糊糊的,又好像她哪都没去,那些人自动地出现在她面前。他们的脸上都挂着,让人看了觉得恶心的笑。仿佛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没有人为小满的消失流露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叹息,又或者说,所有人都仿佛,小满从不存在。她看着那幸福的一家三口,他们踩在她的小满的尸体上,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为什么?为什么杀了人的人还能生活的那样幸福。 冯美丽栖身在周文忠新家客厅的大花瓶中。她每天看着姜黎,目光缱绻地送着周文忠出门上班。那个已经退休的男人还要继续工作,赚取更多的钱,来让他心爱的妻子跟小女儿,继续衣食无忧的好生活。 那个衣冠楚楚自鸣得意的男人,看在冯美丽眼中,就像是一条狗。摇着尾巴乞求主人赏赐一块肉骨头的狗。这样的狗就算被主人踹上一脚也没关系。一会儿,它就又屁颠屁颠的自己围上来了。 这条狗得到了它的肉骨头,欢欢喜喜地去奔波了。 门板一合上,冯美丽就准确地从姜黎脸上捕捉到了厌烦的神色。 她看着姜黎又翻出了一张旧报纸,对着报纸上站在审判席位上的女人冷笑不已。 冯美丽听着姜黎自言自语:“哈哈,你也有今天,你不是最尊贵最了不起,所有人都能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吗?现在你也有了今天啊!你早该下地狱去了,不要脸的老女人!” 冯美丽觉得这样的话非常可笑,姜黎自己难道不是一个老女人吗?女儿都博士毕业了,难不成她还以为自己少女如花?难道所有的女人,不都终将有一天会变成老女人吗?如果不是,那才是不幸,少年早夭。 她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默默地注视着姜黎狰狞的面孔。她很想知道,看到这样一张脸,周文忠还能不能念下去“我遇见了一个丁香花一样的姑娘”。她看这对夫妻就像是在看神经病。他们好像不会过日子,除了彼此念诗,就不会像正常人一样去说话。 这样的场景,冯美丽见过很多次。 他们夫妻还没有搬出那栋大别墅的时候,她就见过。 那天,她跟往常一样,趴在那些玩偶的身上,它们身上,有女儿的味道。她听见了姜黎诡异的笑声,才从房间里探出了头,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她就看见姜黎又哭又笑,脸都犯了羊癫疯一样抽抽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念叨着什么你也有今天。 冯美丽不知道,这个女人在说些什么。 她只觉得周文忠像个笑话一样。他永远都不知道他的妻子,在他不在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后来有一天,冯美丽从花瓶里穿出来透气的时候,看见姜黎煞有介事地打扮着自己。她换了很多套衣服,将脸上的妆容化好了,又擦掉。如此反复折腾了很久以后,她才拎着最好的那只包,出门去了。 冯美丽感到好奇,刚好那天阴雨绵绵,看不见太阳,她就跟着姜黎一路飘着。 那个时候,她已经很虚弱了。没有了女儿的存在,她仿佛连支撑下去的动力都没了。为小满复仇,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目标。可惜的是,她没有任何能力,她的身体触碰不到任何东西。所以她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踩着她女儿的鲜血,继续欢声笑语。 她唯一能安慰到自己的是,这些欢声笑语的背后,都藏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冯美丽看着姜黎坐上出租车,开出了很远。等她下车的时候,出租车司机好像皱了下眉头,说了一声“晦气,怎么到监狱来了。” 冯美丽好奇地看着那栋荒郊野外的房子。她恍然大悟,原来监狱是长这样的啊。 姜黎在门口的小卖铺里,买了很多东西。 冯美丽咂舌,惊讶于现在的东西都贵的吓人。那种粉红色的票子一张,居然只能买两瓶矿泉水。真是太可怕了。 然后那个店主给了姜黎什么东西。 然后姜黎就被带进了那座奇怪的房子。 无所事事的冯美丽也跟着飘了进去。她看见姜黎和一个年过半百,脸上有深深的法令纹的女人面对面坐着。 女人的脚上还戴着镣铐,然而她高傲的神色,镇定自如的表情,表现仿佛这里就是她的领域。对面涂脂抹粉盛装打扮的姜黎,却更加像一个囚徒。 冯美丽听着姜黎絮絮叨叨的,跟背书一样,述说着她的生活有多么的幸福。 她的丈夫,是高级工程师,业内专家,功成名就。他深爱着妻女,竭尽所能的,为他的妻女提供了优渥美好的生活。 她的女儿,聪明乖巧伶俐懂事,已经从国外名校留学回来,现在在大学里当老师。 她的生活是完美的,所有人都在羡慕她,这就是苍天有眼。 两鬓花白的女人嘲讽地笑了,她看着姜黎,仿佛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笑话。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将姜黎的精致的外表,撕了个粉碎:“你要真的有那么的幸福?又为什么非得在我面前虚张声势呢。一个抛妻弃女的,脚上泥巴都没洗干净的东西。还真以为是陈世美吗?陈世美可是真状元,娶到的也是真公主。这样的赝品,你照着荀安标准挑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啧啧,买不起正品的人,就只能用A货哄哄自己罢了。” 冯美丽听着姜黎歇斯底里,大声咆哮着,她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被她辱骂的“无耻的老女人”微微笑了:“你觉得我可笑吗?对,你是荀安睡的时间最长的女人,但那又怎样?嫖客睡个□□,也能睡上几十年呢!别忘了当年,他的私生女,被人睡了以后也不过就是白睡了而已。” 姜黎歇斯底里起来,脸上的肌肉,每一块都在颤抖,她的声音,听起来跟哭腔一样:“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恶毒的巫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的囡囡?!她才十三岁,你怎么能够这样残忍?!” 女人冷笑着,不屑一顾:“我做什么了呀,你的女儿不是跟你一样吗?最想往有权有势的男人身上靠。不过是荀安那个眼皮子浅的,带出去过两次,就迫不及待地想献媚,勾搭人了。我什么也没有做呀。她想勾搭人,还愁没有门路。我不是满足了她么。你养出来的女儿,跟你一样的蠢。以为自己的魅力天下无边了,男人看一眼,恨不得都跪下来舔你们的脚趾头。 啧啧,你看那些男人又怎么会对一个小丫头片子感兴趣。她还以为自己在三个男人当中,斡旋得很好呢!说到底不过是你这个当妈的,没有教好女儿。你看看你,你是多么的擅长,在男人之间左右逢源啊。 不过货不对板啊!你碰见的那些男人又有什么见识,看见一个开半掩门的女的,还以为真是富家小姐了。也不想想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又怎么会这样下作。这些穷书生一脑门子的荒唐梦,把个婊.子当成宰相家的闺女。啧啧,宰相小姐的大丫鬟还得有四五个小丫头专门伺候呢。这么廉价的小姐,也能被当真,然后写出一堆杂事本子。哄骗那些更加没有见识的傻子。” 女人刻薄的言语像刀子一样□□了姜黎的胸口。她咆哮着,恨不得能把对面的女人给撕碎了。她的囡囡,那个时候才十三岁,她怎么下得去手。 残忍的女人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依旧笑得轻蔑:“十三岁又怎么样呢?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不是你们这些养女儿待客人家的传统吗?扬州瘦马,这个时候不出来,到了后面就老了,不值钱啦。你那个女儿啊,跟你一模一样,什么叫我找人骗了她。没见过几件好东西,人家一条项链就能够哄得她屁颠颠的。你还以为你能养出真正的千金小姐么。也不看看你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儿?满身的婊.子做派。你的女儿有样学样。自然也就是个小贱人而已。” 冯美丽在他们桌子的上空漂浮着,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她只听到姜黎在不断地强调对面的女人毫无人性。 被指责的女人反唇相讥:“自己想下海当婊.子,就不要装得多清纯无辜了。” 后来原本气势汹汹的姜黎越来越弱势。 女人嘲讽地看着她,仿佛老猫在戏弄爪下的小老鼠:“你知不知道啊,当时荀安知道外头养的私生女被人睡了以后,是怎么说的?当时他也像你这样,跟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但是我告诉他,看上他私生女的人,是金老。对,就是那个最喜欢玩小孩子的金老。好歹也是荀安的种啊,我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几个小娘养的白睡呢。一身好皮肉,卖给谁不是卖啊。卖给好价钱,我这还是帮了你们的大忙呢。” 姜黎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的脸上显出了绝望的神色。 女人心满意足地笑了:“哎呀,你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荀安说找不到那三个小子,你就真的以为找不到了?接下来还有什么呢?狗都乖乖地接下肉骨头了,自然会乖乖地闭上嘴巴。你的女儿也没有白陪人睡呀。荀安又没有多少钱。这些年,她过着那样的生活,跟个真正的千金大小姐一样,还不是金老给的钱。” 姜黎勃然色变,厉声呵斥她胡说八道。 女人眼神玩味地盯着色厉内荏的姜黎。啧啧,真是好一道白月光啊。落了灰,也就是块抹布而已。 “你以为,你那个乌龟王八蛋的丈夫每年就那几十万,真的足够满足你女儿的开销了。你在开什么玩笑啊?那点儿钱,她一个月都不够花。” 女人满意地看着姜黎的脸变成了那幅名画《呐喊》里的样子。可怜的白莲花尖叫着:“你在胡说八道。囡囡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努力工作得来的。” 女人残忍地笑了,悲天悯人般的看着姜黎,薄薄的嘴唇像刀片:“真是个笑话。难道你这么多年假装贤妻良母,假装返璞归真,假装洗尽铅华,就真的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了吗?你自己回去看看你的女儿穿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就你跟你丈夫那点儿钱。能够她干什么呀?由奢入俭难。只要骨头被烈火烹油炸软了,她就是一辈子没骨头的人。没了一个老男人的供养,她会自觉主动地去寻找下一个。” 姜黎的脸上显出了恐惧的神色,她大吼大叫:“你为什么要这样残忍?!你有种冲我,来为什么要陷害我的囡囡。你害了她一次还不够,还要一直害下去。” 女人反唇相讥:“是我害了她吗?她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给她提供了机会,她应该感激我才对。你们这些人啊,骨子里就是卑贱,明明是自己选的路,自己做的决定,到了后面都是就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个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姜黎歇斯底里,咒骂她这样的女人一辈子都不会有男人爱。活该她一辈子被人恨! 女人嘲弄地看着姜黎:“啧啧,你获得的可真是真爱啊。在你女儿被人搞到了医院抢救以后,跟叼着肉骨头的小狗一样的乖乖闭上嘴巴。这样的真爱,真是感天动地啊!一个真正的父亲就是一无所有,也会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儿拿起菜刀去拼命。当然,这个女儿的母亲是条母狗的情况除外。反正他也不缺小狗。” 冯美丽几乎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了,她只觉得这就是狗咬狗一嘴毛。这个下巴抬上天的女人,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她要真得意,也不会被关在大牢里,弄成这样了。 姜黎又有什么好咒骂的呢。女儿身上发生了这种事,她竟然也能不追究,只要拿到钱送女儿去外头读书就好。 当妈妈的人,难道不应该去跟那个人拼命吗? 姜黎咒骂女人恶毒,难怪一辈子生不出孩子。 女人讽刺姜黎无耻,羞辱了“母亲”这两个字。自己女儿出了事情,就把脏水往别人的女儿身上泼。故意带那可怜的女孩子去看什么月经不调,故意给人家开达英35,故意让她被同学误会吃的是避孕药。这么伟大,害怕自己女儿被人议论,怎么不说是自己被轮.奸的啊! 冯美丽跟五雷轰顶一样,她不知道,她不在的那些年,女儿还遭了多少罪。小满一个姑娘家,被人传成那样,可要怎么过。 后来她稀里糊涂地跟着姜黎又回了那栋房子。她看见姜黎母女俩在客厅里起了争执。从前那个无论苦还是笑,都跟经历了无数次训练一样的女人,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她哭泣着,近乎于哀求一般,看着那个精致的年轻女人:“囡囡,你为什么要这样?” 年轻的女人似乎不愿意面对痛哭流泣的母亲,她有着张酷似年轻时候姜黎的脸,连说话的腔调都是一模一样:“妈妈,我既然是最美好的,我自然应该过最舒服最优渥的生活。算了,妈妈,我们没有办法交流下去。” 姜黎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你不能这样毁了自己!马上停止!马上离开那个男人!你应该过鲜嫩的好日子。” 年轻的女人看着自己母亲的眼神,说不出的陌生。她微微上扬的唇角,似乎在嘲讽一般:“妈妈,这样的我难道不是你养出来的吗?你不是从小就教导我,女人应该精致而优雅的生活吗?自己上场冲锋陷阵,谁可笑。女人应该天生是公主,需要骑士肝脑涂地。妈妈为什么现在你要说这些呢?” 冯美丽看着姜黎脸上的表情,近乎于崩溃。她只觉得好笑,原来姜黎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原来每个人都有痛处。天底下的母亲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小满。这算不算是报应了。 年轻的女人不耐烦道:“不要说什么你们可以给我无忧无虑的生活。这种话,我早就腻烦了。你在开什么玩笑啊?我想要的生活方式,怎么可能是周文忠那样的人给的起的。我一个包是多少钱,你知道吗?妈妈,你不要假装不知道,你是知道的。我只能用这些好东西。我永远不可能委屈自己。否则那么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姜黎愤怒地吼叫着:“那你可以完完全全,凭借自己的本事去挣钱。你是给老男人做小又算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他们怎么说你吗?” 年轻的女人轻轻地笑了:“算了吧,那些不过是忌妒。男人愿意为我花钱,是因为我有魅力。那些没有人为他们花钱的女人,自然只能嫉妒了。她们风里来雨里去,结果呢,没有人心疼。男人只会为漂亮的东西掏腰包,对女人也一样。没有男人为她们花钱的女人,可悲可笑又可叹,她们除了嫉妒还能怎么样?” 姜黎比在监狱时更加恐惧,她看着女儿,突然间发现,她好像已经不认识女儿了。她近乎于崩溃一般大吼大叫着,冯美丽觉得她看上去非常痛苦。 然而她的痛苦并没有感染那个年轻的女人。 那张酷似姜黎的面孔看上去是那么的漂亮,优雅,然后她吐出的话却又是那样的残忍,冷漠:“算了吧,妈妈。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在指责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是否有立场说这些?我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出生的,你比我更加清楚。当年,我被那人糟蹋的时候,既然你们都选择了沉默,让这件事过去。你不是告诉我,人要向前看,过上最好的生活就是对那些人最大的惩罚嘛。我追求最好的生活,你为什么还要不高兴呢?” 姜黎何止是不高兴,冯美丽觉得她好像恨不得能拿把刀砍了自己。她跪在女儿面前,哀求那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她哭泣着,她当年在女儿出事以后就选择个荀安一刀两断,不再往来,为的就是不想女儿再跟那些人有瓜葛。 那个被她称为囡囡的姑娘却笑得古怪:“真的吗?这不是很好嘛。否则那条老狗被关进去的时候,你不也被连累了么。这很好啊,妈妈,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我要以你为榜样,一辈子都有男人心甘情愿地供养。” 姜黎崩溃地看着女儿。她极力想要摆脱的命运,为什么会在囡囡身上上演。她明明竭尽所能不让女儿在困窘中生活,她明明已经尽可能给女儿提供了最好的一切。 年轻的女人似乎累了,打了个呵欠道:“我要睡了,明天,我还得陪老张去欧洲度假呢。妈妈,何必自欺欺人呢,其实你过得最好的时候就是没有离开那个男人的时候。你看你这十几年里你的生活品质下降了多少?用惯了真品的人再去用A货,你难道不觉得别扭?我是没有办法像你一样委曲求全的。我只要我最好的生活。当人情妇又怎么啦?我只喜欢优雅睿智的男人。况且。也只有他们才能为我提供我想要的生活条件。” 冯美丽在客厅里飘荡着,她听着这对母女的对话只想大声地笑。他们踏着她的小满的血肉,培养出来的好女儿,不过就是个高级□□。他们可真够费劲了苦心。 她很想问一句姜黎,她做了那么多恶事,报应到她女儿身上,她可曾感到后悔。 母女俩的对话是随着周文忠的摔倒声停下的。除了冯美丽,没有人留意到这个男人自己进了门。他的脸色先是通红,随即苍白,然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响声惊动了从客厅吵到书房的母女俩,然后是一阵惊慌失措。冯美丽看着救护车来了,看着周文忠被送上了车。然后过了十几天,这个男人又被轮椅推回来了。她听见了母女俩的议论,周文忠中风了,偏瘫了。 看着那个躺在床上,流着涎水的男人,冯美丽只觉得荒唐又可笑。呵,原来他也有今天啊。 后面的岁月里,她越来越虚弱,即使到了阴天也无法从花瓶里爬出来。 她听见那个年轻的女人在抱怨,周文忠用的进口药不能报销。 再后来,有一天,这个男人突然被送走了,好像是某个疗养院。姜黎似乎在叮嘱什么。结果被人冲了一句:“太太,你提出的那些要求,是一个月两万块的标准才能达到的。一个月四千块,我们已经是最好的了。” 冯美丽躲在花瓶里虚弱地想着,呵,这可真是不错。被他心爱的妻女如此精心照料着,周文忠这辈子没白活啊。 再后来,她时常听到母女俩的争吵。姜黎劝说女儿早点儿找个老实人嫁了。然而女儿却跟她吵了起来。 她们家门似乎被人泼了油漆,母女俩出门的时候也被人恫吓了。 冯美丽最后一次从花瓶里探出脑袋看这个世界时,见到了姜黎苍老的脸。 她的手里捧着一本书,嘴里念念有词:“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谁都不怨恨,我不能对此有片刻的追悔。” 冯美丽见过姜黎无数次捧着这本书,可是之前她说的都是洋鬼子的话。唯独这一次,她说的是中国话。 这个人,过得不好。她模模糊糊地想着。 可是,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小满,永远都不在了。 86|被期待的人 周小曼依偎在妈妈怀里, 跟个小孩子一样,被一口一口喂着甜豆花,香香甜甜的豆花滑进了胃里面, 就跟吃了《西游记》里头的人参果一样, 无一个毛孔不舒坦。 冯美丽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脑袋, 叹了口气, 郑重其事道:“小满,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 妈妈都不会丢下你不管了。” 在睡梦中,她最后悔的就是, 当年将女儿丢在了周家。 冯美丽絮絮叨叨地跟女儿假想着当年带她离开家以后的生活。她有手有脚, 她总归都能找到事情做, 养活女儿的。 周小曼也附和妈妈的话, 跟着一块儿设想, 她们要去哪里找地方住啊,她们该做什么谋生。嗯, 那个时候该去哪里收黄豆更便宜。 母女俩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冯美丽就抱着女儿抹眼泪。好在一切都是梦, 什么也没有发生;好在她的小满还在;好在她被打死之前, 还能跟女儿好好生活在一起。 周小曼也掉眼泪。她紧紧抱着母亲,大滴大滴的泪珠涌出眼眶。在异国他乡, 在她生病的脆弱时刻, 她才知道, 她有多么想念妈妈。 冯美丽擦干了女儿的眼泪,催促她再去床上眯一个小时,等到天亮了起床吃了饭去上学。 周小曼摇摇头,她睡觉的时间太长了,再躺在床上反而难受。她想帮妈妈做豆花。 冯美丽笑着摇头,故意打趣道:“你这还没病利索呢。这吃到人家嘴巴里头的东西,可得讲究了。” 她磨不过母亲,只好拿了书出来赶紧自己看。一走就是半个多月,原本就落下的功课必须得好好补上。 冯美丽安慰她:“你别担心。昨天赵老师就说了,今天放了学,他给你把这学期的内容都再拎一拎。” 周小曼连忙点头,然后想起一件事来,“妈,赵老师开不开初中数学的补习班啊?童乐也想找赵老师补课来着,价钱怎么算?我觉得初中补习班可能更好教一些,起码不用管孩子跑。” 她琢磨着,赵老师要是办起来补习班,她也好按规矩给钱。不然老是蹭课,占人便宜不好。 冯美丽摇摇头:“这我没听赵老师说。你补课的钱,赵老师也不肯收。他说我要是给钱的话,以后晚饭也不敢再麻烦我烧了。你说,这就是搭把手的事情,还让人家赵老师忙了一天了,接着再忙吗?” 周小曼“嗯”了一声,准备自己晚上再问问赵老师的意思。她估摸着,赵老师现在不带初中生,不好单独收她这份钱,等到真带起来,她也就不例外了。 这回她在巴黎拍平面广告,拿到的两千美金酬劳暂时全借给孙喆了,这家伙已经临时决定跟着杜鹏去美国,给人家当助理去了。 周小曼很想问孙喆,拿着老板的工资,借口拍巴黎时装周,结果又跑去美国浪。他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孙喆摸着胸口表示,心口痛那是心绞痛,得服硝酸甘油的。他身强体壮,完全不会有心口痛的风险。 他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周小曼,一副热切的模样,一个劲儿地拍她的脑袋:“我的傻妹妹哎,这是机会。你不是等我成为比杜鹏更牛掰的摄影师嘛,那我首先得知道牛掰的摄影师是怎么工作的啊。咱们国家的时尚业才处于起步阶段,那个师夷长技以制夷……哦,不,见贤而思齐焉!我得先去看看人家怎么来的。” 周小曼颇为担心这位野心勃勃的青年会在美国被人害了,她的脑内小剧场一转起来,压根就停不住。结果孙喆压根无所谓,他就这么兴致勃勃地走了。 米姐关键时刻体现出了一位职业女性坚定的素养,愣是没去跟着孙喆一起浪,杜鹏帮她找后面好几场秀的品牌公关要到了邀请函。据孙喆说,位置都相当不错,足以让当日对米姐冷嘲热讽的女人羡慕了。 周小曼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就跟这位听风就是雨的神人摄影师分道扬镳了。她还得等杜鹏给他发工作邀请,才能办理护照。 临别之前,孙喆一个劲儿地咂嘴,啥时候咱们国家才能免签呢,这实在太耽搁事儿了。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表示这样也好,可以给他的脑袋一个冷静的时间。 冯美丽听了女儿的话,叹了口气道:“孙记者是有能耐的人,胆子大的很,能闯。” 周小曼又忍不住接了一小碗豆浆,慢慢喝着,她妈在豆浆里加了红枣,喝着甜丝丝的,口感非常好。她大力表达了对母亲的赞美:“我妈妈也很厉害啊,现在不是把豆花生意给做起来了么。” 冯美丽高兴起来,跟女儿絮絮叨叨地说自己的生意经:现在天冷,好多人都愿意喝点儿热乎的,五十升的大桶装的豆花,四十升小点儿的装的豆浆,还有一大电饭锅的八宝粥,六点钟摆摊,不到八点钟就能卖的一干二净……她琢磨着还能再加点儿,不少后面到的人都买不到。 周小曼立刻表示反对,卖得再多,她妈的身体哪里吃得消!她眼睛珠子一转,立刻想到一个主意,煞有介事地说不能无限制供应,要饥饿营销。她随口胡扯:“妈,你想啊,要是太容易得到是不是就不稀罕了?反过来,要是东西来的不容易,是不是就显得分外好一些?物以稀为贵嘛!” 冯美丽将信将疑,被女儿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母女俩正说着话,川川过来敲门了。十一月份天亮的迟,五点半钟,天还是漆黑黑的。川川身上穿着件旧夹克衫,收拾得齐齐整整,是准备出摊的模样。 他见了周小曼,点了点头,问了句:“你烧退下没有?” 周小曼也点头:“我好了,没事儿。” 冯美丽已经调好了一碗豆腐花给川川。川川口味重,爱咸口,她特地在里面给他加了点儿咸菜丝。川川接过去,也不坐下,道了声谢,就这么端着,呼呼啦啦地喝了下去。看得冯美丽一个劲儿地皱眉头:“你这孩子,吃慢点儿,别烫着了。” 川川闷着个脑袋,不吱声。 冯美丽还蒸了一蒸锅的小笼包。猪皮冻跟肉馅都是自己做的,皮子就是菜场上卖的饺子皮,煮八宝粥的时候把包好的小笼包放在起子上蒸熟了。她觉得男孩子胃口大,容易饿,光喝豆花扛不住。可惜小满吃东西要注意,不然加着一起吃,味道更好。 她又盛了一碗豆花给川川,端上了小笼包:“这回慢点儿吃,自己蘸着醋,别烫着嘴巴了。” 说着,冯美丽又打量起男孩的裤脚,琢磨着给他织一条毛裤的话,大概需要多少毛线。她问了一声川川,他喜欢什么颜色的裤子。 川川愣了,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他以为冯美丽是想给他买裤子,连忙拒绝:“冯姨,不用了,我有裤子穿。” 冯美丽笑了:“你有多少衣服,我还不清楚吗?你小孩子家个子长得快,我看裤子都短了。刚好,街对面那家毛线店要转让,好多毛线都在打折呢。我准备给你们一人织上一条毛线裤。丑点儿也不打紧,反正穿在里头,外人看不见。” 周小曼立刻表示她不用了。 织毛衣的话,太伤神太费眼睛了。她不想妈妈这样辛苦。 冯美丽笑了,有点儿得意:“这有什么呀?我打毛裤快得很呢,眼睛根本不用看,就跟你们闲聊的功夫就能织出一条裤子来!对了,小满,妈妈给你织一条,好不?就灰色的,跟你上次带回来的那个杂志上一样,连着袜子的那种,穿着配裙子也好看。” 周小曼琢磨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妈说的是连裤袜,她妈还真是挺时髦的。 川川看着母女俩絮絮叨叨地交谈,心里头窝窝的。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新毛线裤了。他妈妈去世之前,一直郁郁寡欢的,哪有心思给他织毛裤。 冯美丽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川川的话,以为男孩子要潇洒,嫌穿线裤不利落。她皱着眉头说孩子:“要穿的,不穿不行,年纪轻的时候,以为没事儿冻坏了。等到年纪大了,就自己遭罪了。” 川川垂下脑袋,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他想要一条藏青色的线裤。 冯美丽点点头,叮嘱他:“你也问问你舅爷爷。你舅爷爷是年轻时吃过亏的人,得好好惜护着身子。” 豆花要出摊了。 周小曼想跟着过去帮忙,被冯美丽给摁住了:“你不着急忙慌的。时候还早着呢,我这一波是做下夜班的人的生意。你在家里暖和半个小时,再去学校上学也不迟。” 当女儿的人没办法,只好乖乖在家里,又背了半个小时的公式定理,才背着书包去学校。 她到校门口的时候,豆花摊子已经非常忙碌了。不少学生在排队,川川跟冯美丽两个人都忙着装豆花跟稀饭,至于要豆浆的,则是自己拿着纸杯直接接好了盖上盖子,插上吸管。零钱盒子也是直接摆出来,大家自己往里头放钱,碰上五块十块的,找钱也是自己的事情。 有学生开玩笑表示,他们都自助了,老板娘打不打折? 冯美丽笑道:“那你自己多吃点儿。” 周小曼见这忙碌的场景,连忙走上去,准备给妈妈帮忙,结果却被冯美丽推到了边上。 她这回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了,虎着脸道:“快去快去,上学才是正经事,别瞎胡闹,” 周小曼没有办法,只好一步三回头往校园里走。 到校门口的时候,她碰到了童乐。少年一只手拿着杯子喝豆浆,另一只手里拎着的是冯美丽给他特地准备的汤包。 一蒸锅的汤包足有三十多个,冯美丽一半给川川吃,另一半都是装好了带过来塞给童乐。这孩子心眼实在,对她家小满挺好的,还主动给小满补课。她觉得自己应该多照顾人家。 童乐喝完了最后一口豆浆,一路走,一路拿筷子夹着饭盒里的汤包吃。他嘴上忙里偷闲,还不忘跟周小曼说话:“阿姨这是实在忙不过来了。不然啊,我觉得,还可以再多一样汤包。嗯,烧麦也不错。” 周小曼惊讶:“你怎么也在外面吃早饭了?你奶奶不是每天都给你做饭么。” 童乐唉声叹气:“现在老太太的心是彻底野了,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去练太极剑,哪儿有心思管我啊。我这样的啊,早就是明日黄花了。” 周小曼乐不可支。 童乐笑嘻嘻地朝周小曼挤眉弄眼:“哎哟,我们全校都知道了啊,你现在可是世界冠军了!咱们学校橱窗里都贴了你的照片呢。” 周小曼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这个不算正式的,就是业余比赛而已。 童乐咂嘴:“看看你啊!你应该先问,照片有没有把你给拍丑了。” 周小曼乐了,一本正经地问:“那到底拍丑了没有?” 肖老师板着脸从他们身边经过,两人连忙问老师好。可是肖老师并没有抬头应一声,就这么面无表情的过去了。 等人走远了,周小曼才敢捅捅童乐的胳膊,问他怎么回事。 童乐美滋滋的,干掉了最后一只汤包,压低了声音:“还能怎么回事!那个年级副主任的,结果出来了,是封老师上的呗。所以呀,这些天肖老师都不高兴。我跟你说啊,你可千万别去踩地雷。我觉着上次的事情,你已经得罪肖老师了。” 周小曼无奈:“我也不想啊。” 童乐郑重地看着她,点点头:“同志,你还是小心点儿吧。” 两人在楼梯处分开。周小曼往自己班上走,后面陈砚青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赶了上来。 跑得气喘吁吁的少女埋怨道:“你俩说得也太起劲了,我从花坛那边就开始喊,结果你那是一句也听不到!” 周晓曼立刻跟朋友道歉,表示不好意思,她正问童乐一道数学题呢,没留心。 陈砚青叹了口气:“你也太夸张了,这么认真!当了世界冠军,还要比我们成绩都好。你想气死我呀?” 周小曼哭笑不得:“那算什么世界冠军啊!嗯,那就是一个业余性质的。我这么跟你说吧,你看我当运动员,是不是就是要评级呀?什么国家一级二级的那种。像这种比赛的成绩,都不能用来评选评级的。” 陈砚青立刻表示:“那我可不管,我只知道你现在就是世界冠军!大家都知道了!我跟你说,你可是红了呀!” 周小曼笑着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正是红色外套。她点点头:“嗯,我有自觉,所以今天穿的特别好。” 两个小姑娘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班主任高老师正从办公室里往这边走,见了笑闹个不停的两人,连忙催促:“都别在外头瞎玩了,这都初三了,要紧紧弦,快去早读吧。” 两人吐吐舌头,赶紧往教室里头钻。 上午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肖老师的心情看上去,似乎还是不怎么样。 他喊周小曼起来,回答了一个圆锥的问题。 周小曼忘了圆锥体积的公式到底是什么样儿了,没有回答出来。她做好了思想准备,等着挨训。 没想到肖老师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下课以后,陈砚青过来找周小曼说话,感慨不已:“你当了冠军,到底不一样了。你看肖老师都不敢骂你了。” 周小曼哭笑不得,连忙劝阻陈砚青:“你别这样说。肖老师只是一开始不清楚情况,我们就事论事。” 卢佳佳也小声地替肖老师辩解,他是非常认真的老师。 陈砚青嗤之以鼻:“嗯,你看着吧!要是这回比赛,你剃了个光头回来,肖老师是不是对你还这待遇!” 周小曼叹了口气:“哎呦!你这么一说,我压力可大了。我今年还有比赛呢。我要是拿不到冠军,岂不是会很惨。” 陈砚青大笑:“你活该,谁让你起点这么高,一下子就是个世界冠军。以后你拿什么奖,大家都不稀罕了。” 周小曼无奈道:“那也不能怪我啊,只怪它名字噱头大而已。” 下午最后一堂活动课,大家被要求留在教室大扫除,因为明天有领导要到学校来视察。大家要积极展现出省实验中学的精神风貌,迎接领导。 陈砚青跟周小曼吐槽:“咱们的精神风貌就是特别擅长打扫卫生?” 周小曼笑得不行。她分到的任务是清洗黑板,劳动委员给出的理由是她个子高,而且女生洗黑板更仔细些。 这个理由……周小曼表示沉默。好吧,她知道劳动委员不好当。 她只好拿了班上的塑料桶,去水龙头边拎水。可是接好水以后,周小曼却一脸囧地发现,自己居然会拎不动一桶水。她的感冒还没有完全好,到现在嘴里依然有点儿发苦,身上没什么力气。 周小曼想要找个同学帮忙搭把手,边上却一个熟人都没有。 这时候有个男生到水池边洗拖把。那人一见周小曼,就主动搭话:“周小曼,你怎么了?” 到这时候,周小曼才知道自己似乎已经成了校园名人。她有点儿窘迫,支支吾吾道:“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手上没什么力气,拎不动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下。我给你拿着拖把,成吗?” 男生爽朗的笑了:“这算什么事儿啊?”他一把就将水桶给拎了起来。 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换纯净水,都不需要男同事帮忙的周小曼,一下子成了娇弱小女子。这落差,令她顿时羞愧不已。 她垂着脑袋跟在男生后面,往教室走。 那男生兴冲冲的,一路上都在问她比赛时的事情:法国怎么样?有没有领事馆的人看望他们啊? 周小曼摇摇头:“不知道,我们每天就是训练,训练完了比赛,比赛完了就回来了。没见到什么领事馆的人。” 男生听了感觉特别惋惜:“你好歹是世界冠军呢,怎么都没大使接见啊!” 周小曼乐了:“人家大使肯定忙得要死,哪儿有时间管这种小事。” 男生坚持道:“这不是小事,体育强国,必须要所有人都重视。” 周小曼愣了一下,恰好两人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她跟男生道谢,准备开始清洗黑板。 没想到那男生放下水桶以后,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直接捋起袖子来,兴冲冲的要帮周小曼洗黑板:“我听出来了,你肯定是受凉了,鼻音都有点重。水这么凉,你别再冻感冒了!我们班的教室我已经拖得差不多了,我就是去洗个拖把而已,我给你把黑板给擦洗了吧。” 三班负责擦洗门的男生立刻挤眉弄眼:“哎呦,吴昊啊,你这么有同学爱,顺便的帮我也把门给洗了吧。” 周小曼连忙表示,她自己来就行。 哪知道,那个叫吴昊的男生却不同意。他认真道:“你的身体是国家的,你需要照顾好你的身体,这样才能好好比赛,为国争光。” 周小曼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说辞,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她只好表示感谢,然后一再保证,她平常都非常注意的,很爱惜自己的身体。 吴昊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美滋滋地清洗起黑板来。 周小曼看着这今天刚认识的少年的背影,一时间,心头感慨万千。 她突然间意识到了,她肩膀上承载着很多人的希望。除了薛教练、林医生、妈妈她们以外,还有很多人期待着她。那个在海底世界碰到小姑娘朵朵,还有眼前的少年,他们都希望,她能够获得更好的成绩,站在更高的领奖台上,拿到更耀眼的荣誉。 87|补习班 陈砚青的任务是擦玻璃。她听到了这两人的对话, 顿时翻了个白眼,招呼周小曼过去帮她擦窗户玻璃。她小声抱怨道:“我的天哪!我可真是受不了这男的了。他是从政治思想书里头走出来的吗?” 周小曼赶紧替人家说话:“也没什么啦,他说的没错, 我既然拿着国家津贴, 自然是应该好好比赛, 为国争光的。在其位谋其政!其实我告诉你吧, 那个时候我拿了冠军,现场是要升国旗奏国歌的, 我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受,觉得骄傲极了。我希望有一天, 我们国家的国歌, 可以在世锦赛的领奖台上空响起。” 陈砚青叹了口气, 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吧, 少年。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周小曼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游泳队的, 哪来的目标星辰大海啊。” 陈砚青翻了个白眼,痛心疾首:“想象, 懂不懂?类比,知道不知道?有点想象力行不?” 周小曼不厚道地笑了:“高老师听了会打人的,你又把修辞手法混在一起了。” 吴昊将三班的黑板擦洗得干干净净, 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然后点点头。他郑重其事地交代周小曼:“以后要有这种事情,你可以随时去找我, 我在五班。我帮你来做这些, 你的任务是好好训练, 好好比赛,争取早日站在奥运会的领奖台上。” 周小曼哭笑不得,又有点儿说不出的感动,只能支支吾吾地表示感谢。 快放学的时候,童乐过来找她俩一块儿走。他听陈砚青添油加醋地说了吴昊的事,忍不住笑得快要跌倒。 周小曼朝天空翻白眼,气势十足道:“怎么滴,你还不相信我值得投资,将来是能站在世界冠军的领奖台上的吗?” 童乐憋笑憋得痛苦,半晌才勉强能正常说话:“你别在意,吴昊就是个体育狂。他自己体育成绩一般,但是对祖国的体育事业最关注。所以啊,周小曼同志,恭喜你,在吴昊看来,你就属于重点需要保护的对象。” 周小曼叹了口气,正色道:“老实说,我觉得我实在太幸运了。有这么多人帮我。有的时候,我都觉得害怕,害怕我自己做的不够好,辜负了别人的期待,” 陈砚青立刻反驳:“就你想的多!行啦,够可以了。人首先是为自己而活。只有自己才不会因为其他事情而不喜欢自己了。你看,你的那些体操迷们,如果你拿不出成绩来,他们也会散开啊。” 周小曼苦笑道:“一想到我有可能会辜负他们的期待,我就觉得压力好大啊。” 陈砚青拽她的耳朵:“你仔细想想,你是为谁从事体操这一行的?不要本末倒置,他们是因为你体操练得好才喜欢你的。所以,你关注错了重点。” 周小曼愣了一下,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朋友,感慨道:“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欺我也。” 陈砚青得意洋洋:“那当然,我可是旁观者清。” 她今晚还有英语补习,在校门口就跟周小曼跟童乐挥手道别了。 童乐跟在周小曼身边,一边说话,一边往赵老师家里去。他想自己去试试赵老师的口风,看能不能收下他这个学生。 “我回去以后,仔细琢磨了这么长时间。我觉得,我应该跟着赵老师再好好把数学过一遍。你看,我们明年就要上高中了。数学如果底子不打好的话,后面的物理呀化学呀什么的,包括高中还要学的生物,感觉都会受影响。所以,我得把我的逻辑思维能力给锻炼出来。” 周小曼故意挤兑他:“你没听韩寒说么,锻炼逻辑思维能力也可以靠看推理小说呀,要不你多看几本推理小说吧。” 童乐翻了个白眼,表示不跟周小曼一般见识。中途经过小区门口的水果店,童乐扭扭捏捏地问周小曼:“那个,赵老师喜欢吃什么?”他总不好空手登门拜师吧。 周小曼乐得肩膀都颤抖起来了。 后来童乐还是在她的指点下,买了只柚子上门。 小饭桌还没散去,一群小萝卜头们正围坐在饭桌边上,津津有味地吃着晚饭。餐桌上,除了应季的蔬菜诸如菠菜茼蒿之类,还有萝卜排骨汤跟清蒸鲈鱼。 冯美丽别有心思地给每个小学生的米饭上弄出了花样,学着电视上美食节目的教法,做了小熊米饭跟小兔子米饭。六岁的孩子们都兴奋不已,觉得冯老师做的饭特别高级。还有男孩子吃完了一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冯美丽,要求再添一碗。 旁边的同学立刻嘲笑他,要把冯老师跟赵老师家里的饭全吃光了。 要求添饭的小男孩涨红了脸,讷讷地为自己辩解。 冯美丽连忙居中调停,饭量有大有小,吃不饱都可以再添饭,不要撑到了肚子就好。自己摸摸小肚子,要是圆滚滚的了,就不能再添饭了。明天还有新花样,冯老师给他们做更漂亮的饭。 童乐见了桌上的饭菜,忍不住跟周小曼感慨:“你妈真的肯给孩子花心思。” 别说是一般的小饭桌,就是大部分人家对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这样的耐心。饭菜搭配讲究营养不讲,还要造型漂亮别致,好吸引小孩子多吃饭。 周小曼得意洋洋,这叫遗传。她为什么做什么事情都这么认真努力啊。那都是跟她妈学的。她妈特意请教了她们的队医,给小学生们制定了营养食谱,又去书店买了菜谱,还跟着电视上的美食节目学习,现在可是半个儿童营养学专家。 童乐拆她的台,算了吧,她比起阿姨来,可差的远了。 周小曼一点儿也没有不高兴,特别大言不惭:“我这不还年纪小么,还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学习。” 小萝卜头们一个个小肚子圆滚滚,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生,兴奋地盯着周小曼:“小曼姐姐,你拿世界冠军了,是不是应该请我们吃娃娃脸雪糕。” 周小曼听了大笑:“要是你爸爸妈妈同意你吃的话,我可以请你啊。” 男孩子立刻蔫吧了。边上的同伴们全都看着他笑。 赵老师也慢条斯理地吃完了小半碗米饭。他招呼孩子们排队漱了口,洗干净手,然后把人都聚到一起,让他们说今天在学校都发生了哪些事。有没有谁欺负他们,他们有没有欺负别人,上课有没有好好听讲,有没有跟同学闹矛盾。 小家伙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赵老师不时点头,偶尔会开导两句。不要随便欺负同学,要是被人欺负了,立刻报告老师或者告诉家长。不要被欺负了就觉得不好意思,一定要瞒着。 冯美丽招呼女儿跟童乐赶紧吃点儿东西,先垫垫肚子去写作业。等川川发完传单回家,就开饭了。 发传单是川川从房产中介兼文印店老板手里接到的活儿,每天下午他都骑着车子,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梭,一发就是四五个小时的传单。 冯美丽给女儿要了碗紫薯银耳汤,小声叹气:“川川这孩子,也真是拼。也不知道,他小小的人,哪儿憋着股劲儿。” 周小曼轻轻吹着热气,声音却是淡淡:“他一无所有,不拼不努力的话,以后又能怎样。” 冯美丽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这两个孩子怎么都这样冷。她叹了口气,喊童乐多吃点儿紫薯。小满每天吃的主食都是有定量的,她这碗汤里头,基本上都是银耳。 等到晚上六点半钟,童乐跟周小曼的家庭作业都写完了。 周小曼慢慢从椅子上支起身体。为了锻炼双腿的柔韧性,她写作业时也是一字马的姿势。 童乐第一次看到时,忍不住龇牙咧嘴,这不痛吗?他看着都觉得痛啊。 周小曼故意捉弄他,伙同小时候练过舞蹈早已放弃的陈砚青,一本正经地忽悠他:“不痛,一点儿也不痛。筋拉开了,感觉特别舒服。” 然后,对万事万物都充满了好奇心的童乐少年,以一声惨叫,结束了他的好奇心探索之旅。 外面的闲聊课堂也告一段落,小学生们的家长陆陆续续过来,把孩子接走了。吃了两碗饭的小男孩特别得意地跟他妈妈炫耀,今天他吃的可好了。 孩子母亲跟冯美丽道谢:“冯老师,还是你有办法。我做的饭,我家豆包都不爱吃。” 小男孩立刻抗议:“妈,我们说好了的,要言而有信。你不能在外面叫我豆包。赵老师说了,大人对小孩说的话,也要说话算话。” 孩子妈妈尴尬地看了赵老师一眼,讪笑道:“我这可是当坏榜样了。” 赵老师朝她点点头,然后转头问小男孩:“赵老师还告诉你,发生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处理?” 小男孩不好意思地垂下脸,喃喃道:“我应该私底下跟妈妈讲,不应该这样大声嚷嚷出来。因为妈妈也会觉得难堪的。” 赵老师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跟他妈妈讲:“陈安非常聪明,很有灵气。好好培养,孩子以后一定有大出息。” 那个叫陈安的小男孩,立刻神气活现起来。 等到客厅里重新恢复安静,童乐才佩服地对赵老师竖起大拇指。赵老师太牛掰了,聪明有灵气,以后有大出息,这些评价他每次过来,都会从赵老师嘴里听说到,只是每次评价的对象都不一样。 赵老师微微笑了:“孩子是集天地之灵诞生的,哪个会没有灵气。孩子长成什么样子,还不是跟着周围人有样学样。只要好好成长,哪个不是有出息的。” 童乐哈哈大笑,调侃道,赵老师这可是额外奉献了。除了给小学生上课讲知识外,还负责育人。 川川回家后,冯美丽又炒了个韭菜炒河虾,招呼三个孩子一起上桌吃饭。平常吃饭最积极的童乐,这会儿有些食不知味。他一直在琢磨着,该怎样跟赵老师开口才显得不那么突兀。赵老师要是光想着挣钱才开小饭桌的话,就不会特意抽出时间来给孩子们说做人的道理。老实讲,这种事情,非常容易吃力不讨好。 一直到所有人都放下筷子,童乐才咬咬牙,一跺脚,豁出去了,结结巴巴地表示,他想跟着赵老师补数学。 赵老师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冒出一句:“你的数学成绩不错。” 童乐被这一眼看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只觉得自己背后一个激灵,脊椎骨都被看得清清楚楚的感觉。他不敢耍小聪明,老老实实地一条条地剖析自己:他为什么要找赵老师补习。诚然,在一般人看来,他的数学成绩已经相当好了。锦上添花那朵花,其实很容易湮没在锦缎里,完全看不出来。但是,他需要赵老师帮他把逻辑顺序整理清楚。 赵老师微微阖了一下眼睛,像是在思索什么,最后才点点头:“那你晚上你留下来听课吧。我不会特别给你制定什么学习计划,你就跟着听好了。” 童乐大喜过望。他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听的过程,听完之后他自己再去思考、总结、巩固,那么那些东西就全成了他自己的了。 周小曼趁机也开了口,问赵老师要不老师也搞一个初中的补习班,她的同桌卢佳佳今天还问。她家找的家教老师愿不愿意再收一个学生? 赵老师略有些疲惫的样子,揉了揉眉心,半晌,才点了点头说可以。 “他们愿意过来听就过来听吧。不过晚上只能加两个小时。太多了,他们容易忘记不住。” 童乐立刻兴奋起来,这个补习班一旦建了,那么就意味着不会轻而易举地就停掉。 周小曼的想法则是,嗯,只有这样,老师收她的补习费才理所当然。 88|抚养权 赵老师给初三学生定的补习班标准是两个小时五十块。要是学生没地方吃饭, 在这边包餐的话,每个人另外加五块的餐费,两素一小荤。无论包餐还是不包餐, 提前一天晚上一定要说好。 童乐点点头, 表示自己回学校后, 一定会跟同学说的。 两人去厨房倒水喝的时候, 童乐压低了声音叮嘱周小曼:“咱可别多叫人过来。人多了,赵老师忙不过来, 摊到每个人身上的时间就少了。” 周小曼点点头,她估摸着有个五六个学生就差不多了。不然赵老师那么负责的性子, 每个学生都面面俱到的, 他肯定精神头上撑不住。 晚饭后休息了大约一刻钟, 赵老师就开始给他们串数学。他没有再跟上次一样, 拎前面的基础知识, 而是将整个初三数学课本上的内容从头到尾串了一遍。 周小曼觉得,那些知识点, 就跟珍珠一样,在赵老师的脑海中滚动着。他随意捡起,信手拈来, 而后串成一串串美丽的珠串, 摆出各种各样不同的造型。观者只能惊叹珍珠串的美丽与独特。 晚上的课,他们只持续了两个小时, 赵老师就将所有的内容全都过了一遍。周小曼一开始自己翻书自学时, 有些糊涂的地方, 现在一下子也清晰明朗起来。 童乐长长地吁了口气,感慨道:“赵老师,你可真厉害。我从来没有这么清爽过。” 每次听赵老师上课,他都能够意识到自己知识结构的薄弱点。那些他认为已经吃的非常透彻的数学知识,被赵老师这样拎出来说,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真正的理解它们。 连童乐这样从小到大的标准学霸,都有这样的感触。周小曼的感受可想而知了。她离开学校的这些日子,其实也带了数学书。每次休息的时候,自己翻着看,希冀不要落下太多的功课。结果自己看了,还是容易忘。否则也不至于直接被肖老师问傻了眼。 可是今晚赵老师这么一说,那些概念,就一下子在她脑海中清晰了起来。她现在开始明白了,为什么说学数学,能锻炼逻辑思维能力。它就像一条条的线,每一个前进的节点,都清清爽爽。 周小曼脑海中的线条自己动作了起来。那些线条渐渐的,在空中形成了连续运动的画面。她痴迷地看着那飘动的彩带,不断变化出不同的形状。然后她看到了挥舞着彩带的少女,她轻盈地舞动着,身体变化成不同的形状,阿丢提三圈,拉带抛平转脚踢接,滑步,身体从带中穿过。 她的眼睛越来越明亮,她完全迫不及待了。 屋子里的其他人,惊讶地看着少女兴匆匆地在数学卷子的背面,迅速画起了成套动作。轻快的音乐旋律在她脑海中流淌着,她情不自禁地哼唱出声。 冯美丽没敢打扰女儿,切开的柚子也只是摆放在餐桌上。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默默地看着少女模样快活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周小曼下笔如飞,每一个简笔小人的动作都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她一直将整张试卷背面全部占满了,依然没能画完自己的成套。 童乐眼明手快,赶紧将自己的卷子递了过去。周小曼也不客气,直接在上面继续画了起来。十几个动作,三十多幅图,被她就这样满满当当地画了出来。 等到周小曼放下了笔,她又照着这些动作用手比划起来。她不时皱一下眉头,然后在图画的旁边标注着什么。 一直到她忙完以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半钟了。冯美丽直到此时,才敢轻声唤:“小满,吃点儿柚子吧。” 周小曼的脑子转的太快,此时的确觉得饿了。她点点头,去厨房洗手。 赵老师看了眼少女的背影,正色对冯美丽说:“这是这孩子的魂,别让孩子为难了。” 冯美丽叹了口气,无奈地点点头。能怎么办,孩子喜欢,那就让孩子去吧。 柚子是童乐带过来的。赵老师看着切开的柚子瓣,愣了一下,才叹了口气道:“又到吃柚子的时候了啊。” 其他人都沉默了。川川等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儿,赵老师以前的经历。他的家人就是在那个时候没的。他的妻子是流干了血走的。 那个年代的很多事情,都是忌讳莫深,人人避而不谈。不得不提及刽子手的时候,也只是含混不清的一句,他们也是时代的受害者。然后,就没有了下文。那些真正的受害者呢?他们的灵魂坐在无助地哭泣。谁又能给他们一个说法呢? 气氛太凝滞了。冯美丽突然间开口夸童乐:“还是乐乐会挑水果,看这柚子挑的多好,又甜又水分十足。赵老师啊,我看孩子拜师的心意很诚啊。” 赵老师笑了笑,拿起一瓣柚子慢慢吃了起来。 时间太晚了,周小曼只吃了三分之一瓣的柚子尝了尝味儿。她今天一天都没训练,还吃了晚饭。这让她有种对于体重的危机感。 童乐叹气:“别的不说,就你这种对自己的狠劲儿,你要是不成功,那才真叫没天理。” 周小曼完全不当回事:“这算什么啊。真要对自己狠,就一丁点儿都不会碰了。再说了,又有谁会不努力。我这次去比赛,就觉得我们的情况比人家好多了。我这还是国家掏钱给我练。有的人,全是自费,自己来。她们也没有专业练艺术体操这样的说法。我们的练功鞋费得快,一个礼拜就要穿坏一双。这些都是队里给买。她们为了买练功鞋,还要自己打工挣钱。” 她叹了口气,诚心诚意道:“我知道,举国体育体制饱受诟病。但是,我得承认,比起她们,我实在太幸运了。” 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专业训练上,这是无与伦比的幸运。 当然,这也会埋下巨大的隐患。 童乐翻了个白眼,表示不想接着跟她聊下去了:“你这种人,真是没意思。你好歹要骄傲一点儿。好让我们教你,脚踏实地,好好做人啊。结果什么话都被你自己说完了,还让我们说什么啊。” 周小曼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确实有这样的毛病。也许是有了上一世失败的人生经历,所以这辈子时刻处于反省的状态里。这些事情,在自己内心里想一想,挺好的。但是说出口的话,就会特别冷场,跟他说话的人也尴尬。天聊着聊着,就聊死了。 她忍不住又在心里加了一句,以后一定得注意点儿。 大家吃完了柚子,赶紧起身准备告辞。时候不早了,童乐还得搭乘末班车赶紧回家去。 冯美丽开门的时候,突然看到防盗门外站着个男人,吓得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发出一声惊呼。 周文忠阴沉着一张脸,从看到冯美丽面上的笑容起,就目眦欲裂。冯美丽被他猛然出现在防盗门门口的脸吓到的样子,落在他眼中,也成了放荡无耻的女人被人逮到时的心虚表现。 真恶心,冯美丽这种女人果然是一分钟都离不得男人的。前脚离了婚,她不知道在娘家自我反省,好好带孩子。居然有脸把孩子往前夫家里一丢,拍拍屁.股就忙不迭地跑去给个鳏夫当填房。果然被窝里离不了男人的放荡。 现在杀猪的不要她了,又跑来找个死了老婆的老头。 周文忠审视地扫了眼赵老师,冷笑,冯美丽的眼光,的确是越来越差了。跟什么人在一起久了,果然就变成什么样儿。冯美丽果然是陷在泥巴里头爬不起来了。作为她的第一个男人,周文忠有种痛心疾首的愤怒。 实在太恶心了。她就非得这么下贱,永远只能靠自己卖弄风骚来勾引男人吗?真是实在不要脸。当年离婚以后,她要是老老实实待在娘家抚养女儿,哪里会闹出这么多丢人的事。 这真是他一生都摆脱不了的污点了。 冯美丽不知道这个神经病到底跑来做什么。现在,她看到周文忠,有种近乎于怜悯的蔑视。一想到这个男人趴在人家的情妇女儿面前,跟条狗一样甩着尾巴讨好了这么多年,最后中风了,直接被打发在一家破破烂烂的小疗养院里;她就忍不住想笑。 她可是见过他流着涎水,含混不清地咒骂的样子。旁边护工嫌恶地将他推到边上换床垫,骂道:“这点儿钱,还指望当你是祖宗来伺候啊。” 在那个梦里头,后面几年,姜黎那个女儿的处境似乎不太好。她也就经常欠疗养院的费用。周文忠能得到的待遇可想而知了。 冯美丽看着一到她面前,就颐指气使的脸;忍不住一阵恶心。她虎着脸,开门见山:“你来干什么?” 不管这人为什么来的,但他来了也好。刚好可以把小满的抚养权要到手。 周文忠也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 他跟姜黎经历了亲子鉴定事件之后,两人关系一直处于冷战的状态。确切点儿讲,是姜黎单方面宣布冷战了,她不愿意搭理他,对于他的殷勤献媚也视而不见。 姜黎甚至找当律师的朋友一起吃饭,咨询离婚的事情。被周文忠恰好撞到过一次。 男人彻底崩溃了。他不能失去姜黎,他不能失去他的家庭。姜黎对他而言,就是他人生成功的标志。 周文忠努力想挽回这一切。他向姜黎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任何错误,祈求她再给他次机会。 姜黎却对他爱搭不理的,十分心灰意冷的模样,面色倦倦地回答:“算了吧。我们真的不合适。对于很多事情的看法,我们相差实在太远了。我不想继续委屈自己。我想活得惬意一些。你还是去和冯美丽复婚吧。反正我是潘金莲阎婆惜,抢了别人的丈夫,理所当然。囡囡背不起这样的名声,小小年纪,就抢别人的爸爸。你去复婚吧。现成的老婆和孩子,你的生活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浪子回头金不换,刚好妇联还能给你颁发奖旗呢。” 周文忠又羞又恼,连连表示,什么复婚,坚决不可能。 “我老婆只有一个,女儿也只有一个,就是你跟囡囡。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把那丫头接到城里来,哪里还有这些事。外头那些人,除了胡说八道,还能说什么。你放心,我跟你保证,我立刻就去解决问题。” 姜黎冷笑着,直接把人客客气气送出了家门。 门一合上,从窗户看着女婿垂头丧气地渐渐远去;黎教授微微皱了皱眉头:“当初的确是我害了你,不该把那丫头接上来。我想着的是,好歹安抚一下小周。哪知道是个拎不清的。” 她哪里知道,养个孩子多口饭的事情,怎么会搞得这么麻烦。 姜黎疲惫地挥了挥手,心烦意乱。当初接周小曼上来,是她的主意。她第一次流产以后,久久没有怀孕。她也担心周文忠会起疑心,索性先把他大女儿弄上来,满足他的舐犊之情。后来,养着养着,她也觉得不错。那丫头一身乡间做派,愈发衬托得她的囡囡玉雪聪明了。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着一部老港片,周星驰演的《唐伯虎点秋香》。 唐伯虎第一次见秋香,觉得也不咋样。 友人提醒:“牡丹虽好终须绿叶扶持。”旋即喊了一声“美女”。围绕在秋香身旁的各色奇形怪状的女子齐齐转头,果然将秋香衬托的美艳无双。 姜黎烦躁地放下了遥控器,她从未想到过,那个小丫头,居然还带着刺。 看着母亲欲言又止的眼神,她不耐烦地丢下一句:“行了。反正以后她都跟我们没关系了。后妈难当,她自己跟她亲妈过去好了。” 等到她一年换不上两件新衣裳,吃不到两顿好饭,就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了。屁事不懂的小丫头片子,才成天挑三拣四。 89|小满是我女儿 周文忠是挟着满腔怒气而来。 他从姜家小洋楼出来后, 便凭着熊熊燃烧的怒火一路冲到了冯美丽母女俩租住的小区。他愤怒的是,冯美丽怎么这样恶心人。要么当年她别撂挑子,拍拍屁.股走人。一见男人就迈不动腿的货色, 改嫁的比谁都快。现在又被男人赶出门了, 但凡要点儿脸面的女人都应该好好反省自己。为什么会被一再休出门。她倒好了, 还有脸出来轻佻。 这回原先的那个保安人不在, 周文忠没有受到盘问就进去了。他找在小区里散步的老人打听,才摸索到冯美丽母女的储藏室门前。 他有种微妙的痛快感。果然, 像冯美丽这样的烂泥巴,攀附不了自己, 就只能跟收破烂之流挤在一起。他暗自庆幸, 自己的当机立断与明理睿智。否则, 自己就成了跟冯美丽捆绑在一起的人了。 据说, 夫妻总是相互同化的。周文忠跟姜黎从这方面来说, 可真是琴瑟和谐。双方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通过征服异性而征服世界。 周文忠敲了半天门,迟迟无人应答。他火冒三丈, 简直要踹门而入的时候,旁边的邻居怒气冲冲地伸出了头:“你吵什么吵!神经病啊!人家冯师傅带着孩子去赵老师家补课了。你对着门板发什么疯!” 被黑塔般的壮汉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的周文忠,愤恨地甩袖离去。果然人以类聚, 冯美丽之流就只配跟这种粗鲁无知的人住在一起。 不愧是冯美丽从骨子里带出的卑贱的血, 大丫头既然愿意在这种垃圾堆里打滚,让她打滚去好了。 这种想法一冒出来, 周文忠心头蓦地痛快起来。他有种惩罚了无知的女儿的兴奋感。他残酷地想着, 他要让大丫头见识一下世界真正的模样, 她才能清楚这么多年,她究竟占了多大的便宜。小姐身子丫鬟命,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兴奋与愤怒交织在一起的情绪,驱使着周文忠大踏步地往赵老师家去了。 原先怒骂他的大汉的妻子伸出脑袋张望:“这人谁啊!怎么跟谁欠了他钱一样。” 大汉打了个呵欠,悻悻道:“这谁知道啊。神经病呗!对了,面粉还够吧,东西都备好,明天多做一百个烧饼。我看,冯大姐的豆花一卖出去。好多学生都乐意配个烧饼下肚。今天到后面,烧饼就不够了。” 夫妻俩商量着一早生意的事,回了屋子。 关门的时候,妻子还叮嘱了一声丈夫:“咱们留点儿神。我看赵老师身体不太好。那男的又明显来的意思不对。这万一要是打起来,咱们过去搭把手。” 大汉不耐烦道:“就你爱操这个闲心。你放心。就那种老白脸,我一根手指头都能摁死他!” 周文忠这样自诩君子的文化人,哪里会动手呢。他看着屋里的那个两鬓斑白的干瘪老头,立刻鄙夷地看了冯美丽一眼,果然是自甘下贱的东西。从小就不是个安分的女人。现在年老色衰,残花败柳,就勾搭个风烛残年的老东西。 一天没男人,会死啊! 他趾高气扬地站在屋子门口,看着这对奸夫□□。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在心中无情地批判着这对狗男女。 亏得他一早就跟冯美丽没了牵扯,否则非得呕死他不可。一想到,这是他的前妻,他就浑身不自在。他年轻时,果然是瞎了眼,居然跟这种女人成了婚。 到这时候,他心里甚至一闪而过,亏得长子吃肉噎死了。否则没有那件事的警示,恐怕他还在那个烂泥堆里打滚,彻底变成跟冯美丽一样的人了。 对于遭夭长子的那点儿舐犊之情,也随着他对长子母亲的嫌恶,一并轻飘飘地飞走了。 周文忠只想跟冯美丽彻底划清了界限才好。现在他跟这个女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大女儿。既然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她们母女彻底滚在垃圾堆里头去好了。 他悲天悯人地想着,自甘下贱的东西,他总是没有办法拉住的。 冯美丽看着这人面上活像是一个人演完了整部电视剧一样,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神经。从前周文忠就不爱跟她说话,她现在也不稀罕了。她只要她们母女以后彻底跟周文忠没有半点儿关系。 周文忠阴沉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变更抚养权的协议。这是他找当律师的老同学帮忙拟定的。原本他想写的是断绝父女关系的协议。这个大女儿,哪里还有半分为人女该有的样子。既然她不把他这个父亲当回事,他也懒得再养一只白眼狼了。 结果律师直接告诉他,我国法律是不承认断绝父母与子女之间关系的。 周文忠几乎气急败坏了,难不成,那块烂泥巴还要一直黏在他身上甩不开了? 老同学安慰他:“你怕什么。这当女儿还能把你这个亲爹怎么样不成。以后你挣的钱,你的东西,你想给谁就给谁。你不认她,谁还把她当你女儿不成。” 周文忠这才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事实,拿走了这份变更抚养权的协议书。 现在,他姿态高傲地将协议书丢在冯美丽脸上,冷笑道:“行了,你打什么主意,我心里有数的很。我是绝对不可能再跟你复婚的。别以为你把小曼霸在手里我就会对你低头。既然她跟你一样,心甘情愿地在泥巴堆里头打滚,我成全你们好了。这个女儿,当我没生过,我不要了!” 周文忠的臆想的潇洒离开没能发生。因为赵老师阴沉着脸,喊出一句“站住”。 明明这个身材干瘦的男人个子足足比周文忠矮了半个头,明明他说话的声音根本就不大;可周文忠愣是被这一声给镇住了,乖乖站在了原地。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好像一把刀藏在了灰不溜秋的刀鞘中,现在,露出了一点儿寒光。 周文忠被这寡廉鲜耻的奸夫盯得,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他强撑着气势,冷笑道:“好歹你也是老师,虽然就是个小学老师,但也是受过教育的人吧。人家的家务事,轮不到你插手。” 赵老师面上表情一点儿没变,声音也没调半个调子,眼睛示意地上的协议书:“捡起来。” 周文忠强撑着气势,企图无视对方的目光。那目光像是实质一般,刀锋直接切在他脸上。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被硬生生地剥掉了一层面皮。 周小曼看着这个色厉内荏的男人慢慢地蹲下了身子,捡起那张协议书,就跟是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丢向了她的母亲。她勃然大怒,恨不得能上前抽这男人两个耳刮子。他是什么东西!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待她的母亲! 赵老师的动作比周小曼快多了。谁也没看清这个瘦条条的男人是怎么做的,就见周文忠一个踉跄,差点儿跪倒在冯美丽面前。赵老师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平淡,甚至可以说是温和:“捡起来。” 那张协议书从冯美丽的肩膀边上滑落了,轻飘飘地落在了周文忠的面前。 一时间,周文忠的心头冒出了一种类似于恐惧的情绪。他拼命地吞咽着唾沫,才干哑着嗓子冒出一句:“以后,你俩跟我没有瓜葛了。” 赵老师似乎笑了,声音像是刀锋在周文忠的心脏上试探着锋利程度:“你想的倒是挺美的。拍拍屁.股不管了。到以后你沦落街头,无家可归的时候,再来祸害小满?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什么便宜都被你们夫妻给占尽了。” 周文忠原本是要愤怒的。因为这个瘦小干瘪的老头居然诅咒他晚年凄凉。可是这个人的声音似乎天生有威慑力,让他的话堵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赵老师的声音还是清清淡淡的:“按照法律的规定,像你这样有固定收入的人,抚养费按照月总收入的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比例给。小冯不是爱占人便宜的人,也不是没了男人养就活不下去的人。她不占你便宜,你就一个月按照百分之二十五的比例给吧。” 周文忠简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拿走他一个月工资的四分之一,她是公主还是千金大小姐啊。 赵老师还在轻描淡写地强调:“是收入,除了工资还有奖金。我就不信了,你家的小女儿,一个月还花不到这点儿钱。一条裙子都不止了吧。” 周文忠脱口而出:“囡囡都是她外公外婆给钱。” 冯美丽闻声冷笑:“合着你这么多年也就是个吃软饭的,连自己女儿都要靠岳家养。” 赵老师则是淡淡地笑:“原来现在大学教授的退休工资一个月起码得有七八万啊。不然怎么能替你养的起你女儿呢。” 童乐在边上直接拆台:“哪儿有啊,我奶奶一个月才四千块钱的退休工资。姜教授跟黎教授两人加在一起也不到一万块吧。” 这也是姜家人在网上被反复扒皮的原因。姜黎说是高级营养师,收入的确比一般人高,但她身上穿的,脸上涂的,手上拎的,一眼看上去自己的工资根本扛不住。至于姜教授夫妻,大学教授的退休工资也是有数的。这一家老小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有人把矛头指向了科研经费腐败,研究所拿国家的钱便宜职工。逼得研究所都不得不出面澄清,周文忠一个月的月收入加在一起,是四千八。 周小曼笑而不语,这个男人得是眼睛蒙上了多少层布,才看不清事实的真相。他要一厢情愿地把姜黎当成白富美,来体现他这个人生赢家的价值。那就去好了。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最好纠缠一辈子,千万别再去祸害别人了。 冯美丽想到了梦里头的事情,心里咯噔了一下。都说梦由心生,赵老师还说什么梦境是现实生活的折射。她现在一琢磨,觉得那梦里头的事情说不定还真有谱儿。 钱总要有地方来吧。既然姜黎爹妈给不起,自己挣不到,周文忠又没这个能力。她吃的用的,又是从哪儿来呢?谁会平白无故地去供养一个女人。 赵老师迅速看完了这张变更抚养权协议书,在协议书上写了抚养费用,又标注了如男方收入升高,则按照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五的比例相应调高。周文忠已经签好了字,冯美丽也签了自己的名字。 周文忠一分钟都不想再在这个屋子里待下去。他根本就不愿意听这些人阴阳怪气的话。这些从骨子里就冒着穷酸气的家伙,大概连上等人是怎么过日子的都没见过。 他转身准备拂袖而去,又被赵老师叫住了:“等等,你明天一早,跟小冯一起去公证处办个公证。免得到时候又要反悔,闹个不清白。” 周文忠气得七窍生烟。巴不得跟这对母女没有半点儿干系的人是他才对! 赵老师微微眯着眼:“公证处九点钟上班,到时候你别忘了。早点儿了了早点儿省事。小冯跟小满也没功夫跟你瞎扯。” 等到周文忠怒不可遏地离去,童乐顿时乐不可支。天啦!他今天真是不虚此行,真是看够了这张脸。这个男人得蠢到什么地步,才这样心甘情愿地头顶一片青天。看得他都对周文忠心生同情了。 周小曼打了个呵欠,催促童乐:“快走快走,末班车要走了。” 人类的自保机制会让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说到底,不过是孱弱,害怕生活发生改变而已。 冯美丽感觉这么多年的郁气终于出了一口。以后,小满终于能够完完全全跟自己生活在一起了。她郑重其事地将这张协议书收好。她不会让任何人再抢走她的女儿。 第二天一早,卖完了豆花的冯美丽就收拾干净自己,在赵老师跟川川的陪同下,去了区公证处。 九点过五分的时候,周文忠阴沉着一张脸来了。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姜黎说每个月抚养费的事情。一个月要掏出去一千二。现在厂里一个高级工程师的退休工资也就这些钱。她们倒是会狮子大开口。 周文忠嫌恶地看着前妻的情夫,这么上赶着卖力气,还不是指望着靠冯美丽的这笔钱养着。一个小学退休老师,能有多少钱。 这个时候,他又迅速地忘掉了之前关于冯美丽是靠赵老师养着的论断。作为一名高级知识分子,他的确将灵活运用以求己用的机动原则发挥到了极致。 公证完毕以后,周文忠甩袖准备走人。冯美丽却喊住了他:“慢着,我得去你单位一趟。这要是你赖钱不给,我得找地方要说法去。” 周文忠差点儿没被这粗鲁泼辣的前妻给气了个倒仰。家丑不可外扬,她却恨不得闹得全世界都知晓。当年冯美丽去研究所跟学校的那一场闹腾,折腾得多少年他都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下过日子。要不是岳家够得势,就一个作风有问题,足以让他久久翻不了身。 他对冯美丽的恨也源自于此。如果不是她这样不识时务,他何至于这么多年都在岳家跟妻女面前抬不了头。 这个女人,居然还能全全乎乎的,站在他面前,又提出了这种恶毒的要求。 周文忠不同意,然而冯美丽压根不需要他同意。她自己有腿有脚,又不是不认识研究所的大门往哪个方向开。她抬脚就往研究所去了。 赵老师跟川川这对舅甥也是默认的态度,跟在了冯美丽后头。 省实验中学午休时间足有两个小时。陈砚青惦记着今天研究所食堂会做碳烤羊排,特意坐公交车回去吃饭了。 等到下午第一节课快要开始的时候,陈砚青才一脸兴奋地跑进教室,冲着周小曼挤眉弄眼,只说了一句话:“我现在对阿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90|第八十九章 周小曼莫名其妙。就她妈那温吞的脾气, 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啊。听陈砚青的口气,活像她妈掀起了一场海啸一样。 预备铃已经响了,她只好放陈砚青回自己的位子上去。 第一堂课物理随堂测验, 卷子发下来以后, 周小曼只好认真看题目。反正从陈砚青的口吻来看, 她妈没吃亏。只要她妈不吃亏, 就是她妈把天捅出个窟窿来,在她看来, 那也不叫事儿。 封老师站在周小曼的身后,看她写了几道题目, 就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体育生, 虽然两个多月, 她在学校的时间还不到两个礼拜, 但脑子活, 知识点给她一拎,她就吃透了。女生经常容易搞混的电路图, 在她眼里,似乎也简单的很。 封老师自然不知道,周小曼是重生了一回的人。她当年上学又是出了名的刻苦, 知识点掌握的扎实。即使多年没碰书, 但是回过头再听点拨,反应也要比一般刚学的初中生来得快得多。于是乎, 周小曼在封老师脑袋里, 就打了个天资聪颖的标签。 整场考试, 周小曼除了一个加速度的公式不是特别肯定外,其他题目倒是做的挺顺利的。她美滋滋地从头做到尾,得意洋洋地想,照这种状况,下学期四月份的初中升高中校内考试,她应该能进入前一百名的保送名单。她也是要当一回保送生的人了! 封老师收卷子的时候,轻轻说了句:“晚上过来,我给你再点拨一下。” 周小曼大喜,立刻点头应下。她明天下午就要回队里参加训练了,要是封老师帮她把物理整理一下的话,回去以后,她也能自己对着书本学习。 陈砚青交完卷子以后,表现得比想听事情始末的周小曼还积极。她一把拽住周小曼的胳膊,两只眼睛亮的简直瘆人得慌:“小曼,你知不知道你妈有多帅!她简直就是我的偶像,人生楷模!” 冯美丽逼着周文忠做完公证以后,又态度强硬地杀去了研究所。她要求会计给周文忠做工资的时候,直接将该给女儿的抚养费打到她专门给女儿办的存折上去。 会计表示为难,这事儿她没有权限,得听领导的安排。 于是刚从省里开完了会回来的研究所所长,又被迫当了一回工会主席,专门调解员工的家务事。 所长好商好量地把人给请进了办公室,表示这是职工的家务事,公私不该混淆,他们还是私底下商量着解决好。 冯美丽笑了:“所长,这话,十四年前,你们领导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我挺着大肚子,来找你们研究所领导做主。也是在所长办公室里,当然,那时候的所长办公室可没有现在这样气派。你们老所长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说周文忠跟姜黎绝对没有私情。这话我信了。结果呢?结果就是周文忠在我快生孩子的时候,骗我签了离婚协议书。完了,我大着肚子给他们老周家下田插秧,在田埂上生下了女儿。” 外面围着好几个听热闹的研究所职工,手里都拿着文件什么的,假装要找领导签字的样子。 众人闻言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挂着古怪的神色,个个摇头。 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家人可真是够要脸的。都把人赶出门了,还好意思占人家便宜,不把人当人。” 其他人窃笑:“你没看网上他们村里头的人说啊,他家的老人,什么事情都还指望着里面的人做。卖了爱国粮的钱,老的都要收在自己手里。” 办公室里,冯美丽还在笑:“我的女儿长到两岁,她爸爸没有看过她一眼。父女俩第一次见面,还是她爸娶后妈的时候。你们领导说他跟姜黎是清白的,我信,我怎么会不相信组织跟领导呢!姜黎是肚子显了怀进的门。他们可真是够清白的啊。” 外头的窸窸窣窣声大了,所长不得不咳嗽一声,提醒外面的职工离远点儿,别听人家的床笫之事。 他清了清嗓子:“这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小冯啊,你看,你跟小周已经把事情给商量好了。以后就照着你们说的,每个月小周把小曼的抚养费给打过去就好。这个,我们所里还是不要过这个手了。” 冯美丽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所长,语气失望:“领导,您这是不管我们孤儿寡母的死活了?” 所长尴尬不已:“您这话说的,小冯,这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冯美丽手一摆:“没有只是。虽然当年周文忠跟姜黎成功地欺骗了你们,害得你们研究所成了罪人,欺骗了我们孤儿寡母。但是,我还是相信领导,相信组织的。我相信领导火眼金睛,肯定不会再被姓周的蒙蔽第二回。我知道你们所里工资分成三次发,也不敢多麻烦。就是每次都取出一半的一半,打到这张存折上去。” 所长觉得头疼,这个周文忠,怎么家里的事情永远没个消停的时候。他实在不想再跟这种事情发生半点儿瓜葛。今天去省里开会的时候,主管科研工作的副省长就半开玩笑般的表示,科研单位还是要以科研成果引起老百姓关注的好。 坐在下首的研究所所长,简直一张老脸没地方搁着。与会同仁都齐刷刷地往他的方向看,不点名比点名还难堪。 “小冯,既然小周都答应会给你们母女定期打钱。” 冯美丽打断所长的话:“是给我女儿打抚养费,这是他应尽的义务。我不要他一分钱,我不是靠男人供养,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人。” 外头没有散去的研究所职工互相使了个眼色,窃窃笑了起来。周文忠的这个前妻,倒是个泼辣爽利的女人。啧啧,这巴掌打得,不声不吭,快准狠稳。 所长讪笑:“那是那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小周既然答应给小曼打钱,自然不会拖欠。这点儿信誉,你总该是相信的。” 冯美丽伸出一双布满老茧的手,虽然现在小满天天让她搽护手霜,可干活的手,怎么可能精细的起来。 她笑着翻了翻手掌:“这手心上全是肉,手背可是皮包骨头啊。这两个都是亲骨肉的话,我可不敢认。当年我就是轻信了周文忠,结果我女儿在乡下,三岁的孩子就被逼着去塘边给她堂哥洗袜子,掉进水里发高烧差点儿就烧没了。人还没好利索呢,又被丢在猪圈里,一条胳膊都被猪给啃断了。要不是孩子哭起来惊动了路人,她奶奶就在屋里伺候大孙子,作死装听不见。我家小满要不是命大,早就坟都被踩平了。” 所长听得悚然,瘆人得慌。这话往深了里面想,就是周家人成心想周小曼死。这倒是能解释周文忠为什么对女儿在学校长期被虐打视而不见了。 如果这个亲爹,根本就巴不得这女儿死了呢? 难怪他跟那个白老师关系那么好,还一起共进什么烛光晚餐。 这简直是令人发指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话还是算了吧。手背的皮包骨头,我们娘儿俩都不敢做白日梦。他别一巴掌打到我女儿脸上就行了。领导,你说,当年我相信领导,相信组织就落得个这么个下场。他也要是但凡有半点儿把我女儿当个人看,至于我女儿被人打得送到医院抢救去了。他头影子不伸一下,光顾着他小女儿跳舞吗?我知道我乡下婆娘,比不得教授家的千金大小姐金贵。可我女儿,不比他偷人养的小的低贱。” 外头的人,都低低笑了起来。 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周文忠的前妻大闹研究所的事情,就传了开来。他前妻哭诉,周文忠欺负她们母女无依无靠,还想一分钱的抚养费不出,就这么丢下不管了。亏得她本家的大哥帮她主持公道,否则她们娘儿俩就被活活逼死了。 前妻问他要一千块钱的抚养费,他居然说没有。再问周霏霏的钱从哪儿来,他竟然说一直都是岳家养孩子。这软饭一吃就是十几年,估计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再从地上爬起来了。 周文忠气得简直快要疯了。冯美丽闹腾的时候,所长愣是让工会主席拉走了他,说找他好好聊聊个人家庭问题。工会主席能对他有什么好话,简直快把他给呕死了。 陈砚青中午去研究所食堂吃饭的时候,就听见他爸组里的阿姨在议论,难怪周文忠戴绿帽子也戴的这样甘之如饴,合着自己就是个吃软饭的,能硬气的起来才怪。 周小曼听了差点儿没笑趴下。周文忠自己咬死了他家庭有多幸福有个屁用,只要周围人认定了他是戴绿帽子的,他就坐实了龟公的身份。人只要一露出颓相跟窝囊气息,边上有事没事都爱踩上一脚的人就会增多。自觉风光了一辈子的周总工,大约后面的日子会不怎么好过了。 陈砚青笑嘻嘻道:“我跟你讲噢,我妈说了,你妈早就该这样了。有些人是蹬鼻子上脸,多拍几巴掌,把他打疼了,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反正啊,这回你妈是大获全胜。以后你的抚养费直接打到你妈给你办的存折上去。所里给职工发的福利,包括出去旅游,单位也折合成钱,从周文忠的工资里头扣除四分之一的部分,直接打钱给你。” 周小曼跟朋友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发福利这种事是工会主席管着的,他不趁机整死周文忠才怪呢。 一个课间,两人都忙着说话了,直到预备铃响过以后,肖老师沉着脸走进教室,她俩才赶紧回座位上坐好。 卢佳佳小声道:“我觉得肖老师心情好像不太好。” 周小曼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表示万事小心为上。 没等正式铃声响,肖老师就喊大家拿出昨天发下去的数学练习卷,开始讲题目。等到上课铃响起来的时候,有个去学校小店买饮料喝的男生迟到了,站在门口喊报告。肖老师也只是看了一眼,并不让他进来。 这下子,班上气氛彻底紧张了起来。人人都噤若寒蝉,不知道肖老师究竟又为什么事情不高兴了。 男生在教室门口又喊了一声“报告”,肖老师还是没有反应。这回这个男孩子彻底失去了耐心,直接走进了教室,自己坐回了位置上。 肖老师勃然大怒,让他出去,这样的学生,他教不起。 这男生平常就不是温吞的性子,直接反唇相讥:“我交了学费上学,你拿了工资上课,教不起你就别教书啊!” 这句话彻底捅了马蜂窝,肖老师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大家吓得不轻,生怕肖老师被这么直接气倒了。他年纪也不小了,平常身体不算特别好。 班长赶紧喊数学课代表给老师倒水,又安排跟那男生关系好的同学安抚住人,他则苦着脸跑去找班主任了。 高老师正在给年级主任汇报工作,闻声立刻跟在年级主任后头到班上来看情况。后来在两位老师的劝告安抚下,双方总算是各退了一步。男生梗着脖子说了声“对不起”,肖老师也勉强同意继续上课。 这都初三了,这时候再闹出什么事情来,中考可怎么办啊。 大家都偷偷用眼神互相示意,谁也没吱声,但都觉得肖老师这火来的有点儿莫名其妙。 课堂被浪费了十多分钟,肖老师总算继续讲试卷了。周小曼长吁了一口气,继续听题目。 就在大家以为接下来会风平浪静的时候,周小曼被喊上了黑板,写后面第一道大题的答案。她拿着试卷走到黑板前头,开始写答案,快要写完的时候,她手里的卷子忽然被肖老师一把抓了过去。 肖老师看着试卷背面画着的小人,怒不可遏。他恨恨地一拍讲台:“我知道有些人家里钱多,看不上学校里头不收一分钱给你们上课的老师,非要在外头花钱补课。既然这样,我的课,你们就不用上了。省的浪费了你们的时间,我看着你们也怄气!” 周小曼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卷子就被肖老师撕了个粉碎:“既然你觉得我出的试卷,只配当草稿纸,那你以后都不用写了。” 黑板前的少女发出一声尖叫,哭出了声音:“你赔我的成套动作!” 91|谁都有道理 高老师一堂课第二次, 被跑得快断气的班长请到了教室。 讲台上,看着瘦的跟一阵风就能吹跑了一样的周小曼,用与她瘦弱的身板极其不相符的声音咆哮着, 让肖老师还她的成套动作。 高老师听泣不成声的少女解释了半天, 才明白她要的究竟是什么。周小曼去参加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的时候, 出于对学生的关心, 高老师也了解了一些艺术体操的知识。最咂舌的就是国家队请了位外国大师,给编了两套成套动作, 就给了人家一万块的人民币外加三千块钱奖金。 肖老师也被周小曼的气势给震到了。女孩子哭得声嘶力竭,简直要跟他拼命的架势。搞得他连“一张乱七八糟的画画纸算什么东西”之类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只能态度强硬地表示, 她再重画一回不就得了么。 高老师有点儿不乐意听这种话。这文艺是相通的, 尤其是灵感来了的时候, 那个时候记录下来的文字跟笔墨, 都是后面无法再复制的。 周小曼哭着怼回头:“你行你上啊!有本事,你给我画出来!” 薛教练准备明年初就让她参加在世界高手挑战赛的青年组比赛, 现在就缺一套带操。她好容易才自己想出来的,结果现在却没了。到时候,她拿什么去参加比赛? 周小曼越想越伤心, 索性蹲在教室前面嚎啕大哭起来。她原本准备今天放学后请童乐帮忙去大学门口的文印店复印的。那边复印便宜, 两张A4纸才一毛钱,这边一张纸要两毛呢。她就是想着要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结果却发生了这种事。 一时间, 拍广告时泡在冷水里的委屈, 生病发烧时强撑着的无奈,诸多苦楚涌上心头。周小曼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这下子,这堂课是彻底上不下去了。高老师临时安排数学课代表继续给大家讲题目,然后带着周小曼去办公室。被惊动的年级主任也来了,一直在边上劝着肖老师。原先和肖老师闹矛盾的男生石凯主动站了起来,表示他可以作为旁观者叙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副校长看到这些人,第一反应就是头疼。他也不明白,这个肖老师怎么老是跟周小曼犯冲呢。下午还有领导来检查,点名要见这位世界冠军,这下子,人都哭得说不出话来了,还怎么见领导? 进了办公室的门,周小曼还是满腹委屈。她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想出来的成套动作,就这样毁了。偏生肖老师还是一副那部算什么东西的模样。她简直要气得原地爆炸了。 石凯在边上,原原本本地将事情发生的经过,描述了一遍。他非常聪明地选择了没有添油加醋,只说肖老师突然间就把周小曼的试卷给撕了。班上同学都懵了,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肖老师闻言辩解道,作为学生尊重知识,是基本的事情,在试卷背后乱涂乱画成什么体统。 周小曼还在哭,肩膀一耸一耸的,没来得及开腔反驳。 石凯已经抢先一步,瞪着眼睛跟肖老师怼上了:“这卷子也不是你家的吧,既然已经发给我了,卷子就是我的东西,怎样对待卷子是我们的自由。你凭什么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肖老师勃然色变。现在的学生真是要上天了,这样子不守规矩不尊重老师的劳动成果,还有道理呢! 周小曼这时候总算能勉强开口说话了。她哑着嗓子驳斥:“卷子背面反正是空着的,我凭什么不能画我的成套动作?我节省资源,不浪费纸张,我做错了什么?” 肖老师被这两个学生你一言我一语言怼的说不出话来了。他不怒反笑,一张脸青红交错:“好好好,道理都在你们那边,上课不听是我没有道理,谁让我课上的不好呢。卷子乱涂乱画也是你们的自由。谁让你们花钱来上学了,自然你们都是大爷。” 在场的老师都变了脸色。 石凯却冷笑起来:“肖老师,你别拿这些话来噎人,没意思!你心里不痛快,我们都知道。大家这么多天来一直都配合着你,可你不能把我们当撒气桶。你不痛快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没理由发泄到我们身上来。” 周小曼心灰意冷,她甚至不关心这件事孰是孰非了。她徒劳地想将试卷重新拼凑起来,然而肖老师撕得过于粉碎,还揪成了一团,洒在地上。她怎么拼也拼不好。 女孩放在了手里的碎纸片,又开始掉眼泪。 石凯指着周小曼道:“你不就是欺负人家是个体育生么。一直这么针对人家,你有意思么。人家缺课多,自己家里请家教补习,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对!我是什么事情在外面上补习班了。不仅我在上,还有很多人上补习班。那你也该应该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同学在外面上补习班?因为我们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既然自己上课上的那么开心,你干嘛要来教书。你教书的目的难道不是让学生学会知识吗?” 这句话说得很重,简直是在指责肖老师教学水平有问题。 年近半百的肖老师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好好”。 “既然你觉得我不行,教不了你,那么请你另请高明吧,我的数学课你可以不上,省的浪费了你时间。” 石凯已经彻底跟肖老师撕破了脸:“你以为我稀罕呀。” 这话一出来,副校长跟年级主任都听不下去了,连忙呵斥石凯:“哪有这样跟老师说话的道理,赶紧跟肖老师道歉。作为学生在学校里就应该好好听讲,教学课堂为主。肖老师毫无保留的把他所有的知识都传授给你们。你要是听不懂,可以向老师请教。你拿自己的前途赌气,最后吃亏倒霉的人不还是你自己?” 石凯一点儿也不肯服软:“出了钱,我能学到东西,你们也不听听他上课都在上些什么,莫名其妙的,根本就不理睬我们这些学生在底下究竟听得懂听不懂。他压根不当回事。他这么不把学生放在心上,让我们这要我怎么尊重他。” 副校长跟年级主任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种涉及到教学质量的事情,真的很难说。肖老师是老教师,他手上还带出过好多中考数学满分同学。要说肖老师没有教学水平,实在是过于狂妄了。 不过肖老师上课,不少学生反应听不懂也是事实。 石凯反驳:“学生考得好,就一定是老师教得好吗?那些成绩好的学生,自己就能自学。即使换一位老师教,也能教得很好,人家底子本身就好,听与不听都能出成绩。像我们这样的,才是真正需要老师指导的,可是肖老师根本就不把我们当回事。” 这下子原本的焦点模糊了,一场师生之间的争执,变成了对肖老师教学质量的指控。 石凯说他受够肖老师了。从初二到现在,数学课他就从来没有听懂过。还是上了初三,他忍无可忍,跟家里说了,在外面找个补习班,数学成绩才慢慢上去了。他成绩进步了,肖老师还横挑鼻子竖挑眼,嫌弃他在外面上补习班。 男生愤怒道:“你不管我死活,我自己自救,还有错了不成?” 高老师没有理会他们之间的争执,只安慰周小曼,不停地给她擦眼泪。 周小曼到后面已经不想哭了,眼泪没有用。哭了,成套动作也不会回来。她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为什么在她觉得一切都要顺利顺利起来的时候,总会发生这样那样的小事,然后她的人生轨迹就发生偏差。 当年大学,她接受心理辅导,开始跑步锻炼身体时,膝盖意外受伤。这样明明看上去是很小的一件事,依然让她后面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偏差。 现在也是这样。她正高兴于自己的四套成套动作都准备好了。结果最没头绪的带操部分又没有了。薛教练先前说过,会找体育学院的舞蹈老师再给她编排,可是经历过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后,她已经对编排老师的水平不满意了。她需要更出色的成套动作。 高老师将周小曼带到了另外一间小办公室,打了热水过来给她洗脸。等她洗干净以后,高老师又拿了润肤露让她搽脸。 她看着眼睛红红的学生,微微叹了口气:“你现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真的。我刚工作的时候,有一次写了一篇文章也满意。然后我临时有事被叫了出去。结果那篇稿子可能是不小心被风刮到了地上,校工阿姨帮我们打扫卫生的时候,当成了废纸。我当时感觉整个人都崩溃了,因为我想拿这篇文章去参加一次征文比赛。我就趴在垃圾堆里,一点一点的去找那一张稿纸边。旁人都以为我疯了,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篇稿件对于我的意义。” 周小曼哑着嗓子追问:“那你找到了没有?” 高老师微微笑了,摇了摇:“没有。那天我弄得满身狼藉,身上臭烘烘的,回到了教师宿舍。我同寝室的陈老师她们坚持不愿意靠近我身边了。可是比起身上的脏臭,心里的绝望才是真的。我想我以后都没有办法写出那样的文章了。因为人的心情会时时刻刻发生变化。不是所有的时候都能够,出现那种契合的心境。” 周小曼听着眼泪又涌出了眼眶,可不是吗,灵感这东西来的飘渺。没有规律可依循。她也不知道究竟会有什么触动她的灵感点,然后再产生一套新的成套动作来。 高老师安慰她:“别难过了,既然事已至此。那么我们现在该想的是,究竟怎样去解决这个问题。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是你抛弃原先的成套动作,再重新编排一套。当然我知道这非常难。你也需要灵感的。另外一个就是咱们尽可能的再去回想,原先成套动作。好好想一想,当时是怎么做的?” 周小曼点点头,应了下来。她在心中有个小小的自我安慰,童乐的试卷上面还有十多幅图,也许靠着那残存的动作,会提醒她想起来之前的动作究竟是怎么做的。 第二节课下课铃响了以后没多久,童乐就知道周小曼又跟肖老师干上的消息。 他听了直跺脚,这个周小曼,可真够傻愣愣的。现在的肖老师就是个火箭筒,谁点了都能上天跟太阳肩并肩。她倒好,专门往人家的枪口上撞。 肖老师不高兴的原因,除了年级副主任没有竞选上以外,还有他发现,他教的两个班的学生在外面上补习班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这位老教师本人,是很讨厌这种补习班的。其实按照他省重点中学高级老师的身份,他在外面的补习班属于很抢手的那种。只是肖老师自己不屑于争这种外快。学校给了他工资,他就该全心全意地为学生服务,奉献自己。就是有所谓的空闲时间,也应该用来好好琢磨教案,好好思考怎样让班上的学生提高成绩,而不是想方设法的在外面敛财。 发挥余光余热,有那么多知识要讲,你为什么不在学校里好好讲呢?在学校课堂上把自己的知识传授给学生,才是一位人民教师真正应该做的事。 让肖老师愤怒的是,他这样正直的人,反而在年级副主任的评选中输给了封老师。谁不知道封老师的小教室搞得有声有色,收入比他自己工资还高。 他的固守清贫,安于一方书斋的孤寂。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反而成了个笑话。 92|怎么办 周小曼跟着高老师, 又慢慢回到大办公室。师生之间的争执,已经告一段落。肖老师的面色非常难看,似乎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 整个人都是木木的。他看见以后只说了一句话:“你的图要多少钱, 老师原价还给你。” 这句话一出, 办公室里的人全都沉默了。 周小曼突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知道肖老师这么说, 并没有什么恶意,尽管他对所有的体育运动员都认为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在混日子。 但是肖老师的话, 依然让她觉得非常的难受。他根本就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不尊重人!她心里头想怼死他“你陪你怎么赔?你赔得起吗?我就要我的成套动作!” 可是她咬住了舌尖, 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副校长出来打圆场, 跟周小曼解释:“肖老师也觉得他性子太急了, 不应该那样做。不过周小曼, 你也要反省一下自己。尊重老师的劳动成果, 这是学生最基本应该做的,你在卷子的背面乱涂乱画的确不应该。任谁看到自己的心血被糟蹋都会生气的。你看, 你画的图被撕掉了,你难受。同样的,肖老师辛辛苦苦为你们出的试卷, 被你这样不在乎, 他也难受啊。咱们换位思考一下,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小曼扬起了脑袋:“既然肖老师认为试卷非常重要, 那他凭什么直接撕了我的试卷?我承认我不该在试卷背面画成套动作。学生做错了事情, 老师应该做的难道不是予以纠正, 而是直接毁灭吗?” 她愤怒地是,肖老师始终不能平等地对待学生。只要学生忤逆了他的意思,他就直接采取粗暴的手段去打击学生。作为一个成年人,利用自己身份学识经历地位上的优势去欺压学生,难道他就应该吗? 石凯在边上冷笑,他已经彻底跟肖老师撕破了脸。既然这个老师教不好,那么换一个老师就是了,天底下只有他一个老师吗?学校建立起来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学生们?不要本末倒置。 年级主任看着肖老师,有种物伤其类的悲凉。作为老师,而且是一位极其负责任的老师。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应该就是自己教的学生,对自己有意见,特别是很大的意见,几乎是完全否定他的意见。年级主任觉得这件事对肖老师的打击,比没有评选上副主任更大。 肖老师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青红已经变成了现在的灰白,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精气神一样。 副校长开了口:“老师教学质量的好与坏,本身就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就是公认的金牌教师也会有学生不喜欢。你们看朱自清是不是著名的文学家教育家?可是他在大学里上课的时候,同样有很多学生不喜欢他,甚至不愿意选他的课。哪有人能够做到十全十美?” 年级主任也接过话:“石凯,你也应该好好想好好想想这个问题。你自己没有听懂的地方,你有没有及时向肖老师请教?数学这种学科本身就是一环套一环,前面的基础没打牢,后面自然会更加听不懂。现在你把责任全部推给肖老师,是不是不应该呢?” 石凯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他一句话不说。对这个年纪的少年郎而言,想让他当面认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他嫌弃肖老师心眼小。他不过是在外面上个补习班,他的反应为什么要这么大。前脚不让他进教室上课,后脚还把人家周小曼的试卷给撕了。作为一个老师,这种狭隘的心胸,他看不上眼。 下课铃响了,年级主任也叹了口气,让两个学生先回教室去。副校长想和肖老师好好谈谈。教育学生本身就是世间最难的事情。不是说他以为对学生好,就真是对学生好了。这份好,也别让学生领情才行。 说到底,师生关系本身就微妙。它类似于家庭中的父母与子女,然而又没有血缘的羁绊,情况大不相同。 周小曼和石凯一出办公室的门,石凯就安慰她:“周小曼,你放心,学校不敢轻举妄动的。他们要敢给你小鞋穿,你告诉我,我绝对不让他们好看。” 周小曼摇摇头,声音还是有些沙哑:“我没事,倒是你要留心些。肖老师毕竟是老师,是校长他们的同事。” 石凯嗤笑起来:“就他们,我还不放在眼里。我看他们敢得罪我试试。” 周小曼没有再说什么。省实验中学的权贵子弟不少,大约石凯家里也是有来头的吧。她也不怕得罪了老师,继而得罪了校方。反正她是体育生,身上还有比赛名次。势力一点儿想,学校也需要她的比赛成绩,作为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依据。 童乐正听完卢佳佳跟陈砚青述说发生争执的缘由,当他听到周小曼的卷子被撕了以后,顿时忍不住爆粗口:“我靠!老肖这是疯了吗?他知不知道画一套成套动作有多难。周小曼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才有灵感想起来怎么编排动作的。我跟你们说,小曼当时就跟斯蒂芬·茨威格写的罗丹一样,她根本就忘了整个世界!老肖说撕就撕了啊!我操!试卷背面我还经常打草稿了。废物利用,节约能源我光荣,不行啊!这人真是,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卢佳佳企图替肖老师辩解:“肖老师是气狠了,前面我们班的石凯跟肖老师吵了一架,肖老师就非常的不高兴。小曼这是撞到枪口上去了。” 童乐皱眉:“那也不能借题发挥呀。谁得罪他了,他自己去把面子要回头不就结了。拿着一个小姑娘撒气。老师可真够威风啦。” 旁边人都跟着笑起来。大家也觉得不得劲,一堂课老师整了两个学生。 上补习班对他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稀奇事。他们班基本上就没有人不在外面上补习班的。竞争压力这么大,人人都想上一个好学校,自然得卯足了劲儿。马无夜草不肥,不给自己开小灶,怎么跟别人拼。 谁知道肖老师居然会反应这么大? 上补习班,又没花他的钱。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还有人嘀咕着:“我们在补习班上学会了,不是正好减轻他的工作负担么。” 数学课代表有些听不下去:“你们别这样说,肖老师对咱们可真的是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了。他每天光给我们备课就要熬到很晚,想到什么新题型是我们没有见过的话,立刻就记录在案,然后想方设法过来给大家讲题目。你们这样讲太伤人了。” 先前说话的人立刻反驳回头:“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不管黑猫白猫,逮到老鼠才是好猫。我只关心,我听得懂,还是听不懂。他就是花三天三夜熬出来的教案,我听不懂,对我来说,三分钟的备课质量,都要比他强。” 说着说着,两人有点儿要僵持住的意思了。 童乐在边上不耐烦地喊:“你们搞清楚重点好不好?!现在事情的重点是,老师凭什么乱动学生的东西?卷子发下来就属于学生了,他这么做是侵犯别人的物品所有权。” 旁边人都笑了起来,还有人调侃童乐:“不错,到底是我们童大才子,初二的思想政治课内容都记得那么清楚。” 童乐懒得搭理他们,只蹙着眉头想,这下子可怎么办啊。 周小曼回到教室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童乐那张忧心忡忡的面孔。她微微扯了扯嘴角,想要笑一下表示她没事,然而笑不出来。强行压抑下去的委屈碰见熟悉的人,一下子发酵了起来,原本就红红的眼眶这下子更加红了。 童乐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你别再伤心了,咱们再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画的。” 周小曼摇摇头:“可是我想不起来了,我完全想不起来了。” 童乐也后悔,他昨晚就是匆匆忙忙扫了一眼周小曼试卷上画着的小人。他觉得一直盯着看,似乎不太尊重别人。早知如此,他昨天就把那些图画刻在脑海里好了。 周小曼则是在后悔,中午她就不应该想着,能省一分钱,是一分钱。要是早早把卷子背面复印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 陈砚青跟卢佳佳一左一右围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这种事情,她们实在帮不上忙。 童乐看着蔫蔫的周小曼,试探道:“要不,我把我的卷子拿过来,你看着后面的图,想一想看能不能想起来前面的图。” 周小曼勉强点了点头,她趴在桌子上没有精神。虽然高老师的劝告给了她一丝安慰。但是,得而复失的痛苦,却不是简单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够开解的。 童乐的试卷拿过来以后,周小曼看到剩下十几张图,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她想不起来,昨天晚上,那个少女是如何翩翩起舞的。 剩下的这十来幅图提示的那几个动作也变得僵硬起来。 童乐坐在她的对面,皱着眉头,这可怎么办是好。他看着周小曼对着图画久久没动笔,又试探着问:“要不,你把昨天哼的那首歌找出来,这样说不定能够提示你。” 周小曼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我昨天哼的是什么歌啊。” 童乐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个旋律非常的轻快,非常放松,让人感觉舒服。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乐曲。” 周小曼泄气了:“我也不记得了。真是要疯了。” 她昨晚是匆匆忙忙在卷子背后简单记下了旋律,现在完全想不起来了。她把笔往桌上一丢,皱着眉头站起身,直接出了教室。 卢佳佳在背后喊她:“哎,小曼,要上课了,你去哪里?” 周小曼头也不回,她要是不找个途径发泄出来,她真的会原地爆炸的。 班长劝卢佳佳:“没事儿,下堂课上自习,让她出去静会儿吧。” 话是这么说,作为一名兢兢业业的好班长,可怜的刘兴同学还是将班上交给了纪律委员,自己跟着跑出去了。这要是周小曼一急之下,出了什么事情,那可该怎么交代啊。 纪律委员在背后喊:“哎,石凯,你给我回来,有你什么事儿啊!” 石凯压根不理睬纪律委员,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他觉得自己连累了周小曼,要是没有他前头跟肖老师发生冲突,周小曼也不会沦为那只遭殃的池鱼。 暴走的周小曼在操场上一口气跑了三十圈,直接看傻了班长刘兴。他张着嘴巴跟石凯面面相觑。一开始石凯还陪着周小曼跑步,跑了十圈以后,石凯扛不住了,就在边上看。 石凯也是瞠目结舌,没想到周小曼看着瘦的跟一阵风就能吹走一样,居然能一口气跑一万多米。 下课铃响了,周小曼才围绕着操场慢慢地走。她郁气与愤怒,随着跑步,慢慢地释放了出去。她想起来很久以前看过的老电影《阿甘正传》里的台词。 “你得丢开以往的事,才能不断继续前进。我想那就是我这次跑步的意义了。” 93|不在人后说是非 刘兴咂咂嘴, 跟石凯感慨:“果然是体育生,原来我还老觉着周小曼不像体育生呢。哎哟喂,好办了!咱们班下个礼拜的运动会有指望了。你看看周小曼, 女生组的项目, 除了铅球, 我估摸着周小曼都能上!” 班长这还没兴奋完呢, 那边五班的吴昊已经跑得快断气了。他喘着粗气奔过来,招呼道:“快, 周小曼,领导来视察了。点名要见你呢。” 刘兴面色有点儿凝滞。他怕周小曼一时激动之下告御状, 那这件事就要闹大了。可惜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劝周小曼, 这话可有讲究了, 弄不好会引起女孩子更大的反弹的。 还没等忧国忧民的刘兴班长琢磨好措辞, 周小曼就被兴冲冲的吴昊给拽走了。这没有领导等学生的道理。 周小曼被拽着袖子一阵风似的往行政楼方向跑。吴昊的手劲之大, 简直跟老鹰抓小鸡一样。周小曼直接无语了,形象, 她花季美少女的形象。她头发都跑散了。 然而吴昊完全无视了自己拽着的是一个小姑娘的事实,一心向前冲。脚下一点儿也不打磕碰的,就这么把形象狼藉的周小曼, 直接推到了领导们面前。 高老师看到马尾辫都散了的周小曼, 差点儿没被这愣头愣脑的傻小子给气死。她班上多好看的一个小姑娘,结果却愣是跑成了一个小疯子。 校长等人深感辣眼睛, 副校长更是尴尬。原本他是要趁着三班上自习课的时候, 再让周小曼准备好被领导接见, 尽量不打扰学生上课。结果闹出了跟肖老师的事,孩子都哭蒙了,他忙着调解矛盾,又担心肖老师的状态,倒是把这件事也暂且搁置了。 周小曼直到站在领导们面前,还在喘气,努力平缓气息 来检查工作的副市长平常分管教育、体育这一块儿。他看到周小曼满头大汗的样子,先笑了,语气温和地猜测:“这是在训练” 不明所以的吴昊相当兴奋地点头:“周小曼在练长跑呢。我们下个礼拜举办运动会。市长,您会过来看我们比赛的吧。” 一干校领导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了。刚才副市长提出想见一见周小曼,作为迎接校领导学生代表一员的吴昊,自告奋勇地过去找人了。 副市长饶有兴致地问了运动会的具体时间,表示当天如果没有其他工作安排的话,一定会过来。 吴昊开心地咧开嘴巴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小曼一时间有点儿囧。 副市长先是表达了对周小曼拿到冠军的祝贺,然后又关心了她的学习训练情况。一手负责协调时间的副校长赶紧说了校方跟省队的协调结果。 “现在周小曼上午在学校上课,下午去省队训练。等到节假日的时候,我们再组织老师帮她补习落下的功课。这个时间比较灵活机动,晚上有空的时候,也会喊孩子到家里去补课。日常我们也会安排学生之间结对子,让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主动去帮助周小曼。这学期的期中考试,周小曼的成绩就排在班上前十名。” 副市长连连点头称好,表示巾帼不让须眉,文武双全,才是新世纪茁壮成长的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 周小曼乖巧地充当着人形展板的角色,校领导跟老师说什么,她都点头表示赞同。 气氛其乐融融间,副市长突然亲切地提出了一个问题:“周小曼同学,你日常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没关系,趁着你们校领导都在,说出来,老师们替你解决问题。” 这关怀备至的,让副校长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周小曼看着文弱,个性却跟个小辣椒一样。他生怕这孩子一冲动起来,直接告御状。 高老师也有些担心,怕周小曼闹起来,矛盾完全不可调和了。 被众人关注着的少女微微抿了抿嘴唇,旋即一朵浅浅的笑:“没有什么问题。学校老师跟同学都非常照顾我,我很庆幸能在这样一所好学校里上学。我会好好学习,好好训练,好好比赛,争取以优异的成绩回报大家对我的关爱。” 副市长高兴地点点头,又鼓励了周小曼几句,然后还兴致勃勃地去听了三班最后一堂课。 最后一堂课,原本是自习。为了配合领导的检查,临时跟第三堂英语课对调了。英语老师也是一脸懵,原本副市长的行程中没有这一项。 好在英语老师也是老教师了,教学示范课都不知道上了多少堂。即使临时来了副市长听课,英语老师也稳稳当当地应付了过去。 陪着领导坐在教室后排的教导主任一直冲着英语老师使眼色,示意她要喊周小曼回答问题,给学生表现的机会。 英语老师有苦难言。初三年级的教师办公室都连在一起,她是知道周小曼哭了的事情。这会儿孩子保不齐还没有转过弯来;非得硬逼着孩子起来回答问题的话,搞不好就是弄巧成拙,弄得难堪。 情急之下,英语老师干脆将周小曼喊起来读英语文章。这孩子发音还算标准,一听就知道是跟着磁带苦练过的。英语只要听上去发音标准,就能显出水平不错的样子来。 好在周小曼没有掉链子,规规矩矩地读完了这一段课文。 等到下课以后,大家也都乖巧地没有疯狂冲出教室,奔向校门口,而是各种乖巧而热情地要求副市长给大家说两句话。 副市长似乎心情不错,说了好几句鼓励大家打好初三这一战的话。后来往教室门口走的时候,经过周小曼身边,他还满意地点头:“不错,英语要好好学习。将来,我等着你站在世界领奖台上。学好了英语,才方便跟世界一流选手交流。” 周小曼立刻点头应下。她心里头偷偷吐槽,现在一流的艺术体操选手基本上是说俄语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副市长,英语老师这才宣布:“赶紧的,下课了,大家各自忙各自的去吧。” 大家这才乱哄哄地往教室门口去。数学课代表曹魏忧心忡忡地过来找周小曼,他听说了副市长单独接见她的事情,生怕她会趁机告状。肖老师最近身体跟心情都不好,要是这时候再被领导批评,他害怕肖老师会撑不住。 周小曼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在人背后说是非。我要有意见,我会当着肖老师在场的时候说。” 曹魏尴尬不已,嗫嚅着嘴唇表示:“肖老师人挺好的,真的。等你以后跟肖老师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周小曼笑了笑,没说什么。 童乐过来喊她一块儿走。他现在固定一个礼拜三天,去封老师家上物理小课堂。陈砚青原本也想去,后来觉得不是一对一教学,针对性不强,她家又给她专门请了个大学生家教。 临在校门口分手的时候,陈砚青自言自语般叹了口气:“其实,肖老师也挺可怜的。” 卢佳佳家距离肖老师家比较近,听卢佳佳说,肖老师爱人没有工作,一家四口包括他常年汤药不断的老母亲,全靠肖老师一个人的工资养着。就是这种情况,肖老师还是坚持不搞小教室,一心扑在自己学生身上。 周小曼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笑了:“我没有否定肖老师的付出。” 童乐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冲了陈砚青一句:“别混淆是非,好人就不会干坏事了?再说了,好人干不成事情的多了去了。” 陈砚青瞪眼:“你干嘛朝我发火啊。我又不想肖老师这么做的。” 周小曼高挂免战牌,企图化干戈为玉帛:“行了行了,你俩别争了。求求你们,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我现在还在崩溃当中呢。” 陈砚青一拍脑袋,赶紧翻出自己书包里的袋子,里头装了个饭盒:“这个你拿着,烤羊排。不是给你吃的,干净的,我特意用我爸的卡在食堂买的。这是给我冯阿姨的,太帅了,这才是我们当代女性该有的风范。” 周小曼苦笑着道谢接下。如果不是为了给她争取利益,按照她妈的个性,饿死也不会要周文忠一分钱的。她妈为了她,什么都可以豁出去。 她轻声叮嘱两位小伙伴,她跟肖老师起争执的事情,千万别让她妈知道。不然的话,她妈肯定要担心死了。 周小曼带着童乐去赵老师家吃晚饭。 原本他是在外头小饭馆包伙的,冯美丽觉得人家卫生不过关,一定拉着孩子上家里吃饭。晚饭不两边开伙,索性童乐就跟着周小曼上赵老师家里去吃。 童乐一开始还扭捏,觉得不好意思。赵老师说了句,你就把这边当成小饭馆好了。交了钱的少年,这才自在起来。 周小曼偷偷撇过脸去笑,结果被正要求添饭的小豆丁看见了,特别好奇地问:“小曼姐姐,你为什么笑啊。” 旁边小朋友直接表达了对小伙伴的嫌弃:“你真笨,肯定是童乐哥哥看起来太蠢啦。” 童乐瞪大了眼睛,这世道,现在的小崽子真是要上天了!一个小学数学都考不到九十分的小家伙,居然敢嘲笑她蠢。 周小曼乐开了怀,露出了今天下午带操成套被撕毁以后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晚上补习物理时,封老师将整本初三上学期的物理书,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周小曼认认真真听着课,做笔记。她就指着今晚的宝典,后面自己抽空看书了。下个月还有一场全国大奖赛,虽然有点儿表演赛的性质在里头,不过国内艺术体操比赛本来就少,薛教练的意思是她去见识见识。只有比赛的次数多了,才能见多识广,以后不怯场。 中途课间休息的时候,封老师将周小曼喊到阳台上说。 他叹了口气,道:“老肖的脾气,我了解。他不是存心针对你。你放宽点心吧。” 周小曼沉默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老师的话。 封老师笑了笑,自我解嘲一般:“我知道,我没说这些的立场。老肖本身最恨的,就是我这样的事,搞小课堂,小教室。我承认我没有他高风亮节。可各有各的追求,我的知识跟能力,应该得到社会的认可。这种认可不仅仅包括了精神上的,还要有物质上的。毕竟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可能餐风饮露。只有精神跟物质都获得了相应的满足,才不至于一方失衡。 你们肖老师安贫乐道,对物质的要求非常低,所以相应的,在精神方面渴望获得的肯定就更高。但是现在已经不比以前的师生关系了。说到底,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一套已经过时了。老师的身份已经转化为服务者。你看,现在大学教授上课,学生不满意,照样会被解聘。可是我们当老师的,心里头,能好受么。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也不应该。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啊,周小曼,你们肖老师真不是坏人。他的生活重心全部都是学生。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已经完全忽略了自己。所以他才会这么敏感。“ 周小曼还是垂着脑袋,没有接话。 封老师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喊她回去接着上课。 小课堂结束以后,大家告辞从封老师家出来。下楼的时候,也有人也说到了今天肖老师在课堂上发出的事情。 其中有个一班的男生叹了口气:“老肖也挺倒霉的。我觉得,他有点两头都不讨好。他这么逼自己。搞得众人皆醉我独醒一样,反而让大家都不痛快。” 其他人都没接话。 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还在呢,他们说什么好像都不太合适。 周小曼微微垂下眼睑,没有低头。她沉默着,似乎这个话题跟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她现在想的是,该怎样编排出另一套带操来。比赛不等人,成套动作确定好以后,还要经过长达数月的练习熟练跟掌握。她必须得快点儿。 童乐朝自己的同学皱了皱眉,不喜欢这些人用这样藏头露尾的方式,给周小曼加压。就算周小曼有不对的地方,那错误起码也得三七,撑死了四六开。凭什么要把罪过全套在周小曼头上啊?就因为对方是老师?难道不是正因为是老师,他才更不应该这样做么! 少年一直坚持将周小曼送进小区,临别的时候,又安慰她:“你放轻松一点儿,别自己逼得太狠了,你看老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要是不把道德标准拔得那样高,也不至于这样变形了。让人看着都觉得难受。” 周小曼点点头:“嗯,我心里有数,你快点坐车回家吧。”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坐在床上的时候,周小曼的思绪却不由自主的又回到了带操上。 她本能地觉得焦灼,该怎么办呢?她完全想不起来动作了。那位长得跟她一模一样,身着比赛服的小姑娘,无辜地看着她。无论她怎样催促,小姑娘都不肯再动起来。后来她催促得狠了,小姑娘才委委屈屈地挥舞起彩带。可是她的动作极其僵硬,就跟提线木偶一样,跳了没一会儿,膝盖就重重地摔倒在了地毯上。 周小曼本能地觉得膝盖一阵剧痛。她吓得猛然惊醒过来,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紧张地拿手捂着自己的膝盖。 上辈子,膝盖受伤是她的梦魇。 94|我要改名字 房门响了, 川川帮冯美丽将大桶从三轮车上搬下来。 冯美丽是个闲不住的人。吃过晚饭,送走最后一个小饭桌的孩子以后,她又打了豆浆, 去离小区两里地的高中门口卖豆浆。也不做其他人生意, 专门等着学生下晚自习, 买杯热乎乎的豆浆喝。不过两个小时的功夫, 也能卖出去三四百杯。一杯纯豆浆一块钱,加了红枣的就是一块五, 一晚上下来,刨除成本, 足足能挣到一百五十块了。 她美滋滋地递给川川五十块钱, 因为原料钱她出, 机器也是她买的。所以她跟这孩子商量好了, 按照2:1的比例分钱。 一开始川川不同意, 觉得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还是冯美丽一瞪眼:“你别含糊,要是没你这么个大小伙子在摊子上镇着, 保不齐就有人来找麻烦。”川川这才勉强答应,却再也不肯收冯美丽母女俩的房租了。 冯美丽还没有来得及喊女儿出来喝杯豆浆,周小曼就冲出了房门, 一头扎进母亲怀里, 叫了一声:“妈妈。” 这么猝不及防的撒娇,让冯美丽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能徒劳地喊着:“哎哎, 小满, 妈身上的衣服还没换呢。” 川川默默地看了眼母女相拥的场景,悄无声息地转身走了。临走时,少年还没有忘记带上屋子门。 冯美丽乐呵呵地摸着女儿的脑袋,柔声问道:“小满一个人在家里害怕了?是妈不好,耽搁了时间。以后妈肯定早点儿回家好不?” 周小曼蹭了蹭脑袋,半晌才冒出一句话:“妈,我想改名字,我不要跟那个人姓了。我叫冯小满,我不叫周小曼。“ 冯美丽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过一定要让女儿跟自己姓什么的。在她眼里,跟谁姓并不重要,看的是跟谁亲。 她拍了拍女儿的背,好声好气道:“好好好,我家小满想叫啥名,就叫啥名。” 周小曼这才安心下来,改名就是改命。她就不信了,这辈子,她还会重蹈覆辙。 冯美丽怕女儿学了一整天,脑子都糊了,一边数钱,一边笑呵呵地跟女儿憧憬着未来。现在她一天下来,起码有两百多块钱的纯收入。照这样下去,再好好攒个几年钱,她们娘儿俩也能买栋房子。 周小曼心中一动,兴匆匆地跟她妈强调,不能等着攒足了钱。她们只要凑够了首付,就得赶紧买房。趁着现在房价便宜,早点儿下手,以后就不用有那么大的负担。 她盘算着,目前手里现有的钱,她们母女的积蓄全部加在一起,也有两万块了。不求多好的地段,也不要多大的房子,五六十个平方米,能装下她们母女就好。 冯美丽听了吓得不轻。女儿说房子便宜,可哪里便宜呢,一平方米就要两千块,就是一套小房子,也要十来万啊。她又不是短铁饭碗的国家工人,单位分房子,一套房改房才万把块钱就能到手。 周小曼连忙给母亲洗脑:“妈,多出来的钱,咱们可以问银行贷款啊。到时候再慢慢还钱。” 冯美丽对于贷款,还没什么概念。当她从女儿口中得知,就是要问银行借钱的时候,她便本能地犯难了。 这位勤勤恳恳的女人,老实又要强了一辈子,不愿意的就是手心向上。 手心向上对人,平白便矮了别人半个身子。 周小曼笑了:“妈,这有什么关系。我们问银行借钱,又不是在占银行的便宜,我们还要付利息呢。银行巴不得我们问它借钱,这样她才好挣钱啊!” 冯美丽不吱声,对于女儿,她从不随口承诺,而是言出必行。 她琢磨了半晌,才道:“这事儿,你让妈再好好考虑考虑。嗯,你先不要烦神,这不该是你要烦的事情。” 周小曼点点头,既然她妈已经答应考虑了,自然就不会这么敷衍她。她知道,她妈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女儿跟着她,受苦了。没有大房子住,没有好衣服穿,也没有什么能让她拿得出手的东西。 其实周小曼的愧疚更甚,她觉得自己无能。她一个经历了两世,上过大学的人竟然没有能力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反而需要母亲起早贪黑的忙,挣钱给自己花。 冯美丽给泡着的豆子,过了一遍水,然后催促女儿早点上床休息。 周小曼心疼母亲,第二天凌晨三点半就要起床,磨豆浆做豆花。她赶紧刷牙洗脸,爬上了床,催促母亲也一块儿过来睡觉。 冯美丽抱着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嘴里哼着古老的童谣。 这一幕要是看在外人眼中,其实有些诡异。因为周小曼现在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可是这对母女,却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刻。她们之间有着多年的空白,还经历过失去对方的痛苦。那些被截取的时间。需要她们一天一点一滴的去填补充实。 周小曼在母亲轻轻哼唱的歌谣里,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上午的数学课,肖老师没有过来,临时换成了化学课。 化学老师表示,肖老师请假了,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 班上同学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肖老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石凯冷笑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直接无视了同学往他跟周小曼的脸上投来的探寻目光。 男生愈发看不起肖老师这招以退为进。来这一手算什么?给学生施压吗?整个省实验中学又不是除了他肖老师的以外,没有另外没有其他数学老师了。他不教书,自然会有其他人来教。 数学课代表曹魏看上去很难过,他默默地将数学书又放回了课桌肚,拿出了化学书,不做声。 周小曼没有任何反应。好像那些盯着她瞧的目光完全不存在。她翻出了化学书,摊开来,认认真真地听课。 一堂课结束以后,班上开始炸开了锅。不少人交头接耳,小声讨论着肖老师究竟怎么了。他这是真的身体不舒服或者家里有事,还是纯粹因为昨天的事情气到了。 卢佳佳因为住的离肖老师家近,不少同学也过来问她打听。女孩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她也没听说肖老师家里出了任何事。 石凯被一群男生围着,梗着脖子道:“他能出什么事情啊!不过就是摆架子,逼我们低头而已。我还偏就不低这个头。我就是吃软不吃硬。别以为来这一手,我就先会向他赔礼道歉。他上课重要,我的时间就不重要了吗?我才不会陪着他,继续浪费时间。他一届学生出不了成绩,还有下一届给他实验。我呢,我能过几年初三啊!” 边上人一直劝说着石凯,不要跟老师这样硬碰硬。然而效果适得其反,石凯越发坚定了对肖老师的厌恶。一位老师最起码的职业道德都没有。就因为跟学生发生了不愉快,就拿不上课来威胁学生。多大的人啦,还老师呢,幼稚不幼稚。 有人觉得过意不去,他们把肖老师逼得都不来上课了,似乎太过了。 周小曼放下了手里的化学练习册,突然开了腔,声音不高也不低:“我不知道,我没有说过肖老师不配当老师之类的话。肖老师今天为什么不来上课,我也不清楚。你们不用再问我了,怎么问我还是这句话,我没有背后告黑状。这种事情我不屑于去做。什么事情,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 说着她将笔往笔袋里一放,直接起身出了教室。 班上同学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石凯气愤地踢了一脚凳子,怒骂那个一直在劝他跟周小曼去和肖老师道歉的同学:“你们这下满意了!” 一众同学顿时噤若寒蝉。 十一月的上旬的风,还不足以让周小曼成为秋风中的蝉。她穿着灯芯绒风衣外套,蹲在楼梯拐角的角落里,看着栏杆下面花坛发呆。这个时令的菊花,正是妖娆的时候,丝丝缕缕,婀娜多姿。 周小曼出神地看着菊花,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她嗅不到菊花香,但这淡紫粉红鹅黄雪白,却让她得到了无声的安慰。焦灼烦躁的心情,也奇异地好受了一些。 楼梯上响起了“咚咚"的跑步声。周小曼没有回头,吴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男生跑得气喘吁吁,看着对方没有回头的意思,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了一会儿,吴昊也蹲在了周小曼旁边,期期艾艾道:“那个,我想肖老师可能是身体不舒服,他的身体不太好。嗯,他应该不是在生你的气。” 周小曼原本有些平缓下来的心情顿时又糟糕了起来。她很想直接怼一句回头,肖老师生不生气,关她什么事! 不过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吴昊支支吾吾的安慰着周小曼:“那个,我听说你的事了。你看啊,所有的伟大的运动员都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不是说了么,简单简简单单就能获得成功的人,一定不是大成就。” 周小曼突兀地笑了,声音听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调侃的以为:“嗯,失败乃成功之母嘛,对不对。其实更多的时候失败,是失败之母。” 吴昊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接周小曼的话。 女孩子站起了身,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腿脚。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蹲在地上的吴昊:“我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不需要你的安慰。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需要你们的提醒。谢谢,但是这些已经给我增加负担。” 吴昊一下子涨红了脸,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周小曼对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迁怒于无辜的同学。他们说的都没有错,她应该体谅肖老师。可是她的难过,她的失落,她的愤懑,又该怎么去哪里寻求解脱? 上午的课程结束以后,周小曼连童乐都没等,自己一个人背着书包走了。 童乐跑到三班来,没见到周小曼,奇怪地问陈砚青究竟怎么回事。 陈砚青摇摇头,小声道:“小曼好像很不开心。” 童乐皱了皱眉,肖老师也教他们班数学。他请假没来学校的事,童乐又怎么会不知道。 石凯在座位上阴沉着脸,冷笑:“有种他就一直别来。谁稀罕他不成!” 曹魏原本都要去食堂吃饭了,闻声立刻大声道:“我稀罕!” 然后两个男孩子就这么在教室里吵了起来。 童乐听了头疼,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不请自去,上周小曼家找她去。 陈砚青摇摇头:“算了吧,我看你还是别触霉头了。小曼后面两堂课根本就不搭理任何人了。我看她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周小曼一直到了家门口,才勉强在脸上挤出笑容来。 冯美丽的心情倒是不错。赵老师今天陪着她去派出所打听了,像小满这种情况,是可以改名字跟她姓的。就是要用户口本,还得再联系周文忠有点儿恶心以外,其他的问题都不大。因为派出所户籍警的儿子就是小饭桌的学生,所以今天的事情进行地格外顺利。 周小曼回家拿东西,准备去队里训练。冯美丽招呼她吃中午饭,她一点儿胃口也没有。还是被她妈硬压着,她才勉强吃下了小半碗饭。 冯美丽又拿了一兜苹果出来,叮嘱女儿带到体校去吃:“我问过你们队医了,你是可以吃水果的。” 周小曼只好点头应下,心里吐槽,是啊,队医没告诉她妈前提。前提是,她得不吃饭。 得而复失的带操成了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巨石,让她哽得难受。胃里吃下去的东西,似乎也不会消化了一样。她出了小区大门,甚至忍不住在垃圾桶上呕吐起来。直到胃里空空如也,她才感觉好受一点儿。 周小曼买了瓶最便宜的矿泉水,慢慢漱口。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狼狈不堪的那一面。 回到体院基地的第一件事,是打扫寝室卫生。她已经离开半个多月了,运动员公寓的房间,早该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周小曼正琢磨着该从哪边动手打扫,可一开宿舍门,才发现这里应该刚被打扫过。窗明几净,所有的东西都归于原位,每一个角落都被仔仔细细的清扫并擦洗干净了。那些已经半旧的家具在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的照射下,简直好像自己会发光一样。 她怔怔地站在寝室门口,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可等看到林琳原本住着的那张床上,被褥已经空了的时候,她突然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个曾经跟她一起,在地毯上训练,在赛场上并肩奋战的女孩,已经永远离开了她们的集体。 林琳退役了,以后都不会再跟她们一起奋战了。 周小曼的眼泪夺眶而出。那种失去战友的感觉,让她无法控制自己。她的被褥被拆洗干净了,上面还带着阳光的清香。她趴着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为那些曾经在她生命中出现过,但最终离开的美好而哭泣。她为那些曾经努力争取过,却最终没能得到的而哭泣。生活总是如此的残忍,时间最无情,它总是冷漠地带走她珍视的一切。 95|安全感 一直到下午两点钟的训练铃声敲响的时候, 周小曼才肿着一双眼睛,换好了训练服,出现在体操馆里头。 大家看着她双眼红肿的模样, 都没出声。昨天, 她们也是同样双眼红肿的状态。最后林琳收拾完东西, 跟大家道别的时候, 好几个人都抱着她,不让她走。 还是薛教练发的话, 说要耽误车子了,大家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林琳。 薛教练看到眼皮都肿起来的周小曼, 叹了口气, 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去压腿吧。好几天没训练了, 我怕你的身体都僵硬了。” 周小曼点点头。她心里憋着口气, 她要好好训练, 好好比赛。她要把林琳被迫放弃的那一部分也替她争回来。 等到下午训练结束的时候,薛教练微微皱着眉头, 教训周小曼:“你也太着急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练得这么狠,容易伤到自己。听我的话。慢慢来, 我们不急。” 周小曼点点头, 却不吱声。她也说不出来她在着急什么,可是她的心头烧着一团火, 逼着她没办法停下来。她害怕时间的流逝, 她害怕他终究不能抓住生命中出现的美好的一切。 晚上的夜课原本是服装设计。因为艺术学院的老师有事, 课程临时取消了。 薛教练笑呵呵地放小姑娘们去休息,也不给她们加夜训了。橡皮筋绷久了,还要断呢。不歇息,孩子们也吃不消。 丁凝招呼周小曼一块儿去她们寝室打牌:“你别成天看书做题了。你看书我就瘆得慌,你要积极参与组织生活!” 周小曼摇摇头谢绝了:“我这几天吃东西都没注意。今天在路上药店称了一回体重,简直人间悲剧。我怕明天早上过秤,要超标,我还是去跑圈吧。” 丁凝乐得不行,这事儿往常基本上都是发生在她身上,难得有倒过来的时候。她趴着她的肩膀笑得猥琐:“嘿嘿,你也有今天了,我让你在家吃胡吃海喝的。” 周小曼心如乱麻,还要强作欢颜:“嗯,是啊,管不住嘴,这就准备迈开腿了。怎么办呢?谁让我妈做的菜那么好吃呢。” 然后炫耀党就被赶走了。这个坏人,专门刺激常年对美食垂涎欲滴,却只能守着一堆零食不敢吃的如花少女们。 周小曼笑嘻嘻地跟队友们告别了。等到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昏黄的路灯下。她的脸上就没有了任何笑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没有办法停下来,所以她选择了奔跑。跑起来的话说不定,即使于事无补,好歹也能锻炼体能。 体院的操场上面,不少人正在给自己加训。每一个渴望成功的人,都在不声不吭地努力着。他们绽放出绚烂的荣光时,人人都赞叹他们的辉煌。那一朵朵希望之花的背后,需要多少汗水与血泪去浇灌。 周小曼不声不吭地加入了夜训的队伍当中。 跑道附近树影摩挲,昏黄的路灯下,大片的阴影投落在少女的面孔上。她的脸色也一并晦暗不明起来。 孟超从中午周小曼一回来,就看到她了。可惜的是,周小曼似乎没看见他,直接从篮球少年身边穿过去了。 少年有点儿委屈。他就是想问问周小曼身体好了没有。他原本还想溜出去,到周小曼家里探病来着。结果教练愣是逼着他们集训,还把他的手机给收了,理由是影响训练状态。 这几天的功夫,孟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他一到休息的时候,就去艺体队附近转悠,搞得薛教练恨不得抄起拖把直接将他打出门去了。丁凝也是一见他就翻白眼,不知道,周小曼在家养病呢。不晓得,她也没有打电话到队里来啊。 篮球少年只好每天望眼欲穿地盯着大门口。 周小曼面无表情地在跑道上奔跑着,那些凌乱的线条又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可惜的是,它们这一次没有乖乖地结成一套完整的动作,而是金蛇狂舞一般,让她眼花缭乱。线条舞动得太快太耀眼,她忍不住头晕目眩,想要呕吐。 少女步子停的太快太突然,因为惯性,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她蓦然想起上辈子被电动三轮车撞到,直接膝盖跪在地上的事,只觉得眼前一黑。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感觉到膝盖传来的剧痛,她的身体被人抱住了。对方的力气太大,箍得她肋骨生疼。 孟超吓得不轻,他一直偷偷跟在周小曼身后,就这么看着女孩直直往前面栽倒。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瞬间加速度的,居然愣是抢在她倒下之前把人又给拽回来了。 他连拖带抱,把人挪到跑道边上的长椅休息。长椅边有白玉兰造型的路灯,在苍白的灯光下,他才看到她的满脸泪痕。 孟超这下子真是吓懵了。他手足无措地想看看周小曼究竟伤到了哪里,又不敢碰她的身体。 “把头转过去,不许看我。”她的声音也是嘶哑的。 可怜的篮球少年立刻怂了,乖乖转过了脑袋,百爪挠心,却不敢回头,生怕会惹恼了周小曼。 周小曼坐在长椅上,肆无忌惮地掉着眼泪,不时发出抽泣声。她很难过,非常难过的那种难过。她抓不住,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抓不住。 失去的带操成套,已经成了她的梦魇,不怀好意地暗示着她什么。 她甚至希冀自己从未想起过这套带操成套,如此一来的话,她也不至于这般焦灼痛苦。 过了足足有一刻钟的功夫,篮球少年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那个,我能转过头了没?” 周小曼不吱声,少年不敢轻举妄动。 又过了十分钟,孟超再度忍不住,特别委屈地冒出了一句:“你感冒才好呢。” 周小曼还是没有反应。这回少年的胆子倒是包了回天,他自作主张地转过脸去,发现女孩脸上还是泪水涟涟。 孟超没有随身带纸巾的习惯,他急得不行,在口袋里摸了半天,就摸出了一包芒果干。这是他晚上在食堂买的,没有加过防腐剂的那种。队医说芒果干对咳嗽有好处。 周小曼对递到她面前的芒果干视而不见,孟超小心翼翼地劝她:“你吃点儿东西吧,你感冒才刚好呢。” 可惜的是,女孩一点儿也不领情,还相当冷漠地冒出了一句:“没好,好不了了。” 孟超一下子跳了起来,难得在周小曼面前大了嗓门。他气愤得脱下自己的外套往人家姑娘身上裹,简直是气急败坏了:“你身体没好还这么吹冷风啊。你也太不像话了。” 这话一出,彻底激怒了周小曼。她烦躁地将身上的衣服扒下来,往孟超怀里一丢,拔腿就走:“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 孟超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在后面直嚷嚷:“哎,你赶紧回去喝姜糖水啊,真的会感冒的。” 周小曼头也不回,压根不理睬他。她真是快要爆炸了,她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的临界点。她真怕自己一怒之下,会直接暴揍孟超一顿。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只会教训她。 可惜的是,篮球少年有着一颗执着的心。周小曼不理她,他也没退缩,而是跟上去,又强行将外套裹在她身上:“你不开心可以骂我,但是不能拿自己的身体撒气啊。” 周小曼气得想要打人。打篮球的男孩子手劲大的惊人,他不撒手,周小曼就挣脱不开。两人正拉拉扯扯的时候,被巡逻的保卫队逮了个正着。 保安大叔一见男生抓着人家小姑娘不放,小姑娘的眼睛都哭肿了。这还得了,孟超立刻被揪着衣服带到了保卫处,周小曼同学也作为重要人证与当事人被一并请去调查。 对于体育学院来讲,这些现役运动员的管理问题一直都是老大难。你不能把他们当成一般学生对待,然而他们普遍年纪又不大,而且长期训练比赛,与社会脱节,也无法以社会人的标准去对待。 保安将人带到保卫处,就打电话找教练了。这些孩子,也就是教练能管得住。怕这臭小子趁这机会欺负威胁人家小姑娘,保安大叔还特别体贴地将周小曼安排在另一个小房间里。大叔安慰她:“你别怕,等他教练来了,好好给他一顿教训就好。” 孟超无辜死了,他什么坏事也没做啊,怎么着就被打上了坏人的标签。 大叔横着眉毛瞪着眼,对孟超没个好脸色。最皮的就是这帮打球的小子,以前足球基地没建起来的时候,足球队的那帮混小子也是头疼。现在走了足球队,来了篮球队,都是一群不安生的家伙。 “你别以为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就欺负人家小姑娘。我告诉你,等你教练来了,非得好好治治你不可!” 孟超眼睛一直往隔壁房间里瞥,连忙表示自己没有打任何歪主意:“那个,师傅,您能给里面那姑娘倒杯热水吗?要是有生姜的话,加两片更好。她感冒还没好。” 大叔一听更加来气了,简直要拍案而起。人家小姑娘还生着病呢,你个臭小子还趁机欺负人。 虽然生气,大叔还是去隔壁开水房打热水去了。为了防止孟超使坏,他把里外两道门都锁了。等他人一走,孟超就敲里面的房门:“周小曼,你怎么样了?” 里面传出的声音怒气冲冲的:“不许叫我周小曼,我不叫这个名字。” 孟超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顺着问了句:“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似乎非常焦躁,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怒气:“关你什么事儿!” 篮球少年的犟劲儿上来了,他趴着门板喊:“怎么不关我的事儿啊,你都这么难受了。” 一下子,里面又传出了哭声。孟超急得抓耳挠腮:“哎,你别光哭啊,你告诉我,谁欺负你了,我给你揍他去。” 周小曼抽抽噎噎地诉说着委屈:“找不到了,我的成套丢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了。他们还都说我不对,我恨死了,我难受死了。我体谅别人,谁体谅我啊!” 孟超连忙表忠心:“我体谅,我体谅,那个,你别哭了啊,你脸都要皴了。” 周小曼大吼:“皴了也跟你没关系,丑八怪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就是看我好看,才围着我转悠的吗!” 孟超气得不行:“你冤枉我,好看的小姑娘多了去,我围着谁转悠了啊!” 薛教练跟林医生还没走到保卫处门口,就听到了少年这一嗓子。两人面面相觑,赶紧往前紧走几步。没想到,等她们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已经是周小曼的哭声:“我都快难受死了,我难受得要命。你们都怪我,谁也不管我的感受。我讨厌死你们了。” 孟超蹲在门板边上哄着里头的人:“没有的事儿,我们都关心你来着。” 周小曼一边哭一边驳斥:“你少骗人了。你们都是有目的的,教练要我出成绩,你就是看我长得好。我要是个大胖子丑八怪,你还会理我?算了吧,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门儿清,我要是不美不好一无所有,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人管我。” 薛教练突然间开了口:“你妈妈呢?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你妈妈会不会要你。” 周小曼哭着喊了一声“妈妈”。她想要妈妈,可是她还是什么都不能跟妈妈说。她不想让妈妈担心,她只想让妈妈为她骄傲。 林医生微微蹙眉,低声问薛教练:“这孩子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她的情绪不太对。”感觉就跟一件瓷器,从里面出现了裂纹,外面再刷多少层釉色也没有用。 薛教练也皱眉。明明那天还好好的啊,怎么才离开三天功夫,孩子就又不对劲了。 孟超原本应该在薛教练面前噤若寒蝉的,可这时候却像是见到了大救星。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周小曼的情况好像不太好。晚上跑圈的时候,就看见她一直哭,怎么问她,她都不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薛教练这时候也没心思再管这臭小子怎么有黏上来了,只焦急地看着林医生:“这孩子该怎么办?” 林医生摇摇头:“你先别着急,一会儿我带小曼上我那儿去坐坐。” 这是个身上笼着层层雾气的女孩。林医生总觉得,她真正的人生经历,要比自己知道的,多得多,也复杂得多。 96|膝盖痛 周小曼默默地坐在林医生对面。 林医生叹了口气, 笑了:“快去洗脸,都哭成小花猫了。” 周小曼沉默地站起了身,去卫生间洗脸。等到洗完脸回来的时候, 林医生笑着递给她润肤露。她没有留心到茶几, 直直地撞了上去。林医生轻轻地“啊”了一声, 就看见周小曼痛苦地抱住了膝盖, 瘫坐在地上,手上的润肤露也丢了老远。 林医生紧张不已, 赶紧让周小曼给她看看膝盖。 周小曼死死摁住膝盖,巨大的痛意让她的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滴。她面上痛苦的神色, 看得林医生都有点儿茫然了, 怎么会撞得这么厉害。 队医被电话紧急喊到了林医生的宿舍。因为周小曼整个人都蜷缩着, 连站起来都艰难。 薛教练紧张地催促着队医:“快快, 赶紧帮孩子看一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膝盖脆弱又承重,一旦受了重伤, 后面恢复会相当困难。 一开始她也以为周小曼就是撞了一下,疼劲儿过了就好。可是这都过去七八分钟了,孩子表情越来越痛苦, 她就心里一直七上八下。 周小曼的脾气她了解, 这不是个会假装受伤逃训的孩子。她表现得这么痛苦,就是真痛苦。 队医让周小曼把按在膝盖上拿开。她死死捂住膝盖, 表情痛苦, 简直要哭一样。 薛教练安慰道:“来, 小曼不怕,让医生给你好好看看,一定会没事的。” 队医的手刚碰到周小曼的皮肤,她就发出了一声惨叫,声音之凄厉,让见多识广的队医都惊了一下。 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了。有的时候,运动员受伤的情况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怎么会受那样的伤,尤其体操运动员,四五岁就开始练习,上场比赛的年纪都相当小,内脏还没来得及长好呢,更加容易受伤。 队医皱了下眉头:“先送去医院拍个片子吧,别是伤到了哪里。”孩子都这样痛苦了,她要是再强行进行体格检查,说不定会进一步加重损伤。 薛教练要了车子,三个大人一起带着周小曼去医院。从林医生的寝室到公寓外面,又是一个难题。周小曼疼得太厉害了,整个人弓着背,蜷缩成虾米,背都没办法背。 队医赶紧去医务室,找担架把孩子抬出去。她人一出公寓楼,孟超就伸长了脖子问:“医生,小曼怎么样了。” 一见是个大小伙子,队医连忙拽住人:“快快,跟我去趟医务室,把担架抬过来。小丫头膝盖好像伤得不轻,先送医院去看看。” 孟超听了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慌里慌张地跟着队医跑去医务室,扛起担架就往外面冲,出门的时候,因为忘了门框的高度有限,担架还撞到了门楣上,差点儿砸碎了玻璃。 队医扶额:“你你你,好好走路。别到时候周小曼没事儿,你给我先躺进医院了。你们篮球队的教练,还不得跟我拼命啊。” 周小曼一直保持着虾米般的姿势,被送进了医院。到了急诊楼前面,又是被抬上了推床,直接送去影像科拍片子。 队医找了关系,特意请了位骨科的副主任帮忙看片子。骨科主任看着周小曼被推进拍片子,仔仔细细反复看了好几遍,表示没有发现有骨折的迹象。 他让周小曼躺在检查床上,又上手给她摸骨头,可他的手刚搭在周小曼的膝盖上,少女就发出了一声惨叫,哭着喊“妈妈”。 薛教练一直抱着她安慰:“没事没事,小曼,没事的。” 孟超紧张地看着骨科副主任,忍不住说了一句:“主任,你轻点儿啊。” 副主任有点儿尴尬,解释道:“我还没开始触诊呢。” 这个过程中,林医生始终盯着周小曼的看,不放过一丁点儿细微的变化。她突然开口问:“小曼,上次膝盖受伤,是不是很痛。” 周小曼哭着点头:“疼,疼死我了。” 薛教练却皱起了眉头,周小曼以前除了脚踝扭伤跟脚趾头轻微的骨裂以外,并没有膝盖方面的损伤。 林医生点点头:“我知道了,但是你的膝伤已经好了。” 少女哭着摇头:“没有好,走路走快了就疼,一变天的时候也疼,特别地疼。我真的好疼啊。” 骨科副主任没有再给周小曼做检查,现在他基本上初步确诊了,这个小姑娘是神经官能症。也就是说,她的膝盖并没有受伤或者说只受了点儿轻微的损伤,但是因为心理因素,她觉得膝盖特别地疼。 他把薛教练叫出了诊室外面,小声说了情况。这没有什么好方法,只能宽解孩子,让她自己走出来。 薛教练又急又伤心。她唯一能想到的周小曼受伤的可能,就是她在那所学校里被打。那些人直接拿脚踹她,甚至还会拿板凳往她身上砸。这孩子肯定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伤,又不敢跟人说,自己扛着,结果在心里头留下了阴影。 诊室里,周小曼在哭诉她的膝盖有多疼。她真的太难受了,她好难受。 孟超一直紧张地蹲在检查床边上,试图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会好的,没事的。” 周小曼完全听不进去。带操成套动作的丢失已经让她陷入了巨大的不安中;膝盖受伤,更是那个崩溃的触发点。她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她觉得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要失去了。因为她已经不再具备相应的能力。 林医生突然间伸手用力拍了下她的膝盖,周小曼“啊”了一声,惶然地瞪大了双眼。行凶的人面无表情:“你看,你的腿并没有断。” 周小曼愣愣的,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林医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一面拍着周小曼的膝盖,一面不断地重复:“你的腿没断,你的腿是好的。” 孟超听着周小曼的连声惨叫,忍不住要拽林医生的胳膊。她已经这么痛苦了,林医生怎么还能这样残忍。 林医生一把将少年推到边上去,眼睛始终没离开周小曼:“你的腿是好的,你整个人都是好的。” 看着少女还是呆呆的,没有反应,她又加了一句:“即使腿断了又怎样?张海迪活得不是比大部分全手全脚的人都有价值。你怕什么?你有什么好怕的!” 周小曼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手又要往自己的膝盖上摁。 林医生抓住了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的膝盖是好的,你看,你的膝盖多漂亮,为什么要捂住它。” 周小曼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林医生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安慰道:“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以前的一切全都被剪掉了。” 周小曼讷讷道:“烧掉了。” 林医生点点头:“对,你已经亲手烧掉了,不用再害怕了。” 女孩的泪水簌簌往底下落,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林医生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小姑娘的后背。她觉得自己之前还是将情况想的过于简单了。过往的伤害,在这个纤细敏感的女孩子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薛教练从诊室外面回来,心情复杂地看着周小曼。老实说,当周小曼说教练只是需要她出成绩的时候,薛教练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她一直单身,也没有孩子。对她而言,这些带着的队员就是她的孩子。周小曼尤其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位。 在巴黎的时候,周小曼主动请求她作为自己的监护人,代签合同。拍广告什么的,也没有瞒着她。薛教练心里头是很高兴的。她觉得周小曼已经对自己敞开了心扉,愿意信任自己了。可是没想到,只有在情急之下,她才会暴露出真实的自我。真实的她,并没有将自己作为信任的对象。 可是薛教练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再说周小曼什么。这个女孩子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明明现在没有比赛,也不是期末考试阶段,她却仿佛身上压着重山。 薛教练甚至担心,她单薄的身板,会被这重山给压垮。 孟超茫然地看着流泪的少女,他觉得非常难受,心里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他希望周小曼能骂人甚至打人,反正要发泄出来才好。 他心里头模模糊糊的,有个想法,要是薛教练跟林医生她们都不在就好了。说不定,这样的话,周小曼就能继续冲他发火。 林医生安抚地拍了拍怀里瘦削的女孩,柔声道:“好了,没事了,一切都好了,我们回队里去吧。” 周小曼沉默着站起身。孟超注意到,她走路的时候,姿势依然有些别扭。 林医生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可是这一次,她没有再呵斥周小曼,而是默默地,让她继续自己走下去。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沉默着。除了不明所以的司机问了声:“没事儿吧?”,其他人都没再提这件事。 司机倒是没觉得尴尬,继续笑呵呵道:“怕什么啊,我有次撞到小脚趾,还以为断了呢。结果一检查,什么事没有。我立刻就不觉得疼了。人啊,有时候就是太紧张了,自己吓自己。” 孟超立刻附和道:“是啊,其实没事儿的。” 薛教练跟林医生等人没接话,反而说起了其他事情。周小曼坐在薛教练身旁,身子绷得紧紧的。薛教练突然拍了下她的脑袋,冒出了一句:“你也就是下半年才出成绩的。我不也白带了你八年么。” 周小曼垂下了脑袋,咬着嘴唇不说话。 薛教练笑了,把她搂进自己怀里:“你这丫头啊,就是心思太重了。成天想这么多事情,你也不嫌累得慌。” 少女嗫嚅着,说了一句:“教练,对不起。” 她那个时候太难受了,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越是想要压抑住那股恐慌,反弹就越严重。 林医生叹了口气:“你先别忙着道歉,回去以后好好睡一觉。有任何事情,明天再说。记住我的话,堵不如疏,即使有息壤也不能治水。问题不可能被压下去以后,就自己消失了。” 97|国家集训队 车子开进了体院, 周小曼跟着下了车。林医生问她今晚要不要跟自己一间房。女孩子愣了一下,嗫嚅着表示,太晚了, 她就不打扰林医生休息了。 薛教练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 皱着眉头问林医生:“小曼这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这孩子有点儿怪怪的。” 林医生担忧地目送少女渐渐消失在楼道里, 微微苦笑道:“这孩子心事太重了, 以后要慢慢开导她。” 第二天上午,周小曼没有去学校上课。因为薛教练一早就接到了通知, 她被选入国家集训队了,今天就要去江省的体操基地报到。 收拾行李, 准备各种文件, 足以让周小曼跟教练忙得团团转。目前国家队的个人项目教练人员紧张, 薛教练也暂时被借调过去帮忙。这是一个比较含混的说法, 一般情况下, 后面薛教练就会顺势留在国家队了。 职业运动员唯有走到国家队,才能在国际赛场上证明自己。教练是幕后英雄, 他们的成绩,唯有靠自己的队员去实现。 体操队的小姑娘们既替周小曼跟薛教练高兴,又恋恋不舍。好多人都是一手被薛教练带到今天的。虽然薛教练非常严格, 甚至可以说是凶, 但是大家知道教练爱她们。 一堆人围着薛教练红眼睛的时候,丁凝拉着周小曼的手叹气:“都走了。林琳走了, 你也走了。” 周小曼昨晚并没有睡好, 眼底下两团淡淡的青影。她微微地笑:“只是去集训而已, 说不定过两个月,就又回来了。” 丁凝立刻一巴掌拍上了她的背,杏眼圆瞪:“呸呸呸,你个乌鸦嘴。去了就别回来!有点儿出息行不?好歹还是拿过世界冠军的人呢!” 周小曼哭笑不得:“那算什么世界冠军啊,你又不是外行看热闹。” 丁凝美滋滋道:“那我可不管,我可是跟我们家都说了,我们队里有世界冠军,我们队前途一片光明。” 周小曼笑了,心里头却沉甸甸的。 林医生在体操馆的门口,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女孩,没有参与到这送别场景中去。 她到现在也没有想好应该怎样处理周小曼这个案例。这个孩子的周身,始终弥漫着重重迷雾。她仿佛非常坦诚,但是显露出来的,却永远只是冰山一角。 工勤阿姨走到体操馆门口,看着围绕在薛教练跟周小曼身边的小姑娘们,笑道:“哟,还挺热闹。周小曼的同学给她送东西来了,我喊她一声。” 林医生看了眼被丁凝猴在身上不肯松手的周小曼,笑道:“算了吧,我刚好要去门卫那边拿一下杂志,我顺便帮周小曼带过来吧。” 石凯等在体院的门卫处,心头忐忑不安。 今天早自习,他没见到周小曼时,就觉得不妙。再问陈砚青跟卢佳佳,两个女生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周小曼没跟她们说今天家里有事。 旁边有个男生笑道:“这是杠上了啊。昨天老肖罢工,今天周小曼也罢课啊。” 石凯突然暴怒起来,骂道:“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一群人怼着人家一个小姑娘哔哔个没完没了,非得逼得人家来不了学校,你们这就满意了?!” 先前说话的男生尴尬道:“我没说什么啊,我什么都没说。何必呢,一人退一步,非得把事情闹大才好吗?” 班上的读书声小了下来,石凯的嗓门就显得尤其大。他直接把人往边上一推,呵斥道:“滚蛋吧!敢做不敢当的东西。” 在讲台上负责维持班级纪律的班长刘兴茫然地从《捕蛇者说》里抬起脑袋,就看见石凯抬脚往外面走。他焦急道:“哎,你干嘛啊?还没下课呢!” 石凯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我去找周小曼。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担。你们有意见冲我来,专门围着人家女孩子哔哔,要不要脸!” 刘兴从讲台上冲下来的时候,石凯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只能徒劳地喊一声:“你这是逃课,我要告诉高老师的!” 少年一阵风似的奔到了楼下,吼了一句:“随便你。”人就往校门口去了。 班上同学目瞪口呆,大家面面相觑。先前挨骂的男生满脸委屈:“我说什么了?我真什么也没说啊。” 他同桌瞪了他一眼:“行了,别说了。现在就看老肖跟他们谁先低头了。哎,老肖今天来了没有?” 其他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摇摇头,他们也不知道。 誓不低头的少年一鼓作气往体育学院去了。他得劝周小曼回来上课,他看谁敢再对她哔哔,他分分钟削死碎嘴子。 石凯雄赳赳气昂昂地等来了林医生。对方见到他,就笑着点点头:“小曼正在训练。你有什么东西,我代交给她吧。” 少年傻眼了。他空手而来,身上除了一张公交卡外,就是十块钱的午餐费了。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林医生哭笑不得,以为这小男生是看上了周小曼,送东西是假,想见人是真。她也没当场拆穿少年的小心思,而是顺势喊男生坐下,开始跟他闲聊学校里的事情。 石凯心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见林医生没有追着到底送什么东西给周小曼,这才稍稍心安,顺着对方的话题往下说。周小曼在学校里成绩挺好的,老师跟同学都喜欢她。 林医生微微点头,突然道:“可是我看小曼不怎么高兴啊,昨天还差点儿哭了。” 石凯立刻情绪激动起来:“那不是周小曼的错,都是那帮碎嘴子。阿姨,你跟周小曼说,我警告过他们了。没人再敢哔哔了。你让她回学校上课吧。一人做事一人担,我跟肖老师之间的事情,绝不连累她。” 林医生作为一名专业的心理工作者,没费多少工夫,就从石凯这个小炮仗嘴里知道了事情始末。 “周小曼当时就哭了。肖老师跟疯了一样,撕了卷子还直接一撒,她哭着蹲在地上想拼凑起来,结果却不行。童乐说她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想出那套成套动作的。她画图的时候,就跟罗丹雕塑一样,压根都意识不到旁边人的存在了。她又不是故意要在试卷背面画图的。肖老师一声不吭,就毁了人家的心血。结果这帮家伙还一个劲儿地哔哔,说周小曼不对。” 林医生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你别担心,小曼不是闹脾气不想去学校。她被选进国家集训队了,今天就得去报到,来不及到学校去了。” 石凯高兴得不行,简直要跳起来了。他乐得团团转,一个劲儿强调:“太好了,等周小曼拿到冠军,气死肖老师。看他以后还有没有脸哔哔,成天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 林医生劝了石凯一句:“有什么想法,你可以好好跟老师沟通,不要闹得太僵。谢谢你关心周小曼。阿姨也希望你能够取得好成绩。” 石凯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只要姓肖的别再祸害我的数学,我保准能取得好成绩。” 林医生没有再说什么。这孩子明显对那位肖老师积怨已久,哪里是萍水相逢的她,三两句话就能说通的。 送走了石凯,林医生找到了薛教练,简单说了这两天在学校里头发生的事。 薛教练皱起了眉头,略微有点儿迷惑:“可是,编排成套,不是她的事情啊。”艺术体操运动员就跟演员一样,她们需要做的事情是在赛场上完美地将作品呈现在众人面前。编排成套动作,是教练员的活。 林医生苦笑:“是啊。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这个孩子,把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了。” 薛教练被林医生叫走以后,周小曼也借口要回寝室收拾行李,跟队友们打了声招呼,独自离开了体操馆。她心中的那块巨石,并没有因为要进入国家集训队,而自动消失。相反的,现在,她的压力更大。 众人对她的期许,让她惶惶不安起来。她害怕自己的表现,最终辜负了这些人的期待。 女孩沉默着,慢慢朝运动员公寓走去。 篮球队正在操场上进行体能训练,恰好是中途休息的时间。 一早醒来就想着找机会见周小曼一面的孟超,瞥到那抹纤瘦的背影,立刻跟助理教练打了声招呼,跟只兔子似的窜了过去。助理教练在背后骂了一句什么,少年也顾不上去分辨了。他非常担心周小曼的状况。 昨天晚上临睡觉前,他收到了周小曼号码发来的短信,她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可是孟超想听到的并不是这句“对不起”。他宁可周小曼继续发火骂他。就跟林医生说的那样,堵不如疏。她始终把事情闷在心里的话,会憋出病来的。 周小曼见孟超急急忙忙朝自己跑来,她的脚步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快步离去。 少年一到女孩子面前就大喘气:“那个,那个,你好点儿了没有?那个,膝盖还疼不疼?” 周小曼摇了摇头,微微笑了:“谢谢你,还有昨天晚上,实在是对不起。我,我的情绪状况不是特别好,有的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非常抱歉,我不应该冲你发脾气的。” 孟超立刻摆摆手,不以为意:“那有什么呀!咱们,咱们不是那个,好朋友么。你对我发点火算什么啊。” 周小曼还是摇头:“是我做的不对,我不应该因为咱俩关系好,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对你发脾气。真是对不住,我迁怒你了。” 两个看上去个子不小,却又都是一团孩子气的少年人,就这样一个坚持要道歉,另一个坚决表示不需要,来来回回拉扯了好几趟。 孟超急了,冒出一句:“我就喜欢你对我发脾气。” 周小曼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逻辑啊,还愿意别人发火来着。” 孟超委屈起来,赌气道:“你不是说了么,就是因为你好看,所以我才会围着你团团转的。” 这句话一出口,周小曼就闹了个大红脸,羞耻度爆棚。昨天晚上,她实在是气急败坏了,整个情绪处于崩溃中,说话做事完全不经过大脑思考,居然说出了这样恬不知耻的话。 孟超放出了这么颗大炸弹,整个人反而镇定起来,他大大咧咧道:“我就是喜欢你好看,嗯,你永远都是这么好看,所以你永远可以冲我发脾气。” 周小曼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少年的话。 98|谁来编成套 正不知所措间, 旁边小卖部的老板娘开着的电视机,有女歌手在唱歌:“……永远到底有多远 我们会不会变成神仙,我拼命的追, 学着去飞, 又怎能追上你的谎言……” 周小曼“扑哧”笑出声, 扭过了脑袋。 孟超尴尬地抓抓脑袋, 暗恨小卖部的老板娘真是会选歌听。偏偏那女歌手还没完没了,继续唱着:“永远到底有多远, 该不会只有那么一点点,该不会你对一百人说过一千遍……” 少年委屈不已, 拼命澄清:“我没跟其他人说过。” 周小曼笑着摆摆手:“好了, 我又没说你是那样的。那个, 反正我非常感谢你, 真的。嗯, 以后我会努力控制好情绪的,不随便发脾气。” 孟超又急了:“唉, 你别这样啊。林医生都说了,你需要把脾气发出来才行。你这么一直闷着,永远都会觉得难受。你看你发脾气, 发完脾气了, 会不会好受一点。” 周小曼苦笑起来,摇了摇头:“其实不会好受, 还是难过。即使把所有的怨气全都发出来了, 心里头依然空着, 非常难过。反而整个人都无所适从起来。” 孟超焦急不已:“怎么会呢?空下来以后你可以填进去其他东西呀。你看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永远都不会空着的。” 周小曼努力想放松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调侃道“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呀?“ 孟超扳着指头跟她说比划:“就好像你妈妈啊,薛教练啊,林医生啊,还有你们体操队的队员啊,还有,那个,还有你的朋友们啊。” 周小曼点点头:“还有谁吗?” 孟超舔着脸,豁出去了:“嗯,还有我。” 周小曼这回“哈哈”笑出声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你倒是对自己挺自信的呀。” 孟超得意地挺起了胸膛:“那当然啦,我妈都说了,我是个棒小伙儿。” 两人说说笑笑间就到了运动员公寓。 周小曼跟他挥挥手,催促他赶紧回去训练,她自己准备上楼去。 孟超喊住了她:“喂——周小曼,你要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跟我打电话吧,骂我也没关系。发短信也行,你想怎么骂我都没关系。你别一个人憋着。我看你那样憋着,我也觉得难受。” 少年的话落入周小曼的耳中,她忍不住鼻尖酸涩,眼底浮出湿意。因为站在台阶上,她可以平视孟超的眼睛。少年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眉毛生的浓密,带着勃勃的生气。他好像永远不会沮丧,也永远没有失意的时候。 女孩强行将眼底的那股潮湿又逼了回去,带着点儿鼻音道:“行啦,你这人可真够记仇的。我又没有骂过你几次,你怎么老记得我骂你了。” 孟超咧开嘴笑了,他的笑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得意洋洋:“因为你没有骂过别人啊。” 周小曼瞪他:“谁说的?我脾气可不好。” 孟超笑得更加开心了:“脾气不好才好啊!我妈说了,脾气好的女人委屈的都是自己,还不如脾气坏一些,宁可别人受委屈。” 周小曼闻言忍俊不禁,点头“嗯嗯”表示同意:“你妈说的最有道理,你就好好听着吧。”说着她转头朝公寓楼里头去。 孟超又一次叫住了她,大声道:“你别忘了呀。你要脾气坏一点,不要在外面被人欺负了。谁要敢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帮你揍他去。” 篮球队的教练刚好从公寓楼的另一端出来,闻言立刻火冒三丈,直接揪起了孟超的耳朵:“你个臭小子,你还嫌我事情不够多啊!谁借给你狗胆,还敢揍人了啊。我先把你给揍服了为止。” 毫无同情心可言的周小曼,就这么幸灾乐祸地看着可怜的篮球少年,被他家教练给拽走了。 孟超看着她开怀大笑的样子,连耳朵都不知道疼了。 自家憨娃自家疼。看着弟子那傻不愣登的样子,教练恨铁不成钢地点他的大脑袋瓜子:“你个傻小子,人家小姑娘都要进国家队了。你这连一线队的门边儿都没摸到,你还怎么扒着人家啊。” 原本心头小火苗“滋滋”往上窜的少年郎,一下子被兜头浇了盆冷水,透心凉。他垂头丧气道:“那还不是你不让我上场比赛啊。” 教练看这傻小子就头疼,忍不住又敲上去:“你知道个屁!表演赛全是花头,你显摆给谁看啊!老子那是怕你受伤,才把你藏在后面的。你个臭小子居然不领情。我告诉你,篮球训练营好好参加,个人能力测试一定要认真对待。听到了没有!” 孟超被这么一顿吼,立刻乖巧成了只听话的小猫,不敢再在教练面前龇牙。 教练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傻人有傻福,碰上他这么尽心尽责的好教练,他上哪儿找去啊。 中午吃过饭以后,周小曼跟着薛教练出发前往江省的体操基地。 她上车以后才发现,除了她和薛教练以外,车上还坐着林医生。 周小曼有些惊讶,这一回是去参加集训,而不是比赛。她想不通为什么林医生会随行。车子要开动的时候,她才试探着问对方:“林医生,你去江省有事吗?” 林医生笑着点点头:“嗯,上面领导安排了,我跟你们一块过去。从现在起,周小曼,你就是我的工作伙伴。省里有课题专门研究心理调控,对运动员比赛成绩的影响。你刚好就是最好的实验样本,后面你的训练比赛我都会跟进。我的任务是,尽量运用心理学知识帮你取得最好的成绩。” 周小曼有点儿紧张,她不安地看着薛教练,用眼神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教练微微点了下头:“现在要搞体育现代化、正规化、科学化。心理学知识的运用,就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咱们省还是吃螃蟹的人呢。领导研究过了,觉得你是最好的实验样本,所以后面林医生会一直跟着你。我负责技术训练,她负责心理辅导。争取让你在比赛场上发挥出更高的水平,取得更好的成绩。” 周小曼点头受教,朝林医生露出个腼腆的笑容来:“那么麻烦你了,林医生。” 被道谢的人微微一笑:“工作安排,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察觉到少女的脊背又挺直了一些,这是一种自我防御的姿态。 这不是一个容易敞开心扉的女孩。 林医生朝薛教练使了个眼色。后者轻咳了一声,开始给周小曼布置工作。 第二次去江省的艺术体操基地。周小曼的身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起第一次的做客身份,这一回,她是要去当体操队的主人。 每年国家队都会从各个省队挑选出一批有前途的新人去集训,然后再从中选拔出最终进入国家队的名单。周小曼的目的就是进入国家队,即使她现在才十四岁,还不能参加一线队的成.人组比赛。但是国际大赛上也有少年组的比赛。 周小曼必须得从集训队里脱颖而出,获得参加国际大赛的资格。 “咱们国家参加国际大赛的机会不算多,尤其是少年组的机会更少。也许成.人组还能有两三个名额,但是少年组,能有一个就不错了。现在你要做的事情是,必须得成为十六岁以下选手的国内第一人,这样,你才有可能赢得出国的机会。” 周小曼有点儿怔忪,她没想到竞争会这么激烈。 薛教练已经开始跟她分析:“一月份在日本有世界俱乐部邀请赛,三月份法国有国际邀请赛。这两场比赛,你必须得拼一拼。如果运气好的话,拿到名次,你的第一次正式亮相就能给裁判们留下比较好的印象。” 看她还是有点儿反应不过来的样子,薛教练又强调道:“必须得抓紧,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份了。第一批集训队的人在体操基地都住了有个把月了。国家队教练对她们的印象都要强烈不少。你现在的水平,距离真正的世界一流高手,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个时候,你必须得在少年组比赛中积累经验,让裁判留下好印象,以后转入成年组比赛,才有机会得到更好的成绩。” 周小曼点点头,她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又飘到了那套带操上去了。 从法国比赛回来以后,薛教练还没有跟她提过带操的事情。她不知道,是体育学院的老师还没有编排好。还是薛教练尚未来不及跟她说。 她想到自己夭折的带操成套,心中就是一片黯然。原本带着已经编排好的成套动作,去国家队集训,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可是现在,五套动作,已经残缺了一套。 林医生突然开口问薛教练:“小曼的全套动作,你准备好了没有?” 薛教练语气淡淡的:“这有什么好准备的。国家队不是请了大师过来过来指导么。人家负责给运动员编排成套动作。” 周小曼一下子就愣住了,脱口而出:“她给所有人都编排成套吗?” 薛教练似乎有点儿疲倦,语气淡淡的:“她编出来的动作,也得看咱们队员能不能做的出来啊。好些动作,咱们国内的运动员根本就完成不了。” 99|燃烧吧,火鸟 见周小曼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自己, 薛教练又强打起精神来说话:“比方说哥萨克蹲转啊,人家一流高手,一转就稳稳当当的六个。咱们可就差远了, 国家队的主力运动员, 还一上蹲转, 不到三圈直接就摔屁.股墩儿。” 周小曼讷讷道:“我能转四圈。”她有些羞耻, 贝拉比她小一岁,才正儿八经的练过一年艺术体操, 已经能上六圈转了。 薛教练果然不以为意:“你就一辈子在国内赛场上混个国家一级运动健将就完事儿了?” 车上司机觉得无聊,随手打开了车载广播。播音员正在播放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文体新闻。其中一条新闻是某位著名的老艺术家背, 在片场上身兼数职, 连导演都得听他的。私底下, 有人管他叫“戏霸”。这人辩解说他只是爱戏成痴, 所以要求高, 忍不住想管的事情也多。 主持人还没有点评,司机先笑出声来, 调侃地摇摇头:“演员就好好当演员,又不是没有导演,非得上赶着抢人家的活, 这不是纯粹添乱添乱吗?” 周小曼跟薛教练都没有做声。 林医生笑了笑, 声音淡淡的:“他大概也是求好心切吧。嗯,不过导演会很尴尬, 倒是真的了。” 周小曼忐忑不安地看了眼薛教练, 发现对方正靠着椅背, 合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准备休息还是单纯的想心事而已。 司机接过林医生话,不甚赞同的模样:“他这样儿啊,谁愿意跟他共事啊。就显得他一个人多能耐似的。” 林医生没有说话。薛教练先开了口,却是对着周小曼说的:“你先好好练习吧,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训练上头去。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如果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就会分散注意力,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也没做好。” 她的眼睛没有完全睁开,只微微露出一点儿眸光:“别到时候,花大价钱请回来的大师,人家的成套动作我们根本用不了。因为都没人能做出来。一个个的,全把心思摆在了训练场外头,还怎么出成绩。” 周小曼一时间不知道教练是对目前的艺术体操环境不满,还是另有所指,只能讷讷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全力以赴。 林医生笑了,温柔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语气亲昵:“到时候,咱们小曼就让东欧的这位大师看看,其实咱们也有很好的艺体苗子。不就是转六圈么。” 周小曼靠在椅子上,慢慢地试想着自己在场上做哥萨克蹲转。她亲眼看过的六圈真人现场版只有贝拉。她闭着眼睛,仔细回想贝拉是怎样发力,又是怎样保持平衡的。每次看着贝拉转体,她自己甚至会有种头昏眼花的感觉。想着想着,眼前旋转的身影便成了陀螺,她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车上安静下来,原先的广播也停下了,变成了班得瑞的轻音乐。这张CD是林医生带上车的,为了就是帮助周小曼入眠。这孩子眼底下大团的青影,根本连粉都遮不住的。想必是昨晚彻夜难眠。 薛教练捏了捏眉心,有些担忧的看着周小曼。这个孩子就跟她的小名一样,小满入夏,她像一团火,仿佛要燃烧整个夏季。然而薛教练又深深地担忧着,怕周小曼会将自己一并燃烧成灰烬。 林医生轻拍了一下老友的肩膀,微微笑了。她压低了声音,安慰道:“天方国古有神鸟名菲尼克司,满五百岁后,集香木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鲜美异常,不再死。所谓凤凰涅槃。” 薛教练笑了,调侃道:“这你也被忽悠啊。郭沫若的说法不是没有根据么,将西方的传说跟咱们中国的神话杂糅到了一起。” 林医生却正色道:“你看,世界各地都有神鸟重生的传说。无论是凤凰、不死鸟、火鸟还是太阳鸟,不管它们是多少年一轮回。总之,我相信,既然这么多地方有关于神鸟的传说,即使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是不是也该相信其实它是真的存在。不能因为我们没看到,就否定它存在的可能性啊。世界那么大,岁月那么长,我们所知所感的,不过是些微尘埃而已。” 薛教练沉默着点了点头。她倒是希望周小曼真的跟火鸟一样,从一片废墟中重生。自己再创建一个美好的,完全属于她的世界。 微微晃动的车厢如摇篮一般,让人忍不住昏昏欲睡。班得瑞轻音乐静静地流淌着,安抚了她焦灼的心。 薛教练昨晚也一宿不曾安眠。 她辗转反侧,一直在思考着,问题究竟出现在哪儿。为什么自己这个天赋极高的弟子,会表现得那样激烈。也许艺术家是天生敏感的。周小曼在艺术体操方面真正的天赋在于,她天生具备着出色的艺术感染力。 林医生感慨,其实人的性格并没有明显的有点与缺点的界限。非要给出一个名词来描述,那就是特点。特点是柄双刃剑,个性强硬的人可以说性格坚毅,但也能被形容成为人固执。谁也没有办法来确定,这种特质究竟是好还是坏。 她在自己的工作笔记上写下了周小曼这三个字,然后画上了一个圈。她犹豫着,究竟自己是应该查找清楚周小曼的过往,然后从中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是应该让过往一切不快,随着周小曼的记忆埋藏,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不破不立。可究竟破的,应该是哪一个点呢? 她阖上了眼皮,静静地思考着下面的处理措施。 车子在路上开了好几个小时,周小曼这一觉睡得香甜。她心中的巨石莫名其妙的,就这样落了地。对呀,都进国家队了,自然会有人给她编成套动作。她自己的那点儿小把戏,想得再美,也不过敝帚自珍,距离人家真正的高手还是差远了。 一直到车子停下来周小曼都没醒过来。 司机转头,看薛教练的意思。 薛教练摇摇头,轻声道:“让孩子睡吧。” 这一路上,她自己半睡半醒的,倒是想开了不少事情。原本心里头压着的愤懑委屈,也被车厢给晃散了,一路荡走了。薛教练现在,隐隐的还有点儿羞愧。如果不是她这个教练不靠谱,没办法为孩子提供出色的成套动作。那么周小曼也不至于将自己逼得这样紧。这原本就是一个心思极重的孩子。 林医生笑着调侃,孩子懂事都是被逼的。因为大人不做为,所以孩子不得不懂事,否则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薛教练叹了口气:“谁让她运气不好,摊上了个不靠谱的教练了呢。” 两人相视而笑,都静静地等待着周小曼睡到自然醒。孩子精神压力太大,现在摆在她们眼前最主要的任务是,让孩子柔软起来。否则,过刚则易断。 周小曼一觉睡到天擦黑,才悠悠转醒。她打了个呵欠,茫然地看着四周,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处何方。这一觉她睡得特别深沉,她的脑海中,没有再出现那个在地毯上翩翩起舞的小姑娘。然而她却不觉得恐慌。 教练都说了,她的成套动作要专门的大师指导编排。她负责完成好动作表现就行了。刚才临睡着之前,她已经在脑海里的地毯上转完了六圈。 薛教练看着小姑娘茫然的神色,微微一笑:“醒了,现在就赶紧起来。咱们得过去报到了。” 周小曼慌忙跟着跳下车。下车的时候,她的膝盖被座椅把手撞了一下。林医生注意到,忙着接薛教练话的周小曼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 她微微笑了。只要周小曼不给自己的膝盖过分的关注,那就根本没什么问题了。她之前害怕的是,周小曼既往膝盖受过重伤,虽然愈合了,但是脑子里始终留下了关于疼痛的记忆。只要稍微一触碰,这段记忆就会自动触发,然后形成疼痛感。 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这么回事。 国家队负责接待她们这些集训队员跟教练的工作人员,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她一面将表格推到两人面前,让她们填写;一面抱怨道:“怎么到现在才来?” 薛教练陪着笑,没说话。 帮她们拎着行李下车的司机,哈哈笑着打圆场:“哎哟,我们一早就动身了。结果在路上发生了点儿小摩擦,一塞车就塞上了好两个小时,急死个人。” 那人抬头扫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她拿着宿舍钥匙放在桌上,示意薛教练跟周小曼自己拿:“不管你们队里来几个人,我们都是两间房,两张饭卡。任何问题,你们自己内部解决,基地不负责这一块儿。哎,填表动作快点儿,食堂都要关门了。” 周小曼把表格交过去,那人匆匆扫了一眼,顿时皱眉:“别李代桃僵啊!上面点名要的是周小曼,拿个冯小满来充数。你们队还是一个都别来集训了!” 薛教练愣了一下,瞥到表格上那娟秀的字迹,忍不住皱眉。 李鬼倒是镇定自若,她就是李逵。不过她父母离婚了,她现在跟妈妈,所以改了名字。 工作人员瞪眼:“我可管不了你们的家务事。上面要的是周小曼,那就必须得是周小曼。天上下刀子了,也是周小曼。” 薛教练拽住了弟子,生怕惹毛了这还处在临界点的孩子。 周小曼咬了咬嘴唇,心里头发狠,她今后一定要让冯小满这个名字在国际赛场上扬名。他们要周小曼的话,自己去找一个吧。 林医生笑了笑,柔声道:“名字不过是个标签而已,不管怎么改,都还是你自己。” 工作人员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叮嘱了他们一句:“食堂在左边,宿舍在右边。晚上七点钟,国家队的领导要给你们开会。就在你们公寓一楼的大会议室里头。主教练还有分管体操这一块的王副部长,都会过来。你们千万别迟到了。” 薛教练笑着点点头,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劳您费心了,我们一定不会迟到的。” 等到那人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以后,薛教练摸了摸周小曼的脑袋,安慰道:“别担心,等到你新的户口本下来了。我亲自给你拿到国家队里头改名字去。咱们不急这一会儿的功夫。” 虽然说名字就是一个符号,但既然都是符号了,为什么不选一个自己看着舒服的符号呢。 他们一行四人在体操基地的食堂只匆匆吃了点东西,便是一餐。司机帮她们将行李搬到公寓楼底下,挥挥手,开车回去了。 基地方面没有安排林医生的房间。到目前为止,运动心理学也还没被国内竞技体育界重视。运动员出现临场状态低落,不仅没有专业的心理从业者帮忙调节,还经常会遭受心理素质不过关,思想有问题的奚落。很多运动员在国际大赛场上崩溃,成绩一落千丈,都是心理状态失衡造成的。 薛教练开玩笑地摸了下周小曼的脑袋瓜,笑道:“你个小丫头,享受的可是国家队一姐都没有的待遇啊。” 周小曼不好意思地笑了,看着林医生有些脸红。 国家队没有给林医生安排食宿,她只能跟薛教练挤一间房,蹭薛教练的饭卡。等到她回省队以后,才能拿到出差补助。 两个大人都没有告诉周小曼的是,只有她拿到国际比赛前八的名次或者全国冠军,这趟出差补助才能以奖励的名义发下来。事实上,林医生这是在冒着风险打白工。 可即使这样,周小曼也感受到了无声的压力。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没有做声。 林医生看着这个女孩,突然冒出一句:“既然人都已经过来了,其他的事情一律不要想。现在咱们的任务就是苦练基本功。把基本功练扎实了,才能上动作,然后再谈成套。你自己都说了,你比不上贝拉的转体。贝拉的成套精彩吧?给你,你也上不了啊。” 周小曼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刚才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恰好电视机里正在放着,广播新闻里说的那个“戏霸”主演的电视剧。 司机大叔一边喝着汤,一边评价:“这好戏之人,演的也就这样啊。你看他的样子,跟他演的那个什么宰相是不是一个样子。村里头的干部也要照着宰相的架势去演。要不是换了衣服,真分不清谁是谁。他要真有管东管西,指手画脚的功夫,先把自己的戏好好琢磨琢磨吧。” 周小曼莫名心虚起来,忍不住代入了自己。她这样,不就就是所谓的路还不会走,先急着跑么。就她这么迫不及待的,她不摔在地上,谁摔在地上。 女孩认真对着林医生点了点头,承诺道:“嗯,我会好好训练的。我一定能够跟贝拉一样,哥萨克蹲转一转就是稳稳当当的六圈。” 薛教练这才满意的露出了笑模样:“嗯,后面这段时间的集训,咱们就各司其职吧,谁也别插手别人的事情。你把别人的活计都干完了,别人又该怎么办啊?” 这话,已经有很强烈的敲打意味在里头了。周小曼面红耳赤,连忙点头应下。 100|哥萨克蹲转 时间太赶, 周小曼只来得及回寝室洗了把脸,简单地整理一下仪容,便跟着薛教练一起往会议室去。林医生送她们到楼梯口, 笑道:“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我先好好睡一觉。” 周小曼莫名感到羞愧。林医生不是不想去, 而是国家队根本没有为心理医生留下位置。 一楼的大会议室, 有点儿小礼堂的风格,讲台下面是阶梯教室。薛教练师徒到的时候, 位子已经被其他省队的运动员跟教练分坐的差不多了。 周小曼吓了一跳,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薛教练压低了嗓门指点她, 里头主要是集体项目的运动员。今年国家队新组建, 主攻的方向是集体项目, 理由是个人项目中国队跟世界一流水平差距过大, 不如集中力量攻坚, 反而容易出成绩。 因为下半年亚运会上,国家队个人项目的一姐庞清拿到了两项冠军, 老队伍不动,新人主要就是选拔集体项目的人才了。 周小曼有些茫然,她觉得这二者之间并不存在冲突, 完全可以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啊。个人项目更加考验个人技艺, 而集体项目的侧重点是对器械的熟练程度跟队员彼此间的默契度。 薛教练摸了摸自己徒弟的脑袋,告诫道:“多听多看, 少说少问。” 周小曼立刻噤声了。好多事情都难讲, 乌克兰今年在国际赛场上崭露头角的少年组个人全能冠军, 还被丢去集体项目了呢。原本大家都看好她跟贝拉是下一届艺术体操的领军人物的。 会议室里,前排的位置最强手。这跟大学时代以及上班以后,大家都愿意坐在后排摸鱼不同,现在所有人都希望,能够在国家队主教练跟东欧专家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谁让艺术体操除了看技术以外,还要看运动员的脸更气质呢。坐的近一点,总归会出挑一些。 薛教练带着周小曼坐在最角落的地方。她对此倒是无所谓,艺术体操又不是选美。艺术体操的美是流动着的山涧,而不是一潭死水。 国家队的主教练,是国内最早一批从事艺术体操专业运动的运动员,姓陆。陆教练早年拿过全国冠军跟大运会个人全能冠军。虽然已经年过四旬,芳华不再,但她白净柔美的面容还依然能够看出当年的青春正好。 跟她相比,并肩而立的东欧专家就显得尤为粗壮了。这是个头发中夹杂着银丝的老太太。这个说法也许不准确,因为周小曼看来,这个人应该不超过五十岁。可是她一双饱经风霜的灰色眼睛,却昭示着她复杂曲折的人生阅历。这一份复杂,又增加了她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沧桑感。 陆教练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后,又介绍了这位东欧专家安东尼娅。安东尼娅将作为中国艺术体操队的顾问,参与到体操队的日常工作中。 主教练朝台下的小姑娘们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好了,长话短说。为了备战奥运,咱们国家艺术体操队现在算是真正成型了。一线队的师姐们,这一次在亚运会上拿到了个人团体第一名和个人全能第一名。咱们的后备军也不能落下。这回,国家队把大家召集起来,一是为成年组增加新鲜血液,二是要建立起二线少年队伍来。血液必须常换常新,我们的艺术体操事业才能焕发光彩。” 那位东欧专家站在边上没有说话。她身边也没有站着翻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明白陆教练的开场白。那双灰色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台下所有的运动员们。她在艺体圈子里浸淫了半辈子,只要一打眼,她就知道这些孩子的身体条件怎么样了。 如果身体条件不好,那么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中国目前的艺术体操只能说在亚洲排的上号,放眼全世界,差的还是有些远。与其将精力花在一个只有五分天赋的人身上,不如挑选出天生的好苗子。当然,她不排除五分天赋的人可以凭借努力获得七八分的成功。但中国方面并没有给她这么多时间,她需要的是天生的艺术体操人才。 陆教练说完开场白以后,笑着请王副部长发言。 王副部长相貌也生的出色,她也是中国最早一批从事艺术体操运动的人。虽然在赛场上没有拿到什么出色的成绩,但退役后读书然后走上管理岗位,却是有声有色。这一回,中国艺术体操队在亚运会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大家都再传,王副部长的这个副字要去掉了。 大约是为了中和陆教练的温和,王副部长的面容显得尤其严肃。原本姣好的面容,此时看上去也难以亲近。她目光如刀,将台下的小姑娘们反复刮来刮去,告诫大家,她们被选进集训队,并不意味着国家队就会留下她们。如果在集训队期间,表现不好,获得不了她、主教练跟专家的认可,那么依然会被退回各自的省队。 王副部长的一席话,让少女们都紧张起来。相熟的运动员们都面面相觑。周小曼的心思,却不在这些事情上。她一门心思地琢磨着,这位专家真的会为她编排好带操成套吗?这么多人呢!她又会为几个人编排好成套动作呢? 王副部长满意地看到了小姑娘们噤若寒蝉的表情。唱完红脸以后,她又换上了轻松的语气,鼓励大家好好训练,争取留在国家队,参加明年就要举办的国际比赛。 会议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半个小时后,大家就陆续离开了会场。 薛教练原本想让周小曼今天晚上先休息一下,顺便好好整理宿舍卫生。她们来的最迟,分到的宿舍环境自然也不行。周小曼的宿舍里头空调居然滴水,空调还刚好挂在她床头上方,她不得不拿了盆装水。 据说原本跟她一间宿舍的另一个省的队员,实在受不了滴水声,索性搬去跟自己的小伙伴挤一挤了。 周小曼摇摇头,她想去体操馆夜训。今天白天基本上都浪费了,她害怕自己身体发僵。再说了,坐车到艺体基地的路上,她的脑海中哥萨克蹲转已经成形了。她的身体在蠢蠢欲动,催促着她将想象转化为实践。 薛教练松了口气,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下地。虽然这孩子太拼了,让她有点担忧,但总算周小曼的注意力已经从绳操成套动作上转移过来了。她开始意识到运动员真正应该关注的事情。 体操馆里的人不算多,但也可以称得上热闹。三三两两的小姑娘们,自觉主动地过来给自己加训。 虽然说,目前中国从事艺术体操的运动员只有寥寥数百人。但能够从这几百人中脱颖而出,被选入国家集训队的,基本上对于艺术体操生涯都还有点儿想法。 人人都在竞争,谁也不肯懈怠。 让周小曼惊讶的是,她还在体操馆遇见了孙岩。这位十七岁的少女,正在练习成套动作。她大概已经练了不少时间,现在看上去头发凌乱,满头大汗。陪她训练的教练喊了她一声,让她在场边暂且休息。 孙岩也看到了周小曼,冲她点点头,微微一笑:“嗯,你总算是过来了。我跟教练都说,你要再不过来,日本的邀请赛,咱们国家是不是不打算去了。” 周小曼赶紧将话题岔到其他事情上头去。她害怕孙岩的话,会遭来祸端。隔墙有耳,大家又都是竞争关系。 孙岩笑了笑,淡淡道:“我不爱惹事,只要不踩到我脸上来,我都不会多事。日本的俱乐部邀请赛,你得拼一拼,两个成年组队员,一个少年组。出国比赛年龄不好造假,整个国内艺术体操界,十六周岁以下的,除了你,出去比赛纯粹是丢人现眼。” 周小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孙岩的话。短短半个多月没见,这个国内艺术体操界的新星,似乎消沉了不少。 孙岩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咳了一声,笑着问周小曼在法国的见闻。也没有见到什么帅哥啊?有没有去巴黎看看? 周小曼苦笑道:“人穷志短,我们连从机场到巴黎市区的路费都没有。不过法国艺术体操倒是发展得相当好。他们才五千万人口,艺术体操俱乐部就遍地都是,注册会员有一两万呢。什么时候,咱们国内艺术体操要是能普及到这程度,就真的太好了。” 孙岩冷笑:“算了吧,现在还有人要求取消艺术体操比赛呢。投入高,获利小,国家养着我们这帮闲人成天张大腿。根本就不利于国民身心健康,在民众中压根没有推广的价值。” 周小曼听到那句“成天张大腿”,顿时就皱起了眉头。她觉得非常不舒服。其实那次全国赛以后,网络论坛上就有人贴出过她比赛时的照片。让她恶心的是,那个拍照的人故意将镜头集中在她的下.体上,帖子里还说什么“罗马尼亚体操”,气得她当时就打电话报警,要求□□子。 后来还是警方出面了,论坛管理者才删掉了那个帖子。 她实在没有办法理解,这些人脑子成天想些什么。这么饥渴,为什么不自爆菊花去! 孙岩见周小曼不接话,便又将话题转移到了比赛上头去,问她出国比赛有什么感受。 周小曼的确有不少感触,她轻声跟孙岩说:“我这次去比赛,碰上了保加利亚队贝拉,她可真厉害的,明明还比我还小一岁呢。可是她的动作真是漂亮,比赛动作完成度真高。她的哥萨克蹲转720°加后扳腿360°,稳当的很,一点儿也没落踵。腿也是,姿态舒展,不像我,感觉好僵硬啊。老实说,我觉得她是吃了已经成名的亏,否则这枚金牌肯定是她的。” 孙岩“扑哧”笑出声,调侃道:“行了,你别妄自菲薄了。我觉得你的水平还是不错的。怕什么啊!你才十四岁半,到十六周岁之前,还能参加好几回少年组的赛。一月份的日本俱乐部比赛,还有说三月份的法国邀请赛都很重要。千万别错过了。好多人都是从这些比赛里脱颖而出的。” 说着,孙岩的表情有些伤感起来:“你总算是运气不错的。不像我,压根连这种比赛都参加不了了。现在年龄也到了,只能去拼成.人组的名额。可是,算了,我也不说了。你好好加油。” 周小曼怕交浅言深,勾起了别人的伤心事。她跟孙岩打了声招呼,然后开始练习地毯基本功来。她要把身子完全放松下来,才好做哥萨克蹲转。 两个小姑娘嘀嘀咕咕的时候,薛教练跟林医生谁也没有上前打扰她们。伙伴在人成长经历,尤其是年少时,尤其重要。周小曼在这儿能有个朋友也不错。最起码的。有些不好开口跟大人说的事情,孩子之间却能够说的出口。 薛教练看着孙岩又开始练习成套动作的时候。朝着林医生微微叹了口气,声音有点儿惋惜:“这孩子个人条件差了一些,但是确实非常努力,相当肯拼。只是目前国家队自己能够出去比赛的机会就不多,孙岩今年已经满十七周岁了,在成.人组的比赛里,上头亚运会的功臣正是当打之年。下面的新秀们也紧紧追着她不放。她这个所谓的衔接人物,反而有些尴尬。” 周小曼练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的地毯基本功,差不多到九点钟,等身体完全放松下来,才开始尝试着哥萨克登蹲转。她第一次没有一口气做出六个蹲转,而是先尝试了四圈。 旁边人都没有没有弄明白,这个到最后时刻才被从南省艺体队叫来的姑娘,到体操馆究竟是干嘛的。 这么多人主动参加夜训,想的主要还是让自己的努力被国家队教练跟外籍专家看到。可露脸的是成套动作啊。谁愿意看你压腰压腿来着,哪个练过舞蹈的小姑娘做不到这些基本功啊。 等到周小曼一口气做出哥萨克蹲转六圈时,旁边人都惊到了。漂亮的哥萨克蹲转完成并不容易,就是今年拿到亚运会个团赛冠军的队员,都在做哥萨克蹲转时,直接摔了屁.股蹲。也不是说国内没有人能做得到,只是按照周小曼的年纪,能够完成到这种程度,完全可以说是震惊全场。 整整六圈,稳稳当当,姿势规范固定,一点儿也没变形。 林丹丹跟袁蓉她们,也在体操馆的另一头进行训练。原本按照道理说,林丹丹拿到了全国赛的冠军,可以直接进入国家队。但是偏偏陆教练对她似乎有看法,非得要求她跟着一块儿参加集训,最后再确定加入国家队人员的名单。 陆教练笑吟吟地看着她:“咱们国内艺术体操比赛少,赛场气氛不浓烈。正好,你是全国冠军,羊群里头放进了狼,也带带这群小姑娘警醒起来。” 林丹丹这顶高帽子戴的相当憋屈。可是队员在主教练面前,是没有发言权的。她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往肚里吞,还得嘴上谦虚,教练过奖了。 袁蓉看着周小曼,悻悻地叹了口气:“真是的人比人,气死人。你们看看她,一个人就有好几个人伺候她,一个教练带着还不够,还有一个心理专家专门陪着。在法国的时候,人家教练也有门道,专门找了艺术体操成套动作的编排大师。跟她一比起来,我们就跟小叫花子一样。” 田思静戳了下袁蓉,示意她隔墙有耳,不要口没遮拦的招祸。 袁蓉漫不经心地撇了撇嘴角:“算了吧,无欲则刚。我是看透了。反正我觉得我也不会被留下来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大不了我回去接着上学。” 田思静急了:“你别开玩笑,咱们从小就练艺术体操,在学校你究竟待过多长时间啊?你现在说回去上学的话,你跟得上吗?好歹混到名次,到时候等保送名额啊。” 袁蓉不屑:“你说的好像我们练艺术体操很轻松一样。我就不信了,一天□□个小时,我把这时间花在学习上,我的成绩会跟不上去。” 林丹丹听了觉得烦躁:“行啦,你们俩别啰嗦了。这一回我可是听说,国家队专攻的是集体项目。这回那个专家给编排的也是五带跟三圈两球。你们想啊,集体项目靠的是什么?除了对器械熟练外,不就是彼此间的默契度么。咱们从小一块长大,论器默契度,谁能比得上我们。领导都准备从同一个省出来的运动员里头选拔,到时候练起来事半功倍。到时候,她再牛气,能一个人当五个人用啊。” 周小曼现在看上去已经不止是五个人了。她的蹲转简直就跟幻影一样,看的人眼花缭乱。旁边人叫好声不断,周小曼自己却觉得还能更好一些。而实际上,她的确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了观众的固有印象。动作的完成度每次都能上一个新台阶。 少女微微吸了口气,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动作中,伴随着她想象的画面,身体又开始了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哥萨克蹲转。 林医生都忍不住想要出口阻止:“这孩子就不知道头晕吗?” 薛教练满意地点点头,周小曼的天赋的确惊人。明明之前她只能一次转四圈,可这一次加到六圈以后,她居然也能够稳稳当当的完成下来。薛教练甚至怀疑,她是不知道七圈怎么转,否则她很有可能会继续转下去。 尽管周小曼是她一手带出来的,薛教练自己有时候都惊讶,她不知道这个小姑娘的极限,究竟在哪里。很多时候她明明都以为周小曼已经达到顶点了,但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好像又跃上了另一个山头。 旁人问她是怎么做到的,这孩子也是一脸茫然。被逼问急了,她也只是很无辜的回答:“就是这样做的呀,本来就应该这样做呀,不这样做的话,反而会很别扭。” 尽管少女满脸耿直,却依然因为这个,被丁凝她们压在地毯上好多回。 丁凝那个小辣椒,甚至坐在她身上威胁,她如果不把秘籍交出来就不放她起身。 可怜的周小曼只能在花拳绣腿的威胁下,大声自救:“你们想啊,你在脑子里仔细的想象,你看那些高手们,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你就把自己想象成那个人,跟着做。想好了,自然也就会做的啊。”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呢。 丁凝愤恨道:“我还想我是比尔盖茨,亿万富翁呢!我想的可开心了,我连怎么花钱都想的一清二楚。有什么用啊?我想了,银行里的钱又不会出现在我手上。” 其他人都哈哈笑起来。 101|风打不败阳光 周小曼却觉得冤枉极了, 她真的没有忽悠大家啊。她就是靠着脑袋里的想象,完成了她的动作。只要那个模拟的过程完成了,她的身体自然而然的就get到了那个点了。真正做起来不用她刻意去控制什么, 身体有记忆会自己完成。 旁人觉得不可思议, 林医生却认为没什么好奇怪的。这就是一个默默地学习的过程。都说身心合一, 心的境界达到了, 身体的境界自然也就能够跟上。 丁凝觉得她们说话太玄了,直接瘪嘴表示嫌弃, 自己跑开去玩了。 薛教练想到那些留在省队的孩子,忍不住微笑起来。不管她们最终能够在艺术体操上达到什么样的成就, 只要艺术体操曾经给她们带来过快乐与满足。她们的青春, 就不曾白费。 体操馆里, 欢呼声不断, 不时有人大声叫好。 与里面的沸反盈天相比, 外面的世界一片静谧。十一月份的江省,晚上气温已经接近了零度。加上地处江南, 潮湿之气加重了寒意。 陆教练陪着安东尼娅在体操馆附近散步。她年轻时俄语还是国内的外语主力军之一,加上艺术体操基本上是前苏联国家的天下。陆教练的俄语水平相当不错,起码跟安东尼娅沟通没什么障碍。 安东尼娅来中国, 原先的任务就是单纯地为中国队编排两套成套动作, 都是集体项目,一个是五带, 另一个是三圈两球。她在中国已经呆了两个月, 这项工作基本上也已经完成了。但是国家队又开出了优渥的工作条件, 希望她能够担任顾问的职位,帮助中国队在世界术体操舞台上更进一步。 身材高大的中年女人,沉默地听着国家队的主教练跟她介绍情况。陆教练指着里面的队员介绍,这个姑娘是这次全国赛的亚军,个人情况还不错。那边的小姑娘,拿过全国少年组的冠军,很有灵气。 安东尼娅却将目光落在了场地的另一边。那里有个瘦条条的小姑娘正在做哥萨克蹲转。她明白了旁边孩子欢呼的原因了。因为这个身材单薄的孩子,能够一口气完成哥萨克蹲转六圈,而且质量相当高。这在国际赛场上,能够这样高质量完成的选手,也不超过十人。 陆教练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笑着介绍道:“这是周小曼。今年才开始正式参加比赛,全国赛拿到了第三名。上个礼拜,在埃松的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上,她还打败了保加利亚队的贝拉,拿到了冠军。” 她心中不是不自豪的。她们也有好苗子,就是少了调理出来的条件。 安东尼娅没有做声。她静静地站在体操馆门口的阴影中,看着那个皮肤白的仿佛会发光的女孩,一次又一次的做着哥萨克蹲转。她的心中翻起了波澜,因为这个孩子可以一次比一次完成得更加出色。等到她最后停下来的那一次,她完成得水平,甚至可以作为标准的教学录像了。 周小曼微微喘着气,然后得意地朝薛教练跟林医生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看,我说我能做到。” 薛教练压抑住自己的惊讶。她现在有个疯狂的想法,她想试一试,周小曼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安东尼娅最终还是没有走进体操馆,而是要求陆教练将这些孩子参加的大型比赛录像拿过来给她看一下。 陆教练有点儿尴尬,因为艺术体操在国内的普及程度不高,不少比赛视频还是体操迷自己录制的,画面清晰度欠佳,也不稳定。 安东尼娅表示没关系,她就是看看这些孩子的赛场表现而已。 陆教练没能从安东尼娅的反应中看出她的个人喜好,略有些失望。其实一开始,国家队并没有召唤周小曼来集训。 就跟林丹丹得到的内部消息一样,她们短期内的主攻方向是集体项目。因为这个项目在国际赛场上,相形之下,还容易出成绩一些。 个人项目的庞清跟她的队友们虽然拿到了亚运会的个团赛冠军,庞清也手捧个人全能冠军跟三个单项的冠军;可是在世界赛场上,就是亚洲艺体第一人庞清,最好的成绩也就是刚刚挤进前十。在奥运会拿奖牌的目标前,权衡利弊下,主攻集体项目,成了貌似最稳妥的选择。 然而陆教练的内心深处,却是不愿意的。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如果以牺牲个人项目来成全集体项目,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鸡飞蛋打。 她想给中国艺术体操界多保留几个好苗子。外国专家看了中国队的情况,即使嘴上溢美之词不断,但是也会流露出真实的想法。 中国队跟世界一流强队的差距在于:运动员身体动作基本功不过关,系统性训练不到位,成套编排艺术性不够,动作完成度不行,艺术表现力差,后备优秀选手不足,艺体普及度太差,国际影响力低,国际裁判席位少。 其实这些,陆教练心中都有数。然而这些现状却又不是她跟几个同事就能扭转过来的。现实条件摆在这里,她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为这些好苗子创造条件。 所以,在这次确定集训名单时,陆教练坚持把周小曼也给叫上了。她给领导的理由是,国外选手参加各类大赛的机会多,咱们国家在这方面弱一些。周小曼好歹是跟保加利亚队的贝拉同场竞技的选手。 陆教练暗地里希望安东尼娅能够对周小曼产生兴趣。这是个小天才,没有教练不希望看到天才的。教练的梦想,只能由这些天赋异禀的孩子去实现。 薛教练正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明天就去找工作人员借DVD。她要让周小曼好好看看世界一流高手的比赛录像,让她试着看,她能不能想象出来怎样完成那些动作。 然而到了第二天,还没有等薛教练借到机子,周小曼还在体操馆做热身运动的时候,那位身形高大的外籍教练已经将周小曼叫到了边上。陆教练陪着她,翻译了这位顾问的要求:“你再做一遍哥萨克蹲转。” 陆教练心里头也奇怪,她本以为安东尼娅会要求周小曼做其他高难度动作,诸如无帮助的高举腿转体之类的。没想到,她竟然还要求继续看这小姑娘的哥萨克蹲转。 周小曼有点儿茫然地看着教练,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她还是乖乖的,按照教练的要求做完了哥萨克蹲转。稳稳当当的六圈下来后,安东尼娅的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但她心里头的震惊,却是难以言喻的。 比起昨晚她以为已经是教学录像范本的动作完成,这一回,这个女孩子的哥萨克蹲转又比前面更精准,更稳定了。 安东尼娅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昨晚,她连夜看了周小曼的比赛录像后,惊讶地发现,这个女孩子迄今为止总共也只参加过三次比赛:一次省内的比赛,一次全国的比赛,另外一次就是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了。在安东尼娅看来,这三项比赛的规格都相当低,可以说完全入不了她的眼。 但是,这个细条条的小姑娘的表现,却是三级跳。 每一次比赛,她都往前面进了一大步。甚至在一次比赛的过程中,从初赛到决赛,她的表现都大不相同。 安东尼娅不明白,这个女孩子到底是怎么会跟获得了通关秘籍一般,一路向前冲。 抱着这样的疑惑,这位在世界艺术体操舞台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教练,今天又要求周小曼再做一次哥萨克蹲转。她应该觉得不可思议的,但却又清楚地意识到,女孩的表现她应该能够猜得到。 比起昨天。她又进步了。 安东尼娅的视线,落在周小曼的脸上。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即使在美人频出的艺术体操界,她她的美也不容忽视。 少女一双清澈的眼眸,迎上了外籍教练探究的视线。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了哥萨克蹲转时的霸气,相反的,露出了点儿娇柔的羞赧。 这是一个表现力非常强的选手。 周小曼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位有着灰色眼珠的顾问,究竟会不会帮她编排新的成套动作。她的表现,应该能够满足这位顾问的要求吧。只要她编排出了新的成套动作,周小曼自信肯定能够做到的。 安东尼娅点点头,夸奖了一句“做的不错”。就在陆教练以为她会进一步跟周小曼交流的时候,这位国家队重金聘请的外籍教练竟然直接举步离开了,往其他的队员方向走去。 周小曼心头涌起一阵失落。安东尼娅并非只青睐于她,她的哥萨克蹲转大约让这位教练惊艳了一回,但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除了周小曼以外,孙岩甚至还有林丹丹,都被要求做了几个阿提丢之类的动作。她甚至搞不清楚,这位教练究竟是不是在为集体项目的编排做准备。 薛教练上前安慰周小曼:“你不用想太多,你的表现非常的棒。今天晚上你就先歇一歇了,咱们好好看一看世界大赛的比赛录像。既然后面要出国比赛,你起码得知道人家达到了什么水平。” 周小曼有些赧然,薛教练总是对她信心十足。可是到了集训队以后,她却隐隐有种感觉,一切不会那么简单。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她和薛教练还有林医生,是被这个已经成型的集体,所排斥的。训练的时候,也一直是她们三人在一起。除了孙岩会从另外一个体操馆里过来,跟她打招呼、说话说说话以外,完全没有任何人会理睬她们。 让周小曼惊讶的是,不仅是薛教练,就连林医生似乎都对这些视而不见。她们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去改善这种情况,并且要求周小曼不要在意,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日常训练中去。 薛教练是真的无所谓。她现在的重心全部放在周小曼身上。这个孩子是天生为艺术体操而生的。每一次,她都这样说。可是每一次,她都比前一次感受更深刻。她不能耽搁这个天赋异禀的弟子,她一定得让周小曼尽快在世界大赛舞台上,闪亮登场。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林丹丹等人从周小曼身边经过。袁蓉鼻孔出气,似笑非笑道:“白高兴了吧。你可真够会出风头的。” 周小曼看着这个言辞尖刻的女孩子有点儿感慨。她现在甚至能够理解贾宝玉的难过了,珍珠成了死鱼眼珠。明明最初她们一起备战世界中学生体操锦标赛的时候,即使关系生疏,但也不到如此撕破脸的地步。 她甚至对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怜悯。 周小曼没有理会袁蓉的嘲笑,只默默地吃着自己的午餐。 也许以后,随着她站的位置越高,经历的事情越多,这样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不是说高处不胜寒,而是站的高了,接触的人也就多了,被认识的机会也大了。 用林医生的话来讲,按照概率学的理论来说,十个人当中有一个人讨厌你,是十分之一的比例;一百个人当中有十个人讨厌你,还是十分之一的比例。 如果你将目光全部集中在多出来的九个人身上,而忽略了另外新增的八十一个对你心怀好感的人,那么就太可惜了。 九个人难不成要来的比八十一个人有分量? 风再嚣张,也打不败阳光。 昨天晚上,她结束夜训后回寝室。林医生就坚持过来找她聊天。她们说了很多事,古今中外各种名人轶事。 林医生还谈到了林肯,那位在职期间,废除了黑人奴隶制的伟大总统,其实明显患有抑郁症。他也在孜孜不倦地同抑郁症做着搏斗。为了获得来自外界的认同感,他还将报纸上对他的赞美报道剪下来,整理成小册子,随身携带。每当情绪低落,感觉难受的时候,他就拿出来看一下,感受来自外界的支持。 周小曼听得津津有味。她知道梵高等人患有心理疾病,但倒是不清楚,林肯也有抑郁症。 102|你能做到哪步 林医生笑着说:“其实我们国家, 对于心理疾病一直处于一种讳疾忌医的状态中。活像有心理疾病的人罪无可恕一样。反应这么强烈,本身就是一种病态。心理不健康有什么好稀奇的吗?人食五谷杂粮会三灾两病;人有七情六欲,又怎么可能会永远健康呢?既然没有谁一辈子不感冒发烧。同样的, 也没有任何人一生都没有一点儿心理问题。” 她拿自己举例子, 她曾经备受产后抑郁折磨。一度觉得世界一片灰暗, 她的人生彻底完了。她完全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她也觉得生下孩子纯粹是让无辜的孩子来这个世界白受罪的。 周小曼追问道:“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好起来的?” 林医生笑了:“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我那时候产后想要恢复原先的体型,所以我就去跑步了。然后我发现, 出汗可以让烦恼变少。身体里头的负能量会随着汗水的蒸发一并排出去。后来我跟我先生带着孩子出门旅游,我又发现, 多亲近自然能够让我感觉好受一点儿。同样的, 跟朋友聊天, 向亲近的人诉苦, 都会让我放松不少。后来, 我意识到了一件事。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永远都是我自己。如果我可以原谅我的孩子的不完美,我为什么不能谅解自己的笨拙呢?” 周小曼抿了抿嘴唇, 没有接话。 林医生却是兴致勃勃的,跟她分享自己的研究心得:“后来我专门研究过这一块。然后我发现一个相当有趣的事情,抑郁可以让人变得更加现实。正常人容易在外界的干扰下昏了脑袋, 抑郁的人却能控制住方向。他们更加能够体谅别人, 会换位思考。对,因为他们通常将产生不幸的原因归咎于自己。我发现, 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双刃剑。身体会代偿, 心理也一样。这从来不是什么罪过。” 周小曼没有就这个问题跟林医生继续深谈下去。然而这天晚上, 她却睡得非常好。 她不愿意承认,她一直处于强烈的自责情绪中。这种自责让她几乎要崩溃了。为什么活了两辈子,她还是会犯各种各样的错误?为什么活了两辈子,她依然笨拙,不能面面俱到?她难受的时候,恨不得能甩自己耳光。可是因为害怕留下印子,被人看出端倪,她就只能憋着。 世人对于身体患病的人往往抱有同情心。而对于心理不健康的人,却又多半苛责。你难受是你矫情,你痛苦是你自己想不开。幸运的人嘲笑起不幸来,永远高高在上,自鸣得意。 周小曼完全不想再去看他们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嘴脸了。 世人性格千万种,强悍的人也会固执己见,软弱的人也能善解人意。 试着原谅自己吧,原谅自己的不完美,原谅自己的敏感急躁,原谅自己的茫然无措。我们都有权利不完美,好好拥抱茫然无措的自己。 午饭过后,周小曼没有跟在省队时一样,去体操馆里找其他人一起玩。她回了寝室,闭目养神。她需要在脑海中继续强化一些高难度动作。 孙岩过来敲她的房间门,笑着调侃:“这么快就睡觉,小心长肉。” 周小曼笑了笑,邀请孙岩坐下。她们都要控制体重,什么水果饮料待客都不可能,唯有清水一杯。 孙岩笑嘻嘻地看着周小曼,调侃道:“哟,你怎么不找她们玩儿去啊。” 周小曼微微一笑:“我看她们好像都在准备练集体项目。为了不混淆默契感,她们除了本队的人以外,都不跟其他人怎么说话的。” 孙岩冷笑:“我看都疯了!有些人玩吧,彻底将艺术体操玩死了就好了!不过反正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个项目,玩死了也不可惜。反正有能耐玩的人,绝对不会是付出了心血的人。” 周小曼吓得立刻想去捂孙岩的嘴。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否则容易惹祸上身。 孙岩发泄完了郁气之后,笑了:“行了,她们不跟你玩也好。照我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跟着她们混在一起,才是没意思透了呢。一堆人天天想着的就是,这个人有关系,那个人有背景,所以她们才能出成绩。也不想想,就她们的水平,有关系都没有办法推到台前去,省的丢人现眼。” 周小曼也觉得奇怪,其实要真论起来,她们之中,肯定是林丹丹关系最过硬,背景最深。不然就按照上次全国赛的表现来说,林丹丹怎么也不至于压孙岩一头。 孙岩笑了笑,声音淡淡的:“算了,反正我跟她还不至于是竞争关系。倒是你,这一回,你听我的,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进入三人名单。要知道,十六周岁以下才是你的护身符。真是讽刺啊,因为出国比赛,不能年龄造假,所以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你不能错过。” 周小曼点点头,有点儿担忧地看着孙岩:“那你后面有哪些比赛啊?” 孙岩笑着,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国际大赛么,自然要求稳。轮不到我上场的。我么,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下个月的全国冠军赛。如果拿个好名次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不过估计希望也不大。” 她郁郁寡欢的模样,看得周小曼有些茫然,也有些心疼。这个才十七岁的少女,眉宇间笼罩着的是,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忧愁。 孙岩笑了起来,掐了下小妹妹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你别替我担心,我好歹身上还有全国冠军的头衔,即使退役也能找一所不错的大学进去读书。” 周小曼大吃一惊,不可置信道:“你才十几岁,就急着退役了!” 孙岩的笑容有些恍惚,调侃道:“你还真是见识少啊。每年从少年组转入成.人组,没了消息的人多了去了。不去念书,难不成还蹉跎时光不成。” 周小曼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孙岩会表现得如此消沉。等到下午训练的时候,她悄悄问了薛教练,才知道现在孙岩的处境相当不妙。在亚运会上得了个团赛冠军的队员目前都是当打之年,现在个人项目基本上还轮不到二线的孙岩表现。队里想尽快推进集体项目,意思是让她改练集体项目。目前集体项目还缺少个成气候的领军人物。 孙岩不愿意,所以她在队里的位置就尴尬而微妙了。 一名国家培养出来的运动员,拒绝服从组织安排,不以集体荣誉为目标,光想着个人出风头,简直就是大忌讳。 周小曼有些无语。为什么有的人就爱这样混淆视听呢,将集体项目与集体荣誉强行捆绑到一起。个人项目,难道拿到荣誉,就不是为集体争光添彩了吗? 孙岩的优势并不在于器械的熟练掌握啊。再说了,艺术体操本身就是一个容易受伤的项目。个人项目现在虽然有适龄选手,可是她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人已经是二十岁了,很有可能随时会退役。 这个时候,迫不及待的把原本可以随时补充进个团赛名单里头的孙岩,直接丢进集体项目组里头去。这不是浪费人才吗? 薛教练叹了口气,摸了摸周小曼的脑袋,安慰道:“你别想那么多了。人家自然有人家的门路,这不是我们能插得上嘴的。” 周小曼下午还是在练习基本功,没有上成套动作,她甚至连器械都没有碰。 袁蓉奇怪地看着田思静,疑惑道:“这人到底想干嘛。怎么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 林丹丹皱了下眉头,抱怨道:“你怎么事情那么多?”说着,不高兴地转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田思静撞了下袁蓉的胳膊肘,安慰道:“行了,别跟丹丹置气了。她好像心情不太好。” 袁蓉不敢得罪林丹丹,只能捏着鼻子咽下了这口气。 训练结束后的按摩休息时间,所有人都等在队医的治疗室里头。周小曼琢磨着,今晚到底教练会给她看哪些人比赛录像。哪知道,陆教练过来给大家打气的时候,临到出门,又小声叮嘱了她一句:“吃过饭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这些天,陆教练已经陆陆续续找过不少队员去谈话,主要问她们后面对于个人事业发展的规划。 袁蓉紧张不已,她都已经打算改练集体项目了。周小曼该不会来抢她的位置吧。 林丹丹嫌弃地扫了眼这个队友,冷笑道:“要真这样,我还更欢迎周小曼呢。起码人家不会拖我后腿。” 袁蓉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等到队医喊林丹丹去做肌肉放松时,她才忍不住跟田思静抱怨了一句:“她怎么逮谁咬谁啊?” 田思静是三人中的老好人,连忙又安抚袁蓉:“你别怪丹丹了。”她压低了声音,加了一句,“个人项目也有名额,丹丹嫌她自己的成套动作不出彩,想请那个老外给编一套。结果托了关系过去,人家不理这一茬。” 袁蓉心里头恨得厉害,眼睛往田思静脸上狠狠就是一剜:“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不和我讲啊。骗我们改练集体项目,反而自己去争个人项目,可真够可以的了。” 田思静被噎得不轻,拉下脸道:“那我还真是白把你当朋友了。以后什么事情都别问我,我不知道!” 两个小姑娘闹得不欢而散,导火索周小曼正忐忑不安地站在了主教练的办公室。让她惊讶的是,除了陆教练以外,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那位名为安东尼娅的外籍专家。 周小曼一进办公室,就敏感地发现,里面这两个人中,以安东尼娅为主导。她那双如同鸽子一般的灰眼珠,在略微有些紧张的少女脸上,滚了几滚,然后点点头,示意周小曼看一段比赛录像。 陆教练笑着翻译了安东尼娅的要求,又加了句:“你好好看,我们会考你的。” 周小曼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胳膊,她大概猜测到了教练组的用意,她这是再被考验基本功。一套成套比赛下来,她得准确地分解出运动员的动作以及动作的得分注意事项,分析运动员的完成情况。 录像上的运动员看着有点儿脸生,是位身材颀长的东欧美女,看着年纪不大,应该还没有真正进入青春期。 画质不算好,收音也有些欠佳,可是这位美少女一动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这套带操,简直让她眼花缭乱。 等到录像播放完毕以后,周小曼赶紧从头到尾地报上她的分解动作名称跟完成情况,又加了一句:“她中途出现了一个小失误,所以把动作给换了。” 安东尼娅挑挑眉毛,这套操是上世纪十九年代初的艺术体操女皇的少年成名作,赛场表现相当不错。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要完成什么动作,一般人根本难以发现她出现了失误。 “别扭啊,那套操到了这边的时候就应该是阿提丢的,结果她换了,所以怎么看怎么别扭。” 安东尼娅下意识跟陆教练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由陆教练开了口,绵里藏针一般:“别丈八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我问你,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哪知道这看着身形单薄的小丫头压根儿不怯场,她小巧的下巴一扬,甚至带着点儿小得意:“这有什么难的,我能做出来,这边还是阿提丢。” 103|新的成套 安东尼娅虽然听不懂中文, 却也能从这小姑娘的表情里看出态度,她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陆教练更是被这小丫头给逗笑了。她饶有兴味地看着周小曼,点点头道:“行, 那我们明天等着看你的表现。别说大话,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省的到时候反而丢脸。” 周小曼毫不在乎地点点头, 还有点儿不服气的模样:“我才没有吹牛呢,我肯定能够做到。” 一直到出了主教练的办公室后, 周小曼悬着的一颗心才慢慢落下来。她缓缓地舒了口气,她应该成功地引起了安东尼娅的注意了吧。这一回, 只要看过她的带操表演后, 这位世界世界一流的成套动作编排大师, 应该会额外给她一套新的成套了吧。 她要的不多, 就只有一套带操就好。她希望能够在日本的第一次国际大赛舞台上, 闪亮登场。 周小曼没有回寝室去休息,尽管薛教练告诉她, 跟主教练聊过之后,她就可以休息去了。但是周小曼本人,却一点儿也不敢懈怠。往体操馆去的路上, 她已经迅速将刚才看到的那一套带操, 在脑袋里演练了一遍。现在她需要的是巩固,将想象的动作化为实质。 薛教练正在跟一直带孙岩的何教练聊天, 两人都对孙岩目前的处境有些心焦。从运动员的个人发展角度来讲, 明显的, 孙岩的现状是继续练个人项目为宜。 何教练是一位皮肤白净的江省女子。严格来说,她算是孙岩的师姐。退役以后,何教练就在国家队帮忙带队员了。她叹了口气,她最害怕的是,即使最后孙岩低头了,集体项目组也没有孙岩的位置了。 薛教练安慰地拍了拍何教练的肩膀,在她眼,何教练也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大姑娘,自己还是孩子呢。大孩子带小孩子,未免显出了恓惶。 周小曼进体操馆后,不少人都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大家都等着看她跟陆教练谈话以后的结果,如果她也决定改练集体项目的话,那么她会不会抢了其他人的位置呀?哥萨克蹲转六圈,能做到的人可没几个。 哪知道周小曼进来以后,还是跟以前一样,老老实实的练她的基本功,连器械都没碰一下。 孙岩在一旁休息。她现在心神不宁,害怕强行训练的话,反而会误伤了自己。见到周小曼,孙岩主动走过去问她:“陆教练跟你说什么了吗?” 周小曼笑笑,眼睛看上去灵活而俏皮:“没说什么,就是问我怎么练哥萨克蹲转来着。” 孙岩笑了,调侃道:“嗯,这倒是真的。她们是得跟你好好取取经,毕竟咱们的主力队员一上场,只要到了哥萨克,立刻摔跤来着。现在咱们都管哥萨克蹲转叫屁.股蹲了。” 周小曼忍俊不禁,她一边压腿调侃孙岩:“你们可真够会取绰号的。哎,老实说,岩姐,你想好了怎么办没有?” 孙岩摇摇头,苦笑起来:“就这样吧。我不想换集体项目,上面的意思是想让我退回省队去,接着在省队里训练。我现在倒是想开了,算了吧,回省队就回省队。反正我们省队还需要个人项目选手。本乡本土的,总比这边有人情味。坚持几年总会给我个说法,让我去上大学的。” 周小曼道:“你先别急啊。我觉得就是上头她们自己的意思,都还没定下来呢。好歹亚运会个人项目的两枚金牌摆着呢。谁愿意鸡飞蛋打啊,即使抓集体项目,也不意味着要放弃个人项目啊。” 孙岩摇了摇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跟萎靡不堪:“算了吧,我都觉得那股劲儿已泄掉了。没意思透了。好了,别说这些事情了,让你跟着我不高兴。要我帮你压腰吗?” 周小曼点点头:“你帮我看着点儿吧。” 进入训练状态后,周小曼就不再说话了。她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身体上,她需要等待身体完全打开。开始做热身动作时,已经在脑海中将成套带操都演练了好几遍的周小曼,突然间发现了一件相当囧的事情。那个,因为她一直只做基础动作训练,所以她没带器械到体操馆来。 孙岩哭笑不得,答应将自己的彩带借给她,还不忘调侃一句:“哟,你今天怎么想起来用器械了啊。我还以为你还是只练基本功呢。” 周小曼笑了:“我看到了一套挺漂亮的带操,身体都痒起来了。我想跟着学一学。” 孙岩点点头,给她找了一条黄橙橙的彩带过来。 周小曼抓在手里试了试感觉,然后开始自己打节拍。 孙岩问她:“你那全套用是什么音乐啊,我给你找找看,看我那儿有没有。” 周小曼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节拍我倒是记得住。我就自己打着拍子来吧。” 孙岩点头,大声喊了一声薛教练。多个人看着安全一点。她怕周小曼急于求成,错误地估计了情况。很多时候,艺术体操动作看着觉得挺简单的,好像没什么稀奇。可真正到自己下场做的时候,就会发现相当的难。而且风险系高,一个不小心就会受伤。 薛教练走过来,笑着跟孙岩打了声招呼,然后询问周小曼这套带操里头的分解动作。她估计了一下,自己的弟子大概能够完成这套动作。 “你别求好心切,慢慢来,如果做不到就停下,这个没什么了不起的。” 周小曼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进入冥想状态中。她又将这一套成套动作在脑海里演练了一遍,然后身体随着脑海中的画面舞动起来。 孙岩越看越眼熟,这不是女皇扎纳波娃的成名作吗!天哪!小曼真是做得分毫不差,不,这边她改成阿提丢了。天啦!她是怎么做到的啊。 在地毯上翩翩起舞的周小曼,彩带纷飞。在体操馆照射下的照射下,她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闪闪发亮,神秘而魅惑的光芒。 整套带操持续时间不过是一分多钟。体操馆中,这一分多钟的沉寂,分外难捱。 有看着队员训练的教练感慨:“这丫头的确天赋惊人啊。她这一套带操出来,真是一点儿也不输给当年的扎纳波娃。” 被赞赏的周小曼完成了一遍带操之后,却觉得不满意。身体还没有完全打开,有些发僵,爆发力不够。她又在地毯上活动起来,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充满张力,她接着又来了第二次,第三次。 每一次,她的表现都能刷新别人的印象。原本以为已经足够好了,但她就是能够在下一次做的更好更好。 一连做了七次以后,薛教练让她停了下来:“好,今天到此为止,现在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周小曼点点头,的确,她已经感受到了体力的透支。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放松呼吸,而后到场边,在教练的帮助下做着肌肉放松。 孙岩走过去,认真地看着周小曼:“我告诉你,你不许放弃艺术体操。你一定要坚持练下去。不然的话,你就是对不起你的天赋。” 周小曼笑了笑,并没有应声。 人生的路还很长,承诺了就必须得做到,可是她不想做出任何承诺。她的确有艺术体操的天赋,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人生就一定要围绕艺术体操转。 周小曼想要为自己好好生活,而不是生活在别人的想象中。 虽然理智告诉她,要审慎地对待自己的人生。不过情感上的激动,却是真实的。女孩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将自己的得意洋洋压抑下去。 她的表现,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这一套带操成套。她完成的相当精准。 站在体操馆门外的阴影下,看着这一切的安东尼娅微微扬了扬眉。她看到了周小曼的全部表现。 这个女孩的确天赋惊人,她的体内好像有自动校准的程序一样,总会敏锐地发现问题,然后在下一次的表现中,修改前面的错误。不断地发现问题,再不断地修改。最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这样一套近乎于完美的带操表演。 陆教练欣慰地看着这名国内艺术体操队伍里的新秀。她觉得她坚持要周小曼加入集训队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不冲突,周小曼还只是少年组的选手,并不干扰集体项目组的建立。她有信心,自己会完成任务,组建好新的集体项目组。但同样的,她绝对不能放弃个人项目。 奥运会固然重要,但整个艺术体操事业的传承,更加重要。 反正那些人,要的就是奖牌而已。以前没人拿到个人项目的世界大赛奖牌,不意味着,以后也没人能得到。个人项目的金牌难道会比集体项目来得差吗? 安东尼娅看着周小曼走到场边,侧耳倾听她的教练给她做技术指导。身材高大的国家队顾问转过脸来:“我似乎有些关于个人项目成套动作的灵感,我想让这个周小曼试一试。” 陆教练惊喜不已,安东尼娅的意思是,她会为周小曼编新的成套动作。国内艺术体操一大短板在于成套动作的编排技术欠佳。很多高难度动作,不是她们的选手做不到,而是做出来以后,缺乏一个整体的流畅性美感。 如果安东尼娅出手,帮周小曼编出新的成套。只要抓抓紧,一月份的日本世界俱乐部邀请赛上,周小曼在少年组比赛里,一鸣惊人的可能性很大。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安东尼娅又陆续让周小曼去了几次她的办公室。每次她都会放一段比赛录像。录像里的运动员都是近些年来,世界艺术体操舞台上的一流选手。她没有选择这些人巅峰时期的比赛录像,而是她们早年亮相国际大赛时的表现。 也许当年,这些顶尖选手的表现都还带着稚气,但已经闪耀着逼人的灵气。 安东尼娅并不想用成.人组的标准去要求周小曼。在她看来少年组最大的惊喜在于,那些孩子身上的匠气少,灵性更足,让人充满了惊喜。她希望这个中国女孩子也能给她带来惊喜。 每天傍晚,结束白天训练的周小曼,都要认认真真地将录像反复看上三遍,然后分解出其中的动作,挑出闪光点,再指出其中的不足。以及如何在这些基础上进行改进。 这个看比赛的过程,让周小曼在短短几天时间里,积累了大量的艺术体操成套动作知识。她对成套动作的看法也有了新的见解。 安东尼娅没有在周小曼面前提起给她度身定做成套动作的事情,陆教练也不敢催促她。按照合同的规定,安东尼娅已经完成了她的编排任务。她想给周小曼帮忙,纯粹出于她的私人感情。 这样白天训练,晚上看比赛,总结经验,第二天再将成套动作在体操馆体操馆的地毯上,展示出来的过程;循环上演了足足十天。 其他的小姑娘们,从一开始的惊叹到后面的木然,她们已经习惯了周小曼动不动就会冒出一套新的单项全套来了。其中基本功打得比较好的队员,还能够辨认出这些成套动作,最初是由谁在哪次比赛中展示出来的。 林丹丹显得有些焦灼,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陆教练跟安东尼娅对周小曼的青眼有加。这让她觉得不舒服。虽然她的教练安慰她说没关系。周小曼才十四岁,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入成.人组比赛,所以成为不了她的竞争对手。可是林丹丹依然觉得难堪。她有种被羞辱的感觉,她才是应该被重点要求关注的对象。她还在全国赛里头打败了孙岩呢。 可是怎么没完没了,老的还没有退去,新人又迫不及待地冒头。非要让她当夹心饼干,活活憋死吗? 林丹丹试着探过教练组的口风。可惜无论是爱打太极拳的陆教练,还是不苟言笑的东欧专家,都礼貌中透露着疏离。她看不出任何她们对她有兴趣的迹象。 这样的训练一直持续了一个多礼拜。等到集训快结束的时候,周小曼终于被确定留在了国家队。同样以个人项目组名义被留下的队员,还有一个林丹丹。 集体项目并没有如大家一开始所传的那样,是一整队留下来。而是全部打散了,挑选了六七个小姑娘一起重新组队。 作为对新的队伍成立的祝贺礼物,安东尼娅义务拿出了两套单项成套送给国家队。其中一套是带操,另一套则是棒操。她点名让周小曼在众人面前演练,而后微微一笑。陆教练翻译了她的祝福:“祝你们好运,我的小姑娘们。” 104|好东西 这次的集训结束了, 没有被留下的运动员都要打道回府。 最后一天的午餐,不少小姑娘直接在食堂就哭了起来。她们的教练跟队友一直安慰着她们。可往往安慰着安慰着,安慰人的小姑娘自己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眼睛红红的袁蓉突然间跑过去, 找周小曼道歉:“对不起, 我就是个被人当枪使的傻子。反正你以后留心些吧。” 袁蓉没有被挑中加入集体项目组。她也不打算继续练艺术体操了。迟迟出不了头, 天赋平平, 再努力看不到未来。她想也许她并不适合走这条路,她还是乖乖回去上学吧。 周小曼愣了一下, 不太明白这个姑娘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 袁蓉笑了笑,很有股豁得出去的意思:“反正以后我不吃这碗饭了。我也不怕得罪谁。你别傻了, 有些人最擅长的就是抢别人的东西。只要是她觉得好的, 她就一定会抢到手。” 等到第二天, 国家队正式给她们开会的时候, 周小曼才明白袁蓉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所有人都以为会属于她的两套成套动作, 安东尼娅为她度身定做的两套操,却落在了林丹丹的名字下面。 领导笑容可掬地宣布, 因为一线队的二号队员由于脚伤复发,不得不接受手术。手术需要时间休养,所以林丹丹新鲜血液加入进个团项目中去。后面的年初的大赛, 也由林丹丹出战, 好给身体负担重的师姐休息的机会。 于是,外籍顾问安东尼娅女士送给国家队的两套单项成套就有了最合适的运动员, 新人配上新成套, 新出发。 这个决定一宣布, 周小曼就下意识的去看安东尼娅的脸。这位老太太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因为听不懂中文,所以没反应,还是因为早就知道了,所以反应已经过去了。 周小曼却觉得有些好笑。外行指导内行最可笑的地方就在于,有些人根本就不懂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回事。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好衣服也得人能够撑得起来。八百年没见过好东西了,一见着了就想苍蝇闻到血腥味,迫不及待地抢起来。 别说哥萨克蹲转六圈了,林丹丹两圈都做不下来,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毯上。这究竟是在给她锦上添花,还是下手把这姑娘往死里逼? 周小曼又想到了孙岩曾经告诉过她的,林丹丹改年龄参加少年组比赛的事情。一步步的,貌似她始终在走着捷径,可是捷径终有头。没有相应的实力作为支撑,这个被推到台前的女孩最终成为一个悲剧。 领导的决定无可厚非,简直是理所当然。好钢用在刀刃上。少年组跟成.人组的比赛,分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既然安东尼娅教练又编排了个人项目成套。那么自然的这两套操就应该用在最需要的一线队员身上。 周小曼已经无力吐槽,她觉得非常烦。这些人究竟在想什么啊?他们这是在揠苗助长,还是要非得逼着林丹丹一夜打通任督二脉,开发出新功能?林丹丹可是跳步开度都达不到200°的人,这么逼着她,不是把人家在火上烤吗? 果然等到下午开始训练的时候,林丹丹的两套操完成情况简直就是灾难现场,别说成套的做不起来了,就是一个个分解动作,她都完成不了。 练到后面,不仅是安东尼娅板着脸,一语不发;就连在边上看的分管领导都是眉头紧皱。人家老外没白拿钱,确实也编排出了好成套。你们运动员自己做不到而已。 周小曼安安静静的站在边上,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出来。她心底冷笑,这些人,被啪啪打脸的,很有面子吗? 她更惊讶的是为什么这些人要舍近求远,明明主力队员受伤需要手术休养的时候,孙岩才是最好的顶替人选。他们为什么要弃孙岩于不顾,强行把林丹丹推上去。他们到底在想着什么呢?非得玩死艺术体操吗? 又一次摔倒在地毯上的林丹丹倔强地咬紧了嘴唇。她喜欢这两套成套动作,周小曼在体操馆里做出来的时候,她简直看得眼睛都要滴血了。这么炫目,这么耀眼,除了在国际大赛上,她就从来没有见过人做出来。 锦衣华服摆放在橱窗里,穿在模特儿身上,那么漂亮。她让店员拿下来给自己穿,却悲伤地发现自己完全撑不起来。 安东尼娅拒绝修改这两套成套动作。她表示,如果修改的话,既破坏了技术难度,又伤害了整套操的艺术表现力。这对她而言,是绝对的灾难。她不允许自己的手下,出现这样的残次品。她的成套动作出来以后,做得了就是做得了,做不了就拉倒。反正她是为国家队编排的成套动作,国家队又不只有林丹丹那一位运动员。 陆教练的意思是,照旧让周小曼继续拿着这两套操上场比赛。一来这孩子的动作完成度高,艺术感染力感染力强,连安东尼娅都认可她的表现。二来反正在目前的世界大赛舞台上,一时半会儿,她们成.人组的选手也不可能拿到奖牌,还不如让少年组的周小曼冲一冲。不管怎样,总归是个拿牌的希望 陆教练的观点,却遭到了领导严厉的批评。 领导呵斥陆教练,这是短视,这是只看眼前,不着眼于将来。周小曼从现在到参加成.人组比赛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里,难道她们就放弃成.人组的比赛。一门心思等着周小曼长大不成? 况且她现在是年纪小,看着灵活,等到后面年纪大了,还有没有跳起来的能力都难说。 陆教练碰了一鼻子灰,却不能有任何意见。领导有领导的考量,但现实又有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最终那两套成套动作一个也没落到周小曼头上。 周小曼现在已经不觉得有多难过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安东尼娅是为国家队编排的成套动作。国家队将它们分给任何运动员去做。周小曼没有资格指手画脚表达不满。她唯一希望的是,这些人究竟打算后面怎么处理,难道林丹丹做不了这两套动作,就将安东尼娅辛辛苦苦编排出的成套丢进废纸篓里? 分管领导的意思是,安东尼娅不肯自己动手改,那么他们也不敢有劳大驾。队里出面,从体育大学请舞蹈老师,改编安东尼娅的成套,降低难度系数,好让林丹丹做的起来。 陆教练立刻表达了强烈的反对:“安东尼娅教练是个性相当强的人。她在国际艺术体操界也是响当当的牌子。除了咱们国家外,日本跟韩国都有意聘请她当教练。如果咱们明知道她不愿意修改成套,还执意私下改动的话,恐怕会彻底激怒她。” 领导眼睛一瞪:“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国家花外汇买回来的东西,就这么弃之不用?国家的钱,可不是这样糟蹋的!” 陆教练面上不见动色,她只微微笑:“怎么会浪费呢。我们不是还有庞清么。她在亚运会上拿到了冠军,之前还在世锦赛上拿到了第十名。也就是她,能够轻松接下安东尼娅女士编排出的成套了。” 领导张了张嘴,还是不悦,但最终并没有说什么。 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安东尼娅对于庞清也有印象,这位中国队乃至亚洲艺术体操界的一姐,有着不错的表现力跟爆发力,最擅长的是跳步。 庞清没用多久的功夫,就已经将安东尼娅编排的这两套操完成的相当不错。 安东尼娅还是有些遗憾的。因为人与人的气质相差太多。庞清本人如水一般柔美,而周小曼的特点是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所以她为周小曼度身定做的这两套操由庞清做出来,其实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好在庞清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艺术体操队员。她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对自己的状态进行调整,用肢体语言弥补个人气质上的偏差,最后总算是圆满的完成了任务。 皆大欢喜,安东尼娅终于跟她的雇主达成了一致。 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周小曼的失落简直算不了什么了。 周小曼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段话,大意为:大雨磅礴,所有人都跑去躲雨了,只有他被留下了原地。 她又失去了她原本触手可及的成套动作。 女孩在跑道上慢慢地奔跑着。这一次,她不能任性,摔倒的时候,不会再有谁扶住她。 跑步天堂,跑步可以锻炼体能,培养耐力,发泄掉内心的不满情绪。 安东尼娅对于庞清来做她编排的成套动作,不置可否。反正动作的所有权归国家队,她觉得遗憾,但也仅仅是遗憾而已。 这位在世界艺术体操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太太,对这些弯弯绕最清楚不过。她不会再短期内编排出第二套成套来,除非国家队格外再付给她一万块人民币外加三千美金。再说了,编排出来以后,使用权依然归国家队,她不想再白费心血。 周小曼咬着牙关,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没什么大不了的,办法总比困难多,总归会有办法解决的。她怕什么,她自己就能解决。 孙岩也加入了跑步的行列。她心中的愤懑,比起周小曼有过之而无所不及。呵呵,真是讽刺呀。林丹丹是天生为艺术体操而生的人才,所以破格加入了国家队的个人项目组。她这个仅仅十七岁的人就已经是过气的老将,在国家队无所适从,要丢回省队去了。 两人都不说话,闷着头不停地跑。过了整整一个小时,两个小姑娘的教练,才各自把人领回头。 她们理解这两个姑娘心中的不满与委屈,可是能怎么办。服从,坚决服从,这才是她们能够做的事。 林医生站在运动员公寓的大厅门口,朝这两个小姑娘点点头,让她们回去洗完澡以后,到她的宿舍来。 周小曼点点头,回房间冲澡去了。她进宿舍门的时候,听到了手机响。拿起来一看,是孟超的短信。 少年要出发去参加篮球训练营了,他要求周小曼保证他能够取得好成绩。 周小曼一字一句拼写好:祝你好运。 短信发出去不到三秒钟,就有了回复:不能说祝我好运,而是说我一定有好运。 周小曼哭笑不得,又敲下一句话:这我可决定不了,我又不是上帝。 哪知道孟超居然一本正经道:对我而言,你就是上帝。 周小曼顿时受不了,立刻警告道:好好表现,丢人现眼了别来见我! 孟超立刻保证:坚决服从指示。 周小曼啼笑皆非地放下了手机,拿好干净衣服,去冲澡。那短暂的放松转瞬即逝,她的心头沉甸甸的,又陷入了对带操成套的失落中去了。 等到了薛教练的房间,里头只坐了林医生一个人。她笑着给两个小姑娘开了门,房间里传出了甜丝丝的香味,是烤苹果跟烤梨。 孙岩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夜宵了。她属于比较容易长肉的体质,为了控制体重,她常年跟食欲做着斗争。这一回,已经心灰意冷的孙岩,直接拿起一块烤苹果,痛痛快快地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她掉下了眼泪,哭诉她都多久没有好好吃饭吃菜了。她最爱吃黄辣丁,可就算回家了,妈妈做了,她也不能放开了吃。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我究竟图个什么?是名还是利?艺术体操在国内有几个人知道啊?我一个月又能拿几个钱?” 她连出国参加比赛的机会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比赛奖金可言。 林医生不做声,就让这女孩痛快地吃,痛快地哭。她憋在心里的苦水太多了,不倒出来,真会憋坏的。 周小曼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孙岩。比起孙岩的遭遇,她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幸运儿。相形之下,成套动作的得而复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105|流星 林医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周小曼, 发现她只吃了最小的一块烤苹果,就没有再动嘴巴。 这个姑娘的自律程度,让她惊叹。 孙岩哭累了以后, 林医生打了温水招呼她洗脸。 周小曼觉得她们需要单独的空间交谈, 便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合上门的时候, 她看见林医生微微朝她点了点头。 周小曼默默地走在楼道里, 双手抱紧了自己。没关系的,她告诉自己,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回到宿舍以后, 认认真真地将宿舍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她还打了水, 将床板都擦得干干净净。 等到她打扫一新以后, 身上的力气也耗得差不多了。周小曼茫然地坐在凳子上, 她还是没有灵感,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门板被敲响了,眼睛红肿的孙岩站在了周小曼的门前。寝室的主人赶紧将朋友请进门, 不知道她为什么还不去休息。 孙岩将MP3递给周小曼,笑了,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林医生让我给你的, 说听点儿轻音乐, 省的失眠。” 周小曼笑了,接过了MP3。 孙岩的情绪比起之前, 已经平静了不少。她没有输给自己, 也没有输给任何人。她只是输给了不公平。可是这又怎样?这就是现实。不仅在国内, 就是在国际上都极为常见的现实。乌克兰的那位少年天才队员,现在不也被丢在集体项目里自生自灭么。谁都知道她所在的俱乐部的集体项目根本就是放羊状态。 周小曼安慰她:“你加油才可以,还有全国大奖赛呢!你要痛痛快快地赢回来,让别人看看什么才是艺术体操界的新一姐。” 孙岩不忍心告诉这个小姑娘事情的真相。从某种程度上讲,这种国内的比赛,名次都是内定好的。比赛还没打响呢,冠亚军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笑道:“嗯,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加油的,你也要加油。捧回一个少年组的冠军来,你一定要加油,咱们跟那些国家不一样,他们的人才多,不稀罕。咱们国家呀,你只要在世界大赛上拿到名次,那些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周小曼笑了笑,也不忍心伤害这天真的少女。事情哪有这样简单,运动员在很多时候都是一个被选择的角色。尤其潜力这个词,又是那样的玄幻。 送走孙岩之后,周小曼去关窗户,准备上床睡觉。她抬头看到了天空中挂满了星子。体操基地地处郊区,少了灯火的干扰,星子尤其灿烂。MP3里传来了轻音乐《星空》,是轻柔舒缓的钢琴曲,流星划过夜空的声音。仿佛是上帝温柔的抚慰一样,夜空恰好划过了两颗流星。 周小曼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努力看着夜空,陆陆续续地,又有流星雨划过。不若想象中的密集,但不时还是有流星划过。她守在窗户边上,痴迷地看着夜空。那一颗颗的流星,仿佛在诱惑着她许愿。 外面响起了喧嚣声,不少人也意识到了流星雨的存在。大家兴奋地喊着,整栋楼都像是要沸腾了。 周小曼躺在了床上,听着耳机里循环播放的《星空》,看着窗外的流星雨。她想到了梵高的那幅名画《星空》,她想起了那首歌里唱的“小小的光亮就足够,在黑暗中指引方向”。现实与梦幻相交错,希望就在眼前。 流星舞动了起来,它们汇集成带,它们成了行云流水,伴随着《星空》的旋律,自动旋转起来。她看见了那个挥舞着丝带的女孩,她的面容宁静而柔美,不再焦灼也不再无措。她在地毯上翩翩起舞,飘飘似随风去。 在失去自己的带操成套动作的第十四天,周小曼终于又找到了新的带操成套。 这一次,她没有立即翻身下床,将成套动作画下来;而是默默地闭着眼睛,让脑海中的少女继续翩翩起舞。每一次,那个少女都会对其中一部分动作进行调整,一次又一次,等到她沉沉的睡去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全套动作。 周小曼的睡梦中,流星始终划过夜空。等到她早晨睁开眼时,她甚至来不及洗漱吃早饭,就直接奔去了体操馆。 时间太早,体操馆还没有开门。周小曼想着赶紧去找管钥匙的工勤阿姨。没想到国家队的一姐庞清已经拿着钥匙先过来了。 她见到这个小妹妹,微微一笑,跟她主动打了个招呼,夸奖道:“我看过你跳的两套操。老实说,我觉得你更适合。不过我们运动员必须得服从大局安排。你要加油。我希望一月份的比赛你能够崭露头角。” 庞清知道,从某种程度上讲,她是在占周小曼的便宜。然而领导已经是这个意思,她如果再硬推下去,那两套成套动作也不会属于周小曼。相反的,她们的忤逆会引起领导的反感。 听话是运动员的第一要素。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要服从大局安排。 周小曼点点头,谢过了师姐,然后迫不及待地开始练习地毯基本功,再接着进行热身运动。 她早上出寝室之前,给教练发了短信。薛教练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到达了体操馆。她看这孩子还在练习地毯基本功,心里头颇为得意。她的队员,都是严格按照流程进行,谁也不会硬是逞强。每次见到有些所谓的名教练不让运动员练习基本功,光会翻来覆去的成套,她就忍不住想骂一句“外行,害人不浅!” 周小曼一见薛教练,就忍不住自己兴奋的声音:“教练,我想起来了。我知道怎样做那套带操了。” 她继续拉伸着自己的身体,必须要准备到最好的状况下,她才能动起来。从现在起,她一定要以最好的姿态出现,没有人又耐心等待她,没有谁会再给她第二次机会。她要让所有人睁大了眼睛看清楚,艺术体操到底有多美。中国也有非常出色的艺术体操运动员。 周小曼将身体调整到了最好的状态,等待自己充分地燃烧起来以后,才在轻柔舒缓的音乐声中翩翩起舞。她的的身姿优雅而灵动,彩带翻飞,让人蓦然想起划过天际的流星。舒展轻盈的跳步,滞空感十足,仿佛人定格在空中,自成画卷;软翻踹燕灵动自如,又如行云流水一般;干净利落的阿提丢两周接俯平衡,清瘦的少女,旋转着,跳跃着,如夜空中最闪亮的星。 林医生站在薛教练的身边,微微笑着,调侃老友:“哎哟,这徒弟可比师傅来的厉害多了。跟小曼一比起来,你的那套带操简直没办法看。 薛教练得意洋洋:“那当然,也不看是谁教出来的徒弟。” 孙岩静静地站在体操馆门外,她是来找自己的朋友道别的。世事无常,最初周小曼来的时候,她希望这个小妹妹能留下。只是,她的愿望达成了,而她自己却得离开了。最讽刺的莫过于,她还不能眼不见为净,因为江省体操队的训练场馆也在这个体操基地。 周小曼跳完了第一遍带操以后,并不满意。她又喊薛教练帮她播放音乐,她要来第二次。 孙岩察觉到身边多了人,她下意识地转头看,立刻本能地往后缩了下身子,喊了一声:“陆教练。” 陆教练冲这个小姑娘点了点头。她也算是带过孙岩一段时间,怎么会对这个努力上进的小姑娘没有感情。她摸了摸孙岩的脑袋,一句话还没说,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没事了的孙岩,一下子又泪流满面了。 与陆教练并肩而立的安东尼娅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她知道,这个小姑娘比那个硬是要抢她的成套动作的小姑娘要出色一些。然而在她眼里,这并没有多少区别。她们距离世界一流高手差的太远,再努力,也就是从三流往二流去而已。 这位内心坚定到近乎于冷酷的女教头,目光始终落在地毯中央的周小曼身上。不知道这套带操是谁替她编排的,与场上的少女竟然完美地契合了。她本以为这个小姑娘就是一团绚烂燃烧的火,没想到她也可以如此宁静深远。 钢琴曲缓缓地流淌着,少女彩带翻飞。舒展自如的后搬腿接踹燕,转体两周后两个滚翻接带,这个中国小姑娘的柔韧与爆发力以及器械感觉都令人惊叹。 安东尼娅点了点头,低声问陆教练:“你们有这样出色的成套动作编排,为什么不用起来?” 陆教练安慰完了孙岩,也惊讶地看着地毯中央的周小曼。她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这套成套动作究竟是谁替周小曼编排的。 这个小姑娘以前的比赛录像她也反复看过了,成套动作编排并不出彩。唯一好一些的,也就是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上的球操,但是跟眼前的带操相比,明显不在一个水平上。 陆教练主动走到了薛教练身边,跟这位以前国家队的队友打了声招呼,轻声询问,究竟怎么回事 薛教练根本分不出眼睛给这位顶头上司,她一直忙着看自己的弟子,在心中默默打着节拍。听到陆教练的询问后,她也只简单说了句:“她自己设计的。” 陆教练吃了一惊,因为成套动作的编排一直是国内艺术体操界的短板。很多教练员,包括她自己,在这方便,却觉得棘手。 安东尼娅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到了她们身旁,又用俄语问了一遍。陆教练无奈,只能将刚刚得到的消息转述给了自己的顾问。 与她的震惊不同,安东尼娅倒是显得颇为镇定。她点了点头,告诉陆教练,以后晚上结束训练后,周小曼就去她的办公室,跟她系统地学习艺术体操成套动作的编排吧。 106|干妈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周小曼每天除了白天的训练外, 晚上还要跟着安东尼娅学习艺术体操的动作编排。当然,这位大师对外宣称的是,周小曼的基础动作不过关, 完成质量欠佳, 艺术表现力不足, 对音乐的理解能力也不够, 为了孩子将来考虑,她要趁着周小曼年纪小, 好好加以纠正引导。 林丹丹跟着听了几回课,发现这老太太就是在上面干巴巴地念着俄文, 然后陆教练在旁边给翻译成中文, 纯粹照本宣科。她完全听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她看周小曼在下面听得也是一脸茫然, 还时不时趁台上的人不注意, 偷偷打一个呵欠;便心头冷笑, 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 国人总是迷信洋教头。林丹丹心道,老外虽然有两把刷子, 可也要看水土服不服啊。 等到林丹丹将晚上的蹭课又重新转化为夜训之后,安东尼娅继续给周小曼讲述如何编排艺术体操。 其实她倒是没有刻意排斥林丹丹,她讲课的内容的确枯燥乏味, 大量的实际案例拆分成每一个小块, 用数据作为支撑,本身就毫无乐趣可言。林丹丹从小练习艺术体操, 文化课上的断断续续的, 理解能力上, 相形之下就处于弱势。她听不明白安东尼娅的课,一点儿也不奇怪。 周小曼最感激的是,陆教练对此保持的沉默态度。作为安东尼娅跟周小曼之间传递信息的纽带,她知道周小曼在学习艺术体操的编排,却没有跟任何人说。她也叮嘱薛教练不要说出去,免得到时候给周小曼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薛教练羞愧不已,她是周小曼的教练,从某种程度上讲,跟这孩子的监护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然而她考虑问题还不如陆教练。她光想着让人看到自己弟子的万丈光芒了,却忘了怀璧其罪。 陆教练微微一笑,淡淡道:“没办法。先做人再做事。现在做事总要做一步想三步。” 周小曼学习的日子是快乐的,她如饥似渴的观摩着各种各样的艺术体操比赛录像,然后将它们分别拆解开来,重新组合搭配,按照不同的表现手法进行修改细化。她觉得这有点儿像搭积木一样,一块块小材料摊在面前,她可以按照自己想象中的模样,把它逐渐组装不同的风格。 安东尼娅对这位学生非常纵容。无论这孩子提出怎样稀奇古怪的想法,她都从不予以斥责。这位不苟言笑的女教头,又为周小曼又增添了一门运动力学的课,让她自己去思考,她的设想是不是可行。 安东尼娅相当喜欢这个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在边上琢磨事情的女孩。她用脑子在学习艺术体操,而不是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她沉静下来如阒然无波的湖面一般,可是到了地毯上时,她又可以燃烧起来,绚烂而光芒四射。 林医生笑着同薛教练提起。周小曼这种所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种两极分化状态,其实分别可以对应抑郁与躁狂两种心里特质。有躁狂倾向的人往往容易激发灵感,不少艺术家在创作的时候,都处于这种状态。有抑郁倾向的人,时常表现出沉稳内敛的特质,可以静下心来自己一个人琢磨。 薛教练听得目瞪口呆,总觉得林医生是在妖言惑众。 林医生哈哈大笑,安慰薛教练:“其实每一种性格倾向或者说心理问题剖析开来看,都有着非常奇妙的部分。就好像眼睛不好的人通常听觉或者嗅觉比较灵敏。一样的,我们的心理也会做出相应的代偿机制。只要这些东西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完全没有必要过于惊慌。谁规定了人不可以软弱,不可以忧郁,不可以歇斯底里,不可以心情低落?时刻处于所谓的积极状态,跟打了鸡血一样,本身就是躁狂倾向啊。人有七情六欲,每一种情感都不应该被过分压抑。否则,都会引起失衡。” 这样的学习状态一直持续到十二月份,周小曼才得以休息一天回家,因为她需要拿着新的户籍证明回国家队报到。日本俱乐部邀请赛已经开始报名了,她想用冯小满的名字参加比赛。过往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不想再跟那些人和事纠缠,她的人生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 她是妈妈的小满。她要做最好的冯小满。 临出发之前几天,队里领导终于找薛教练跟她分别进行谈话,问的就是周小曼的成套动作究竟是谁编排的。 “我看着几套操还不错,看着可以。到底是哪个体育学院的老师给编排的?我去找他们学校领导打声招呼,给她弄个体操队顾问的头衔,专门给咱们运动员编成套动作吧。” 薛教练惊讶地瞪大眼:“主任,你可真是人面广,法国的巴黎大学也有熟人。” 主任愣了一下,不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巴黎大学?” 薛教练笑着点点头:“可不是么。上次我们去法国比赛,特意晚走了一天,就是为着找这位专家给帮忙编成套。人家专家总要见到人才好编操啊。为此,我们还改签了飞机票。” 分管艺术体操的主任皱了皱眉头,立刻提出了要求:“既然这样,你就再找这位专家多帮忙编几套操吧。总不能一招鲜,吃遍天吧。总是要用新的成套动作的。” 薛教练笑得温和:“主任您说的是,不过人家编一套操就是三千欧。四个成套下来,打折都要一万欧。这个多编几套,实在是做不到。” 主任骂了一句资本主义吸血鬼,而后批评薛教练:“你们这样,实在是不拿国家的钱当钱。好好好,我知道你们南省财大气粗,花得起钱,可这也是国家的钱,不能随便糟蹋。” 薛教练笑容可掬:“主任,这您可冤枉我们了。艺术体操地位尴尬,比不上人家财大气粗。小曼的这几个成套,是人家大师看在小曼干妈的面子上,送给她的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冠军的获奖礼物。这要是让我们掏钱,我们哪儿来的钱?” 主任被噎得不轻,悻悻不乐地走了。 周小曼被叫去谈话的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这操是谁编写的,人家有没有什么说头之类的。她一问三不知,表示自己听不懂法语。就是她干妈带着她去见了一位头发灰白的老太太,然后给她展示了一下身体的柔韧性跟爆发力,她就回国了。然后干妈将成套动作又寄给了她。 少女笑得一脸天真,带着兴奋:“主任,我干妈说那位大师是国际艺术体操界的大人物。这次我去日本比赛,她还会看电视转播呢。” 主任愣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周小曼满脸小姑娘的娇憨,出了主任办公室。残阳如血,彩霞满天。她微微地笑,听见隔壁活动室里电视机在放一部老电影。正播放到一个情节,南洋华人富商谈生意至深夜,为了不被警察盘问刁难,特意请了位日本□□陪同他回家。果然一路畅通无阻。国家的富强繁荣,才是公民最好的安全保障。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总有一天,她的祖国会屹立在世界强国之列。总有一天,她们艺术体操也会不容小觑。 她不是不爱国不爱集体,而是国家与集体不是某些人的私人菜盘子。她的爱国,永远不会廉价。 不到几个小时的功夫,体操基地就传遍了,周小曼有位关系硬,背景深的干妈,能耐大得很呢。 她听了哭笑不得,自我安慰道,嗯,干妈总比干爹听着好听。幸亏现在干爹还没有那么流行。 师徒俩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没想到上午训练结束后,林丹丹又拦住了周小曼,要求她请她干妈出面,帮忙说项,打个折扣,一万块钱人民币,帮忙编排新操。 周小曼差点儿没笑出声,举世皆你妈,全世界的小公主啊!这是打折吗?这是清仓大甩卖吧。 女孩子笑得不怀好意,连连应声表示,她一定会把林丹丹的话给带到的。 林丹丹愣了一下,反应不过来周小曼怎么会这样好讲话。难道她也知道羞愧,明白是她抢了自己去法国比赛的机会,从而又间接地抢走了大事对自己青眼有加的奇遇? 周小曼微微地笑:“嗯,想必那位大师一定会对你的名字,印象非常深刻的。” 到了下午训练结束的时候,林丹丹的教练就气急败坏地找来了,严重警告周小曼不许乱传话:“你们小孩子之间的闹腾,还拿出去丢人现眼不成。” 周小曼满脸委屈:“这不是林丹丹要求的么。我说不好意思麻烦我干妈,她还说我架子大,眼睛长在头顶上。” 教练板着脸,训斥道:“你这个小队员怎么一点儿也不懂事,还跟大姐姐呛声不成?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许多嘴。” 周小曼无辜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啊。邮件还是中午林丹丹逼着我发出去的,她亲眼所见。现在人家早就收到了邮件,我哪里有办法时光倒流啊。” 林丹丹的教练气了个倒仰。这印象深刻,是好印象还是坏印象,简直一目了然。林丹丹脾气大,性子执拗,训练的时候发起火来都说不练就不练了,还要她这个当教练的过去哄着人回头接着训练。她随口一句话,周小曼怎么不长脑子分析分析啊,随便就接下了。 周小曼委屈得快哭了:“我哪里敢违背林丹丹的意思啊。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以后我绕着你们走还不行么。真是的,你们也太难伺候了。” 她气鼓鼓地瘪着嘴巴走了,一副快要哭的模样。去食堂的路上,她恰好碰上了庞清跟另一位队员。庞清一见这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小东西眼睛红红的,连忙问她是怎么回事。 周小曼吸着鼻子,带着哭腔说了遍事情始末,最后又加上一句:“清清姐,这以后我该听谁的啊。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这也太难为人了。” 庞清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道:“你别担心,谁的也不用听。你就听咱们陆教练跟你家薛教练的就行。咱们当运动员的,认准了教练的话就好。” 眼睫毛湿漉漉的周小曼点了点头,委屈劲儿都没散去。 跟庞清一起的一线队主力队员陈敏突然间赞叹了一句:“小曼啊,你眼睫毛长得可真好,就跟天生涂了睫毛膏一样。” 周小曼傻愣愣地回了一句:“是啊,我们教练还说我特别省睫毛膏呢。” 庞清跟陈敏都笑了起来。这个小妹妹,果然是专业练艺术体操的时间短,十四岁的姑娘了,还是一团孩子气。 周小曼乖乖地扮演着小妹妹的角色,跟在庞清跟陈敏的后面,进了食堂。 晚饭才打好,林丹丹就冷着脸过来找周小曼说话。准确点儿讲,这位大小姐是在发号令:“那个我不要了!坑人呢!” 周小曼一脸茫然,小心翼翼地解释:“可是我邮件已经发了啊,你看着我发的。” 林丹丹冷笑:“那我管不了,你自己惹出的麻烦,你自己想办法去,别指望别人给你擦屁.股。” 说着,她就一甩马尾辫,趾高气昂地走了。 周小曼瘪着嘴巴,一副又要快哭出来的模样。 庞清赶紧安慰她:“没事儿,你别怕。记住姐姐的话,我们只听教练的。” 周小曼点了点头,委屈兮兮地发狠道:“我以后都不要听她的了。这人一会儿一个主意,说过的话根本不当回事。” 庞清跟陈敏都笑了起来,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后面的日子里,周小曼就一有空就跟着庞清等人混。 陆教练看了尤其高兴,她就是担心这孩子以前只跟孙岩一个人关系好,孙岩被退回省队以后,她就成天学习训练,压根不找同龄人玩。现在虽然是凑在大姐姐们身边,还是不乐意找小姑娘玩,但总算是有进步了。 老带新是艺术体操队的传统。这群孩子成□□夕相处,也就跟亲姐妹没的差了。 周小曼乖乖地听着陆教练的话,表示一定要跟大姐姐们好好学习。 她收拾好行李跟带给妈妈等人的土特产,兴冲冲地踏上了回南省的归途。从今以后,她就是冯小满了。 107|我叫冯小满 南省与江省同处江南, 相距不远,短短几个小时的车程,便将一脑门子心思渴望新生活小姑娘带回了家。 冯美丽知道女儿回家的消息高兴不已, 一早就在小区门口等着接女儿。 她看着她的小满从车子上跳下来以后, 就大声地宣布:“从今以后, 我叫冯小满, 谁都不许再叫我周小曼。” 车上的薛教练跟林医生以及司机大叔都笑了。这样神气活现的小姑娘才是一个真正的小姑娘。以前的小姑娘总觉得像一个小大人一样,成天满腹心事的。 冯美丽高兴地搂着女儿, 问她在江省的体操基地过得怎么样。习不习惯那边的伙食?有没有交到新朋友?教练凶不凶?有没有人欺负她? 做女儿的人一个劲儿地催促:“啊,妈我没事儿, 你看我, 都长高了一厘米了呢。快快快, 拿户口本给我看, 冯小满还要拿世界冠军呢。” 薛教练跟林医生哭笑不得, 这孩子有的时候谦虚得吓人,有的时候又胆大包天, 什么话都敢说。这满打满算,她正儿八经职业练习艺术体操也就半年不到的时间,可她就是口无遮拦, 想到什么说什么。 冯美丽被女儿缠得不行, 只得赶紧拿出户口本。她笑着跟薛教练道谢:“要不是你们帮忙找人打招呼,这户口还办不下来。” 她本人的户口, 原本是落在前夫王屠夫家里头的。她在本城没有正式的工作, 也没有固定房产, 办理不了户口。后来还是薛教练找人打招呼,赵老师又主动提出帮忙,她跟女儿才将户口落在了赵老师家。 薛教练笑着道:“你还跟我们客气什么。刚好的,拿了新的户籍资料,我们得重新去国家队注册,以后小满就拿着这个名字出去参加比赛了。” 改名的小姑娘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求看户口本。当她看到自己的户籍资料上标明了冯小满三个字时,她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她的人生终于可以揭开新篇章了。这辈子,她再也不要被阴霾笼罩。 她在心中默默地承诺,那个遭遇了太多不幸,在心酸跟无奈中煎熬的周小曼,冯小满会连着她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冯美丽看着女儿簌簌掉眼泪,忍不住道:“要是你想,咱们再改回小曼去。”去派出所改名字的时候,接待她的民警都笑,小曼多好听啊,一听就是个洋气漂亮的小姑娘。小满听着就是小名,跟个小村姑。 当时,她就讪讪地笑,觉得跟着自己,女儿还是受委屈了。 小姑娘脑袋一扬,特别骄傲地来了句:“不要,我就喜欢小满这个名字。我活的漂亮,冯小满就是最漂亮的。” 薛教练跟林医生都笑了,连司机大叔都哈哈笑:“小满也挺好听的,一听就是自己家的丫头,不是外人。” 这一趟回来,因为时间紧,刚刚确定了自己新的户籍身份的冯小满同学,只匆匆在家吃了顿午饭,就往学校去了。她亟不可待地想把自己所有的学籍资料都更改了。以后她叫冯小满,免得到时候又有麻烦。 午休时间还没有结束,童乐没好意思在小伙伴不在家的时候,还去找冯阿姨蹭饭。他勉为其难地吃完了食堂,一进教学楼,就看到了瘦高高的女孩。少年一下子就愤怒了,跑上去拍人家的肩膀,气愤道:“你老实交代,冯小满,你们队里是不是给你们吃生长激素了。我怎么总觉得你长个子了。” 冯小满乐得立刻回拍童乐的背,开心道:“你知道我改名字啦!我们队里又不是养猪的,还生长激素呢!亏你想的出来。” 童乐哈哈大笑:“要是养猪养成你们这样,一个个风一吹都要被刮进坑里头去,那还不得亏死啊。” 冯小满眼睛亮晶晶地催促他:“快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啊?我妈跟你说了?” 童乐“嗷嗷”叫,这丫头瘦的跟个杆儿一样,手劲怎么这样大。他吱呀咧嘴道:“这怎么还不知道啊!我告诉你呀,我估计你妈没跟你说,但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一下。你这重新上户口,改名字,说起来简单,可闹出了不少事情。” 冯小满惊讶道:“这能有什么事情啊?我不就是改个名字么。” 周文忠有了周霏霏,父女之情已经满足的不能再满足。哪里还需要她这个丢人现眼提不上嘴的女儿。这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童乐得意洋洋:“这回你可猜错了吧,问题不是出在你那亲爹身上。得,血缘上,他的确提供了精子啊。行,我不说成了吧。幺蛾子是你那差点儿也得喊一声爹的前任后爸给惹出来的。” 冯美丽的第二任丈夫王屠户,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冯美丽的现状。她迁户口要回老家派出所,王屠户听到风声也不足为奇。这人一听说冯美丽跟了个退休的老头,住进城里的大房子了,就气得七窍生烟。 王屠户顿时觉得头顶一片青天。这个骚娘儿们,居然还有脸接着给他戴绿帽子。当年冯美丽明明跟他定亲了,却坚持退亲,跟个小白脸跑了,让他丢尽了面子。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他竟然还没有把这娘儿们给打服。她竟然故伎重施,又勾搭上了个老白脸! 人生奇耻大辱! 喝得脸红脖子粗的王屠户,雄赳赳气昂昂地就杀到了省城。他要把自己这个红杏出墙的老婆给带走,打死了都比丢人现眼的强。 冯美丽当时正在菜市场买菜,准备给小饭桌的孩子们烧晚饭。 王屠夫凶神恶煞地冒了出来,伸手就要拽着冯美丽走,打死这个给她戴绿帽子的娘儿们,省的丢了他的人。 冯美丽急了,大声呼喊着救命。她天天上菜场买菜,附近的摊贩不少人都认识她,闻声赶紧呵斥王屠夫,快点松开冯大姐。 王屠夫铜铃般的眼睛一瞪,大声吼道:“这个骚娘们儿是老子老婆,偷人不算,还跟个野男人跑出来了。老子要带回家教训去。” 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务事是最难插嘴的。边上的人都保持沉默。这万一他们替冯美丽说了话,指责了她男人不是。转过头来,冯美丽再怪他们多管闲事怎么办?女人的心思最说不清楚。 冯美丽大声喊:“我跟他没关系,他胡说八道。来人啊,救命啊,绑架了!” 这么一闹腾,虽然没有人继续出手管,但倒是将菜场警卫室的警察是给惊动了。 民警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 王屠夫立刻要求人民政府当家做主。这骚娘儿们在外面勾搭上了个老头,就丢下男人跟孩子,跑了!他得带自己老婆回家去。 民警听了以后,立刻劝冯美丽:“你看,老夫老妻的,这都有孩子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何必呢,家和万事兴。再说了,你总要想想以后。现在过的舒坦了,等到年纪大了以后,日子是什么样都还不好说。” 冯美丽气得差点儿没把手里的萝卜砸到这民警的脸上去。想想还是肉痛自己花钱买的菜蔬,她虎着脸道:“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早就离婚了!这个人成天喝酒打老婆,我实在受不了了,才跟他离的婚。离婚证都还在呢,他打我的伤情鉴定也都一清二楚。要不是看在曾经夫妻一场的份上,我早就告他上法庭,让他蹲大牢了。” 王屠夫大怒:“你在外面勾三搭四的,不守妇道,打死都是脏了地。我不教你规矩,难不成还让你在外面丢老子的人。” 冯美丽反唇相讥:“放你妈的狗屁,老娘行得正坐得端。别自己做了丑事,就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 两人又拉扯厮打起来,闹得不可开交。民警在边上劝着,却又不下死劲拽住王屠夫。 冯美丽气得随手拎起旁边菜摊上用来切南瓜的刀,威胁王屠夫:“你松不松手,你不松手,我一刀砍死你!” 这股子狠劲,吓得边上看热闹的人都开口劝阻:“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子啊。” 冯美丽悲愤不已:“谁让我好好说话了!我说了多少遍,我跟这人没关系了。你再不放开老娘,老娘跟你同归于尽!” 王屠夫却是个混混不吝的。他一点儿也没有被冯美丽的架势吓到。不仅避让开来,他还把脖子往上蹭:“来啊!你个骚货!有种就捅死老子,捅不死老子的话,就乖乖跟老子回家去。” 旁边有热闹的人大声叫好,说这男的有血性,像个爷们。 冯美丽随手抓起一颗烂包菜,砸到那人的脸上:“血性你的头!” 在被烂包菜的黄水糊了一脸的人跳脚之前,冯美丽将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目眦欲裂地瞪着瞠目结舌的民警:“好啊,你当官不为民做主,你要光天化日之下,逼死我这个安分守己的老百姓。你对得起你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吗?你对得起头上带着的国徽吗?” 民警尴尬不已,连忙劝道:“哎,别别别,有话好好说,什么事情不能摊开来说,何必搞成这样呢。” 冯美丽大叫:“我跟他已经离婚了,没有任何关系。你要不把他赶走,再让他纠缠我,我就去上访,我就去静坐,我就去告你,我就去闹。” 民警被这看着温和好脾气的女人的泼辣劲儿给惊到了。他怕在他的辖区闹出人命案来,立刻转了方向,板着脸呵斥王屠夫:“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俩既然已经离婚了,那就没有任何关系。至于孩子么,怎么抚养,自己商量就好。” 冯美丽大叫:“那也不是我生的!从来没当我是个人,我也不要当这个便宜妈。” 王屠夫胡搅蛮缠:“什么叫没关系,我们一个被窝里睡着的,她在外面勾三搭四还有理了?” 正吵闹不休的时候,突然间有个小女孩叫起来:“爸爸,那是小曼姐姐的妈妈。有人欺负小曼姐姐的妈妈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抱着个小女孩走近了。小女孩一见冯美丽就高兴地大喊:“阿姨,我是朵朵啊。小曼姐姐在家吗?我想去看小曼姐姐。” 冯美丽愣了一下,民警趁机赶紧将她手上的刀给夺了下来。王屠夫见状,立刻伸手就要拽冯美丽。 朵朵的爸爸赶紧将女儿往妻子怀里送,上前拦住王屠夫:“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大姐已经说了,她跟你没关系。早就离婚的人了,你凭什么还拦着人家。” 王屠夫因为常年醉酒,不喝酒的时候也熏熏然的。他斜着眼睛瞪眼前的年轻男人,冷笑道:“冯美丽,你还真是骚气十足啊。那个老头满足不了你,又找了个年轻小伙子呀。” 边上不少人闻声笑了起来。 朵朵爸爸冷笑道:“你这任意诽谤,非法限制人身自由,警察可以抓你蹲大牢的。”说着,他转头看民警,“你这不管不问,行政不作为,可是要通报批评的。” 民警本能觉得不妙,立刻呵斥王屠夫:“行了!都已经说清楚了。你跟这位女士没关系。再胡搅蛮缠,胡说八道,立刻抓你进去蹲几天,学学怎么做人。” 冯美丽在朵朵父母的护持下才离开了菜市场。她吓得不轻,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到了小区门口的时候,她甚至不得不在门卫处坐下来喝杯水,抖得跟筛糠一样的身子才慢慢平静下来。 朵朵不明所以,大声安慰她:“阿姨,你不要怕。我们都会保护你的。小曼姐姐那么厉害,一定不会让其他人欺负你的。” 小姑娘幼儿园放学后,一直嚷嚷着要去看小曼姐姐。她父母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调休,带着孩子找到了省实验中学。结果从门卫处打听了才知道,周小曼已经被选入了国家集训队,以后要留在国家队了。 朵朵替她的小曼姐姐高兴之余,却又不免遗憾,她没能见到小曼姐姐本人。 为了安慰垂头丧气的小女儿,多多妈顺便去菜场买她最喜欢吃的基围虾。一家三口这才意外碰到了冯美丽。 朵朵妈安慰冯美丽:“大姐别怕。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搞从一而终不成?你们俩已经离婚了,这个人以后都没有权力纠缠你。再说了,就他这样,幸亏你早点离婚了,不然以后有的气受呢。” 朵朵的爸爸也宽解她:“大姐,你别担心,我就在司法局工作。你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打我电话。我倒是要看看,这人还能怎么嚣张。” 在这对年轻夫妻的安慰下,冯美丽这才渐渐的平静下来。她苦笑道:“不好意思呀,让你们看笑话,给你们添麻烦了。” 朵朵的父母都摇摇头,表示这有什么呀,人生在世,谁不会碰见点儿麻烦事。过去了就好了。 冯美丽同朵朵一家人告辞以后,往赵老师家行走的步伐说不出的沉重。她夫妻缘不好,两任丈夫,一个是伪君子,一个是真小人。王屠夫是个相当豁得出去的不要脸的家伙。他完全可能在后面对自己纠缠不休。她自己倒是不怕。可是她担心会影响到女儿。 她的小满,是一朵正在盛开的鲜花。她害怕任何来自外界的伤害。 108|怎么不摔死 做晚饭的时候, 冯美丽也是心不在焉的。拿擦子擦用来炒河虾的萝卜丝的时候,她更是差点儿擦到了手。 赵老师进厨房倒水喝,见状立刻喊了她一声, 她才赶紧甩开。好在她的手因为常年劳作, 粗糙的很, 皮肤堪比砂纸, 倒是并没有出血。 冯美丽讷讷的,有种被主家抓到了磨洋工的难堪。 赵老师皱着眉头, 点点头:“你先想想,等孩子家长过来接了人, 再跟我说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把事情说出来, 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出个主意。” 冯美丽慌忙地摇头。她不好意思, 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赵老师了。赵老师主动提出将她和女儿的户口落在这个家里, 她就已经是占了人家的大便宜了。 赵老师没有再说什么,只说她想好了就行。然后便出了厨房门, 继续辅导小学生们做作业去了。 冯美丽叹了口气,又做了道豆花鱼。看到豆花,她就想起自己嫩秧秧的女儿, 心头满是怅然与苦涩。 小饭桌的孩子们被接走后, 在甜品店打短工的川川也回家了。他一见给他开门的冯美丽,就意识到冯姨的情绪不对。他趁着赵老师去卫生间的时候小声问冯美丽,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冯美丽叹了口气, 愁眉苦脸的, 将她第二任丈夫过来找她麻烦的事情说了。 川川一听立刻火冒三丈。那个混账东西!要不是当初冯姨拦着他,让他不要再多事,他一早就过去狠狠揍趴那个人了。本来他们都宽宏大量不跟他计较了,这人居然胆大包天,不安生过自己的日子,反而跑到这里来满嘴喷粪了。 冯美丽死命拉着川川,不许他冲动:“你要是闹出事情来,我怎么跟你一点地底下的爹妈交代。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哪能马虎?” 赵老师出了卫生间。 川川压抑住脾气,慢慢上桌吃晚饭。 这一顿饭是难得的沉闷,过往其乐融融的气氛一扫而空,连空气都显得凝滞起来。 等到大家都用罢晚饭,赵老师才看了冯美丽一眼,声音淡淡的:“你想好了没有,到底要不要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冯美丽本能地觉得这句话的分量不对。她有一种感觉,如果她不说的话,以后赵老师大概都不会再管她跟女儿的事情了。 赵老师是个很奇特的人。他心中似乎有一杆秤,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有明确的分量。 这回不等冯美丽开口,川川先抢着说了出来。那个该死的王屠户,又找上门了,想找冯姨的麻烦。他要去揍那混账一顿,冯姨还不让。 赵老师点点头,声音平静无波:“你去揍人啊,揍完了以后。你蹲大牢,我再跟你冯姨给你送牢饭,是吗?” 川川悻悻道:“我又不会真杀了他,哪里至于蹲牢房啊?” 赵老师冷笑起来:“你趁早歇了这心思。做事要过脑子。” 川川急了,嚷嚷起来:“难不成就让他这样欺负冯姨不成?这种混不吝的我最清楚,反正成天闲着没事,有的是时间使水磨功夫。到时候冯姨的名声要不要?难不成让冯姨成天躲在家里头不出门?” 这也是冯美丽最担心的事情。她不是手上没事的人,可以整天躲在家里,逃避王屠夫的纠缠。她现在每天还做着生意呢。她答应了她的小满,要给她买房子。不做生意,上哪儿赚钱去。 赵老师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了下,淡淡道:“这事情不用你多手。你不要轻举妄动,听到了没有?” 川川悻悻的,但是他已经习惯于什么事情都听这位远房舅舅的了,只能满腹不快地应了下来。 晚饭吃完以后,冯美丽也不得闲。她要去准备东西,出晚上的摊子了。还是去高中门口,除了卖豆浆外,还加了一个紫菜包饭。她现在发现了,难怪人家说学生的钱最好赚。就是这种不起眼的饭团子,小小的六个装一小盒,两块钱一份,卖的快得很。 现在冯美丽每天煮上一电饭锅的饭,能做出几百个这种叫寿司的东西。一天上百盒,居然卖的一干二净。不少小姑娘买了用来配豆浆喝。 川川曾经想过要在实验中学门口,早上也卖紫菜包饭,却被冯美丽否决了, 她的意思是,算了吧,两人又卖豆花又卖豆浆,恨不得多出一双手来忙。再说隔壁小陈两口子还在卖烧饼呢,刚好用来配豆浆跟豆花。他们加个紫菜包饭,忙不过来不说,也是排挤人家生意的意思。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你有我有大家有的好。 川川这才不好意思地放弃了这个打算。 现在晚上的生意丝毫不逊色于早晨。每天收摊数着钱,冯美丽是一天都舍不得歇了摊子。虽然今天有王屠夫过来捣乱,她依然不想白白放过那几百块钱的进账。于是晚饭后,又硬着头皮出摊了。 两人拿着东西往家门口走的时候。赵老师突然起了身,他系上了围巾,戴好了皮帽子,换了出门的鞋子:“我在家里闲着没事,也跟你们出去转转吧。” 冯美丽立刻劝阻他:“赵老师,外头冷,你的身子受不得冻,还是在家里歇着比较好。” 赵老师摇摇头:“没关系,我衣服穿厚点儿就行了,成天闷在家里不动,对身体也不好。” 冯美丽劝不动人,只得皱着眉头,勉强答应了。 一行三人将摊子刚在高中门口支好不久,王屠夫就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消息,步履蹒跚地过来了。他一见冯美丽就大喊:“奸夫□□,不得了了!抛夫弃子,没天理咯。” 旁边的摊贩全都朝冯美丽投来了好奇的眼神,不少人还窃窃私语起来。 冯美丽气得面红耳赤,大声怒骂这人流氓无耻。然而王屠夫哪里是会把这种话放在心上的人,依然纠缠了个没完没了。 冯小满听到这里,气得七窍生烟。她冷着脸,追问童乐:“那混账东西现在在哪儿?敢这样欺负我妈,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童乐连忙压住她:“哎哎,你别这么急啊。怎么改个名字,性子也燥起来了。你听我说,这事还没完呢。” 女孩子不高兴起来,漂亮的眼睛像是燃烧着两团火:“你能不能别吊我胃口?你知不知道我多着急呀!” 童乐立刻求饶:“行,这位女侠大人,全是小的错。小的立刻改,成了吧。那天晚上,是110出的面,把那人给架走了。” 少女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松了口气。她满脸阴霾:“警察也关不了他,他出来后还是会没完没了。” 童乐笑了起来:“可不是么。这种恶心的东西,一旦沾上了,压根就甩不掉。不过人贱自有天收,他现在是折腾不起来了。” 那天晚上,王屠夫从派出所出来后,看到有人再偷窨井盖。他立刻大喝一声,把人给吓跑了。接着,他自己去偷窨井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常年酗酒,身体不听使唤还是那几天突然降温,还下了一场薄雪,路面湿滑。反正王屠夫稀里糊涂的,直接栽了进去,摔断了腿。要不是第二天清晨,清洁工扫马路的时候发现了人,这人就活活冻死了。 少女眼底冒着火:“该!怎么不直接冻死这家伙!” 童乐也点头:“就是,这种东西,真是活着就是祸害人的。” 王屠夫被送进医院后,院方联系到了他宝贝儿子大根。结果这位大根,压根不愿意掏钱给他老子看腿。这张跟王屠夫如出一辙的脸上,也是醺醺然的模样。他打着酒嗝表示,没钱,人民医院救人民。没钱也得给他老子治病。 医院哪里听他指挥。钱跟不上,人就得出院。这个大根也真是绝了,他居然叫了辆马自达,直接将他爹拖到了冯美丽家的小区。门卫不让他进去,他就嚷嚷着冯美丽抛家弃子,跟个老白脸跑了,连她丈夫都不管了。 女孩怒不可遏,这种混账东西,专门拿女人的名节做文章。自己每个人样,成天打老婆,老婆想反抗,就是她在外面偷人了。 “我妈早就跟他离婚了!现在跟他没有一点儿关系。他摔断了腿活该,他怎么没摔死啊。凭什么让我妈去照顾他!去他妈的家和万事兴,兴他的大头鬼。非得逼着人拿刀砍人,才不兴了!” 童乐被自己小伙伴的暴怒吓得不轻,赶紧安抚她:“别别别,你千万别急。我听我说完。赵老师报了警,你妈又给朵朵她爸爸打了电话,然后警方出了面,把人给架走了。反正他被放过话了,要是他敢丢下他老子不管,就是犯了遗弃罪,要坐牢的。” 女孩脸上的阴霾并没有散去,她冷笑起来:“王家这对父子是缠上我妈了?我倒是奇怪了,我妈跟她娘家的人都没联系了。这王屠夫跟他儿子,怎么对我妈住在哪里干什么一清二楚?” 童乐愣了一下,迟疑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使坏?” 她微微阖了下眼皮,咬住了嘴唇,半晌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事有反常即为妖。当初是王屠夫以为我妈得了脑瘤,忙不迭地跟我妈离的婚。我妈就是回老家办迁户口的事情,她的身体状况什么的,人家也不清楚啊。王屠夫生怕我妈会赖上他呢,怎么会又跑来纠缠?” 童乐琢磨了一下,点头道:“我觉得你说的好像蛮有道理的。王屠夫也不是成天闲着没事干的人,他还得杀猪挣钱。要是没有明确的物质诱惑,单凭着一句所谓的绿帽子,他不至于追着不放。” 他正要排查到底是谁故意使坏,招惹上这么个煞星的时候,三班的数学课代表曹魏跑过来喊人:“周小曼,你总算来学校了。肖老师一直等着你呢。” 童乐警觉起来,抢在女孩面前开口:“肖老师找她干嘛?” 女孩则是微微一笑:“我改名字了,从今以后,我叫冯小满。” 曹魏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一句话:“你怎么改这名儿了,听着跟个村姑一样。” 话一出口,数学课代表就恨不得拍自己的嘴巴,他怎么说话呢。这天完全聊不下去了。 冯小满倒是满不在乎:“我本来就是村姑,我妈是村姑,我是小村姑。我的血管里流淌着是土地的血。” 曹魏讪讪的,一句话都接不下去,只能又说了一遍:“那个,肖老师帮你把你的卷子给粘好了。他一直等着你回来,要亲手交给你。他都等了好些天了。” 冯小满笑了:“没有挂号信吗?没有快递吗?肖老师耐心真是好,非得等这么长时间。” 她的言辞过于尖刻了。曹魏听了相当不快,强调道:“肖老师花了好多功夫才把碎片收集齐了,又特意请了一天假,才给你粘好的卷子。” 这回连童乐都笑了:“既然肖老师一早粘好了卷子,为什么不早点儿给小满呢?” 曹魏尴尬道:“东西那么重要,自然是亲手交给周小曼,哦不,是冯小满比较合适了。” 冯小满笑了笑,声音淡淡的:“那还是谢谢肖老师了,麻烦他了。” 当时肖老师把卷子连撕带揉的,又撒了漫天。也不知道他是怎样一点一点地将碎片给收拾到一起,然后再拼好的。他的补救,周小曼不是不感动,可是她依然有种被人捏着脖子的感觉。 几乎不用费心去猜测,她都能想象出,旁人知道这件事以后的反应。她这个学生,把一位老教师逼到了什么程度。 肖老师用他一贯的严谨作风补救了这件事。除了原谅,承认自己的错误,向老师道歉,她几乎别无选择。 冯小满想起了封老师的话:“你们肖老师不求利不爱财,所以在名声上,尤其在乎。” 林医生的告诫也在她耳边回响:“人有七情六欲,每一种感情都是正常的,不需要刻意压制。否则的话,人也会失衡。” 她的这位数学老师,让她情绪复杂。 109|谁都不怪 女孩冲曹魏笑了笑, 淡淡道:“我的联系方式中有手机号码,肖老师可以早点儿告诉我,我的成套动作补救回来了。” 如果他真的那么在乎她的感受的话。 肖老师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做。他一直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她重新返回学校, 将粘好的试卷当着众人的面还给她。 于是她那么长时间的煎熬, 她的痛苦,她的崩溃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她不能埋怨, 不能愤怒,不能不满, 她只能感激老师的宽宏大量。肖老师都把卷子替她粘好了, 她还想怎样?作为一位学生, 将老师逼到这份上, 她真是棒棒棒。 童乐担忧地看着冯小满。他害怕这个个性激烈的女孩子会在情绪激动下, 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冯小满感激地冲童乐笑了笑:“我没事。我要去老师办公室,我要感谢肖老师。” 曹魏直觉有点儿不对劲, 但却无法拒绝这个女生跟着他去初三年级老师办公室。明明是他跑来叫人过去的,现在周小曼,哦不, 冯小满主动提出跟他过去了, 他应该高兴才对啊。 可怜的数学课代表却怎么也没办法高兴起来,相反的, 他还有些忐忑不安。 冯小满镇定自若地跟着曹魏进了老师办公室。数学课代表同学才结结巴巴地表明自己已经将人带到, 女学生已经先表达了对肖老师的感谢。老师辛苦了, 老师费心了。 肖老师将拼凑好的试卷,当着全办公室老师的面,递给了她,表情依然严肃:“以后不要在试卷上乱写乱画,要尊重知识,好好学习。” 冯小满垂下了脑袋,轻声应下:“谢谢老师,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旁边的封老师见状,过来打圆场,他笑呵呵地表示:“总算是皆大欢喜了。周小曼啊周小曼,肖老师为了给你粘试卷,可是特意请了一天假。忙了一整天的功夫,才粘好的。” 女生甜甜地笑了,声音清亮:“谢谢你,肖老师,您辛苦了。” 肖老师刚要说两句的时候,这个女孩子却又接着说了下去:“只是老师,你可以早点儿告诉我卷子已经粘好了的。您不需要这样特意给我惊喜。我以为它永远不会回来了。我哭了好多天。原来我这么多天的煎熬跟痛苦,都像个笑话。我就是个白痴。” 她的声音轻柔而悦耳,如晨间的清泉,带着尚未散去的淡紫色雾霭,让人看不清迷雾后的真实情绪。 封老师见状不对,立刻劝解学生:“周小曼,肖老师也是想当面跟你说清楚。老师这么辛苦,你要体谅。” 女生笑容不减,她朝肖老师深深鞠了一个躬,声音依然柔和而清亮:“您的辛苦,我铭记于心,无论如何,我都感激您。” 她在心中默默地继续说下去:谢谢您让我看清楚一些事,谢谢您没有及时告诉我试卷已经粘好了。 不破不立,如果不是被逼到了临界点,她还无法早早戳破一个脓包,让自己获得新生。如果不是认定了成套动作不可挽回,她也不会再绝望中迸发出灵感,进入了艺术体操动作编排的新境界。 眼前的成套体操动作,仅仅隔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她眼中,已经能够明显发现出当初的稚嫩。衔接显得生硬,缺乏足够流畅的美感,更加的像一个才沾到皮毛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炫技。 比起面前女学生柔和的面容,肖老师的表情就凝重多了。他严肃地告诫学生:“以后你要好好学习。不要糊弄自己,糊弄他人。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要试图耍小聪明。” 封老师轻咳了一声,笑道:“老肖啊,你别总是这样严肃。看,把人家小姑娘给吓的。” 他朝女学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拿着卷子走人吧。 冯小满收好了试卷,这张卷子,她一定会好好保存。她站在办公室的前面,大声宣布:“各位老师,我已经改名字了,从今以后我叫冯小满。我不叫周小曼。” 说着她便转头离开了教师办公室。 封老师有点儿讪讪的,摸着鼻子笑了笑,感慨了一句:“现在的学生啊!”现在的学生怎样,他也没给出评价。 见曹魏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边上,封老师笑了:“没说你,你不是一般的学生。当然,那个也不是。” 不一般的冯小满有种说不出的难受。空气像铺天盖地的墙,沉沉压在她的身上。她不能任性,不能委屈,也不能再咄咄逼人下去。可是她知道她不喜欢肖老师,她以后都没有办法再喜欢这位老师了。尽管他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对教学事业兢兢业业。 他并不在乎她的感受,他只是严格按照他自己的准则行事而已。 这让冯小满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她成为了他人设维持中的一项道具。她的粗鲁无礼,彰显了肖老师高尚无私。她再一次被架在火上烤,这种感觉让她非常的不舒服。 少女紧紧抿着嘴,将脊背挺得直直的,大步离开了坐满了老师的办公室。她没有迫不及待地逃离让她感受到压力的学校,而是按照既定计划,去找班主任,说明自己已经改名的情况。 高老师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对这个中途插班进来的学生家里的情况,也了解一些。既然已经跟妈妈一起住,改掉姓氏理所当然。她唯一奇怪的是,这孩子为什么会把名字也改掉。 女学生认真地告诉班主任,其实她原本就叫小满,只是后来上户口的时候临时改掉了。 高老师笑了笑,含蓄地表示,其实没有必要刻意去改的。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名字背后呈现出来的模样,还是看拥有这个名字的主人是什么样子的。 冯小满没有迂回,她直截了当道:“我不想再叫周小曼了。以前的事情,我不想它们再纠缠在我的生活里。我希望我今后的人生,快乐而又圆满。” 高老师打趣道:“你还敢圆满啊?我可是知道的,你们艺术体操队员都需要一个婀娜多姿的身材。你看小曼一听就是曼妙的意思。小满一听就让人觉得圆滚滚的。” 冯小满乐了:“嗯,没关系。身材的妙曼比不上内心的圆满。我还是愿意叫小满。” 高老师笑着点点头:“也行,叫什么名字都好,只要你高兴就行。下个月是不是要去日本比赛啦。别担心,等比赛回来,我们给你集中突击补课,总会让你赶上期末考试的。” 冯小满笑了起来:“嗯,那我比赛一定会加油的。” 她要告辞的时候,高老师又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犹豫再三,才开了口:“你别生肖老师的气了,他不是一个坏人。他也不是特别针对你。只是有些事情,我们只能互相谅解。” 少女微微笑了:“我已经向肖老师道过歉了,保证以后都不会在试卷上乱涂乱画。肖老师也原谅我了,这件事情解决了。” 高老师微微的叹了口气,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怅然。其实,肖老师原本可以将这件事处理的更加圆融完满。他独自做了最辛苦的部分,却在将成果展现的时候,采取了最不恰当的方式。如果他早点儿告诉学生他已经粘好了试卷的话,如果他采取低调的处理方式的话,他必然能够挽回学生对他的敬重。 冯小满不是个普通的学生。她的成长经历与人生阅历,注定了她的敏感与聪慧,她不会察觉不到肖老师的那点儿隐晦不能对人言的小心思。这些,引起了这个女孩子的反感。 不管有意有心还是无意,肖老师的所作所为,都已经让舆论呈现出压倒性的态势。逼着老师去捡碎片,拼凑成好试卷的学生,自然是气焰嚣张的。 冯小满微微抬起了下巴,笑容并没有达到眼底:“没关系,我已经不在意了。” 高老师觉得惋惜,她摸了摸学生的脑袋。冯小满个子已经比她都高了,然而,这毕竟只是个孩子啊。 她叹了口气,安慰道:“好了,这些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你就不必多想了。你好好去比赛,比赛完了再回来好好上课,好好学习。这世界上,也许不会永远鲜花满地,但只要抬头,即使阴雨绵绵,你要相信,太阳始终都在。” 冯小满点了点头,谢过了高老师,离开了办公室。她还要去寻找主管学籍这一块儿工作的副校长,说明改名字的事。 经过初三(3)班教室的时候,她听到了里面石凯正在跟曹魏吵架。曹魏大喊道:“你不觉得你们欺人太甚了吗!肖老师即使不是老师,也是长辈。你们把肖老师逼到了这份上,肖老师都蹲在地上一点点的捡起了碎纸片,然后又一点点地拼凑好了。你们还想怎样啊!” 石凯大怒:“卷子难道不是他撕的?他复原卷子本来就是理所当然。他要是真觉得抱歉,为什么要闹得满城风雨全校皆知?他为什么不能早点儿告诉周小曼卷子已经粘好了?现在不是十九世纪,现在有个东西叫做电话!” 争议的焦点从教室门口一晃而过,有人看到了她的背影,大声喊道:“哎,周小曼,周小曼过来了。” 石凯丢下曹魏,奔到教室门口,只能远远地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已经下了楼,往行政楼方向去了。 居中调停的班长刘兴同学也跑过来看,见状惋惜不已:“天啦,就周小曼这速度。要是上个月运动会她参加的话,咱们班女子长跑肯定妥妥的第一名啊。” 石凯狠狠地剜了刘兴一眼。 班长同学满脸无辜:“这事儿,咱们也帮不上任何忙啊。” 石凯郁闷极了,为什么明明一开始是他跟肖老师之间的事情,怎么最后他反而成了外人一样。肖老师压根就当他不存在。 冯小满没有花多少时间,就顺利地找到了主管学籍这一块工作的副校长,说了自己的事情。副校长看了她的户口本,点了点头,表示学校已经知道了。这不算什么大事。每年都有学生中途改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改名字,学校在这一块也已经是驾轻就熟。只要不影响升学考试报名就好。 副校长笑容满面地看着学生,语气亲切:“肖老师帮你把试卷给粘好了。你可得好好比赛,不然对不住肖老师的一番辛苦啊。” 冯小满抿嘴微笑,没有吱声。她自然会好好比赛,她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去赌气,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她去赌气。 副校长又鼓励了她几句,这才让她离开了办公室。 石凯一直坐在教室里心神不宁的。他想着,待会儿见到了周小曼,该怎么跟人家说。事情闹到这一步,所有人都觉得她架子太大,脾气太臭了。甚至还有人小声议论,不就是要进国家队,至于么。真不稀罕他们学校,他们老师,别来上学啊。省实验中学人才济济,真不差一个冠军。 愤怒的石凯,直接跟人干了一架。被班主任批评教育了以后,刚回到教室里上物理课。 封老师在讲台上讲着电路图,突然间放下了手里的粉笔,笑道:“行了,大家都收收神吧。周小曼,哦,不是,她已经改名叫冯小满了。她今天就是来学校改名字的,改完了,就回去训练了。所以,大家还是都安安心心地上课吧。” 石凯的同桌偷笑起来,调侃道:“行了,眼睛珠子收一收吧。老封都看不下去了。” 石凯悻悻道:“妈的,明明是老子起的头,怎么一个个的,都只盯着周小曼啊。” 同桌纠正道:“是冯小满,人家都改名字了。谁知道为什么啊,大概是,她太容易出风头了吧。跟她比起来,你的存在感是零。” 石凯在桌子底下踹了同桌一脚,压低了声音道:“去你的,当我蠢啊。你们就是欺负人家小姑娘无依无靠。” 110|归队 冯小满还得归队处理一些事情。她没来得及在家里吃晚饭, 只简单在赵老师家里喝了碗甜豆花。 一群小豆丁闻到豆花的香气,全都坐不住了。平常每次吃饭都要添的小正太一脸无辜地看着冯小满:“姐姐,你在吃什么啊, 好香啊!” 赵老师见状就知道, 这些孩子是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上课了。他摆摆手, 示意大家可以先洗手喝豆花了。 冯美丽笑了给这些容易饿肚子的小家伙们, 一人盛了一小碗豆花。过几个小时还要吃晚饭,不能让他们吃多了, 省的到时候正餐吃不下。 冯小满看着小朋友们一个个乖乖巧巧地吃豆花的模样,忍俊不禁。这些小家伙实在太可爱了, 就跟一个个小团子一样。她不知道的是, 在冯美丽眼中, 她也就是个小团子。 冯美丽一直看着女儿笑。她知道女儿这一去, 又将是一个多月不着家。比起小满在省队里的那些队友, 她已经非常幸运了。那些小姑娘成年累月不回家,一年能回个一两趟都是难得的。冯美丽贪婪地看着女儿小小白白的脸。她的小满长了个子, 却又更加瘦了。 孩子在外面,得吃多少苦啊。 喝豆花的小男孩目光灼灼地盯着小女孩,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模样:“邹雪, 你喝不完吧, 我可以帮你喝掉。” 叫邹雪的小女孩立刻警惕地端起了她的小碗,口齿不清地警告:“你休想!我能全部吃完。” 冯美丽哭笑不得地调停:“好了, 石磊, 等下课了, 我们今天晚上吃饺子。你可以多吃四个。” 邹雪立刻强调:“我也要添。” 石磊登时急了:“你是女孩子,不能吃那么多。” 好几个小朋友开始辩论起来。冯美丽也不管他们,只盯着女儿看。 赵老师在边上用了一小碗豆花,微微眯着眼睛。只要这些孩子不吵狠了打起来,他都不会干预的。哪儿有小孩子不吵架的道理。 一桌子的老小吃完了豆花,冯美丽去厨房收拾东西。 赵老师吩咐吃饱喝足的小学生们开始写家庭作业,抬起头,示意准备告辞的女孩跟他到房间去说话。 他看了眼一到他面前就不由自主绷紧了脊背的女孩,点点头,认真道:“不管是叫什么名字,总之,人一定要活得漂亮。” 冯小满立刻应下,表示自己一定会牢记赵老师的教诲。她谢过了赵老师对她们母女俩的照顾。 那个王屠夫的腿摔得简直莫名其妙,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会是偶然。要真靠青天长眼,那么要法律要警察还有什么意义。 冯小满唯一能想到会从中动手脚的人,只有赵老师。那个被王屠夫看到偷窨井盖的人应该不是偶然,王屠夫的失足跌落也是必然。 看着面前这小姑娘欲言又止的表情,赵老师微微笑了:“你别担心。既然你跟你妈妈的户口都挂在我们家名下了,我们自然是一家人,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家里人被欺负。” 冯小满咬了咬,也无所谓什么家丑不家丑了。她抬起脑袋,轻声道:“赵老师,我总觉得这事儿背后有人在捣鬼。” 赵老师声音淡淡的:“不管是什么鬼,总归有办法解决就是了。” 冯小满觉得奇怪。赵老师是她上下两辈子见过最独特的人。这个身材不高的男人,看着可以说是瘦削甚至羸弱的。可是他却有种奇怪的气质,仿佛从他嘴里说出的话都能够实现。他对一切都是胜券在握。赵老师明明没有承诺任何事情,但冯小满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笑着向赵老师道谢,然后跑进厨房跟偷偷抹眼泪的妈妈告别:“妈,你放心,我在外面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担心我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累到了自己。” 冯美丽慌忙抹眼泪,否认道:“我可没哭,我这就是切洋葱时呛到自己了。” 冯小满没有戳穿母亲,只微微的笑。 不管是微笑还是眼泪,这一切都是妈妈对她的爱。她要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她要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只有她们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了,能够欺负他们的人就会少很多。 王屠夫之流即使被人当枪使,也将会近不了她们的身。 冯小满趁着行政人员下班前,回到了省队。她还要更改自己在省队的注册信息。这个程序倒是简单多了,她只写了一张说明,后面就都是别人的事情了。 她的任务变成了,给自己在省队的小伙伴们分她从江省带回来的特产。 丁凝一见队友拿出来的香辣鸭舌,她就想揍人:“冯小满,你改个名字,心眼子也变坏了。你是故意的吧,成心馋我呢!明明知道我不能吃。” 冯小满一脸无辜:“这能怪我吗?特产特产不就是吃的么。难不成我还扯两段丝绸绣品回来,供着啊!不能吃你就拿着看看,闻闻味儿吧。” 丁凝愤恨地要掐冯小满的胳膊:“叫你使坏,你个坏心眼子。” 坏心眼的人在食堂里嘻嘻哈哈的,躲避队友的围攻。 她还故意馋眼睛珠子快黏到鸭舌头上的丁凝:“你吃晚饭的时候加点餐哦。” 丁凝简直快被这死丫头给气死了。她的晚餐都是酸奶配水果的,好不好。因为她最近又超重了,简直就是人间悲剧。 冯小满笑嘻嘻地吃着自己的晚饭。其实她的饭量也很小,加上刚刚吃完了一碗甜豆花才回队里的。晚餐不过是少少的吃了几片水果就好。 孟超一身臭汗的出现在食堂门口时,一眼就见到了跟队友笑闹着的女孩。他立刻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匆匆回寝室去,好好洗个澡。 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偷懒,这一偷懒立刻现形。队友看他跟着兔子似的窜走了,还不明所以:“哎,超子,你不吃晚饭啦!至于嘛,你又不是体操队的,还得节食。” 体操队的小姑娘循声望过去,只见有个傻大个“嗖”的一下,从食堂门口消失了。 丁凝一副茫然瞪大眼的模样:“哟,这家伙又犯什么傻气呢?” 坐的离她最近的队友立刻笑了起来:“嗯,终于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多熏人了,跑去洗澡了呗。” 丁凝坏笑着看冯小满:“嘿嘿嘿,你看哟,有的人多么自觉哦,真是太乖喽。” 冯小满哭笑不得:“行啦,就你话多,鸭舌头都塞不住你的嘴。” 丁凝愤恨不已,一副快哭的模样:“你能不能别跟我提吃的啊。看着我就更加想吃东西。我这太惨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冯小满叹了口气,安慰她:“咱们还算好的啦,我看国家队的庞清姐跟陈敏姐她们,吃了才真叫一个少呢。据说是因为现在咱们还在生长发育阶段,吃的不太容易长肉。到了她们那个年纪,就都是只横着长不竖着长了。所以更加要控制。” 丁凝悲伤地托着自己的下巴,一副日月无光的绝望模样:“难道以后我们真的得跟维大师一样,一顿只喝一杯牛奶,吃几颗葡萄?” 冯小满沉痛地点点头:“确实是这样吧,反正我在法国比赛的时候,基本上每天都是这么过去的。” 几个女孩子说着说着就悲从心中来,真是太惨了,为什么她们只能看不能吃呢?最讨厌的就是篮球队的那些人,一顿饭可以把比她们所有人吃的加在一起都多。 被小姑娘们羡慕嫉妒恨的篮球小子,终于满身清爽的又出现在食堂门口。他笑嘻嘻的跑到女孩子们的面前,跟她们打招呼。少年一双眼睛,总是忍不住要往那个最漂亮的女孩身上瞄。 女孩子落落大方地抬起了头,跟他打了声招呼。 孟超立刻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小,小满你回来了呀。” 冯小满满意地点点头,要是孟超再敢叫她周小曼,她绝对会翻脸的。 “嗯,今天回来改一下注册名字的事情。明天一早我就得回去封闭训练了。” 孟超听了女孩的话,顿时失落起来了。他原本以为,冯小满回来好歹要休息一天。明天刚好他们队里休假。他原本还计划着明天能跟女孩一起出去逛逛。他攒了好多话,还有篮球训练营的事情,都还没跟她说呢。 冯小满笑了笑,催促他:“你还不去打饭吗?等迟了好吃的都没了。” 孟超这才反应过来,讷讷道:“嗯嗯,那个,我马上就过去。” 体操队的女孩子们,全都笑得不行。这人挺大的块头,却傻乎乎的,每次一看到周小曼,哦不,是冯小满就是这样的呆愣愣的样子,特别好玩。 冯小满见她们满脸促狭的模样,忍不住开口:“你们以后不要开人家玩笑啦,欺负老实人。” 丁凝“哼哼哼”地坏笑道:“除非你承认这傻小子归你保护了,我才会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跟他一般见识。” 冯小满眼睛珠子一转,坏笑回头:“那你老实交代,你为什么非得老盯着人家瞧啊?该不会是有什么不可言喻的事情吧。” 丁凝大叫:“叫你胡说八道,再胡说八道,我捏你鼻子啦。” 孟超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群小姑娘嘻嘻哈哈的场景。他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她们究竟在笑什么。 冯小满微微笑,一把捂住了丁凝的嘴巴,催促孟超:“嗯,你看你队友还在等你呢,你赶紧过去吧。” 少年立刻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一样,用特别委屈的眼神看着冯小满。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她人了,他想坐在她对面,即使不说话,眼睛看到她也好。 丁凝从魔爪下逃生,立刻跳开老远,招呼队友们:“走,我们还得去,嗯,溜达溜达嘛。” 冯小满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她们,一群小姑娘已经嘻嘻哈哈地全跑光了。 孟超咧开嘴巴笑得欢畅,手脚麻利地坐到了她的对面。 一时间,冯小满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她轻咳了一声,催促孟超:“你好好吃饭吧。” 孟超立刻“嗯嗯”应下,然后他看一眼冯小满,吃一口饭,仿佛就着她下饭一样。 冯小满眼睛瞪大了,她长得就那么像挂在房梁上的咸鱼腊肉,看一眼就能下饭的那种?她立刻警告孟超:“你到底要不要好好吃饭?” 少年这才老实起来,乖乖地吃掉了他的晚餐。 吃过饭以后,两人在操场上散步消食。那股子别扭劲儿,被风一吹,也就烟消云散了。 冯小满向孟超道谢:“嗯。谢谢你啦。” 孟超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傻愣愣地回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谢我啊。” 少女笑了。这个男孩子不知道,他每天晚上挖空心思给她发的搞笑短信,对她而言是一种无声的慰藉。虽然他笨拙,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自己,可是他的努力他看得到。他的真诚,她也能够感觉得到。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她感觉到了他的关心。 不是为了彰显他有多么怎样,而是真诚的关心。 冯小满笑着抬眼看他:“喂,你篮球训练营里,表现得怎么样啊?” 孟超茫然地摇摇头,老实回答:“我不知道。有几个人被欧洲球队挑走了,但没有我。可是他们又让我下个月再参加一次训练营。反正啊,我觉得,去参加一下也挺不错的,好歹长长见识。” 冯小满点点头:“是啊,那你好好准备吧,你要加油,我等着你在篮球场上大显身手。” 孟超开心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眼睛亮晶晶的:“你也觉得我会成功吗?” 冯小满点点头,:“啊,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成功的。” 这句话比教练们的肯定,对少年而言更加有意义,他简直乐得快要找不到北了。当着女孩的面,他不好意思又蹦又跳。他只能一再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冯小满笑了,纠正道:“你应该说,你一定要努力,不要让自己失望。” 孟超急了起来:“不是的,对我来说,你的失望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这一回,女孩子没有害羞,而是非常认真地强调:“不,对自己失望,才是最可怕的。所以,你一定要努力,不让自己失望。” 孟超茫然地看着冯小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冯小满微微笑:“加油吧!我等着你在世界篮球舞台上光芒万丈。我的目标是,有一天站在世界艺术体操的领奖台上。我希望我的朋友,也不会差。” 未来的路太长,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111|第二张世界地图 第二天一早, 冯小满就跟着薛教练等人踏上了回归国家队的路。篮球队还在操场上晨练,孟超扯着嗓子喊:“冯小满,加油啊!我等你拿冠军。” 然后这倒霉孩子就被盯着他们做体能锻炼的助理教练追着“嗷嗷”叫了。 冯小满哭笑不得, 她孩子气冒头, 也冲着跑道上少年大喊:“你也要加油, 我等你拿MVP!” 孟超那个乐呵呀, 只差直接翻跟斗了。他这一犯傻气,直接就被助理教练撵上了。这小子倒是身手灵活, 一个错步,又跑开了。 冯小满看了哈哈大笑。 车厢里, 薛教练跟林医生相视而笑, 摇了摇头, 孩子还小呢, 懵懵懂懂的。没事儿, 反正隔着远,不怕擦出火苗来。 一直到一月中旬, 出发去日本之前,冯小满的生活都是简单的五点一线:寝室、体操馆、操场、教练办公室以及食堂。这样单调而枯燥生活,却让她觉得充实且快乐。 安东尼娅还是不苟言笑, 对冯小满最大的赞赏就是在她剪辑出新的配乐片段, 编排出新的成套时,偶尔点一下头。 冯小满都觉得自己成了大写的M了。安东尼娅越是这样, 她就越是想要获得对方的肯定。 薛教练大笑, 表示以后她一定要少夸弟子一点儿, 省的她不稀罕了。 冯小满立刻趴在教练肩膀上撒娇。 现在的生活,对她而言,唯一的遗憾就是孙岩迟迟没能重新回到国家队。江省艺术体操队给国家队方面交了委培费,又把人送过来训练,然而孙岩的身份依然是省队队员。在可预期的短时间里,作为“缺乏大局观”队员的典型,孙岩几乎没有可能回归了。就连以前在国家队带她的教练,现在也被分配去给新成立的集体项目组帮忙,管不了她的训练。 陆教练过来安慰了孙岩几句,然后让她跟着冯小满做基础练习,薛教练捎带着看一下。 这种近乎于流放的待遇,让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短短几天时间里,双颊就凹陷了下去。薛教练要盯着准备日本大赛的冯小满,哪儿有精力分给她?再说了,之前她的训练也不是薛教练管的。要是长期将她归在薛教练名下,薛教练还好给她制定个系统的训练计划。可这样临时看着,薛教练也不好安排她的训练了。 薛教练私底下跟林医生叹气,孙岩这孩子真是可惜了。这就是典型的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大家就是同情这孩子,都不敢惹火上身。孙岩本人也没有特别过硬的成绩拿出手,谁会为她出这个头呢。 体操馆里头,孙岩帮着冯小满看她新想出来的动作。孙岩叹气:“你的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啊!你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多东西。” 冯小满演示完了转体衔接的动作后,笑着道:“你小时候玩过橡皮泥没有?就是可以捏成各种形状的橡皮泥。我小时候最爱玩这个。” 因为这,周文忠恨不得能摔死她。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泥巴,泥巴时刻提醒着他的出身。大女儿成天捏泥巴的行为,在他眼里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根子里头带出来的卑贱。 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小姑娘微微笑着:“你就捏橡皮泥啊,捏成各种各样漂亮的样子,然后你把自己想象成橡皮泥,自然就能做出来了。” 孙岩立刻喊冯小满打住,正色道:“你这方法,一般人都用不了。” 冯小满愣住了,想了半天又冒出来:“要不这样吧,你先好好练习基础动作。真的,我教练跟干妈都说了,基础打不牢,再好的成套都做不了。” 孙岩坏笑着压低了嗓音:“就跟那个谁一样。” 两个小姑娘都笑了起来。 林丹丹后来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新成套,便接着练习之前的成套动作了。大概是嫌弃那几套操不好,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臭着一张脸。就连庞清姐都让几个私交不错的小孩避着点儿她走,免得被迁怒了。 冯小满犹豫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跟孙岩咬耳朵:“反正,我觉着,你不能自己放弃。你要是放弃了,他们就更有理由怼你了。你先把基本功练扎实了。薛教练最看重这个,你看我到现在每天都是五个小时的基本功,三个小时的成套。领导说了多少次了,我都没改过,为什么呀?就是因为这样出来质量高。同样的成套,维大师她们做出来,跟我们做出来就是不一样。” 孙岩点了点头,咬牙道:“我才不让她们看笑话呢。我该是什么样的水平就该站在什么位置上。就有些人那样的臭脚,也好意思让人捧着,还好意思说队里偏着庞清姐,把安教练编排好的成套给庞清姐练了。她也不看看,当时明明是她自己做不了。这是庞清姐有眼光脾气又好,不然搁在哪个队里头,一姐还要捡下面人不要的成套做。” 冯小满赶紧压住她:“你别惹她了。咱们惹不起躲得起,不然人家就是盯着你,不让你出头,你能怎么办?你没看么,那个耶利亚,她们队里都连着两次国际大赛不让她出场了,往死里压她排名。这一回,估计日本俱乐部的邀请赛,她们国家都不会派她去。” 孙岩想起来了,问冯小满:“这回咱们队里是派你、庞清姐跟陈敏姐一块儿去吗?” 冯小满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呢,陆教练也没说。反正我们是个团赛,个人练个人的,彼此间没什么影响。” 孙岩皱起了眉头,喃喃道:“可这也不对劲啊。往年这个时候,早就公布名单了。” 两人面面相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股诡异。 等到下午训练结束的时候,陆教练突然独自一人出现在体操馆里。现在大家早就习惯了安东尼娅跟她形影不离,队里没有给安东尼娅专门配翻译,陆教练只能身兼数职。乍一看她一人,场馆里的小运动员们都有些惊讶。 陆教练招呼冯小满跟薛教练:“吃过晚饭,去小会议室开会。王部长会过来宣布事情,你们别迟到了。” 薛教练赶紧点头应下。 等到陆教练走了以后,周小曼才问她:“教练,这是要开赛前动员会了?” 薛教练摇摇头,示意她自己继续练习。前几天,她隐隐约约就听说陆教练跟领导大吵了一架,甚至摔门而出。能把个性温和的陆教练气到这份上,今天脸色都看着凝重,也不知道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咄咄怪事。 孙岩拿眼神示意冯小满,对方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她每天跟着安东尼娅学习,陆教练一点儿风声也没透露过。 晚上开会的时候,冯小满看到会议室里头端坐着的林丹丹,心里头就是“咯噔”一下。果不其然,姗姗来迟的王部长公布了出战日本俱乐部邀请赛的名单中,赫然出现了林丹丹的名字。因为年龄的限制,她挤走的人不是冯小满,而是陈敏。 冯小满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亚运会中国队拿到了个团赛冠军,除了二号选手彭欣因为脚伤不得不手术治疗外,明明陈敏跟曹雯都是当打之年,派谁去,都不该轮到林丹丹啊! 王部长面色平静地表示,因为陈敏跟曹雯都是年过二十的老将了,为了个新人练兵的机会,为队伍持续提供新鲜血液,所以要大力以老带新。加上陈敏跟曹雯多年比赛,身体负担大,这次就趁着比赛间歇期,好好调理身体。 这种糊弄人的话,也就是拿出去应付不知情的人。要论及新鲜血液,孙岩明明跟林丹丹一样大,孙岩的个人综合成绩也比林丹丹高,完全应该派孙岩出战。 王部长叹了口气:“有些运动员原本也在考虑名单中,只是我们身披国家队队服,代表的是国家。个人英雄主义要不得,更加不能没有大局观。所以,经过综合考虑,队里决定,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林丹丹了。” 一直昂着脑袋的年轻女子立刻站起来表态,自己一定会积极进取,坚决不辜负队里的信任。 冯小满敏锐地发现,整个开会的过程中,除了开场白以外,陆教练什么话都没说。 散会以后,庞清喊住了冯小满,拍了拍这个小妹妹的肩膀,微笑道:“好好比赛,这是正儿八经地在国际大赛上亮相。要是第一眼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后你在国际大赛上,裁判打分都会有个好的印象分。你记住,我们当运动员的,一定要服从教练的安排,不要意气用事。” 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小妹妹抿了抿嘴唇,最终点头接下了师姐的嘱咐。 与成.人组评分标准相对固化不同,一贯以推新为目的的日本俱乐部邀请赛作为一项老牌赛事,少年组的比赛专注于挖掘艺体界的天才少年选手。当年的艺术体操女皇也是从这个比赛里头走出去。成.人组的比赛,上头下达的任务是尽可能进八强。至于少年组,鉴于冯小满之前能拿得出手的成绩几乎没有,倒是没给她下硬指标。 林医生笑呵呵地安慰她:“这不挺好的么,巧了,咱们的小满时刻都是黑马姿态出赛。” 这回国家队出征人员名单里头没有林医生。国家队没有心理医生的编制。她是跟省队打了报告,由省队出资跟随国家队一起出发去日本的。 为了这个,林丹丹还发了一回脾气,明里暗里嘲讽冯小满年纪不大架子不小。以为自己是公主呢!出去打个比赛,还要几个人伺候着。但是因为林医生的费用不从国家队走,最终陆教练拿一句话“你要是自己出钱请个专家陪同,我们也不反对”,把她给压住了。 林医生叹气,国外大牌运动员,打职业比赛的,一个团队就是十几号人。现在她们不说完全比不上人家吧,就连她这个运动心理学专家的存在,都成了冯小满个人心理素质差最好的证明。心理素质好的运动员,哪儿还需要心理医生的干预呢! 体育强国之路,还有漫长的征程要走。他们作为在路上的人,只能竭尽全力,为后来者从荆棘丛生中,开辟出一条道路。 这些事情,薛教练等人都是尽量瞒着冯小满,以免影响了孩子的情绪。 物质条件她们无法创造。到今天为止,冯小满寝室的空调依然在滴水。往上面反应了多少次,压根就没人搭理她们。再要说,就会有人怼回头。现在的孩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装了空调还挑三拣四的,以往的运动员大冬天的结束了训练,都没有热水澡洗,不也照样拿金牌么。 精神条件她们可以提供。薛教练跟林医生配合默契,为她们的小天才遮挡住了外头的风风雨雨,让这个小姑娘能够在一方安逸的天空下,自由快乐地飞翔。 冯小满上了飞机就开始睡觉。这是她调整状态的最好方式。任何时候,只要她觉得状态不对劲,她就闭目养神一会儿,让身体跟心灵同步,这样就能进入最好的状态。孙岩笑着调侃她,说她这样活像是老和尚参禅。 林医生倒是觉得这样不错。人在放松的情况下,身心会自我调节,释放出压力,状态变得更好。 冯小满从海城机场一路睡到了羽田国际机场。因为是直达航班,飞机用了不到三个小时就降落了。飞机降落的时候,薛教练唤醒了她,开玩笑道:“这下好了,中午觉可以不用睡了。” 陆教练也笑:“嗯,等下了飞机,咱们就能直接去酒店吃中午饭了。” 羽田国际机场有东京单轨电车线路,直接进入市区。她们预计的就是坐单轨电车去酒店入住。 冯小满跟在教练后面出通道,还没有来得及清醒过来,仔细看看这个机场,突然间她就听到了一声欣喜的高喊:“小满!嗨,看这里!” 喊她名字的声音带着点儿法国口音,相当独特。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女,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瞪大了眼,转头看那个有着柔软头发跟蓝色眼眸的少年。 奥古斯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112|他乡遇故知 少年眉眼含笑地朝女孩奔过来, 在距离她大约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取出了背后一大捧粉色的玫瑰花,递到少女面前,露出了大大的笑脸:“嗨, 真好, 分别了五十七天又七个小时,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冯小满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玫瑰花:……好吧, 少年,你赢了。 她微微挑眉, 抬眼看奥古斯汀,奇怪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咔擦”一声, 孙喆满意地看着自己相机里的捕捉到的画面。这幅场景刚刚好, 少年眸中似有波光流动, 含情脉脉;少女的眉眼间讶异中有着微微的惊喜。嗯, 两人今天都穿着短款大衣, 他家傻妹妹终于知道穿一件漂亮点儿的衣服了;嗯,看上去意外地搭。 冯小满顾不上眸光似水的奥古斯汀少年了, 循着闪光灯亮起的方向找到了孙喆,直接皱起了眉,用眼神询问, 这又是怎么回事? 孙喆大大方方地上前跟众人打招呼。他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 《XX》杂志记者,因为对艺术体操感兴趣, 希望能够追踪报道国家队的这一次日本俱乐部国际邀请赛之行。 冯小满忍不住要喊, 大哥, 拜托你,搞什么鬼啊! 陆教练也有些惊讶。因为艺术体操在国内属于冷门项目,即使是国际大赛,也只有官方媒体给予寥寥数语的报道。最近稍微有点儿知名度,还是因为在亚运会上,个人项目勇夺两枚金牌。但在拿金牌拿到手软的中国代表团里,这两枚金牌也毫不起眼。 她微笑着表达了对孙记者的欢迎。作为国家队的主教练,她最忧愁的莫过于国内艺术体操储备人才太少,民众普及度极低,知道这个项目的人别说百里挑一了,很可能一千个人里头都没一个人能说清楚。媒体的主动报道与宣传,对于幼苗期的中国艺术体操事业,至关重要。 孙喆得到陆教练的允许后,特别自然地走到了薛教练师徒身边,谈笑风生起来:“薛教练,好久不见啊。哟,小丫头,可以啊,这都进国家队了。长个子了,也更漂亮了。” 林丹丹闻言皱眉,不知道这位孙记者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薛教练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笑着介绍:“孙记者一直致力于艺术体操的推广。当初在我们南省省队时,孙记者就给我们队里的小姑娘们做过特辑。把小姑娘们一个个,拍的可漂亮了。那一期杂志发行以后,不少家长都过来找我们咨询,问怎么让孩子练艺术体操呢,个个都看着那么水灵。” 陆教练笑言:“孙记者,你这还真没选错报道项目。陆地上最美丽的体育运动就属我们艺术体操了。我们队里的小姑娘啊,站出来,没有人不夸不出挑的。” 奥古斯汀跟冯小满走在边上,手里还捧着那束玫瑰花。作为绅士,他怎么能让美丽的姑娘在陡峭的寒风中露出柔软的小手呢。 冯小满则是心里头对着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的孙喆做了个鬼脸。当着国家队里其他人的面儿,她又不好直接问奥古斯汀,怎么又跟孙喆搅和到一起去了。她只能对着少年,换了个话题:“哎,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怎么也到日本来了。” 少年快活地转动着他那双迷人的蓝眼珠,笑容可掬:“这可是你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国际大赛,我怎么能不出现呢?” 他的中国话说得有些僵硬,但是吐字相当清晰。在场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配合着他手上的那束玫瑰花,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冯小满尴尬不已,赶紧拉着他到边上去。作为一个重生人士,她瞬间进入苦口婆心劝学状态:“你就这么跑过来了?你们学校已经放假了吗?” 可怜的少年郎奥古斯汀,原本想对这个女孩深情款款地说几句甜言蜜语,倾诉他的相思之情。然而冯小满是浪漫主义的大杀器,一点儿也不买账。她就关心少年是不是逃学了。年轻人,不好好学习,是没有将来的。 空有满腔柔情蜜意,却无人可倾诉的男孩,最后只能被逼着,委屈兮兮地指着机场大厅门外:“妈妈也一起过来了。她在外面的车子上,这边停车场太贵了。” 他没逃课,他正在休元旦假。他们法国中学从圣诞节开始放两个礼拜的假。 妈妈也不是被他胡闹着才缠到日本的。这次俱乐部国际邀请赛的名单中也有法国俱乐部。他美丽的妈妈作为俱乐部的教练也过来了。 至于少年他本人,听说冯小满会参加比赛,立刻放弃了自己的度假计划,跟着跑了过来。比起去落基山脉的滑雪,自然是眼前的东方女孩,更加美丽动人。 奥古斯汀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少女,赞叹道:“我真喜欢你的新名字。妈妈告诉我了,小满是夏天的第一个节气。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一些植物枯死了,一些植物成熟了,荣枯有度,是最好最有禅意的时节。小满不大满,刚刚好。你也跟你的名字一样,刚刚好。” 冯小满忍不住大笑,难为这位外籍人士如此辛苦地背下了这么一大段话。咳咳,这些,她自己都还不知道呢。 她看着一脸温情脉脉的奥古斯汀,残忍地戳穿了事情的真相:“你可真够能掰扯的。我老实告诉你吧,大家都笑我的名字呢。冯小满,嗯,听上去就跟个小村姑一样。村姑啊,就是乡下女人。乡下女孩子,一点儿也不时尚,一点也不潮流的那一种,土里土气的。” 奥古斯汀露出疑惑的神色:“难道乡村不美吗?自然不美吗?妈妈说你的名字是最好的,冯就是风的意思,冯小满就是夏天的风。夏天的风,轻轻吹过,难道不是最美最让人觉得舒服的吗?” 冯小满这回真的是不知道该捂眼睛还是塞耳朵了。苍天啊,她听不下去了。少年,你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良心不会痛吗? 奥古斯汀却是一本正经。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无论叫什么名字都是美的。冯小满难道不美吗?这是他听过最美的名字。 冯小满不好在机场大厅跟他因为这个问题起争执,她只好嗯嗯啊啊,勉强接受了少年的观点:“嗯,我也觉得我的名字挺美的,特别不一样。反正我们学校就没有跟我重名的人。当然最大的原因是一般人也不是也舍不得取这么土的名字。” 两人说说笑笑的,就到了机场大厅的门口。 穿着风衣,戴着皮手套的陆芸依靠在车门边,她的周身笼罩着的,是与她柔美外表截然相反的酷劲儿。远远的,美丽的女子就朝薛教练等人挥手。 孙喆见美心喜,忍不住就“咔擦”了一张。陆芸见到了,还朝他大大方方地露出了个笑脸。 林丹丹从这一行不速之客出现起,眼睛里就直冒火。这些莫名其妙的家伙,不知道从哪儿一下子钻了出来,围着冯小满团团转。呵,这女的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多土多俗多拿不出手。 她臭着一张脸,连教练跟她说话也不理不睬。 教练有些无奈,小声叮嘱她,注意脸上表情。且不说现在就有个记者跟着她们。单论起艺术体操在日本的影响力,就不容小觑。庞清是亚运会个人全能冠军,拥有着为数不少的日本艺术体操迷拥趸。万一还有日本媒体过来采访,林丹丹被拍到一张臭脸像个什么样子。 林丹丹冷冷地回敬道:“我是运动员,又不是卖笑的。比赛场上见真章,我可不靠在男人面前卖笑讨好人。我不想笑就不笑。” 她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好在刚好她们身边有一支旅行团集合,嘈杂的声响盖住了她尖刻的话语。 教练差点儿没被这祖宗气背过气去,她脸上挂不住,但也没说什么,直接扭过头,不碰这个钉子了。 庞清一直在自己的这个小师妹身边,看到了陆芸,她笑着压低声音:“这就是你干妈吧,真美。” 冯小满羞愧不已,她扯虎皮做大旗,硬生生地在陆阿姨头上安上了一个“干妈”的名号。后来薛教练跟陆芸解释事情始末的时候,新晋干妈倒是乐得不行。她刚好没有女儿,就差一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呢。 奥古斯汀则是非常茫然,他不明白所谓的干妈是什么意思。 陆芸跟自己一脸疑惑的儿子解释,就是相当于教母。 奥古斯汀高兴地不行,他觉得如此一来,他跟冯小满的关系就更近了。 结果陆芸捉弄自己的儿子,表示干女儿就成了他的妹妹,以后他不能够追冯小满了。 奥古斯汀立刻大叫,这怎么可以这样!妈妈这是在欺负人,妈妈怎么能够跟他抢小满呢! 陆芸被自己可怜的小傻瓜给逗乐的不行。她故意在网上说,要冯小满自己选择。 冯小满立刻表示,完全不必犹豫,她当然最喜欢陆阿姨咯,她肯定选陆阿姨。 奥古斯汀的少男心碎了一地,一连吃了七个圣雅克扇贝才安抚住他受伤的心。 年轻人到底复原能力强。这才多久的功夫,少年似乎已经忘记了,妈妈说的,他以后不能追小满的事情。他继续开开心心的,围绕在女孩子的身边。 陆芸的车子能坐七个人,连着他们母子跟薛教练师徒还有林医生外加一个孙喆,刚刚好剩下一个空位子。剩下的人谁也不好意思上车,大家按照原定的计划,坐单轨电车去市区。 林丹丹烦躁不已,她最讨厌的就是人挤人。在国内的时候,她基本上从来没有乘坐过公交车,地铁也让她恶心。因为她讨厌那些脏兮兮的人靠她那么近。 教练只得努力安抚她,以后出国比赛,这种事情在所难免。机场多半地方偏僻,不坐大巴电车之类的,根本没办法到市区去。 林丹丹低吼:“为什么不能租一辆车,明明可以租车的。” 陆教练沉下了脸,声音淡淡的:“经费里头没有这项预算,你如果想自己掏钱,队里照样尊重你的意见。” 林丹丹气愤不已:“可是冯小满凭什么可以坐车走?” 陆教练抬脚往前去:“你也可以找一个能帮你忙的干妈。” 陆教练是认识陆芸的。当年,陆芸跟她还号称国内艺术体操的“双陆”,不过陆芸的成绩要比她好。那时候,陆芸执意留在法国读书,从头学起,谢绝了留队任教。不少人都说陆芸傻,放弃了铁饭碗。可是看着现在神采飞扬的陆芸,作为国家队主教练的她,却很难说,她们两人,谁过的更好。 安东尼娅没有随队出征,当初国家队与这位饱经世故的女教头签下合同的时候,就是想让她指导集体项目。所以即使是在国际上举足轻重的日本俱乐部邀请赛,出征名单上照样没有安东尼娅的名字。安东尼娅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只是耸了耸肩膀,拥抱了几位出征的女孩,包括林丹丹,愿上帝保佑她们,祝她们好运。 现在,陆教练觉得有种难言的孤寂。这种寂寞侵蚀着她的心,她甚至觉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车厢里的人不算多,庞清坐到了她的身边,喊了她一声“教练”,她这才醒过神来。她叹了口气,突然间问庞清:“你后悔练艺术体操吗?” 庞清愣了一下,旋即不好意思起来:“教练,你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陆教练却是笑:“我记得以前你哭着跟我说不要再练了,太苦了。还记得那时候我跟你说的话吗?” 庞清点了点头:“嗯,我记得。你说别闹脾气,我能练艺术体操的时间总是会越来越短的。现在不练,以后就没机会练了。” 陆教练点了点头:“对,现在,我要对你说的,还是这句话。好好练,不要放弃。你能练习艺术体操的时间,总不可能变多。” 这项美丽而残酷的运动,留给每一个倾心于它的少女的时间,总是那样的短暂。它美到极致,也残酷到极致。它只要女孩子最美最绚丽的年华。 113|广告海报 电车停下了, 广播里报着站台名。大家在翻译的帮助下,下了车。林丹丹一张张脸看上去还是情绪不佳。她的教练在边上嗫嚅了下嘴唇,没有说什么。 庞清有些担忧地看着陆教练, 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间会如此的伤感。 陆教练笑了笑, 拍了拍自己弟子的脑袋:“好了, 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就是突然间想起来, 我第一次出国比赛就是这里。后面是去法国,最后去参加了奥运会。你好好比赛, 这一次如果表现好的话,今年的世锦赛说不定能够能更加往前面进一步。” 庞清严肃起来, 今年最重要的一场比赛就是下半年的世锦赛了。之前两届运动会, 中国艺术体操队一直是凭借外卡才能踏入奥运赛场。可是这一次, 上面希望她们能够真正凭借自己的实力赢得奥运会的入场券。 陆教练鼓励庞清:“你加油, 不是没有机会的。上一届世锦赛, 你排进了十名,这一次, 很有希望。我坚持带你来日本,就是想让你在这儿再攒攒好运气。” 日本也是庞清参赛频率最高的国际赛事举办地。当年,十三岁的她, 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就是在这里。那次, 体操队的两位大师姐带着她,拿到了个团赛的第八名, 她自己也获得了个人全能赛的第七名。这也是中国选手迄今为止, 在这项艺术体操邀请赛上少年组最好的成绩。 庞清微微笑了起来。每一位运动员都有自己的比赛福地。从某种意义上, 日本就是她的福地。因为她是在参加完这里的体操比赛,赢得了在国内无法想象的受欢迎之后,她才意识到,她从事的是一项极美极为受人喜爱的运动。 她笑着看陆教练:“没问题,我觉得这里是我的福地。” 陆教练也笑了起来,点点头:“嗯,我也希望你能在你的福地上,争取到更好的成绩。” 目前,中国在亚洲艺术体操界是佼佼者,可是在世界舞台上却表现不佳。她希望她的弟子们能够取得更大的突破。这也是对她执教生涯最大的慰藉。 东京街头最不乏的各种各样的广告牌。这些广告,看着就比电车里密密麻麻,连车顶都贴满的中吊广告给人感觉舒服多了。中国代表团的成员们,在翻译的带领下,朝事先预定的酒店出发。 走到半路上时,庞清抬头扫了一眼百货商店外的广告,突然间愣住了。她觉得广告画上面的两个人,看上去相当眼熟。 深蓝色的碧波间,美人鱼的尾巴若隐若现,露出小半个少女模样的上半身趴在水边。那美丽到魅惑的人鱼有着跟童话故事里单纯天真的人鱼公主截然不同的感觉,那是一种神秘的诱惑力。少女稚嫩的面庞上,流动于眉宇之间的,是一种迫不及待长大的风情。 她面前蹲着的外国少年,满脸惊愕迷茫,又熏熏然,似乎已经沉溺在她柔媚的眼波中。 庞清无法确定,因为这个不知道该用女孩还是女人来定义的年轻女子,好像跟她印象中的小妹妹,截然不同。同一个皮囊里,装着的是天差地别的灵魂。 广告画不止一张,旁边招贴画的主角还是这对少男少女。 人鱼的尾巴已经变换成了腿,她微微侧着脸,满脸的恋恋不舍与恓惶。虚化的光影处理,让她小半个身子看上去正在融化当中。庞清想到了童话故事里,那个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的照射下,慢慢融化为泡沫的小人鱼。 陆教练也注意到了这两张广告,与庞清的犹疑不同,她几乎是第一眼就辨认出来,广告里的女孩子是冯小满。那个外国男孩子,看着很像刚才手捧玫瑰花送给她的小队员的少年。 她头疼地捏了一下眉心。她看过各种各样的冯小满。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有着超乎她们想象力的表现力与感染力。她根据不同的风格编排出艺术体操成套时,也会相应的做出不用的表情跟肢体语言。无论是奔放热烈还是安静优雅,无论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还是宁静富有魅力的小女人,她都能展现自如。 陆教练承认广告拍得极为漂亮,简直让人挪不开眼睛,想一探究竟的漂亮。可是,按照国家队的规定,运动员是不允许私自在外面拍广告的。运动员的个人肖像权,也属于国家。 庞清由衷地赞叹了一句:“真美!”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广告,但是她能够从光影中感受到那种致命的吸引力和淡淡的惆怅。 翻译是在当地留学的中国学生,他笑着跟人介绍:“你们也在看那款香水广告吗?这是美国一位华裔设计师新推出的香水品牌。整个品牌推广的相当不错,目前在日本跟台湾的销量势头都看涨。据说他们准备在海城也开专柜了。” 陆教练笑着点了点头,压抑住了心底担忧的情绪。 庞清则是跃跃欲试:“香水好吗?” 留学生哈哈大笑:“这我可搞不清楚,我还没有闲钱去花钱去买什么进口香水。不过我的日本同学,倒是有不少人买了送女朋友。据说是最初的悸动,最深的眷念的意思。” 陆教练听了以后更加忧心忡忡。冯小满是她争取到国家队的,她看好这个女孩子在艺术体操上的天赋。她希望她能够专心致志地练习体操,在世界舞台上大显身手。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女孩子早就不比过往,对于为国争光之类的,拥有天然的热血沸腾。 艺术体操不像乒乓球跳水之类的,为国人所熟知;一线的运动员几乎等同于家喻户晓的明星。小姑娘爱漂亮爱热闹是天性。拍广告挣大钱,光光鲜鲜的日子,比起辛辛苦苦地在地毯上流汗甚至流血,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庞清听了翻译的话,兴致勃□□来:“真的吗?等到比赛完了,我倒是很想去逛一逛,看看这个香水到底怎么样。” 她从小就爱美,不然也不会被陆教练一句“练艺术体操漂亮”,就被拐进了艺术体操队,一练就是这么多年。作为国家队的一姐,庞清喜欢搜集各种各样精美的小东西。 翻译笑了:“可以呀,你们住的酒店不远处就有大型百货商店,里头有这款香水的专柜。嗯,我挺喜欢它的包装的,看上去非常漂亮。” 林丹丹却是皱着眉头。这些人真无聊。马上就要比赛了,他们不好好想着怎样才能在赛场上完美地展示自己,居然讨论什么香水不香水的。尤其是这个庞清,什么亚洲艺术体操女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八百年没见过香水啊!真是好笑。 不屑一顾的林丹丹瞥了眼那两张广告招贴画,嗤之以鼻。她倒是没有将广告里的模特儿想到冯小满头上。在她看来,进口香水广告里的模特儿,自然都是明星,而且还得是在国际上有名气的明星。 明星这种身份跟冯小满那个小土豆距离实在太远了。冯小满家那么穷,一个卖豆腐脑的妈养不活女儿,就把人丢给国家,名义上是练体操为国争光,实际上就是让国家替她们家养孩子。要是能拍广告挣钱,穷疯了的冯小满肯定迫不及待去搔首弄姿了,还练什么艺术体操啊。 林丹丹最看不起这样的人,包括庞清在内。因为她们并不是真正热爱艺术体操,她们不过是凭借着这项最美的运动来沽名钓誉罢了。她们懂什么是艺术体操吗?这种高雅的运动,根本就不是她们这种从骨子里就透着急吼吼的穷酸劲儿的人,所能够理解的。像她这样,什么都不缺的人,投身于艺术体操中,那才是真正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爱。 少女高傲地抬起了脑袋,她一定要让那些不识货,成天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睁大眼睛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高雅的运动。她要站在奥运舞台上,让那些人自打耳光去! 中国代表团从百货商店前的广告画离开不久,黑色轿车也经过了这里。 孙喆指着广告画吹口哨:“美不美,震撼不震撼?成品出来以后,杜鹏都傻眼了。你知道,艺术家么,总是清高的。不喜欢拍这种商业氛围过于浓郁的广告。天,多矫情,广告本身难道不是商业吗?” 要是平常,冯小满肯定得就着孙喆的话哈哈大笑了。但是此时,她却有点儿笑不出来。她下意识的“OMG”,然后捂住脸。苍天啦,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她本以为这则广告只会出现在杂志内页,或者说肯定距离她们体操队的生活非常远。她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上辈子活到了三十岁,她也听说过一些著名的运动员因为广告代言的事情,跟队里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即使他们是这项运动的一哥一姐,因此提前退役的都不少。 没有集体荣誉感,缺乏大局观,这是运动员的致命伤啊。 这个认知让冯小满警觉起来,她不想为此惹麻烦,但同时她也不愿意放弃拍广告当模特儿挣钱。 她喜欢镜头下的自己,那些看着像她又不像她的照片,让她触摸到了自己灵魂的另一面。通过摄像机镜头,她认识了更加复杂更加立体的自己。 这对她而言,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谋生手段了。 奥古斯汀快活地转动着他迷人的蓝眼珠,热烈地看着少女:“天!你知不知道,你究竟有多美。” 机场一别之后,少年陷入了失恋的痛苦期。然后他悲伤了一个礼拜,干掉了一大块奶酪,才感觉好受一点儿。妈妈说了,唯爱情与美食不可辜负,作为两个最会吃最爱吃的民族的后代,失恋的少年只能用美食来安慰自己。 奥古斯汀觉得自己已经好了,结果广告成品摆在他的面前时,他绝望地看着自己又陷入了热恋。天啦!她是这样的美,这样的好,脆弱而倔强,魅惑又纯真。上帝他老人家将这样极致矛盾的美送到他眼前,少年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再转移开来注意力。 男孩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冯小满,手捧鲜花,温情无限:“你太美了。” 没等少女给他回应,薛教练先身子向前移了移,挡住了少年的视线。 林医生以及从后视镜里目睹这一切的陆芸,全都放肆地笑了起来。可怜的奥古斯汀满脸委屈,表情都近乎于忧郁了。 孙喆一面抓拍少年的面部特写,一面还不忘赞美自己的好眼光:“小满啊,你知不知道你跟奥古斯汀创造了怎样的奇迹?天啦!我告诉你,这款香水推出后,简直就是爆红了。现在厂商点名让你们拍摄下一季新品的广告。奥古斯汀,哥哥必须得赞美一下你小子会挑花。太聪明了,香水的主基调就是粉玫瑰。” 冯小满丝毫没有被孙喆给忽悠上钩,她直接皱着眉头问对方:“大哥,你这是辞职单干了?你多久没回去上班了?” 孙喆开心地拍了下他手里的相机,鄙夷了一下冯小满同学,数码相机时代,大家可是生活在网络里的人。 他得意洋洋地表示,他已经又成功地说服了国内的主编。日本东京是亚洲最大的时尚之都,这里把亚洲与西方的经典元素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作为一本有格调有想法的流行少女杂志,肯定得紧跟时代前沿啊。所以他不辞辛苦,主动请缨,来日本街拍了。 冯小满囧囧地看着这位自诩富有奉献精神的摄影师大人。如此欺骗善良单纯的主编大叔,他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孙喆瞪眼:“你知道什么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讲究的还是经济。能给杂志社挣到钱,那就是真能耐,真本事。其余的,一切都是白瞎。所有的喜欢,首先都得建立在经济基础上。就好像你们运动员,能出成绩就是硬道理,否则再喜欢,也不能当饭吃。就是库尔尼科娃那样花瓶运动员,人家首先能打进温布登网球赛的半决赛吧。否则哪个品牌发傻给她广告代言啊。” 冯小满反唇相讥:“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有人就是图一个自己高兴,拿钱玩玩呢。万一钱再不是自己挣的,那就更不在乎了。” 孙喆想敲这小丫头的脑袋,成天就爱跟大哥他抬杠,她的良心才应该痛吧。 这一次,孙喆到日本来,其实还是作为杜鹏的助理摄影师跟在后头工作的。杜鹏需要为今年被好莱坞鬼才导演挑中出演电影的日本女演员拍一组宣传照片;他特地奔赴这位少女明星的出生地取景。孙喆听到了冯小满的赛程安排后,也跟着过来了。顺带的,作为中间人,他还要跟冯小满这丫头谈一谈香水广告代言的事情。 他咂着嘴巴道:“老实说,我觉得小满你吧,比那个日本鬼娃美少女更加适合那个杀手角色。要说阴郁与寒气逼人的杀气,小姑娘们当中,哪儿有人比得上你啊。” 冯小满直接翻白眼:“我谢谢你啦,大哥,你可真够看得起我啊。这亏得车窗玻璃关着,不然我还不得在天上飘着啊。” 奥古斯汀听他俩逗闷子,虽然有时候他们说话太快太急,他听不清楚。可是看着女孩浅笑微嗔的模样,他却忍不住沉溺其中。他悲伤地想着,完了,妈妈,水里有水草,他被缠绕住了。 114|扭到脖子了 陆芸对自家的儿子一贯残忍, 缺乏慈母的同情心。看着她的小傻瓜又是欢喜又是忧愁的模样,她居然乐不可支。 薛教练则是头疼不已,这个小家伙怎么孜孜不倦了啊。明明上次离开法国的时候, 这小子已经死心了啊。 奥古斯汀听了薛教练的埋怨, 居然快活地吹了一记口哨, 越过她的肩膀, 看着被她企图用身躯挡住的女孩,含情脉脉道:“小满时节, 一些植物枯死了,一些植物成熟了, 荣枯有度, 我的爱情又获得了新生。” 这下子, 就连孙喆都笑翻了。这小子, 亏他想的出来。 奥古斯汀眼睛亮晶晶, 看着冯小满不挪窝:“所以,我的爱情每一天都是新的, 永远不会荒芜的。” 冯小满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她不是存心的,可是奥古斯汀这么说话,她怎么听怎么乐。 陆芸哈哈大笑, 她的傻儿子啊, 真是个活宝。 车子停在了酒店门口。下车的时候,奥古斯汀坚持要帮冯小满开门。女孩大笑, 奥古斯汀实在太可爱了, 跟他在一起, 总是能让人轻易就心情变好。 孙喆倒是想跟冯小满谈谈新广告的事情。杜鹏会在日本停留十天,除了给那位好莱坞新人拍宣传照外,就是参加东京时装展。因为是平面广告,场景选择也是杜鹏自己敲定。奥古斯汀一听要继续跟冯小满拍广告,立刻忙不迭地应下了。现在就看冯小满的时间调度了。 他刚准备开口,就被薛教练用眼神阻止了。在孙喆这样的摄影师眼中,与一个在青少年群体中备受欢迎的新兴品牌,建立起良好的长期合作关系,至关重要。但作为教练来说,小满的第一次国际大赛,才是最不容任何外界事物打扰的。 持着同样想法的人还有陆教练。她决定先将冯小满拍广告的事情暂且搁置下来,等孩子参加完比赛再说。反正广告修片过后,人物多少有些失真。相似的人多的去了,只要冯小满不自己傻乎乎地大肆宣扬,短时间内应该不至于穿帮。 陆教练唯一担心的是,这孩子再早熟也就是个小姑娘。世人都渴望在人群中耀眼,渴望被旁人的目光追逐。这几乎是生物的天性了。她就怕冯小满自己迫不及待跳出来,告诉其他人。 薛教练一下车,就看到陆教练站在酒店门口等他们。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哎哟,这还要劳驾领导亲自出门迎接。” 陆教练微微一笑,将她跟冯小满都叫到了边上,眼睛盯着这两人的脸:“这一次出来,我们的任务是好好比赛,争取拿牌。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能干扰训练跟比赛,知道了吗?” 冯小满心里一抖,直觉陆教练话里有话。薛教练也藏着满腔的心事,不敢吱声。两人连忙表示一定会好好比赛,坚决不辜负队里的期望。 主教练意味深长地看着这对师徒,强调道:“运动员的价值体现在赛场上,否则,就是本末倒置。” 冯小满立时跟个鹌鹑一样,一声也不吭。 薛教练强笑道:“对对对,总要在赛场上发光发热的。” 正在办理入住登记手续的陆芸,则是轻声告诫孙喆:“不要在人前提广告的事。你不混体育圈子,不知道国家队的规矩。我也离开太久了,都快忘掉了。” 孙喆挑了挑眉毛,坏笑道:“这不是事儿。当平面模特儿的话,完全可以有不同的脸。反正她又不需要出现在三维世界中。” 陆芸还想说些什么,薛教练师徒已经忐忑不安的跟在国家队主教练的身后,走进了酒店。 陆教练又看了眼这对师徒,这次语气放和缓了一些:“好好比赛,队里只认成绩说话。” 冯小满这才心中巨石落下了一块。 拍广告时,由于中文名字比较拗口,她临时选用了英文名April作为艺名,因为她出生在农历四月。只要不闹开来,就是有人怼到她面前,她也可以矢口否认。现在才2003年初,距离真正的全球化还有好几年呢。到那个时候,她年纪也大了,在赛场上也跳不动了,谁还管的了这些。 冯小满相当有股豁得出去的劲儿。她自觉问心无愧,如果她是用艺术体操国家队队员的身份去拍广告,的确不应该。可她没占这身份的便宜,甚至拍广告的时候,国家队都没有召唤她,她为什么要心虚啊。 不明所以的奥古斯汀虽然被妈妈警告了,但还是相当的快乐。他摇了摇手里的房卡,开心地看着冯小满:“嗨,小满,我就住在你隔壁。” 薛教练顿时黑下了脸,转头看朝她做了个耸肩姿势的林医生,咬牙切齿道:“没事儿,咱们换个房间,小满还是跟你住。” 奥古斯汀立刻垮下了脸,他不想住在妈妈跟阿姨中间。 冯小满乐得很,朝他做了个鬼脸,赶紧回房间放行李去了。她们还没有吃午饭呢,得赶紧吃饭休息,然后去比赛场馆熟悉一下地方。因为两国距离近,没有倒时差的烦恼,这回也就不格外安排时间给队员们调整了。 奥古斯汀立刻追了上去。作为一名绅士,他怎么能让柔弱的女孩子搬运沉重的行李箱呢。即使这柔弱的女孩子一口气能做五百个俯卧撑,跑一万米都不带喘气,但还是柔弱的女孩子啊。 林丹丹已经放好了行李,准备下楼去自助餐厅吃饭。她见到冯小满就忍不住皱眉。让个男孩子围着团团转很光荣么,真是肤浅而虚荣。冯小满侧头感慨法国中学生假期真多,没留心林丹丹朝自己走来。这让林丹丹更加气愤,冯小满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见到国家队师姐都不打招呼。 奥古斯汀眼睛里头只有冯小满,也没注意林丹丹。他的视线牢牢地黏着说笑的少女,眼睛恨不得能淌出蜜糖来。 林丹丹气得够呛,恶狠狠地喊住了冯小满,面上罩着一层寒霜,训斥道:“年纪小不是你不懂事的借口。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轻浮!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走出国门,你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你更代表了祖国。” 冯小满直接被林丹丹这气吞山河的架势给镇住了。 对方说话的口吻,直接让她想起了大学时代的年级学生会主席。这位主席平常还会帮着老师给成教班的学生上思想政治修养课。整个年级学生会的所有成员因为没办法在她手下做事,集体辞职逼宫。结果年级主任就是喜欢这位主席,学生会成员全部换血了,主席位置岿然不动。 冯小满觉得,林丹丹有这样的能力。 她垂下脑袋,没吱声。 奥古斯汀则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对对对,小满就是中国最好的名片。在我看来,中国就像小满一样坚强美好。” 庞清正要出门,闻声直接闷笑。旁边跟她关系交好的队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露面。 奥古斯汀快活地吹了记口哨:“世界上只有一个小满,就像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一样,这都是独一无二的。” 庞清跟队医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这男孩子就是随口一说还是另有所指。政治正确,没问题。标准的国际友人,再怼下去,难道你想反驳他的一个中国说么。 冯小满一直到房间放下行李以后,还狐疑地看着奥古斯汀。这小子,牛掰啊。 奥古斯汀骄傲地挺起了胸脯,做了个健美先生的姿势,表明自己是多么强大多么值得信赖。 冯小满一秒钟破功,笑得不行。奥古斯汀老让她想起法国民间传奇人物方方,她实在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不笑。 奥古斯汀没有沮丧。他含情脉脉地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深情款款道:“I will do my best to ensure your happiness。” 按道理讲,这样一位俊秀浪漫的蓝眼睛帅哥盯着自己,说出这种苏爆天的话,冯小满应该面红耳赤或者心化作一汪春水才对。可惜的是,她身上的笑阀好像开了就关不上,她的反应还是大笑。 奥古斯汀暗自安慰自己,妈妈小时候跟他说的《聊斋》里头,那个美丽的婴宁就是这样的爱笑。才没关系呢,王子服对婴宁表明心意的时候,她也是笑个不停的。 冯小满笑得双颊都发酸发烫了,才放好了行李下楼吃饭去。林医生跟薛教练还有陆芸已经取好了食物,伸手招呼他们过去。 庞清笑着喊冯小满:“你还是到我这边来吧,省的到时候馋得慌。” 冯小满愁眉苦脸:“我看到了好多寿司。”天啦,一个个漂亮的好像艺术品,真是让人垂涎欲滴。 庞清大笑:“陆教练说了,等比赛完了会放我们一天假,到时候随便我们逛街胡吃海喝,反正回去以后自己把体重控制住就好。” 冯小满心中灵机一动,如果有一天休假的话,那么可以用来拍新款香水的广告。她历经一世,早就不复青春少女的天真。艺术体操之路能走多远,看她自己,也看她所处的环境。个人以一己之力改变社会,她从未听说成功过。因为那就是唐吉柯德大战风车。 林丹丹照旧不跟她们坐在一起,由她的教练陪同着,单独坐一桌。 冯小满忍不住问庞清,她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架势这样大,连当着陆教练的面,她都敢甩脸子。 庞清笑了笑,摇摇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少,我们当运动员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拿成绩说话。” 冯小满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庞清也没有忽悠她,这样的事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会发生。 她还没有重生的时候,单位要求全体职工观看《人民的名义》。结果就有职工半开玩笑地调侃,娶个好老婆少奋斗三十年啊。 这已经成为了大众默认理所当然的潜规则。 奥古斯汀取完了自己的午餐,没有硬凑到女孩们的桌上。作为一名绅士,他要照顾女孩子想要说私房话的心情。 庞清看着少年彬彬有礼地同她跟冯小满打完招呼,自己另外找空位子去坐了,忍俊不禁:“你的外国男孩子还真是逗啊。” 冯小满头疼:“他不是我的,他是我干妈的儿子。呃,法国人,你理解的,他们特别的,浪漫。” 庞清“扑哧”笑出声,拍着她的肩膀道:“好好比赛啊,三月份的法国大奖赛,你也要加油啊。” 冯小满捂住自己的脸,哀嚎了一声,趴在了桌子上。庞清乐得不行。 原本按照陆教练的意思,她们可以先休息两个小时,然后再去看一下赛场。今天熟悉场地肯定是不现实的了,等明天再说。今天先去认认门就好。 但是林丹丹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她觉得所有人都懒懒散散的,一点儿该有的大赛风采都没有。国家出钱让她们出来是比赛,而不是玩的。 冯小满眨巴了一下眼睛,林丹丹说的每一个字都没错。但是,为什么越听越别扭呢。 林医生微微笑,安慰她:“别着急,劳逸结合,就是机器也得工作一段时间就得休息检修,否则也会烧坏的。” 比赛场馆地处东京涉谷,据说这里是全世界都赫赫有名的青年集聚地。冯小满一路上走过去,见到了不少打扮独特的年轻男女,真的可以用红男绿女来形容。她对这个时代的时尚还是有些接受不能,只能闷着头微笑。 孙喆倒是看上去心情颇为愉悦,一路都在抓拍各种人物。 林丹丹跟教练吐槽,这人不是说要来拍她们的嘛,为什么一直对着小鬼子拍个不停。 教练这回是真的忍无可忍了。这是国际俱乐部邀请赛,相当于主人邀请客人去做客。哪儿有客人在主人的地盘上,对着主人使用蔑称的道理! 林丹丹悻悻道:“本来就是小鬼子,有什么不能说的。” 陆教练沉下了脸,警告道:“你要是不想比赛,立刻回国去!我不是没有运动员可以上场比赛!” 领队立刻出面打圆场,呵斥林丹丹:“外交无小事,再口无遮拦,就回去,省得丢人!” 这话说得相当重了,林丹丹的眼眶登时就红了。她咬着嘴唇,狠狠地扭过了脑袋。结果因为转头的动作太快,扭到了脖子。 冯小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她还真是第一次看到运动员快要比赛的时候,自己转头扭到脖子的。 115|玩一趟? 陆教练急得差点儿当场就动怒。现在这个时候, 马上就要比赛了,她的运动员居然扭到了脖子。 队医要给林丹丹看一下情况,手刚碰到林丹丹, 她就叫了起来, 显然这一下子是扭狠了。 冯小满原本是忍不住想笑的, 现在见势不妙, 她也笑不出来了。这个时候,主力队员受伤, 他们的比赛怎么办?按照规则,她们必须得是两名成年队员一名少年组队员上场比赛啊!而且这一次因为经费的限制, 除了她们这三名要正式比赛的运动员, 连替补都没有。 林丹丹还在那里叫, 陆教练气急之下怒吼了一声:“叫什么叫!庞清脚骨裂了都打了封闭上场比赛去。你这是脖子断了?!” 庞清握住冯小满的手, 示意她别动。她们身份尴尬, 还是不要上去沾惹是非的好。林医生跟薛教练也似有若无地拦在了冯小满的前面。 奥古斯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嘀咕了一句法语。他没有留在酒店里陪伴母亲一起等待法国俱乐部的参赛队员跟教练们, 而是急着去看小满训练。 孙喆皱紧了眉头,旋即给林丹丹拍了一张照片,用一种热情饱满的声音鼓励着:“轻伤不下火线, 好样的。” 林丹丹疼得眼泪汪汪, 听了这话差点儿没气死。可她现在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脾气。的确是她自己前脚才在酒店里说过运动员就是要有为国争光的觉悟,流血流泪都不算什么, 为了祖国荣誉, 就是断胳膊断腿都不该皱一下眉头。 一行人走到了体操馆时, 里面已经有日本代表队的队员在集训。平时这些队员分散于各个俱乐部训练,等到大赛前夕,再进行选拔,确定参加比赛的人员名单。 陆教练跟场馆里日本队的教练打了声招呼。国际俱乐部邀请赛也算是中国队参加频率最高的艺术体操国外比赛了,即使在日本本土,中国艺术体操队的主力队员诸如庞清等人也是相当有人气的。冯小满还惊讶地看着一位小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跑过来请求与庞清合影。 这样热闹的氛围,却没能让陆教练的情绪好一些。她皱着眉头看队医给林丹丹检查脖子。当着日本运动员的面,林丹丹没好意思继续叫,可是表情依然痛苦。 庞清给自己的粉丝签完名以后,拉着冯小满熟悉场地。各项大赛都有自己的场地特点,提前熟悉场地,可以尽早进入状态。 她试了试地毯的软硬之后,突然间叹了口气,感慨道:“一晃就是七八年过去了。那时候,我第一次出国参加比赛,就是在这里。那一次我拿到了中国选手迄今为止最好的成绩,但是依然没有拿奖牌。我希望咱们一代代的,能够往前进步。即使迈出一小步都是好的。” 冯小满点了点头。两人的心情都有点儿沉重。虽然她们并不喜欢林丹丹,可是林丹丹现在是她们的队友,她的状态将直接影响着这场比赛。 林丹丹觉得难受极了,头晕、恶心,动一动,连肩膀都连着疼。她的教练一直在安慰她,对于运动员而言,这种轻度软组织损伤,压根不算多大的事情。林丹丹气得骂人的时候,因为扯动了颈部的肌肉,疼得眼泪汪汪。 中国队下午的场馆熟悉,因为林丹丹的意外受伤,只持续了几个小时就匆匆结束了。冯小满觉得自己的身体还没完全拉伸开。抻筋压腿真是一天都不能停,不然身体就会僵硬。 她本以为林丹丹就是疼上几个小时,最多晚上睡一觉就没事儿了。抻到脖子,这对运动员来说,压根就谈不上受伤。自己扭脖子,撑死了也伤不到颈椎的程度。哪知道回酒店的时候,林丹丹因为一直歪着脖子,没注意到前面。她心头又压着怒气,结果脚重重地踢到了台阶上,疼得她身子一歪,竟然又把脚给扭到了。 陆教练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没直接从台阶上滚下去。她简直要破口大骂,害怕在国际赛场上丢丑,就别来参加比赛啊!这个时候整出这么些幺蛾子,让她上哪儿找人参加比赛去。 林丹丹直接趴在自己教练身上哭了。队医给她检查脚部,发现她整个脚脖子都迅速地肿了起来,赶紧给她冷敷止痛处理。 大家全都变了脸,现在林丹丹成了这样,比赛的事情怎么办。 陆教练气得整个人都发抖起来。队员受伤了,她不好骂人。可是在比赛前夕,犯这种低级错误受伤,作为教练,她怎么也没办法有好脸色。 队医跟教练两个人一起,将林丹丹抱回了酒店房间,而后紧急处理脚伤。林丹丹的情况麻烦再是她脚背着地,直接崴了,现在连脚背都肿得跟发糕一样。 陆教练急得团团转,她原本对这次俱乐部国际邀请赛期待颇高,结果这回好了,成了这个样子。领队出去接了个电话,然后转回头告诉陆教练,王部长已经下飞机了,正往这边赶来。 王部长作为艺术体操项目主管领导,这一趟过来是给中国代表团压阵的。 陆教练在酒店门口等了没多久,就看到了王部长。她连寒暄都顾不上,直接说了林丹丹的事情。明后两天正式熟悉场馆的时间,接下来就是看台赛,然后三天正式比赛。林丹丹的脖子即使到了看台赛时能够恢复,以她脚的状态,肯定难以上场比赛。 王部长面上矜持的笑容也凝滞了。这算是她正式担任正职以后的第一场重要国际比赛。现在主力队员受伤了,还怎么比下去? 冯小满看着神色匆匆的王部长走进了林丹丹的房间,皱着眉头问林丹丹的情况。林丹丹一见王部长本人,眼泪立刻就止不住了,她脚疼,脖子疼,她感觉自己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王部长连忙问队医林丹丹脚伤的情况,后面几天的比赛还能不能参加? 队医皱着眉摇了摇头,严格来说,这样的伤在平时不算大事,休养一个礼拜自然就好了。可是现在比赛在即,想要上场比赛,的确不容易。况且这个小姑娘,还比较娇气。检查的时候,碰一下她,就要发脾气。 晚上原定的欢迎会变成了紧急处理会。现在,他们必须得拿出方案来,来应对这件事。 陆教练的表情相当严肃:“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三套方案,第一套是林丹丹带伤比赛,比赛前将脚冻上,缓解疼痛。这也是我们以前经常使用的方法。” 林丹丹一听就急了。她就知道陆教练一直针对她,她现在这么难受,他们居然还逼着她去比赛。 她的教练见状,赶紧伸手在桌子底下压着她,抢先一步开口:“丹丹服从组织的安排。只是孩子集体荣誉感强,就怕影响了全队的成绩,让队里面上无光。” 陆教练也没看这对师徒,接着提出了第二套方案:“林丹丹的身体情况支撑不了的话,那就换人上场。立刻通知陈敏她们从国内出发,过来顶替林丹丹比赛。好在这只是俱乐部邀请赛,要是世锦赛,那咱们就只能弃权了。” 林丹丹张了张嘴巴,没说出话来。 王部长则是眉头紧锁。因为比赛安排,陈敏等几位老队员已经在她们出发来日本前夕,队里给了安排了休假探亲,都去治疗身上的旧伤了。这时候再把人召集回来了,都没办法上场比赛。 陆教练脸一沉,提出了自己的设想:“把孙岩给叫过来。这孩子一直在训练,没落下。到这时候了,总不能放弃比赛吧。” 林丹丹尖叫起来:“为什么要喊孙岩来?国家队就没人了吗?” 陆教练忍无可忍,狠狠剜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王部长皱着眉头,开始去自己的房间,准备打国际长途回国内调动兵马。 好在之前陆教练就坚持要带个候补队员,害怕比赛的时候有意外发生,所以孙岩的护照什么的都是准备好了的。 至于为什么不让陈敏她们作预备役,这也是遵循了领导的指示,多给新人练兵的机会,这样艺术体操世界才能保持新鲜的血液。 当时孙岩还笑着调侃冯小满,到时候她就在日本大吃大喝公费旅游,专门呕死比赛阶段只能靠酸奶跟水果果腹的冯小满。 冯小满大叫,表示这实在太残忍了,孙岩惨无人道。 两个小姑娘嘻嘻哈哈白开心了两天,最终出发的时候,又说没这个经费安排。孙岩再度被抛弃了下来。那天,这个在比赛场上摔到骨裂都咬牙坚持比完了下面的单项的女孩,趴在林医生的桌子上,狠狠哭了一个下午。 陆教练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倔强而顽强的小姑娘,她不该让孩子空欢喜一场。 王部长回房间以后,足足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然后阴沉着脸,又将陆教练叫了过来。她请示了领导,领导的意思是,既然主力队员受伤了,那么这次比赛就放弃了吧,反正也不是奥运会的入场赛,不如让队员们好好休息一下,这样还能蓄积能量,好钢用在刀刃上。 陆教练听得目瞪口呆,她从国家队退役以后,就一直当教练。这么多年了,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咄咄怪事。就因为一名队员受伤,整个团队全部放弃比赛?一贯温和的陆教练这回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在王部长的房间里就跟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吵了起来。 王部长也是头疼不已,最后扯着嗓子大喊:“难道我愿意,我想吗?就是用运动员的成绩去换仕途,我也想让队里出成绩,不然我拿什么去换?!” 陆教练怒不可遏:“我管不了你们那一套弯弯绕。人都来了,今天下午我们都见过人家日本代表队了。现在我们宣布退赛?!退赛理由是队员受伤了,上不了场?你觉得说出去谁会相信,人家肯定会以为我们闹出大丑闻了!” 王部长狠狠拍了下桌子,吼道:“那你告诉我怎么办?不服从管理,肆意妄为?”到后面,她又放缓了语气,“老陆,咱们也搭档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你我不说,彼此心里头有数。好在这比赛也就是影响力稍微大一点,但又不是正规的国际大赛。你听我的,这一回,咱们,咱们就当是出来玩一趟吧。” 陆教练丝毫没有被安抚道,她眼睛都红了:“玩一趟?再这么玩下去,就直接把多少代人的心血给玩死掉了!” 最后陆教练离开王部长房间的时候,脸色都是铁青的。 庞清恰好去冯小满房间里头给小师妹传授大赛经验,见到陆教练踉踉跄跄的背影,吓得低呼了一声:“教练——” 陆教练转过头,她的一张脸在过道灯光的映衬下,惨白惨白。 庞清连忙奔上去,扶住了自己的恩师。她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位生性坚毅的女强人,下一秒钟就会倒下去。 116|谁允许你报道? 陆教练认出了弟子的脸, 惨笑了一声:“庞清啊,教练有点儿累了,你扶我进去躺一会儿就好。” 庞清扶着陆教练进了房间, 让她在床上躺好, 担忧道:“教练, 咱们明天场地训练, 你就在酒店休息吧。下午才轮到我们呢。再说了,也不是第一次来, 不至于走错了门。” 陆教练喉头像是梗着什么东西,她甚至没有办法告诉自己的爱徒, 她们这趟比赛已经变成了东京观光之旅。观光!她没那种命, 拿着国家的钱, 公款旅游!她臊得慌, 她无地自容!那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不是大风刮来的! 庞清有点儿害怕,她还不满二十岁, 见到教练胸口上下剧烈起伏的模样,她不知所措起来。 陆教练这个时候也没忘了安抚自己的弟子:“好了,你别担心, 我就是有点儿累到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难得出来一趟。” 等到庞清忧心忡忡地离开房间,陆教练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往事一幕幕从她眼前滑过, 这个坚强的女人, 第一次觉得是这样的疲惫。她努力拖着拽着, 他们要成绩出政绩,好!她拼着老命逼着队员出成绩。只要是对艺术体操事业发展有裨益,她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这些人,他们现在连成绩都不想要了。玩死了一个项目,换个项目接着玩就是了。 陆教练觉得耳朵里像是钻进了小虫,伸手一摸,才发现湿漉漉的,满是泪水。 孙岩第二天一早就到了酒店门口。因为经费的限制,这一回,孙岩是独自一人坐飞机过来的。翻译小哥去机场接人的时候,觉得这小姑娘似乎身体都在发抖。 她面色青白,长期过着集体生活的少女实际上胆子相当小,非常害怕独自行动。不过以前带她的何教练要看着集体项目,加上要求也是她自己过去。何教练唯一能做的就是大晚上的,一声不吭地把自己曾经的弟子送进了安检通道。 这是一次机会,很有可能也是她唯一一次代表国家队参加国际比赛的机会。就是再害怕再无助,她也要咬牙扛住。 王部长看见拖着行李箱的小姑娘时,本能地皱了眉头。 王部长看到虽然人的时候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她倒是能够体谅陆教练的心情。昨晚,她也是一宿没睡。想必作为主教练的老陆,昨天那种情况下,估计也没有心思再通知孙岩本人不用过来了。 她看着这个满脸兴奋又有些忐忑不安的小姑娘,一时间,竟然无法说出任何扫兴的话。对于她战战兢兢的问好声,王部长只点了点头,淡淡道:“嗯,既然来了,就好好呆着吧。” 冯小满跟着薛教练等人在餐厅用早饭,这算是她一天当中最丰盛的一餐了。薛教练怕她到赛场上体力会跟不上,特意押着她吃了五片牛肉来补充营养。当教练的人也愁,吃多了怕孩子体重上去了,跳不起来。吃少了,又怕孩子在赛场上压根没力气。尤其冯小满这样以爆发力见长的运动员。 小孩子不知愁,教练这边各种纠结呢,她先开开心心地咀嚼起了牛肉片。这边的牛肉以肉质嫩而著称,冯小满觉得相当不错。 奥古斯汀一脸迷醉地看着少女,他觉得小满果然连吃东西都那么好看。 孙喆在边上直摇头。年轻人,总会有犯傻的时候。想他当年看上大院里的小姑娘时,连人家姑娘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的姿势都觉得格外动人。嗯,就是因为他太注重欣赏美人摔跤的姿势了。结果人家姑娘被他发小给扶起来了,成了发小的媳妇。 冯小满一见孙岩就兴奋地向她扑过去,抓着她的手一直摇:“哎呀呀,太好了,你总算来了。我还怕你会买不到机票呢。” 孙岩也激动得不行,她带着的行李都还没有来得及送去房间,便先坐到了他们一桌上,跟薛教练汇报情况:“我是一早的飞机到的。嗯,这段时间我也好好训练了,没有放松。” 薛教练点了点头,安慰她:“不要紧张。既然人来了,那就是机会,好好表现就好。你的成套继续用先前我给你编的那几套。” 临出发前,为了防止孙岩没人帮忙带着训练。薛教练让冯小满从她学习成套编排时的作业里挑出了比较符合孙岩特点的几套操,交给孙岩练习。为了防止露出马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对外,薛教练宣称这几套操是她编排的。为此,林医生还笑她一个教练,专门占小孩子的便宜。 孙岩连忙点头应下。她到现在都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机会居然就这样轻易地送到了她的面前。 冯小满安慰她:“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要是你自己先放弃了,这次就是机会再好,也轮不到你了。” 王部长取完了早餐,太阳穴依然跟针扎了一样的刺痛。看着那两个说说笑笑的小姑娘,以及餐桌上其乐融融的气氛;她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立刻打破这些人的幻想,还是等她们吃完以后再说。 在酒店的自助餐厅里闹僵了,她也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孙岩压低了声音问队友:“听说那个谁,把脖子给扭到了?天啦!她到底是怎样做到的啊!” 冯小满也哭笑不得:“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呢。她扭了脖子以后又崴了脚。陆教练都快被她起气疯了。我们都吓死了,生怕到时候没人上场,比赛都没办法上了。” 孙岩嗤之以鼻:“她不上场还好,否则不是丢人么。就她那种水准,也好意思把陈敏姐她们挤下来。我看老天爷就是在惩罚她。不该她得到东西,再用什么歪门邪道,都不会让她得到。” 薛教练瞪了孙岩一眼,让她说话注意点儿。 林医生微微一笑,劝孙岩吃点儿牛肉片。 孙岩摇摇头,只喝了半杯牛奶,又吃了点儿猕猴桃。她心里憋着劲儿,一定要在国际大赛的舞台上证明自己。林丹丹的手伸得再长,也没有办法影响到国际比赛。这是她唯一能够证明自己的机会。 吃完饭,孙岩就迫不及待地问冯小满,她们是不是应该出发去训练场了。她想尽快进入状态。 冯小满摇摇头,看着她眼下的两团青黑,轻声安慰道:“你别着急,我们的场馆训练安排是下午。教练让我们上午先逛一逛,放松一下,然后再去比赛。你一晚上都在赶路,赶紧回房间睡一觉吧。不然下午精神不足,反而容易受伤。” 孙岩这才勉强同意回房间睡觉去。 她们起身出餐厅的时候,奥古斯汀正在开心地跟冯小满说他制作的半日行攻略。他一定能带她轻松愉快地度过一个上午,保证让她以最轻松饱满的状态投入进比赛。 林丹丹跟她的教练姗姗来迟,闻言立刻冷笑:“都不比赛了,还不赶紧走。赖在在这里浪费国家的钱。你们也好意思!” 王部长低声呵斥了一句:“林丹丹!” 然后她沉着脸,招呼所有人去她的房间,她需要正式宣布一件事。 林丹丹冷笑着,一瘸一拐地走在了最前面,她的脚到现在也无法吃劲。后面的冯小满等人,包括庞清都是一脸愕然,人人心头都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不祥的预感。林丹丹平素是狂妄惯了,什么都敢讲。但能说出这种话来,那就绝非无的放矢了。 一进王部长的房间门,她们就看到陆教练正坐在里面发呆。王部长递了果酱面包跟牛奶给陆教练,示意对方先吃。这件事,她来宣布。 “好了,现在大家都到齐了。那么我就说一下下面几天的安排吧。原则上,不允许单独行动,运动员出去一定要有教练陪同。最好大家统一行动。注意安全,买东西也小心不要被宰了。” 林丹丹嚷嚷起来:“怎么能这样!都不比赛了,你们居然还不赶紧回国。国家掏钱又不是让我们出来旅游的!花着国家的外汇,你们不亏心的慌么。我是没有办法做出这样羞耻的事情的。我要求立刻回国。” 王部长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特价机票没有办法改签。房间也是订好的特价房,即使提前退,也没有房费返回。这是主任的意思。既然人都来了,总不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吧。这件事情我做主了。大家训练了一整年都辛苦了,好好歇歇吧。” 薛教练惊讶不已,失声道:“部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部长平静地宣布了领导商量后的决定。因为主力队员受伤,所以这一次的国际俱乐部邀请赛,她们代表团弃权了。 冯小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弃权!就因为一个林丹丹受伤了,所以她们整支队伍都放弃了比赛!她没有听错吧,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这到底是谁就做的决定,那个人是疯了吧?一整支艺术体操队陪一个林丹丹玩,她是公主还是太后呀? 大清国早亡了!就是公主太后再世,她们也不是跪在地上的奴才! 冯小满双眼喷火,两只手捏得死死的。 薛教练怕她情急之下后说出什么过激的话,惹怒了领导,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巴,讪笑道:“那个,部长,我们人都来了,这突然放弃比赛,说不过去啊。” 王部长微微扯了下脸皮:“今年最重要的比赛就是九月份的世锦赛。领导觉得大家的比赛行程太密集了,后面还有三月份的大奖赛,五月份的埃松杯。一会儿歇歇的功夫也没有,不利于队员的身心健康。所以,部分比赛,我们就放弃了。既然来了,也不亏待大家,大家就在这里好好逛逛吧。老薛,这么长时间,你也辛苦了,大家就当是奖励吧。” 薛教练差点儿脱口而出,她们还没比赛,更加提不上拿奖,哪来的奖励可言。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悲愤,这奖励是奖励她们乖乖听话,好好配合某些人胡闹吗? 林丹丹在边上又强调了一遍,她们拿着国家的钱出来比赛,既然比赛进行不了了,自然该早点回去,为国家节约外汇。她的情绪相当激烈,只差指着冯小满等人的鼻子骂:“你们怎么能这么自私任性啊?拿国家的钱,公费旅游这样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王部长瞥了她一眼,笑了:“你的脖子跟脚不都快断了吗?那就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不需要你逛街,也不需要你做的出来这些事。” 林丹丹的脸皮一下子涨得通红。她委屈不已:“我是为了训练才受伤的,我又不是出去玩。” 王部长的心中的怒气积压到了一定程度,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她指着林丹丹的鼻子开骂:“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艺术体操运动员扭个头把脖子给扭了。上个台阶,把自己的脚给崴到了。都像你这样,大家也别比赛了,全都一个个躺在担架上好了。” 陆教练原本全程黑着脸,这时却忍不住担心王部长,怕她言辞过激,惹怒了某些人。 无爱则无忧无虑无畏无惧。他们不怕玩死了艺术体操,反正他们无所谓。她们不行,她们用心血浇灌出的艺体幼苗,只能拿心血继续养着。 陆教练正式以主教练的身份宣布了决定:“鉴于这次比赛的主力队员林丹丹脚跟脖子受伤,无法上场进行比赛,所以综合多方面因素考虑,队里决定放弃本次世界俱乐部邀请赛。大家先暂时放松两天,等回国以后全身心的投入到训练中去,好在三月份的法国大奖赛上,一展身手。” 庞清担忧地看着恩师灰败的脸。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昨晚教练看上去那么绝望。这样草率放弃,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放弃一场比赛的事情。这种轻忽的态度证明了,有些人,根本不在乎。 几乎所有的重大体育比赛前夕,都有队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不放弃了比赛。可是这是她知道的最荒谬的一次,因为一个人受伤了,所以整支队伍都要陪着她放弃比赛。她上不了场,别人也休想上场。 这些人是疯了吗?他们在瞎胡闹些什么呀?他们有没有想过自己在究竟做些什么,这样做又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这个从小在赛场跟训练场之间奔波的女孩,第一次隐隐约约地生出了一个念头。这些人可能真的不在乎。甚至于,整个比赛项目是死是活,他们都不在乎。反正有那么多项目,搞死一个,还有下一个可以折腾呢。或者都搞死了也没什么,不还有其他领域供他们一展拳脚么。 临时充当会议室的房间里,鸦雀无声。就连焦躁不满一力主张立刻回国的林丹丹,也被她的教练员压着,没能吱声。 有人过来敲门,冯小满跳了起来,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开门。” 她需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否则她怕自己会忍不住骂街。当年她听说足协在没有己方没有律师参与的情况下,就稀里糊涂签出了一份天价合同。最后成绩一塌糊涂,解雇那位外籍教练,还得掏出上亿的赔偿金时;她还觉得不可思议,这些人难道不长脑子吗? 现在,她才发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压根就把她们当成玩具在戏弄!反正糟蹋的不是他们的心血,浪费的不是他们自己荷包里的钱! 冯小满怒气冲冲地开了房门,倒把笑容可掬的孙喆吓了一跳。他站在房门口,脖子上还挂着相机。一见小姑娘成了虎姑婆,他笑着安慰这气呼呼的小脸:“哟,我们的小丫头今天好像不高兴啊。来来来,笑一个。昨天你们训练时的照片,我都已经发回去了,每一张都美的活像明信片。今天的《江南晨报》上都刊登出来了。个顶个的好看。” 孙喆过来就是为了炫耀他的工作成绩的。最近体育赛事少,新闻也就不多。刚好,他在《江南晨报》有个朋友,给了他一大块版面专门用来宣扬这一次艺术体操邀请赛。 《江南晨报》虽然说起来是地方报纸,然而在全国的发行量都不小。好多地方的报亭都能见到它的身影。 记者同志得意洋洋,宣扬着自己的劳苦功高:“像庞清之前在亚运会上比赛的照片啊,你们拿团体赛冠军的照片啊,都又刊发了出来。我专门做了一个专题报道。” 王部长惊讶地问陆教练:“这是怎么回事?” 陆教练也错愕不已:“这么快?” 孙喆笑嘻嘻的表示,那当然得快了。新闻新闻,要是不迅速,那岂不是成了旧闻。 “我说过了,我要努力宣传,让这项陆地上最美的运动,为我们国人所熟知。不然的话,它要是被埋没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林丹丹发出一声尖叫,愤恨道:“谁允许你报道的,你有没有经过同意呀?你不经允许就报道,那是妖言惑众。” 117|有什么好交代 孙喆似乎没有想到, 自己还被个小丫头片子当着面骂。他皱着眉头道:“哎,你这姑娘怎么回事啊。昨天采访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既然不愿意接受采访, 当时实话实说就是了。现在我报道都已经发出去了, 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妖言惑众了。记者凭良心报道, 是无冕之王, 你别以为自己年纪小就信口雌黄。” 陆教练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她尴尬道:“孙记者,那个报道能撤回头吗?是这样的, 嗯,经过研究决定, 我们放弃这次比赛了。这也是为了后面一系列重大比赛作出的战略调整, 希望你能够理解。” 孙喆一脸“你逗我玩呢”的表情, 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失声道:“放弃比赛?海内外的艺体迷都等着看你们一显身手, 你们居然要放弃比赛?艺术体操论坛里, 大家都盖起了高楼。现在已经有人往这边出发,特意过来给你们加油啊!” 王部长有点儿反应不过来:“盖什么楼?” 孙喆耐下性子解释:“就是大家在网络上确定一个主题, 国家队参加日本举办的国际俱乐部邀请赛,然后大家在这个主题下面各抒己见。现在大家汇合起来的意见就是要聚集到日本来,给大家加油。” 王部长还是有点儿茫然。她的年纪, 对于网络什么的, 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感。 陆教练就将话题给拉了回来,询问孙喆能否撤下那篇报道。 他摇头道:“不行。那个, 陆教练, 你昨天晚上说都没问题, 我一定立刻撤稿。可是你也知道,早报都是连夜印出来,然后一早发出去的。现在报纸都已经到了各个报摊亭里去了。我估计,嗯,这个点儿也不知道已经卖出去了多少份。你现在说撤回报道,除非时光倒流,否则神仙都做不到。” 林丹丹大叫:“那你就立刻出特刊,标明这篇报道是胡说八道,向读者道歉!” 孙喆冷下脸:“姑娘,我觉得你不应该练什么陆地上的艺术体操,而是去练空中芭蕾。你这么牛气,怎么不上天啊!” 林丹丹气的要跳脚,结果她一站起来,脚上就传来剧痛。女孩哀嚎了一声,整个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一跤摔得不轻,疼得她眼泪汪汪的。她忍不住一边哭一边控诉:“你是存心的,你故意的,你究竟是什么居心?” 孙喆皱起了眉头:“哎,你这运动员,究竟怎么回事啊?昨天我过来的时候采访你,你还希望我给你多点儿篇幅,我特地拍了你受伤的场景。我报道也写了你会带着伤坚持上场比赛的。我这么积极地帮你塑造不畏艰苦的形象,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怎么就成了我居心叵测了。我有什么居心啊,我不就是希望艺术体操,能够为更广大的人民群众所熟知,给人民群众带来美的享受吗?这难道不是我们艺术体操推广希望达到的目的吗?” 王部长头疼不已。她咳嗽了一声,示意双方都先停下来。现在的问题是,她们参加比赛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而且是国内发行量最大的民生类报纸刊发出来的专题报道。他们可以不在意被国外媒体嘲笑,反正关起门来,谁知道。可是在国内新闻界闹出丑闻来,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物质文明跟精神文明两手抓,现在老百姓也很注重文娱活动。 作为直接主管领导,事情一旦发酵,王部长很有可能会作为那个罪魁祸首,被推出来买单。然而,她不愿意背这口恶心的锅。 这位运动员出身转行政路线的部长,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艺术体操在国内受关注程度极低。除了少数艺体迷以外,大部分国人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比赛项目。加上这场比赛一不是世锦赛而不是亚运会三更不是奥运会,放弃就放弃了,压根就不会有多少人知道,更加没几个人会在意。 这也是为什么领导能够轻易说出“弃赛”这两个字的最根本的原因。要是换成足球或者乒乓球之类的受众极广的比赛,谁还敢如此瞎胡闹? 王部长心底涌出难言的悲凉。她看着满脸茫然的孙记者,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呢。她叹了口气,面色凝重地吩咐众人:“行了,你们今天上午先休息吧,但是不要离开酒店。我去问领导的意思。孙记者,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的工作。我们都是希望艺术体操事业能够发展得越来越好的。” 孙喆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强调:“昨天晚上我问这运动员的时候,她还说她一定会带伤上场,坚持比赛的。我这真是被她的精神感动了,所以才一时激动将稿件跟照片都发了回去。刚好我的朋友对艺术体操这一块儿也关注。他给争取到了大版面。” 王部长实在不好意思嫌弃这位记者多事。能够赢得媒体如此主动的关注,这简直就是罕见的好事。既往的官方媒体报道,很多都是任务。有些报道的记者,自己都对这项运动知之甚少,还犯一些常识性错误。然而也没什么,又有多少人看呢。 孙记者这样热心,没毛病。有毛病的是朝令夕改的他们。 冯小满跟着薛教练离开了王部长的房间。王部长需要立即向领导请示,今天上午就必须得确定下是否参加比赛。趁着正式训练尚未真正开始的时候,趁早说。这样即使退赛,影响范围也小一些。 孙喆信心满满,到了这一步,国家队算是被架在火上烤了。无论如何,她们都得派人上场比赛。 冯小满有些狐疑的看着孙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孙喆的确对艺术体操有一定的兴趣,但他的兴趣还不至于到如此火急火燎,简直跟过了今天没明天一样,迫不及待地将新闻发出去, 她猜想,孙喆原本的计划,大概是在他供职的杂志上,给这次比赛做一个小专题。类似于人物访谈集锦的那种,而眼下的新闻做派。 孙喆笑眯眯地看着她。他根本没有打算瞒着冯小满。这孩子猴精猴精的,脑子转的特别快。他那套说辞可以糊弄住不明所以的陆教练以及那位王部长。冯小满大概就不会买账了。 一进了间,孙喆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事儿的确是他玩的手脚。 昨天她们临时开会商讨事情怎么办,林丹丹怒气冲冲的。等到他们都离开后,孙喆回头去找录音笔,就听见这姑娘在发狠:“休想!我上不了场比赛,你们谁也别想。我死都不会让孙岩压我一头的。” 当时他被这姑娘的狠劲儿吓了一跳,心道,至于么。你在上不了场比赛,也不是别人害得啊。至于闹成这样? 原本孙喆没有当成一回事。小姑娘骄纵惯了,放大话而已,不足为奇。后来他看到陆教练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王部长的房间。他才陡然反应过来,太阳底下无新事,也许大概可能这个姑娘真的能做出来这样的事,她有这个能量。 孙喆不知道林丹丹究竟是什么样的背景,但这绝对不是一个一般的运动员。普通的运动员如冯小满她们,都是对教练言听计从的。一个动作做不标准,教练很可能直接一巴掌拍上去了。而像林丹丹的教练那样,把这运动员当成祖宗一样供着的,简直是绝无仅有。 孙记者脑袋瓜子一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赶紧回房间完成了报道,然后配上大量的照片发给了自己在《江南晨报》的朋友。 他得意洋洋地自夸:“我觉得我实在是太高风亮节了。冯小满,从我的利益角度来出发,我应该阻止你参加艺术体操比赛的。” 女孩儿立刻双眼喷出了火,活像直接要将满嘴跑火车的人烧出两个大窟窿来。 孙喆赶紧道:“我就是想想而已,你看我的思想道德境界多高呀。你如果不参加比赛,按照你们那主教练的意思,在整个比赛行程里,你们就是在东京海吃海喝胡玩。那你不是能够空出时间来给我拍广告了么。这才符合我的工作要求呀。可是我有一颗真挚而诚恳的心。我们是不忍心看你们这些小姑娘掉金豆子。于是我大公无私了,我舍己为人了,我牺牲小我完成大我了。我燃烧了自己,成全了你们。” 冯小满立刻喊停:“大哥,你赢了,我对你感激不尽。可以了,你也不用再挖空心思想成语了。每次看你用错了成语的时候,我真的好尴尬。” 陆芸在旁边听了,直摇头,都这样胡来的话,艺术体操还怎么发展啊? 薛教练冷冷地笑了:“玩死一个是一个吧。有什么关系呢?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大概是我们的天才太多了,所以不被珍惜吧。” 这话她说的心灰意冷。作为一个为艺术体操事业奋斗了半辈子的人,听到如此荒唐的退赛理由,她不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如果不是孙记者这神来一笔。这件事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可即使闹到了这一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依旧不明朗。如果主管领导根本不在乎,如果他们非要把这件事情给压着,一时的新闻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打了招呼,第二天就换上了新的报道,之前的新闻究竟又有几个人会关注呢? 孙喆瞪眼,没办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都可以?现在闹成这样都没关系?” 冯小满简直要怜悯这位大哥的天真了。怎么不可以,又有什么关系? 孙喆气急败坏道:“可他们拿什么理由给老百姓交代?” 冯小满激愤起来:“交代?有什么好交代的!不了了之的事情多了去。这么多事情呢,为什么要盯着这一件!我现在就能想出顺理成章的理由宣布退赛。别的不说,中日关系本身就微妙。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影响了民族感情。为了表示抗议,所以弃赛。这个理由够不够冠冕堂皇?” 孙喆仿佛在听天方夜谭:“可那是四月份的事情了。现在拿出来说,那为什么一开始要过来呢?” 冯小满面若冰霜:“什么时候的事情根本不重要。总有办法打乱时间线,重新组合的。部分真相,就可以误导事实了。” 她往椅子上一倒,疲惫如潮水一样涌上她的心头。为什么总有这些草泥马奔腾的事情发生,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安安生生地比赛过日子。 林丹丹这么牛气,拜托大小姐,请高抬贵手,别折腾艺术体操了。这棵小苗太弱了,禁不起这样的糟践。 118|场馆训练 王部长还在房间里同自己的上司据理力争:“媒体已经报道了, 不仅国内的媒体,日本的媒体还有法国的媒体都报道了。对。他们都非常看好我们。他们都等待着我们能够有新的突破。亚运会我们拿到了两枚金牌。您在国内大概意识不到,实际上在亚洲范围内, 我们的艺术体操是相当有人气的。” 不知道对面的领导说了什么, 王部长忍不住大喊起来:“一码归一码, 请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往民族大义上套!去年还是中日正常邦交三十周年呢!我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我们肯定得去参加比赛, 不然的话我们会沦为笑柄的。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现在的新闻媒体非常发达,还有除了报纸电视还有网络。一旦引起全民关注的话, 我们到时候怎么跟人民群众交代?” 中午在自助餐厅汇合的时候,王部长揉着眉心宣布, 这一次艺术体操比赛, 她们照常参加。 “林丹丹同志因为受伤, 所以暂且留在酒店里休息。由孙岩同志顶替她参加比赛。” 部长目光严厉的扫了一眼孙岩:“这一次, 我们是在赛场上出丑的风险, 把你给召集过来的。你去年一年都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成绩。如果这回你还是出不了成绩的话。以后队里都很难再信任你的个人能力了。” 陆教练咳嗽了一声,温声安慰孙岩:“你最近这段时间进步的非常快。薛教练非常擅长打磨璞玉。你的进步, 我们都看在眼里。这一次为国出征,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你现在才十七岁,最好的时候刚刚开始, 不要轻易浪费了这难得的机会。” 孙岩有点儿兴奋, 也有点儿紧张,她点点头, 保证一定会好好比赛, 绝不辜负队里对她的信任。 林丹丹的教练没能压住她, 她气愤地表达抗议,孙岩根本就不是国家队的队员,凭什么代表国家队出征? 王部长木着一张脸:“事急从权。再说了,这是世界俱乐部邀请赛,没有规定一定要是国家队队员。以前省队出征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如果成绩好的话,我们考虑以后都派省队出征。要加入新鲜血液,第一步就是将地方队伍给练出来。” 林丹丹涨红了脸,狠狠地咬了咬嘴唇,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等她回房间以后,她又发了一通脾气。 她的教练,实在觉得头疼,自己先溜了出去。 孙喆在走廊上摆弄着他的相机。看着这位不过三十出头的教练,微微笑道:“你也不容易呀,这位大小姐可真不好伺候。” 教练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孙喆耸耸肩,等冯小满收拾好东西,她们就一起朝体操馆出发了。 训练场上,除了她们几人以外,俄罗斯队跟意大利队都来了。庞清一到场边,有位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子就过来跟她打招呼。她们似乎看上去非常熟悉,彼此拥抱了对方。 等到开始做基本功训练的时候,庞清才告诉冯小满,刚才那位是俄罗斯队的二号选手雅兰达:“她是我最喜欢的运动员,她的跳步太棒了!” 庞清跟雅兰达的相识经历也颇为有趣,她们是赛后尿检的时候老是被安排在一处等待尿检,所以熟悉了起来。 冯小满大笑,小声告诉自己的大师姐,她上次去法国比赛,认识了保加利亚队的贝拉。她们也是在等待尿检的时候,开始跟彼此打招呼的。 “哎,不知道这一次贝拉会不会来。我挺想她的。我觉得还是她的哥萨克蹲转做的最好。” 庞清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少年组的比赛,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世俱赛约定俗成的习惯是,一个小队员只参加一回。所以,对大家来说,少年组的比赛有时候比成.人组来的更加有意义。青春就是那么短暂啊。” 冯小满笑起来:“可师姐你不也正青春么!” 庞清遗憾地摇摇头:“不,对于艺术体操运动员而言,我已经老了。后面,我的状态会逐渐走下坡路。我唯一能够做的是,尽可能延缓这一个过程。好好珍惜你的艺术体操生涯,真的,没多少年。” 冯小满眨巴眨巴了眼睛,最后还是乖乖地“噢”了一声,惹得庞清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一回的比赛,冯小满感觉整个赛场气氛都偏轻松。下午的正式训练结束后,雅兰达还过来邀请庞清一起去逛街。她们上午发现了不错的店铺,没有来得及逛完。 冯小满听着庞清用简单的俄语跟雅兰达做着交流,她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她得听从安排,统一行动。 等到雅兰达挥手道别后,冯小满不由自主地赞叹起庞清:“姐,你的俄语说的真好!” 庞清笑了:“现在俄罗斯是艺体舞台的老大。想要进步,自然得向先进学习。小满,你听姐一句话,你有空也好好学学俄语。我看安东尼娅挺喜欢你的,你跟她学的时候,顺带着将俄语练出来。咱们这样,技多不压身。条件有限,就得自己去创造。” 冯小满点了点头。她之前也有心跟着安东尼娅学俄语,不过不系统,有点儿抓瞎状态。她琢磨着,等回国以后,得好好请教一下陆教练,怎样从零开始学俄语。呃,俄语应该有音标吧! 下午练习基本功的时候,薛教练就既盯着冯小满也看着半路领进门的孙岩了。孩子都归在自己门下了,自然得好好带着,不然不是祸害人家小姑娘么。 薛教练对孙岩最近的训练状态还是相当满意的。这个小姑娘的优点是听话,教练让她怎么做就怎么做,一点儿不打折扣。跟孙岩一比起来,成天冒着鬼主意的冯小满简直就是刺儿头,让她欢喜让她忧。可同样的,孙岩就难以给人带来惊喜感,中规中矩的。 冯小满给孙岩编排的几套动作都倾向于柔美飘逸的风格,因为孙岩的气质配上这种风格容易加分。 薛教练盯着她练习了一个下午的分解动作,点点头道:“可以了,明天咱们就专门练习成套,后天就得看台赛了。” 孙岩气喘吁吁地点点头。 薛教练皱了下眉头,现在是来不及了,等回去以后,孙岩的体能锻炼也得跟上。这是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新组建的集体项目组,她也发现了这个弱势。队员跟不上安东尼娅编排的成套,因为体力不支。 不过这些,都是陆教练该忧愁的问题了。她管好自己的两个徒弟就行了。 晚上吃过饭,孙岩还想去体操馆加练,被冯小满直接给压下了:“别幻想了,晚上体操馆不开门。你就在房间好好休息。你要是身体状态没调整好,直接在赛场上晕过去。那你会取代林丹丹,成为大新闻的。” 林医生也劝孙岩,一口吃不成胖子。她现在真正需要做的是事情是,休息,调整状态,争取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上场比赛。 孙岩还是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她不比冯小满,没有惊人的天赋。她是凭借着不服输的劲儿一路拼搏到现在的。有的时候,看着冯小满轻轻松松地做出那些高难度动作,她不是不惆怅的。可是她不想放弃,她不愿意半途而废。 林医生拍了拍冯小满的肩膀,语气亲昵:“一个人睡觉怕不怕?不怕的话,今天我就陪孙岩了啊。” 艺术体操队的小姑娘们因为长期过集体生活,所以多半有点儿不适应独自一人。庞清还跟她说过去年到日本比赛时,主办方安排的住宿条件特别好,一人一间房。结果她跟陈敏都不习惯,愣是又挤到了一间里头去。 冯小满连连点头,她没关系。老实说,她反而更加习惯一个人待着。这样她就可以一直无拘无束地胡思乱想了。她爱死了拆解动作,然后重新创作组合的过程了。她觉得自己不完整的童年,在这样的过程,得到了最好的修补。 奥古斯汀一直等在走廊上。今天他被妈妈抓去帮忙了,下午都一直没能跟小满待在一起。少年觉得自己需要汲取能量,他等待在小满身边。 冯小满惊讶地看着他:“你杵在这里干嘛?有事儿?” 奥古斯汀委屈地看着女孩:“我们都有整整六个小时没有待在一起了,你难道不想我吗?” 冯小满好想冷酷地告诉他事实的真相,咳咳,她压根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与否。她下午光想着怎样在那块地毯上起舞了。 奥古斯汀忧愁不已,他的婴宁一心想着艺术体操,都没有位置分给自己。他委曲求全,拿手指头比划了一下:“我知道,你的心里装着的全是体操比赛。嗯,挤一挤,给我留下这样一点儿位置就好。” 冯小满看着他的小指头,哭笑不得,还没忘记调侃一下美少年:“奥古斯汀,你的手长得真漂亮,手指头真好看。” 奥古斯汀得意起来:“其实我的脚趾头长得也非常好。” 冯小满:……少年,你赢了。 奥古斯汀:……我为什么要说什么脚趾头? 冯小满笑着回了房间,还没忘记跟垂头丧气的男孩子道晚安。她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开始脑海里的成套动作演练。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再修改动作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象着如何将动作完成得更加漂亮。 场地训练持续两天以后,第三天正式进行看台赛。 冯小满之前两天一直都没有在场馆里做自己的成套动作。她觉得新做的比赛服美美的,一定得配合着最好的状态穿,才对得起帮她设计比赛服的丁凝。 现在丁凝的兴趣点已经集中到服装设计上头去了。她计划着等到退役以后就去读服装设计专业,将来专门设计运动员的比赛服装。 冯小满身着白色的体操服出现在场地上时,坐在场外围观的孙喆又适时地抓拍到了奥古斯汀目瞪口呆的傻样子。现在孙喆对奥古斯汀的兴趣,比对冯小满都大。这孩子也太逗了,简直分分钟就能让人笑出腹肌。 奥古斯汀满眼迷醉地看着地毯上的少女翩翩起舞。因为距离远,只使用小型CD机伴奏的音乐,奥古斯汀一点儿也听不到。可是他觉得,眼前的女孩已经用身体完美地书写着乐章。他能够感觉到星空的深邃与宁静,他能够体会大海的浩瀚与幽远。无论是朝阳的生机蓬勃,还是晚霞的温柔甜美,他统统都能感受到。 孙喆就听着这孩子一直在嘀嘀咕咕个不停,有时候是断断续续的中文,有时候又蹦出几个法语单词。他压根没听明白这个着了魔障般的小老外究竟说的是啥意思。但他知道,可怜的傻孩子十之八.九又陷入爱河了。大概是塞纳河横贯了巴黎,他们跳水跳的太容易了。 119|我要上场比赛 冯小满将所有的成套都演练了一遍, 然后再逐个重复,重复的次数越多,她的面部表情跟肢体语言就越生动。 雅兰达正在指点她们队里的小妹妹, 看了冯小满的表演之后, 她露出了赞赏的神色。休息的时候, 她过来找庞清说话:“这是个非常有灵气的小姑娘。” 庞清自豪道:“是的, 安东尼娅也这么说。” 雅兰达大笑起来:“我祝她好运。我们这次也有个非常出色的小妹妹,我等着看她们同场竞技。” 庞清这次得意洋洋起来:“那我们可不一定会输啊!” 两人相视而笑。虽然在比赛场上, 她们是对手。可私底下,这些女孩子关系却不错。庞清甚至觉得, 有的时候, 跟这些国际上的对手相处起来, 感觉更加舒服一些。 冯小满对于自己的状态比较满意, 她最得意的还是她的球操。球在身上长滚动的时候, 奥古斯汀甚至发出了一声嫉妒的感慨:“真希望我就是那只球。” 然后,毫无悬念的, 孙喆出手教训了这个洋鬼子登徒子。 冯小满到场边休息的时候,听到了奥古斯汀的“球”论,忍不住同情少年:“嗯, 那个, 在中文里,球, 其实是骂人的话。” 奥古斯汀瞪大了眼睛, 完全理解不能。 冯小满满脸深沉, 中华语言博大精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的。少年,你还是不要勉强了。 下午的场地训练结束后,冯小满拉着还想加训的孙岩回去了。练啥练,一个不小心,过于疲劳了,摔伤了自己怎么办? 孙岩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的,愣是被冯小满跟庞清联合起来拽走了。庞清警告她:“想不想参加九月份的世锦赛了?想的话,就悠着点儿。你要是躺下去起不来了,可没有人会再给你机会。” 国家队个人项目的二号人物手术过程发现情况不是很妙,比预期的更加复杂。她也萌生了退役的想法,现在国家队必须得进新人。 孙岩有点儿茫然。 庞清不好将话说的太深,只能含混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不爱惜自己的话,就没有未来。你看看女皇她们,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地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你逞强一次,可能就是倒下一辈子。” 冯小满也点头赞同:“运动的目的是为了身体健康。如果脱离了这个初衷,那就没有意义了。” 她这话说的扎心,哪个顶尖运动员不是一身的伤啊。这也是最为悖论的地方,目标与结果,往往南辕北辙。 几个人一边嘀咕,一边往酒店走。 奥古斯汀作为一位体贴的绅士,只能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孙喆一面抓拍着前面几个女孩儿,一面故意逗这个男孩:“你怎么不过去找小满说话啊。” 直觉告诉奥古斯汀,这个人不怀好意。他警惕道:“我需要给小满私人空间。” 孙喆哈哈大笑,他现在真觉得这孩子太逗了。他就连这一次广告拍摄的主题都构思好了。他要找杜鹏主动请缨,他来掌镜。 大家说说笑笑回到入住的酒店,一进大门,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收了声音。林丹丹面色阴郁地站在大厅门边,旁边的王部长表情也相当不好看。 林丹丹现在觉得自己状态已经恢复了。她要求上场比赛。 冯小满忍不住张大了嘴巴,what?你仿佛是在逗我笑。这位大小姐以为比赛是她家开的啊,她说退赛就退赛,说参赛就参赛? 林丹丹颐指气使地瞥了眼孙岩,语气傲慢:“我不能因为个人的一点儿伤痛,就损害了国家的利益。所以,我决定带伤上场比赛。” 陆教练直接被这姑娘给气笑了。她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压根不想给任何情绪反应:“这不可能,比赛人员名单昨天就报上去了。现在不可能更改了。” 林丹丹又要发火,为什么之前没有任何人跟她说? 陆教练语气冷淡:“这是常识,应该你自己掌握的东西。” 王部长一直揉着太阳穴,非常难受的模样。她转身回房间,淡淡地丢下一句:“现在什么情况,陆教练已经跟你说过了。如果你觉得待在这里难受,可以提前回国。吴教练会陪你一起走的。” 冯小满看了眼林丹丹的脚,语气担忧:“你的脚,现在能行吗?如果勉强的话,说不定会伤的更加厉害。” 吴教练也赶紧安抚自己的这位活祖宗队员:“就是,丹丹,来日方长,咱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林丹丹简直快要被这帮人气死了。她怎么会不急呢!她好晚才知道有这么漂亮的运动。这比起什么芭蕾舞之类的,有意义有价值多了。美丽又坚强,这才是符合她的运动。这些人,一个个的,愚不可及。 冯小满表达完了关心,心安理得去餐厅用她的晚餐,一杯牛奶外加几片富士苹果。明天就要看台赛了,千万不能放纵自己。 奥古斯汀安抚地看着她,鼓励道:“加油,坚持住!” 冯小满乐得不行,鼓励奥古斯汀:“你去吃相扑什锦锅,我看着你吃,也相当品尝过了。” 奥古斯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立刻跑去取了锅子过来。 这是一种当地美食,鸡骨熬成的浓汤里加入肉片、鱼、肉圆、蔬菜等等,滋味相当鲜美。因为常被相扑运动员用作训练后补充营养,所以得此名。 奥古斯汀一样样的慢慢吃着,还跟冯小满描述自己的口腔中的感觉。 孙岩表示想要离冯小满远点儿。这孩子有自虐的倾向,眼睛看着不能吃也就算了,最多眼不见为净。她倒好了,居然还闻着,要求对方的食用感受。 冯小满却觉得这种感觉非常过瘾,痛着并快乐着。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奥古斯汀的筷子跟汤勺,随着它们的移动,视线上上下下。 孙喆真心佩服起奥古斯汀这孩子。他居然在这样的目光下还能认认真真地吃下去。要是冯小满这样看她,他肯定于心不忍,直接将锅子推给这丫头了。哥不吃了行不?哥全给你吃了。 啧啧,不愧是残酷的资本主义世界成长起来的少年。长的再像天使,骨子里也流淌着冷酷的血。 奥古斯汀没有劝冯小满也尝尝相扑锅的滋味。他知道艺术体操运动员为了控制体重有多残酷。哦不,是所有的女士为了完美的身材跟体重,都要付出艰辛的努力。口腹之欲,是她们的天敌。他要支持小满,鼓励小满,加油,坚持住! 庞清在边上慢慢喝着牛奶,她吃的比冯小满更少,就是半杯牛奶,连水果都没有碰一下。女性青春期发育后,身体会自然囤积脂肪,变得发沉。她必须要控制好自己。 薛教练慢慢享用着她的晚餐,心里头感慨,希望这些孩子都能在场上正常的发挥自己吧。 林医生安慰她:“没关系,这些孩子都很聪明。她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薛教练叹了口气,她只怕期待越大,失望越大。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件事情还没完。 果然,第二天的看台赛时,林丹丹又闹出了幺蛾子。她先是坚持跟着去体操馆,然后三名运动员进行地毯基本功时,她也跟着进行拉伸,说是恢复性训练。陆教练也没有管她,她的伤情不算多严重,现在的确应该进行恢复性训练了。 可紧接着,运动员们进入热身馆的时候,林丹丹也跟着进去。这按照规定是不允许的,热身馆里只能有正式参加比赛的运动员跟她们的教练。可是林丹丹身上穿着的是比赛服,加上现场人比较多,竟然让她跟着混进了热身馆。 旁边都是其他国家的运动员,陆教练气得简直要破口大骂,却不得不压着声音要求林丹丹赶紧离开。林丹丹置若罔闻,她就是要上场比赛。凭什么抢了她的比赛资格?她明明是全国赛的冠军,她凭借自己的能力走上国际舞台。这些小人居然暗地里作祟,硬是要将她从赛场上逼走。 冯小满突然看着旁边的俄罗斯运动员发出了一声赞叹的惊呼:“天啦,好厉害!” 庞清见了雅兰达,笑了起来:“雅兰达的跳步是一绝,无帮助高举腿哥萨克跳转180°,漂亮吧。这个我也擅长噢!” 冯小满立刻露出标准的迷妹表情,惋惜道:“我做出来不好看。” 雅兰达又是一个变身交换腿跳,引起了冯小满的又一次惊呼。这回薛教练都有些惊讶了,因为跳步也是冯小满擅长的,这个动作她现在做起来虽然还没有世界公认的一流跳步选手雅兰达稳定,但应该还不至于让这孩子跟没见过世面一样,一直赞叹不已。 林丹丹在边上听着冯小满的大呼小叫,就觉得丢人。这人怎么能这样不要脸,出了国门,就跟在人家外国运动员屁.股后面团团转。乡巴佬,没皮没脸。 冯小满感慨了一声:“她们真厉害,这样的开度,我们怎么也练不出来啊。” 庞清安慰她:“不仅是我们,就是俄罗斯国内,也就是她才能做出来。这是没办法的,天赋这个词,就像是老天爷亲吻了谁。” 林丹丹忍不住叫了起来:“你们能不能不要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啊!什么都是人家能做出来我们做不出来。你自己做不出来,就不要拉着一堆能做出来的人下水。” 冯小满瞪大了眼睛,一双剪水瞳雾蒙蒙的,全是好奇的光:“丹丹姐,你能做出来?” 庞清笑了下,拍了拍冯小满的肩膀,叮嘱她待会儿在赛台上好好表现。裁判这时候会看着给出印象分呢。尤其是她这种第一次在国际大赛上亮相的新人,一个惊艳的开场非常重要。 林丹丹被这种无声的轻蔑给激怒了。她活动了一下腿脚,开始准备跳步。陆教练正在跟薛教练一起指点孙岩的一个动作,面部表情不对,要更内敛一些,沉下去。 庞清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林丹丹,看她跃跃欲试的模样,没给反应。冯小满则是好像没有看到,还在盯着人家俄罗斯选手的成套看个不停。她觉得那个踹慢转看上去不够优美,放在这套动作里有点儿突兀,还不如换成阿拉贝斯转更自然一些。 林丹丹开始动了,庞清一边热身,一边视线若有若无地飘过去再收回头。她差点儿没有直接笑出声,就林丹丹的水平,还变身交换腿跳呢。歇歇吧,也不嫌自己丢人!果不其然,林丹丹根本跳不起来。不仅跳不起来,她还被自己的脚给绊到了,重心失衡,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脚上。 冯小满听到了一声哀嚎,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林丹丹表情痛苦地躺在地毯上。热身馆里的不少人都盯着她看,练完了成套的雅兰达朝庞清露出了一个“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她看见这个女孩就是简单的热身,然后就倒下了。 热身馆的工作人员以及陆教练跟队医等人都围了上去,询问林丹丹的情况。陆教练刚才被气狠了,又怕拉扯间引起别人的注意,更加丢人。于是她就打定主意不管林丹丹,等到看台赛亮相的时候,她把人拽在热身馆里不让出去就好。 哪知道,她不过是一错眼的功夫,林丹丹又出事了。 队医赶紧给林丹丹做检查,发现她脚骨可能是裂了,压痛非常明显。 陆教练面无表情,让领队跟工作人员一起将林丹丹送去医院做近一步检查。她现在已经对这位大小姐做出任何事情都不惊讶了。一名艺术体操队员扭个脑袋抻了脖子,上个台阶在崴了脚,接着一屁.股坐断了自己的脚。她要是再上场比赛的话,是不是得直接摔断了脖子,闹出人命案来啊! 热身馆里的运动员们表情都不太好。在这种时候,出现运动员受伤了,对所有人都会形成心理上的压力。相形之下,表情看上去颇为忧虑的庞清跟冯小满却是内心最平静的。冯小满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了句:“她真跳了?” 庞清微微垂了一下眼皮:“没跳起来。你要小心点儿,宁可完成不了动作,都不要硬逞强。太危险了。” 冯小满乖乖地点了点头,看向孙岩的方向。孙岩站在薛教练旁边,冲她微微点了点头。所有人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总算是安静了,没人再瞎折腾了。 赛台训练进行地相当顺利。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心情放松的缘故,连成功率相形之下最低的孙岩,几套成套的完成质量都相当不错。就连在场边看比赛的孙喆都点头:“这小姑娘不简单,有股子劲儿。” 奥古斯汀相当冷酷:“她的天赋一般,我觉得她后面的路不好走。” 一贯将艺术体操比赛当成舞蹈欣赏的孙喆直接翻起了白眼:“天赋异禀的能有多少?有天赋又恰好被挖掘出来的又有多少?绝大部分运动员就是像这孩子一样,所有的成绩都是用汗水辛苦浇灌出来的。噢,小满出来了。啧,这小丫头,进步的也太快了吧。这感觉都完全不一样!妈呀,她的脚是怎么吸住球的啊!” 奥古斯汀骄傲不已:“因为她是小满,所以她能做到!” 孙喆已经顾不上再吐槽这小子了,眼睛一直盯在场上的人身上看。冯小满身材比例奇佳,明明现在还不到一米七,可一眼看上去,人家肯定会以为她超过了一米七五。一般人这个身高,小腿哪里会这么长。而且脖子也生的好,活脱脱的天鹅颈。摄影师大人已经又想到了好几个不错的造型,可以让这小丫头在自己的镜头下展示。 奥古斯汀赞叹不已,小满的这套动作充分展现了她腰部柔韧性好的特点,各种“踹燕”动作运用自如。简直让人惊叹,人的身体怎么能柔软到这样的程度。可是同时,她的爆发力也不容小觑,腾空跃起的时候,控制力极佳,肢体舒展,在空中开步跃起的高度让人惊叹。她的身体仿佛能够顶定格在空中,形成一帧帧的图画一样。 孙喆到后面已经没空再跟奥古斯汀说话。他一直忙着拍照,除了冯小满的特写以外,还有其他选手的精彩表现被他收到了相机中。这真是美与震撼的享受,所谓的视觉饕餮盛宴。 看台赛之后,中国代表队依旧是回酒店休息,准备接下来的正式比赛。雅兰达过来跟庞清说她上次去迪斯科厅跳舞的事情。她哈哈大笑,感觉实在太痛快了。 庞清也笑,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进过舞厅呢。在国内,去舞厅跳舞,总觉得好像不正经一样。 雅兰达给了朋友一个拥抱,热情洋溢道:“亲爱的,你应该放松点儿。” 庞清笑了笑,与朋友挥手告别了。 她们返回酒店用餐时,才从王部长口中得知了林丹丹脚骨骨裂的消息。王部长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好,她似乎非常疲惫的样子,连晚饭都几乎没怎么吃;只在餐桌上叮嘱她们比赛时要小心一些。她尤其叮嘱了庞清一句:“你的脚,上次亚运会是带着伤上场比赛的。后面一定要注意保养。不要因为伤病,不得不提前退场。” 庞清都惊讶了,王部长个性强硬,她还是第一次从这位部长口中听到如此温情的话语。按照王部长的风格不应该是,脚骨裂了?裂了也得上! 孙岩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大赛的压力似乎要将这小姑娘压垮一样。林医生不得不将时间都花费在对孙岩的开解上。如果不让她调整好心态,这小姑娘恐怕明天连上场的勇气都没了。 相形之下,冯小满的心态倒是轻松得很。薛教练都有点儿担心这丫头彻底轻松了,完全没有了大赛该有的紧张兴奋感。虽然嘴上说,她就是带着这小徒弟出门长长见识,可是薛教练对于这一次的比赛还是相当有野心的。小满目前的实力,在她的同龄人之中应当属于佼佼者了。 没时间了,这孩子到五月份就正式满十五岁了。留给少年组比赛的时间寥寥无几,别人能等,现在的冯小满绝对不能等。 薛教练甚至庆幸林丹丹虽然看冯小满不顺眼,但因为年龄的差距,她一直盯着不放的人是孙岩。否则要将孙岩跟冯小满掉一下位置,薛教练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可怜薛教练一腔苦心,冯小满这个没肝没肺的丫头完全领悟不了了。 她早早洗完澡,躺在了床上,慢慢进入了冥想状态。比起听别人说,看别人做,她更加喜欢自己这样慢慢地琢磨。大约是历经两世的缘故,她的身体住着的是两个灵魂。无论哪一个灵魂在运转,另外一个灵魂都会审慎着,鼓励着。她在自己的世界里,获得了安慰。 比起一夜安眠的冯小满,奥古斯汀简直就是夜不能寐。第二天早晨,男孩子白净的面庞上两个黑眼圈分外显眼。 冯小满惊讶地看着他,脱口而出:“你昨晚跑去哪儿玩了?”奥古斯汀昨晚原本想邀请她去东京街头散步的,被她一口回绝了。男孩子当时还表现得颇为受伤。 奥古斯汀哀怨地看了冯小满一眼,心道,算了,他替她失眠了。想必她今天的比赛一定会顺利。 120|马列主义老太太 冯小满下意识地想找镜子。少年看她的眼神如此之奇怪, 难道是她脸上的妆容过于辣眼睛?没办法,艺术体操必须得化浓妆啊。否则在场上,离得那么远, 脸都是糊的。 孙喆一边打着呵欠, 一边嫌弃:“行了, 够美了。脸上的粉都要下雨了, 不用再补妆了。” 冯小满怒目相向,怎么说话呢!一大清早的, 就活活要把天给聊死了的节奏。 林医生笑着安慰她:“非常漂亮,今天我们小满最美了。” 冯小满相当不要脸的来了句:“应该是我天天都最美。” 孙喆表示听不下去了, 他要尊重事实的真相。奥古斯汀却毫无原则地积极附和, 小满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 薛教练哭笑不得, 拍了拍弟子的肩膀:“好好比赛, 长得再美, 在赛台上出丑都是难看。” 冯小满冲薛教练做了个鬼脸,被孙喆给抓拍到了。面对小姑娘的怒目相向, 摄影师振振有词:“不是你说的么,你什么时候都最美。” 孙岩总算是露出了个笑模样。昨晚林医生跟她聊了很久,但她还是有些紧张, 晚上睡得也是断断续续, 现在还是有点儿蔫蔫的。 冯小满看了眼她白白的小脸,建议道:“要不, 你吃点儿芥末吧, 保准能让你燃烧起来。” 孙喆闻言大笑:“我觉得不止是燃烧还沸腾了, 你会很想打人的。” 薛教练安慰孙岩:“没事儿,怕什么。我第一次出国比赛,死活倒不好时差。在后面等着上场的时候,我还差点儿睡着了。不也最后安安稳稳地比赛结束了么。当然,成绩不怎么安稳。” 孙岩的小脸更白了。 薛教练相当光棍地一摊手:“那能怎么办。你吃不下饭,我们可以硬压着你吃。你睡不好,神仙也没辙。还没比赛,自己先垮了,我能怎么办?” 林医生这一回也没唱白脸,面色严肃道:“你要是觉得不想比赛了,也没什么。原本这趟比赛就是打算放弃的。” 孙岩面上浮出嫣红。她咬咬牙,恨恨道:“不,我要去比赛。” 早饭她们只简单喝了点儿牛奶,吃了几片水果就结束了。出发去体操馆的路上,除了冯小满还没肝没肺地跟孙喆以及奥古斯汀逗闷子,就连薛教练跟林医生都显得有些紧张。庞清走在冯小满的身边,不时因为他们的胡说八道露出了个笑脸。她有点儿羡慕这个小妹妹,年轻真好,年轻可以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 冯小满在跟孙喆抱怨,这次贝拉没来。原本大家都说贝拉会来,作为上一届邀请赛少年组的冠军,她应该会当表演嘉宾。结果都正式比赛了,还是没见到贝拉的身影。 孙喆异常热心,给冯小满出主意:“下次你俩要是再碰到了,你就问人家要个电邮地址什么的。这样也好联系啊。” 庞清在边上听了觉得搞笑。这个孙记者,还真把冯小满当成自家妹妹一样了。什么都要掺和着,出谋划策。 冯小满点了点头:“嗯,三月份的法国大奖赛,贝拉应该会去吧。到时候,我要她的联系方式。” 陆教练笑了:“你好好比赛。只要你不掉链子,三月份的大奖赛,我还带你去。” 冯小满立刻要庞清大师姐当见证人,教练一定得言而有信。 孙岩看着冯小满叽叽喳喳的样子,说不出的羡慕。她是怎么做到的呢,永远都这样信心十足,跟个会发光发热的小太阳一样。 林医生却若有所思地扫了眼冯小满。她微微笑了,这个孩子,太聪明了。她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了人人都喜欢的活泼面具下。 等进了座无虚席的体育馆,冯小满才真正意识到艺术体操在日本民众间的普及程度。除了各个俱乐部前来观摩比赛的小队员们外,还有很多家庭主妇以及上班族模样的人,甚至还有不少白发苍苍的老者。 她们进场时获得的掌声,让冯小满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庞清笑了,安慰道:“好好享受这样的比赛氛围吧。咱们也就是在国外比赛时能有这种待遇了。” 这话说的可真够扎心的。不过,非常无奈,这是事实。 冯小满不服气道:“庞清姐,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们在国内也能有这待遇!” 庞清大笑,连连点头:“好,我等着那一天呢。” 上午的比赛项目的圈操跟棒操。冯小满之前欢乐过头了,圈操比赛的时候还没有完全进入状态,比赛的情绪过于轻快了,少了一份厚重。 她一下场,就皱着眉头自我反省:“今天状态不好,有点儿飘了。” 薛教练倒是没有骂她,反而安慰道:“还行,这样轻快反而符合你的年纪。裁判也喜欢小运动员看上去灵动一些。” 冯小满皱着眉头嗯嗯啊啊,赶紧调整状态进行第二场的棒操。这套棒操的编排,她得到了安东尼娅的指点,比起之前的圈操显得更加大气一些。经历了第一场比赛之后,冯小满的身体也完全热了起来,发挥相当不错。 奥古斯汀在台下支着下巴,他有点儿困了。不过当冯小满一出来的时候,少年的眼睛立刻亮了,随后视线便牢牢粘在女孩的身上。目光之热烈缠绵,看的孙喆深觉辣眼睛。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担心拍广告的时候会进入不了状态了。现在这小子只要一见到小满那丫头就是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 庸俗,肤浅,就知道看脸。 孙摄影师忍不住又给台上跳跃起来的精灵抓拍了一张照片。啧啧,这小丫头真是美得惊人。 第一天的预赛,中国队发挥的相当不错。不仅团体总成绩名列第五,平了历史最好成绩,更重要的是,三个人都顺利进入了后面的个人全能赛。这也是中国队参加这项国际俱乐部邀请赛以来,第一次取得这样的成就。庞清跟冯小满四个单项全部闯入了决赛,而实力较弱的孙岩也有棒操跟带操入围了决赛。 陆教练非常高兴,连王部长一贯严肃的脸上也是喜气洋洋。这一次,是她硬扛着坚持要参加比赛的。如果到时候成绩不理想,回去以后,迎接她的,绝对没有好话。 孙岩有点儿激动。她觉得自己今天是超水平发挥了,平常做不好的转体两周也圆满做到了。她现在都有点儿害怕,等到后面决赛的时候,会没了这样的好运气。 林医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前面比赛场上不还是你自己做的么。能做出来第一次就能做出第二次。从来就没有超水平这回事。没水平,神仙都没办法让你超水平。” 冯小满在边上乐得不行。她今天算是一鸣惊人,全场震动了。除了第一项圈操得分被俄罗斯队的小美女压了一头外,其余三项都是第一,虽然总分少了0.2分,暂居第二;也足以让全场观众瞩目了。艺术体操,就跟乒乓球我们自己玩的嗨一样,素来都是欧洲人的天下。 这项古老的俱乐部邀请赛,一直有着艺体女皇摇篮的美誉。从这块地毯上出发,腾飞起了众多世界一流的艺体运动员。 冯小满自己没多少概念,实际上,她已经实现了亚洲运动员在这项赛事上,少年组最好的成绩。 王部长盯着冯小满看了又看。她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这个小丫头进步的实在太快了,她甚至有种这丫头不是在用脚走路,而是插上翅膀飞的感觉。 作为主管领导,王部长仔细观看过国家队队员历年来比赛的全部录像。冯小满的进步程度,让她骇然。她甚至心生出惶恐,如果这样的好苗子到了她们手里,还被捂掉了;那么她以后就是剪掉舌头,都没脸说出什么人种差异,我们怎么都赶不上人家欧洲选手的话。 冯小满被王部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的眼神看到心里头直发毛。她下意识地想往薛教练身后躲。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倒是让陆教练忍不住笑了:“好了,部长,你再看下去,冯小满估计要吓哭了。” 王部长啼笑皆非:“我是张辽啊,还能止江东小儿夜啼。噢,不,我是门神,专门吓哭小孩子的。” 其余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邀请赛的开幕式表演在比赛第一天晚上举行。 冯小满急着过去看人家艺体女皇表演,晚饭都没心思吃。她们急急忙忙回房间换好衣服。人气选手穿上和服,也是邀请赛的传统了。冯小满压根不会穿和服,还是在庞清跟陆教练两人的帮助下,才穿了上去。老实说,她觉得这衣服真的好勒得慌,感觉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愁眉苦脸地跟庞清抱怨:“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日本的饭菜都是很少很小的一点儿了。穿成这样,想吃,也得吃得下啊。” 陆教练给她系好了带子,狠狠道:“这主意不错,我以后就让你们穿着和服吃饭,省的你们偷吃。” 庞清立刻抬眼看窗外,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冯小满笑的时候,愈发觉得喘不过气来。 等穿好了和服,在镜子里头照照样子,几位姑娘都颇为满意。冯小满点头:“咱们国家隋朝时的衣服,果然看着就是不错。” 孙岩帮她把头发整理好,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地朝开幕式场馆出发了。 几人走到酒店大厅的时候,皆是一愣。因为大厅中央有张轮椅,上面坐着的,赫然是林丹丹。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林丹丹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医院里休养。这么早就匆匆忙忙出院,她究竟想要干嘛。 林丹丹表情严肃地表示,日本医院的费用实在太贵了。她不能住在这里浪费国家的钱。她宁可早点儿出院休养。 冯小满有种生吞了一只苍蝇的感觉。每次林丹丹一说话,她都有种特别出戏的感觉。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孙喆笑嘻嘻的,小声跟冯小满说话:“那是你生的迟,不知道有部电影叫《人到中年》。那里头有个副部长夫人秦波,老革命出身,对别人就是满口马列主义,什么都是她有理她正确,骨子里却自私自利的要死,纯粹的个人主义。推荐你去看一下,算了,找不到电影看小说也行,当代著名女作家谌容写的。当年我们大院组织看电影的时候,我差点儿没笑死。“ 冯小满隐隐约约的,倒是想起来这本小说。她还记得小说的主角叫陆文婷,是个医生,结果自己却累到了心肌梗死。 孙喆笑得不怀好意:“也不知道这家的孩子是怎么养起来的,活脱脱一个翻版的马列主义老太太啊。” 奥古斯汀竖起了耳朵倾听他们的谈话,闻言突然道:“噢,我知道,这本书我读过。妈妈的书架上有,是她从中国带去法国的。” 冯小满好奇道:“那本书讲了什么?”她只在高中背诵语文基础知识手册时,看过这本小说的简介。 奥古斯汀茫然了一会儿,艰难地概括道:“就是说一位中年女医生的生活,嗯,累病了的生活。” 这种说法有点儿奇怪。不过冯小满觉得自己不应该对外国友人的中文水平过于苛责。她打算等比赛完了,自己去找找那本书看一下。 林丹丹冷冷地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众人。等看到她们身上穿着的和服时,更加气得火冒三丈:“你们不知道羞耻吗?居然有脸穿鬼子的衣服。你们对得起南京大屠杀中遇害三十万同胞吗?你们对得起祖国和人民吗?” 陆教练简直恨不得将这人塞进房间里头,立刻锁起来,省的再惹麻烦。 孙喆突然笑了:“您的意思是,当年周总理接见日本芭蕾舞团的代表,并身着和服跟他们合影,是恬不知耻?还有,你要是真觉得羞辱到不行,那么别住在这里,别吃这里的东西,也别接受这里医生的治疗。简直不知所谓!” 陆教练喊了一声领队,让人赶紧送林丹丹回房间休养去。她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再看到这位大小姐了。谁有能耐谁带着去,她伺候不起! 薛教练安慰地拍了下陆教练的肩膀,眼神示意对方,随她去吧。反正她脚现在是断了,总不能再到处乱跑,起什么幺蛾子。 陆教练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还是庞清等人围在她身边一个劲儿的打岔,才把这件事给圆了过去。 哪知道第二天早晨,她们出门去体操馆准备个人全能赛的时候,林丹丹也要求一块儿去。她也要亲眼看一看一流高手的比赛。 陆教练原本不同意。比赛场上人来人往,她们实在没精力分神去照顾林丹丹了。结果王部长皱着眉头从房间里头出来,就点点头,答应带上了林丹丹。她扫了眼林丹丹的教练:“你照顾好她,今天人多,别让她磕碰到了哪里。” 冯小满总觉得林丹丹怪怪的。好端端的,她坚持去比赛现场干什么?她现在这样子,再怎么闹腾,也不可能代替孙岩去比赛了吧。 薛教练微微皱眉,叮嘱自己的两位弟子:“别管这么多,你们好好比赛就行。” 孙岩点了点头。老实说,看到林丹丹现在的样子,她感觉相当痛快。这个人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有多牛掰么。在国内一堆人睁着眼睛说瞎话,捧她的臭脚。到了国外,可没人当她是回事! 121|成.人组比赛 个人全能赛的成年组跟少年组分开进行比赛, 冯小满的比赛时间是当天下午。她也跟着去场馆进行地毯基本功训练,好让自己下午更快进入状态。 体操训练馆里的人并不比昨天少,全是准备比赛的运动员以及给她们加油的队友们。好多运动员一边做着基本功, 一边说说笑笑的, 看上去颇为轻松。 冯小满一直不明白林丹丹为什么非要跟到体操馆里来。她压根不相信这位大小姐所谓的热爱说。在她看来, 林丹丹完全可以“酒肉穿肠过, 佛主心中留”啊。等到了训练馆,冯小满才发现, 咳咳,这位林大小姐来的目的过来别具一格。 林丹丹坐在轮椅上, 练器械。不是说坐在轮椅上练器械, 有什么不对。保持器械感对于不能自由活动的艺术体操队员而言, 非常重要。视线外接器械的动作, 之所以能够完成, 很大一部分程度得依赖于这种器械感。 冯小满唯一奇怪的是,她为什么非得到体操馆里来练器械?这项锻炼, 完全可以在酒店房间里进行,反正她坐在轮椅上活动范围只有那点儿大,根本不需要专门的训练场。 这不纯粹给人添乱么。 训练馆里的工作人员好几次往这边投来狐疑的视线, 但大约是出于对运动员的尊重, 倒是没有人过来干涉。 冯小满都觉得无地自容。完全理解不能这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宁可不好好住院休养,也要非得塑造出她带伤拼搏的形象, 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谁看啊!没见大家投向她的眼神, 都好像是在看什么奇怪的生物一样么。 林丹丹颐指气使地呵斥孙喆:“你这个记者怎么回事?你不是要做专题报道吗?为什么还不赶紧拍照片。” 孙喆被这女的给气乐了, 他还正儿八经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脑回路清奇,自成体系,让人连吐槽都无从下口的人。 孙喆微微一笑:“大赛有规定,比赛期间不允许拍照录像,大赛到时候会出DVD。嗯,说不定会将你带伤坚持拼搏的场景给收录进去。” 林丹丹发起火来:“你是哪个单位的?你们主编是谁?你必须得给我拍照,我不管,这里是训练场,又不是赛场,凭什么不能拍照,如果不能拍照,你为什么还要带着相机出门?” 孙喆恶心吧唧地摸了一遍他的相机,深情款款道:“因为相机才是我的情人啊。我一分一秒都没有办法离开它。” 冯小满被他那恶心兮兮的语气激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林丹丹没事儿惹什么孙喆啊,孙喆是那么好惹的人么。 孙喆还在宣扬他与相机的虐恋情深。 林丹丹已经又开始发脾气:“我不管,我命令你,你立刻马上给我拍照片,一定要拍出让我满意的照片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孙喆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陆教练。陆教练皱着眉头不说话。 王部长却出面打圆场,声音和软:“孙记者,我们确实有宣传任务在身。麻烦你了,帮忙拍几张照片吧,回去以后我们也好跟领导交代。” 孙喆笑了,拍了拍相机,满脸是笑:“部长,既然您都发话了,那么拍就是了。” 说着,他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 林丹丹原本还担心他敷衍了事。没想到孙喆相当细心,不仅让她调节面部表情,还让她做出各种姿势。后来更是直接指点她:“你不能一直光手里抓着器械啊,动一下,不然一眼就知道是摆拍,太假了。” 抛出去的球没能回来。林丹丹自诩属于身体素质好,但器械感差一点儿的运动员,器械不怎么肯听她的话,愣是从她手指间滑脱了。 陆教练正在跟薛教练商讨着后面的战术安排,王部长也站在旁边,不时给出点意见。林医生正在指导做地毯基本功的冯小满。昨晚她光顾着管孙岩了,没能分神给她们的小姑娘。领队去给大家拿运动饮料。所有人都无暇分.身。 就连一直跟着她身后伺候她的教练,都去卫生间了。 林丹丹扫视了一圈,只能指着孙喆:“你,去把球给我捡回来。” 奥古斯汀是个蓝眼睛的老外,她天然有种畏惧感,不敢指手画脚。 孙喆挑了挑眉,微笑道:“应该你自己去捡球,刚好我拍下来这张照片。才能体现你带伤坚持上场的精神。” 林丹丹觉得有道理,转动着轮椅,慢慢向道具球过去。 奥古斯汀在边上看了,耸耸肩。天啦,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人。比装在套子里的别里科夫还可怕。嗯,他现在能够明白,为什么孙喆,会称她为马列主义老太太了。 轮椅在地毯上转动的有些艰难,林丹丹不是一个习惯自己动手的人。她的轮椅转了没几步,灾难就发生了。车轮不知怎么的卡住了,她身体往前一倾,摔了出去。直接在场上滚了起来。 孙喆面上浮出了惊讶的神色,然而奥古斯汀却发现他的唇角是上扬的。 林丹丹立刻哀嚎起来。她这一跤跌得委实不轻,整个人完全瘫在了地上。陆教练等人闻声过来查看,林丹丹正抱着自己的腿在□□。她的教练慌里慌张地过来了,被她那只健康的脚一脚踢到了边上,直接压到了正在做趴地横向拉伸的孙岩。她的手发出剧痛,然后额头上很快沁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 目睹了这一切发生,却完全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的冯小满也惊呼起来,想要过去看情况。一直在边上盯着她的林医生立刻压住她,怒骂道:“不要莽撞,你这样突然起身,扭到了身体怎么办?” 冯小满只好慢慢地将身体掰正,跑去看孙岩的情况。 孙岩这回真是祸从天降。她的手指头被重重地踩了一脚,已经不能自主活动了。队医过来给她看手的时候,林丹丹还在大呼小叫,这些人都偏心,只会欺负无依无靠的她。她的脚都要掉了,她们居然还围着一只手指头看个不停。 队医迅速检查了孙岩的手,初步判断很有可能是指骨骨裂了,进一步检查只能去医院进行。 林丹丹一听这情况,一边抱着脚叫,一边不忘喋喋不休:“那也不用比赛了,我们直接回国吧。” 就说小鬼子的地方邪气,她在国内诸事顺利,怎么一到了这儿,就什么怪事都发生了。林丹丹自觉身体里果然流淌着革命烈士的鲜血,身体自己都对这种地方深恶痛绝。 陆教练咬牙切齿,看着王部长的眼神都不善:“这就是你妥协的后果。” 王部长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她自己动手将林丹丹从地上扶起来,忍不住呵斥:“你为什么就不能安生呆着!” 林丹丹委屈不已:“我的球滚出去了,你们谁也不帮我,我只能自己动手了。我看你们忙,都没有再喊你们给我做事了。” 王部长勃然大怒:“你非得跑到这儿来练器械吗?你要练器械完全可以在房间里进行。” 林丹丹看王部长活像看白痴,在房间里练器械,练给空气看吗?谁知道她是为了比赛才坚持不懈的。 孙岩的手受伤了,这是她们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 比赛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开始了,这个时候根本来不及在做什么治疗措施。队医用绷带将孙岩受伤的手紧紧地绑了起来。等到上场前,他再用喷雾将手指头喷到发白,冻到麻木,感觉不到疼。这样孙岩就能比赛了。 庞清安慰自己的师妹:“没关系,到时候你还是照常比赛就行。我在亚运会比赛,就是这么处理的。你看我不照样拿到金牌。” 孙岩的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沁了出来。十指连心,她的疼痛程度可想而知。即使这样,她还是努力微笑着:“教练,我没事儿,我能上场比赛。” 冯小满的怒气几乎要膨胀到毁了这个体操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傻缺居然有这样的能耐。明明都已经脚不能动了,还得出来秀脑残。她怎么不摔断脖子算了。 孙岩咬着牙忍受疼痛。她觉得自己实在太倒霉了,怎么就被林丹丹这种神经病给惦记上了呢。这人怎么都不能见她好。 林丹丹的心中对孙岩的愤恨丝毫不逊色于对方。她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孙岩杵在那儿,她的脚还不至于伤的这么厉害呢。肯定是因为这个人在旁边,所以她的身体才会自动发出警报,离远点儿。连运动学专家都说她的身体敏感度跟领悟力是一流的,是天生为艺术体操而生。 王部长安排了领队将林丹丹送去医院,她连看都懒得再看林丹丹一眼了。有这种人存在,就是能够争取到多一倍的发展经费,她都不稀罕了。她们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艺术体操苗子,不能被一头牛给糟蹋了。 后面的地毯训练,几个大人都是一人盯着一名运动员,生怕再发生任何意外。再来一次的话,她们真得直接打道回府了。 奥古斯汀担忧地看着冯小满,他担心队友的意外受伤,会影响到她的情绪。非常明显,小满跟那个女孩子关系相当好。她俩一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话,然后哈哈大笑。 孙喆也皱着眉头,他有种打了老鼠伤了玉瓶的挫败感。林丹丹都自己动弹不了了,居然也没忘记推倒别人,祸害一下无辜的孙岩。 他都怀疑,林丹丹是看着孙岩的方向推人的了。这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往死里下手,祸害自己的队友。 林医生鼓励冯小满:“就是因为孙岩受伤了,会影响发挥。这几乎是肯定的了。所以你必须得拿出最好的状态,把分数往上拉。否则的话,有的人就更有风凉话说了。” 冯小满点了点头,面色凝重。这种做好了全是自己的功劳,有问题都是别人不对的人,她见多了。 薛教练带着冯小满观看了成.人组的个人全能赛。这样高规则的比赛现场观摩机会,实在不多。薛教练希望冯小满能多看多学,有个具体的奋斗目标。 可怜的小姑娘在雅兰达表演球操的时候,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一直引以为豪的基本功,在雅兰达面前简直就是惨不忍睹。雅兰达的动作之标准之漂亮,令她叹为观止。 薛教练点点头:“你的身体素质与雅兰达相接近,你好好学学人家是怎样表现的。” 一直到成.人组的比赛完全结束了,冯小满还是恍恍惚惚的。她发现自己的集体荣誉感的确不够强,因为她欣赏比赛的基准不是运动员的国籍,而是她们的表演水平。看现场跟看录像的差别太大了,唯有在现场,才能感受到那种超乎所以的震撼。 冯小满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她的艺体之路还有很长的征途要走。有一天,她也要这样光芒万丈地站在国际大赛的舞台上,美得惊心动魄。 庞清跟孙岩的比赛成绩出来了。 庞清这一次的发挥极为出色,她在全能赛中破天荒的拿到了第七名。也许这个成绩传回国内不会引起任何反响。中国是体育大国,世界赛场上拿到的金牌实在太多了。可是对于艺术体操界而言,这个成绩可以等同于国家男足取得了世界杯的第七名。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就足以让所有人癫狂了。 要知道这一次来的十二支俱乐部队伍里,世界一流强队一个都没落下啊!庞清是在跟各位世界冠军同台竞技。 取得历史性突破的庞清一直在谦虚,是她运气好。安东尼娅大师编排的成套动作令人眼前一亮,好几位高手比赛的时候,都出现了明显的失误。她这才占到了便宜。 相形之下,孙岩的发挥就显得逊色多了。因为手指受伤。她的机械运用显得有些僵硬。在做球操的时候甚至差点儿球出界了。最终的比赛结果她名列第十五名。这个成绩令孙岩有些沮丧。她觉得,原本自己的名次可以往前面再进一进的。 王部长却已经非常满意了。两个姑娘能够取得如此成绩,证明她带领的这支队伍相当出色。九月份的世锦赛,完全可以冲一冲奥运会个人项目的资格。谁说要发展集体项目就必须得牺牲个人项目?谁说集体项目就是集体精神,个人项目就是个人英雄主义?全都是瞎扯淡! 后面就看冯小满的发挥了。如果少年组拿到一枚奖牌的话,那么她们这一趟出征,简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了。 冯小满没有回酒店睡午觉。她觉得自己需要在场馆里感受赛场的氛围,好让自己融入进去。 薛教练等人都没有勉强这孩子。上场比赛的只能是她。如果孩子自己感觉不舒服,势必难以发挥好。 场馆里热热闹闹的,不少运动员比赛完了也没走,而是互相找自己的朋友打招呼说话玩闹。冯小满就在这种乱糟糟的环境中,趴在薛教练的肩膀上睡着了。她觉得自己需要支持跟鼓励,教练身上的温度,让她想到了妈妈。 她又想妈妈了。不知道妈妈在国内,现在怎么样。那个恶心死人的屠夫父子俩有没有又作妖。藏在这两个恶心家伙背后的人,她才不要宽容大度地放过呢!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想着想着,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薛教练轻轻摸着她的背,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雅兰达笑着看她,对庞清道:“真是个小妹妹。” 庞清点点头:“是啊,现在我们队里最小的就是她了。” 雅兰达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怎么会这样,她五月份就要满十五岁了啊。你们没有新队员加入么。” 庞清只能含糊其辞,嗯,还在选拔当中。 雅兰达耸耸肩,笑着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方向。 孙岩原本想看完冯小满的比赛再去医院的。结果林医生吓唬她,要是她在场边看着的话,冯小满反而容易分神,造成不良后果。小姑娘这才乖乖跟着工作人员去医院拍片子。 林医生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这一次比赛实在是太过于惊心动魄了,她都觉得邪乎了。 冯小满眯了半个小时,感觉自己的精神头好了,又开始去做基本功训练。她要让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胞都进入状态。 122|我的冠军 陆芸有个小队员也要参加个人全能赛。她一面盯着小孩子练习, 一面朝薛教练感慨:“你们得多费心啊。这孩子条件太好,悟性太高,要是糟蹋了苗子, 真是作孽了。” 薛教练面色凝重, 怼自己的老友:“你们都跑光了, 就指望我们死守。” 陆芸笑了笑, 没有接薛教练的话茬。 冯小满安安静静做着地毯基本功训练。这个训练的过程,可以帮助她平静下来, 沉浸入成套的情绪中去。个人全能赛的项目依然是球带圈棒这四项,她在脑海中将所有的成套全部演练了一遍, 反复想象各个动作, 然后连接起来。等到所有的动作都流畅了, 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 准备上场比赛。 进入热身馆等待的时候, 她遇见了那位预赛暂列第一的俄罗斯小姑娘。这孩子长得实在太精致了,简直就是活脱脱的洋娃娃。 冯小满朝人家笑了笑, 用俄语问了声好。小姑娘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开心地回复了一句问候。两人相视而笑,没有进一步交谈, 各自在教练的指导下进行热身。 林医生突然开口道:“这一次比赛, 庞清跟孙岩都取得了突破啊。不知道你能不能突破了。” 冯小满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咬嘴唇。她眼睛朝那个俄罗斯小姑娘的身上瞟, 她马上就要十五岁了。她没有时间继续耽误下去了。等到生长发育过后, 她的身体情况真的非常难讲。少年组拼不出来的话, 成.人组估计更加彻底没戏了。 引导员过来领她上场,离开之前,冯小满朝俄罗斯小美女露出了一个笑容。不好意思了,小妹妹,姐一把高龄,真的等不起了。 林医生深吸了一口气,成败在此一举。就看冯小满这丫头状态能不能调节到最佳了。按照昨天她们的分析,俄罗斯的这位小姑娘虽然非常有天赋,一些高难度动作做的轻而易举。但是,冯小满的艺术表现力要优于对方。苦难的土壤滋养出的花朵,总是有着更丰富的人生体验。 比赛是按照圈、棒、球、带操的顺序进行的。第一项圈操,冯小满在预赛的时候,发挥的不算好,整个人都没完全舒展开。也是第一项,她的分数被压得最厉害,预赛成绩只排到了第四名。 这一回,教练组们最担心的也是这一项。竞技比赛,非常容易受到心理暗示的引导。失败的次数越多,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做不到的暗示就越强烈。不少世界一流高手在国际大赛场上,出现突然崩溃的情况,就跟这种心态有关。 冯小满做好了起势,等待音乐声的响起。这次比赛所有的配乐都是她自己先粗剪出来,然后给安东尼娅过耳,提出修改意见。这样的过程,让她能够迅速地融入进成套操中去。 圈操算是艺术体操项目中要求比较全面的,一套圈操下来,跳跃、转体跟柔韧等都有规定是动作数目。场上的冯小满轻盈而柔软。跳步开度惊人,不少观众都下意识地轻轻地抽气,生怕打扰了这一位飞天的仙子。躯干后屈胯跳的动作,看得孙喆又目瞪口呆了。这丫头是怎么做到的啊!跟个月光下的小仙女一样。 奥古斯汀对于艺术体操的知识贮备可以做现场解说。他觉得小满的动作更加精准了,转体稳稳当当,姿势变化莫测,踹燕动作标准的能够当成俱乐部小孩子们的教学录像。她的身体每一个部位都是那样的轻盈灵巧,脚勾圈,腿扣圈,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清爽自然。奥古斯汀觉得不够看,太美太好了,他想到了一个中国成语,行云流水。 孙喆丝丝吸气,这个丫头片子,简直了! 薛教练也是看得一面兴奋一面紧张。等到最后一个前滚翻接圈的动作结束的时候,她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总算是活过来了。 林医生在边上看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担心当教练的人还是场上的运动员了。 冯小满满脸灿烂的笑容接受了大家的掌声,她致谢离场,准备下一个比赛项目。薛教练一把抓住自己徒弟的肩膀,简直就是恶狠狠地叮嘱:“保持住,你一定要保持住这样的状态。” 这是她见过的冯小满最好的状态了。 结果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居然来了句:“难道不是状态越来越好吗?” 林医生看着薛教练吃瘪的表情,忍俊不禁。冯小满现在还只是兴奋而已,也许后面紧张了,反而会进入亢奋的状态,发挥的更加出色。 等到棒操的时候,她的表现果然更加精彩了。庞清在台下看着她轻松地做出了反胯交换腿跳的动作,稳稳接住抛出去的棒子;忍不住哂然。也就是林丹丹那样蠢到家的人,会真的以为冯小满会做不出变身交换腿跳。还非得在她面前显摆。人还没起来,先摔断了脚。 两项比赛成绩出来后,冯小满跟俄罗斯的小萝莉莉莉娅的分数咬平了。大家悬着心都放松下来。因为后面的球操跟带操是冯小满的强项,她的带操,连安东尼娅都点头说可以。这一次出来比赛,队里原本暗地里给冯小满定下的目标是带操拿到牌,最好是金牌。其余的,就看孩子自己发挥了。 冯小满长长吁了口气。她的身体跟脑子都兴奋了起来。比赛与比赛之间间隔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她甚至来不及松弛下来,就不得不赶紧投入下一场比赛。所以她的状态是累积的,约到后面兴奋度越高。 最后一场带操上场之前,林医生突然间轻轻哼出了《星空》的旋律,叮嘱她:“和缓,松弛有度,不要操之过急。来,跟着我,深吸气,再慢慢吐出来。” 冯小满笑了,长呼吸了三次,引导员就带着她上场去了。 开场是简单的依柳辛踢带,冯小满姿态从容地走过去,接住了荧光闪闪的带子,随后一个侧倒转体,双手交换了器械。她的脚背美的惊人,纤手也是盈盈可爱。这一个亮相,淡然且大气,与深邃宁静的钢琴曲相得益彰。 冯小满在钢琴声中舞动了起来,她的身体仿佛能够任意折叠成,各种不可思议的模样。无帮助的前劈腿转体720°,她完成的干净利落。哥萨克蹲转六圈,稳稳当当。后扳腿的接环四周,连观看的陆教练都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雅兰达低呼了一声,小声道:“她居然做的跟我一模一样!”这个动作,算是她的看家本领之一,因为完成得特别漂亮。 庞清微微笑了,揶揄道:“我们的小妹妹特别崇拜你。” 雅兰达做了个鬼脸。 场上的女孩还在飞舞,手中的的彩带挥舞出的螺形大小几乎完全一致,是令人赞叹的基本功功底。少女从手指到脚尖,无一处不精致。腾空跃起的身姿又是那样的轻盈妩媚。利落的下腰,韧性十足的踹燕,无不彰显出她惊人的天赋与不俗的身手。 等到她这场压轴的带操结束后,全场掌声雷动。大会甚至不得不提醒大家安静,才让最后一位日本运动员上场比赛。 冯小满微微喘着气。整个比赛过程中,她完全没有关心自己到底拿到了多少分。她觉得,在场上,她已经发挥出了自己最好的水平。她完全做到了自己想象中的模样。 其他人完全比不了她的镇定自若。这个丫头,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她跟俄罗斯的莉莉娅的成绩出来以后,这场比赛的冠亚军就出来了。因为带操比赛,冯小满拿到了惊人的29.95分。最后的总分,她以比莉莉娅高0.08分的微弱优势,拿到冠军。 冯小满又懵了。虽然之前大家都明里暗里说她能拿金牌,可是她完全没概念。她甚至到现在为止,对于艺术体操的世界都是懵懵懂懂的。一直到颁奖的时候,她都是蒙圈的状态,还脱口而出一句话:“为什么没有升国旗奏国歌啊!” 薛教练笑了,摸了下她的手:“俱乐部比赛,等你站上世锦赛的领奖台上,才有这种殊荣。” 冯小满有点儿遗憾。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她也显得没有多少精神。主持人开玩笑问她,是不是累了,想要迫不及待地夜游东京的时候,冯小满脱口而出:“不,我就想睡觉。”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所有人都围着奖杯做出各种各样的鬼脸等待相机的“咔擦”声。王部长跟陆教练都兴奋得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们接受采访的时候,一再强调,中国的艺术体操事业也在发展,也在进步,她们非常注重人才梯队的培养。 然而,这些事情一点儿也不能让冯小满兴奋。她感觉自己跟个局外人一样。她的确只想回酒店好好睡一觉。 她拿到冠军了?天!还是先睡觉再说吧。 整个俱乐部邀请赛一直持续到第三天的闭幕式,真正落下了帷幕。冯小满看着台上的艺体女皇做带操表演的时候,才有种真正的踏实感。原来她是真的参加了这样一场比赛,她还拿到了亚洲选手在这项古老的赛事中最好的成绩。 孙岩兴奋地看着台上翩翩起舞的艺体女皇,不时赞叹:“天啦!我一辈子也做不到这样的程度。” 冯小满点点头:“世界上只有一个她啊。” 两个孩子就这么傻乎乎地看着台上。当地俱乐部的小队员们还表演了传统的歌舞。冯小满听不懂,却想起了上辈子在省博物馆花十块钱买一壶茶,安安静静看大戏台上欣赏地方戏的经历。那是她最喜欢的时候,安静,安静地听着时光流淌的声音。 奥古斯汀坐在距离女孩子们不远的地方。他看着冯小满,又一次感受到了她的恍惚出神。好像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随风飘走一样。 陆芸微微一笑,念出了《圣经》上的句子:我见日光之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奥古斯汀不满地抱怨道:“妈妈,你应该支持我,鼓励我的。” 陆芸的笑容扩大了。她摸了下儿子的脑袋,语气亲昵:“没关系,伤疤是男孩子成长过程中必须经历的勋章。” 这天晚上,冯小满睡了个天昏地暗。她的兴奋一下子全部燃烧完了,剩下的全是如潮水般向她涌来的疲惫。她看见了月光下的大海,她看见了大海上的孤月,那么宁静,那么悠远。 作为奖励,体操队的所有姑娘们获得了两天假期,可以在东京城里游荡。主办方也准备了一些后续活动,邀请大家参加。 冯小满以太累了,需要休息为理由,只出席了半天活动,就开溜了。她狗胆包天,她得去拍新款香水广告。 这一次林丹丹跟孙岩的相继受伤,让她有种紧迫的危机感。这一项体育运动的保障性实在不高,万一受伤了,她以后该怎么办? 听庞清的朋友们说到拿了奖金她们都会存起来,以免将来退役后穷困潦倒生活无着时,冯小满就坚定了要继续当模特儿的决心。 123|奇妙世界物语 比赛结束当天晚上, 她们看完闭幕式表演,一回酒店,就见到了王部长陪同着的主人。这位主管艺术体操的领导特意从国内飞了过来, 还带了记者, 为她们拍宣传照片。林丹丹又不畏艰辛万苦地从医院里头出来了, 坐在轮椅上接受记者的专访。不知道的人, 肯定要以为是她拿了冠军或者是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否则国家队第一次在世界级别的艺术体操竞赛中拿到金牌,为什么成了她的专题报道了。 等到开会的时候, 这种神奇的膈应更是无所不在。 主任先是肯定了队员们的成绩。她们的努力拼搏,为祖国赢得了荣誉。林丹丹将头昂得高高的, 坦然地接受着领导的表扬。 冯小满垂着脑袋, 以小学生接受老师传唤的姿势聆听教诲。她一点儿也不期待获得这位主任的表扬。从他做主, 将孙岩放逐回省队, 把个脚都绷不直的林丹丹当做艺术体操未来的希望后, 她就怀疑这人要不眼睛瞎要不就是心瞎了。前者不可怕,身残志坚的比比皆是。可怕的是后者, 睁着眼睛说瞎话。 果然,先给颗甜枣,后面就是大棒。主任话锋一转开始不点名批评:“有些运动员, 身上娇骄二字气焰膨胀。几个小报记者吹捧一句庞清的接班人, 就真能接了庞清的班?因为一点儿小伤就怕苦怕痛,比赛场上消极怠工, 出工不出力。既然这样, 为什么还要占着别人的比赛名额!早就应该换下去!就想着个人出风头, 一点儿团队精神,集体主义精神都没有!” 冯小满跟庞清齐齐色变,直觉主任的话锋不对。 果不其然,主任的下一句就是:“好在不是所有的运动员都是这样骄纵任性。像林丹丹同志,即使受伤了都坚持训练,一再渴望为祖国增光添彩。这样的精神,才是值得我们发扬推广的。” 冯小满垂着脑袋,她怕自己看见那张信口雌黄的脸,会忍不住吐出酸水来。孙岩手骨断了,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冻到麻木上场去比赛,叫做消极怠工?有的人除了给别人添乱祸害人以外,什么正经事都做不了,居然要发扬光大? 一直到出了临时充当会议室的房间,冯小满都一语未发。她现在真切地理解了那句话,运动员是悲哀的,他们始终处于被挑选的状态。 有些花儿尚未绽放,就已经凋零。 冯小满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喝下一杯水以后,迎上了薛教练担忧的视线:“教练,我想去拍广告。签了一年的合同,我不能违约。” 也许是她历经两世,更加现实;也许是她的生存危机意识更加强烈,从某种程度上说,她的确更加像职业运动员。她将艺术体操当做自己的职业乃至事业经营,可是她永远没有办法将它视为生命。她的人生,绝不被任何身外之物所主宰。 这大概会让薛教练她们伤心吧。 薛教练张了张嘴巴,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好吧。” 这一瞬间,她也是迷茫的。她这么多年的坚持,真的有意义么。比起孙岩,小满是幸运的,因为林丹丹盯上的是前者。可是即使没有林丹丹,难道就一定没有赵丹丹、钱丹丹、孙丹丹、王丹丹……难道注定了她们得陪着大小姐玩? 冯小满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薛教练:“教练,没事儿。等林丹丹在国际赛场上多丢几回人,估计也就消停了。” 只不过,丢了国家的人,有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毫无感觉,她们这些人却要无地自容而已。 只不过,只要人家心理素质过硬,她想玩多久,其他人就得陪着她玩多久。至于被耽搁的好苗子,反正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国足这么多年被群嘲,也没见谁真活不下去了。 冯小满借口要逛街,要买东西。她好不容易才拿到两千美金的奖励,她要犒赏自己。 由于艺术体操领域奖金少的可怜,迄今为止,也只有几个大奖赛设置奖金,最高的奖金不过为两万欧。国家队以前压根就没有在这种比赛中拿到过奖金,而且举国体制下,也没有这种去争取比赛设置奖金的意识,所以队里紧急商讨后决定了,奖金就直接分给冯小满跟薛教练,作为这次队里对她们取得成绩的奖励。 薛教练不肯要那一千美金。她是没钱,她要有钱,自己还巴不得奖励她们家的小满呢。这孩子,竟然能拿到这样的成绩。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她怕自己做不好,白白耽搁了孩子。 这师徒二人就跟着已经逛过东京城的奥古斯汀母子出发了。她们要去买带回国内的礼物。孙岩被勒令在房间里反省。林丹丹自己不能出门,自然不会让她痛快。用林丹丹的话来说,孙岩思想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偏差,绝对不能再被资本主义世界的灯红酒绿所腐蚀。 要不是这人实在恶心,冯小满简直就要笑了。果然要多出门,多接触世界,才能发现世界多奇妙。 杜鹏已经完成了那位好莱坞新人的拍摄工作。他这几天一直在受邀出席各种服装面料展。 冯小满跟孙喆感慨,这要是米姐在,可不得羡慕死人家了。瞅瞅,人家都求着他看秀的。 孙喆嘴里咬着玉子烧,含混不清地表示:“别急,等三月份巴黎时装周开始了,你米姐又要去看秀了。” 冯小满瞪大了眼睛,不得不佩服。看来米姐还真是跟她说的一样,攒下半年薪水,就为了看一次时装周。能有勇气豁出去的人,多半都能成功。因为获得成功的属于少数派,能豁出去的人同样是少数派,少数派总是惺惺相惜的。 杜鹏还是一副清爽利落的样子,没有络腮胡子,也没有奇装异服。他见了冯小满跟奥古斯汀就点点头微笑。这次拍摄广告没有专门的摄影棚,而是直接在户外进行拍摄。少男少女漫步在植物园的花海中,相视而笑。 冯小满相当狐疑地看着那一片粉红色的花海,她忍耐了再三,还是没憋住:“这是月季吧,不是玫瑰。” 孙喆直接瞪眼:“好好拍你的照片去,找感觉。知道不?必须得找到感觉。” 冯小满郁卒的不行。所谓爱得俏冻得跳,既然是春季新品,广告上的模特儿自然得是春天的装扮。而所谓的春装潮流那都是单衣单裤的风格,完全不理会春捂的精髓。冯小满穿着中袖的长款连衣裙在花海中飘飘欲仙。 她都快哭了,以江南那种阴雨绵绵冻死人的天气,谁早春穿着单薄的连衣裙上街,肯定要被自家妈直接揪着耳朵回家,骂一句,怎么不冻死你个死丫头! 奥古斯汀身上的衣服好歹还是件外套呢!他追逐着女孩子在那条不到五十米远的小道上,来来回回地跑,好让担任着摄影师重任的孙喆捕捉他们最青春灵动的画面。 孙喆一边找镜头,一边调动两个人的情绪:“奥古斯汀,追上她,你就能吻她了。冯小满,拍完这一组,咱们就去吃火锅!” 薛教练直接要捋袖子揍人,这怎么还有吻戏了? 孙喆赶紧护住自己的相机:“我这就是打比方,调动孩子的情绪呢。” 陆芸眼真真地看着自家可怜的儿子眼睛里冒出小火苗,然后火苗又熄灭了,黯然神伤。她相当没有慈母情怀的大笑起来。一直在旁边当镇山太岁的杜鹏也是忍俊不禁。 冯小满看着孙喆被薛教练逼得连连后退的样子,哈哈大笑。极为有职业道德的孙喆在生命安全受威胁的情况下,依然没有忘记捕捉这一画面。 第一张照片敲定之后,后面的进展就顺利多了。奥古斯汀跟冯小满说自己的校园生活,两人的反应也慢慢自然起来了。旁边有小孩子吹泡泡,不小心跑进画面以后,却给了孙喆灵感。他又临时去买了泡泡机,阳光下的泡沫,美好又充满了梦幻。 冯小满抱着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她一面蹦蹦跳跳,一面催促孙喆:“大哥,你到底想好了没有。冻坏了你的模特儿,你找谁拍广告去。” 孙喆翻白眼:“能的你啊!显摆的你。” 为了尽可能减少麻烦,作为冯小满的经纪人,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啥时候有了这个头衔的,孙喆还给自己这唯一的模特儿书写了一份完整的履历。 April出身手工艺术世家,没错,她妈是卖豆花的,纯手工制作;从小浸淫于芭蕾舞世界,必须的,芭蕾舞训练是艺术体操的基础;对音乐与舞蹈有着令人惊叹的领悟力,肯定啊,她的音乐剪辑跟成套编排可是被安东尼娅都赞美过的呢;醉心于艺术与阅读,没的差,谁让她是艺术体操运动员又是个中学生呢。 妥妥一枚白富美,直接脱离了村姑冯小满的世界。 薛教练看得目瞪口呆,中华语言博大精深之处在于,关键看你怎么说。 等到她们回国以后,报纸上开始出现这次国际俱乐部邀请赛的报道。在那位神奇的记者笔下,语言的玄妙艺术,更加展现得淋漓尽致。 冯小满看着基地宣传栏里大篇幅关于林丹丹带伤坚持比赛的专题新闻,直接一口气喝完了手里的酸奶。这春秋笔法,这移花接木,这指鹿为马信口雌黄的功力,真是看得她尴尬癌都快犯了。 报道里,林丹丹出生于贫寒的单亲家庭。她的父亲是革命烈士,牺牲于自卫反击战。林丹丹的母亲谢绝了国家的照顾,依靠打零工抚养女儿。因为过人的天赋,林丹丹被挑选入名师门下,仅仅练了一年,就拿到了全国少年组的冠军,然后紧接着是全国冠军。这一次,她代表国家队出师国际俱乐部大赛,她的风采赢得了裁判跟观众的一致好评。 孙岩在边上看得冷笑。这记者可能连艺术体操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还整个比赛过程掌声雷动欢呼声不断?最基本的观赛礼仪都不懂,也不嫌丢人。 冯小满哈哈大笑:“说不定咱们的项目还能因此一炮而红呢!黑红也是红啊!” 孙岩不明白她的意思。 冯小满笑着解释:“所谓坏消息胜过没消息。不管怎样,有消息才有关注度啊。” 林丹丹是不是出身单亲家庭她不知道。可要说她妈依靠打零工养活女儿,就凭林丹丹吃穿用度的品质,她妈的零工估计是以秒来挣钱的,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缴纳个人所得税。 冯小满跟孙岩相互使了使眼色,撇撇嘴,走开了。 这样一篇激情澎湃的报道,看的她们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但落在另一个人眼中,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同一个下午,千里之外的某座四合院里,林丹丹正依偎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怀里撒娇:“奶奶,我没给咱们国家丢人吧。” 老太太听着生活秘书读完了报道,高兴地直点头:“好好,就是应该这样。你的身上,淌着的是革命烈士的血,不能跟那些妖妖娆娆的小姑娘一样。” 旁边的生活秘书立刻机灵地凑趣:“还是咱们的丹丹聪明刻苦有天赋。其他的小姑娘,哪个不是成天软踏踏的。就咱们丹丹,说让她出国读书都不愿意,一定要为国家做贡献。” 老太太满意地点头:“可不是么,亏得当初丹丹说想为艺术体操事业做贡献,我没心软。不然,可不是少了棵好苗子。看看,丹丹才进国家队没两个月,就能代表队里出国比赛,拿到荣誉回来了。就是丹丹这么拼搏,我看了心疼得慌。” 保姆端着下午茶的点心上来,一道芸豆卷配上一壶上好的武夷大红袍。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就是要节俭,国家还不富裕,不能奢侈浪费。”说着,她亲自挟了一筷子芸豆卷送到林丹丹嘴里,嗔道,“小姑娘家就要多吃点儿。别跟那些妖妖娆娆的女的一样,恨不得从来不吃饭。” 保姆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亲昵道:“您给她挟的,她哪儿有不吃的道理。” 四合院的外屋,两个中年女人在闲聊。其中一人笑道:“哟,嫂子,你那个干女儿又来了?” 被称为嫂子的女人微微一笑:“老太太年纪大了,难免寂寞,养个猫儿狗儿的,又怕带了寄生虫。总不比能说会道的小丫头讨喜。” 先前说话的那人笑得眉眼都弯了下去:“那一位干女儿可不得乐坏了。要说,还是老太太心太软,哪儿捡来的东西都先认个干女儿。也难怪,好歹她那个爹是替大哥堵枪子儿没的。她那个妈又是从小就伺候老太太的。当初,老太太可是想把自己的大丫头给我大哥的啊。不然她怎么会一直赖到老大难,才嫁给了大哥的警卫员啊。” 年纪稍长一点儿的女人似笑非笑:“你就专门戳人心窝子好了。反正老太太少个孙女儿玩,让她玩去就是了。我这个大伯娘又不是心黑手狠容不下个小丫头的人。她嫌弃舞蹈庸俗,要练艺术体操,我立刻安排教练,一年就让她拿全国冠军。她要为国争光,我又立刻让她进国家队,给她出国比赛的机会。她高高兴兴的,老太太开心,我们也痛快,不是么。” 眉眼弯弯的女人嗔道:“大嫂啊,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行了,反正不过是个逗闷子的。我这一趟来,是想说说我们家老荀的事情。他也在位子上好几年了,想往前挪一挪。大哥那个狗脾气,我怕,就想找大嫂你说说话。” 大嫂微微一笑:“你急什么。你大哥也才刚动过位置,总要再等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这不是家养的,总得掂量清楚了。” 林丹丹一直到一个礼拜后才归队。她原本想让那些人睁大狗眼看看清楚,她是什么分量。结果等她回到体操基地,才郁闷地发现大家全散光了。庞清跟孙岩去看望回乡动手术的队友了。而冯小满那个丫头片子,居然假模假样地又去学校考期末考试去了。 124|期末考试 冯小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跟她妈显摆, 她现在手上有三万多块钱了。比赛奖金跟拍广告的酬劳加在一起,足足有四千美金,兑换成.人民币差不多三万来块钱的样子。她日常有运动员津贴, 又住在队里, 基本上没什么开销。所以这钱, 可以全部拿出来买房子。 冯美丽看到这笔钱, 吓了一跳。她想让女儿收起来,以后自己花。买房子是她的事情, 哪儿能让女儿掏钱。 冯小满跟她妈强调,必须得马上买房了。现在房价比起半年前已经又涨了。如果现在不赶紧买房的话, 以后会涨得更厉害。 冯美丽有些犯难。她这几个月做小吃生意挣的钱, 加上女儿几次拿回家的钱, 总共一起不过七万块钱。她也找房产中介打听了, 像她们现在这个小区, 一套房子一平方米有三千五,一套小房子下来也得二十多万。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冯小满催促着她妈赶紧选房子去, 现在首付款够了就好,剩下的钱问银行借。反正,她们又不是老赖, 欠钱不还。 冯美丽拗不过女儿, 只好答应下来。 冯小满乐得差点儿要在床上倒立。她就知道,日子总会越过越好。她现在有妈妈, 她们马上就要有属于她们的家了。 在家吃了一顿中午饭后, 冯小满就回学校上课去了。期末考试大杀器寒光凛凛, 少女想摸鱼都没机会。 学校里也是日月无光北风瑟瑟。一群原本欢快活泼的少男少女们都忙着期末复习,生怕自己沦为过年时被宰的猪羊。 可怜冯小满同学,一个学期下来,在学校上课的时间都不超过两个礼拜。尤其是集训比赛阶段,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成套动作编排学习上头,分给文化课学习的时间寥寥无几。眼看着快要考试了,她真是恨不得能一天变成四十八个小时来学习。 童乐安慰她:“行了。你公平一点儿好不好。我们学一个学期,你补课一个礼拜,然后你成绩比我们好?天理何在!” 冯小满翻白眼,相当傲娇:“你不知道有个词叫做天才吗?” 童乐冷笑:“知道。天才,你自求多福吧。” 冯小满只差要抱学霸的大腿:“大人,小的错了,求赶紧的,化学复习走起来。” 现在她连省队都顾不上回去了,成天泡在书山里头勤为径;晚上还分别去赵老师跟封老师处补习。唯独一个化学,暂时没找到合适的补习班。化学老师的复习,也不是十分能戳中冯小满的点。童乐立刻得意了,他可是从上化学这门课开始,考试就从来没有丢过分。 冯小满这种节操碎满地的人,哪里有不赶紧抱大腿的道理,立刻求着学霸带她飞。 童乐觉得冯小满改了名字以后,性格也变了不少。以前的沉郁一扫而空,显得欢快活泼起来了。他高兴极了,这样的她,才感觉更加像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 陈砚青两眼发直地从书堆里抬起头来,痛苦地哀嚎:“你俩够可以了啊。尤其是你,冯小满!你都拿世界冠军了,能不能放我们一条路,不要所有的路都抢光了,行不? 冯小满大笑,相当无耻:“不,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好少年,我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陈砚青一听,立刻将吃剩下来的紫菜包饭盒子往她面前一推:“去,先劳动起来。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已经放弃了五讲四美。对了,集体跟个体的关系是什么来着?要死了,我昨天才背的。” 冯小满一脸懵,一边翻书一边哀嚎:“要命啊,我真完了。我早自习才背下来的。我觉得,我的脑子被转晕了。我现在脑袋里想着的都还是各种转体动作。背个书完全丢三落四。” 童乐哈哈大笑,相当之幸灾乐祸:“你以为冠军是那么好拿的吗?你看看你,一年之内三级跳,从全省第三直接变成全国季军,然后飞跃成了世界冠军。天哪,你都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吧。” 冯小满立刻强调不是,那个算不上世界冠军。只有世界三大赛奥运会、世锦赛跟世界杯的冠军才能被称为世界冠军。中国现在没有世界冠军。 陈砚青乐了,坏笑道:“我们可不管,现在大家就认你这个世界冠军。” 虽然那份体育报纸将林丹丹吹了个天花乱坠,矢口不提冯小满拿到少年组冠军的事情,可是发行量更大的《江南晨报》却一直追踪报道了那场国际俱乐部邀请赛。少女夺冠时的英姿,也被相机镜头永恒地保存了下来。 冯小满都觉得,孙喆是人物封面拍多了,一张普通的比赛时照片,硬生生地被她拍成了艺术大片,相当有视觉冲击感。 等到她归国回家乡以后,《江南晨报》还专门给她做了一期人物专访,标题就是“地下室里走出的世界冠军”。冯小满觉得挺囧的。她想解释地下室跟储藏室不是一回事,结果采访是她放学后,屋子里黑乎乎的时候。被说成是地下室,她也很无奈啊。 好在记者写出来的报道并没有通篇卖惨,反而是着重刻画她们母女在艰难的生存条件面前,相依为命的温馨。冯美丽的豆花摊子还一并入了镜头,算是免费做了一次大广告。 冯小满这种现实主义者,一看她妈的生意因此好了不少,立刻又同意了接受另一本反应初中生生活杂志的采访。反正对她来说没影响,她被孙喆的相机给锻炼出来了,可以在镜头下旁若无人地继续写作业。 省实验中学对于这些采访也持欢迎态度。像是高老师、封老师他们给冯小满补课,童乐跟陈砚青和冯小满一块儿写作业复习功课;都是学校学习氛围浓郁,师生团结友爱的最好写照啊。 陈砚青看着冯小满快速地干掉了一张数学复习卷子,忍不住愁眉苦脸地抱怨:“你怎么写的那么快?我看你脑子也能跟陀螺一样转。” 她原本也在赵老师面前补数学,但是她爸妈商量后觉得,一对多的教学模式肯定没有一对一的好,于是他们家专门请了一位985高校数学系的学生给她补课。 陈砚青也不知道效果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那位小老师上课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挺明白的。只是一到考试了,那些说过的题目,她又无从下笔了。 冯小满劝陈砚青:“教学还是讲究方法的。我觉得你的家教成绩好,不意味着她能把你给教好了。情况真的不一样。人家觉得理所当然的步骤,咱们还得琢磨半天。她看你不可思议,你看她一脸懵逼。你还不如直接找赵老师补课呢。石凯现在都跟着赵老师补课了。” 童乐偷偷在桌子底下踩了冯小满的脚,示意她还是别劝了。赵老师再深入浅出都没用。有些人就是迷信名校名师。赵老师一位小学退休老师,纵有经天纬地之才,看在旁人眼中也就是搞小饭桌当孩子保姆的路数。 冯小满看陈砚青默不作声的,也适时闭上了嘴巴。现在大家都知道她妈也在赵老师的补习班里头帮忙,她甚至在去洗手间的时候,听人议论,她给赵老师找一个学生会拿多少回扣。算了,既然陈砚青认准了她的家教好,自己还是不要当一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专门杀熟了。 期末复习阶段总是过得特别快。短短的一个礼拜,就像一本书,哗啦啦地翻过去了。现在书本收起来,好啦,不要再抢最后几秒钟了,同学们,开始考试了。 冯小满愁眉苦脸的爬起床,极度迷信地吃了三根长面条一个鸡蛋,谁让他们第一天上午考语文跟数学,满分是120呢。 她背着书包去学校,进行期末大屠杀。初三了,毕业班的孩子都顶着一张肃杀的脸。 冯小满拿到试卷后,先挑自己会做的题目做。她有点儿惆怅,她原本被高老师赞美过的语文知识基础功底已经是吃老本了。现在做地毯基本功训练的时候,她也不再背书或者是记单词,而是用来想象成套动作的编排。唯一还能听着MP3背书的摸鱼时间,也就是每天体能训练,一边跑步或者俯卧撑,一边心中背课文。 如此一来,自然不比期中考试的时候底气足。最崩溃的是,名句默写四道题,无论前后是哪一句,她的第一反应都是(不如)自挂东南枝。至于括号里的那两个字存还是去,完全看究竟是五言还是七言。 能怎么办呢?这是自带魔性的,她也很绝望啊。 一场考试下来,冯小满生无可恋。本次考试的考场安排看的是期中考试排名。童乐从第一考场跑到第三考场,过来给冯小满送水。小店矿泉水做活动,买一瓶送一瓶,他觉得不能浪费。 少年听说了冯小满的遭遇后,哈哈大笑。他安慰道:“这次考试挺魔性的。大家都觉得卷子出的偏了点儿。没事,说不定所有人都考砸了,反而映衬出你考得不错呢。” 冯小满直接做面瘫死人脸状,表示人生真是处处惊心动魄。 结果等到语文卷子改出来以后,冯小满居然爆冷单科排进了全年级前十。她最后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好不容易想起来的名句默写,居然一个也没有错。当然,她以自己参加体操比赛经历为蓝本写的作文破天荒地拿到了高分,才是她语文逆袭的关键。 高老师特别高兴地在班里又表扬了一次冯小满,夸她的作文有真情实感,朴实而充满了哲理。 冯小满在座位上做谦虚状,面对同桌卢佳佳艳羡的眼神,她也各种高森莫测。哼,她才不会承认她实在写不出华丽的作文来呢。每次都写排比流,她也很烦的。 等到下课后,英语课代表过来跑腿,英语老师有请。 冯小满立刻下意识地要缩脖子。她是真没多少时间复习英语,感觉背书都背得快要吐了。老师,求放过,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等冯小满缩头耷脑地进了教师办公室,英语老师倒是没有骂她反而笑容可掬地示意她坐到自己边上,翻出了她的考卷,指着上面一个单词问:“这是什么意思?是写的太潦草了吗?我没认出来。” 冯小满凝神一看,суббoта,顿时好想捂住单词不让老师看。她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是俄语,安息日,嗯,就是礼拜六的意思。本来我是要写Saturday的,结果脑子犯轴了。” 英语老师颇有兴致的样子,笑着追问:“你还学俄语?” 冯小满点点头:“我们的外籍教练说俄语,所以我想学一些,这样跟教练学习沟通都方便。”一时间,她脑子里头有种说不出的感情,她想证明,他们这些体育生并不是混日子的,他们需要学习的东西同样很多,付出的时间与精力,一点儿也不比普通学生少。 “队里会给我们安排很多课程。比方说我们艺术体操队,音乐、美术、服装设计、舞蹈、美学修养这些,都是有大学老师过来上课的。” 英语老师点点头,夸奖道:“老师知道你非常努力。还没有恭祝你拿到冠军呢!你好好加油,争取文武双全。下次考试时,注意点儿,不要再把单词给记混了。” 冯小满立刻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她还准备学法语。因为陆阿姨给她传过来的不少关于艺术体操的资料,全是法文原版的。陆阿姨自己事情就多,她总不能还要人家帮自己翻译好了吧。 等到冯小满拿着自己的卷子回教室去以后,封老师笑着道:“这孩子,还是很上进的。” 英语老师笑着点头附和:“是啊!一点儿不比普通学生差,甚至更努力。她人在国家队训练,晚上自学的时候碰到题目不会,还打电话回来问我。能有这种劲头,都不容易。” 封老师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了肖老师,发现对方依然神色穆然,似乎对于同事的话,毫无反应。 这一次冯小满载誉归来,也没能动摇肖老师对她的印象。而这个女孩好像也完全不在乎了,一点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数学课代表曹魏还为着这个,私底下找过冯小满一回。他的意思是,肖老师上次都已经做到那份上了,冯小满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趁着拿到冠军的机会,给肖老师送张日本带回来的明信片之类的。 冯小满微微一笑:“我们比赛期间管的很严的,不是出国旅游。大家统一行动,赛场跟酒店之间两点一线,没有时间出去逛街。” 曹魏有点儿尴尬,没能继续说下去。 现在的冯小满,压根不在乎肖老师怎么想她了。她总共还在这所学校里待一学期,而这一学期里头,起码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她是处于国家队集训状态的。后面高中,她会不会在省实验中学读下去也是个未知数。既然如此,注定过客,她为什么还要在肖老师身上浪费心神。她的现实做派,让她选择了跟肖老师平安无事就好。 期末考试结束后,就是省实验中学一年一度的美食节了。这座城市以素质教育见长,学生们都相当能闹腾。比起外国语学校跟师大附中,省实验中学已经相当含蓄内敛,以抓学风闻名了,但依然少不了游园会跟美食节。 学生们几个人一组,自己支起摊子,售卖各种自制美食;得到的钱由学校统一捐赠给本市的福利院。这也算是学校德育教育的一部分内容。 冯小满跟陈砚青还有卢佳佳三人搭档,准备卖豆花跟紫菜包饭。这三个小姑娘自然不会做,全部靠冯美丽给她们准备好。 冯美丽特别高兴女儿在学校里能交到新朋友,特地骑着三轮车,给她们送了一大桶的豆花跟满满一保温泡沫盒的紫菜包饭。冯小满看的都肉痛了,这得好一笔开销了。 童乐过来帮忙搬豆花,听她嘀咕就笑:“你可真够葛朗台的。” 冯小满瞪眼:“你们这些有钱人是不理解穷人的忧伤的。” 童乐却点头表示他理解。因为他奶奶已经在抱怨自己退休工资快赶不上小学老师了。 冯小满乐了,现在就抱怨啦!等到以后工资改革,这样的碾压比比皆是。 大约是冬季寒冷,大家都想吃点儿热乎的东西。冯小满的豆花摊子生意相当不错。不少人买了一份吃完了,没饱,又折回头去接着排队买第二份。 冯小满得意洋洋地跟自己的小伙伴们炫耀:“我妈的豆花果然一绝吧。大家都是吃了还想吃。” 她看到有位男生已经是第三次排队的时候,忍不住推销生意:“要不你一下买两份吧,会不会一份不够吃呀。” 男生似乎有点儿紧张,支支吾吾道:“先买一碗吧,如果不够我再接着排队买。” 陈砚青在后面帮忙打包,翻白眼。冯小满这个傻缺,那些男孩子们之所以选择一次又一次的排队,还不是想趁着买豆花的机会,跟她说两句话,近距离看她一眼。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个校花有多红么! 班长刘兴过来视察本班生意情况,一见这火爆场景,立刻开心地不行:“哟,豆花西施啊!赶紧的,我们那边的包子卖不出去。你过来帮忙吆喝生意啊。” 冯小满哭笑不得,完全不明白这些小男生在想些什么。刚好豆花跟紫菜包饭都一扫而空了,她便建议排到的顾客:“我们班的包子也不错,要不你过去买包子吧。” 结果男生特别委屈地开口:“他们都吃了好几碗了,到我怎么就没了。” 冯小满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一脸委屈的高个子男生:“孟超,你怎么跑来了?” 125|芭蕾舞 省实验中学还是管的相当严格, 学生进出校门全部凭借校牌,没有校牌的话,就由班主任过去领人。孟超怎么进的他们学校? 旁边的陈砚青跟卢佳佳都笑了。一年一度的美食节, 是省实验中学对外开放的大活动。不少准备小升初考省实验的学生都在家长的带领下过来长见识了。 冯小满也不尴尬, 大大方方地笑:“我是插班生, 自己还没摸清楚门呢。不知道这规矩。” 她敲了敲豆花桶, 示意孟超看:“没骗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剩了。” 孟超委屈地看着冯小满, 嘟囔着:“我才下车呢,我中午饭都没吃。” 结果刘兴这位班长大人, 愣是要榨干本班同学的最后一点儿剩余价值。山不过来, 他过去。满满一大保温箱的包子愣是被推到了冯小满面前。他还恬不知耻地指鹿为马, 大声吆喝:“卖包子噢卖包子, 包子西施亲手制作, 物美价廉,鲜美可口。客官, 您要不要来两个?” 冯小满被这位班长同学的无耻劲儿给镇住了。她翻了个白眼,直接招呼孟超到摊子后面吃包子,还把她妈给她准备的一大保温杯的银耳红枣羹分了一半给饿得眼睛发绿的男孩子。她妈给她装的未免太多了点儿, 她可没办法吃掉这么多。 排在孟超后面的男生抗议:“这不公平, 我也要求同样待遇。” 其余几个胆子大的小男生也跟着起哄。 冯小满一脸无辜:“可我不认识你们呀,他是我朋友啊。” 孟超得意极了, 两口干掉一个笋丁包子, 又呼呼啦啦地喝完了整整半碗银耳羹。他让冯小满歇着, 他来卖包子。 刘兴立刻垮下了脸,这包子西施变成了武二郎,还怎么推销的出去啊。 冯小满开开心心地应下了。从下午三点钟站到现在,她腿都酸了,早就想休息了。 陈砚青好奇地看了眼孟超,小声跟卢佳佳议论,这人有没有一米八五啊。两个小姑娘商讨未果,转头问冯小满。 冯小满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我又没见他量过身高。” 陈砚青和卢佳佳同时露出无语的表情,真心服了冯小满这丫头。 等到两人收拾东西放到后面去时,孟超突然特别认真地告诉冯小满:“我现在是一米八三,不过我还会长个子的。” 冯小满笑了,安慰道:“你不是打后卫么,不需要长到两米的。这样就已经非常好了。” 孟超委屈道:“就是嘛,我还没满十五周岁呢!” 两人正在说话,童乐也抱着保温箱过来了。他图省事,直接进了大学食堂的红豆饼过来卖,结果销路欠佳。看到冯小满这边生意火爆,这个没有节操的家伙直接过来要求搭售。 认识童乐的男生大喊,这人真是不要脸,这种强买强卖的招。 刘兴也坚决表示反对,不能让一班占了他们的便宜。结果童乐表示销售金额四六开,可以分四成算成三班的业绩之后,毫无节操可言的班长大人立刻倒戈了。冯小满的头衔又多了个红豆饼西施。 冯小满竟无言以对,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她遇见的,是一位多么厚颜无耻的班长。 这种不要脸的招数,居然也将包子跟红豆饼悉数推销了出去,顺带着,旁边语文课代表跟英语课代表的奶茶摊子生意给火爆了起来。 童乐一边数钱,一边感慨:“这漂亮脸蛋长大米,还真是真理呀。冯小满,你要是每天都站在你妈的豆花摊子后面,我估计阿姨的生意会翻上一倍。” 冯小满翻白眼:“然后我妈就打断我的狗腿啦!” 她收拾摊子,准备撤退。 孟超赶紧拦住她:“你别动,放下来,我来就行了。” 冯小满目瞪口呆地看着孟超麻利地将各种东西一一打包放好,惊讶道:“你还会收拾东西呀。” 孟超得意洋洋:“哼,我跟你可不一样,我从小就住在队里。我不会的话,可没人帮我。” 冯小满被他那点儿得意的小劲头逗得直乐。她追问孟超:“你篮球训练营怎么样了啊。什么时候结束的?” 孟超特别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你都不回队里看一眼吗?” 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冯小满了。从薛教练归队以后,他就一直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冯小满。少年人的小心思,是绝对不会打电话发短信询问的。他攒了好多事情想跟冯小满说呢。 冯小满笑了:“我要考试呢,哪有功夫回去训练。” 孟超眼睛执着地盯着她:“那现在考完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冯小满点头:“嗯,我明天回队里,跟丁凝她们玩一天,然后就要去国家队报到了。三月份还有个法国大奖赛。这段时间得一直闭关练习了。” 孟超一下子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没精打采地抱怨着:“你为什么不能就在省队训练呢?反正也是薛教练带你啊。你又不是练集体项目的。” 冯小满笑了,换了个话题:“你还没告诉我,篮球训练营的事情怎么样啊?” 孟超表示自己不高兴,不想说话。 冯小满被他的表情给逗乐了,忍不住催促道:“你说还是不说啊?” 少年这才委屈兮兮地表示,他觉得自己表现的挺好的,可是非常奇怪的是,他还是没有被选中。然后他们又让他参加第三次训练营。他都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在想什么了。 冯小满突如其来地感慨不已,她叹了口气,近乎于自言自语一般:“有什么办法呢。运动员首要首先要做的就是服从。其实当运动员始终都处于一个被挑选的等待过程中吧。” 最可怕的是,这个过程有些时候根本没有规律可循。原本应该是按成绩按实力说话的,可是很多时候,并非如此。 孟超有点儿自卑了,冯小满都已经代表国家队去国外比赛了,还拿到了金牌。相形之下,自己实在太差劲了,到现在连一线队的门边都没摸上。 冯小满感慨完了,转过脸安慰少年:“别着急,如果他们真的放弃了你的话,肯定不会让你参加第三次训练营。我想,也许他们是想全面地挖掘你,看能不能从你身上找到更多的闪光点。” 孟超点了点头,声音还是有些低落:“嗯,希望如此吧。”有的时候,男孩子自己也觉得急得慌,他开过年就十五岁了。后面到底怎么样,谁都说不清楚。 以前,少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反正日子一天天往前过,按部就班就行。 可是现在,好像有一个目标在前面激励着自己。他不想自己比冯小满做的差。 孟超叹了口气,将摊子全部收拾齐整了,课桌椅送回了教室,装豆花用的桶也给洗刷的干干净净。然后两人等着冯小满妈妈的三轮车过来,把东西都带回家。 冯美丽一见孟超就笑了,主动跟这孩子打招呼:“你也过来玩啊?” 孟超将豆花桶放上三轮车,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我来看看。阿姨,好久没见你了,身体可好?” 冯美丽笑着点头,她一切都好。她对孟超的印象不错,觉得这是个热心肠的小伙子,跟孙记者一样。几句寒暄下来,冯美丽就主动邀请孟超去家里吃晚饭了。 少年一听就激动了,丝毫不知道客气为何物。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还兴匆匆地想要骑三轮车。还是冯小满一把拦住了他:“行了啊,你可别摔了。” 孟超笑得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连连保证:“不会摔倒的。” 最后他还是推着三轮车跟着冯美丽母女俩回的家。 现在小学已经放寒假了,然而赵老师的小饭桌却没有完全停下。孩子是放假了,他们的爹妈可没放假。与其把人送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那里去疯玩,不如找个地方放着,有老师盯着学习,省的玩野了心。 冯小满觉得孩子好可怜,才小学生就需要那么辛苦。相形之下,像奥古斯汀这种中学生一年放那么长时间的假,真是良心不会痛么。 然而这群小豆丁们却觉得挺好的。因为赵老师每天除了安排固定学习文化知识的时间外,还带他们去外面玩,什么公园啊,博物馆啊,都带着他们去。他们身边还有小伙伴一块玩耍。这可比去爷爷奶奶家更加自在好玩。 冯美丽到家的时候,赵老师刚好带着这群孩子们从公园里回来。 有个圆圆脸的小姑娘,特别欢快地奔过来,拉着冯小满的手,跟她形容,今天在公园里,他们看到了好漂亮的一只鸟。 冯小满跟这群孩子都熟悉了,饶有兴致地追问究竟是什么鸟。小姑娘却一脸茫然了。旁边的小朋友跟着比划形容大鸟的模样。冯小满猜测道:“孔雀?” 赵老师笑着摇摇头,最后才给出了标准答案,原来是一只孔雀蓝山鸡。长得有些像孔雀,趾高气扬的,非常有趣。 冯小满想象着那个场景,也觉得好玩。 孟超看着冯小满笑逐颜开地跟着一群小豆丁说话,还要负责小孩子吵架时调解。他心里头暖融融的,觉得这间屋子即使没有暖气,都春意盎然。 冯美丽已经将饭菜焖在了锅里,只等川川从甜品店下工回来,就炒了茼蒿,做了上汤菠菜端上桌,招呼大家吃饭。 川川看着孟超,上下打量了几回,也没说什么。 孟超心里头的弦儿绷得紧紧的。他在心里头,把这家伙当成假想情敌来看。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川川只简单跟冯小满点点头,问了句“学校放假啦?”,就没再盯着冯小满说话。孟超竖着耳朵听,发现川川跟小满妈妈说的话都比跟小满多。 冯小满扫了他一眼,好心地提醒:“再不吃饭,饭就要冷了。” 冯美丽有些不好意思。她虽然主动邀请了孟超来家里吃饭,不过因为事先没计划,所以还是家常便饭,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硬菜。她又怕现在再去买熟食,显得太刻意了。 孟超立刻呼呼啦啦地干掉了三大碗饭,连青蒜炒腊肉的汤都给包圆了。 以往每次都是饭量最大的小男孩一脸同情地看着孟超:“哥哥,你们家的饭是不是也不好吃啊。” 冯小满笑得不行。 孟超这才尴尬地放下饭碗。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冯小满,话到嘴边打了几滚,死活不敢说出口。其实他今天来,是想请冯小满去看芭蕾舞剧的。海城的芭蕾舞团到本市演出《梁山伯与祝英台》。孟超在本市的亲戚刚好在□□门工作,手上有票,他就问亲戚要了几张。 赵老师端着茶,在饭桌边慢慢吹着。他眼睛不时瞥一眼这个吭哧吭哧的男孩子,等着他说话。 孟超已经快将自己的手心给抠烂了,小饭桌的小朋友们也被家长陆续接走了,他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冯小满站起身,准备去卫生间。孟超猛的一个激灵,喊出了声:“你别走。” 女孩子僵住了。这人有三急,少年,有什么事情可以以后慢慢说。 孟超却是一脸快急得要掉眼泪的表情,吭哧吭哧地冒出话来:“那个,那个,我有芭蕾舞剧的票,就是今晚。” 冯美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赵老师先笑了,眼睛落在孟超身上:“哪个剧团的?什么剧目?” 孟超慌忙从兜里翻出票来,小心翼翼地递给赵老师看:“海城芭蕾舞团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赵老师的目光飘远了,看着那张票,仿佛那是抵达时间彼端的船票一般。半晌,他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剧团的《白毛女》还是不错的。” 冯小满用完了洗手间出来,笑眯眯的:“两张票啊?两张票你就赶紧回队里去吧。我跟我妈去看就行。” 孟超赶紧将剩下的票给翻出来。她们体操队有好几个小姑娘呢,他就怕小姑娘们故意起哄,所以特地多要了几张。 现在的芭蕾舞演出市场还远远不到繁盛的时候,本城的居民更是习惯了单位□□,有关部门赠票,没有花百把块钱,看一场芭蕾舞剧的习惯。何况这还不是国外来的剧团,不过是国内的剧团而已。 赵老师笑着站起了身,点点头道:“既然有多的票,我们就都过去凑个热闹吧。” 孟超额头上的汗珠都快滚下来了,连连点头称好。 冯小满看他的样子就想笑,特别善良地递给了他纸巾。结果这一下,他额头上的汗冒的更加厉害了。 川川盯着孟超,审慎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这小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孟超绷着一张脸,表情可正经了。冯小满她们体操队还去舞蹈学院观摩呢,现场看芭蕾舞是学习。 冯小满确实很想去看看芭蕾舞演出。艺术体操跟芭蕾舞中有不少动作是相互借鉴的。有些艺术体操高手原本就是练芭蕾舞出身,她们的动作做出来就特别的优雅动人。 孟超原本期待的二人世界就这么变成了一行五人的大联欢。他还不敢硬凑到冯小满身边,只能跟着川川走在最后头。 川川似笑非笑地看着这打篮球的小子。哼,他那点儿小心思,还能瞒过谁啊。 芭蕾舞演出晚上七点半开始。他们七点钟到的时候,已经开始检票了。冯美丽有点儿不安,她看电视上人家去看芭蕾舞演出,都是穿着那种晚礼服。她穿一身大衣,感觉有点儿怪怪的。 冯小满一只抱着她妈的胳膊,安慰道:“其实舞者并不在意他们的观众穿成什么样儿,他们只需要观众真正欣赏他们的演出。你穿大衣多漂亮啊,哪儿有失礼的地方了。穿的衣冠楚楚,在剧场里打电话骂人闲聊的人才讨厌呢。” 赵老师也夸了句冯美丽:“今天穿的很好,很端庄。” 冯美丽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去。 五个人刚排队检票,后面就来了一家三口。周文忠皱着眉头指责不存在的观众:“咱们这里还是差了点儿,看演出都要中间溜进溜出的。实在是太没有素质了。” 姜黎的神色永远是比舞台上的舞者更淡漠,她语气也是淡如青烟:“囡囡,我们进去吧。等过段时间,妈妈带你去莫斯科看演出吧。眼下,聊胜于无。” 冯美丽从听到周文忠的声音起,就觉得不自在。她实在不愿意跟这个人待在一块儿。他让她觉得恶心反胃。 冯小满竖起耳朵听了这对夫妻的话,忍不住不怀好意地想,这一趟出行,又是谁买单啊?周文忠目前在研究所的处境可不妙。手上没有研究项目,就没有奖金。他拿的只能是卡死了的行政工资。姜黎的收入也有限。这母女俩如此吃穿用度,周文忠是王八当上瘾,爱情无极限了吧。 126|摔死你 周文忠看见冯美丽, 便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他不明白自己这个连初中都只是勉强读完的前妻,为什么会出现在芭蕾舞演出的剧场里。她看得懂芭蕾舞吗?她懂什么是芭蕾舞吗?这是一种高雅的艺术,她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高级工程师忿忿不平起来, 他都已经坚决不去前妻的世界了。怎么这个女人还非要硬凑着往他的世界凑, 这人怎么就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恬不知耻呢。相貌英俊的男人甚至本能的怀疑, 冯美丽是追着他来的。当年这女人就是这样寡廉鲜耻,在镇子交流会上, 一直制造这样的偶遇。真是,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女人! 周文忠觉得藐视的态度, 是对付这种没皮没脸的女人最好的方法。于是他高傲地抬起了下巴, 装作没有看见冯美丽跟那个大女儿, 以一种相当的冷酷决绝的姿态进入了剧场中。 冯小满现在看周文忠, 就像看免费的话剧表演一样。只可惜这个演员过于蹩脚, 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装腔作势。她上辈子真是少不更事呀,居然觉得这样的周文忠是那么高高在上, 她无论如何努力讨好,都不可能获得他的父爱。 现在,冯小满甚至有种谢天谢地的感觉。如果她获得了周文忠这种人的认可, 岂不是跟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这相互嫌恶的前任家庭成员, 并没有打招呼,而是相互漠视着擦肩而过。 孟超和川川一见到周文忠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皆是厌恶不已。这人居然还有脸装腔作势, 真是心理素质过人。川川更加讨厌这个人。因为以前住在工人小区的时候, 周文忠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德性。事实上,这个人比任何人都卑鄙下作。 姜黎微微蹙起了眉,她一点儿也不希望跟冯美丽母女俩照面,还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心中那点儿对国内芭蕾舞剧团的轻蔑膨胀到了极致,女人甚至觉得,来看这样一场演出实在是委屈了自己。这种小剧团的演出票,果然都是随便赠送的,什么样的人都能够随意拿到。 她扫了眼冯美丽粗糙的手,生出了一种同为女性的怜悯。她很想劝一劝这个女人,算了吧,与其欠人情,问别人讨到这样的芭蕾舞票,还不如换一张便宜的电影票。比方说《和你在一起》之类的,不,这样的电影她也看不懂,还是在家看看肥皂剧比较适合她。 姜黎真的无法理解,冯美丽为什么不能真正的为自己生活。她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她根本就看不懂芭蕾舞的。说不定,她会为舞者露大腿而大呼小叫,觉得伤风败俗。就连周文忠,也是看不懂芭蕾舞的。即使他将整场演出的资料背的滚瓜烂熟,他依然不懂芭蕾舞艺术。 艺术的熏陶,是从小进行的,自骨子里头流露出来的。什么样的人就应该安分守己地过什么样的生活,姜黎真是有点儿同情冯美丽了。 这是个没有自我的女人。 白净柔美的女人收回了施舍在冯美丽身上的同情目光,转而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囡囡,我们进去吧。” 她要好好培养自己的女儿,她绝对不会让女儿成为没有自我的女人。 演出尚未开始,整个剧场里相当热闹。有人在吃零食,有人在打手机,还有阿姨模样的人就着灯光打毛衣。 冯美丽原本有点儿紧张,此刻看到熟悉的毛活儿,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她示意女儿看毛衣的图案:“好看吗?这个妈妈也会织。你要是喜欢的话,我给你织一件。” 冯小满点头:“嗯,我觉得挺好看的。不过,妈,现在不急,反正都要开春了。等到明年再穿都没关系。” 冯美丽还是没有挪开视线,退而求其次:“不织大衣服,就给你织一件小披肩。我看人家姑娘穿着都挺好看的。” 冯小满估摸着她要是不应下的话,她妈肯定还会挖空心思给她准备东西。她想了下小披肩的工作量,点点头:“嗯,那你就给我织一件小披肩吧,就用那种粗棒针来织。” 冯美丽高兴起来,连连点头。她询问女儿的意思,挑粉紫色的毛线来织可好? 母女俩絮絮叨叨讨论毛线披肩的时候,川川跟孟超拿着芭蕾舞剧的宣传资料看。这两个大小伙子对于芭蕾舞同样没什么概念。两人还不约而同地表达了对于立脚尖的恐惧。那些人用脚尖走路,难道不会痛吗? 两位少年不由自主地去看冯小满的脚。川川皱眉,理解不能。孟超心里头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小满可真够不容易的。 相形之下,五个人里头从进场开始,就沉浸入芭蕾舞世界氛围的人,只有一个赵老师。 他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沉浸在遥远的梦中。距离上一次看芭蕾舞,已经过去好几十年了。那个时候他风华正茂。他的身边,是他的妻,他们看着白毛女悲惨的命运,潸然泪下。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的岁月中,他们会经历丝毫不逊色于白毛女的命运。 冯美丽母女俩商讨好了披肩的样式跟颜色,隔壁位子上等待演出开始的两位女高中生开始讨论电视剧。她们正说着最新上映的情深深雨濛濛》。现在正是琼瑶剧翻红的时候,一开播就收视惊人。 其中一人说陆振华到死爱的只有他的初恋情人,你看他的几个姨太太,全都是按照他初恋情人的模板找的。这个眼睛像,那个鼻子像。实在是痴情。 另外一个人立刻驳斥:“我谢谢你啦,你快别侮辱‘爱’这个字了。陆振华比周朴园那个伪君子都恶心。就他这样,也好意思说爱。他那位初恋情人只要长脑子,在地底下知道这件事情,都要怄得再死一回。倒了八辈子血霉被这么一个,打着情圣之名实际上是个人渣的家伙爱着。” 冯小满抿着嘴巴偷乐。这种集邮式的爱情,可真够叫人恶心的。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如果是他,肯定恶心连饭都吃不下去。 旁边的高中生,话题集中到了演员究竟挑选的合适不合适上。依萍的妈妈傅文佩,眼睛真的像那位初恋情人萍萍吗?还有雪姨的下巴也像吗?感觉没有那么像吧,挑选演员可真够不容易的。 冯小满听着她俩的话,思绪就开始发散开来。她的脑海中,模模糊糊的,浮现出了几张照片。那些照片的主人公,是荀安倒台后网上曝出来的,他的情人们。 当时她看到这些照片时,有一种非常诡异的熟悉感。这种微妙的熟悉感,不知道从何而来,又有什么意义。可是她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慢慢地往上拱起来了。 冯小满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扫了眼姜黎所在的位置。她正跟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说话。那女人有着张白净柔美的脸。 观众席上的灯光暗了。大家下意识地停止了说话。然后,灯光在观众席上游走,舞台上明亮起来。灯光扫射过姜黎跟那位年轻女人的侧脸时,冯小满猛的睁大了眼睛,脑子里一个激灵。她想起了,那个白净高瘦的年轻女人是一位芭蕾舞演员。 冯小满见过这张脸。在荀安的情人名单中。当时办公室的同事还惋惜了许久,不明白这样一个年轻漂亮气质高雅的舞者,为什么要想不开,去给一个年纪足以当爹的老男人当情人。 从这个角度上看。荀安的那位芭蕾舞演员情人,侧脸跟姜黎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 多米诺骨牌被推下了第一块,后面就呈现出摧枯拉朽之势。 那些情人的照片一张张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当年她说不出究竟哪里奇怪,可因为心中隐隐觉得诡异,她反复看了那些照片很多遍。现在,当时无意识的行为,为她心中的猜想增加了佐证。这些女人,或多或少,都有跟姜黎相貌相似的地方。有的是鼻子,有的是眼睛,还有是脸型的弧度;简直就是按照姜黎为模板来找的。 冯小满觉得自己疯了,她居然冒出了如此疯狂的念头。姜黎的那位秘密情人,就是荀安。呵!如此一来,很多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荀安是从高校学术岗位走向行政工作的,是典型的学者官员。没倒台之前,他还经常被吹嘘是儒家文化代表型官员。这可真是儒家文化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荀安案发时,姜黎并没有被牵扯进去。冯小满不相信,他们的关系会隐匿到专案组都查不出来。没受影响,意味着一件事,在那个时候,姜黎已经跟荀安没有了往来。而且应该是不短的一段时间,没有了来往。 这中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周霏霏为什么突然会转学去海城国际中学?按照姜家人的见识,应该不会真的认为,私立的海城国际中学要比外国语学校高大上多少。 冯小满一时间觉得自己荒谬,一时间又忍不住往下面深想。假设荀安是姜黎情夫的猜想成立的话,那么是不是所有事情的发生都符合逻辑?只是,姜黎又是为什么跟荀安分手的呢?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冯小满摇摇头,将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音乐响起,舞者翩翩而出。 比起艺术体操的惊心动魄,芭蕾舞给人的感觉更加流畅优美。冯小满看着舞者的动作,忍不住在心中赞叹:真美呀。她喜欢这种流畅的感觉。 庞清曾经跟她说过,艺术体操运动员,在赛场上真正的巅峰时间,只有短短的三四年。等到一定的年龄之后,身体的难度也不容易做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还在坚持艺术体操生命的运动员,她们的选择便成为了尽可能加强艺术感染力。不再一味地追求身体难度,而是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对雕琢成套动作的流畅性上。想方设法最大限度地利用好场地,音乐与舞蹈严丝合缝地契合在一起。让观众与裁判,一并融入到她创造的世界中去。 冯小满眼前的景象模糊了,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在日本比赛闭幕式上,艺体女皇的表演,衣袂带风。飘飘欲仙。 舞台上的男演员托起女演员时,明明前面的女演员的跳步是矫健有力的,却给人一种柔软优美的感觉。冯小满喜欢这种外柔内刚,不是锋芒毕露,却将柔韧与爆发力一并表现了出来。 少女苦恼不已,她还是不够收着,过于锋芒毕露。所以她的艺术表现力总是差了一截。也许她在少年组中还勉强算看得过眼,可是跟成.人组的选手比起来呢?完全没法见人了。她忍不住沮丧,马上就快十五岁了。她还能躲在孩子的皮下隐藏多久? 中场休息的时候,大灯亮起来,大家去上方便或者起来活动舒展一下身体。 冯美丽点头赞叹:“真好看,就跟仙宫似的。” 冯小满特别得意地来了句:“我要跳舞,也一样好看。” 赵老师依然神情恍惚,直到孟超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洗手间,才惊醒了一般。川川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座位,也不晓得跑到哪儿去了。 人群窸窸窣窣的,大家都抓紧时间动起来。突然间,前面传来一声什么东西砸地的声音,然后便是女士的尖叫。 冯小满下意识地抬眼往那边看,却看到川川皱着眉头走过来,语气不悦:“看什么看?那种人,你还把他当爸爸不成?” 前面有围观完了的人回头跟同伴汇报情况,有个男的不知怎么滴,摔倒了。把他老婆也给带倒了。男的摔得满脸血,牙齿都松动了。他也是运气不好,刚好磕到了椅子扶手上,偏偏又是在台阶下降的地方,这一下子,摔得可不轻。女的倒是没怎么摔到,不过刮破了衣服,很是尴尬。孩子吓到了,正在哭呢。好在孩子的老师在,正在安慰她。 冯小满微微抿了下嘴唇,下意识地扫了眼川川,发现少年的一双眼睛暗沉沉的。少年扯了下嘴角,冷笑道:“那女人最恶心。她凭什么看不起我妈?” 女孩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都过去了。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孟超嫉妒地看着搭着冯小满手的川川肩膀,小满居然对这家伙这么亲近。 剧场的工作人员赶紧跑出来,帮着处理这场意外。事故的发生原因是周文忠不知道怎么滴,绊到了脚。他认为是有人故意使绊子,不过没证据,加上当时人多,谁也不会跳出来承认,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了。 工作人员打了120,救护车过来将周文忠一家人都带走了。姜黎的身上裹着的是周文忠的西装,里头只穿了一见白衬衫配灰色毛线背心的男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冯小满怜悯地看着周文忠,一直这样镜花水月地臆想着不属于他的生活,这个男人,真的不累么? 晚上睡觉的时候,冯小满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眠。 冯美丽担心女儿是看芭蕾舞剧兴奋了,所以睡不好。她琢磨着,问女儿要不要喝杯牛奶。现在她可注重给女儿的营养搭配了。 冯小满正想心事,恍恍惚惚的,脱口而出:“周文忠戴绿帽子,戴的可真够开心的。” 冯美丽正要张罗着给女儿冲牛奶,闻言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他也是被蒙在鼓里。他真知道了,直接气得脑溢血,半身不遂了。” 母女俩同时愣住了,面面相觑:“你怎么知道?” 冯小满追问母亲:“妈,你是怎么知道他半身不遂的?”她妈说的那么详细,就跟亲眼见到了一样。 冯美丽尴尬起来,含含糊糊地表示,她做过一个梦。梦里头周文忠所有的钱都被那对母女骗光了,结果后面那个小的亲口说出了她是她妈偷人生的。周文忠一时接受不了,就脑溢血偏瘫了。 冯小满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大笑起来:“果然是天道好轮回啊!活该!妈,还有其他的呢。那个姜黎跟她女儿怎么样了?” 冯美丽见女儿高兴,便将睡梦中小满被花盆砸没了的事情隐去,只说了姜黎和周霏霏母女俩的下场。 冯小满越听越心惊。她妈说的那个监狱里的女人分明就是荀安的妻子。现在荀安还没倒台,还是一颗冉冉上升的政坛新星。她妈无论如何,也不会看电视然后将剧情随便乱套用了。 既然她的重生成了事实,那么有没有可能,她妈的梦见的,就是前世的事情? 127|孙岩归队 冯小满本能地抿住了嘴巴, 脑子疯狂地运转着。 姜黎的情夫基本上可以肯定是荀安了。姜黎可真够有意思的,看不起荀安的妻子,却复制这位当家主母的行事做派, 驯养一个可以捏在手心里头的男人。她比荀安妻子更厉害的地方在于, 她能够拿住周文忠的心。不过相应的, 周文忠的个人能力也比不上荀安。 周文忠怎么能不深爱姜黎呢?他那深沉唯一的爱, 可是他坚守本心为爱付出一切的最好证明。他才不是贪慕荣华富贵抛弃妻子的陈世美呢。 冯美丽没有忍心说姜黎对女儿做的那些事情。她一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明明是姜黎自己偷人,闹出了那些事情。她这个当妈的不知道自我反省, 反而却将脏水泼到她家小满头上。周霏霏十三岁时碰上这种事情可怜;她家小满, 那时候不也只是个还在上中学的孩子? 那个关在牢里的女人虽然阴险狠辣, 但她没说错, 姜黎更是卑鄙无耻。什么事情, 都拉着别人当挡箭牌,自己却好像干净的, 浑身上下一丁点儿灰尘也没有。 冯小满微微阖了下眼睑。尽管她妈含混其词了一些事,可是她还是猜出了大概。 那个时候人人都在传,周家的女儿被人轮.奸了。呵呵, 谁会去想, 那个周家那女儿,不是十八岁的周小曼, 而是十三岁的周霏霏呢?周小曼的名声, 原本在工人小区就不怎样啊。 冯小满一时间甚至不愿意睁开眼睛。她的心中流淌着难言的悲凉。即使是聪明狡诈如姜黎, 在她的宝贝女儿碰到了这种事情的时候,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隐瞒。因为强.暴是丑闻,不是强.奸犯的丑闻,而是受害者的丑闻。即使同情,多半也隐隐戴着有色眼镜。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些时光中遭遇的嘲笑与唾弃。被侮辱,被谩骂,被各种不怀好意地揣测。因为那个女孩失身了,她不干净了,她活该被羞辱。 周小曼的十八岁,是在悲凉与恓惶之间度过的。从少年到成年的时光,那些风言风语给了她最大的恶意。 冯小满睁开了眼睛,她不愿意再回想这一切。姜黎卑鄙无耻,周文忠更是恶心龌龊。周小曼是他的亲女儿,他居然可以为了维护那对母女,直接将她推出去当挡箭牌。他的冷漠与鄙夷是那样的理所当然,他用一个十八岁女孩子的人生去掩盖他自己的卑鄙不堪。 冯美丽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慰道:“睡吧,老天爷长着眼睛呢。那些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他们做的恶,总有一天会反噬到他们自己身上。” 冯小满趴在母亲的怀里,无声的叹息。就算那些人都遭到了报应,又怎么样呢?上辈子的自己依然不明不白的就没了。上辈子的妈妈,也许早就死在了屠夫的拳脚之下。 她要强大起来,让这些人都没有能力再伤害她们。她的世界很小,只有她和妈妈。为了她们的幸福,她会拼尽一切力气。 第二天回省队报到的时候,冯小满还没有来得及跟丁凝她们道别,薛教练就收到国家队的通知:她们暂时不用回国家队了,年前就留在省队继续训练。 不用背井离乡,这种重大利好的消息却让薛教练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不停的追问主教练:“老陆,你给我个实话。是不是有谁又起幺蛾子,想把我们家小满也给挤走了?” 陆教练苦笑起来,叹气道:“完了,我们的信誉居然已经到这程度了。你放心吧,除非是我不干这个国家队主教练了。否则我就是拼着我这条命,都会保住你们家小满的。” 薛教练不好意思起来,嘟囔着替自己辩解:“我这不是被吓怕了么。你看看孙岩这孩子都在国家队呆了好两年了。结果一句话就把人打回省队去了。对了,这一趟好歹孩子带伤上场,也拿到了第十五名,不错了。能不能就把人留在国家队了,这孩子条件真心不差,而且肯拼够认真,咱们手上又有多少好苗子,可以挑三拣四的?碰上一个不错的,好歹先收着呀。” 陆教练有点儿尴尬,支支吾吾地表示,这件事情还得还得等上面领导商量后才能决定。 两人都沉默了,觉得有些荒谬可笑。作为国家队的主教练,陆教练居然没有权利去决定一名队员的去留。她们都没有说破的是,孙岩能不能留下,关键还要看那位林丹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如果她坚持怼着孙岩不放,很有可能孙岩永远都回归不了国家队。 这事儿听起来荒谬,却又真实地上演着。 薛教练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练艺术体操有什么好呢?还不如自己随便找点儿什么事情逗闷子去。摔断一回脚还不够么。就不能好好歇歇,别去国际赛场上丢人现眼了?害了自己不够,还得祸害别人。” 陆教练咳嗽了一声,将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叮嘱她看牢了冯小满。就要过年啦,小孩子容易控制不了自己,你看着点儿,千万别让小满发胖了。这一胖起来,完全没办法做动作了。 薛教练笑了,自豪道:“那你可不用担心。我们家小满的自律性好的,吓死人。我就从来没见过这孩子,偷偷摸摸地在宿舍里头吃东西。” 两人就说了一会儿,互相拜了早年,才结束这通电话。 冯小满在教练办公室门口等着呢。一见薛教练出来,她便追问:“孙岩怎么样啊?是不是已经定下来让她重新回国家队了。” 薛教练语焉不详:“嗯,陆教练说快过年了,上面的领导事情多,一时半会儿还不顾上这件事。等过完年再说。” 冯小满听了,急得要跺脚。现在顾不上,过年后再说?今年过年是二月一号,按照那些大老爷的惯例,正月十五之前都不会正经干活。三月份就要大奖赛了,把人晾在那儿,一个说法都不给,存心膈应谁呢?是去是留,好歹给孙岩一句准话啊。 薛教练叹了口气,叮嘱冯小满:“这件事情你插不上嘴,还是不要多事了。年前咱们就留在省队,按照以前的计划,继续加强基本功。安东尼娅休假回国去了。你别放松,省的等人回来了,一检查,你要露怯。” 冯小满愤恨道:“开始他们抓共.产.党.员,我不是共.产.党.员,所以我不说话。后来他们抓工会会员,我不是工会会员,所以我不说话。再后来他们抓基督教徒,我不是基督教徒,所以我还不说话。现在他们冲我来了,已经没有人可以替我说话了。” 薛教练沉下了脸,厉声呵斥:“冯小满!” 女孩咬了咬嘴唇,没吭声,但是也没有服软的意思。 薛教练无奈地长吁了一口气,拍拍门板,示意徒弟跟着自己进屋里说话。 冯小满垂着脑袋,站在薛教练面前,不吭声。薛教练拍拍椅子示意她坐下来,她也不动。 薛教练被这孩子给气乐了,忍不住叹气:“也就是我们惯着你。记住教练的话,当运动员的,你的任务就是好好训练,努力取得比赛成绩。剩下的,是我们的事情。” 冯小满一时间百感交集,差点儿没掉下眼泪来:“可是如果,我连上赛场的机会都没有呢?还有谁知道我能出成绩?” 薛教练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老陆跟我都能向你保证,我们拼着这条命,都会让你上场比赛去的。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比赛,对得起我们的拼命。” 冯小满却正色道:“没意义。教练,如果真到那一天,一百枚金牌都没意义。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人好好活着才是真的。真有那一天,我不要任何人为我牺牲。我也不想承担任何人的使命。” 薛教练这回是真的发火了,第一次朝自己这个难带的徒弟大吼起来:“冯小满,注意你自己的思想情况。你在想些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所有人的努力,就跟个笑话一样?” 冯小满没有说话,但是她却觉得累极了。她又想到了上辈子大学时代的那位年级学生会主席,没有任何人能够跟她共事,学生会所有成员集体辞职逼宫又怎样?年级主任喜欢她,所以重新招新,她的位置依旧屹立不倒。 你以为你能有多重要。而事实上呢,地球上少了谁都能照常转。 薛教练看着小姑娘难过到说不出话的模样,也不忍心再骂下去。唇亡齿寒,她从孙岩的遭遇中感受到了危机。所以她的反应才这样的激烈。 当教练的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了。她无法欺骗这个已经十五岁的大姑娘,外面的世界黑白分明,是非对错,全都按照准绳运行。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样劝说女孩儿和缓一点,努力与这个世界相安无事。 薛教练无奈之下,只好提前叫回了休假没几天的林医生:“我是没法子了。孙岩的事情,搞得小满现在抵触情绪非常强烈。我连画饼都不知道怎样给这孩子画了。” 林医生听了直笑,安慰老友:“你别着急,小满有情绪反应才正常。她要是跟没事儿人一样,你才该担心,这孩子是想退役了。” 薛教练被吓得不轻:“她干嘛退役啊?她这才刚出成绩呢!” 林医生毫不客气地怼回头:“她凭什么不能退役?艺术体操又能带给她什么?名还是利?庞清一个亚运会冠军,全国有多少人认识她?她又有多少钱啊!冯小满又不是只会艺术体操,学习学不进去。人家孩子马上退役了,好好回学校上学去,说不定以后混得更好。” 薛教练先被堵得说不出来话了。这个林医生,讲话专门戳人心窝子。 林医生叹了口气:“行了,你现在明白了吧。你视若生命的事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要以你的标准去要求孩子。她有自己的世界。” 薛教练久久说不上话来,半晌才冒出一句:“那你过来给孩子说说吧。总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了吧。” 林医生吓唬她:“下次你还吼孩子不?外面给她的压力已经太大了。咱们能做的就是尽量给她做心理疏导。” 薛教练悻悻的:“我觉得,你俩才是一国的。” 林医生大笑。她提前结束了休假,回省队找冯小满聊天。结果借着给她带了猕猴桃,让她去自己的咨询室去取的理由,把人叫进来了,林医生却发现这孩子绷直了身体。 这是一个抵御的姿势,她便意识到冯小满的抗拒心理。这个敏感的女孩子大概能够猜测到她会说什么。也许冯小满的理智还认同她说的话,只是她的情感上并不愿意接受。 林医生微微的笑了,招呼冯小满在自己面前坐下。她用猕猴桃跟酸奶做了一盘子沙拉,喊她一起吃。开场的话题与孙岩无关,而是集中在了冯小满最近的学习生活上。林医生询问了她的期末考试成绩,当听说排名比期中时退后了两位,她点了点:“嗯,这非常正常,因为你在训练中花费了更多的时间跟精力。” 冯小满依然绷得紧紧的。她并没有因为林医生开场的顾左右而言他,就真的放松下来。她有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跟价值观,她并不愿意被外界所打扰。 林医生看着这个内心自有小世界的女孩,微微笑了。她拍了拍手,自我调侃道:“行了,咱们也别绕弯子了。我这回来的目的的确是给你灌鸡汤的。” 冯小满没吱声,她垂着脑袋,看上去乖巧极了,却是个抗拒的姿态。 林医生慢条斯理地开了腔:“没有一件事情的完成会是轻而易举的。我们每个人在达成自己的目标的路上都是艰难前行。甚至根本看不到路,我们也得试探着往前走,硬生生地用脚踩出一条路来。 不要把世界想的太简单。有抱怨的时间先低头干活吧。你看就是人人交口称赞的□□总理。他整个人生过程中,又有什么时候是顺顺当当的?艰难险阻从来没有消失过,可是他依然坚持着。努力做好他所能做的一切。所以不管在怎样艰难的条件下,他都能有所成就。” 冯小满突然冒出了一句:“所以他得肝癌去世了。” 林医生愣一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冯小满又强调了一遍:“所以他积郁成疾,得肝癌去世了。所有的事情都压在自己心里,能不生病吗?” 林医生点了点头:“是啊,虽然我个人认为,他得肝病与他饮酒过量有关系,而且周总理最终被检查出来是膀胱癌。不过你说的,大概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我只能说,任何时代都不可能是完美的。我一直非常喜欢《双城记》上面的一句话。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个最坏的时代。其实我觉得这句话可以用在任何时代。 再黑暗的时候肯定有闪光点。太阳背后也永远存在阴影。我们不能因为有风有阴影就否定太阳的存在。我们所能做的依然是努力摆脱阴影,缩小阴影。甚至要学会长期跟阴影共存。这就是现实,我们正视阴影的存在,不意味着我们要同流合污。而是我们要奋力前进。” 长长的眼睫毛在这个女孩的眼睑下落下了两道淡淡的阴影,她微微收着下颌的同时,也收敛了面上的神色。她的表情太过于平静了,倒是掩盖了她的真实想法。 “我知道你非常不高兴,因为你的朋友遭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我可以非常冷酷地告诉你一个事实,她的这种不公平待遇,不仅仅存在于国内的艺术体操界,也不仅仅存在于一个地方一个国家。这种不公平存在于整个世界当中。甚至可以说,正是有这些矛盾的存在,才推动了社会的进一步发展。我们与其愤懑痛恨,不如让我们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起来。 你看为什么这种事情发生,而且如此理所当然。要是换成了另外一个广为人知的项目,是不是有人动手脚的时候就需要掂量再三了。因为他需要考虑一个投入收获的比重问题,除非是肆无忌惮的疯子。否则大部分人是不会为了一件没有什么获益的事情,付出太大的代价。 所以说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们必须得承认一个客观事实,那就是因为艺术体操太冷门了,它在国内没有多少观众基础,关注的人少,所以被动手脚的机会就大。我不想欺骗你,这个世界纯洁无垢。因为这个论断,跟你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我喜欢用五颜六色光怪陆离来形容这个世界。所有的光集中到一起就会形成白光,所有的颜色叠加到一处,就会变成纯黑。 黑与白,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硬币的两面,谁也没有办法,只保留其中一面。谁也不该,只看到事情的一面。” 冯小满依然垂着脑袋不说话。 林医生喝了口水,突然笑了起来:“其实你的反应,在我眼中可以称之为矫情,或者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种论断让冯小满握紧了拳头,一时间,她的心中充满了对林医生的失望。 对,她是矫情,反正事情发生在孙岩身上。她有任何不满,都是无病呻吟。可是她的疼痛,她的挣扎,她的彷徨与煎熬,却是与孙岩相通的。孙岩的现在,就是她的将来,因为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林医生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愤怒一般,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了下去:“你是既得利益者,无论你承认与否,这都是客观现实。从某种程度上讲,如果绝对公平的话,你未必能够取得现在的成绩。全国有那么多孩子呢,难道每一个都比不上你的天赋?未必。更多的情况是,她们都没有机会接触艺术体操,也没有机会在这方面进行发展。这对她们来说公平吗?当然不公平,因为不从事艺术体操这一行业,并不是她们自己主动选择的。她们是一个被动选择的群体,在这方面你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 冯小满沉默了,林医生并没有夸大其词。最简单的道理,如果她不是生活在这座城里,而是继续留在乡下,可能她一辈子都不知道,艺术体操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再惊人的天赋,只要缺乏挖掘,照样泯然众人。 林医生笑了起来,声音淡淡的:“我始终认为,上天是吝啬的。即使再有能力的人,获得机会也不是无穷无尽的。登上舞台的时候,每个人都得竭尽全力地表现好自己。因为有那么多人,所以谁也不会等着一个茫然无措的人,去想好开场白。属于他(她)的时间过去了,那也就过去了。时间是永远不会回头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把时间精力浪费在发脾气上,究竟有没有意义?如果可以让你心情好点儿,你可以继续发泄下去。如果不是,那么,请停止没有意义的事情。” 冯小满没有办法回答林医生的这个问题。理智与情感永远不会同步。她的痛苦也依然存在。 少女沉默了下去。她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基础动作练习上去。直到薛教练勒令她不得再加训的时候,她就躲在宿舍里,一遍又一遍地聆听肖邦的降A大调波兰舞曲。 孟超过来找她出去逛街,也被她拒绝了。短短几天,婴儿肥都仿佛消失殆尽的少女疲惫地看着男孩子:“抱歉,我有很多事情需要考虑,我想我还是没有办法轻松起来。” 不能放松,不能像个真正的十五岁的小姑娘一样什么都不想,无忧无虑地享受青春,享受男孩子爱慕的眼光。时光那么长,她总能肆意地挥霍。 孟超有些茫然,半晌才冒出一句:“只是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风景。” 冯小满叹了口气,有点儿说不出的怅然。不过是几天的功夫,她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她焦灼而困惑,她不知道未来的路究竟在哪里。 孟超还在试图劝她:“你不要逼自己,放松点儿,没有什么的。” 冯小满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好了,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我想一个人待着,静一静。” 男孩子依然不死心:“待着也可以是在外面待着啊。你看,今天太阳那么好,你出去晒晒太阳多好。” 最终,冯小满也没有跟孟超一块儿出门去逛。她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看着训练与休息的人发呆。 孟超也没有出去。他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冯小满发呆。少年心中流淌着难言的哀愁。他难过的是,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帮助这个极力压抑着内心痛苦的少女。 距离操场不远的小店里,那位老板娘正在看台湾偶像剧《MVP情人》。因为主角是打篮球的,所以孟超也看过两眼。一集电视剧播放完毕,电视机里传来片尾曲《我难过》。 “我难过的是放弃你放弃爱,放弃的梦被打碎忍住悲哀……” 孟超觉得,他难过的是,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孩子的梦被打碎时的悲哀。他甚至很想让冯小满放纵一次,比方说去好好大吃一顿什么的。可是,这个女孩子惊人的自律性却让她只能躲在角落里,自己默默舔舐着伤口。 丁凝跑过来找人:“冯小满,你同学过来找你玩了。” 冯小满从漫无边际的忧伤中抬起了双眼。孟超看了一阵心悸,他发现悲伤原来是有形状的,它可以真实地呈现在阳光底下。 “谁啊?”冯小满站起来,问丁凝。 丁凝笑嘻嘻的,拉着她的胳膊往外头走:“陈砚青跟那个童乐啊。我觉得有好事发生了。他俩都一直憋着笑呢。不过我问他们,谁都不肯说。估计是想给你大惊喜。” 冯小满莫名其妙,她想象不出来,她的小伙伴有什么大惊喜能给她。期末考试成绩早就出来了,已经不会有任何惊天大逆转。最近也没有什么比赛啊。 童乐跟陈砚青都等在门卫处,见了冯小满,果然都是拼命憋笑的表情。 冯小满被他们的样子逗乐了,笑着在门卫登记处签了名字,把人给领进门。这是新规矩,必须得运动员或者教练本人到场签字确认,才能把外面的人给领进来。据说,是为了安全起见。前面断断续续发生过几次失窃案,体院这边要加强管理。 陈砚青一把抱住了冯小满,坏笑道:“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今天你必须得请我吃饭。” 冯小满笑了:“那得看你的消息值不值钱了。” 陈砚青忍不住哈哈大笑:“绝对物超所值,我跟你说噢,起码半年的时间里,你都能靠着这件事乐呵。” 冯小满狐疑地看她:“真的假的?有这么夸张?” 陈砚青瞪大了眼睛:“我骗你做什么?不信你问童乐,他都快乐疯了。” 童乐也是憋笑憋得辛苦的模样,难得同意为陈砚青背书:“她还真没忽悠你,哈哈哈哈,一想起来,我就忍不住。” 今天上午,陈砚青在她爸工作的研究所里玩,结果目睹了一出好戏。 有个二流子一样的人闹着要找周文忠,让他别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着,必须得给个说法。 陈砚青一听是被点名的是自家小伙伴的那位一言难尽的爹,立刻奔出去看热闹。只见周文忠被那人缠得脱不开身,只能一个劲儿地嘟囔:“我正上班呢,有事下班后我们再商量。” 原来周文忠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看冯美丽母女俩不顺眼,非得给人找点儿麻烦。他找人通知了王屠夫,添油加醋了一番冯美丽跟个老头在一起的消息。 陈砚青绘声绘色道:“后头不知道怎么的,这王屠夫来找阿姨麻烦时,偷窨井盖子摔断了腿,摔得特别严重,骨头都戳出来了。他儿子不想管,这人就躺在家里身上都要长蛆了。父子俩越想越气愤,找那个给他们通风报信的人要说法。那人就找上了周文忠。我听话里头的意思啊,周文忠已经给过那人好几次钱了。结果人家父子俩不满意,非得让周文忠大放血不可。” 童乐在边上直摇头:“我真不明白这人究竟在想什么。冯姨跟他离婚都多少年了,他干嘛还这么神经兮兮的。” 冯小满冷笑:“就是八百年没关系了,按照他那个龌龊卑劣的心思,我妈都应该为他守身如玉,一心一意等着他回心转意这人就是个神经病,他对不起别人一万次,别人都应该死心塌地地追随他。我呸!典型的脑子有坑,极品渣男杰克苏。” 陈砚青哈哈大笑:“可不是么。我妈说,每次看到他跟那个姜黎一家三口,那端着的样子,她都想绕道走。正常人哪儿跟他们一样,活像,活像在话剧舞台上演戏一样。” 冯小满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可惜演技也是末流的。每次看到他强行背剧本,压根不知道该怎么扮演的时候,我都替他尴尬。真是猪脑子,居然连蚂蟥一样的二流子都敢惹。他也不想想,他在人前要脸好面子,人家怎么会放过他。” 童乐点点头,感慨不已:“知识分子的天真无知跟卑鄙下作啊。心眼小的吓死人,脑子又简单的可怕,真是让人跌破眼镜。我觉得,今年过年肯定热闹。周文忠要在他岳家面前做脸,这二流子又没完没了,还不知道后面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结果当天晚上,童乐就给冯小满同学现场直播了一回闹剧。那位二流子居然又杀到了姜家的小洋楼去了。说来,周文忠也真是愚蠢又天真。他以为在单位领导的调停下,他一次给了这位二流子五千块钱,人家就真的钱货两讫了。没想到,此人深谙生财之道,知道这位高级工程师尤其在妻女跟岳家面前要脸,于是特意过来堵人了。 周文忠害怕这人闹到姜家去,一直在外头各种哀求。童乐房间里另外开了扇窗子通风换气,恰好就看了一场真人现场版的斯文扫地。周文忠一面要端着,一面又得哀求对方高抬贵手,简直了,目不忍视。 冯小满吐槽虚伪的童乐,他看得那么欢快,真心没发现他哪儿不忍心了。 童乐哈哈大笑,表示如此喜闻乐见的赏心乐事,自然该心情愉悦。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也是这个不公平的世界的运行法则。 冯小满挂了电话以后,忍不住冷笑。估摸着,照这种态势下去,周文忠等不到自己喜当爹被戳穿的时候,就要被折腾得脑溢血了。 被勒索的人没有钱,会怎么办?穷则思变。 冯小满开心地喝下一杯牛奶,哼着歌翻出了寒假作业。她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周文忠越作死,她就越痛快。 哎哟,真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写完一整套数学练习卷,都如此的神清气爽。 冯小满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了年后回江省的体操基地,膨胀到了极致。她一进体操馆,孙岩就扑了上来,抱着她又笑又跳。 队里头已经下通知了,孙岩的关系重新调回了国家队。 冯小满听得目瞪口呆,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吗?他们不会又起什么幺蛾子了吧。” 孙岩点头:“我本来也不相信,可是陆教练亲自找我去谈的话,我也亲眼看到调令了。天啦!我都觉得难以置信,就跟做梦一样。前面一直不给我个说法,我都快被逼疯了。这次回家,我爸妈都说了,不练了,不受这种莫名其妙的鸟气。不练艺术体操,我也不会饿死自己。” 冯小满奇怪道:“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啊。年前薛教练打电话问的时候,还说等年后领导们有时间再决定。现在才初三,他们还没上班呢。” 庞清过来做拉伸,闻言就笑:“你们这些小丫头,最爱想东想西的。照我说,别的都不用管,既然留下了,先好好训练才是真的。” 冯小满还是满心的狐疑。等训练结束后,她跑去找薛教练打听情况,可是薛教练也是茫然的。她问过老陆,这位主教练守口如瓶。 一直等到过了正月十五,都不见林丹丹归队的时候,大家才觉得不对劲儿。按照林丹丹的个性,就是脚伤还未痊愈,她也会归队训练,起码要做出个训练的姿态来。不仅她没有出现,她那位形影不离的教练也没有再露脸。 大家私底下纷纷议论,难道是这位大小姐又看上了其他项目,准备去祸害别人了?天啦,她该不会看上花样滑冰队了吧。求放过,花滑虽然发展比艺术体操好点儿,但日子也不好过,禁不起辣手摧花。 孙喆过来看冯小满的时候,听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却难得没有跟着她们说下去。等到孙岩跟着庞清去做体能锻炼的时候,他才面色严肃地告诉冯小满,林丹丹的跟腱断了。大概以后,她都不能再练艺术体操了。 冯小满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又干嘛了?她不是脚骨骨裂了么,她怎么还能再把自己的跟腱给折腾断了呢?” 孙喆叹了口气,这才是让他忍不住毛骨悚然的地方。 128|钝刀子割肉 今年过年的时候, 难得没有到处浪的孙喆,跟着自家兄嫂去一户蒸蒸日上的人家拜年。这户人家的当家人年前刚升了职,正是烈火烹油的好时候。 领导没有住豪宅, 还是一座看着不起眼的四合院, 里头挤挤挨挨满满当当的, 全是人。当家人已经去基层慰问了。留在家中招待客人们的是德高望重的老太太, 还有满脸慈和笑容的领导夫人。 孙喆远远地躲在后面,他放纵不羁爱自由, 缺乏在老人家面前露脸的上进心。他家的地位离这家有点儿远,他自己也是万事不管的小儿子, 坐在后面, 瞧个热闹便好。 这位老太太似乎兴致颇为高昂, 跟《红楼梦》里头的贾母似的, 很是喜欢小辈们的围绕。紧贴着老太太坐的便是那位看上去颇为眼熟的姑娘, 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不错, 唯一的遗憾是有点儿爱拿下巴看人。老让人担心她会抻到脖子。 围绕在边上,陪老太太说话的客人里头,有人抓着那姑娘一顿夸。哎呦呦, 报纸上都写了, 老太太的这位干孙女果然厉害,都在国际大奖上拿奖了。以前咱们国家还没人拿过那个奖呢。果然不愧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人, 到底不一样。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一直摸着年轻姑娘的脑袋, 就跟怀里抱着的是只猫儿一样,满脸的得意:“丹丹这孩子就是能吃苦,一点儿也不娇气。我都说舍不得她去练体育,她却坚持说要填补咱们国家在这一块儿的空白。” 立刻有客人机灵地奉上了那次国际邀请赛的DVD,大赛官方发行版本,清晰度绝对够高。他笑着道:“有志不在年高,您老教导出来的人,哪个又是差的。我看了好些年的艺术体操,总算是有咱们的人在国际大赛上露脸了。我可是知道,这次来比赛的,都是世界冠军。这规格,可比亚运会还高。这是丹丹年纪小,没来得及赶上去年的亚运会,不然,亚运会上可不得多几枚金牌。” 孙喆在边上听了,憋笑憋到肩膀都抖起来了。 坐在他身边的嫂子好奇地压低了声音问:“你笑什么啊?” 孙喆差点儿没咬断了舌头,才勉强忍住笑:“总共就那几个项目,她要拿金牌,岂不是得再额外给她设置个奖项?” 嫂子白了这小叔子一眼,嗔道:“就你促狭。” 拿出DVD的年轻男人笑着标榜自己的功绩:“这是我特意请在日本留学的朋友帮忙寄回来的,咱们国家队的部分我特意给标注出来了,刚好大家都来看看吧。” 老人家皱了皱眉头:“这么多地方都不够你那朋友挑的?还非得选个日本。咱们国家的大学又差在哪儿了?一个个非得往外头跑。我看啊,就是那些考不上大学的人,才一门心思地糟蹋爹妈的血汗钱,往国外去呢。” 在场的人个个打着哈哈,笑嘻嘻的表示老太太高见。谁也不提,老太太的娘家人现在都定居美国的事实。也许美国两颗□□间接结束了中日战争,所以不能和日本相等同视之。 原先拿着DVD的年轻男人有点儿尴尬,不知道是该收起来好,还是继续捧着献宝。 老太太却是叹了口气,示意他去播放:“算了,总算是我们的孩子争气,在人家的地盘上长了威风,没落下我们的脸面。” 孙喆看到那个跟只猫咪一样趴在老太太膝盖上的女孩,闻声表情立时紧张起来。她似乎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老太太的手又慈爱地摸上了她的脑袋。孙喆只觉得自己的头上都覆盖了道阴影。 老太太喜欢,自然是大家都喜欢的。 那位主动奉上DVD的男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视机。老太太戴上老花镜,这次认认真真地看着电视上运动员的表演,不时夸奖:“对,就是这样。女儿当自强,这可比软哒哒的跳舞强。” 电视里的比赛录像并不算太长,属于一名运动员的时间最长也不超过几分钟。老太太看了冯小满的表演,又看了孙岩的比赛,点头道:“又出来了好孩子。这孩子瞅着比几年前的那个孙丫头还灵光呢。” 老人笑容满面地摸着怀里乖顺的像只猫咪一样的女孩,语气亲昵:“当初你就是看着孙岩这个小姑娘跳得好看,才说要练艺术体操的呢。” 林丹丹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她勉强“嗯”了一声,然后强撑出气场:“那时候我就说,我一定要打败她,我要比她做的更好。” 老太太高兴地搂着这个干孙女儿,笑道:“可不是么。我们家丹丹这股子倔劲儿随我,就是不认输,不低头,无论如何都要咬牙撑着。都说让她去学跳舞,松快松快打发时间。丹丹偏说她不要,她一定要巾帼不让须眉,不能坠了她老子的威名。” 一堆人跟着笑,谁也没有不识相地提,为什么官方DVD的影像里根本没有林丹丹露面这件事。 孙喆看着林丹丹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了下来。 然而这姑娘放松地太早了。大约是老太太言辞中透露出来对舞蹈的不屑,让几个从小学芭蕾的小姑娘不高兴了。其中胆子最大的一人,站了起来,抬起了小小的下巴:“我觉得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些动作我也会。我们跳芭蕾舞的时候就学过了。” 老太太看着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本能地就生出了喜悦之情。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机灵又活泼的小姑娘,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她饶有兴致地开了口:“哦,你不服气呀,那你跳一个给奶奶看看好吗?” 小姑娘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头一昂,骄傲道:“有什么不好的呀,我马上就能跳起来。” 那小姑娘也不怯场,直接脱掉了外面的大衣,露出一身雪白的连衣裙跟连裤袜,就着脚上的平底皮鞋跳起了芭蕾舞。看得孙喆真心替她脚疼。 小姑娘的技术不错,虽然不是正式的舞台上,穿着也随便,但一曲芭蕾舞下来,还是让不少人拍手叫好。 完了以后,小姑娘得意洋洋地做了个谢礼,颇为不屑地看了眼电视机的定格镜头:“我也能做到,而且我跳的比她们好看。” 旁边不少人都哈哈笑起来,没有任何人会说当家主母的姨外甥女儿不懂事。 林丹丹气得七窍生烟。这种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亲戚,也好意思硬凑上来,真是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她骄傲地站起身,淡淡道:“你这个差远了,艺术体操的难度可不是跳芭蕾的能起来。” 说着,她朝老太太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容:“奶奶,你不是一直没空去看我现场比赛么。今天我就跳给你看。我的全套,可是世界级别的大师帮忙编排的。” 冯小满听到林丹丹居然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开始了艺术体操的成套动作;她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女的正儿八经是疯了。哪里能这样,不把自己当回事。且不说她的脚伤还没有完全愈合。就是正常情况下,艺术体操的成套也不是说来就来的。比赛时分成三个场馆,地毯基本功,热身跟赛台分开,难道就是摆在那儿好看,让运动员练着玩儿。那些漫长而枯燥的基本功是必须的,贸然上成套动作,非常容易受伤。 孙喆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这就是他觉得最可怕的地方。他觉得那个叫林丹丹的小姑娘已经稀里糊涂地走进了一个圈套。 这一次回家,他跟自家大嫂打听,才知道这个姑娘身份有点儿非比寻常。有人说。她生父是这户人家的户主的警卫员,后来在自卫反击战里牺牲了。也有人说她就是这户人家的私生女。谁知道呢,反正大家都晓得,老太太最喜欢的小丫头便是她保姆的女儿。 一位普通保姆的女儿,又是怎样养成了这种飞扬跋扈的性子? 孙喆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位笑容满面的当家主母。她正跟荀安的妻子坐在一块儿,两人面上都是和蔼可亲的笑,眉眼温婉,似乎非常期待林丹丹的表演。 他又寻找那位保姆的身影,期待她能拦住自己的女儿。然而那位保姆满脸堆笑地给老太太捶着肩膀,似乎比任何人都更期待女儿的表现。 一时之间,孙喆忍不住开口劝阻:“你的脚还没有好,还是不要勉强了吧。” 林丹丹皱眉,心头非常烦躁。她也不想这个时候出来跳艺术体操成套,可是没办法,她的风头已经被硬生生地抢走了。她再伶俐可爱也开过年就十八岁了,怎么能比得上八九岁的小丫头来的轻巧可人。何况这个讨厌的记者又能安什么好心。她又不是不认识这人,他专门偏着孙岩那些人。 孙喆的话一出口,当家主母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算了,丹丹。你这又不是在比赛场上。非得跟那小姑娘似的,手断了,直接绑了绷带就上去比赛。自家人面前,没必要逞强,太危险了。” 林丹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觉得这位大伯母话里有话,在嘲笑她没能坚持上赛场。这次回家,她妈就跟她哭诉了,大伯母话里话外地挤兑她,要不是老太太还念着旧情,她在这家里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她没别的指望,就指望着女儿争气了。 少女一扬脑袋,坚持道:“没关系,我能够扛下来。像我们艺术体操运动员,带着伤上场比赛是司空见惯的。我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人。” 领导夫人劝了她好几次,都没能动摇这孩子的决心。林丹丹反而是越来越坚持了。 孙喆看不过眼,想要再说什么。结果他大哥扫了他一眼,他只能默默地闭上嘴巴,退到了后面。 其实他也清楚,就是他极力阻止,林丹丹也不会理睬他的。说不定,这个脑回路诡异的姑娘,会认为他在故意使坏,专门阻碍她露脸。他觉得难过的是,有些事情明明已经预感了它会发生,可是,他也只能默默地在边上等待着事情的发生。 林丹丹摔倒的时候,孙喆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倒在了地上,没有办法站起来。一开始的时候,那位老太太好像没有意识到,她的情况有多严重,还在一个劲儿地鼓励她:“我们丹丹最勇敢,自己站起来。” 孙喆觉得,自己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这绝不是一位长辈对一位十八岁姑娘讲话的正常口吻。 林丹丹试图自己爬起来,然而未果。后来她被送去医院后,老太太显得非常失望。下午剩下的时候,都是意兴阑珊的样子。大家纷纷找了理由提前告辞了。 孙喆跟着家人回去的路上,他大嫂感慨了一句:“真厉害呀。钝刀子杀人,一点儿血也不沾。谁能怪到她头上去。” 是啊,忙前忙后的人是她,辛辛苦苦的人是她。小辈仗着老太太的宠,对她甩脸子,笑一笑,就宽容地过去了的人,还是她。 作死的小丫头片子,摔断了腿,怨得了谁?被玩死了,还是这孩子不识惯,不知道天高地厚。 孙喆喃喃道:“这一家人,可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 这也是他特意过来找冯小满的真正原因,他希望这丫头离这些事越远越好。 冯小满之前还一直好奇,姜黎那位情夫的身份。可是现在,孙喆要告诫这姑娘的是,不要再查下去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不要再跟那些人有任何瓜葛。 冯小满听完孙喆描述的林丹丹受伤的场景后,半晌说不出话来。虽然孙喆没有说他自己的推断,可是她来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在林丹丹表演艺术体操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关心过她,要是受伤了,怎么办。他们明明知道林丹丹脚伤还没有好啊。那位老太太居然也不拒绝,反而兴致勃勃的想要看到她干孙女儿的坚强。这不是坚强啊,这是鲁莽,这是拿自己的下半辈子在开玩笑。 一时间,冯小满对林丹丹的怜悯居然压过了厌恶。她隐隐约约的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什么林丹丹练了不到一年的艺术体操就能拿全国奖,改了年龄先拿少年组的奖项,然后又神奇地成为全国冠军。 她那画风清奇的迷之自信究竟来自哪里,终于也有了解释。 如果一堆所谓的权威不断地向一个半大的孩子灌输:你非常出色,你与众不同,你卓尔不群;你是练习艺术体操的天才。反复如此洗脑,即使现实摆在你眼前,人们也会下意识地选择相信那些所谓的专家的论断。 人总是迷信权威的。 专家又为什么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去吹捧一个资质平平的小姑娘呢。 她想到了一个词,叫做“捧杀”,被“捧杀”的人到最后,下场再凄凉,都还会被唾弃一声“活该!” 孙喆面色凝重:“算了,我想了又想,还是跟你说一声这件事。你也不要在外面提了。反正,你听我的话,你身边的任何破事儿,你都不要再抓着不放了。你自己过得好,才比什么都重要。” 冯小满有点儿被吓到了,她的确不敢轻举妄动了。在知道姜黎跟荀安之间的关系后,她的确蠢蠢欲动。她上辈子是知道后来荀安倒台的,而且还清楚他的罪名究竟是哪些。她真的忍不住想推波助澜一回。这样的蛀虫,难道不应该早点儿倒台,减少国家和人民的损失么。 可是听到林丹丹的遭遇后,她又忍不住害怕了。这一家子都是变态,荀安的老丈人一家都杀人不见血。这样的段位,她实在招惹不起。 孙喆怕这姑娘想不过弯儿,又不好透露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只能苦口婆心地劝:“小满啊,咱该干嘛干嘛,好不?你一个艺术体操运动员兼模特儿,噢,还有个身份是学生;你就三个任务,一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二是努力训练争取拿奖,三就是好好听哥的话,咱们拍广告拍照片挣钱,成不?” 冯小满嘟着嘴巴,半晌才冒出一句:“哟,孙哥啊,就您老人家,还得自己挣钱?” 孙喆眼睛一瞪:“你想什么呢!我怎么就不自己挣钱了。我十八岁起就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 冯小满真心佩服,她上辈子大学学费还得低三下四地问周文忠要呢。为此,她被羞辱了无数次。 孙喆得意洋洋,拗了个造型,深沉道:“像哥这样的人才,才是祖国的希望与未来。” 冯小满大笑,指着他道:“哥,您都多大了,再未来下来,就没有未来了。” 孙大摄影师自觉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被个小屁孩嘲笑年龄了。他愤恨地拍了下她的脑袋:“好好训练,三月份的大奖赛,我也会去巴黎。老子时间这么宝贵,还要去看你比赛,你不许丢人,知道不?” 129|法国大奖赛 冯小满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直接表达了对大言不惭的孙喆的鄙视之情了。 孙喆却在心中微微的叹息。他有一种恐慌感,如果冯小满的那位继母,那个天涯白月光一样的姜黎也是这个段位, 跟林丹丹的那位大伯母一样的话;可能眼前这个女孩子也会被养废, 变得人嫌狗憎。他想到了自己也无意识间成为了那位大伯母的工具, 甚至恨不得林丹丹出事, 最好一辈子都瘫痪了再也别膈应人的时候,那种被操控了人心的恐慌感, 让他不寒而栗。 一直到过完了正月,她们都快出发去法国参加比赛的时候, 队里才正式发了通知, 林丹丹因为脚伤严重, 暂时需要手术休养, 所以这次的比赛名单中没有她的名字。 孙岩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她对着冯小满庆幸道:“可算是谢天谢地,我都不知道自己哪招惹她了。这个人就跟疯了一样, 非得盯着我不放。” 冯小满心中百味杂陈,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为什么?因为那位把人当猫狗养的老太太无意间夸过孙岩一句有灵气。所以被她养着的猫愤怒了,一定要挥舞着爪子捍卫自己的领土。 那位老太太也夸过她冯小满呢。如果不是这一回林丹丹摔伤得严重, 那么这位大小姐逼走了孙岩以后, 下一个要针对的人是不是就是她了? 冯小满想起了大师姐庞清曾经跟她说过的话:好好练艺术体操吧,加油练赶紧练, 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不能练了, 你能够站在赛场上的时间总是会越来越短。 这种无奈与悲愤交织在一起的情感, 让她的成套动作中,更多了一丝决绝的意味。 归队的安东尼娅看几个女孩子的成套动作时,满意地朝陆教练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挫折,使得孩子们成长。” 因为这些女孩子年岁小,生活单调到近乎于枯燥。她们的人生阅历也极其有限,训练馆跟赛场是如花年华中永恒的两点一线。别人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或者历经风霜、感悟人生的时候,她们在训练。那些喜怒哀乐没有切身的体会,如何能真实地融入骨血中。 孙岩的进步明显是最大的。失而复得的喜悦,让这个女孩子越发兢兢业业起来。 庞清曾经私底下告诉过她,尽量争取国际大赛的名次,这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这位国家队的当家花旦笑容中,有种淡淡的疲惫:“加油吧!现在是运气好,机会多。你看连着就是两次国际比赛,五月份还有埃松杯,那可是有小世锦赛的美称。等到九月份又是正儿八经的世锦赛,要是拿到了前面的名次,就能进入明年的奥运会。你看,你们的运气有多好。艺术体操运动员盼星星盼月亮,等的不过就是这短短的几年好时光。说不定我们到时候都能够站在奥运赛场上,如果那样的话,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冯小满也积极地投入到备战中去,她现在已经懒得愤懑,懒得忧伤。就像庞清师姐说的那样,她的艺术体操生涯总是短暂的。她必须得牢牢的抓住这短短的时间,在她生命最绚烂最美好的年华中迸发出最耀眼的光彩。 管她林丹丹还是山丹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冯小满要做的事情是,只要她还能在赛场上一天,就竭尽所能跳好这一天。 一直到比赛前夕,她们才收拾好行装出发去法国。这一次的大奖赛举办地点是斯特拉斯堡,这座城市与德国隔莱茵河相望,历史上两国曾经交替过好多次控制权。据说,去这里旅游,等于将法国跟德国全都玩一遍。 然而这些,跟她们体操队的姑娘们都没有关系。 她们到了地方以后,第一件事是倒时差。因为飞机晚点,后来航班还取消,整整耽误了差不多一天时间,所以大家的行程非常赶。陆教练只给这群花样年华的小姑娘们两个半小时的调整时间,就拉着人去场馆熟悉环境去了。 冯小满精神头还好。她有个一上交通工具,无论是车子还是飞机,就会昏昏欲睡的习惯。这种习惯平常挺要命,这时候却相当能养神。在孙岩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连庞清都是两眼发直的时候,她的精神头活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这一次大奖赛也是为了九月份的世锦赛练兵。除了个团赛,去年年底才正式成军的集体项目的小姑娘们也一并亮相了。 冯小满原本作为唯一一个参加少年组比赛的选手,应该算是队里的小妹妹。结果因为有过两次出国比赛的经验,反而成了元老级别的人物了。她跟曾经参加过埃松杯的庞清成了大家的解答器,所有人都好奇法国究竟怎么样。 解答器面面相觑,非常诚恳地回答:“不知道,我倒是能告诉你们体操馆长什么样儿。” 冯小满指着田思静道:“问她啊,田思静跟我一块儿来法国的。” 已经改练集体项目的小姑娘,看上去有点儿尴尬,微微笑道:“我就知道机场的免税店什么样儿。冯小满好歹还去过一趟巴黎呢。” 冯小满极其光棍地表示:“去巴黎我也就去了我干妈家,然后我干妈再带我去了一趟编排大师的工作室。嗯,我可以告诉你们坐在车里看巴黎街道是什么感受。” 其他人都发出一声哀嚎,本来以为出国能开洋荤呢。结果哩,还是体操馆跟酒店两边跑。 陆教练一瞪眼,呵斥这群小丫头们:“好好比赛,这要是往年,你们能出来比赛的机会都没有。” 有个集体项目的小姑娘,大着胆子问教练:“为什么今年就有了?” 冯小满抢先抱起了庞清的胳膊,特别自豪的宣布:“肯定是因为庞清姐她们拿了奥运会的金牌。” 陆教练点了点头,自豪道:“所以说,待遇也是要自己争取来的。什么成绩都拿不出手,你们还想要什么待遇?” 小姑娘们吐了吐舌头,还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男足”,被薛教练一瞪,立时吓得不敢吱声了。 冯小满心里头却隐隐约约的,有个猜测。其实这机会可能是为林丹丹准备的。只是,她现在脚断了,比赛经费已经到位了,预算下来没有不花掉的道理,所以她们沾光了。 她想起了林医生说的话,任何事情都要分两面去看,硬币从来没有单面的。 孙岩一直在吸气,不住地打呵欠。她有点儿犯愁,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天才到目的地。她们的训练时间就足足少了一天。她又忍不住担心自己的成套了。这次比赛之前,安东尼娅破天荒地出手,帮她又调整了几个成套动作。孙岩受宠若惊,生怕自己的表现辜负了这位大师难得的示好举动。 冯小满被她传染的,也想打呵欠了。她安慰道:“你别想那么多。照我说,你要是表现不好,第一个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才对。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得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说着,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然后拍拍脸跑开。她不要再跟孙岩待在一起了,不然她怕自己会在训练场上直接睡着了。 薛教练看她精神头有点儿萎靡,忍不住笑了:“现在受不了吧。先扛住,等到了晚上再睡,不然明天又要没精神。” 冯小满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打着,还是庞清喊了一声:“小满,有人在拍你照片!” 不想丢人丢到国外的冯小满同学,这才猛的拿手捂住嘴巴,眼睛瞪得溜圆看相机。结果又是“咔擦”一声,她被收录进了镜头。 杜鹏朝她挥了挥手,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冯小满惊讶,不明白这位知名摄影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应该是在两个半小时火车车程外的巴黎看时装秀么。 摄影师向她们的方向走来,操着一口有点儿软糯的国语跟她们打招呼。他做了自我介绍,表示想拍几张她们的照片。 薛教练也奇怪这位摄影师的举动。不过她没戳破认识杜鹏的事实,而是等待着主教练的反应。 陆教练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这位摄影师报出的身份是真是假,但有人主动提出想帮她们宣传总是好事儿。 出乎冯小满意外的是,杜鹏并没有强求小姑娘们面对镜头时自然一些,他甚至刻意抓拍了好几张大家都表现得有点儿紧张过度的照片。而后笑着与众人挥挥手,又走了。 陆教练笑着摇摇头,这可真是个奇怪的艺术家。 林医生则笑言,这个摄影师倒是够真实的。他真实地记录下了人们在面对镜头时的本能反应。所有人的潜意识里都希望在镜头中,呈现出并非完全与平时一致的自己。 冯小满有些怔忪。她听着林医生平静的声音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好一些,这是人类的本能。” 林医生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针对性,可是冯小满却诡异地觉得自己得到了抚慰。她原谅了自己总是在人前呈现出更夸张的形象,因为她希望自己看上去更活泼更可爱一些。 时隔近两个月之后,她与自己的这位心灵导师之间存在的隔阂,悄无声息地冰消雪融了。 正式的场馆练习只持续了两天,然后就是看台赛。冯小满这一次在训练馆里碰到了贝拉以及那个俄罗斯小姑娘莉莉娅。她高兴极了,她也有少年组的小伙伴了。贝拉见到冯小满立刻露出了两个漂亮的酒窝。她跟莉莉娅刚刚在莫斯科的大奖赛上争夺过冠亚军,看上去还有些疲惫,就已经马不停蹄地进入到法国大奖赛的比拼中来了。 这也是欧洲选手长期可以垄断艺术体操国际舞台的一个重要原因,技术都是越练越精。只有参加的比赛多了,才能够真正锻炼出来水平。好多国内的选手不是水平没法看,而是一上大赛舞台就找不到北。为什么?因为她们经历的比赛实在太少了。欧洲的选手都是从少年组一路比拼到成.人组,而国内的选手,这样的机会却少的可怜。 冯小满现在的俄语水平只停留在简单的打招呼上,可能连人家幼儿园小朋友的词汇量都比不上。她们三人用磕磕绊绊的俄语外加英语以及丰富的肢体语言进行着交流。大概是小孩子们的面部表情过于丰富了,旁边的工作人员见了她们都是一直笑个不停。 薛教练看着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有点儿抓耳挠腮的冯小满,示意给林医生看,她自己笑得厉害:“这孩子,以为是来野炊的呢,一点儿都不绷紧了弦儿。” 林医生也笑:“这样好,跟同年龄段的高手多交流,小满才能进步的更快。”少年组跟成.人组的艺体选手有着不同的特点。目前国内的艺体界,同年龄段里头,冯小满又是一枝独秀,她还真是找不到合适的交流对象。 莉莉娅对贝拉跟冯小满的哥萨克蹲转都表达了赞叹,这不是她的强项,她每次做的时候,成功率都不高。冯小满倒是没有一丁点儿藏私的意思:“你就想象,想象自己做出完美的哥萨克蹲转的样子,然后你的身体就学会了。我觉得你的踹燕做的实在太好了。我的身体就没有你那样柔软。” 几个小姑娘嘀嘀咕咕个不停,各自的教练不得不催促她们好好练习地毯基本功。林医生故意逗冯小满:“你都告诉人家了,万一人家做的比你好怎么办?” 冯小满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我唯一的敌人就是我自己。只要我打败了我自己,取得突破就好。反正方法早就摆在那里了,所有人都可以去学,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的。” 林医生敲了下她的脑袋,笑着摇了摇头。 奥古斯汀一直到冯小满正式开始比赛的前半个小时,才匆匆忙忙地赶到。他的春假已经结束了,好在今天是礼拜三,否则他还赶不上小满的比赛。 一大早就起床跟着一起赶火车的孙喆打着呵欠道:“你们这样,会让中国中学生羡慕死的。一个礼拜才上四天课,你们不觉得奢侈么?” 奥古斯汀眼睛盯着台上,压根懒得搭理孙喆。他已经又有两个月没有见到小满了,他对她的思念,在看到他们共同拍摄的玫瑰园系列香水广告的海报后,膨胀到了极致。 其中有一幅海报,他跟小满同时亲吻晶莹的露珠。少年一想到那个画面就眼睛发直。他的朋友们都在追问他,有没有真的亲吻那个东方女孩子,被他坚决地否认了。身为一名绅士,他怎么能趁机占女孩子的便宜呢。 奥古斯汀没好意思承认的是,他怕自己要是真吻了冯小满,他会被这个女孩子讨厌的。妈妈说了,中国的女孩子对于亲吻的意义看的非常重。他才不是被孙喆威胁到了,害怕真碰到了女孩的嘴唇,会挨揍呢。 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下,冯小满排在棒操第三位次就出场了。这个顺序不算好,很容易让裁判压分。然而女孩子的表现却极为出色。比起上一次在日本东京的比赛,她的稳定性更强了,良好的身体控制能力使得她的动作看上去更为舒展大方。奥古斯汀甚至有种在欣赏芭蕾舞的错觉,因为她的成套显得尤为舒服流畅。 130|满场飞 这一次, 冯小满的动作编排中并没有再刻意增加身体的难度系数。相反的,几个小动作进行了调整,更侧重于对器械的运用。她聪明地使用了视线外接棒, 充分体现了她对器械的熟练程度。那些俏皮的小动作, 诸如头压双棒, 俯平衡转体1080°, 还有脚踢棒后软翻接棒,都让场上的气氛达到了一个小□□。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让人觉得无比的顺畅。其中的三向前依柳辛接双棒连抛单棒,又让大家齐齐收紧了呼吸, 生怕她会失误。然而这个面如秋水的年轻女孩儿, 姿势与她的表情一样镇定自如, 她轻而易举地完成了这个令人惊艳的高难度动作。快结束之前的那个举腿高平衡, 棒在脚上, 而后长滚的动作更是可爱到无边。 奥古斯汀简直要忍不住叫出声了,这个动作应该是借鉴了球操里的长滚, 小满漂亮的脚背露出来,仿佛也会说话一样。 比起前两次在国际舞台上的亮相,这个聪明到精灵一般的女孩子, 已经明显地更加会运用自己的先天优势了。她就是一个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女孩。 棒操结束后, 全场响起了掌声。冯小满也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欢呼,显然, 她对自己的表现颇为满意。 不过这套让她相当满意的棒操在预选赛中并没有名列第一, 而是只排在了第三。棒操的第一名是莉莉娅, 不过第二名是一位乌克兰的小姑娘伊琳娜,贝拉只排在了第五。她比赛的时候,有两个动作没能完全做好。 薛教练有点儿担心冯小满的心理状态,怕她承受不了。很明显,她的小姑娘对这套棒操的发挥非常满意。第三名是不错了,可是恐怕距离她的预期值有点儿远。 冯小满的反应却是相当淡定,这才刚开始呢,能拿到单项的预赛第三,她已经相当厉害了。 林医生笑着劝薛教练,别一口就想吃成个胖子。冯小满能有现在的成绩,已经是让所有人都震惊了。没看到不少人在议论,这个女孩子是谁么。 接下来的球操比赛,冯小满换了一身粉红色的体操服。她皮肤白皙,在粉色的映衬下,感觉比俄罗斯女孩莉莉娅都要白净,简直就像是半透明了一般。少女黛眉粉面,眼波流转,令人心神摇曳。在音乐的流淌声中,她开始动了。 少女的身体随着音乐而动,阿提丢接扳腿平衡,接着是后扳腿、侧扳腿,踹燕起,她的身姿柔软到不可思议。一个双手手背接球,场外所有人的视线就随着那只球沿着手臂,流畅自如的滚到了后背。奥古斯汀甚至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紧张、兴奋且激动。 冯小满一个后软翻,接着俯平衡一周,这种球在身体长时间流动的动作,她之前在日本的比赛中就运用过了。她喜欢这种流畅的感觉,仿佛露珠在荷叶上缓缓流淌。这套球操成套的灵感源自于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荷塘月色》,月光如流水一般,在小荷的身上流淌。 少女的眉眼精致到了极点,波光流转间,便是乐章。在这套整体动作偏柔美的球操中,她调皮地增加了一个屁.股顶球的衔接,让大家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最后一个侧控腿慢转720°,同时脚心吸球的动作,看的人不由得点头赞叹。 球操比赛成绩出来后,冯小满的名字已经暂时被拉回到第二名。第一名目前还是莉莉娅,紧追在冯小满后面的是贝拉。 裁判给了冯小满的这套球操一个相当惊人的分数。分数出来的时候,场上还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声。大家似乎都没有料到,裁判居然会给这位中国女孩如此高的分数。 陆教练也激动的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了。她原本应该盯着集体项目的队员们训练的,这也是本次参加法国大奖赛的首要任务,给集体项目练兵。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过来观看冯小满的比赛情况。 这个女孩子小小年纪,已经隐隐显出了大将之风。她在场上的稳定性让人惊叹,她似乎完全没有紧张过度的时候。她的教练与心理医生,还不得不想方设法地让她激动起来。这真是个奇特的女孩子。 陆教练心里头有一个想法,等到今年九月份的世锦赛时,冯小满已经年满十五周岁了,按照目前的赛制,她可以提前进入成.人组比赛项目里头了。 国家队的主教练反复思量着,将目前一线队的几位选手翻来覆去的进行对比。这个孩子是不是能够挑起大任?如果可以的话,会不会她跟庞清双双杀入奥运会的名单中?一想到这一点,陆教练就忍不住的激动。如果真的实现了,那么对于中国的艺术体操界了而言,是突破历史的第一回。 上午的项目结束了,大家暂且回酒店休息。 让冯小满惊讶的是,居然有不少当地的华人过来看望她们。甚至还有人点名找冯小满签名。那位热情阿姨,还想请她们品尝当地美食。 冯小满傻乎乎地用小学生字体规规矩矩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羞耻得不行。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她还是头一回在国外比赛中,遇见这么热情的华夏同胞粉丝呢。人家让她好好比赛,再拿一枚金牌的时候,她居然还傻乎乎地点头应下了。 等回到酒店的餐厅开始吃饭的时候,后知后觉的冯小满才一声低呼:“妈呀,她让我拿冠军。” 孙喆憋笑憋得面红耳赤,还一本正经地点头:“对,然后你答应了。” 冯小满一声哀嚎,这些人有没有搞错?她们难道不知道艺术体操的打分是怎么回事吗?她一没天时二无地利,上哪儿找人和去。下午的圈操跟带操,莉莉娅与贝拉可是分别拿过莫斯科大奖赛跟柏林大奖赛的冠军的。 奥古斯汀一再向她保证,在法国比赛,裁判肯定都是非常公平的,绝对不会偏倚。 冯小满冲他龇牙咧嘴地笑,谢谢你了,少年,裁判可只有两位是法国人。裁判只保证会给东道主面子而已。 少女心不在焉地吃完了她的午餐之后,两眼发直地回到了房间。她不管,她要睡觉,一觉解百愁,一觉解百优。 薛教练在后面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特别不放心地问林医生:“这孩子不会是被吓懵了吧。” 林医生也想笑,安慰道:“没关系,给她树立起一个目标也好。你不觉得,小满有些过于懒散么。必须得给她树立起目标,让她朝着这个目标前进。” 薛教练还是担忧:“我就怕这孩子精神压力太大,又要想东想西了。” 隔壁集体项目组的小姑娘们个个都是脸色惨白,小腿肚子直打哆嗦的状态。她们的预赛是今晚举行,一群丫头片子从早上起就不想吃东西了。陆教练实在拿这些小姑娘没辙,连教练组在内,人人都是游魂般飘荡的状态。闭关这么久,首次亮相国际大赛的舞台,她们不打哆嗦才怪。 林医生被临时请过去开解集体项目组之前,还不忘叮嘱薛教练一句:“小满这状态就挺好,你不用再多事儿,省的给孩子添乱。” 状态不错的冯小满同学已经满心忧愁地躲进了被窝里。小脑袋长脖子,活脱脱的鸵鸟一只。冯鸵鸟的习惯是言出必行。她都答应了别人拿冠军,总不能食言吧。可是,这拿冠军这种事,根本不是你努力了就能做到的。她甚至觉得如果换成直观性的比如跑步之类的项目,她也更有把握一些。 企图逃避着可怕世界的人类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她要去跟周公聊聊天,她不要睁眼看这可怕的世界。冯小满足足睡了半个钟头才醒过来。薛教练都担心她会睡过头,下午比赛反而没精神。 满脸睡意的少女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眼睛还是发直。 林医生安慰薛教练:“没事的,我们的身体都很聪明。小满想要睡觉,自然是她缺觉了,睡饱了,当然就没事了。” 冯小满相当会给人泼冷水,她特别无耻地来了一句戳人心窝子的话:“我好像还没睡饱。” 薛教练听了心肝儿乱颤,生怕这孩子在赛场上也迷糊。别以为不可能,昨天成年组的比赛,俄罗斯的头号主力就是整个梦游状态,连器械都掉了两回。最后的成绩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说裁判偏颇,她的预选赛第二毫无说服力。 安抚完集体项目的林医生微微笑:“不,你睡饱了。不要再试图逃避了。”原本集体项目组那边还想再留着她,不过林医生笑着谢绝了。她不是国家队的人,她是跟着冯小满走的。工作主次不能颠倒。 冯小满幽怨地看了眼林医生,乖乖地去训练馆进行基本功训练了。 下午比赛是三点钟开始。等到两点四十五的时候,观众席上已经几乎座无虚席,里面还多出了不少黄皮肤黑头发的身影。之前允诺过来给她们加油的当地华人真的出现了。陆教练感慨万千,对薛教练道:“以后,我们的观众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薛教练传染了冯小满说话爱戳人心窝子的坏毛病,点点头:“嗯,就是都集中在海外。” 陆教练抿了抿嘴唇,正色道,今年国内也有大奖赛,她准备把这些孩子都放出去,让大家伙儿好好看看什么是一流的艺术体操。 两人说着话,眼睛还盯着正在热身的冯小满。下午的比赛项目的圈和带,人要是动不起来,那么就施展不开了。薛教练不时催促一句冯小满:“动起来,让身体热起来。”真怕这孩子还在梦游状态啊。 台下坐着那么多为她加油呐喊的人,她实在担心这孩子会承受不住这样的心理压力。 赛台周边的观众席上,大家已经各就各位。孙喆身边的位子原本是空着的,此时也多出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观众。他见到杜鹏的时候,相当惊讶。自春节前从日本回国之后,孙喆便一直留在国内,没有再跟着这位老师四处出差。主要是杂志社觉得他这样一直在国外,开销实在太大了,社里财政吃紧。 杜鹏笑着跟孙喆打了一声招呼,然后眼睛盯着赛场,等待比赛的开始。 孙喆有些惊讶:“你也喜欢艺术体操吗?” 杜鹏笑了一下,老实承认:“这是我第一次看艺术体操。不过芭蕾舞剧我倒是看过不少。” 奥古斯汀立刻冒出一句:“艺术体操一点儿也不逊色于芭蕾舞剧呢。” 杜鹏笑了,调侃道:“嗯,我英俊的渔夫少年,这一次我的工作任务名单中没有你。” 奥古斯汀挑了挑眉头,好奇地追问:“难道你又有新的拍摄任务啦?” 杜鹏点点头,道:“是的,我的新拍摄任务是为体操杂志拍摄一期封面人物。” 奥斯汀立刻道:“哦,那你真是可来错了场次,这是少年组的比赛,前面个团赛昨天已经结束了。不过明天是她们的个人全能赛。你应该到那个时候去欣赏她们美丽的身影。嗯,等到冠军角逐出来以后,你的封面女郎就已经定下了吧。这一次大家都说要出黑马呢。” 杜鹏摇了摇头笑了:“我又不是时报记者,我为什么要关注真正的冠军是谁呢。作为摄影师,我的任务是,记录下最真实最美的艺术体操队员。” 奥斯汀眼前一亮,快活的蓝眼珠子熠熠生辉。他迫不及待道:“噢,如果说是最美的,那么毫无悬念,肯定是小满啊。” 杜鹏忍不住大笑,他喜欢奥斯汀这种少年人的直接,或者说是法国人流淌于骨子里的浪漫。他们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说出自己心中的爱,仿佛那是理所当然一样。 孙喆咳嗽一声,警告地扫了一眼奥古斯汀,这小子,又想干什么呢? 他抬眼看杜鹏:“你的意思是你需要小满为你拍一期体操杂志封面?”这个应该不会碰到任何阻力,毕竟是专业的体操杂志,想必国家队相当欢迎。 杜鹏摇摇头:“我不确定,我希望寻找新的面孔。艺术体操界也需要新面孔。观众总是喜新厌旧的,艺体女皇雄霸这个舞台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对她是非常的可爱性感迷人以及充满了魅力,但你要知道人们总是希望得到更多的,她再美再好,大家也希望看到新的面孔。” 孙喆耸耸肩,叹息道:“我想成.人组的选手们听到您的论断都会伤心的。她们可是处在最好的年华中的漂亮姑娘,就已经被你嫌弃老了。” 杜鹏微微笑了:“没有办法。我们必须要为读者拍照片。如果他们不喜欢我们的拍摄对象,那么我们就只好放弃那些人了。” 奥古斯汀有些迷惑,他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两位摄影师之间的对话。少年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去:“那么你是打算看完的少年组的比赛以后,再确定你的模特儿吗?” 杜鹏还是摇摇头,有点儿犹豫:“不,我只是过来看一看,寻找一下灵感。嗯,最终的模特人选其实也不完全由我定下来。杂志社本身也在进行挑选。究竟到时候青睐于谁,我也不知道。” 奥古斯汀有些失望。他脑海中有成千上万个的理由去说服杜鹏选择小满,来当这期杂志的封面女郎。哦,小满难道不是最棒的新人么?必须的,她肯定是最棒的。艺术体操杂志的封面女郎已经被欧洲选手占据了这么多年,他们难道不想换一换新鲜的血液吗?来自神秘的东方古国的冯小满,就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热身馆里的冯小满还不知道,她的小伙伴正在绞尽脑汁地向杜鹏推销自己。 她没有继续热身,而是闭着眼睛,默默地在脑海里演练成套动作。圈操的特点是全面,带操里主要是转体。冯小满深深吸了口气,她没有理会自己的带操成套,而是让圈操在自己的脑海里舞动起来。跳跃,转体,柔韧,一个个动作自然流畅地在她脑海中衔接起来。脑海中少女舞动的次数越多,她的状态便越娴熟。等到引导员将她带上场的时候,冯小满已经进入了状态。 不能上场的三位成年人,都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冯小满的发挥。这孩子自己主意太大,就是林医生也不能保证能够彻底说服她。这种固执可以让她不轻易被外界所蛊惑,但同样的,别人也非常难以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女孩周身笼罩的白雾始终都在,无论外面的阳光多热烈。神奇的是,这挥之不去的迷雾,却为她的气质中增添了一种缥缈的仙气,将她与众人轻易地区分了开来。 冯小满的这套圈操编排的相当精彩。她最大限度的在现行规则下将跳步、转体以及柔韧结合在了一起,展现了她扎实的身体基本功。跳步在空中的停滞感令人激动,她总是能够美如画卷又步步惊心,那种极致的美与惊混合在一起,冲击着观众的视网膜。 开度惊人的跳步姿势轻盈又舒展,让观者惊讶于她腰部的爆发力跟控制力。因为一般柔韧性好的选手,做起踹燕来动作标准漂亮,却免不了腰部爆发力差一些。毕竟柔软的事物想让它同时具备爆发力,未免强人所难。 冯小满让人惊讶的是,她的爆发力同样令人瞩目。纤细的腰肢宛如垂柳,柔软而富有韧性,让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舒展漂亮。各种转体动作让人目不暇接,后屈阿提丢转、顶踹转360°、躯干前倾的哥萨克蹲转三圈,每一个动作都是稳稳当当。 她的身体每一处都如手一样灵活,或者说是比手还要灵活。漂亮的脚宛如注入了神奇的魔力,脚勾圈,地面腿扣圈,轻松自如,这些动作完全在视线外完成,丝毫不差。她娴熟自如的表现,让人忍不住怀疑,她体操服上亮晶晶的水钻,实际上是一只只闪闪发光的眼睛,可以帮助衣服的主人熟练地控制着器械。 一分半钟的成套表演中,编排了十几个动作,几乎没有一个动作是单调乏味的。她呈现在观者面前的,是一出视听享受的盛宴。人们吃得心满意足,却不至于撑着了。没有慌乱,没有迫不及待,所有的一切,都如行云流水一般,舒畅自然。 等到最后一个动作结束的时候,整个赛场甚至沉默了一瞬,随后才是雷鸣般的掌声。 下场的时候,冯小满自己都兴奋了。她喜欢这套圈操,无论是音乐还是编排,她都特别的喜欢。能够完成这样成套的她,是幸运的。安东尼娅说她是被上帝亲吻过的孩子。冯小满现在觉得,也许这是真的。 圈操的预赛成绩出来了,冯小满近乎于众望所归的暂列这个单项的第一名。她微微吁了口气,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太好了,她做到了,她喜欢自己的表现。 奥古斯汀在冯小满上场后就忘了继续向杜鹏推销,少年始终处于震撼中。这样的精致与优美,让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要不够用了。等到冯小满下场以后,他还是目瞪口呆的状态。然后,少年的眼中涌现出忧郁的神采,他难过于这套圈操的结束。 孙喆都看不下去了,难得安慰了一回这小子:“可以反复看么,哪有成套不会结束的道理。” 奥古斯汀更加忧郁了。少年组的个人全能赛要到明天晚上了。他今天晚上就得赶火车回巴黎上课。他看不到小满的个人全能赛了。 孙喆乐不可支。他心道,得了吧,小子,你还想追着小满满世界跑不成。他家那个傻妹妹的目标可是星辰大海,满世界的打比赛。 杜鹏一直盯着场上看。比起孙喆与奥古斯汀明显的偏好,他更加侧重于欣赏这些女孩子表现出的美感。活泼的,安静的,柔美的,坚韧的,每一个女孩子都呈现出不同的风貌,即使是连他这个外行都能看出失误的小动作,也显出了笨拙的可爱。 这真是一群可爱的小姑娘,她们展现出的姿态是那样的不可思议。 少年组的预赛下来,冯小满的成绩暂列第二,莉莉娅的总成绩还是压了她0.2分。这样的成绩已经是一个奇迹,大家纷纷推测,亚洲艺体界的未来之星即将诞生了。 薛教练跟林医生都安慰冯小满,她的表现已经非常完美了。但是裁判打分本身就具有偏向性,没有参加莫斯科站跟基辅站比赛的冯小满,原本在第三站的比赛中就会吃亏的。 冯小满反应挺平静的。她发现,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最兴奋的不是成绩揭晓的那一瞬间,而是她完成比赛的时候。她只审视着自己,是否完成了她想象中的成套。其余的,其实她没那么在乎。 现在的她,比起过往,更加的任性自我了。用孙喆的话来形容,她现在终于有了艺术范儿了。艺术家的第一特质就是任性。 冯小满大笑,这话可不能被她的教练听到。否则薛教练她们会崩溃的。艺术体操运动员一定要呈现出遭人喜欢的特质,否则,谁会给她打高分啊。 奥古斯汀时刻不忘表白。少年含情脉脉地盯着她:“噢,小满,任性自我的你,更加迷人,充满了神秘与惊喜。” 冯小满转头叹气,总是被人追着用吟诵诗歌的语气赞美,她实在是容易出戏。 一行人回到酒店用晚餐,奥古斯汀整个用餐的期间都表现着他的依依不舍。他必须得走了,否则要赶不上火车了。他的蓝眼珠摇曳着忧郁的波光,姑娘们看一眼都要为他心碎,愿意奋不顾身挽留他。 然而冯小满有着颗冷酷的心。她相当积极地催促着奥古斯汀,动作快点儿,不要误了火车。 奥古斯汀的心都快碎了。为什么小满不挽留他呢,尽管挽留他还是得回去。可是她如果挽留的话,他会觉得好受些。 专业破坏浪漫一百年的冯小满莫名其妙:“既然知道挽留了也没有意义,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与精力。快点儿走吧,也不看看时间。” 泫然欲泣的少年人失魂落魄地走了,他真是不会说话。他应该说,如果她希望他留下,他愿意为她抛弃整个世界的。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奥古斯汀总觉得,如果他这么说的话,冯小满会惊讶地盯着他,不可思议道:“全世界难道跟我有仇?” 少年无奈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就像妈妈说的那样,其实他并不懂得冯小满。他以为爱不需要懂得,爱是发自心底的感情。可是妈妈却说了,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上帝的话,也许是对的。 晚饭后,冯小满没有回房间休息,而是跟着庞清与孙岩一道,去观看集体项目的预赛。 这支第一次亮相于赛场的队伍,紧张到快上场的时候,还有小姑娘抱着搭腿的架子,死活不愿意上去。后来还是陆教练沉下了脸,威胁说抬也要抬上场,那姑娘才眼睛含泪的乖乖松开了架子。 冯小满想象那个场景,相当缺乏队友爱的笑翻了。薛教练看着这孩子叹气,像冯小满这样几乎就没有在赛场上紧张过的人,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她自己当年当运动员的时候,都紧张到崩溃,上场身体都是僵硬的。这丫头倒好了,比旁观的她们都轻松。 薛教练担心的是,这样时刻处于松弛状态的神经,会影响她在赛场上的发挥。兴奋与紧张,往往会刺激着选手开发出更大的潜能。 庞清与孙岩都进入了个人全能赛,倒是另外一名老将陈敏发挥得不理想,在带操的时候脚伤犯了,勉强结束了比赛,没有拿到全能赛资格。曹雯则是只参加了两个单项的比赛,其中一项棒操进入了个人项目的决赛。 比起这些大姐姐们,队里的小妹妹冯小满的状态简直就是逆天了。消息传回国内,主管艺术体操项目的主任听了直咂嘴,感慨道,要是冯小满的成绩跟庞清她们或者集体项目换一换就好了。少年组的成绩,谁当回事啊。 王部长都没敢把这话传给陆教练听。她怕这位老艺术体操人会气得七窍生烟。只顾眼前两三年,不管后面七八载,别说千秋万代了,就是着眼五年后的打算都没有。奥运会完了,是不是直接打算让艺体队全都打道回府了? 在陆教练心中,冯小满取得成绩的意义,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庞清她们。庞清等人好歹还有亚运会金牌能够说得过去。庞清之后呢?艺术体操这株小苗原本就脆弱,一旦停止了浇水施肥,脆弱的小苗随时可能枯萎。土壤如此之贫瘠,只能由她们这些人,拿心血去浇灌。 第一次正式亮相于赛场的集体项目队,在圈球的比赛中,被抽到第五个出场。 冯小满在观众席上替这些小姑娘们捏着把汗。从成队起,这些姑娘就吃住在一起,方便她们培养感情与默契度。冯小满因为练个人项目,又是由薛教练单独带着练的,跟她们的接触不算多。可是,她内心无比期待着这些女孩儿能在赛场上一鸣惊人。因为她们一个人的发挥失误会影响到全体,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讲,她们承受着更重的心理压力。 陆教练在热身馆里紧张地盯着小姑娘们最后的成套练习。集体项目的一大特点是考验运动员们的默契度以及对器械的熟悉度。这套圈球是安东尼娅的得意之作,它最大限度地挖掘出了这些中国小姑娘的潜力,干净漂亮,生机勃勃。 一连三次成套,小姑娘们都完成地非常好。可是快要上场的时候,引导员却犯了点儿小错误,硬生生地让孩子们在场边等了七八分钟。就在大家焦灼不安的时候,比赛又突然宣布开始了。 131|逆袭 冯小满坐在观众席上, 悬着一口气。刚才的小中断让她直觉不妙。艺术体操的成套很多时候就是靠着一股劲儿,情绪被调节起来后,强行掐断, 气儿接不上, 人就乱了。 果然, 集体项目的五位姑娘上场以后, 场上的节奏就有些不对劲。一开始的音乐响起时候,田思静就抢错了节拍点。第一个拍子抢错了, 后面几个都有些凌乱。中途差点儿还有有个姑娘将圈给抛出界,好在最后被她的队友用脚给勾了回来。 冯小满看得心惊胆战。她跟孙岩甚至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彼此的手。实在太紧张了, 生怕一个不小心, 这套动作就完成不了。与薛教练一直盯着她们练习地毯基本功, 直到大赛前夕才开始上成套熟悉不同。这几个姑娘连过年都在始终练习着成套。如果失败了, 对于第一次在赛场上亮相的她们来说, 打击也太大了。 好在虽然状态始终有点狼狈,抢点也抢得凌乱, 可是神奇的是,她们依然按照既定的成套动作完成了本场比赛。只是因为质量欠佳,她们只拿到了21.4分。这让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 陆教练更是急得一直皱眉头。 中国的三圈两球跟五带这两场比赛中间, 有大约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林医生被紧急召唤过去给队员们做心理疏导。这些小姑娘们第一次上大赛集体项目赛场,实在有点儿发憷了。 冯小满也想跟过去看情况, 然而赛场管理严格, 薛教练将她压在了座位上。这个时候, 她们只能充当观众,在心里为这五个小姑娘鼓劲儿。 孙喆看着冯小满一直在深呼吸,整个人焦灼的厉害。他都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孩子了。她自己比赛的时候跟个没事人一样,到了队友上场,她倒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这时候急,有什么用啊! 冯小满嫌弃地瞪孙喆,鄙视他。像这种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人,哪里能体会到队友爱呢。 林医生的心理疏导似乎起了不小的作用。再上场的时候,手持五带的小姑娘们就显得镇定自如多了。这套动作的编排,冯小满就见过一次,不过依然让她看得眼睛珠子一直不转。一人踢出四根彩带,分到四位队友手上的动作,看得旁边的观众都是小小的惊呼。 中国队的这一次发挥实在太出色了。彩带纷飞,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干净利落,没有出现任何一次失误。 薛教练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按照这水平,世锦赛上拿到奥运会的入场券,没问题。” 冯小满一直处于瞪大了眼睛的状态。她从来没有编排过集体项目,可是她得承认,集体项目对于器械的运用相当有意思。 一套操结束以后,观众席上掌声雷动。冯小满忍不住跳起来,抱着孙岩又蹦又跳,两个姑娘都兴奋得不知所以了。太好了,她们的队友,终于在赛场上交出了满意的答卷。 晚上回酒店以后,冯小满依然兴奋不已。她无法描述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那种亢奋与激动,像有团火在她体内燃烧着。薛教练都怕这孩子激动过头了,今晚睡不着,明天要犯困,白天睡觉,晚上兴奋。一直持续到决赛当天,可怎生是好? 林医生拿了牛奶给冯小满睡前喝,又跟她聊了会儿天,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后来靠着灌心灵鸡汤这一招成功地把人给说困了。冯小满往床上一倒,直接睡死了过去。 薛教练叹气,这孩子实在是太难带了。她灵气逼人的时候却又恰恰是她孩子气冲天的时刻。要是身边少了人引导,不知道要拐到哪个沟里头去了。 决赛的当天,斯特拉斯堡的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冯小满用完早餐出门的时候,还下起了毛毛雨,很有中国民间所说的“倒春寒”的意思在里头。 冯小满的个人全能赛从下午一点钟开始,随后就是晚上的单项比赛。冯小满从早上八点半起就在训练馆里进行地毯基本功的训练。她昨晚睡得迟,今天早上破天荒地没有六点钟起床,而是一直睡到了七点钟才翻身下床。 薛教练紧张坏了,她生怕冯小满整个人生物钟乱了,会影响下午的发挥。这孩子还有中午休息的习惯。下午一点钟开始的比赛,会不会让她在场上犯困啊。 全程用相机记录她们比赛准备情况的孙喆都忍不住要叹气。这教练吃喝拉撒睡全都得管啊,这简直就是老妈子了。 林医生也笑了起来,调侃薛教练:“知道为什么紧张不起来吗?都被你紧张完了,她还怎么紧张啊。当教练当到你这份上,你说说看,你打算让运动员怎么办啊。” 薛教练叹气,由衷地表示:“我倒是希望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由我来承担,小满以最好的状态上场比赛去就好了。” 冯小满整个做地毯基本功的时候,都处于近乎梦游的状态。她这回没有做赛前想象,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似乎有大团的迷雾在翻滚,所以什么也看不清。 奇怪的是,冯小满对此一点儿也不紧张。她非常享受这种脑袋里一片空灵的状态。这让她觉得轻松,非常的自在。 薛教练看着她双眼发直的样子,急得快要跳脚。她可不觉得这样的冯小满上场,能拿出好成绩来。 林医生也审慎地观察着冯小满。这孩子太神奇,她靠在脑海里想象完成身体跟心理的成套建设。现在的状态到底是纯粹发呆还是她脑袋里又有了新想法,真是说不清。 冯小满打了一声呵欠,表示不行了。她要先睡一觉再说。看着这丫头一脸理所当然的“人饿了就得吃饭,困了就得睡觉”的表情,薛教练一下子简直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了。 孙喆看了眼时间,催促道:“要睡就快点儿睡吧。都十点了,起码十一点一定得起来训练了吧。” 贝拉还趁着休息的空隙过来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努力坚持住吧,她在基普站比赛的时候,也是发着烧,感觉特别难受。 冯小满相当厚颜无耻,直接告诉了这位善良的小姑娘,她就是困了,她要睡觉。 薛教练恨得不行,只能搂着人在怀里睡。这姑娘眼睛一闭,就迅速地进入了梦乡。 孙喆皱眉,不明白这孩子究竟怎么回事。林医生却提出了一个可能,冯小满大概是紧张了。她的紧张表达方法跟别人不太一样。她需要来自于母亲的安慰。这大约与她成长在缺乏长辈爱护的环境下相关。 冯小满这一觉睡得不算太长,半个小时后,她就醒了过来。 孙喆看着这姑娘伸了个懒腰,然后眨巴了两下眼睛,又发了会儿愣,才继续上场训练。 薛教练都忍不住催促:“动起来,身体发冷就活动不了了。” 冯小满听话地在场上蹦蹦跳跳了一会儿,又上上下下地拍打自己的身体,好像要把死肉给拍活一样。 孙喆看得忍不住一阵阵疼,姑娘,你这拍得是自己的身子骨,可不是排骨啊! 处于孙喆意料的是,这样一番折腾以后,冯小满居然像是慢慢苏醒过来了一样。眼睛不发直了,整个人也不犯困了。 陆教练赶过来看冯小满的情况,非常满意。她觉得这回,只要不出现意外,少年组的个人全能前三肯定是跑不了了。 薛教练在心里长吁一口气,心道,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是没见到冯小满刚才的梦游状态。否则她肯定得先崩溃。这帮孩子,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成.人组的个人全能赛成绩先出来了。庞清这一回发挥得相当出色,拿到了本站比赛个人全能的第六名。这也是她参加国际比赛以来,拿到的AA赛事最好的成绩。大家都激动得厉害。不过相形之下,孙岩的发挥就不怎样了,个人全能赛只拿到了第二十五名。 薛教练叹气,那孩子不知道是过于紧张还是个性太严谨的缘故,个人全能赛的表现真算不上好。不能说她出现了什么明显的失误,相反,她没有动作失误。可是她完成的质量的确不高,整个人硬邦邦的,动作僵硬,就跟跳机械舞一样。好,该起跳了,跳!转三圈,转!抛器械,抛出去;好的,接住。往前跑两步,转回来。对了,这儿亮相一下。好的,蹲下来,接着转两圈。 明明相当出彩的成套,被她做出来,却不伦不类一般。当时在边上看着的薛教练等人都是叹气。孙岩的压力太大了。她还在恐慌自己表现不好,会被换下去。很多时候,运动员也需要来自上头的肯定与鼓励。 冯小满在成.人组的个人全能赛结束后,就处于一种担忧的状态里。要是再来一个林丹丹怎么办?孙岩没有拿得出来的硬成绩,肯定还会被替换下去的。一句给新人练兵的机会,十八岁的运动员也会迅速成为老将。 她的担忧不是单向的,此时坐在台下的孙岩也在害怕冯小满发挥不好。她甚至害怕自己糟糕的状态会影响到这个小妹妹。因为这孩子有着颗操不完的心。 庞清拍了拍孙岩的脑袋,安慰道:“不错了,国际名次哪里有那么好拿。你起码已经闯入了个人全能赛。你后面还有很多站的国际比赛,总是从无到有,一个个来的。” 孙岩喃喃自语道:“我倒是没什么。反正我的水平摆在那里,我也尽力了。我就怕冯小满会多想。昨晚她就一直替我犯愁,想后面怎么办。” 庞清忍俊不禁:“你俩怎么跟吓破了胆子的小老鼠一样啊。一次比不好,再来下一次不就行了。每一次都要这么纠结,那还不得疯掉啊。” 孙岩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她说不出口的是,庞清没有经历过她这样的职业生涯危机,又怎么能感受得到她的痛苦呢。林丹丹是脚伤未愈,所以暂时无法归队。伤筋动骨一百天,她总不会养到九月份还动不了吧。到时候,这位大小姐一回来,队里哪里还有她孙岩站的地方。 比赛在两人忐忑不安地等待中开始了。冯小满这一回棒操是第七个入场。这个排位算不上太好,但总比预赛的时候好。冯小满的状态也显得比预赛时更出色,她的俯平衡转两圈,双手随着音乐的鼓点在地上敲棒的动作,让孙岩忍不住唇角上翘。 冯小满这丫头的动作编排,现在偏好增加一些小动作,显得更加生动有趣了。年后的那段时间里,她们的情绪都不好,连跳出来的操里头,都显得暮气沉沉的了。好在后面又做了调整,否则用陆教练的话来说,简直不是少年组比赛,而是老年组赛事了。 庞清一直紧张地捏着手心。第一个单项至关重要。冯小满预赛里就是因为棒操被压分的太厉害,后面三项都没能超过去,最后还是被莉莉娅压了一头。她隐隐期待着,自己的这位小师妹能够在大赛中创造历史,即使是天边的一颗星,起码也是闪亮的。 一套操只有短短的九十秒钟,秒钟却看似闲庭信步一般,慢悠悠地走。庞清既期待着比赛快点儿过去,又害怕时间太快,动作来不及做完。到后面,她甚至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孙岩的手。同样紧张到大气喘不出来的孙岩,压根就没有感觉到来自手骨的疼痛。她不住地吸气再吐气,想要放松下来,却又怎么都没办法松弛。 孙喆也不由自主地紧张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将手里的相机变化了一下位置。他今天坐在了媒体专区里,倒是可以看得更加清晰。他只抓拍了两张照片,就放下了相机,忍不住喘了口气。他身旁的同行,笑着小声对他说了句什么,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国语言。 一直到最后那个向前抛出双棒,然后两个前滚翻后接棒的动作结束后,孙喆才一口气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天啦,他的这颗老心脏啊,这是经受不起这样的折磨。他是怎么想的,居然会主动请缨来拍照。 旁边体育报的记者冲他笑了笑,小声道:“你好像是个内行,看得懂比赛?” 孙喆一下子自豪起来,他趁着中间休息的时间,还给人家现学现卖了一回奥古斯汀给他普及的艺术体操知识。这么看来,他也是专业人才了嘛。 棒操成绩出来之后,冯小满还是落后于莉莉娅,不过好在比分被拉下的不大,后面不是没有逆转的机会。 陆教练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骨,自言自语道:“这丫头只要按照这样子比下去,不管最后成绩如何,都没白出来这一趟。” 薛教练也点头:“行了,丫头能比成这样已经出乎我预料了。谁让咱们国家在这块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裁判优势又不占,能有这分数,说明裁判们还都是惜才的。” 两人互相安慰着,彼此不敢看对方眼底冒出的小火苗。怎么会真像嘴里说得这么风轻云淡。预赛中,冯小满可是后来居上,一项发挥比一项好的。这孩子是典型的竞赛型选手,一到赛场上,反而能够发挥出比平时训练时更加神勇的状态。 万一,万一这孩子赛疯了。万一,万一莉莉娅发挥失常了。万一,万一裁判们也想让艺术体操在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增强影响力。说不定,她们也是历史的创造者。 薛教练都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了。林医生给等着第二场球操比赛的冯小满,做完简单的注意事项嘱咐后,目送小丫头上场;然后才有空过来嘲笑老友:“你也太夸张了。你好歹收着点儿,别吓到了孩子。小丫头好不容易状态刚刚好。” 陆教练不好意思地替同行开脱:“林医生,让你看笑话了。我们这些当教练的,把孩子从小带到大。真是,花在自己孩子身上的精力都没她们多。这孩子一上场比赛,我们自己都在直打哆嗦。” 絮絮叨叨间,冯小满的球操就结束了。等到人回后面准备第三场圈操,薛教练才遗憾地拍自己的手,她太激动了,居然忘记看小满的球操究竟怎么样了。 林医生笑着示意观众席:“就这反应,你觉得能差?” 果不其然,球操成绩一出来,冯小满立刻反超为第一名。 132|三人成套 观众席上都躁动了起来。不少人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们在窃窃私语,等待了一个奇迹的诞生。也许他们会见证艺术体操的明日之星的诞生。 孙喆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很想起身去外面转一圈。嗯,他不抽烟, 他想狠狠地灌下去一大罐冰镇饮料。摄影师承认他怂, 他不敢看接下来的两场比赛。 冯小满暂列第一的事实, 让大家的情绪都紧张了起来。以往不敢想象的事, 现在仿佛隐隐有曙光现,好像似乎大概可能成真了。所有人都激动得直打哆嗦, 就连一贯镇定自若的林医生,此时也没有办法像往常一样平静。 她接触艺术体操的时间越长, 就对这个项目越有感情。她看着陆教练薛教练她们殚精竭虑, 呕心沥血, 努力经营着艺术体操事业。就连她原本不太喜欢的王部长, 这个爱打官腔的女官员, 也在各方压力下极力斡旋,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艺术体操这棵幼苗的成长。 林医生没有办法, 不感同身受,她也没有办法不将自己当成她们中的一员。她们都希望中国的艺术体操能够有所突破,哪怕是一颗小小的石子, 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荡漾起层层涟漪, 也是好的啊。 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万物, 从无到有, 未来总是充满希望的。 群体的情绪叠加在一起,就呈现出幂增长。所有人都不敢看对方的脸,害怕从彼此的眼睛中发现期待,害怕这份期待会增强自己心中的渴望。万一成真的呢?万一所有人都以为会成真的时候,结果却依然不尽如人意呢? 这样焦灼且紧张的气氛中,冯小满的反应,显得格外的平静。后面的两场比赛她都没有等待教练和林医生的指导。她只是平静自如地做着准备活动,换好新的体操服,按程序进行热身,再一次想象着自己的成套动作,然后等待着领导员将她带上场去。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一切都是那么样的理所当然。 孙喆生吸了一口气,拿手捂着脸,又不住地吸气。等到宣布比赛选手冯小满上场的时候,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旁边体育报的记者兴致盎然,像是在说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哦,看样子我可能得报道又一枚金牌的诞生啦。“ 孙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对方。他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像是塞了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心中激荡着一个声音:“你懂什么?懂什么!你以为这枚金牌是一枚乒乓球的金牌或者是羽毛球、跳水之类的。不,不,你不懂的。这枚金牌的诞生有多么的艰难,” 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能够拿起乒乓球或者是羽毛球拍随意挥舞两下,可是又有多少国人知道艺术体操是怎么回事。 他们这个民族啊,是那样的神奇。因为天佑中华,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总是能够诞生出许多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天才。 孙喆骄傲地想着,他就目睹了一个天才的诞生。他看着这个女孩子,从恪酢醍懂的业余选手到成为省队队员,然后一路三级跳,就跟那个三连跨跳一样,飞跃到了世界舞台上。 不,她还在攀爬的途中,她前面还会有世锦赛还会有奥运会。他会看着这个身体里藏着一团火的小女孩,像火鸟一般,燃烧在世人面前。她在每一次的比赛中,锤炼着自己。 天方国古有神鸟名菲尼克斯,满五百岁后,集香木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鲜美异常,不再死。 孙喆的脑子乱糟糟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会想起郭沫若的诗。他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去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怎么就想起来,非得从巴黎坐了两个多小时的火车,跑到这里来看冯小满的比赛呢。 真是要命,这个丫头。 他要是老老实实地留在巴黎,舒心愉悦地看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秀,然后轻松惬意地听一声比赛结果,岂不是就不用承受这份煎熬了。可是如果这样的话,他又会无比的失落,因为这就意味着,他错过了一个伟大的时刻。 没有了奥古斯汀的解说,接下来的圈操跟带操,孙喆都是外行看热闹。他不知道那些跳跃跟旋转的名称。他只知道,他看见了蝴蝶穿花,他看见了彩云追月,他看到了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他看见了玉壶光转,画图难足,那人盈盈浅笑,在灯火阑珊处。 相较于孙喆浮于表面的欣赏模式,庞清与孙岩这两位姑娘的观赛体验就更加惊心动魄了。她们紧张地观察着赛台上这个小妹妹的成套完成情况。前阿拉贝斯接巴塞,好,亮相惊艳;大抛,无帮助高举腿哥萨克跳转180°,好,稳稳地接住了;地面柔韧胸倒立,很好,腿绷得笔直,视线外接圈,棒极了,接到了。 孙岩一直在絮絮叨叨地报着冯小满的每一个动作,躯干前倾的哥萨克蹲转三圈,侧倒平衡接阿提丢平衡接无帮助高举腿,大抛圈,弗迪埃跳后接圈,还有一连串开度足有230°的反跨跳。全场的气氛都随着她的反跨跳沸腾起来了。那舒展自如的姿态,仿佛整个人都定格在了空中。 她觉得自己没有时间去停歇。她还沉浸在圈操的震撼中没有办法醒过来,带操就又开始了。这一次,孙岩甚至已经顾不上再去评判冯小满的动作是否到位,她完全进入了这个小师妹营造的仙气飘飘的世界中了。 那个乌发黛眉,眸若秋水的女子,宛若天边最亮的一颗星,自带着缥缈的仙气,却又仿佛指引着所有人前进的方向。舒展自如的后搬腿接踹燕,明明相当挑战柔韧性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却是那样的轻松愉悦,无帮助的前劈腿转体720°,她也是神态自若。那些高难度动作,在她看来是那般的稀疏平常,于是整套操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感觉不是惊险,而是充满了享受的味道了。 直到少年组的全部比赛结束了,孙喆还是傻呆呆地愣在位子上。他听到了旁边体育报的记者兴奋的呼喊声,他看到了庞清跟孙岩这两个丫头片子跳起来抱在一起哭,最后,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场上那个眼睛瞪得大大的女孩子的身上。她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像一副还没有从梦中醒过来的模样。 冯小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连上领奖台都是教练牵着她过去的。她完全懵了,直到教练兴奋地握住她的手,她才茫然地问了句:“我怎么还没听到国歌响起来。” 薛教练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拍着她的手,然后攥得死紧:“会有国歌的,会有的。” 一直处于梦游状态的女孩子,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她哭得那样肆无忌惮,脸上的妆都花了,像只委屈的小猫一样。她的教练抱着她,她被牵着走上了领奖台,在国歌响起来的时候,体操馆里所有的华夏子孙都站了起来,看着鲜红的国旗,齐声唱着《义勇军进行曲》。 冯小满泣不成声,她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她数度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巴,怕自己的哭泣干扰了国歌的乐声。 她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看过有人议论,不明白中国人为什么有那样强烈的奥运情结。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在申奥成功后会那样的全民狂欢。 如果一个民族曾经遭遇了无数苦难,如果一个民族的自尊曾经被残忍地践踏,如果一个民族百折不挠,永不放弃;那么这个民族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迫切,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他们太需要来自外界的肯定了。他们太需要被整个世界正视了。 莉莉娅跟贝拉都过来跟她拥抱。贝拉看到她哭,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然后大约是眼泪会传染,最后哭的莉莉娅反倒成了哭得最厉害的人。 这个精致的跟俄罗斯洋娃娃一样的小姑娘,她的带操发挥不理想,哥萨克蹲转两周接俯平衡时,她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掉器械了,而且器械直接被她挥出了场外。因为这一项被压分,她被反超的厉害,只拿到了第三名,而且相当悬的只比第四名的法国选手高了0.1分。 冯小满一直到被带去做尿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哭得实在太狠了。妆容花成小猫是小事儿,反正拿纸巾擦干净脸,又是个清秀灵动的小美人。最惨的是身体内水分被消耗得太厉害,她悲惨的发现自己,又没有尿意了。 拿奖牌的选手毫无悬念,都要进行尿检。 三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笑得不行。莉莉娅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呢,就笑得像只可爱的娃娃一样,给人一种暖融融的感觉。三个人用蹩脚的俄语外加英语磕磕绊绊地进行着交谈。交换着彼此对于这次比赛的得失看法。 莉莉娅对自己失败的那套带操依然耿耿于怀。她也不明白,她怎么会一下子将器械给甩出去了。最可气的是,大家还笑她,甩出去的带子叠成的螺旋一般大小,比她平常甩出的螺旋好看。 冯小满笑得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她觉得莉莉娅实在是太可爱了。这个小姑娘在莫斯科大奖赛上一鸣惊人,她当时成名的那套球操被称为有艺体女皇的风范,是众人看好的新一代代表人物。 贝拉兴奋地跟冯小满比划,她特别喜欢她那个屁.股顶球的动作,觉得实在太有想象力了,真好玩。 冯小满乐得不行,还在房间里又示范了一遍那个动作,引得边上的工作人员也不住地笑。 好不容易才憋出尿意来,几人笑嘻嘻的分别去取了尿液,而后赶紧往外面跑,感觉特别害羞。到了门口的时候,莉莉娅好奇地问冯小满:“你什么时候到我们俱乐部来训练啊?教练说,你们会选人过来训练。他们会挑选你的吧?” 冯小满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等我去问问我的教练。” 晚上回酒店以后,冯小满真跑去问薛教练了。如果能去俄罗斯接受系统的训练,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才是获得进步的最好方式。 薛教练愣了一下,她也完全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要选人去俄罗斯训练的消息。如果真要选人过去训练,庞清跟小满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前者是国家队的当家花旦,训练几个月后再上世锦赛舞台势必能更上一层楼;后者则是少儿组的领军人物,这个时候过去训练,对她将来在成.人组的竞赛中,大有裨益。 师徒俩面面相觑,她们都不知道的消息,人家俱乐部的小姑娘都知道了。 冯小满叹了口气,瘫倒在床上,开始嘟嘴哼哼唧唧。 薛教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她这个国家队的教练都完全不知道的话,那里头的道道可就深了。 冯小满冷笑,萝卜坑呗,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一想到这个,她就愤恨,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躺在床上不说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得行。说你不行就不行,不要在规则外逞英雄。 薛教练安慰她:“你先别着急,我去找老陆打听打听。这种事情有的时候并不是公对公,国家派出去的性质。有的时候就是自费留学。” 冯小满一听“自费”这两个字,立刻消停了,不敢再做他想。她可没钱。自费去俄罗斯的话,一年起码得好几十万吧。她想想都要肉痛。作为一个资深的财迷,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就是拿到了世界冠军,奖金也少得可怜,入不敷出啊。投入与产出不成比重。况且按照国家队的习惯,奖金赢也应该不会全给运动员吧。 眼皮子浅的冯小满远虑不了三分钟,就开始近忧了。她担心自己这次比赛奖金也会被收走。 她就是个葛朗台,就是貔貅,只进不出的神兽。国家队的运动员工资由省队代发,只有千把块钱,占大头的是奖金跟津贴。可惜的是,就艺术体操队尴尬的地位,后面二者少的可怜。比起还在学校读书的同龄人,她们已经早早拿上钱养活了自己,应当心满意足。可是同样的,艺术体操不能跳一辈子。退役之后的人生,也得自己早早考虑。 冯小满现在最关心的是,她拿到了奖金会不会被队里收走,反正这种级别的比赛又不是亚运会或者奥运会。她完全不指望会有额外的奖励。她就关心她的奖金。 薛教练被她这小徒弟的守财奴样儿给逗乐了。她笑道:“行了吧,你那点儿钱,估计队里还看不上。等到奖金发下来,你就自己收好吧。老陆的意思是,再给你争取争取,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金牌,破历史记录了,怎么着也该有点儿表示。” 冯小满摇摇头,正色道:“陆教练还是别去碰钉子了。我总觉得,集体项目没拿到牌,领导未必高兴。” 最终集体项目的成绩出来,中国队拿到了全能第五名的成绩,五带的单项拿到了第三。作为一只刚刚成立的队伍,这个成绩已经相当不错。不过她们是带着拿牌的任务出来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薛教练却不放弃,她起身去找自己的顶头上司,想把这事儿给落实下来。市场经济社会,哪能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呢。如果国家队能形成对获奖队员的奖励机制,最起码的,以后再去挑选体操苗子的时候,她还能牛气冲天的冒出一句,你看那个冯小满,拿到了大奖赛的冠军,除了奖金一分不少外,队里还给了多少奖励。 陆教练被这对师徒搞得哭笑不得,就一个劲儿笑着看薛教练。 冯小满紧张不已地盯着陆教练的嘴巴,生怕她会冒出一句“孩子还小,奖金就由队里代管”的话。她眼睛瞪得溜儿圆,直到陆教练大发慈悲地允诺奖金冯小满自己拿着,她那张还带着点儿婴儿肥的小脸上才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陆教练哭笑不得,这孩子啊,活像她不答应,立刻就要哭给她看一样。 庞清跟孙岩见到冯小满的样子,也是乐得不行。这财迷样儿,跟在赛台上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的模样,大相径庭。不过她们也知道,能拿到三千欧的奖金,已经相当不容易了。要知道,庞清在亚运会上拿了金牌,获得的国家奖励也不过是两万元人民币。当然,她所在的省也给了两万块的奖励。 笑得厉害的庞清拍了拍这个小师妹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加油,多拿几块金牌。嗯,这也是发家致富的新门路。” 孙岩跟着她笑了起来。 冯小满倒是一本正经,掰着手指头跟她们数:“你们看,有那么多体育明星。他们每年光是出席活动拿广告代言费就是天文数字。就跟跳水队的人一样,他们就有人拍广告。我们队以后,肯定也会有这种体育明星,很能挣钱的那种。” 几个小姑娘都嘻嘻哈哈的,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她们就等着冯小满很能挣钱的那天了。 领队过来敲门,笑着道:“老远就听到你们笑了,又发生什么好事儿了?” 大家笑嘻嘻地将冯小满给推出去:“小满说以后要当体育明星,很能挣钱呢。” 领队哈哈大笑,夸了一句:“有志不在年高,有理想,好啊。” 她笑着将陆教练给叫了出去。 孙岩惊讶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回头好奇地看庞清:“队里还支持当明星挣钱啊!上次不是谁出去走穴挣钱,被开除了,退回省队去了么。” 陆教练在房间外头跟领队说了一会儿话,又伸手将冯小满给招了出去。她看着少女有点儿懵懂的脸,仔细地端详,这丫头,生的可真是好。 她将冯小满跟队友们嬉闹时弄散的头发又给拨弄好,半晌,才发出一声感慨:“嗯,还是咱们小满好看。人家外国人叫咱们小满拍照片了。” 冯小满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直觉想要逃。不会吧,自己好像就拍了个香水广告,而且那牌子在大陆地区还没设专柜呢。嗯,陆教练应该不是想趁这个时候敲打她,给她套上笼头吧。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教练,努力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点儿端倪。陆教练见她一副小猫要炸毛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她摸了摸小姑娘的脸,点头道:“嗯。咱们小满的脸好看,上镜头肯定也漂亮。你就好好准备一下,《国际体操》杂志想要找你,还有贝拉跟莉莉娅,三个小姑娘一起拍封面照。” 杂志社定下这个想法,还是杜鹏力荐的结果。他在少年组比赛结束以后,看到了三个小姑娘抱头痛哭。这样的画面,令他既觉得好笑,又难免动容。这些小姑娘的年纪还太小,对于利益的争夺也是懵懵懂懂的。莉莉娅的带操比赛时,彩带甩出了界外。旁边的冯小满跟贝拉急得快跳脚,贝拉更是想把自己的彩带丢上去,先让莉莉娅把下面的比赛坚持完。 当然,她的教练米兰亚及时地制止了她这个孩子气的举动。因为按照规定,不是莉莉娅自己的彩带,比完了也不算分。 不管今后会怎样,不管将来她们会不会一直在同场竞技,残酷的竞争消磨了她们的感情。此时此刻,这几个孩子之间单纯美好的相处,让杜鹏觉得感动。 冯小满被薛教练带着到达摄影棚的时候,贝拉跟莉莉娅也前后脚的跟着她们的教练来了。三个人一见彼此,都是笑容满面,先挨个儿拥抱了对方。然后开始凑在一起说话。 莉莉娅最可怜,有一肚子苦水要倾诉。她属于易胖体质,她的教练阿芙罗拉在她比赛结束后严厉批评了她。教练觉得她比赛出现失误,是因为她又超重了的缘故。 冯小满看着小姑娘嘟着嘴,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想要揪揪人家的脸。太可爱了,素颜的莉莉娅简直可爱到无极限。跟她一比起来,同龄的贝拉都成了大姐姐。 化妆师过来以后,与摄影师讨论了一下,他们一致觉得,洗干净了赛台上的舞台妆,素净清爽的小姑娘看上去更加娇俏可爱。这期的封面,还是直接素颜拍摄吧。 摄影师等她们说的兴起,手里拿着道具器械连比带划的时候,趁机拍下了几张照片。然后他又让小姑娘们摆出了漂亮的高难度动作,给她们拍照。他一开始非常满意,不住地赞美,太美了,漂亮极了。可是连续“咔擦”了十几张以后,杜鹏又觉得缺少点儿什么。 孙喆作为临时助理,在边上摸着下巴点头道:“嗯,缺少一种比赛与日常之间的交融感。嗯,总觉得不是太刻意了,就是太休闲了。” 杜鹏不满意地摇摇头。的确,他的相机记录下来的东西,距离他自己想要捕捉的东西有点儿远。他放下了相机,让女孩子们先自己玩耍。他要跟孙喆他们商量一下,如何才能让画面显得更加生动起来。 冯小满等人一见大屋子里头只剩下她们三人,立刻放松了下来。她们聊到了单项比赛的事情。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简直就是灾难现场。冯小满单项比赛里头,只拿到了圈操的冠军。其余三项都是第二名。最让她抓狂的是,球操比赛的时候,她的球居然没气了。其中一个拍球的动作,那个傲娇的球竟然弹不起来,害得她不得不临时变化了动作。 比赛台上,真是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发生。成.人组的比赛现场还有一位法国队的主力队员相当悲剧的,手一甩,彩带的小棍还在,带子不知怎么的就脱离了棍子,直接往观众席去了。那位运动员就这样子,拿着残留的棍子,坚持完了整场比赛。裁判也相当负责任地给了她下面的完成部分零分。 贝拉跟莉莉娅都是心有余悸,一个劲儿地叮嘱冯小满,下次比赛之前一定要好好检查器械。 她们嘻嘻哈哈的,互相点评着对方在赛场上的表现。哪儿做得最好,哪儿还可以再改进一点。冯小满觉得她们三个还真是肆无忌惮,什么话都敢说。说到兴起的时候,她们还拿着道具器械演示给对方看。彼此间交换的器械多了,她自己也技痒了,忍不住现场编排出了一套三人集体成套。 音乐也不用再重新找,就是摄影师为了帮助她们放松下来,CD机里头播放着的轻快的英文歌曲。小甜甜布兰妮的成名作。 冯小满节选了其中一小部分做音乐,然后按照节拍编好了三个人的成套。她让每个人的代表性动作都成为了这套操中的一部分,她自己还故意使坏,来了一次屁股顶球。其他两个小姑娘都笑得不行,跟着一起练习起来。 等到摄影师跟他的助理商量完毕,有了初步的想法,再回头的时候,才发现那三个小姑娘已经自己玩开了。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三个小姑娘同时用带着各自母语口音的英文笑着邀请:“请您欣赏我们的表演。” 然后随着布兰妮青春中带着娇憨的嗓音,有模有样的三人成套动作在杜鹏等人面前上演。他只觉得眼花缭乱,圈球棒在空中翻飞,三个小姑娘也犹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器械中穿梭。她们的动作干净漂亮,显示出了扎实的基本功。 或在空中,或在器械底下,或在穿梭间;或跳跃,或翻滚,或旋转,器械不停地在他们彼此间交换着。也许是手,也许是脚,也许是肚皮,也许是腰窝。她们身体的任意一个部位,都能够轻易的成为器械的落脚点与腾飞的起点。 杜鹏跟孙喆都觉得,自己看了这些场的艺术体操比赛是白看了。因为,赛场上呈现出来的表演,似乎囚禁了他们对于艺术体操的认知。这是一项神奇的运动。她们的想象力是无穷无尽的,她们的创造力也是无穷无尽的。 三个小姑娘的教练一直在外面等待着,是这是摄影师的要求。他担心有教练在场,小运动员们会本能的拘谨,没有办法展示出生动活泼的那一面。 薛教练在心里想,其他的孩子她不知道,她们家冯小满肯定不会。在她面前,这丫头只差没在天上不肯下来了。 徒弟在里头玩得开心,薛教练却在外面紧张到要打哆嗦。跟她一起待在外面休息室的,可是赫赫有名的功勋教练,米兰亚跟阿芙罗拉,她们两个人,无论拉出哪一个,都能撑起艺术体操界的半边天。她们是天上的月亮,她们一出现,其余的星星都黯淡无光了。 薛教练此时无比后悔,为什么自己不会说俄语。所以她没有办法凑上去说话,唯一的沟通就是见面时简单的点头微笑。然后,她就只能端庄娴雅地坐在了旁边。 米兰亚跟阿芙罗拉也没有彼此交谈,似乎很有王不见王的架势。 如此沉默了许久之后,孙喆忙不迭地跑进了休息室,招呼薛教练:“快,教练,你去看看冯小满那丫头,我看她要上天了。亏她能想的出来。” 薛教练大惊,生怕这孩子无法无天惯了,这时候又起幺蛾子。 米兰亚与阿芙罗拉也站起了身,跟着一块儿往大房间去。 133|归国 薛教练一马当先, 飞奔而去。 大房间的门开着,人还没到,她就听到了轻快的音乐声, 还不时掺杂着小姑娘清脆的笑声。等到了门前, 薛教练一眼便看见了在摄影棚中央, 带着两个小妹妹, 眉飞色舞的冯小满。 这死孩子,把人家的摄影棚当成体操馆了, 领着贝拉跟莉莉娅瞎胡闹呢。那些球啊圈啊棒啊,就在她们之间飞来飞去, 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各种动作穿插在一起, 让人哭笑不得。奇异的是, 每一个动作都踩着音乐的节拍。明明应该看得人眼花缭乱的器械交换, 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韵律感来。 当然,这套操她没看到优雅与严谨, 看到的全是小姑娘的瞎胡闹,她们用她们的表演在做鬼脸。 冯小满得意洋洋的。这大概是她编排的最简单的成套了,然而她却带着两个小妹妹浪的真开心。她就喜欢这种随心所欲的感觉, 那些器械好像是她们身体的一部分, 收放自如。 俄罗斯的功勋教练阿芙罗拉,沉默地站在边上。她看着自己目前带着的最小的弟子, 笑容满面地跟另外两个女孩子一起玩耍。这些孩子年纪都还小, 她们的脸上是一种无忧无虑的天真。与器械相伴的日子, 在她们的笑靥中,一点儿辛苦的意思也没有。反而成了一种有趣的游戏。 米兰亚看着贝拉,这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孩子。因为从小练习体操的环境艰辛,为了拜师学艺,她还遭遇了不少人的白眼。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这个孩子总是比其他人更加刻苦,更加努力。此时的贝拉,面上全是明媚单纯的笑容。 保加利亚的传奇教练,也微微翘起了嘴角。艺术体操应该是快乐的,让每一个练习他的人都能从中得到享受。 薛教练急得要跳脚,这孩子一玩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这样子瞎胡闹,万一让另外两个小姑娘受了伤,岂不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她正想着要怎样喊停冯小满。她怕贸然出声吓到了这姑娘,反而容易受伤。 阿芙罗拉却主动朝薛教练开了口,说了句什么。然而薛教练只能茫然地看着对方,她听不懂俄语呀。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开口太过于冒失,阿芙罗拉只问了一句,就没有再说话。 薛教练急了,她想知道这位艺术体操界的巨擘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这人别是在怪小满吧。那可怪不了她家孩子,她家小满也还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小姑娘呢。就是她领头,带着小妹妹瞎胡闹了,她也就比小妹妹大一岁而已。不能把责任都推给她家小满。 护犊子的薛教练正想着,万一有翻译过来时,她要怎样将对方的指责怼回头去。短短不到三分钟的成套已经随着一小段音乐结束了。玩得开开心心的小姑娘们,放下了身上的器械,看着彼此哈哈大笑。 这套操,大家完成地无比轻松。 因为场地的限制,因为她们只是想玩,所以她们的成套动作中并没有多少高难度的动作。可是就是这些简单的基础动作配合上了器械的巧妙使用,却呈现出了一种不一样的美感。 杜鹏笑着用英语赞叹:“哎哟,迟了一点,如果在这次比赛的闭幕式上表演那该多震撼啊。” 阿芙罗拉喊了一声莉莉娅,把自己的小队员叫到边上,她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难得轻言细语的问了一句:“喜欢这样玩吗?” 莉莉娅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她对自己的这位连身为艺体女皇的大师姐都害怕的教练,毫无畏惧之心,还是痛痛快快地点头回答:“喜欢,我觉得好开心。” 薛教练也把冯小满叫到自己身边,赶紧给孩子擦额上沁出的汗珠。她心疼道:“又瞎胡闹了吧?这万一伤到了,可怎么办?” 冯小满不服气道:“才不会呢,我们做的都是基本动作,都没有任何难度系数的。” 薛教练头疼,这孩子是不是所有动作在她心目中,都没有什么难度系数可说。 米兰亚看了眼冯小满,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你应该去俄罗斯训练的。”大约是为了想让这对师徒听懂,她说的是英语。 奈何薛教练的英语水平也够呛,一句话,她就听出了一个you,其余的都没听懂。 冯小满比她师父争气多了,立刻明白了米兰亚的意思。她朝对方露出了一个笑容:“谢谢您,教练,我也希望能够去俄罗斯训练。” 俄罗斯是艺术体操界的龙头老大,亚洲艺术体操界在世界舞台上有所斩获的选手,基本上都是在俄罗斯接受训练的。艺术体操发展比较好的国家,也大半聘请俄罗斯籍的教练来加强自己队伍的建设。比起自己一步步摸摸爬滚打,吃无数的亏,走无数的弯路;向已经获得成功的人请教,无疑是更好的进步方法。 阿芙罗拉听到了这句有点儿生硬的俄语,抬头看了眼这个小姑娘。她微微点了点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希望你能够来我的俱乐部接受训练。欢迎你,可爱的小姑娘。” 冯小满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她不管莉莉娅的教练说的是客气话还是发自真心,她起码从这位世界一流的艺术体操教练口中,听到了肯定的话。即使她最终没有机会去俄罗斯学习,她也心满意足了。因为她的能力获得了认可。 莉莉娅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开心地抱着冯小满,叽叽喳喳的说了一通话。她说的太急太快,冯小满的俄语水平还不足以应对。她只听到了反复出现的“太好了,我可以带着你去参观我们的俱乐部,我带你去溜冰场。” 这句“去溜冰场”说出口以后,她又吓得吐了下舌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教练。阿芙罗拉对她非常宽容,允许她训练之外的时间自由玩耍,但是像滑冰这样的运动是被严令禁止的。因为一旦受了伤,她就没有办法比赛了。 冯小满忍不住笑了:“好啊,如果我能去的话,你带我出去玩儿,你带我好好逛逛,好不好?嗯,如果你来北.京参加奥运会的话,我也会带你逛遍北.京城的。” 莉莉娅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艺术体操运动员的巅峰时期,往往只有短短的几年。对她们来说,能够参加奥运会,也是一件极需要运气的事情。四年一度的奥运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恰逢其时,处在自己最好的状态。 俄罗斯是艺术体操大国,虽然现在大家都说莉莉娅拥有着极高的天赋,将来一定能够成为新一代领军人物。可是谁知道呢,说不定没两年,就又会冒出更加出色的新人。她还太小,肯定来不及参加明年的雅典奥运会。五年之后的北京奥运会,就是她最大的希望了。 贝拉也开心地笑了,她要求冯小满到时候也带她一起出去逛街。 那将是她们最好的年华,也是她们距离奥运会最近的时候;此刻的少女们,谁也不想早早放弃。 薛教练激动得直打哆嗦。她甚至想着,如果阿芙罗拉的俱乐部发邀请函给冯小满,这个小丫头是不是就能够直接过去参加训练了。她非常期待这件事,她一点儿也不怕小满有更厉害的教练带着指导,她就会被近边缘化。相反的,她现在非常担心,自己的能力有限,不能够更好的指导小满。 如果因为她,耽误了这么一棵艺术体操的好苗子。她会自觉罪孽深重的。为人师者,总是有这样这样那样的担忧,看着弟子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总想着,能够推一推抬一抬,让孩子去更好的平台发展。 有了那一套三人集体成套,下午的拍摄任务迅速地圆满完成了。 孙喆甚至将她们练习成套的过程给录制了下来,表示自己要传到网上去给广大观众一并欣赏。三个小丫头都哈哈大笑,完全无所谓。她们一点儿也不怕,成套中的自己不够美丽,不够优雅;动作也没有高难度。她们喜欢那样欢快活泼的表达方式。 离开摄影棚回酒店的路上,薛教练叹了口气。她摸了摸冯小满的脑袋,感慨道:“是教练没用,不然你可以有更多更好的机会了。” 冯小满紧紧地箍住教练的胳膊,将脑袋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才不是呢。因为有了教练你,我才有可能走到现在。如果不是你,我肯定早就放弃了。” 现在人人都说她是个天才,天生为艺术体操而生的。可是上辈子的周小曼呢?上辈子的周小曼,后来甚至不记得有艺术体操这回事。被耽搁掉的周小曼只能由这辈子的冯小满去努力地填补。 杂志封面拍好以后的当天晚上,国家队就集体坐着飞机返回了国内。 奥古斯汀颇为遗憾,他还指望着能跟冯小满一块儿出去逛逛什么的。三月份的法国是那样的美好,他都已经制定好了斯特拉斯堡的一日游计划了。就想着礼拜天的假期,可以好好享受更小满共处的时光了。结果,唯一的独处时光就是在机场附近的商店帮着冯小满买带回国的礼物,当地特产鹅肝酱了。 看着奥古斯汀泫然欲泣的脸,孙喆都憋不住笑了。他安慰了奥古斯汀,五月份就是埃松杯了。按照目前的架势,国家队肯定会派冯小满出战的。 奥古斯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冯小满哭笑不得。她不敢肯定这个法国男孩子的热情能够持续多久。不过此时,他大约是真的对自己动心了。 当年奥古斯汀的爸爸追陆阿姨也是浪漫至极,让一直抱着独身主义的陆阿姨都打破了成见,走进婚姻殿堂。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分开了。 陆阿姨对此一点儿也不遗憾。无论如何,爱过总胜过从未有过爱。 飞机直接历经了一天多的时间,才将大家带回国内。这一次,她们的目的地不是江省的体操基地,而是回京,一起参加比赛后的庆功会。根据陆教练透露的意思,以后她们基本上都在京中进行训练了。 冯小满时差还没来得及倒好,就跟着睡眼惺忪的国家队其他成员一起接受领导的表扬。相关部门为她们召开的庆功会上。主管艺术体操工作的那位主任,矢口不提冯小满拿到的少年组全能冠军跟单项金牌,只一直强调他们主抓集体项目的决定,有多么的英明。 第一次亮相就是去世界第五,以后肯定能够一步一步往前,世界第四第三第二甚至第一。 冯小满在边上听着,原本一直昏昏欲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非常怀疑这位主任,根本就不知道艺术体操究竟是怎么回事。集体第一,她当俄罗斯队是死的吗?这种笑话他也能够说得出来。要知道,这种大奖赛,与世锦赛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除了奥运会、世锦赛、世界杯这种级别的比赛外,所有的冠军都不足以被称之为世界冠军。 一个大奖赛的第五名,他也能够拿出来,强行贴上标签说是世界第五,岂不是贻笑大方。 王部长在边上听着,始终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她只在主任再三肯定了集体项目的成绩之后,跟着附和了一句:“嗯,几个姑娘都不容易。从成队到现在,都没日没夜地练习着。功夫不负苦心人,你们以后肯定能够做得越来越好的。” 与对集体项目的和风细雨不同,到了个人项目组的时候,除了庞清因为拿到了破天荒的好成绩,没被指责以外,其他几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尤其是孙岩,遭到了严厉的批评。主任甚至表示,如果孙岩再这么糟蹋国家的心血的话,以后安东尼娅的动作编排,绝对不会再给她做。反正再好的东西。落到她手里,都是白糟蹋了。 孙岩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冯小满在边上听了,都觉得太过分了。在大赛场上紧张,这是在所难免的。何况孙岩还被硬生生地给晾了一个多月,是去是留,一点儿说法也没有。她能够在妾身不明的情况下,咬牙一直坚持训练;又在法国大奖赛里头闯入了个人全能赛,本身就该值得鼓励。 况且,在那样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孙岩也板板正正地完成了比赛任务,没有出现明显的失误。即使艺术感染力差,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问题啊。完成了七十分,视而不见;光盯着那不足的三十分死活不放,这到底算什么意思呢? 冯小满有点儿担忧,该不会是那位林丹丹又回来了吧。她就不能好好歇着吗?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多长时间,她起码养个七□□十月吧。 至于她本人,既没有挨骂,但也没有得到任何表扬。主任似乎对她的那一块金牌,完全视而不见。这种冷处理,与之前她们在法国的时候欢欣鼓舞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薛教练有些不满,她带着的两个孩子,一个被骂,一个被无视。不管比赛的好与不好,都没有收到一句暖心的话。她又怕冯小满那个小炮仗会不高兴,所以只能一直压着情绪。 直到这个所谓的表彰会结束以后,大家才悻悻不乐地散场了。 孙岩满脸阴霾,心情明显非常糟糕。任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开心不起来。林丹丹已经人没到场,她的影响力居然还要大到这样,让孙岩依然在国家队里,地位尴尬。 冯小满的反应则是好多了。知道林丹丹跟那家人有关系后,她就不抱任何希望。那就是以为天老大他老二的一家子,用当年新闻里的一句话来描述,就是罔顾国家与人民的利益,肆意妄为。 她也不要表彰,她只要还能上场比赛就行。她安慰孙岩:“别理他们,光会嘴炮。他们未卜先知,他们无所不能,所有事情做不好都是没听他们的。听了他们没做好,就是没有正确领会他们的弦外之音。” 孙岩被她给逗乐了,笑着点头:“对,咱们自己拿到什么样的成绩,心里头有数。到时候,上了赛场,再看真功夫。” 陆教练有些抱歉,没能给冯小满争取到奖金。 主任的意思是,一个少年组的冠军,又拿不出手的,要是成.人组的第一名还差不多。还没出成绩,就想着当明星,一个个就想着问国家要钱。 薛教练叹了口气,反过来安慰陆教练:“算了,有些事情咱们自己心里头有数就行了。那些我们改变不了的事实,就只能让它放在那里了。我看王部长也努力了。我跟她没什么交集,不好劝她。你倒是安慰安慰她,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她要是身体垮了,咱们更少了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了。” 冯小满只在京中停留了一天都不到的时间,参加完所谓的表彰会以后,她第二天一早便匆匆忙忙的又赶回了南省。 省实验中学初中升高中,有一个内部考试。排在年级前一百名的人,可以跳过中考程序,直接招收入高中部。同时,省实验中学还会对外进行自主招生考试。其他初中的优秀学生,只要通过了自主招生,也能免于中考,直接升入省实验的高中部。 冯小满忍不住要叹气,好的越好,差的越差。《圣经》里头怎么说来着,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 好学校总是能够吸引到更好的生源,更强的师资力量,还能获得政策的倾斜;自然好上加好。一般的学校没有出色的生源,自己的教学骨干也流失严重,自然就越来越不行。教育的两极分化,一旦形成,那么更多的两极分化就愈发理所当然了吧。 她在回家的车上稀里糊涂地想着,哑然失笑。她居然又忍不住想到了艺术体操的发展上头去了。什么时候,她们的艺术体操也能成为重点中学,好的越好呢。 134|我的未来不是梦 冯小满回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 上赵老师家去找她妈,她这回可是挣了钱回家呢。 冯美丽已经办理下了贷款,就等着房子交付。她们母女挑选的房子距离这小区不远, 是新出的楼盘。等房子交付完了以后, 肯定要重新装修一下才能住人。冯小满拿回的两万多块钱刚好可以当装修费。 冯美丽看着这钱, 觉得肉痛, 哪要花出去这么多钱呢?装修的话,好好的房子, 她们母女自己住,不用多花哨。她自己来抹灰就好。 冯小满立刻表示反对, 坚决不许她妈动手:“算了吧, 这什么都得你自己来, 那人家吃装修这碗饭的人, 该怎么办?你既然卖豆花, 那你就好好卖豆花。否则的话,不是抢了人家的饭碗嘛。” 冯美丽还是舍不得。好几万呢, 要花出去,那得厚厚的一沓子了。 冯小满开心地在她妈身上磨来磨去,得意洋洋地跟她妈咬耳朵:“以后我肯定还能挣更多的钱。成.人组的比赛, 奖金有一万欧呢, 折合成咱们人民币就有八万多块钱。你看,这么多钱我们都能想着再买第二套房了。 冯美丽被这丫头给吓坏了, 咋舌道, 这么多钱啊, 也太吓人了。 母女俩在厨房里叽叽喳喳的说着话的时候,童乐过来了。 他昨晚听说冯小满今天回来,今天下午一放学便早早过来,连打乒乓球都顾不上了。 童乐见了冯小满就一个劲儿笑,乐得不行的样子。搞得冯小满都担心自己脸上沾了脏东西,特意跑去卫生间照了回镜子。 童乐大笑:“行了,你别看了,你脸上真没开花。”说着,他鬼鬼祟祟地喊冯小满去阳台说事儿。 小饭桌的小学生抬起了脑袋,狐疑地看着童乐,奶声奶气道:“哥哥为什么要背着我们说话?” 赵老师警告地看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眼,摸鱼的小学生立刻缩着脑袋乖乖做习题了。 童乐得意洋洋地朝这小豆丁比划了一个手势,然后在赵老师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吓得赶紧拽着冯小满往阳台去。 冯小满狐疑道:“干嘛呢,这么夸张。” 童乐眯着眼睛,高兴得不行:“我跟你说啊,肯定让你再乐呵上几个月。” 原来冯小满同学还在京中参加启表彰会的时候,本市的市民论坛上,又掀起了波澜。 这一次拿到少年组的冠军,冯小满没在表彰会上得到表扬,可是本地媒体却非常骄傲。这个是他们自家的小丫头,多厉害呀,跟那么多国家的人一起比,还拿到了第一名。《江南晨报》更是借着孙喆的天然优势,拿到现场高清版照片,大篇幅的报导了冯小满夺冠时的英姿。 正当群情鼓舞的时候,市民论坛上飘上了一个帖子,帖子的内容是,单亲妈妈地下室培养出冠军女儿,奸夫□□大别墅白占着国家资源。 帖子里的主要事件除了冯小满一月份跟母亲接受采访时的内容,《江南晨报》上刊登的《地下室走出的世界冠军》外;另外着重笔墨描写的是他那位摔断了鼻梁骨的生父,周文忠。原来研究所终于要分新房子了,就是上辈子的那处别墅区。 发帖人慷慨激昂地表示,培养出世界冠军的的单亲妈妈只能靠卖豆花生活,带着女儿住在地下室里。周文忠这样道德败坏的人,却可以生活优渥,研究所分给他一套房子不够,居然还要再分大别墅。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周文忠的身上又蒙上了一次陈世美的色彩。 冯小满有点儿厌倦了,她已经不想再跟周文忠扯上任何关系。他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的污泥,她只想离这个人越远越好。他最好跟姜黎相亲相爱到白头偕老。这样气中风了以后,才不至于祸害别人。那时候姜黎不管他的话,应该属于遗弃罪吧。 童乐笑得厉害:“你是不知道哦,周文忠现在过得多艰难。他被那个混混一直勒索下去了。反正后来又闹到了他岳父岳母那头,他更加没脸做人了。我奶奶都说了,每次看到他在姜家那副低声下气的样子。她都替他爹妈难受。如果是她养的孩子这样子没骨头,她恨不得从来没有生过这样的人。” 冯小满哑然失笑,没关系,不用替周家老两口难受。既然周文忠现在混不好了,那么按照那老两口或者说整个周家人的个性,肯定是希望周文忠软下身段,哄回得力的岳家才是最重要的。他们一家人就这样,踩低捧高,奴颜婢膝。 当年周文忠还没有混出头的时,周家老两口对于姜教授夫妻可是相当的卑躬屈膝。连周霏霏在周家也是妥妥的小公主待遇。后来周文忠的工作一步步好转,地位也渐渐高升,这家人立刻就抖起来,话里话外的想做筏子压姜黎一头。当然,他们也从来没有在姜家人面前占到过便宜就是了。 现在想想,冯小满还挺乐呵的,她上辈子免费看了多少场戏啊。可惜当初的周小曼不知道,那个女孩还为此纠结痛苦。她不愿意回乡,不想跟周家人生活在一起,就成了她数典忘祖,嫌贫爱富的最好证明。没有人关心背后的东西。每个人都在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的素养高,忙着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义正辞严地指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童乐乐呵呵地说了这张帖子发出来以后的发生的事。不少人都跟帖,都对周文忠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分房,表示义愤填膺。自从1998年房改房的政策下来以后,各个单位都已经陆续不再有福利分房这种事情。没有赶上末班车的人,在面对高价商品房时,往往望洋兴叹。现在,房子已经逐渐成了一个敏感话题。 在这个时候,周文忠这种人不仅分了房,而且还是大别墅。这让其他人情何以堪。民众愤怒了,纷纷指责研究所领导贪污腐败。如果不是收了好处的话,为什么有那么多优秀的人才居无定所,周文忠这种道德败坏的人,反而能够分到房子。 这其实还真是冤枉了研究所。 冯小满知道,一般情况下,这种单位分房都是按照工作年限以及职称,来确定人员名单的。 周文忠现在虽然没有实际职务,但他的职称还在,而且也在研究所工作了十来年。他能分到别墅,不足为奇。 童乐幸灾乐祸:“反正这家伙真是臭大街了。我觉得他这么焦头烂额的最好,省得又起什么幺蛾子,还想搞事,找你跟冯姨的麻烦。” 冯小满听到这一茬,心头的火又起来了。她最恨周文忠的,就是这件事。她们母女已经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桥归桥,路归路了。这个下作的东西,居然还拽着她妈不放,找人来寻她妈麻烦。真是,他怎么不直接踩空了窨井盖,被水冲走了呢。 她愤恨道:“他活该。他这种人就不值得任何人对他好!” 童乐笑得诡异:“可不是么,这个傻瓜。不明白他究竟想戴绿帽子到什么时候,还生怕人家不给他戴了。” 冯小满笑了:“人家可不承认自己戴绿帽子啊。你可别胡说八道。免得伤害了人家夫妻和美的感情。” 童乐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谁不知道呢。秃子头上长虱子,明摆着的事儿,他非得视而不见。” 冯小满叹息:“人都有自我保护的机制,不愿意直面残酷的现实。不然鲁迅先生为什么会写,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呢。” 童乐立刻鄙视:“背错了,是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冯小满一声哀嚎,赶紧翻书找名句默写。她还指望着靠在作文里多引用点儿名人名言拉分呢。 冯美丽招呼他们一起过来吃饭。冯小满走到客厅才发现,川川已经回家了,石凯也来了。后者看见冯小满就是眼前一亮,笑容一下子铺展开来。少年欢快地祝贺着冯小满:“恭喜你,你果然是最厉害的。” 冯小满恬不知耻,笑嘻嘻道:“那是必须的,我又不是一般二般的人,我可是三班的人。” 童乐立刻抗议:“你什么意思啊?你还嫌弃我一班的人了。” 石凯哈哈大笑:“就是就嫌弃你这个一班的家伙。” 小学生们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斗嘴,一不小心就把饭碗吃了个底朝天。 川川帮着冯美丽看小孩子们吃饭,见状叮嘱道:“下次慢点儿吃。” 童乐立刻挑刺儿:“吃的最快的就是你。” 川川反唇相讥:“吃的比女生都慢的就是你。” 冯小满笑得厉害。这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都这么熟了。 家长们陆续过来接走小学生以后,初三补习班的学生也到齐了。 赵老师自己只休息了十分钟,便继续给学生们上课。下礼拜就是初中升高中的校内考试。中考的竞争压力太大了,能够直升高中部,对绝大部分人来说,肯定是最保险的选择。 冯小满的压力最大,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接触课本了。一直处于训练比赛的状态中,不是说想要兼顾就能真兼顾得起来的。她要学习的内容太多了,能够分在语数英物化政上的时候有限的很。幸亏他们省的中考不考历史地理生物,否则她才真的是要哭了呢。 赵老师安慰她不要担心,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她的底子也不差,应该能把大部分内容给补回来。至于剩余的部分,那就看运气吧。 冯小满这次之所以这么紧张,是因为她本以为可以顺利转学到训练所在地,直接上江省的一中。这所重点高中跟体操基地有合作,收体育生。 结果这一次被突然告知,要去京中训练。转学的事情,就变得有点儿困难。冯小满个人倾向于能够就读普通高中,而不是体校。因为上辈子的周小曼高中的记忆是单薄且混乱的,她想弥补这个遗憾。况且,她心中一直隐隐约约的,有点儿担忧。她不知道自己的艺术体操之路,究竟有多长。 万一运气不好,她被林丹丹给怼上了,练不下去了,她还能退回来继续上学,当平面模特儿拍照挣钱。她永远都不想让自己的生活陷入困境中。人拥有的选择越多,那么被拿捏住的可能性就越小。 她要给自己的人生,创造更多的机会。 赵老师在送走这些学生之后,又叮嘱冯小满明天中午再过来一趟。她情况特殊,缺课缺的太多,明天中午还要抓紧时间再给她补一堂。 冯小满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担心赵老师太辛苦了。现在赵老师每天下午三点半钟开始,一直忙到晚上九点钟。五个半小时,除了中途吃晚饭时可以稍微歇一歇以外,其余的时候,赵老师都在忙着给学生们上课。他的身体原本就不算好,哪里能再累着。 赵老师表示没关系,反正也不是天天都要这样。他语重心长地看着冯小满:“你要好好上课,争取考个好成绩,你妈妈也少担点心。” 冯小满赶紧点头应下。她知道母亲对自己的隐隐的担忧。她害怕自己退役了以后没有文凭,没有一技之长,将来难以在社会上立足。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冯小满比集训时更痛苦。她晚上除了在赵老师面前补数学,封老师家里补物理以外,她白天还得去语文跟英语老师面前补习遗漏的知识点。所有的自习课跟活动课,以及午休时间,全都利用起来,集中补课。 冯小满同学的唯一任务,就是学学学;赶紧尽可能的,将所有的知识点全部塞到她脑子里面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冯小满还问童乐:“你看看我的脑袋瓜子,是不是肿了?” 童乐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半晌才问出一句:“怎么啦?你睡不好严重了,你撞到墙了,头上起包了,还是没睡好,脸肿了啊?” 冯小满叹气:“哪里是脸肿了,是我脑袋肿了。吃多了肚子会大,学多了脑袋瓜子也会发胀的。” 童乐哈哈大笑,调侃道:“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 冯小满捂脸,那可不行,艺术体操运动员要胳膊长腿长脖子长脸小,大头还怎么练艺术体操啊。 陈砚青愁眉苦脸地啃着排骨,叹气道:“你可以啊,反正你是国家级运动健将,就是不通过内部招生考试,你也能凭借体育生的身份升入高中部,没有任何压力。你干嘛还得跟我们抢名额呀?” 冯小满正色道:“任何机会都不能放过。你怎么知道今年就一定会着招收体育生啊。现在不是要求公平竞争,尽量减少加分因素么。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童乐翻白眼,催促一口饭要嚼上三十下的冯小满:“快点快点,吃完饭以后你还得再补化学呢。” 冯小满顿时觉得,她就是咀嚼一百下,口中的米饭也不会从淀粉变成麦芽糖,让她感觉到甜了。 持续三天的考试结束后,冯小满又恢复了上午在学校上课,下午回省队训练的生活。她还要等成绩出来,处理一些队里跟学校里的事情,然后再跟着薛教练回京里头的体操队报到。 等到她去省队的电脑房查资料的时候,冯小满才知道网上舆论真的已经炸开了锅。 现在市民论坛里头,关于周文忠是否应该分到别墅的事,已经发酵成了凭什么研究所还能给职工进行福利分房?这不公平,这违背了国家政策。 冯小满看着后面的帖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事情发展照到这一步,她觉得有些微妙。如果因为周文忠的家务事,使得研究所被舆论盯上,那么作为他家务事焦点人物的她跟母亲,获得观感就会变得复杂。人的情感,说到底,都有利己的成分在里头。在不损害到自己利益的情况下,正义与公道自在人心。但是如果要损害自己的利益了,研究所职工以及他们的家属多半会心情复杂。 孟超到电脑房里找冯小满,见她对着电脑发呆,忍不住催促:“嗳,你要不要出去走走啊,我觉得这里空气不是很好。” 冯小满笑了笑,起身道:“好吧,出去走走,我也觉得闷得慌。” 两人沿着操场转圈的时候,孟超吭哧吭哧的,难得不做声。冯小满也不开口,静等这个男孩子组织好语言。果然,两人绕着操场走了三圈后,孟超憋不住了,支支吾吾地开了口:“我跟你说件事儿。那个,上次篮球训练营的时候,他们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美国读高中,给我奖学金,在高中校队里面打篮球的那种。” 冯小满听了,立刻眼前一亮,盯着孟超道:“那你赶紧抓住这次机会呀,这可是很好的机会。你看啊,不管别的,起码,你能公费出国留学了。” 孟超有点儿犹豫:“可是我不知道将来发展会怎么样啊。万一发展不好的话,我岂不是白白耽搁了好几年时间。” 冯小满翻白眼:“说的好像你在国内就一定有好发展一样。打篮球没有很好的发展,你也可以继续在那里学习,然后接着读大学呀。你也不看看,现在大家为了出国留学,家里都是砸锅卖铁的。一年开销就好几十万呢。你这样有奖学金的,不去不是白瞎了好机会么。” 孟超还在踟蹰。他对于要独自一人去那么遥远的地方,本能的有点儿恐慌。别的不说,那些人说话,他都未必听得懂。自从冯小满逼迫他背单词开始,英文词汇量的确是突飞猛进了。可是距离跟老外沟通,肯定还有不小的差距呢。 冯小满拽着他到操场边的长椅上坐下,跟他摊开来分析:“别的不说,我就问你一件事,你如果不去美国读高中的话,那么留下来,你后面的发展到底怎么样?” 孟超想了想:“嗯,我应该先去一线队当替补吧,然后争取机会,上场打球。” 冯小满叹了口气:“别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们一线队里面,有好两个后卫吧,而且年龄都不大,都是当打之年。你还要磨多久才能得到上场的机会?” 孟超有点儿傻眼了。别说在一线队,就是现在,他上场的机会也不多。 “我总觉得,人总要在竞争最激烈的地方才能激发出最大的潜能。既然有机会摆在你面前,不如不如去试一试。”冯小满微微一笑,转头看他,“说到底,都是拼一拼。谁都不能肯定,结果一定好,但同时谁都没办法笃定,结果一定不好。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嘛。” 孟超沉默了半天,看着冯小满,突然间有点儿赌气:“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你都不挽留一下我吗?” 冯小满笑了,正色道:“我还没有跟你说呢,后面,我回省队的机会,估计会越来越少。因为,这一趟,我就要去京中训练了。以后都会留在那边的训练基地。 孟超变了脸色,急忙道:“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冯小满点点头:“是的呀,五月份还有埃松杯比赛。我这两天,把学校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以后,就要过去集训了。到时候直接从京中出发,去法国。” 孟超有点儿难过,冯小满总是来去匆匆。他连跟她坐在一起好好讲话的机会,都少的可怜。出国比赛的时候,更是连电话都不能打。他觉得这个女孩子,飞得越来越远了。 冯小满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他:“加油吧,孟超。你要牢牢抓住每一个属于你自己的机会,这样的话,你将来才不会后悔。离开熟悉的环境,每个人都会害怕的。我也会害怕,老实说,到现在为止,我一想到要去京中训练,我就小腿肚子直打哆嗦。我已经习惯了呆在江南了。突然间离开这儿,我觉得很不适应。但是,这些都是必须的。如果我们想让自己将来过得更好的话,那么就必须努力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 我希望你将来能够生活的很好,我希望你将来不要为自己一时的怯懦而后悔,我希望将来你能够站在世界篮坛的舞台上,大放异彩。我希望将来我提起孟超的时候,可以很骄傲的告诉别人,他是我的朋友,我们曾经在同一个基地里,训练过。” 孟超咧着嘴巴,勉强地笑了。冯小满说道这些,是他心中,曾经偷偷摸摸的想象着,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事。他怕自己会遭到别人的嘲笑。年纪轻轻,不好好磨练技术,成天胡思乱想。 冯小满哈哈笑了,如果连想都不敢想,那么还怎么去做呢?有什么关系啊,我还想象我是世界之王呢。 孟超认认真真地看他的眼睛:“嗯,会的,终究有一天你真的会成为世界之王的。”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他们青春正好,未来有无限的可能,为什么不去努力拼搏呢! 135|升学考试 原本等升学考试成绩出来, 处理完学校的事情之后,冯小满就应该跟着薛教练回京中训练了。 结果一方面薛教练被省队邀请着,盯几天集体项目的小姑娘们, 再带带新招进省队的个人项目的新人。六月份有个全国艺术体操邀请赛, 省队就指望这些孩子上场争荣誉了。另一方面, 从她一回本市, 省里相关部门就透出消息来,打算表彰冯小满。 如此一来, 师徒俩回京的归程,就被耽搁了下来。她倒是无所谓, 在哪儿训练都是训练, 留在省里, 她还能跟妈妈多待在一起几天。 这一等表彰, 就是两个礼拜。时间一改再改, 往后推了三次,才最终确定下来。因为主管领导表示要亲自给冯小满颁奖, 而领导出国考察的行程却临时增加了两个站。现在领导总算是确定了归国的日期,冯小满的表彰会也能按期举办了。 这次的表彰活动,最大的噱头是省里专项基金奖励给冯小满的两万块钱。用领导的话来说, 这一枚奖牌的分量, 不逊色于亚运会,那咱们就按照亚运会的标准来吧。 财迷冯小满愣是被这根胡萝卜给吊着, 乖乖等了半个多月, 还毫无意见。反正上学, 训练,就是她的日常生活。 到了正式表彰的那一天。冯小满被带到要给她颁发荣誉证书的领导面前时,却不由自主地浑身想打哆嗦。 因为给省内优秀运动员冯小满同志颁发荣誉证书的人,是主管文体工作的省委领导荀安。 冯小满现在只要想到那一家人,都从心底里冒出一阵寒气。她简直要忍不住上下牙齿打颤。 荀安的相貌,在他同龄的官员当中,可以说相当好的了。他大学教师出身,自带一股儒雅书卷气。据说倒台之前,在政界一直有谦谦君子的美誉。与他共事的人,夸他言谈举止,有让人如沐春风之感。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自己的亲生女儿遭受凌.辱之后,竟然可以为了一个升职机会,当了缩头乌龟。 冯小满看着他高大的身形,非常想笑。一个人灵魂是什么样子的,果然是同他(她)的身材,不成正比的。一个荀安,一个周文忠,看上去都是高大英俊的谦谦君子;可惜他们的骨头,早就酥了脆了挺不直腰杆子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脊梁骨可言。 荀安看上去非常的温和,毫无架子可言。他异常和气地慰问了领队、薛教练以及冯小满,与他们进行了亲切的交谈。他鼓励冯小满要继续努力,争取为南省省乃至自全国的艺术体操事业,贡献出自己的力量。他的每一句话,听上去,都是那样的富有哲理。他的一举一动,看上去,都是那样的温文尔雅。 这是个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的上位者。 冯小满却觉得脊背发凉。 只要想到隐藏在锦绣之下的,是多么不堪的场景。她就没有办法,感觉舒服。她如坐针毡,局促不安的表现,看在大人们眼中,就是小孩子见了大领导的茫然无措的本能反应。 对于她的失礼,荀安不以为意。冯小满怀疑他非常满意自己不怒而威的做派营造出来的气势。能够让小孩子不敢动弹,想必这个一直被妻子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男人,会得到一种难言的满足感吧。 荀安笑着安慰了她,叮嘱这位小运动员不要紧张。他再三问她,生活中有没有什么困难?有困难的话,一定要向组织反映。省里会结合实际情况,努力帮她结局问题的。 薛教练一听,顿时眼睛一亮。她大着胆子提到了,冯小满是跟她母亲一起生活。她妈妈没有正式工作,只能靠卖豆花拉扯女儿生活。她们母女俩现在还出租住在阴暗潮湿的储藏室里头。冯小满的妈妈积劳成疾,身体不是特别好,那样的居住环境,实在不利于健康。 冯小满吓坏了。她没想到薛教练居然会提及这件事。她们母女攒钱买房的事情,并没有跟薛教练说过。因为她想凭借自己跟妈妈的努力,一步步过上好日子。她也不想让热心的薛教练担心。她怕教练会掏出她仅有的积蓄,来资助他们母女。 可是冯小满没想到,反而会引起这样的误会。教练都已经帮她反应困难了,这个时候,她就不好再提,她跟妈妈要买房子了的事。网上的帖子还吵得沸沸扬扬呢,她妈一个卖豆花的,她一个普普通通的运动员,都能轻易的掏出钱来买房子。让那些没有单位分房,自己也买不起房的人,情何以堪。 苦难中开出的花,贫民窟里走出的世界冠军;在名扬世界之前,都应该是甘于贫寒,积极向上的。这才符合大众的心理预期。 荀安认真倾听了薛教练的汇报,微微点了点头。他招来了秘书,低声吩咐了一句。然后秘书出去不久后,拿了张纸进来,笑容温和地交给了冯小满,让她填写经济适用房的申请表。 年过半百的领导笑眯眯地看着小运动员打趣:“道,嗯,这钱也不少,得好几万呢。只能从你的工资里扣了。以后可没有钱,买零食吃喽。” 冯小满有点儿尴尬。荀安这种亲昵的口吻,让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垂下脑袋,小心翼翼地回答:“教练不让我吃零食的。” 薛教练连忙解释,她们艺术体操运动员,需要严格控制体型与体重。怕小孩子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所以除了三餐以外,不给她们乱吃零食。 荀安笑了:“那就好了,否则的话我怕你会怨我们,扣了你的工资,不让你吃零食了。” 旁边的人都适时地笑了起来,愈发衬托得领导亲切和气,与群众打成一片。 冯小满也跟着露出了茫然而傻气的笑容。她不喜欢荀安,她不希望跟这些人扯上关系,她想离得远远的,呆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好好跟妈妈一起过日子。 可是能赚到一套房的机会,她也不可能不要。她看着那张表格,这是本市试点的经济适用房。虽然说是不在主城区。实际上,位置并不算差。冯小满记得,后面几年内,地铁通车了,那里就已经开发得相当好了。接下来的十几年,房价始终一路飙涨。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了这张申请表。一套六十平方的房子,才三万块钱。就是房价相对便宜的现在,这也是近乎于白送了一般。 冯小满甚至觉得有点儿怪怪的。她被害妄想症,她惊弓之鸟,她神经过敏。她甚至怀疑,这个所谓的表彰,真的是省委政府的决定,还是单纯的出自这位主管领导的授意呢?如果是后者,荀安到底想干嘛?难道是转移舆论焦点,替他的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情人,减轻舆论压力? 她搞不清楚。可她也不愿意高风亮节的,放弃低价拿到房子的机会。 离开表彰会现场时,冯小满还是忧心重重的。薛教练安慰她:“你别怕。就是从你工资里头扣,也不会一下子扣的你一分钱也没有。放心吧,津贴什么的,都不会动。你后面再参加其他比赛的话,还有比赛补助。实在不行,教练先借给你钱花,总成了吧。” 冯小满笑了,真心诚意地感谢薛教练。薛教练现在自己住的,还是父母留给她的老房子。环境相当普通。可是她矢口不提自己的困难之处,反而将所有的机会全推给了自己的弟子。 冯小满觉得自己必须要努力,再努力一些。因为她的身上,承载了太多人的爱和关心。她不可以放弃自己,她不应该辜负别人的期待与好意。 实验中学内部的升学考试成绩,也出来了。说起来,冯小满就跟被上帝摸过头一样,她的运气简直好到逆天。她不多不少,刚刚好考到了第一百名。这个成绩让所有的任课老师,都吃了一惊。 高老师更是笑着把人拉到办公室,仔仔细细打量了半天,一直感慨:“你这孩子可真够会投巧的。果然是不多不少。” 冯小满特别不好意思,她倒是想再多考一些分数,震惊四座呢。可是,她能力有限啊,她就只能考出这样的成绩。 办公室的老师们集体表达了对她的恭喜。一个体育生,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正儿八经地考上省实验的高中部,不说绝无仅有,起码也是凤毛麟角了。 走在校园里,听着广播里播放的宝岛女歌手蔡依林今天三月份刚推出的《看我七十二变》,冯小满心头感慨万千。 “人力可以胜天,梦想近在眼前……再见面,要你们傻了眼……” 她开心地笑着,飞快地奔去教室收拾书包。等到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了,她就能回家告诉妈妈这个好消息了。 班上不少同学,也对冯小满刮目相看。大家都知道,整个初三阶段,绝大部分时间,冯小满都不在学校里。她一直在训练,一直在参加比赛。令大家心头百味杂成的是,她哪一样都没有落下来。比赛连着来了两个世界冠军。文化课全靠自学,还稳稳当当直接升入了高中部。要知道,整个省实验中学初三年级,可是足足有十几个班啊。 冯小满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镇定自若地接受了班上同学打量的目光。她承认她肤浅,她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那些嘲笑她占着省实验中学的入学名额,白糟蹋了机会的人,个个成绩都比她好么?不过是欺负她一个体育生是少数派,在学校里孤立无援罢了。 她的成绩单,就是最响亮的耳光。 她要让所有嘲笑她,欺辱她的人睁大眼睛看清楚。总有一天,他们的嘲笑都成了笑话。 冯小满在学校的最后一天课程快要结束的时候,班主任高老师表情严肃地将她喊去了教师办公室,问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学籍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校方收到了举报信,举报人言辞激烈地控诉学校不公。明明省实验中学的内部升学考试只针对有正式学籍的学生,不包括借读生的。那么为什么冯小满一个借读生也参与了排名? 冯小满瞪大了眼睛,她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转学时,所有的手续都是研究所方面帮忙办理的。她一个“十四岁”,且被吓成了惊弓之鸟的小可怜,又怎么应该过分关注其中的细节呢。 高老师也急得团团转。每一位班主任手里都有班上借读生的名单,她拿到的名单当中并没有冯小满。上学期这孩子刚来的时候,副校长就说了,这丫头的学籍手续正在办理中。她本以为很快就能处理好的事情,没想到竟然一再耽搁了下来。中间又碰上原先的机械厂职工子弟学校拆校分流的事情,冯小满的学籍居然一直没能转过来。 说到底,不过是没人盯着。冯小满跟她妈妈是不知情,她那个亲爹又是撒手不管的。研究所作为出面方,也没有人追问后续。学校方面,也把这事儿给耽搁了。 现在举报信已经摆在了学校领导面前,想要把这事儿给捂住,就不现实了。如果让冯小满以借读生的身份通过了升学考试,那么会引起大批学生不满。有本校学籍的人会觉得冯小满抢了他们的名额,借读生们则会认为不公平,为什么他们没有跟冯小满一样的机会。 冯小满咬着嘴唇找去了研究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当初出面帮她转学的研究所,是最好的发声人。因为其中的大部分程序,都是研究所方面在走的。 她到研究所门卫处登记的时候,新来的保安看到了她的名字,就露出了个奇怪的笑容:“原来你就是冯小满啊。” 冯小满没吱声,她低着脑袋往所里头走。她要去找所长,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够想到的有可能扭转乾坤的对象。她没时间准备中考,五月份的埃松杯,七月份的全国大奖赛,她完全腾不出时间来备战中考。 研究所也到了中午下班的时候,不少职工从办公室里头出来,准备去食堂吃饭。 有位中年女人正在愤怒地指责:“要我说,就是那孩子没完没了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怎么着老周也养她到十四岁,是少了她吃还是少了她穿。姜黎也够可以的了。亲不亲一根筋,不是自己肚子里头出来的,没饿着没冻着她的,倒是升米恩斗米仇,养出了个白眼狼来,还害着红眼病。她妈一个卖豆花的,还要跟我们高级知识分子一样住别墅?这是逆行倒施,这是不尊重知识,这是□□思想的倒退!” 她的同事在劝告:“行了。这事儿老周本来就有错。再说了,上头不批手续,也不是小曼那孩子能左右的事情啊。别把人心想的那么坏,闹成这样她有什么好处啊?” 女人冷笑:“她怎么没有好处啊。你没看到报纸上写了。她可是因为家庭困难,省里专门给她批了经济适用房呢。这一般人,能拿到经济适用房?一个搞投机倒把的卖豆花的,有地下室就不错了!就是这些人,扰乱了市容市貌,阻碍了文明城市建设!” 冯小满木着脸往所长办公室方向去。知识分子的恶毒,更加让人不寒而栗。一部《围城》果然将这个阶层的某些人刻画得入木三分。 所长正皱着眉头往办公室外面走。研究所最后一次大福利,别墅分房的项目被上面紧急叫停了。全国“两会”的时候,有政协委员专门提出了这件事,搞得上头相当狼狈。 从去年年中就传得沸沸扬扬的福利分房,这下子黄了,所长的压力相当大。所里的职工都盼着呢。市场经济社会,光跟人谈奉献,这工作还怎么开展? 136|便宜不能占 冯小满硬着头皮找到了所长, 死马当成活马医地说了学籍的事情。 所长听了她的话,便皱起了眉头。他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冯小满是初三开学后才转学的, 所以她的学籍手续也是单独办理。当时牵头的, 的确是研究所。但是单位也不能代替学生家长全权处理。真正的转学手续办理工作, 只能由冯小满当时的监护人周文忠夫妻来办理。他当时是让工会主席催促周文忠去处理这件事的。 所长倒是没料到, 周文忠此人居然阳奉阴违,始终拖着没动。 其实所长还真是冤枉了周文忠。他没那个胆子明着忤逆自己的领导。只是一件工作被交代下来后, 刚好是办事员讨厌的工作。只要不是领导追着要,他就会下意识地往后面拖。况且在周文忠眼中, 大女儿的任何事情都是无足轻重的, 不值得他费神。 同样的, 自家的孩子自家疼。所长即使对冯小满有一份关心在, 但他人忙事多, 也不会一直盯着这件事不放。研究所方面都已经出面让省实验中学同意接收冯小满了,饭都做好了, 难不成还让领导端着碗给塞进嘴里去么。 一时间,所长有些说不出话来。这要是放在一般人家,怎么着, 也不至于发生这种乌龙事来。因为没有人跟进, 没有人关心,所以, 这孩子的转学,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 进行到一半就搁置了。人走了,学籍档案却还留在原先的学校。 简直就是一出荒诞剧。 所长安慰了冯小满几句,当着孩子的面打电话找教育局领导;想看一下这件事还有没有办法补救。他心里窝着团火,越发恨周文忠恨得厉害。没有大局观,心狠手辣,不把孩子当人看,简直枉为人父。这样的人,连心都没了。谁还敢用他担起大任? 手机倒是很快就打通了,只是教育局的领导也没办法。中考成绩是检验所有初中教学质量的硬指标。为了防止有些学校动手脚,人为地逼走一些成绩不好的学生,以造成本校升学率高的假象;教育局下的硬杠子就是初三下学期。所有的学生,都在原籍学校参加中考,不再办理转学手续。 所长连连说实在是情况特殊,请对方帮忙想想办法。他都答应了人家孩子,现在闹成这样,他自己也面上无光。 然而电话打了一圈,最终的结果依然不如人意。大家都表达了对这孩子的同情与惋惜,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所长叹了口气,放下已经有些发烫的手机,苦笑着安慰冯小满:“先别担心这个了。伯伯先带你去吃午饭,看后面能不能走体育生直接保送进省实验的高中部。” 冯小满觉得失望,她笑着谢过了所长,麻烦对方费心了。她不想去食堂吃饭,她妈还在家里等她呢。 所长也松了口气。他本来准备带冯小满去食堂的小包厢里头吃饭的。研究所别墅分配计划搁浅了,不少职工将怒火转而撒到了冯小满的头上。觉得因为这个丫头的存在,才让研究所一直被大众盯着。 这要是吃饭的时候,有人直接冲到人家小孩面前发脾气,那就实在太难看了。 所长坚持送冯小满到单位门口,想要尽量避免孩子跟职工的接触。可饶是如此,他们下楼梯的时候,还是碰上了先前那位一直抱怨冯小满“白眼狼”的女职工。 边上有位男工程师乃这位女士志同道合之人。二者皆是义愤填膺,说的唾沫横飞,仿佛下一秒钟就抓着冯小满以“忤逆”大罪处以极刑。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能够养出这样的女儿,周文忠的那位前妻也不是凡人。 冯小满忍无可忍,直接冷笑着怼了回头:“你们在研究所工作实在是屈才了!你们应该去电视台专门写八点档电视剧!我已经很久没有来研究所打扰了。周文忠不认我这个女儿也有半年多的时间了。我怎么知道研究所分房的事情啊?我又怎么知道他会分到别墅?脑子是个好东西,但愿所有人都长着!” 两个中年人被她噎得说不出话。还是那位工程师模样的男人反应更快些,气急败坏道:“难怪姜黎说她不是不想管,而是有些人脾气太大,她不敢管。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语气?” 冯小满冷笑:“成天把人家老婆挂在嘴边,多好的语气啊!” 边上有人经过,闻声笑了起来。年轻时,姜黎的追求者甚多,这位仁兄就曾是裙下之臣。不过姜黎看不上他罢了。 冯小满抬起了眼睛:“不管有些人相信还是不相信,网上的帖子都跟我和我妈没有半点儿关系。我真不明白,你们连最基本的推理都不会吗?那个时候,我人在法国比赛,压根连国内网站都不知道该怎么上,发帖人不可能是我。我妈也不会用电脑,更加不可能是那个爆料人。 是啊,有人在笑,嘲笑我妈连电脑都不会用。但是,这是她应该被嘲笑的理由吗?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听得懂吗?听不懂的话我可以翻译一遍。每当你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切切要记着,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个个都具备你所有的条件。 对,我妈就是有些人看不起的村姑,卖豆花的。我就是卖豆花的女儿小村姑。我们就住在有些人提不上嘴的储藏室里头。我们的储藏室里头也没有电脑。不仅客观条件上,我们不可能是发帖人。就是主观上,我们也没有任何兴趣。不管怎么样,别墅都不会分给我跟我妈住。损人不利己的蠢事,我们母女都很忙,没空去做。” 冯小满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很可能又得罪了所长。可是她忍不住,她可以忍辱负重,但她决不能看着她妈被人污蔑还无动于衷。天涯何处无芳草,一个省实验中学的升学名额,还不至于让她软了脊梁骨。 她离开研究所的时候,心中已经不复怨怼。学籍的事情,她怪不了任何人。她不能指望着跟她没关系的人,会像爱她的亲人一样,关心着她的每一件事情。 任何时候都不能疏忽大意,否则的话,就会一脚踩空。以为前面是青山绿水,柳暗花明,谁知道不过是海市蜃楼蜃楼,骗了自己的眼睛。 冯小满缓缓往公交车站走,脑子一直在飞快地转着,究竟是谁举报她的? 她转学,学籍却没有转过来的事情,知道的人应当极其有限。谁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发难,狠狠将了她一军。这么做,他(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上了公交车,冯小满也选择坐在后面。她希望能够镇定下来,思考后面的事情该如何处理。如果学籍的事情真的木已成舟的话,她唯一的路大概就是体育生保送了吧。她得赶紧打探清楚体育生保送的政策,免得又被人先抢了位置。为了升学,大家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 少女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车窗外。她觉得有点儿疲惫,隐隐约约的,有有些不安。归国以后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发生的事情似乎太多了一些。她甚至有点儿来不及反应的感觉。她捏了捏太阳穴,转过头来看站牌名。 前门上来两位上班族模样的女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车子后面的空位子走。其中一人气愤难当:“也好意思哦,就他们家,明明有房子,居然还去申请经济适用房。家里头还开着小车子呢,竟然也能申请到。” 另外一个人安慰她:“哎哟,这种事情,谁还心里头没数啊。要是没关系没门路,上哪儿去申请经适房去。早就被关系户抢光了。” 冯小满听到“经适房”三个字的时候,脑子猛的打了个激灵。她终于反应过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了。那套经适房就是一颗炸.弹,随时可能爆炸,让她粉身碎骨。 新上车的女人还在劝慰自己的朋友:“你别怕,全市人民都盯着呢。到时候去审核,肯定就能发现问题。” 冯小满浑身的汗,身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过着当时的事情。她现在意识到,当时究竟哪儿怪怪的了。 荀安主管的工作方面,并不包含经适房这一块。他不过是让他的秘书,出去了一会儿,就拿了申请表过来。这件事,当时看在冯小满眼中,是典型的朝中有人好做官。领导办事效率就是高。 可是现在,她再来回咋摸着寻思,这件事却有了另一层意思。如果那张申请表是荀安一早就准备好了的呢? 冯小满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已经落入了一个圈套。因为她一开始不好意思直接否认自己教练的话,因为她接下来的贪心;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牵着鼻子走了。 她等不及公交车到目的地,在最近的一站,就匆匆下车了。她得马上打电话到赵老师家,必须立刻解决掉这件事情。否则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如果大众发现,他们曾经同情的弱者,耍了心眼,欺骗了他们的话。那么大众的愤怒,一定会迅速的膨胀。这就是人性奇特的地方,强者欺骗大众,似乎是理所当然,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得原谅。而弱者如果利用了大众的同情心,就算那同情心的付出没有任何物质方面的付出,那也是绝对的罪孽深重。 弱者,原本在这社会上,就要生活的更加小心翼翼一些。 冯小满颠三倒四的,说了这件事的经过。她自责,她不该一时贪念起,想着占便宜。她当时不该顾及那么多,害怕自己的教练会难堪。她当时就应该高风亮节一些,坚决的,推拒掉这套房子。而不是,一时贪念起,忍不住据为己有。 现实很快就会给她一起重重地耳光。 别想着糊弄别人,世人要比你想象中聪明的多。 冯美丽急得差点儿掉眼泪。她的储藏室里头不好装电话,这通电话还是打到了赵老师家里头。她都顾不上脸面,忍不住眼睛泛红。要不是她没用,女儿怎么会想着能多一套房,她们母女俩的生活也更有点儿保障。 现在,要是有人拿这事儿作伐子,岂不是败坏了小满的名声。小满以后还怎么抬起头做人? 冯美丽打定了主意,万一真有事,她就咬死了女儿不知情。她成天在体操队训练比赛,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买房子是她这个当妈的借钱买的,没跟女儿说。 冯小满想的却是偷梁换柱。她不要她妈来背这个黑锅。 现在的商品房买卖还处于发展早期阶段,银行的贷款发放,也相当谨慎。冯美丽没有正式工作,银行不批准她的贷款,是赵老师出面,以自己退休教师的身份办理下来的贷款手续。赵老师写了一份声明,双方签字画押,证明房产属于冯美丽母女,贷款也由冯美丽还。 目前房产证正要办,冯小满想的是,房产证上写赵老师的名字。明面上,将这套房子与她们母女彻底划清界限。 这个想法非常疯狂,因为房产证上写了谁的名字,谁就有权处理这套房子,其他人都没资格。可是冯小满愿意冒这个险。 赵老师听完了她的话以后,沉默了一会儿,安慰道:“你先不要着急,人先回家再说。这件事,并不是没有办法挽回的。” 他们要抢时间,串好词。 137|发酵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的是,冯小满的名字又一次被推到首页,不是在本地论坛的民生版块, 而是在学海无涯这个本市高中的集聚地。 她被挂的理由相当简单。一个借读生, 有什么资格抢占有正式生的升学名额?世界冠军好了不起! 这个帖子详详细细地述说了, 冯小满不过是在省实验中学借读, 却硬生生地凭借她世界冠军的特权,抢夺了原本只能是正式生参加的内部升学考试机会, 还直接获得了升学名额。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一堆跟帖的追着问,冯小满是不是背后有人?难怪呢, 什么好处都让她占光了。 冯小满看着这个帖子, 没有说话。有的时候她真觉得可笑, 好像把她一个人拿下来, 这么在底下义愤填膺的人都能够上去一样。 同一个时刻, 正在家中书房上网的童乐怒不可遏。这些人到底要不要脸?冯小满一个体育生,上课的时间加在一起还不到一个月, 考得比他们好,他们倒是有脸跳出来叽叽歪歪了。 他迅速地打下了一大段话,贴了冯小满的升学考试成绩单相当愤怒地表示, 人家堂堂正正的, 凭借自己的能力考到了全校第一百名,那些跳脚的人, 你们能考到这个分数吗?人家还是体育生, 每天能够在学校里面学习的时间寥寥无几。她是用多大的毅力, 多顽强的精神才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你们这些人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冯小满准备关电脑的时候,看到了这一层楼的回复。她从对方说话的语气中猜到了是童乐,有点儿感动。她承认她没有学籍,按照规定的确不应该获得内部升学考试的名额。但是同样的,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努力,自己的成绩,被直接无视掉。难道她希望自己没有学籍吗?她也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呀。 待在家里上网的陈砚青也浏览到了这个帖子。她气得七窍生烟。冯小满今天去研究所找所长的事情,很快就在所里传了开来。据说工会主席跟周文忠都因此被叫去所长办公室挨了一顿骂。她晚上回家,在饭桌上听了她爸的话,立刻愁的不行。小满这下可怎么办啊。周文忠这人真是不如早点儿死了算了。 此时再看这个帖子,怒不可遏的陈砚青立刻声援上一层层主,她噼里啪啦地敲下了一堆话:冯小满自己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情啊?她的学籍没转过来,是她的责任?当时她的监护权还在那对奸夫□□手上好不好。而身为他监护人的父亲,根本没有帮她完成转学手续。 立刻有人在下面嘲笑冯小满,也是十几岁的大姑娘了,居然这种事情都不上心,她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去办理转学手续呢?又蠢又懒,难怪讨人嫌。 童乐冷笑,敲下一段话:阁下才高八斗学贯中西双商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你那么厉害,有本事你自己转个学给别人看一看啊。真看得起你自己,你连自己的学籍资料究竟是个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吧。没有监护人出面处理,哪个学校脑子进水了,敢让你自己转学籍。再说了,冯小满先前的那所学校,就跟地狱一样,任哪个小姑娘还敢再跟那学校有一丁点儿关系啊? 冯小满微微露出了个笑模样,关掉了电脑。她还要去夜训,她还得补习功课。她没有时间跟精力去理会那些“何不食肉糜”的人。 陈砚青在网上跟人吵了起来。她愤怒地指责其中一层楼的层主:“别以为大家眼睛是瞎的。有种你考的比人家高啊?乖乖,你根正苗红出身正宗,好了不起哦!非得挤掉野路子的名额才能升入高中部。连中考都不敢参加的人,也好意思装得多清贵一样。” 结果她立刻遭到了反唇相讥:“你要是第一百零一名,说出这话,我敬佩你高风亮节。压根考不进全校前两百名的人,装什么大头蒜!” 陈砚青气得眼睛都红了,立刻和对方唇枪舌剑三百回合。她妈端了大樱桃过来给女儿吃,见她气愤不已的样子,连忙问怎么回事。陈砚青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始末,她愤怒道:“那人居然说风凉话!明明是他不要脸,要抢小满的名额。完了他倒是讽刺起我来了。” 陈砚青的爸爸才吃了一颗樱桃,都没来得及咂摸出味儿来,果盘就被老婆端去了书房。他摸着门进来,听了妻女俩的对话,正色道:“要是青青是第一百零一名,我肯定会去举报冯小满,把名额抢到手的。” 陈砚青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父亲:“爸爸!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小满?人家孤女寡母的,生活的多不容易啊!她家到现在还住在储藏室里头呢!她真的好辛苦的。” 陈父捏了一颗樱桃送进自己的嘴巴,不以为然道:“她再可怜也不是我的女儿。再说了,省里头不是专门奖励了她一套经济适用房么。一套房子,才三万块。这种天大的好处她都占了。学籍的事情是她家的家务事,怎么着也不该社会为她家买单吧。对我来说,你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学校层级差别多大啊!你要是进了差学校,被人欺负你,爸爸才真是连哭都没地方去。” 陈母也附和丈夫的话,反正冯小满不是体育生嘛,接着当体育生就好,干嘛非得跟正常孩子抢名额?她愤愤不平道:“就是这些占位置的人太多了,不然我们家青青说不定早就排进了前一百名。” 陈砚青气得将父母全都推出了书房。这种想法太卑鄙,她不要同流合污。 “学海无涯”板块里关于冯小满的学籍问题吵了几天之后,省实验中学出面宣布,冯小满的学籍的确不在本校,她参加升学考试只是为了检验学习成效,她的成绩并不作为升学的依据。可是接下来版块里又在吵凭什么省实验中学初中部就有内部升学考试?这对广大考生不公平云云。 热热闹闹过了几天后,重头戏终于上场。 冯小满又被人挂了。她居然利用大众的同情心,欺骗政府和人民,骗取经济适用房。发帖人以非常肯定的口吻说,冯小满已经在本市,买了一套住房。在这种情况下,她跟她的教练还哭穷卖惨,说她母亲没有地方住,骗取了市里试点经济适用房。 这套房子一贴出来,网友们都淡定不起来了。先前大家可是万般同情冯小满母女居无定所,只能栖身在地下室里头,陈世美周文忠带着小三跟女儿反而住大别墅。这一下子好了,原来他们眼中的可怜人,过得可比他们认为的好多了。你以为人家过得比你惨,实际上呢,人家衣食无忧,还有自己的房。 冯小满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风尖浪口。帖子底下口诛笔伐者,不计其数。现在这个社会乱了,戏子跟武夫,一个比一个地位高啊。真是,恨不得人民大众全趴在地上供养他们不成? 这一回冯小满反应非常快。网上很快出现了澄清帖。房子跟冯小满没有关系,赵老师在帖子里头宣称,房子是自己购买的。他自己腿脚一到阴雨天就行动不便,冯美丽作为她家的钟点工阿姨,便帮忙跑腿办了些手续而已。 当天晚上,网上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帖子,在论坛的体育板块很快飘红。 帖子的内容非常简单,就是几段视频,冯小满获得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冠军时的夺冠场景,她参加日本国际俱乐部邀请赛后拿到少年组冠军的画面,她在法国大奖赛夺魁的片段。 在日本的比赛中,一脸迷茫的少女喃喃地问教练,为什么没有升国旗,奏国歌呢?教练笑着安慰她:“俱乐部比赛是没有的,等到你站到世锦赛领奖台上,就有了。” 法国大奖赛,她拿到冠军以后,被教练带上领奖台,还是懵懂地问教练:“我为什么还没有听到国歌响起来?” 这一次,国歌终于响起来了。她看着国旗,哭成了一只花脸猫。 下面的视频,全是冯小满参加国际大赛时,赛场上精彩片段的剪辑。单独放出来的一份视频,是她跟贝拉、莉莉娅在拍摄《国际体操》杂志封面时,三个小姑娘跳的三人成套。女孩子们的脸上全是无忧无虑的笑容,她们玩得特别开心。 莉莉娅的教练朝冯小满发出邀请,希望这个女孩子能有机会去俄罗斯训练。她接受赛后采访时,对冯小满的肯定:“莉莉娅没有拿到冠军,我的确失望。不过,那次拿冠军的小姑娘也相当出色。我很看好她将来的发展,我非常高兴艺术体操舞台上有新鲜血液的加入。我希望她未来能够,在世界艺术体操舞台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千万不要急着退役。属于她们这一代孩子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除了这些赛场上的视频外,还有场外观众的欢呼。有法国当地华人观看完比赛以后,激动地对着镜头表示,今天的九月份的艺术体操世锦赛,他们准备组团去观看比赛。因为那个赛场不再跟他们毫无关系。 发帖人自称是一名艺术体操迷。最初注意到冯小满还是在全国艺术体操比赛时。她回国探亲,偶然间看到了这个家乡小姑娘的比赛。那时候她就觉得这小姑娘颇有灵气,只是技术差了点儿,成套编排也不行。 可是等到几个月之后,这个小姑娘作为中国队的代表去参加世界俱乐部比赛时,就已经让她相当惊艳。因为她的进步非常快。那种现场表现带来的震撼,令人惊讶万分。 为了观看冯小满的比赛,她又追去了法国大奖赛。这一次,不过是两个来月的时间,这个小姑娘居然又进步了。她以前从来不看国内的艺术体操比赛,因为国内的运动员,距离世界一流水平,差距实在太大了。看小学生跟大学生比赛,看了也没有任何意思。 可是从冯小满,还有冯小满的师姐庞清以及中国队的教练们身上,她看到了希望。这种希望不仅仅是赛场成绩,更是中国艺术体操人,为了艺术体操事业,无私奉献的精神。 那个单纯的孩子,会在领奖台上傻乎乎地问:“为什么,没有国歌响起?”她会在国歌响起的时候,泣不成声。只有身在海外,努力渴望着证明自己,证明祖国的人,才能够感同身受,她当时的心情。因为她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让世界正视她的祖国,正视古老的华夏。 这次回国探亲,楼主偶然发现了市民论坛上的帖子。墙内开花墙外香,她在国外备受赞誉与肯定,回到国内居然在遭受口诛笔伐。 为什么大家不能对一个小姑娘宽容一点儿,反而紧紧抓着孩子不放。兼顾着学业与训练,两边都没有落下,这个小孩子是多么的不容易。她需要的是,来自于她家乡人民的支持,而不是这样吹毛求疵,不断的挑她的毛病。 没有省实验中学的学籍,她愿意吗?作为一个长期被生父与继母忽视甚至冷暴力的孩子,她能怎么办?至于经济适用房,那篇新闻报道,楼主也反复看了。明明是领导主动提前提出可以为她们母女申请经济适用房的,并且立刻拿出了申请表。这意味着上级部门一早就准备好了要给冯小满经济适用房奖励。为什么到了有些人的嘴巴里,就成了她别有用心,向组织讨教奖励? 这么一个单纯的小姑娘,作为世界冠军,就是政府奖励她房子,又有什么呢?人家俄罗斯的世界冠军,莫斯科政府还在繁华地段奖励大房子呢。 冯小满跟母亲栖身于地下室,不过是没有推拒政府的奖励,为什么就全成了她的不对?奖励不仅仅意味着物质补助,更意味着有关部门对冯小满体育成绩的肯定。她为什么要拒绝? 那些叫嚣着冯小满不要脸,小小年纪就贪财的人,既然如此高风亮节,当学生的人千万不要领取三好生奖状,大学入学名额也千万别占着,还有更多的人需要呢。工作的人也千万记得拒绝工资跟奖金;反正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能有这样的机会,餐风饮露也能饱了。 发帖人还主动表示自己阴谋论,冯小满母女买房与否,那个爆料人是怎么知道的?盯着人家孤女寡母不放,又是什么居心? 市民论坛的体育版块中,艺术体操属于相当的冷门的项目。不过大约是因为“冯小满”这三个字,目前自带热搜体质。这个帖子居然很快被推到了首。然后陆陆续续的,吸引了不少艺术体操迷过来观看。比起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他们的观赏专业性更强。 说到底,运动员是靠成绩说话的。能够拿出过人的成绩,才是硬道理。 对艺术体操不了解的人,不知道冯小满那两块少年组的冠军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莉莉娅跟贝拉的教练是谁。可是艺体迷们知道啊!她们更加知道《国际体操》杂志封面人物的地位,这本杂志哪一期封面不是艺体界熠熠生辉的明星。 真是珍珠丢进了鱼眼珠子里头,平白无故地沾染了满身的腥臭。 冯小满的进步令人惊喜,她表现出来的天赋让她们这些艺体迷忍不住尖叫。况且这个小姑娘不骄不躁,努力拼搏,无论是天赋还是汗水,什么都不缺。 这样的人才,不仅没有被保护起来专心艺术体操事业,反而被这般糟践? 本市电视台的生活频道,那档曾经为当时还叫周小曼的冯小满做过专题报道的栏目组,又找到了这个小姑娘。他们希望制作一期节目,《风尖浪口的少年冠军》。这一次拍摄任务,是想如实地记录冯小满以及她周围的人,在这次风波前后的反应。 面对镜头,这个女孩子似乎已经失去了在比赛视频里头的顾盼生姿,她一直垂着脑袋,显得异常拘谨。 记者追问她对那套经济适用房的看法时,少女的反应似乎有些激动。她近乎于惶恐的,连连摆手,不要了,她不要任何房子了。她已经要回了她当日填写的那张申请表。 “那你以后都跟妈妈住在储藏室里头吗?” 女孩子不肯抬头,半晌才咬着嘴唇表示,等她以后长大了,退役了,她可以工作好好挣钱,给妈妈买大房子住。 记者追问道:“只有退役了才能挣钱买房子?” 冯小满茫然地看着记者:“我们的工资是买不起房子的啊。” 记者想劝她再把申请表交上去。既然有审核程序,合不合规矩,让审核说了算。 冯小满摇了摇头,咬着下嘴唇,半晌才鼓足了勇气一般,面对了镜头。她住在家里的时间,寥寥无几,绝大部分时候,她都留在队里训练经验,参加比赛。她最后悔的事情,是她不应该贪心,不应该在领导主动提出,可以为她们母女申请经济适用房时,没有多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因为妈妈的身体不是很好,她希望可以有有更好一点的生活环境条件。 女孩子面对着镜头,像是在背检讨书一样,眼神木木的,说话却无比流畅:“我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我的错误,我不应该得陇望蜀。起码现在我跟妈妈还有地方住。比起那些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的人已经很好了。请把这套房子给那些需要的人吧。我不想再要了。” 高老师在家里看到这一期节目时,眉头紧锁。这些人,打算逼死一个小孩子么。那位主动提出为冯美丽母女申请经适房的官员是死人吗?冯小满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哪里知道什么经济适用房。说不定,这个成天埋头训练的孩子,连这个名词都没听说过。 别说冯小满了,就是她自己,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学老师,也搞不清楚里头的门门道道啊。她又没想过申请经适房,本能的都觉得那事儿跟自己没关系的情况下,她为什么要什么都知道? 明明是有些位高权重者惹出来的麻烦,责任却全成了没有话语权的小孩子的了。 电视里头,记者正在采访冯美丽。这个疲惫的中年女人,看上去非常难过。她一直在自责自己没有能力给女儿提供优渥的生活,反而要让这个孩子为家里担心。 冯美丽唉声叹气:“说到底,都是我没用,如果我们家有大房子住,生活条件很好的话,小满怎么会想到那些事情?这个孩子从小就懂事,总是担心我我的身体。” 记者追问道:“这么说,你的确没有房产了?” 冯美丽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这事儿真的是一个误会。我就是帮赵老师跑个腿。现在连累赵老师也被骂了。人家还追着小满骂她是骗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骂我就好了。我家小满还只是个初中生啊。我的心,就跟被刀子割一样。” 记者在采访冯美丽的时候,她正在为女儿准备午饭。简单的几样素菜,唯一的荤腥是豆腐虾仁。 冯美丽邀请记者一块儿吃午饭。她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将那一小碗豆腐虾仁,摆到了边上,讷讷地解释:“小满练体操,需要补充充足的优质蛋白。这个菜,是给她单做的。” 记者表示不用,他们自己吃工作餐就行。 摄像镜头下,冯小满行迹匆匆地赶到了家中。她上午的课结束了,吃完午饭后,还需要到省队继续训练。 记者问她:“嗯,难道你不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吗?”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张市民论坛上的帖子,发帖人言辞激动地表示,三岁看老,像冯小满这种道德败坏的骗子,根本就没有资格代表中国队去参加国际比赛。这种人的存在,是在丢国家的脸。我们国家有那么多出色的人才,哪里非得捧着一个冯小满当成宝贝了?这个不行,换下一个来。 记者又追问她:“现在,有很多不同的声音。你有没有考虑过另外换一条路走?” 电视镜头扫过了冯美丽的脸,当妈妈的人满脸期待,她在之前的采访中就透露了不想女儿继续练习艺术体操的事。因为太辛苦了,她看了实在是心疼。 冯小满摇摇头,认真道:“这个是不能停下来的,只要歇下来了,身体就硬了,到时候再恢复训练,会很艰难,我需要保持身体的感觉。” 说着,她笑了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还跟贝拉、莉莉娅她们约好了。我们要在北.京奥运会上见。” 电视再切换到冯美丽的脸上,这位母亲明显有些失望,可还是什么都没说。 饭桌上,母女俩沉默着吃着简单的午饭。冯小满的饭量非常小。只有小半碗米饭。根据记者目测,觉得这最多只有三汤勺。除此以外,她吃的就是清淡的蔬菜。那一碗豆腐虾仁,她不过碰了一筷子。 午饭过后,摄制组又分成了两拨,一组跟着冯小满去省队,继续下面的拍摄工作。还有一队人马留下来,采访冯美丽的生活。 冯美丽看上去有些失望,收拾碗筷的时候,也显得有气无力。 记者问她为什么不高兴的时候,她叹了口气,小满的胃口好像不太好,豆腐虾仁基本上都没动。 电视画面上的镜头切换了,记者问冯小满:“妈妈做的饭不合胃口吗?为什么吃的这么少?我看妈妈特意为你准备的豆腐虾仁,你都没怎么动。” 冯小满垂着脑袋,半晌不吭声,最后才冒了一句:“虾仁太贵了,我不想妈妈那么辛苦。我想留给妈妈吃,妈妈除了我在家的时候,桌上没有荤菜的。” 电视视画面又切换到了冯美丽的部分。她坐在椅子上接受记者的采访:“你现在,还卖豆花吗?” 冯美丽摇了摇头,苦笑道:“嗯,说是影响市容市貌,不卫生,不让我摆摊子了。我现在,就想着,该上哪儿再找一份工作去。” 电视里出现了记者的画外音:“那位不愿意在镜头面前出现的赵老师,现在,也失业了。他原先在家中,开了一个‘小饭桌’,专门给一年级的小学生补课。冯美丽所说的做钟点工,就是为这些孩子们烧一顿晚饭。目前,相关部门发了通知,为了卫生安全起见,全市范围内取缔‘小饭桌’。” 138|反击战 记者跟着冯美丽外出求职, 她不能坐吃山空。省里奖励的那两万块钱,是留给女儿上学用的。孩子不上学的话,以后怎么办? 求职的过程并不顺利, 现在因为“非典”阴云, 不少店面生意都无比的萧条。在外面奔波了两个多小时后, 冯美丽满脸失望地往公交车站去, 她想去跑远点儿的地方碰碰运气。 经过小学门口时,刚好碰上低年级的孩子放学。里头有上过赵老师小饭桌的孩子认出了冯美丽, 拽着家长的手过来喊人:“冯老师,赵老师什么时候再带我们上课啊?我们都想你们了。” 记者随即采访学生家长, 问他们对于取缔“小饭桌”一事, 有什么看法? 接受采访的家长脸上打了马赛克, 声音也做了处理, 但言辞间, 依然明显流露出了情绪的激动:“我完全不反对有关部门加强对‘小饭桌’的管理。但我坚决反对一刀切。我孩子三点多钟就放学了,我跟我爱人得到五六点钟才下班。哪个单位能够容忍员工一直早退?我这几天功夫, 已经把年假全部预支光了。后面的大半年功夫,请问,我们家长该怎么办? 从孩子放学到我们下班, 这么长的时间段, 你们打算让我们把孩子究竟放在哪儿?不是所有的人家庭都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部退休了,一堆闲人帮着照顾孩子的。我们就是普通的工薪阶层, 不比有些人能够专门掏钱请保姆带孩子。再说了, 这么长时间里, 如果没有人引导着孩子复习预习,那不是白糟蹋时间么。光说取缔‘小饭桌’,取缔完了以后怎么办?这才是应该值得思考的问题吧。 就像现在外面的早饭摊子,张口就是一句话,不合规范,取缔掉了。那你先告诉人家什么是规范啊!取缔完了以后,我们这些普通的上班族上哪儿吃饭去,个个都下馆子吗?我们可没有那么多钱。‘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法无明文规定不处罚’是罪刑法定的基本原则。不要什么都想当然!坐在办公室里头拍脑壳定下的政策,买单的是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 记者提到了现在全国都在抗击“非典”,所以为了卫生安全起见,取消流动早饭点跟“小饭桌”也是为了安全着想。 这位家长则冷笑:“那照这个理论,学校应该统统停课,工厂应该集体停工,这样子岂不是更安全。明明可以用更稳妥更人性化的解决方案,为什么要简单粗暴地一刀切?合着我们老百姓的生活质量没人关心是吧?” 电视画面切换到了冯小满身上,这时候,她已经下了公交车,往体育学院去。公交车上颇为空旷,“非典”期间,大家都是能不坐公交车尽量不坐车了。 记者跟着下了车,询问冯小满:“喜不喜欢练艺术体操?” 女孩子认真地点点头,喜欢。 记者又追问:“为什么喜欢?” 这个女孩子沉默了片刻,露出了个仿佛是笑的表情:“因为练艺术体操的时候,我可以不用想其他任何事情,我只要沉浸在体操的世界里,就好了。” 记者敏感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追问道:“脱离艺术体操这个世界,你是不是觉得,很苦恼?” 冯小满沉默了许久,终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低着脑袋,慢慢地朝体院走去。 摄制组跟着她进了体操队,而后采访到了薛教练。 这位中年女教练看上去也相当疲惫。她叹气道:“我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贸贸然的,提起了冯小满的家庭困难。当时领导是诚心实意的问,我就抱着如实反映问题的心情,回答了领导的提问。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说实话,就成了我想让孩子占国家的便宜?难道说应该撒谎,隐瞒事实?如果我要昧着良心逼孩子说没困难,然后所有的问题都强迫孩子自己扛?这不是没事找事儿吗? 冯小满是非常出色的年轻运动员。我希望她能够可以在没有外界干扰的情况下,好好投入到体操训练中去。她完全可以取得更好的成绩。希望这些人积点儿口德吧,谁不是娘生父母养的。 记者追问道:“那你的意思冯小满对家庭倾注了太多的注意力,所以影响了体操训练吗?” 薛教练显得有些激动:“我不明白你这位记者为什么这样说?我觉得你这样说,有错误的引导性。冯小满出生在单亲家庭里,她与母亲相依为命。作为女孩,她关心母亲的生活,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她是运动员,是国家培养的运动员。但同时她是一个人,是一个女儿,她有七情六欲,她关心自己的妈妈,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知道现在网上有些言论,说什么运动员是国家培养的,所以运动员一切都属于国家,不应该有私人感情,真是一个荒谬的说法。运动员首先是人,才能够成为运动员,不是机器。我们国家取缔人口买卖已经很多年了!张口闭口卖掉了,运动员是人,不是可以买卖的物品!” 画面里出现摄制组方面再跟这位教练解释的镜头,他们无意指责冯小满。旋即画面插入了画外音:这段时间,薛教练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她当时的无心之举,掀起了如此的轩然大波,引起这么大的震动,她无比后悔。 节目组播放了薛教练当年在亚运会上的英姿,配以解说:“薛教练是我们第一批艺术体操人,她在亚运会后因为伤病退役。当时她的的队友们,纷纷转行,出国,寻求更好的生活时,她选择留下,带队员,坚持艺术体操事业。她将为祖国培养优秀的艺术体操运动员,视为己任。” 画面切换到了体操馆中。大概是踏上了自己熟悉的地毯,冯小满显得活泼多了。还不满十五岁的少女,已经是省队个人项目的大姐姐。薛教练接受采访时,她有板有眼地带着两个年龄更小的姑娘,进行训练。 集体项目的教练解释道:“我们艺体队的传统是大的带小的,就跟姐姐带妹妹一样。冯小满现在在省队,实际上也是薛教练的小帮手,起了半个助理教练的作用。” 镜头转移到冯小满身上,她正在给自己的小师妹们示范基础动作。先前接受采访的教练跟记者解释:“这是哥萨克蹲转,艺术体操动作里头的高难度。能做到三个以上的都可以称之为高手。冯小满一次能做六个,这在全世界都是一流水平,做得到的人寥寥无几。” 冯小满完成蹲转的示范之后,安慰那两个一转起来就摔跤的小师妹:“没关系的,慢慢来,我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一开始做这个蹲转的时候,我五十次里头能完成一次就谢天谢地了。后来慢慢的,成功的几率就越来越大了。” 记者采访她:“那你这么一直转,会不会难受呀?” 冯小满微微笑了:“还好吧,我已经习惯了。” 画面切换到了薛教练的个人采访上,她叹气道。“不用问,问什么,这孩子都是还好吧,咬咬牙就能扛住。这个孩子相当刻苦,她的自律性也极强,根本不需要我盯着,她就会给自己加训。她取得的成绩不仅仅是依靠天赋,更多的是她的刻苦。近二十年来国际艺术体操舞台上名将的成套动作,她都如数家珍,每个人的特点,她都列的清清楚楚。有几个孩子能做到她这份上?有些人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张口就是换人比赛。你行你上啊!别丢咱们国家的人行了不?我谢谢您了!” 记者开口道:“我觉得,您的情况比较激动,对于这次节目,好像也比较抗拒,是吗?” 薛教练没说客气话:“对!我本人非常生气。冯小满连着拿了两个少年组的冠军,别说日本韩国这样的艺术体操还不如我们的,就是俄罗斯乌克兰保加利亚这样的艺体强国,大家的反应,也不至于像我们这样无动于衷。 因为发生了所谓的丑闻,所以艺术体操选手获得了关注。你们现在过来给她做节目,我个人是非常气愤的,因为,明明是这样出色的运动员,大家不报道正面的事情,反而盯着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没完没了,我觉得太伤人了。” 记者询问冯小满的队友对这件事的看法时,丁凝作为代表,接受了采访。 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显得非常激动:“我觉得有些人就是无事生非,存心针对冯小满。别的不说,经济适用房是小满诈骗吗?包括申请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她就填写了一张申请表。符合不符合规定,那应该是审核的工作吧。这对她真的很不公平。就因为她填写了一张申请表,她就罪无可恕了?按照这个理论,那些开着小车去领取申请表格的人,是不是该个个站出来被凌迟?” 记者询问丁凝:“你觉得这件事情对冯小满有没有影响?” 丁凝眼睛一瞪:“你说有没有影响?一堆人追着她骂,她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体操馆里,冯小满正在休息,她微微喘着气回答了记者的提问:“我现在最担心的并不是升学问题。这件事,我个人觉得非常委屈。其实在网上挂出来什么我骗名额的帖子的当天中午,我才从班主任口中知道我的学籍不在省实验。我的生父并没有帮我办理好转学手续。 那些说我要以体育生的身份骗入学名额的人,可以歇歇了。体育生入学,原本就是在国家规定下执行的。我不明白那些人的意思,照他们看来,是不是体育生都是骗子?从事体育运动的人全是骗子?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记者开了口:“但是,据我们了解到的信息,你是报名参加中考,好像并不是直接走体育生途径升学。” 冯小满微微笑了:“我既然能够在能够在实验中学的升学考试中,考到全校第一百名,这起码证明着,我不是有些人说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记者笑了起来,加了一句:“四肢挺发达的啊,胳膊长腿长。就是细胳膊细腿的。” 冯小满笑了,认真的解释:“嗯,我们艺术体操运动员,需要讲究一个美感,所以相形之下,体型要求很高。” 记者点点头,开始了下一个话题:“就我所知,按照原定的安排,你现在应该在京中进行训练,是不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情,所以就耽搁了你回去。” 冯小满摇摇头,解释道:“不是的,因为一开始的时候,我刚回国那会儿,上头说会有一个表彰活动,让我暂缓几天行程。然后,嗯,因为给我颁奖的领导在国外出差,一直没有回来,就往后面拖了一段时间。等我再参加完那个表彰以后,就发生了这些事。加上‘非典’,现在,暂时我也没有办法回去了。国家队让我暂时在省队进行训练。” 记者问她:“那埃松杯的比赛怎么办?现在大家都很期待你能在这个赛事上也夺冠。这样就是少年组的三连冠了。” 冯小满摇摇头:“暂时去不了了。目前因为疫情的影响,队里决定放弃这一次比赛。嗯,我最近的比赛就是七月份的全国大奖赛。” 记者点了点头:“那这场‘非典’对你来说,应该是格外糟糕的吧。不然,你现在人去了京中,也不用再承受这么重的舆论压力。” 冯小满摇摇头:“非典对全国人民而言,都是非常不好的事。嗯,但就我个人而言,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因为没有办法离开目前的环境,而深感沮丧。但是,现在想想,被迫面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人总不能永远躲在后面吧。我总要自己面对一些事情。再说了,在省队的话,我还可以半天上课,半天训练。这样子对于备战中考,也有好处。” 记者笑了:“是不是在你看来,没有什么是绝对糟糕的?” 冯小满苦笑:“怎么办呢,人总要睁眼面对事实吧。我再不想办法开解一下自己,岂不是要被硬生生地逼疯了。况且,我的确想试一试。很多人都说我一个体育生,没资格占着重点中学的学习名额。我想证明给大家看,我是体育生,但体育生不是不学无术的代名词。 很多发达国家的运动员都是体育与教育相结合的,他们上场比赛时是运动员,下了赛场,可能是医生、律师、科学家、作家等等。不是说,选择了当运动员,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得放弃文化课学习。就是国内,现在身处抗击‘非典’第一线的钟南山教授,还曾经是跨栏运动员,参加了全运会并打破过全国记录。 我们这些体育生也非常努力,我们努力地兼顾好学业跟训练。世人不该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待我们。说句不好听的话,全职学生个个成绩都能上清华北大么?” 采访对象变成了林医生,这位温和的女心理工作者平静地面对着镜头:“我们都支持冯小满继续求学。因为一名真正出色的运动员,他(她)的成就不仅仅看身体素质。还要看这位运动员的悟性,灵敏度以及是否善于思索钻研跟总结。对运动员而言,个人素质也包含了在赛场上的心理调节能力,对教练指示的领悟能力,执行战术跟训练的能力。这些方面,对于运动成绩的提高,非常重要。” 节目又切换到冯美丽的部分,这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还在求职当中。冯美丽显得非常着急,在背对着镜头时,她甚至还红了眼眶。她一面试图躲着镜头,一面喃喃自语:“这歇在家里没进项哪里是个事儿呢。这往后孩子上学怎么办?” 体操馆里,指导完师妹练习的冯小满,微微喘着粗气,回答记者的提问:“嗯,我最担心的是妈妈。因为妈妈的心理压力很大。现在妈妈的豆花摊子也不能再摆了。这件事情对妈妈的打击很大。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妈妈摊子上的东西真的很干净,很卫生。用的豆子也是从乡下收来的好豆子。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谁吃我妈的豆花闹肚子还是什么的。我不是对城管的执法有意见,我只是想问一问,究竟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少女看上去似乎有些难过,大概是怕情绪失控,她撇开了脑袋。 电视节目插入了画外音:豆花摊子,对于冯美丽母女而言,不仅仅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这位坚强的单身妈妈,自我价值得到肯定的方式。 冯美丽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每次看到人家高高兴兴地喝我的豆花,我心里头就美滋滋的。我总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儿用的。最起码的,我会做好喝的豆花呀。” 身着训练服的冯小满接受记者的提问:“是的,一开始我并不喜欢妈妈卖豆花,因为非常辛苦。每天夜里三点多钟,我妈就得起床磨豆子。然后天不亮就出摊。我希望妈妈能够轻松点儿。可是后来,我发现,做豆花的话,妈妈就会非常满足。这种满足,跟我练体操是一样的。我们都希望,能够有自己的事业。” 记者笑着问:“你最初反对的原因,难道不是这件事会让你没面子么。妈妈卖豆花,你好歹是世界冠军啊。” 冯小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会没面子呀?我妈妈凭着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我,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工作从来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分,有区别的是人的灵魂。” 体操队下午训练结束的时候,冯小满跟着队友一块儿先回去洗澡。每一次训练,她们都是满身大汗,疲惫不堪。 操场上,还没有升入小学的朵朵跳着脚,远远地喊:“小满姐姐,朵朵在这儿。” 记者询问这个小女孩的身份。丁凝笑着解释:“这是小满的小粉丝。现在她每天都过来看小满。嗯,我觉得,小满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跟朵朵一块儿玩的时候了。” 记者惊讶道:“现在这种情况,不是很多家长都不愿意孩子出门么?” 丁凝摇摇头:“朵朵爸妈很支持朵朵,他们也开解小满,不要对一些闲言碎语太过于在意。” 操场上,朵朵在向冯小满显摆她刚学会的动作,被这位小老师像模像样地纠正着细节上的错误之处。 大孩子带着小孩子的笑声,在蓝天白云下分外清脆。 一直到节目尾声,冯美丽依然没有找到工作,她寻思着,想要接着打听,看能不能接到手工活。 冯小满在灯光下做着中考模拟卷子。 镜头切回演播厅,主持人看向电视机面前的观众:“好的,这一期的《风尖浪口的少年冠军》就要结束了。在这次拍摄过程中,我们节目组意外发现一件事。这件事最初的导火索,也就是那个举报冯小满生父可以分到别墅的帖子,已经找到了发帖人。 因为这个帖子的出现,冯小满被很多人辱骂。不少人觉得这个备受凌虐的女孩子不知感恩,不应该跟她的生父一家斤斤计较。 冯小满当时否认了自己跟这个帖子的关系。但是,相信的人寥寥无几。 现在,我们节目组想宣布一下我们发现的情况,当初那位发帖人的身份,通过查IP地址已经确定了。他也是研究所的职工。因为不满这次分房名单中,没有自己。所以他才举报了这件事。在大家都怀疑发帖人是冯小满跟她的母亲时,她安安稳稳地躲在了后面。 那个无辜的女孩子,站在了舆论的暴风骤雨前。” 主持人叹了口气:“我始终觉得,成.人有社会义务,关心爱护哪怕跟自己没有关系的孩子。因为我们是成年人,我们拥有着比孩子更多的话语权,更强大的能力。可是在这件事情发生始末,我们难以发现这种关爱。反而更多的是,成.人世界争夺名利,露出的各种丑态。 节目中还剪辑掉了很多素材,包括一些高级知识分子对着镜头辱骂冯小满跟她的母亲。出于对当事人权利的尊重,我们不得不不剪辑掉这部分内容。我想说的是,既然知道自己的言行举止见不得人,为什么不控制好自己,先不要做? 节目结束了,冯小满跟她的母亲的生活,还在继续。请对一个孩子,多一些宽容与理解,少一点儿无休止的求全责备吧。” 电视机前的冯小满,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这一仗才刚刚开始。她是做错了事情,但她的过错不该被别有用心的人无限制地扩大。局部的无限放大,也是骗局。 孙喆支着下巴,心里头反复思量,是不是应该放大招。但是风险系数太大了。他不想荀安那一家子跟冯小满扯上关系。 139|家猫与野狗 当天晚上, 本地的市民论坛上出现了一个帖子,名字是:是我疑邻盗斧吗?为啥我越看越觉得像?帖子的内容非常简单,就两张照片。第一张是去年下半年曾经在本地引起一番绿帽大猜想, 姜黎带着女儿跟一中年男子亲密用餐的照片;第二张则是荀安在某次政府公开新闻里头的背影照。因为角度完全一致, 一眼看过去, 两人如出一辙。 不少人在下面叫嚷着牛掰, 果然心有多大,脑容量就有多大。 可是旋即这位发帖人就贴上了姜黎被拍前后, 荀安公开露面时的形象,无论发型, 还是胖瘦, 的确都跟背影男一模一样。 冯小满端坐在体院的电脑房里头, 面容平静地看着这张帖子。她要的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效果。知道了结局, 再反向往回推, 总能发现一些端倪的。荀安的名字既然已经在她的骗房事件中反复出现了,那就让他再彻底露露脸。 大抵是官员的包养二奶之类的桃色新闻格外吸引人的眼球, 不多时,这张帖子就被顶起了高楼。不少人做起了图片分析,还有人呼唤最早发姜黎出轨照的那位楼主, 快过来看一看, 感觉像不像一个人。 孙喆看到帖子时,惊讶地挑起了眉头。他非常奇怪, 这件事究竟还有谁知道, 怎么一下子就将那个男人跟荀安联想到一起去了。 等到帖子飘红上首页时, 已经有自称刑侦专业的大学生在做人像复原分析:如何从背影判断出一个人的年龄、体型以及身高,该层主已经推测出背影男年纪五十上下,身高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中等身材。从出现在照片中的手来看,这人养尊处优。 底下有群嘲他胡说八道的,也有表示层主言之有理的。还有人找出了荀安的履历表,力证此人曾经是省城某著名高校的老师,该高校恰好就是姜黎父母工作的地方。接着有人转了之前关于姜黎往事的爆料贴,当年她的文艺沙龙可是本市所谓文化名流的集聚地。 林丹丹在京中的家里,正在百无聊赖地上网。她面色阴郁,非常不快。那位堂姑父真是的,一点儿用都没有。明明当时笑着说,些许小事而已,结果到现在反而让冯小满那个土里土气的小东西上了天。现在国内的艺术体操论坛上就要把冯小满吹上天了。谁都不把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全国冠军当回事。 原先林丹丹的眼睛里头,是看不上冯小满的。结果趁着她不在队里头,这个死丫头出去比赛了两回,就又在洋鬼子面前显摆了。队里联系了俄罗斯的俱乐部,结果那个成天鼻孔看人的洋婆子阿芙罗拉却一直追着问冯小满的情况。 简直气死她了,好像除了冯小满,中国艺体界就没人了一样。她才是全国冠军!同场竞技见真章,冯小满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 去俄罗斯学习的事情,就这样反复拉锯战一拖再拖。林丹丹那段时间气得,嘴巴里都起了泡。那位便宜堂姑父到京中开会,非得请她跟她妈去南省办事处吃什么正宗的南省菜。她现在听到江南这两个字都气得肝疼。这种鬼地方,专门出皮里阳秋的阴险小人。一个孙岩,一个冯小满,就没一个好东西。 那位便宜姑父看她不高兴,便追着问个不停。小时候,林丹丹还是挺喜欢这位堂姑父的。结果她妈说了,这就是条狗,让她不用太上心。后来,她就发现了,她妈说的没错,这人就是在老太太面前摇尾巴讨好卖乖的一条狗。她的心中,充满了对一条野狗的轻蔑。 林丹丹抱怨了两句以后,那个上门女婿就笑眯眯地保证,这算什么事儿啊,运动员总要一心为公不为私,思想素质过硬,才能代表国家才对。 果然,能扒上大伯家的都不是凡人。没两天,林丹丹就心情舒畅地看着南省省城的市民论坛上炸开了锅。 冯小满果然是个眼皮子浅的穷逼,一套经济适用房就让她跟八百年没见过好东西一样,急吼吼地露出真面目了。也是,亲爹都不愿意搭理的人,该道德败坏到什么地步了。她早早看她不顺眼,果然是有原因的。 林丹丹兴致勃勃地看着冯小满被扒皮,露出招摇撞骗的狐狸尾巴。结果很快就有人又把艺术体操论坛上的那一套给搬到了市民论坛上,牛皮吹上天的,把冯小满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全中国都找不出第二个一样。呸!这些人就是崇洋媚外,洋鬼子说她好,她就好了?中国人民的眼睛才是雪亮的。她林丹丹才是全国冠军! 这种人就是在洋鬼子面前讨好卖乖,所以那些洋鬼子才会喜欢她。安东尼娅给她编成套,什么阿芙罗拉也把她夸成一朵花,狗尾巴草就是狗尾巴草! 林丹丹发誓,一定要让冯小满的真面目暴露在世人面前。她还在休养恢复期,外面“非典”又闹得乌烟瘴气的。照她说,就是那些穷酸鬼不讲究卫生,才搞出这么多事。待在家中无所事事的林丹丹索性泡在网上,跟那些网友死磕。 冯小满有什么了不起,她在国内压根就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拿了几个国外的野鸡奖,就真当自己了不起了。她才是一个全国第三名呢,冠军才应该是中国艺术体操的领军人物。 结果网友的反应简直逆天了。很快就有人从艺体论坛上扒了那届全国比赛的视频,包括林丹丹比赛时的几套操,跟冯小满、孙岩放在一起对比。林丹丹被资深艺体迷们一致群嘲了,气得她立刻发火要求□□。 那个帖子被删的同时,南省本地的生活频道居然又出现了冯小满的专题片。这一下子,舆论又一边倒了。林丹丹气得在房间里砸东西。 这在以前,她住四合院时是决计不敢的,生怕被人听到动静。可是这一次,因为她受伤,大伯娘趁机让她跟她妈搬出去住了。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小辈生病就该避讳着些,免得冲撞了长辈。 林丹丹搬家搬得不情不愿,可老太太确实不喜欢人躺在病床上起不来。在老人家看来,小孩子就该活泼泼的,哪里能死气沉沉的。为着每天去给老太太问好,她不得不来回奔波,感觉脚伤都养的比别人慢些。 屋漏偏逢连夜雨,林丹丹已经很不高兴了,偏偏冯小满还不知趣地跳出来给她添堵。心中憋着一团火的林丹丹一个电话打给了那位没用的堂姑父,一通破口大骂。她妈说这人就是条狗而已,还是高看了他呢。狗要是这么没用,早就一顿乱棒打死,炖成狗肉汤了。 被个小丫头片子骂得狗血淋头的省委大员,将自己的秘书叫进来狠狠训斥了一番。他真是没见过这么没有眼力劲儿下属,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好,反而被人拿捏着反将了一军。现在全国抗击“非典”的关键时刻,不好好报道一线的白衣天使们,为什么非得去理会一个小丫头片子的生活。电视媒体就应该起正面宣传引导作用,不是某些人的后院,想怎么胡来就怎么瞎闹! 秘书苦着脸,他的手伸不到这么长啊。要是太刻意了,说不定就被有心人给盯上了。他现在都觉得主管住建厅工作的领导,看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好端端的,一位省委领导非得针对一个小姑娘。这要是再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了把柄,往后面摸出领导夫人背后的关系,岂不是一失足成千古? 冯小满是孙喆发的那个艺术体操集锦的帖子后,才反复琢磨出一件事。对付她的人是荀安,这个人对付她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帮自己的情妇姜黎出气。 当初网上出现曝光姜黎出轨的帖子之后,荀安也没有采取任何明面上的措施来消除这件事的影响。最后还是姜黎自己通过亲子鉴定来稳住了周文忠。到现在为止,公众印象中,周文忠还是给人戴绿帽者,头顶必绿的形象。姜黎也是板上钉钉的出轨没商量。 唯一没有被影响的,只有那位神秘的背影男,荀安。 冯小满想明白这件事以后,忍不住冷笑。荀安的确并不将姜黎当回事,平常哄着也不过就是个小玩意儿。他要是真爱姜黎,又岂会在周霏霏遭遇那样的惨事之后无动于衷。 当时她听她妈说那个梦的时候,想着是男人的心可真是够狠。古有名相徐阶在严嵩得势时,将自己嫡亲的孙女许配给严嵩孙子当妾,后来又逼死了这个可怜的孙女儿。眼下看来,荀安也不遑多让啊。 荀安这样爱惜羽毛的人,是不会为了一个情妇的不痛快,就刻意下手做什么的。姜黎还没这种资格。 那张帖子一直有人在带节奏,口口声声说她冯小满道德败坏贪婪成性,话里话外她只要一出国肯定就会叛国当汉奸一样。这并不符合姜黎母女的利益。姜黎是个相当务实的女人。研究所分房的事情已经捅到两会上去了,板上钉钉的,到手的别墅肯定是飞了。这个时候再抓着她冯小满不放,实在没有切实的好处。 也许荀安会拿这件事在姜黎面前卖好,但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绝对不会是姜黎。 冯小满将回国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列出来,反复推敲。荀安为什么要对付她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呢?况且还是非要上升到没有资格代表国家出战的高度上。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林丹丹怒不可遏地□□事件,却给了她灵感。对了,她怎么能忘掉远在京中的林大小姐。那位令人毛骨悚然的老太太,可是也夸奖过她啊。国家队派人去俄罗斯学习,她跟教练全然不知情。莉莉娅的教练阿芙罗拉女士偏偏又当众夸奖过她。 冯小满这三个字,已经触了这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都尊贵些的家生子的逆鳞。 家养的猫没有能力调兵遣将不要紧,自然有野狗迫不及待上去供她差遣。 冯小满恨恨地放下了手里的鼠标。荀安不就是仗着岳家的势么,靠老婆上位的人还在外面养小三。谢天谢地,这位荀夫人没有大奶精神,不打算跟小三姐姐妹妹下去。大约这位夫人觉得,玩个女人不要紧,玩出了这么大的一个闺女,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吧。 那张“是不是我疑邻盗斧?我怎么越看越像?”的帖子的高.潮部分出现在有网友上传了新照片之后。 网友表示年初因公去俄罗斯出差,欣赏了一出芭蕾舞剧,在剧院门口拍照留念。后来才发现背景上有一家三口的中国人。当时觉得是他乡遇同胞的缘分。可是今天看到这个帖子,他再回头翻照片,怎么越看越像是荀安带着姜黎母女。 那张照片贴了出来,前头的层主被涂掉了脸,露出后面一家三口的样子。虽然有点儿模糊,但从身形上看,从通道里出来的,的确是荀安跟姜黎,手里牵着的女孩,很像周霏霏。 冯小满都惊呆了,没想到居然还炸出了实锤。 140|网络风云 这张照片传上网后不久, 这个帖子就被强行删除了。 原先大家还是调侃的语气,将信不信的,纯粹为了找个乐子。“非典”期间, 大家都缩在家里, 一切娱乐活动基本上全部停了。人们的精力无处发泄, 网络就变得无比的热闹。在这里, 大众可以找到更多的八卦,排遣生活的无聊。 这个帖子被删除的如此迅速, 多多少少都透露出了古怪的味道。不少人抱怨完几句之后,便识相地选择不再开口, 免得惹祸上身。 冯小满看着电脑屏幕, 微微一笑, 她并不在意后续的发展。这个局一开始, 荀安就输了。□□是他心虚, 不删的话,官员的桃色事件从来都是热点。 只要留了痕迹, 自然有心人就能发现端倪。荀安的那位夫人,可是相当的心黑手狠。 奥古斯汀在网上联系了冯小满,他颇为不高兴, 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 他发的帖子居然找不到了。 冯小满安慰他,没关系, 他已经帮了自己大忙了, 她非常感谢他。 奥古斯汀有些担忧, 他总觉得很可能在这个女孩子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不太好的事。 当时冯小满主动的找到他帮忙的时候,男孩子还吃了一惊。当然,如此简单的事情,不过是在网上发个帖子而已,而且里面并没有任何不好的东西,他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冯小满找到奥古斯汀,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原本想找川川帮忙,就跟第一次在网上发帖子曝光周文忠的不堪往事时一样。可是“非典”期间,全市大小网吧基本上都歇业的差不多了。即使没有停业的,去网吧的人也少的可怜。这种情况下,发帖人身份被锁定的几率就会无限增大。 身处高位者的能量,往往大的超乎想象。她不能用自己的朋友去冒这个险。 冯小满不好打扰孙喆,因为她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她会将荀安跟姜黎联系到一起。 思来想去,冯小满只能将主意打到了远在国外的奥古斯汀头上。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荀安的手才没有办法伸的那么长。 奥古斯汀担忧地问女孩:“亲爱的小满,你还好吗?我听到中国正在发生一场,嗯,妈妈说是叫‘非典’的瘟疫。我很担心你的情况。你五月份真的不能来法国了吗?我真希望你能够留在法国,在这里,你可以接着练习艺术体操,然后,也可以留下来上学呀。” 冯小满没有心情去领会奥古斯汀的少年心思,她向奥古斯汀道谢。他的好意她心领了。只是这儿是她的祖国,这儿有她的妈妈。她更加想和妈妈生活在一起。 聊了几句后,冯小满匆匆忙忙地下线了。中考近在眼前,她一定要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睁大眼睛看清楚,到底谁才是笑话。 因为“非典”的事,林丹丹去俄罗斯学习的计划也搁浅了。冯小满现在真是烦透了这个神经病。她自己水平有限,人家看不上,不自我反省也就算了,凭什么还对着她冯小满赶尽杀绝?这种神经病就是典型的全世界都不能过得比她好,否则她就浑身不自在。 如果林丹丹不玩这一手阴的。冯小满原本是打算对这人绕道走的。打狗看主人,打猫看主妇,没倒台之前的老佛爷豢养的家猫,寻常人见了都该绕着道儿走。否则被抓伤了,也得怪自己没有眼力劲儿,太蠢。 不过她冯小满上下两辈子都不是脾气好的人,不识相的东西爪子挥到她脸上。她自然得一巴掌刷回头。 如果荀安因为帮助林丹丹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出气,导致阴差阳错的,在网上被人曝光出包养小三,还有个十岁的女儿的事;想必荀安的那位夫人,肯定会一并迁怒到林丹丹头上去吧。她自己英明睿智抓奸成功,报复小三是她自己的事。但是,如荀夫人这般个性强势的人,肯定不愿意被大众群嘲,头顶一片青天。 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家大小姐,可惜眼屎糊住了眼,找了个凤凰男。这靠着她起家的男人,居然敢背着她在外面偷人。 冯小满想到林丹丹那位厉害的大伯母,再想想荀安那位心狠手辣的夫人,微微地笑了。这两人看在老太太的份上,总不至于真玩死了豢养的猫儿。只是这猫儿的日子,以后肯定不会太好过就是了。 “非典”肆虐的日子里,冯小满的生活显得异常安静。她每天固定的一张时间表,上午在学校上复习课,下午回省队训练。等到晚上,也要去赵老师跟封老师那儿补课。 现在赵老师的“小饭桌”彻底停了,冯美丽的豆花摊子迟迟没有拿到营业许可证。包括川川打工的甜品店,现在也处于歇业状态。三个人一下子,集体失业了。 冯小满琢磨了半天,“非典”的巨大杀伤力,使得各大超市都门可罗雀,估计除了生产口罩跟抗病□□的厂子,大家的生意都不好做。这种情况下,该上哪儿找工作去呢。 她左思右想,拼命地回忆以前单位同事干的兼职。 滴滴打车?肯定不行,压根就没这个平台。 开网店? 冯小满猛的睁开了眼睛,她也搞不清楚现在有没有淘宝。她试探着问川川:“既然现在这么多店都关门了,那要不要试试,在网上做生意?反正到时候东西,有你们直接送上门去,也不需要顾客自己跑来跑去。这样子相形之下,非典什么的,对他们也没有太大影响吧。” 川川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网上开店这么回事。 冯小满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强行挽尊:“嗯,我印象当中好像应该是有的。要不,我先在网上查查看,如果有的话,那就在网上开个店吧。” 她上辈子工作的时候,工资是她好几倍工作量不到她一半的正式工,依然嫌弃工资低,在网上开店卖东西。那位姐姐不时就哀叹自己进入这个行当太晚了,只要是2007年之前进驻淘宝的,卖的就是石头都有人买,个个都是百万富翁。 冯小满没有网购的习惯,她除了给自己的膝盖买膏药以外,能不花钱,尽量不花钱。作为一个从十几年后重生回来的人,对于淘宝行业,她竟然非常神奇的,知之甚少。 等她吃过午饭回体院电脑房,上网一查,还真让她搜到了淘宝。淘宝今年五月份刚刚起步,现在页面看上去颇为简单。蓝色底子,倒是挺清爽的。她等不及下午结束训练回家再跟川川说,直接拨了赵老师家里的电话,喊川川接听。 冯小满在电脑房外头的紫藤长廊下,兴匆匆地向川川大力推销者淘宝店主这个新兴行当。 历史会证明,你要是此时踏入这个神奇的行业,就一定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幸运儿。网店有前途,因为人总是越来越懒的。懒惰推进了历史的进步。外卖行当为什么能够吃香,就是因为人们懒得出门买东西吃。同样的道理,能够在网上自己晚上挑中商品,有人送货上门,自然有很多人,愿意购买。 孟超站在长廊外面,听着冯小满兴奋不已地不停强调:“川川,我跟你说。” 少年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赌气站在长廊外头晒太阳。他自虐般的听她一口一个“川川”,心里头委屈得不行。冯小满什么时候才会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啊。强烈的自尊心驱使着少年离开的越远越好。可惜的是,运动员的运动神经过于发达,身体都有自己的意志。篮球少年他的脚,死活动不了。 于是白长了傻大个的孟超同学,只能委屈不已地傻站在长廊外看这女孩子的笑靥如花。她为什么连抱怨时都那么好看。 冯小满挂了电话,哼着小曲抬脚往外头走,一眼就瞅见太阳底下脸都晒红了的孟超,哭笑不得道:“哟,你干嘛在这儿晒日光浴啊。穿这么多,晒出双节色了。” 孟超满脸哀怨地看着冯小满,又不敢抱怨,为什么她跟川川那么亲近。 冯小满自觉解决了家里民生的大问题,心情出奇的好。看到孟超的便秘脸,她还是笑嘻嘻地追问对方:“你的手续办得怎么样了?到底什么时候的机票?我请你吃食堂的小炒,送客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超少年那斗大的心眼子里头难得纤细敏感一回的小心思,就这么被残忍地戳了。他怒气冲冲地低吼了一句:“你就这么巴不得我走?”然后也不等冯小满的答案,吓得掉头跑了。他不是怕冯小满发火,她发火也好看。他怕冯小满直接说就是巴不得他赶紧滚蛋,那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丁凝吃完了午饭,刚好要到电脑房消遣休息时间。自从她发现艺体论坛后,她觉得终于找到大本营了。 目睹了孟超对冯小满尥蹶子,女孩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傻大个儿气呼呼地扬长而去。她咂嘴道:“非典果然不容小觑,那傻小子今天测体温了没有?我怎么觉得他今儿烧的不轻?” 冯小满哭笑不得,朝丁凝翻了个白眼:“都说让你别喊人家傻大个子了。再说了,谁还没个脾气不成,干嘛人家就不能发火啊。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呢。” 就是不知道这小子这股子邪火从何而起。大概是天气热人浮躁,离乡在即,难免多愁善感吧。 善良的冯小满同学决定明天过来时,给孟超带点儿好吃的,安抚一下彷徨惶恐的少年郎。 当天晚上,川川家里头就开了一个内部会议,连同冯小满在内四个人,集体商量开网店的事。几人各抒己见,最后还是赵老师拍板,开! 现在,反正人必须得找到事情做。山不转水转,活人不能被真憋死了。他们不能一直这么歇着,歇的时间太长了,就会惶恐不安,真的歇出事情来。 现在的淘宝店,还不需要保证金什么的,零成本便可以在网上注册店铺。网店最大的好处是不需要店面,自己住的房子就是天然的店铺。赵老师考察了几家电脑店,花了三千多块钱,组装出一台电脑,又去接了网线。这一家淘宝店,就这么开了起来。 至于卖什么东西,冯小满也有发言权。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卖吃的跟穿的。衣食住行,前面排着两个呢。在她印象中,当时不少同事都习惯于网购衣服以及零食。冯小满舍不得花那个钱,但看得多了也知道。需求量这么大,这两样东西,肯定卖的好。 衣服肯定是卖女装更容易挣钱,所有的店铺都是这样。市场需求大,供方市场才最大。卖零食的话,就更简单了,直接卖本地特产。利用地缘优势。可以大批量的收到更多更好的本地特产。 冯小满还想发光发热,提供更多的思路,就被她妈眼睛一瞪,催促着好好学习去了。她一个准中考生,每天不把时间拉长成四十八个小时学习,还想上天了不成。 可怜的冯同学只能乖乖地开始中考大复习,每天家里学校省队三头跑。现在班上的学生也不比以前多了。不少能够直接升入高中部的同学,已经停课了,自己在家预习高中的课程。 冯小满的补课老师当中,也多了童乐还有班长刘兴。他俩一个负责冯小满的化学,一个负责英语跟政治。 小老师身份特殊,自然更加能够理解学生的心情。两人为冯小满提供了不少速记小窍门之类的东西,好帮助她尽可能地全面复习。 有一天帮冯小满补完课以后,刘兴突然叹了口气,认真的问她:“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们班上的同学?好像我们都没有帮助过你,反而不少人还挖苦了你。” 那个举报冯小满借读生身份的学生身份也已经被扒了皮,就是他们年级的一位男生。这人的舅舅恰好是研究所工会主席。他考了第一百零二名,因为风传全校排名前十的一位同学要跟着父母去美国读书了,他又偶然从舅舅口中听到感慨周文忠这畜生,到今天也拖着不给女儿转学籍。这人就心思一动,以为把冯小满再拉下来,他就顺理成章成为第一百名了。 结果那位排名前十的同学表示不去美国了。他要在国内读高中,等高二再申请一年交换生就好。可怜那位一百零二同学,白忙活了半天,为他人作嫁衣裳,白便宜了一脸懵逼的傻白甜一百零一名。 事情曝光以后,不少同学嘲笑一百零二男生。跟他关系好的肯定不乐意,强调明明是冯小满自己的问题。规矩摆在那里就是让人遵守的,法与情,必定是法大于情。 省实验中学里头,研究所职工家的孩子或者是亲戚家的孩子不少。平白无故失去了住大别墅的机会,他们对冯小满的观感能好到哪儿去。尽管被爆出来是研究所职工自己内斗,但依然架不住有人想,如果不是冯小满最初搞出全市皆知,舆论哪里会无聊到盯着研究所不放啊。 冯小满偶然听到过一回议论。她特别想笑,人类遭遇不幸的时候,能怪的自然是他们自觉有资格有能力去责怪的人。至于真正该怪的,自然是他们下意识就忽略掉的对象。 看着劳心劳力的班长颇为忧郁的脸,冯小满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老实说,我没有那么的在意。毕竟我跟班上同学相处的时间,非常少。大家不了解我,也是正常的。但是无论如何,能有缘分同窗一场,都是值得怀念的。” 现在觉得天塌下来的事情,再过十年回头看,也许不过尔尔。 时光总是自带滤镜,试图温柔地抚慰着每一颗曾经受过伤害的心。 冯小满拎了一大袋子她妈包的酸菜猪肉粽、火腿粽跟咸蛋粽回省队。让丁凝她们充足地过了回眼瘾之后,就喊孟超过来提取货物。 少年听到女孩子天然带着点儿娇憨的轻快声调后,毫无原则地一口应下。他在宿舍里换鞋子的时候,心底傲娇了一回,看在吃的份上,他男子汉大丈夫,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没心没肺的冯小满了。可怜的孟超同学要是眼前有块镜子,势必能发现自己的嘴巴咧得都快到耳朵根了。 丁凝趴在桌子上哀嚎,愤恨冯小满为什么故意带好吃的粽子来馋她。队里其他小姑娘好歹还能三个人分一个小粽子尝尝味儿。她好了,始终奋斗在体重的及格线边缘,一口都不敢多吃。 冯小满哈哈大笑,安慰道:“行了,咱们难姐难妹。我也不敢多吃,我老怕身子发沉,跳不起来。” 她心里隐隐约约的,还有点儿担忧。上辈子,她差不多就是中考结束后来的例假。万一到时候真有月事了,估计身体脂肪会囤积的更厉害。想想就头疼。发胖可是艺体运动员的大忌讳。 孟超兴冲冲地奔到体操馆里,冯小满刚好抬眼笑。 这一朵微笑的花,就在少年的心中悄然绽放,然后肆意生长了。男孩子有些怔忪,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件事,他似乎不仅仅是喜欢冯小满好看,什么时候都好看。他是希望她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永远无忧无虑。 他就要走了,一别经年,不知此后天南地北,他们能否再相见。 孟超突然间非常没出息的,鼻子发酸,眼睛发涩。 冯小满招呼他擦干净脸上的汗。她调侃急吼吼的篮球少年:“你就馋成这样儿了?一听有吃的,跑得飞快。” 孟超“嗯”了一声。他掩饰性地接过冯小满示意的袋子,拿出一只扎着红线的粽子,三下五除二地剥开了苇叶,酸菜猪肉的香味肆无忌惮地释放开来。 已经经受过一次打击的丁凝“嗷嗷”叫,愤恨地要赶孟超出去吃。不要当着她的面,她的人生禁不起一次又一次的煎熬。 冯小满乐坏了,还故意蹲在孟超面前问他:“好吃不?要不要我给你再剥一个火腿馅的?” 孟超被她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差点儿没咬到舌头。他结结巴巴道:“好,好吃。” 冯小满作势要剥火腿粽,丁凝掐着她的脖子喊着要跟她绝交。旁边的小师妹相当没有眼力劲儿地嘲笑丁凝师姐:“凝凝姐,你都说了八百回要绝交了。” 丁凝恶狠狠地瞪着这两个不识相的小丫头,威胁道:“别以为你们小满姐在这儿,你们就无法无天了。我告诉你们,她也待不了几天的。等到她考完中考,拍拍屁.股走人以后,看谁罩着你们!” 冯小满哈哈大笑,给小师妹支招:“你们就盯着她,她一偷吃零食,你们就去打小报告。” 丁凝又一次嚷着要跟冯小满绝交。 女孩子们闹了一会儿,冯小满转头一看,孟超这个傻小子居然已经干掉了三个粽子,正朝着第四个出发。吓得她赶紧喊住对方:“你别犯傻气,不许再吃了。这样吃下去,撑坏了肚子,怎么办?” 孟超难得能在冯小满面前还耍一会嘴皮子,笑道:“我都快不跟着教练练球了,我们教练肯定不会找你拼命的。” 冯小满瞪了他一眼,脱口而出:“我还怕你们教练找我拼命?我是怕社会头版头条出现大标题,惊!青年男子暴毙为哪般?不是非典肆掠,而是吃多撑死!” 丁凝笑得直打跌,一直趴在冯小满身上起不了身。 孟超就这么盯着冯小满一个劲儿地看,硬是干掉了已经剥了皮的第四个粽子。 冯小满将剩下的粽子全收好了,表示都是教练林医生队医他们的,一个都不属于孟超。 少年笑了笑,居然没有说任何抗议的话。 冯小满真心觉得,生活的变动才是少年人迅速成长的契机。一个川川,一个孟超,他们都是在生活发生改变后,迅速成长的。 下午的训练结束后,孟超跑过来找冯小满。他要求跟着冯小满一块儿回家复习去。他也得准备赴美学习呢。到时候两眼一抹黑,简直就是活受罪。 孟超跟冯小满倒苦水:“在体院里头根本不行。他们老是拉着我出去吃饭,让我喝酒。我都躲怕了。还是跟着你安全些。” 冯小满点了点头,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有着成年人芯子的重生人士,有义务关心未成年人的成长。篮球队算是整个体院里社会化程度最高的队伍了。不少队员沾染了一身的老油条气息,喝酒打架什么的,也是他们发生的概率最高。孟超虽然站出去比一般的大人都高,可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呢,哪里能跟着那些人混着喝酒瞎胡闹。 即将赴美的少年,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努力补习英语。他原本定下来的是,在赴美之前报个班,好好补习。结果“非典”一闹,连国家考试都推迟了好几个,各大补习班也是识相地关门大吉了。 冯小满安慰他:“你既然一不考托福二不考雅思,以实用为目的,那还不如看看《老友记》,背背实用小册子呢。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的!” 漂亮姑娘是妥妥的生产力。冯小满一句话,背单词背到生无可恋的孟超,立刻就精神抖擞地投入到学习中去了。 童乐正趴在川川的电脑面前,兴致盎然地看他一个大小伙子如何在网上卖裙子。 网店的模特儿就是冯小满,摄影师是孙喆。结果孙大摄影师照片拍出来以后,被冯小满P得面目全非,整的跟个芭比娃娃一样,一点儿摄影师酷爱的空灵都没有了。美则美矣,毫无灵魂。这要是让人知道了是孙大摄影师的作品,他会无地自容的。 孙喆嫌弃格调低,一点儿都不上档次。 冯小满直接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什么?这种风格才是直男最爱,你那么高端的风格,是忽悠不到小姑娘们买我家的衣服的。因为一看就距离感太强了。作为网店模特儿,我最大的作用是要让小姑娘们觉得,只要努力一点点,穿上我身上的衣服,就能跟我一样美美美仙仙仙了。” 童乐看看照片,严肃道:“那不是忽悠人么。” 冯小满振振有词:“广告学的第一要素就是放大优点啊。要是如实反映实际情况,像姐这样肤白貌美大长腿的,那就是披着条麻袋都能美翻天。一般的小姑娘,能有我这条件么?” 孙喆刚想痛斥冯小满死不要脸,就想起来,他还真让冯小满披着条麻袋就拍了组照片。少女的空灵娇嫩与麻袋的粗糙简陋,形成的视觉反差,让他自己都对着成片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冯小满得意洋洋:“听我的,你们这群直男,在小姑娘的穿衣打扮上,没有一丁点儿的发言权!” 反正用她上辈子办公室同事吐槽的话来说,那就是,直男审美等于时尚界的灾难。 不知道是不是现在的网店少,还是冯小满的那一套歪理果然有市场。不到两天功夫,这一套穿搭就两百多件全部售罄。扣除所有的成本后,衣服的纯利润是二十五块钱,这一算下来,不过两天的功夫,竟然足足挣了六千块。 川川没敢吱声,他先给孙喆包了个一千块钱的红包,表示希望他还能帮忙再拍几套照片。 孙喆压根没想要收钱。现在闹“非典”,找他批照片的人都变少了。他闲着也是闲着,听说冯小满这个不安分的丫头又瞎胡闹了。他又担心网上曝光出荀安跟姜黎之间的关系后,有人会对冯小满不利,便三不五时的过来看一看情况。 来了,顺手给这穿的毫无格调可言的小丫头拍几张照片而已。况且已经被冯小满P成鬼了,连她亲妈冯美丽都愣是没能认出她的脸来,他哪儿有脸说是照片的拍摄者啊。 冯小满安慰受伤的摄影师:“格调,知道不,大哥。你拍出来的格调不一样。光与影的效果,那不是能够靠修图软件就能修出来的。网店,卖的就是图片。” 否则什么叫卖家秀跟买家秀呢。要知道,中国的修图术可是堪比传说中泰国降头术的邪术啊! 孙喆作为一名连给别人拍证件照都不嫌弃的能屈能伸者,受伤了三分钟就又满血复活了,开始继续陪着冯小满瞎胡闹。 孟超在边上毫无原则可言,冯小满换上哪套穿搭,他都一个劲儿地嚷着“美美美”。已经不敢对这小子有任何期待的冯小满,直接拉着她妈看。她现在觉得,关于审美这一块儿,唯二眼睛没瘸掉的就是孙喆跟她妈了。不过孙喆要求太高大上,还是她妈靠谱点儿。 141|全国大奖赛 备考的日子摇摇晃晃, 这是冯小满重生以后难得的静谧时光。 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头写,香港的陷落成全了白流苏。不可理喻的世界里,什么是因, 什么又是果? 林丹丹费尽心机将她拦在南省不让她回京, “非典”成全了这位大小姐的计划, 冯小满的确走不了了。可同时, 林丹丹自己也动不了身。细想起来,还真是可笑。 这意外得来的学习时光, 倒是成全了冯小满一心想当学霸的念想。 她现在每天都忙着上学、训练以及补习。孟超也天天准点儿上赵老师家报到。大家对于他的出现已经见怪不怪了。川川甚至对这一看到冯小满就浑身冒傻气的男孩子难得起了怜悯之心。明明知道遥不可及,却还是想要努力抓住手边的那丁点儿时光。 童乐则是惊讶地发现这个打篮球的傻大个子, 脑子相当灵活。别看人家看上去不精明, 而且文化底子薄弱得惨不忍睹, 人家那是一根筋。冯小满夸他几句, 他就欢欣鼓舞了, 背起单词来,连石凯都比不上人家。 冯小满不得不赞叹, 运动神经发达的人,领悟能力也强。孟超这家伙,看几集《老友记》, 就能像模像样的, 模仿上面的口音进行对话了。冯小满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这小子学习语言的天赋比她高。她酸溜溜地表示, 照孟超这进度, 等他去美国没几天, 就能跟人打成一片了。 孟超一听,颤颤巍巍地开了嗓:“我一想就心里发抖啊,我还是好怕,我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冯小满一瞪眼:“你这么高大个子,好意思说害怕吗?” 少年用超委屈的眼神看着冯小满,嘟嘟囔囔:“你都不安慰我的。” 背时政小册子背到对世界没有爱的冯小满,差点儿要拍案而起:“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都拿全额奖学金出国了,我还在为一个高中录取通知书奋斗呢!” 可怜的篮球少年立刻熄火了。他跑去找冯美丽,阿姨,赶紧熬绿豆汤吧,小满的怒火要烧房子了。 冯小满还在做着心理建设,不气噢,宝宝不生气,宝宝是个小仙女呢。 哼!等姐考完中考,一定一把火烧掉该死的时政小册子! 大约是怕冯小满同学真考试放火,一到中考的日子,天空一直在“哗啦啦”下着雨。一大早出门,过来蹭早饭的川川就叹气:“瞧瞧你那火烧房子的架势,老天爷心里都在打着鼓呢。” 冯小满翻了个白眼,吃饱喝足了,雄赳赳气昂昂地上考场去了。 等到了考场上,居然雷电交加,突然停电了。冯小满囧囧有神,不至于吧,她都逆天到这份上了,连雷公电母都出动了? 好在没多久,学校紧急发电,正常的考试工作继续下去。监考老师过来核对考生身份,看看她又看看名字,鼓励了一句:“加油啊,冯小满。” 冯小满原本还优哉游哉地看着外面的雨帘,想着李煜的“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呢,被这一声鼓励给激得,立刻眼观鼻鼻观心起来,生怕掉了艺体神童的范儿。结果老师到下一位考生石凯面前,也是一句“加油啊,石凯”。 少女的那颗心啊,风中凌乱,谁让你自作多情的来着。老师明明就不知道你是哪一位。 一直到考完最后一门出考场,太阳公公才露出脸。大约是为了补偿前两天的休假,它一上工就威力十足,活像要立刻烤干所有的水分。 石凯交了卷子,跑上前喊冯小满,问她要不要一块儿出去坐坐,顺便对个答案什么的。 冯小满一路往前走,闻言摇头:“算了吧,都考完了,我懒得对分。”她才不要再受一遍煎熬呢。反正现在都是考前填志愿,没有估分的必要。 石凯还在琢磨着要找什么理由跟人家女生多说会儿话呢。他总觉得,冯小满一开始被班上一些同学所排斥就是从肖老师那事儿开始的。可肖老师那事情,明明是他起的头。他想跟冯小满好好说说话,嗯,宽解宽解她。重点中学的学生就是这点不好,一个个现实的要命。他们大约是觉得他家有背景,不好得罪,就把不满发泄给了冯小满。 没等少年想好理由,孟超就远远地在校门口朝冯小满招手了。本来这两天他还想陪考来着,结果教练硬是压着他训练,他好容易才磨到这两个小时的假。 冯小满一见这家伙晒得脸通红,满头大汗的模样,忍不住说她:“你怎么犯傻啊。这种天,你站在太阳底下,存心给考务工作人员增加负担?你要是中暑了,看门的大爷管还是不管啊。” 孟超嘻嘻地笑,手里拿着的水递到她面前:“这么热的天,你说这么多话渴不渴啊?来,喝点儿水。” 石凯悲伤地发现,他还没跟冯小满正儿八经说上话呢,就被无视了。 冯小满笑嘻嘻地问孟超他们教练怎么会白天放他出门。孟超可怜兮兮地诉苦,教练让他一个礼拜投篮一万次。直到一个礼拜后上飞机,他都得在篮球场上度过。 少年的眼睛闪烁着的是温暖的光。他想尽可能地跟冯小满多待一会儿,哪怕是分分秒秒都好。 冯小满有种难言的伤感,她突然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少年。如果可以,这一个礼拜的时间,她愿意陪伴孟超。然而她也有任务,她甚至等不及中考成绩出来,就得去江省的体操基地,在那里进行集训,然后参加全国大奖赛。 石凯忧伤极了,他怎么都等不到跟冯小满聊天的机会。这姑娘转过头的时候,看到他,还特别奇怪地问了句:“你家里人还没过来接你?” 少年的心,受到了重重的一击。他只好心中含泪捂胸口,郁闷道:“我在等出租车。” 孟超充分发挥了身为篮球运动员的眼明手快,拦下一辆的士,特别欢快地朝石凯露出一口大白牙:“你赶紧上车去吧,天热。” 看着这人笑得欢快的模样,石凯愤愤地想,这臭小子肯定是故意的。 冯小满回家吃了顿午饭,然后开始睡觉。她这段时间精气神耗得太厉害,整个人亟需能量补充。她几乎一躺在床上就睁不开眼皮了。她原本还想着今天下午陪孟超去练投篮呢,但是实在扛不住。 冯美丽心疼女儿,又怕她睡着太热;便自己坐在床边,轻轻给女儿打着蒲扇。 孟超吃过饭本就该走了。投篮任务等着他,教练给他的休假时间也结束了。可是他舍不得,他就是想多看冯小满几眼。这么色令智昏下,少年居然狗胆包天地请求冯美丽:“阿姨,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给小满打扇子。” 冯美丽差点儿没直接用扇子刷死这个臭小子。可看着这孩子可怜兮兮的样子,再一想,这孩子一走就是异国他乡,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都难说。她神差鬼使的,居然起了恻隐之心,点了点头,自己坐在门口,就着屋子外面的光,做起了针线活。 孟超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轻轻给冯小满打着蒲扇。其实因为现在已经是下午,房间里光线暗的很。他压根就看不见冯小满的脸。可是他知道,这个女孩子,正在他挥动的清风下酣眠。 他记得冯小满被丁凝嘲笑名字好土的时候,曾经得意洋洋地强调,小满入夏,冯通风,她就是夏天的风,令人心旷神怡。 他惟愿为清风,吹拂走夏天的燥热。 冯小满一觉睡到吃晚饭,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看到孟超的时候还有点儿发闷,以为自己是在体操馆里睡着了。女孩子揉了揉眼睛,嘟囔道:“走吧,我陪你投篮去。” 孟超难得在冯小满面前像个大人一样做出承诺:“冯小满,你是我特别重要的人,我这辈子都会记住你的。” 冯小满愣住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孩子在说什么。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嘟囔了一句,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没离开家。 孟超难得酝酿了一把情绪,却被这么冷处理了,忍不住又委屈起来。他强调道:“冯小满,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 冯小满“扑哧”笑了,抬起眼睛看他:“我又没死,怎么着记不记,忘不忘的?” 孟超哑口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女孩子叹了口气,一双眼睛如天空中最亮的星星。她看着孟超,微微地笑:“你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少年高兴起来,一个劲儿地点头:“嗯,我们都别忘记彼此。” 未来的路很长,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要去奋斗,他们都有自己的目标要去拼搏。 时间会解决一切问题。一切问题,都只能交给时间去解决。 冯小满在中考结束的第二天,就跟着薛教练去江省的体操基地进行集训,而后参加七月下旬举行的全国艺术体操大奖赛。从六月二十四号起,世卫组织就将北.京从“非典”疫区名单中删除了。全国大奖赛因此得以如期进行性。 这次比赛规则可谓全国艺术体操之最,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八月份在韩国大邱举办大运会选拔运动员。冯小满因为才满十五岁,肯定无法参加大运会。但是这一次陆教练却让她参加大奖赛的成.人组比赛。她计划着,再看看这孩子的情况,好敲定下九月份世锦赛的参赛名单。 按照目前的赛制,艺术体操国际大赛上,成.人组年龄的下限是十六周岁。但因为下一年是奥运年,所以今年在七月一日前满十五周岁的运动员也可以参加世锦赛的成.人组比赛,争夺进入奥运会的入场券。 陆教练一直犹豫不决,究竟要不要提前派这个孩子去成.人赛场上竞技。她的水平在少年组里头属于佼佼者,可是去成.人组未必能占到便宜。世锦赛也是有少年组比赛的,如果冯小满去参加少年组比赛,夺牌的希望也不是没有。 她咨询了安东尼娅的意见,可是她的这位外籍顾问只是耸耸肩,表示结果只有上帝知道。 这一次的全国大奖赛,就是她最好的观察机会。 跟着冯小满一起出发的还有丁凝等人,包括冯小满在个人项目组里头的小师妹闫冰跟金艳,整个省队集体打包过来了。其中丁凝她们集体项目组要参加集体项目比赛,闫冰和金艳则是参加少年组的比赛。 冯小满无比羡慕地表示,她还没参加过国内比赛的少年组比赛呢。然后她就被一群小姑娘们给压了。包括丁凝她们,参加的也是少年组比赛,谁让姑娘们都是花骨朵,都不满十六周岁呢。 一堆小丫头们嘻嘻哈哈的,成天窝在体操馆里头训练。 丁凝跟冯小满叹气,她现在都害怕以后退役了。因为还是在体操队里头最开心。大家比亲姐妹都齐心协力,一点儿都不藏坏心思。一想到外面的人那么可怕,她就不想到社会上去。 冯小满苦笑,心道,我的姑娘哎。你这是没有见识到林丹丹这样的人才,否则你肯定会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重塑三观的。 国家队出发的要比她们南省艺体队晚。一直到一个礼拜后,孙岩才跑到体操馆里跟冯小满打招呼。 冯小满紧张地看着她的身后,小声问:“那位大小姐呢?我赶紧提醒一下我们这边的小丫头们,免得冲了圣驾。” 孙岩面色有点儿古怪,她摇摇头:“林丹丹没来。” 说来也稀奇,林丹丹是跟她们一起上的火车。她还为火车票是硬卧而不是软卧大发雷霆了一回。可是神奇的是,上车才一个小时不到,林丹丹居然诡异地被开水给烫了,而且是一大壶滚烫的开水浇到了她的大腿上。 冯小满听了以后觉得瘆得慌。这事儿也太玄乎了吧。大夏天的,谁没事拎一大壶开水在面前玩儿啊。 孙岩叹气。林丹丹当时被烫的相当凄惨。反正她们听到惨叫过去看的时候,都吓得不轻。后来列车临时停靠了一个小站,林丹丹被送往当地医院进行治疗了,后续情况她们就不知道了。 冯小满看了眼孙岩,孙岩也默默地看了眼她。平心而论,她们都希望林丹丹能消停地待在家里别出来蹦跶了。可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被这样烫伤,实在又让人后背发凉。 孙岩自言自语道,这要是留下了疤可怎么办啊。 冯小满却觉得,可能留疤已经算是轻的了。 等到她们快要比赛前一个礼拜,国家队才确定,林丹丹这次是真的不来参加比赛了。 冯小满瞪大了眼睛,没想到林丹丹会烫伤的这么严重。如果不严重的话,林大小姐怎么着也会过来走个过场,巩固一下全国冠军的身份,好为国出征,扬名立万啊。 陆教练微微蹙眉,叹了口气,表示林丹丹恢复不理想,伤口出现了化脓感染。她本人还从楼梯口上摔了下去,髋骨有骨裂迹象,现在需要卧床休养。 这一回休养,不知道又是多久的时间了。 冯小满稀里糊涂的,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诡异。到底是里头有那位厉害的大伯母或者荀安夫人的手笔,还是林丹丹自伤,那可真就说不清楚了。不过如果是林丹丹自伤,来获得那位把人当成猫啊狗啊玩的老太太的怜惜之情,恐怕也正落那位大伯母的下怀。她总不能拦着小猫小狗想不开吧。 陆教练眉头没有松开,在即将出征的时候,冒出这种事情,总是兆头不好。要不是怕传出去被人知道不好,她真想带着这帮孩子们去古刹里拜一拜,沾点儿福气。她叮嘱众人尤其要注意用水用电安全,别这个时候再闹出事情来。 散会以后,薛教练又回省队,把小孩子们都叮嘱了一遍。完了,她带着冯小满去林医生那里做赛前心理疏导。路上,薛教练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这林丹丹也是邪性了。从今年年初开始,就事情不断,这半年了,没见她有个消停的时候。这人啊,还真是,没那个福分,就不要硬往上头凑。拿了多少,就得付出多少。” 冯小满没有接薛教练的话。她心里头想着的是,发生这么多事,难道林丹丹就一无所觉么。她的母亲就完全不长眼睛也没有耳朵么。如果真的想要好好生活下去,她们就该离那家人越远越好。 她想起了中考模拟卷子上一道阅读理解题,文章是金钏儿被王夫人赶出贾府,便跳井自尽了。题目中有一道问题是:贾府如此黑暗,吃人不吐骨头渣,为什么丫鬟们还是怕被撵回家,甚至不惜一死了之? 冯小满微微地叹了口气,她知道标准答案是外面的世界更黑暗,更加难以生存。可是看了林丹丹的遭遇,她的想法却是,人啊,千万不能失去了风骨。奴才当久了,那骨髓制造的,都是卑微的血。脊梁骨断了,挺不直,自然就只能当打了折扣的人,当奴隶了。 烈火烹油炸酥了人的骨头。如果不警惕,看不清自己,一脚踏进富贵乡里分不清东南西北,就会跟林丹丹,跟上辈子的周霏霏,跟荀安,甚至跟荀安那自视甚高的岳家一样,都落不到好下场。 从林医生那儿回去以后,冯小满打电话到赵老师家,询问川川网店的销售业绩。川川的声音听上去颇为苦恼,从开门红之后,接下来的时间里,销售额便每况愈下。现在一天最多也就是二三十单的生意,怎么也不复最初的火爆。 冯小满笑嘻嘻地安慰他:“这才是正常的。你当其他卖家傻啊。网站的免费广告位也不会天天重点推荐你的店铺啊。” 最初营业额出来的时候,冯小满也吓了一跳。她甚至暗戳戳地怀疑是淘宝方故意制造销售明星。博客刚推出时有博客女王,微博刚推出时有微博女王,没有爆点哪儿来的话题度。后来再一细想,她就明白了。 此时的淘宝刚起步不久,几乎绝大部分卖家交易的都是二手商品,况且还没有淘女郎的概念,店铺商品没有模特儿专门推销。直接上新品进行销售的川川的铺子,很快就获得了网站方面的免费广告大力推荐,如此一来,就造成了开业即销售火爆的态势。 但是,他们的模式一点儿也不稀奇。很快就有其他卖家有样学样。川川的生意自然就被快速地分流掉了。 冯小满安慰川川:“没事儿,等到后面网站的客流量大了,你的生意自然就上去了。” 她挂了电话以后,就在脑海中琢磨着自己的成套动作。球操里头,中间那个手接球还是调整成后搬腿夹球,同样无帮助腿结环三圈,感觉更柔软漂亮些。带操第三个动作调整成躯干后屈阿提丢转体,嗯,应该不错。 想着想着,冯小满就困了。她躺在床上,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她明天要去找安东尼娅教练,跟她说说自己的新成套。 142|阴差阳错 第二天, 冯小满兴冲冲地跑去找安东尼娅教练,跟她比划自己的想的改进部分。现在她的俄语水平因为前面几个月一直在专注于中考复习退化了不少。她不得不连比带划,充分运用身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陆教练刚好过来请安东尼娅过去看一看几个在此集训的体操队的情况。国家队急需新鲜血液的加入, 冯小满上了国际大赛的成.人组以后, 少年组的选手都跟不上了, 得趁早好好挑出好苗子, 早早带起来。 她见了冯小满那夸张的肢体语言,忍俊不禁。不得不承认, 小姑娘人长得好看,身体比例好的优势就在于, 不管什么样的动作由她做出来, 即使不够优美, 都能透出一种可爱的味道来。 安东尼娅点了点头, 示意冯小满先过去练基本功。等她看完小选手们的训练情况, 再去体操馆找她。 冯小满赶紧点头道谢,美滋滋地朝体操馆去。 整个体操队, 都在加紧训练。国家队的主力队员们这一次都将代表各自的省队出战,有的人还得上集体项目。现在大家都在各自的省队训练。独独孙岩还跟着薛教练。 孙岩这段时间是最惨的人。原本薛教练早早应该回京,带着孙岩跟冯小满训练的。结果因为各种事情一拖再拖, 后面又发生了“非典”, 整整快四个月的时间,孙岩愣是没有一个正儿八经带她的教练。她苦笑道:“好在陆教练也看着我训练, 薛教练还给我电话指导, 否则的话, 我真是被放逐了。” 冯小满说不出话来。到目前为止,薛教练的关系还在南省省队,严格来说,这一次,她都不该再带着孙岩训练。毕竟江省跟南省还得通常竞技。只是现在江省个人项目的教练都不熟悉孙岩的情况,孙岩之前的教练又成了集体项目的助理教练。除了薛教练,还真没人管她。 薛教练毫无地域之分,什么江省南省,不都是我们国家的艺术体操苗子么。要是有些人将精力不要始终放在内耗上,咱们艺术体操界还能多出几个人才。 她这话,冯小满更是不敢接了。这个,要算工作业绩的,人家不可能不分啊。 孙岩就这么身份尴尬地接着练下去了。 丁凝看到孙岩时,还觉得奇怪,这人明明是江省的,怎么还往她们队里头凑啊。冯小满说了孙岩的遭遇之后,丁凝一副活见鬼了的表情。她咂嘴摇头:“你们那儿也太恐怖了。小满,你长点儿心吧。别到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冯小满一本正经道:“丁姐,就全看你的了。我要是被卖了,你可千万记得把我赎回来。” 丁凝特别傲娇地一抬下巴,漂亮的杏仁眼做睥睨天下状:“哼,好好伺候你丁姐。把丁姐伺候舒坦了,丁姐就赎了你,抬你做第十房小妾。” 冯小满掰着手指头数:“不对啊,你原本只有八房小妾的来着。欣欣、甜甜,你们赶紧过来。老丁这个花心大萝卜又背着你们在外面沾花惹草了。” 原本正在边上喝水休息的小姑娘们全都跑过来了,要压死丁凝。气得丁凝一个劲儿地骂:“没王法了,你们一个个的,我要重振夫纲。” 冯小满在边上得意洋洋地叉腰大笑。然后还是放风的闫冰听到了教练的脚步声,低呼一句,大家才又赶紧跑去装模作样地继续训练。 丁凝头发散了,衣服也乱了,一副惨遭□□的小可怜模样。冯小满□□着上前调戏道:“乖乖,要不要跟大爷回家去啊。保准给你吃香的喝辣的。” 结果她还没上手去摸丁凝娇滴滴的小脸蛋呢,就看见丁凝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冯小满颤巍巍地转过头,呆滞地看见了安东尼娅教练。 旁边的陆教练大笑。冯小满装了多久的少年老成,乖巧懂事啊。果然一到熟悉的人面前,全都破功了。 冯小满讪笑着缩回手,赶紧同两位教练问好。 安东尼娅也笑了,点点头,示意冯小满可以示范给她看成套效果。 冯小满休息之前一直在做基础训练,这会儿热身了一刻钟,便在CD机的伴奏下,开始了修改后的球操与带操成套。 闫冰跟金艳这两个小师妹看得目瞪口呆,等到终了的时候,两人特别给面子的拼命鼓掌。集体项目的另一个姑娘则是对着丁凝叹气:“苍天,这个妖怪。她怎么比去年走之前进步了这么多?” 冯小满这回在省队的时候一直都是基础动作训练,从来没真正上过成套。这也是薛教练一贯的训练方针:练好基本功,不贸然上成套,尽可能减少运动员的身体损伤。她私底下曾经跟冯小满说过,林丹丹那种训练方法是不对头的。要是一直这样下去,那个姑娘很有可能会有严重的腰伤,搞不好还会落下病根子。 现在,那位大伯母或者荀安夫人,大约是连等林丹丹积年损伤都等不及了。 丁凝呈现出呆滞状。她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改走集体项目了,相形之下对个人身体素质要求没有那么高。否则她要是跟冯小满同场竞技的话,岂不是要被衬托成豆腐渣,妥妥的一点儿竞争力都没有。她水平虽然不够,但鉴赏能力还是具备的。估计现在国内,也就是庞清这样国家队绝对主力才能跟她一较高下了。 冯小满并没有只练习一遍,而是将两套操都分别进行了三遍。完了以后,她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还有两个地方改进一下会比较好。 安东尼娅微笑着点点头。这个小姑娘的野心,她能够看出来。冯小满的目标应该是世锦赛,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总是有股冲劲在身上。陆教练告诉她,这用中国的古话来说,就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教练们离开后,冯小满也没有放松。她开始一边做基础练习,一边在脑袋里头琢磨着成套动作。丁凝想跟她说话,被孙岩喊住了。后者摇摇头,示意她别打扰冯小满。 丁凝到边上压低了声音问:“她这是要魔障了吧。” 孙岩低笑道:“要得道,先魔化。她一直这样,爱自己脑袋里头琢磨事儿。我觉得她厉害也就厉害在这儿,带着脑子训练。” 丁凝直接翻了个白眼,君子坦荡荡:“我也带了啊,不过可能不太好使。” 孙岩忍不住乐了。丁凝这个快言快语的姑娘,可真有趣。她叹了口气,忍不住想说,我真想留在你们南省省队算了。话到了嘴边,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她十一二岁起就跟着教练在国家队训练,结果却成了两头不靠的边缘人。 冯小满私底下安慰过她:“你怕什么,江省还指望着你给他们拿牌子呢。咱只要有硬功夫在身上,就无所畏惧。” 孙岩却是在害怕,她的功夫不够硬。 一直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冯小满才歇下来,跟大家去食堂。她午饭吃的心不在焉,就想着早早回宿舍,躺在床上再把动作好好演练一回。 丁凝觉得冯小满这样儿实在是辣眼睛,故意偷偷要了一大勺生姜丝放在她碗里。 没想到这丫头一无所觉,居然吃了个一干二净。等到完了以后,丁凝都于心不忍,问她辣不辣,要不要喝水。结果冯小满风轻云淡地一笑,表示没关系。说着,她就冲大家微微一笑,挥挥手先走了。 丁凝特别忧郁地盯着冯小满的背影,惆怅地问队友们:“我怎么觉得自己一下子没格调了呢。” 然后毫不意外地,她受到了群嘲。大家纷纷表示,格调这个词,跟丁爷没关系。丁爷的目标是当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铁血真汉子。 薛教练刚好端着餐盘走过,闻言看了眼丁凝,皱眉认真道:“丁凝啊,你是不是长肉了。下午训练前,称个体重吧。我看要不要再给你控制控制。” 等到薛教练一走,丁凝哀嚎着表示要群诛了这群小蹄子。吃过午饭称体重,她中午还忍不住喝了碗西红柿牛腩汤,简直就是完了的节奏。 中午丁凝在桑拿房里拼命出汗的时候,冯小满同学已经欢快地躺在床上了。这世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大写的不公平。 冯小满闭着眼睛,慢慢进入了迷迷糊糊的状态。她又想到了带操的部分,脑海中那个少女手臂上挂着的是漂亮的粉红色彩带,原本显得有些过于甜美俗气的颜色,配合上她明丽的笑容,如一只翩然的蝴蝶。冯小满着迷地看着少女脸上的笑,她喜欢这样明丽大气的笑容,这是她一直都努力想要做到的。 前阿拉贝斯两周接无帮助腿结环转,嗯,就这样,感觉不错,反跨鹿跳,粉色的彩带配上那套蓝色的体操服更好。就像是《小王子》里,星球上开出的那朵玫瑰花。虽然她娇气坏脾气,甚至还欺骗了小王子,可是她依然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冯小满甜甜地笑了,心满意足地进入了酣眠。她一直到寝室里的电话机响起来,才被吵醒。她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去接电话,显示屏上出现的是南省的号码。 陈砚青在那头打着呵欠问:“哎,你吃早饭了没有?” 冯小满哭笑不得:“你说我吃没吃?姑娘,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啊。” 陈砚青有气无力道:“噢,原来才一点钟啊。我完全可以再睡两个小时。” 冯小满立刻催促她:“起来起来,别开玩笑了。真饿坏了胃,你哭都没地方去。” 陈砚青哀嚎一声,表示昨晚她压根就没捞到觉睡,她需要补眠。 冯小满立刻嘲笑她晚上不睡,早晨不起,她这个运动员是妥妥的楷模,早睡早起身体棒棒。 “你说的轻巧!”陈砚青愤愤不平道,“昨晚我们家都快地震了。我还怎么睡啊!我跟你说,你那个,哦不,周文忠这回彻底红了。你知道不?就是昨天的事儿。我爸都彻底懵了。研究所的喜报贴出来了,他发现了一种高分子材料,写的论文在《世界科学》杂志上发表了。妈呀,据说后面省政府要表彰他。这回他可是彻彻底底成了红人” 昨晚为着这件事,陈砚青的父母成宿的没睡觉。他俩感慨万千,怎么也没想到,周文忠这么个众人都以为烂在泥巴堆里的人呢,居然会迎来绝地逆袭。昨天所里领导给他开表彰大会的时候,所长都说,作为科研人员,手上有没有硬货,才是真功夫。 冯小满有种“我勒个去” 的感觉。她仔细追问了一遍陈砚青,周文忠的科研成果名称,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因为上辈子周文忠曾经有一次跟姜黎抱怨过,管档案的人不精心,把一份重要的材料给搞得残缺不全。否则这项高分子材料研究成果哪里轮的到海城研究所搞出来。他们研究所□□之前就已经研究出来了,就是被搁置了,研究材料也没保存好,居然被老鼠咬成了碎渣。 这世道,难不成,周文忠还因祸得福,真弄出了大动静? 真是现成的便宜被他捡到了。周文忠现在的工作的确是整理研究所积年的材料啊。 143|中暑的老天爷 陈砚青被翻来覆去的父母给搅和的, 一夜也没睡踏实。她对着冯小满感慨万千:“哎,你说啊。老天爷是不是也热得中暑了,这也太不公平了。我爸带着一帮人, 研究了这么长时间, 到现在都是一筹莫展。他倒是好了, 居然这么轻松, 就利用闲余时间,去实验室里捣鼓了几下, 就出成果了。” 冯小满压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因为周文忠压根不需要自己出成果啊。那个研究成果的论文都是先人完成的,因为当时环境复杂, 难以送出去发表, 才暂时封存了。周文忠只要把现成的研究直接搬过来自己用就好。最最要命的是, 这些东西还是研究所方面为了优雅地打发人, 主动塞到他手里。守着金山讨饭吃, 别人从金山里翻出了一小块金疙瘩,拥有金山的人居然还要激动万分。 钱学森先生说:回过头看, 这么多年培养的学生,还没有哪一个的学术成就,能和民国时期培养的大师相比! □□摧毁的不是一代人的青春, 也不是仅仅十年的经济社会民生, 它更可怕的影响在于对整个民族精神的摧残,对整个民族文化的打击。 精神上跪下去了, 科研工作者还怎么拥有不屈的高傲的独立的灵魂? 手捧听筒的少女, 还在倾听着朋友喋喋不休的抱怨。她怎么能不抱怨?周文忠这项研究成果不声不吭地发表在国际一流的科研杂志上, 简直就是一巴掌打在了陈砚青爸爸的脸上。 这事儿任是哪个外人看了,被研究所彻底边缘化的周文忠,能够搞出这样震惊国内科学界的研究成果;拥有着全所最顶尖配置的陈高工却毫无进展。啧啧,研究所任人唯亲,不尊重科学,不尊重人才,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冯小满都能想象出舆论评价,我们的科学为什么落后,为什么几十年了都拿不出亮眼的科研成果?这都是体制问题,先做人再做事,不尊重科学规律,不尊重人才,把科研当成评选五讲四美呢。科学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是科研成果,而不是看谁是个老好人。 一点儿没错,可是怎么就那么憋屈呢。 陈砚青抱怨完了,总算想起来关心一下自己的小伙伴。她问了冯小满在江省体操基地的训练情况,表达了对小伙伴的同情。丧尽天良啊,早晨六点起床,晚上十点入睡,这样的生活,她还在暑假呢。 冯小满大笑,得意洋洋道:“为什么我的皮肤这么好,因为……” 陈砚青毫不客气地抢话:“因为你天天用大宝,行了吧。哎,我问你,你真的八月份不回来参加学校军训吗?我听说每个学生都必须要参加的呀。” 冯小满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了:“不行,九月份有世锦赛。我得过去参加比赛。万一我军训的时候晒黑了,还怎么美美的出现在赛场上?哼!姐的脸可是很能加分的。” 陈砚青气得要跳脚,冯小满皮肤白,而且属于不容易晒黑的那种。她妈都看着冯小满后,嫌弃地瞅着她埋汰不已,跟冯小满一比,你怎么就成了个柴火妞呢。 她羡慕嫉妒恨了好久,结果这个坏人,居然特意拿这件事情,来戳心戳肺。 冯小满嘻嘻嘻哈哈,得意洋洋地告诉她,自己的护肤秘诀就是多运动。她煞有介事道:“你想啊,出汗的时候,是不是身体里头的脏东西一并排了出来。这样的话,皮肤能不好么。” 陈砚青听了将信将疑,被她忽悠了半天,突然间想起一件事,坏笑道:“嗯,你不回来的话,有些人可是望眼欲穿了。” 冯小满惊讶道:“哦?谁呀,干嘛?到底要干嘛?我可不打算被人找麻烦,我现在忙得很,没工夫跟无聊人士纠缠。” 陈砚青跺脚:“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是石凯啦,他一直想着要约你出去说说话什么的。结果你死活不给人家面子。他还想问我打听你寝室电话呢,他允诺去日本旅游的时候帮我带手办来着。我坚持抵御了糖衣炮弹的侵蚀,没有出卖你噢。” 冯小满在电话这头摊手:“天地良心啊,我中考完第二天就到这边来集训了。我可不是摆架子,我实在没有功夫啊。对了,石凯也上省实验吗?” 陈砚青“嗯”了一声:“是啊,我爸也说给我交钱,上自费了。反正啊我是习惯省实验了,让我去其他地方,我还怕人生地不熟,被欺负呢。” 冯小满大笑:“陈姐您说笑了吧,您老人家这样的,不欺负人家就不错了吧。” 陈砚青得意洋洋:“那是,谁像你这种软哒哒的小姑娘,老是被人欺负来着。”话说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对,赶紧转移话题,“哎,我跟你说啊,石凯那家伙运气真好,刚好踩着分数线进去的。真是逆天了。不过最过分的人是你,你说凭自己本事考进去,还真的考进去啊。你知不知道你多讨厌啊。你的成绩是在全区都能排进前十啊。” 冯小满哈哈一笑,调侃道:“这不高手已经都被提前招走了么。” 陈砚青气得“嗷嗷嗷”直叫,这个死丫头,成心气她呢。 冯小满挂上了电话,坐在书桌前发了个会儿呆。老天爷可真够不公平的,像周文忠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够捡到这样的大便宜,成功地“研究”出高分子材料。从故纸堆里翻出研究成果,能有这个眼力劲儿也不错啊。真是应了那句话,科学家的才学与人品,也是不成正比的。 抬手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二十了。冯小满不想重新躺回床上去辗转反侧,索性换好衣服,去体操馆训练。 她告诫自己,周文忠是好是坏,都跟她没关系。即使再讨厌这个人,也不能因为他,而扰乱了自己的生活秩序。 她已经重生了,她不要再被过往所困扰。周文忠这种人,蹦跶不了多久的。 体操馆里人并不多,夏日午后困倦,大部分人还是回寝室休息去了。庞清还在CD机的伴奏下,一遍遍地做着她的成套,直到汗流浃背,累得气喘吁吁,她才停下来休息。 看到小脸儿蔫蔫的冯小满,她笑了,伸手将这孩子招到面前:“怎么了?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怎么不去再睡一会儿。” 冯小满一本正经:“睡不着了,我紧张。” 正在边上盯着孙岩训练的薛教练忍俊不禁:“我就不明白了,你这孩子究竟为什么要紧张?国际大赛上都没看你打过哆嗦啊。全是我们替你打哆嗦了。” 冯小满睁大了眼睛:“可不一样。我还没有跟庞清姐一起在赛场上较量过呢。” 庞清正在喝电解质饮料,闻言就笑了:“行啊,你这个小丫头,现在已经想着怎么把我给卸下来了。” 冯小满一副迷妹的表情盯着庞清,星星眼闪啊闪:“姐,你是我的目标啊,我要向你学习。” 庞清一副“切,信你才怪”的表情,捏了下她的鼻子,嗔道:“虚伪的小东西,明明就是想超越吧。” 冯小满以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做着回答:“可是我还没有学习到,怎么超越呀?” 庞清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脑袋,示意这个小妹妹在自己身边坐下,笑着开口:“你要是能超越我,我只会高兴,真的。我已经二十岁了,还继续坚持这个比赛场上的时间,没几年功夫了。你们要是不快点儿成长起来,接下来的比赛,该谁上去啊。去年亚运会,我们拿了冠军。可是,如果等到三年以后的亚运会,咱们后继无人,那岂不是丢脸。所以,你们都得加油,赶紧成长起来。” 冯小满听着直点头,她很喜欢庞清,或者说,一梯队的队员们,带她们这些小的,就跟长姐如母一样。她们在赛场上可能是竞争关系,但是私底下看到妹妹成绩好,尽管失落,更多的却是高兴。 冯小满小声问庞清:“姐,你退役以后,有没有想过要干什么啊?” 庞清伸了个懒腰,面色有点儿疲惫:“上学吧,我的大学还没读完呢。反正啊,我想的是,嗯,暂时先不做体操相关的工作了。我都已经练了十五年的艺术体操了。普通人的生活,我一天都没经历过。也许我会去私人俱乐部里,当健身操教练吧。反正,我想试试看别的生活。” 陆教练跟王部长陪着主管的那位主任一起进了体操馆,陆教练指着庞清跟冯小满的方向道:“我们的运动员,都自觉主动的很,完全不需要我们压着训练的。” 主任点了点头,绕着体操馆走了一圈。 庞清跟冯小满立刻三缄其口,两人直接做起了地毯基本功,最大限度地避免跟这位主任接触。队里私底下传言,这位主任以前跟某位江南人士有私仇,所以尤其讨厌江南人。即使没有了那位林丹丹,他也对庞清她们这些人看不上眼。 现在,主任一心想着的是扶持起自己家乡的艺术体操事业。他都已经是艺术体操事业的一把手了,他怎么会不懂艺术体操。他看就应该让他的家乡人民上,从体型上讲,江南人个子就是矮么。东欧的一流选手,那都是大高个子。 冯小满听说以后,有种强烈的槽多无口的感觉。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艺体女皇还不到一米六五呢。这不是单纯拼个子高不高的问题,好不好! 她们私底下默默地称这位主任为赫主任,因为赫鲁晓夫被艺术家批评不懂美学艺术时,曾经说过一段名言:“以前当我是一个工人的时候,你可以说我不懂;当我是车间主任的时候,你也可以说我不懂;但现在,我是苏共中央第一书记,我就懂!” 赫主任转了一圈以后,看到庞清跟冯小满还在做基本功,立刻皱起了眉头,对着陆教练道:“不要出工不出力。上了赛场,你就给人看在地毯上劈叉?任何一个学过舞蹈的人都能做到吧。” 陆教练跟王部长赶紧解释,这是必须的,身体不打开了容易受伤。 赫主任冷笑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些运动员就是怕苦怕累,成天娇滴滴的,一遇到困难就退缩。人家林丹丹人在病床上不能动,还想着要练习器械。好端端的,一点儿伤没有,却活像是动不了了一样。” 王部长等人被骂的一声都不敢吭。冯小满跟庞清也是默默地垂着脑袋挨骂。挨骂不一定需要理由,谁让领导心情不好呢。 一直到王部长送走这位赫主任之后,陆教练才苦笑着安慰大家:“好好练习吧。主任也是压力大,上头给下了任务,完成不了第一个挨批的就是主任。谁让咱们大运会上出过冠军呢。” 冯小满跟庞清都是一脸便秘的表情,认清楚现实啊,领导!艺术体操的东道主优势有多大,你们到底知道不知道!今年大运会可是在韩国大邱举办啊。 陆教练微微一笑:“行了,你们也别担心。目标肯定要有,完成与否也得看实际情况啊。要是每一个目标都能完成,我们早就亩产上万了。” 庞清和冯小满都笑了起来,两人接着自己的训练。 144|灵感 冯小满在体操馆里训练了一下午, 酣畅淋漓地出了满身大汗,回宿舍又痛痛快快冲了个澡,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果然, 运动是治愈负面情绪的良药。 她吃了晚饭, 去操场上晃了几圈, 然后回宿舍往床上一躺。下午训练的时候, 她脑海中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些影像,是之前一段时间看花样滑冰比赛时留下的印象。那位出色的华裔花滑运动员的七次三周跳的比赛片段, 不断地在她脑海中闪回。冯小满觉得自己应该能抓住一些东西,她不想让灵感白白跑掉。 比赛的时候, 那位选手脚趾头受伤了。可是她的表现, 依然让所有人折服, 甚至令一位裁判潸然泪下。 冯小满羡慕她的表现力, 这是她也希望达到的。 她反复回想着那个片段, 溜冰场成了地毯,冰鞋成了舞鞋, 翩翩起舞的人成了自己,她的耳边响起的,也是那首悠扬的乐曲。她陶醉其中, 她的手臂在迎风舞动, 她感觉到了那种我欲乘风归去的意境,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获得了自由。 脑海中的少女一遍又一遍地起舞, 有的时候, 她成了冰上的舞者, 有的时候,她则是地毯上的精灵。 她讨厌那种所谓的中国人不适合练习花样滑冰,不适合练习艺术体操的说法,事实上,他们都可以。只要出不了成绩,就把责任往人种上推,是最没有道理的。因为每一个人种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 冯小满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中,她获得了鼓励与安慰。那位华裔选手能够做到的事情,她也一定能够做到。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冯小满有种被打扰的不满。她觉得自己只差一点儿就可以捕捉到风了。结果依然落了空。 接电话的时候,冯小满是强压着怒火的。她不知道究竟是谁这个时候突然给她打电话。不可能是妈妈,妈妈怕打扰她训练,都是等她打回去。也不可能是队友,因为大家现在都知道她是个小怪物,喜欢自己一个人琢磨事情。平常打牌嬉闹什么的,除非是正好看到她,否则不会贸贸然打扰。 等话筒里响起陈砚青的声音时,冯小满真的快要发火了。其实下午一点钟被电话吵醒的时候,她已经不快了。她的起床气不小。不过因为当时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所以她的不悦只是转瞬即逝。现在被打扰了思路,她忍不住后悔将宿舍电话给自己的这位朋友了。 陈砚青打电话的目的依然是抱怨,因为周文忠今天下午真的被省里表彰了,而且是作为全省半年科研工作的标兵进行表彰的。 听着陈砚青翻来覆去的话,冯小满终于忍无可忍:“青青,他好不好真的跟我没关系了。以后,你不用再特意跟我说周文忠的事情了。” 陈砚青愣了一下,嚷嚷起来:“你难道不觉得很不公平么。我爸那么努力都没有出成果,他轻而易举地就拿出结果。如果不是他抢了我爸的先,我爸肯定就能研究出来!” 冯小满沉默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接陈砚青的话。她想说,姑娘,你真的想多了。你爹上辈子一直研究到退休也没成果。世界就是这样的残忍,不是说你努力了,前面就一定是星光大道一片坦途。默默无闻了一辈子,没有任何亮眼的研究成果的科研人员比比皆是。 陈砚青没能从冯小满这儿得到同仇敌忾的支持,气愤地挂了电话。 冯小满也心烦意乱起来。她个性中的敏感成分,让她可以比常人更加容易从生活中寻找到灵感,但同样的,她也易激惹。 重新躺回床上,即使努力回想那段音乐,她还是进入不了状态。冯小满心浮气躁地爬起床,深吸了口气,准备去基地的电脑房,上网找那段音乐。也不知道能不能重新找到那段比赛视频。被打断的感觉,真让她不舒服。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冯小满到电脑房的时候,今天晚上偏偏不开放。据说是赫主任吩咐的,说这些小孩成天不好好训练,就会沉迷于电子海.洛因。必须管,否则就是对国家和人民不负责任! 冯小满有种要爆粗的冲动。去他妈的!闭目塞听,昏庸无道!她冰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往林医生的房间去。她必须得找人纾解一下情绪,否则她真怕自己气急之下会破口大骂。然而林医生的房间灯没亮,敲门也不见人。 她连这最后的心灵抚慰都得不到。 冯小满一口气奔上了操场。她要是不发泄出来,肯定得憋死她自己。她得让这股憋屈劲儿随着汗水挥发出去。 孙岩正在跑道上进行慢跑。她觉得自己的体能不行,所以没有办法,很好的完成安东尼娅教练帮她修改好的成套动作。 她看见了冯小满,朝她微微点头笑了,然后继续往前跑。 孙岩的努力,让冯小满感受到了鼓舞。 平心而论,她也能够感觉出,孙岩的个人条件,并不是特别的好。她的上半身偏长,所以在做有些动作的时候,就显得不是那么的漂亮。然而这个女孩子,用自己顽强的毅力,努力地消弭了不足。 她经历过那么多次打压,她甚至被国家队又退回了省队。她的每一次比赛机会,就跟别人施舍来的一样。即使这样,她也没有放弃。她还在尽自己所能的,勤勤恳恳地训练着,毫无保留的努力着。她向前的每一步,都是这样艰难。可是,她没有放弃。 与孙岩相比,冯小满都觉得自己的多愁善感,简直就是无病呻吟了。 灵感被打扰了,再寻找回来就是了。老天爷给了她这样的天赋,总不会三言两语地就收走了。 冯小满绕着操场,不时变换着速度跑圈。奔跑果然能够让她的心情,顺畅一些。Gone with the wind,就让所有的不快,都随着夏天的风,远远地飘走吧。 夏天的夜晚,繁星点点。那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夜空下的人。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都在为着自己的梦想而奋斗。她们努力地朝自己的方向,奔跑着。再多的苦,再痛的泪,她们也要咬牙扛住了。 七月的风,依然带着的懒懒的暖意,吹拂到每一个人的身上。冯小满无端想起了,吹面不寒杨柳风。明明是两个不同的季节里的空气流动,却同样温柔地抚慰了,每一个在人生路上奋斗着的人。 冯小满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少圈。到后面,孙岩不得不开口招呼她:“小满,歇一歇,不要跑狠了。身体要吃不消了。” 她缓缓地停下来。两人谁也没有瘫坐在草坪上,而是绕着操场,默默地转圈。 谁也没有说话,仿佛就这样肩并肩往前走,她们就能从彼此身上获得安慰与支持。 孙岩笑了一下,揪了下这个小妹妹的马尾辫:“回去吧,今天早点儿睡。” 冯小满点点头,跟孙岩挥手道别。现在,她们的房间安排是按照各个省队进行的,方便大家更好的融入在到一起。 她明明已经累的腿脚无力,可是她依然很想去体操馆。再练一会儿基本功吧,也许这样,她就能彻底平静下来。 体操馆里的灯熄灭了,拉闸门也关了。冯小满想去值班室找值班阿姨,央求人家开开恩,她想再练习一会儿。然而值班室的门也锁着,外面挂着大铁锁,显然里头没人。 冯小满看了眼自己的表,已经晚上九点半了。估计阿姨也下晚班,回家去了吧。她叹了口气,准备离开,经过休息室的时候,却听到了里面传来隐约的对话声。冯小满好奇,这个时候还有谁待在这里。她正要过去看个究竟,到了门口,就听见了庞清的叹息声:“林医生,你知道吗?我有多惶恐,我有多羡慕小满吗。” 林医生似乎说了句什么。庞清接着向她倾述:“我的腰,已经没有以前柔软了,我的骨头,也硬了。去年我还能轻松做出来的动作,今年再完成的时候,就觉得艰难了。每次看到小满能够轻而易举的,做出的高难度动作,我都羡慕的不行。人家都说二十岁的青春才开始。可是对我来说,对艺术体操来讲,二十岁已经相当老了。我现在都在想,我是不是已经过期了?我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我应该,选择离开这个舞台了。” 林医生出言,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要想这么多,其实艺术体操能够体现出女性一生的美,每一个年龄段,都有每一个年龄段的魅力。二十岁的你,肯定没有十二岁的你,骨头柔软。可是同样的,十二岁的你,也没有现在的你,这样的艺术表现力。时间总是很公平,它会带走一些东西,也会带来一些东西。只要你善于发掘,你总会发现,你的生命总是越来越充盈的。” 庞清苦笑了一声:“是的呀,我发现最充盈的是我的体重,我的脂肪。我现在真的已经很努力的,在控制体型了。可我发现,我还是越来越沉了。” 林医生笑了:“这是正常的啊。艺术体操运动员即使发育要比一般女孩子晚上两三年,但终究是会发育的。这是生长发育过程中,必须经历的阶段。 你看,就是艺术体操女皇,她现在,也不复十三四岁时的轻盈。她也不能轻松完成十三岁初次亮相世界大赛舞台时,震惊整个艺术体操界的,那样的全套动作。她的确已经做不出那样的高难度了。这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可是,她的成套的质量下降了吗?没有,她比以前更加优雅从容,她体现出了一种极致的美感。所以,我们都承认,她的地位。 也许你现在,的确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柔软。可是,生活给你带来了更多的东西,你都可以运用到艺术体操中去。你可以让你的表现更加富有感染力。就好像演员,拿到同样的剧本,用不用心去演,有没有精心设计出一些小动作,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效果,都是不一样的。” 冯小满悄悄地离开了体操馆。 她没有想到,她的存在,竟然也会让庞清感觉到压力。庞清是国内艺术体操界难于逾越的高峰呀。她才进入省队接受正儿八经的系统训练时,就知道庞清的名字了。到现在,年轻队员被夸奖一句“庞清第二”都是一种极高的赞美。 她们每个人都以庞清为目标,膜拜她,学习她,心中隐隐有一个小小的念头:如果将来,我能跟她一样,就好了。 冯小满一点儿也不觉得,她头上的那两个所谓的少年组世界冠军,有多么的了不起。这样说,并不是她轻视这两个奖项。而是少年组与成年组之间的差距,本身就相当的大。娃娃兵跟正规军开打,不是一个层别上的事。 超越庞清,在冯小满看来,怎么着也得是两三年以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庞清大约会随着年龄增长,身体机能下降,自然而然地离开这个赛场。 现在的庞清,可是亚洲艺术体操的领军人物啊。她还有独创的加分动作呢! 冯小满知道,相较于其他少年组选手,她最大的优势,源自于她的现场表现力。因为她有两辈子的人生经历。这些阅历帮助她,更好地表达出音乐所蕴含的情绪。 她的这些优势,在成人组选手来看,就不值一提了。 145|离歌 冯小满默默地往自己的宿舍走。她每迈出一步, 都更兴奋一点。庞清说自己的存在,让她感觉到了压力。这让冯小满惶恐战栗,却又忍不住欣喜激动。从什么时候起, 她也成为了别人需要正视的对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 她就觉得有一团火在心中燃烧。她迫不及待地, 想要跟庞清同场竞技了。这一世, 她渴望别人用平等的眼光去看待她。 从上辈子起,她收获的大部分善意, 几乎都是源自于怜悯。而怜悯,往往是给弱者的。她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少女, 她渴望来自成.人世界的正视与肯定。 这个晚上, 冯小满睡得非常好。她发现, 她需要来自外界的肯定。这种肯定是方方面面的, 可以是朋友的鼓励, 长辈的安慰,也可以是对手的正视。 在梦乡中, 她没有在冰上继续起舞,可是她觉得脱离了冰场,她更加轻松自如了。 短短的一个礼拜转瞬即逝。很快, 全国大奖赛就要正式开始了。跟在法国时的大奖赛一样, 这一次,他们依然要经历正式训练, 看台赛, 以及正式比赛三个步骤。 薛教练颇为兴奋。这一次比赛规格可谓全国之最。来自十三支省市自治区的代表队, 一百多名运动员同场竞技。她觉得自己看到了国内艺术体操未来的希望。 冯小满认认真真地进行着正式训练,参加看台赛,希冀留给台上的裁判一个好印象。她渴望在成.人组赛场上,证明自己。她迫不及待了,她不能始终躲在小女孩的面孔下。 看台赛上,冯小满的表现相当出色。她将每一个成套都演示了几遍,不少过来观看的观众都为她鼓起了掌。也许他们并不懂艺术体操的规则,也许他们也不知道她完成动作是什么名称,也许他们更加不清楚这些动作有多少难度分。可是美是共通的,任何人都能够欣赏到美。 场上的少女翩翩起舞,比起之间的成套,这一次,她的球操显得活泼了不少。开场就是两腿之间滚球,一段轻快的舞步,奠定了整个成套俏皮可爱的风格。然后一连串肩臂滚球,看得不少人小声地惊呼,生怕球从她的身上掉下来。然而神奇的是,她的球始终运用自如,仿佛她的身上自带吸引力,永远都牢牢地在她掌控之下。 当地体育频道的记者采访现场观众:“阿姨,我看你一直盯着那个小姑娘看,究竟在看什么呢?” 观众耿直地来了句:“我想看看她的衣服是不是有什么道道儿,为啥球老是不掉呢。” 周围发出了一阵笑声。 旋即记者采访了国家队的主教练。 陆教练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我们国家的艺术体操事业发展极为迅速,涌现出了一大批好苗子。比方说像全年亚运会冠军庞清,今年连着拿了两个国际少年组冠军队冯小满,都是非常有潜力的运动员。这一次的全国大奖赛,我们的目的一是练兵,为下个月的大运会做选拔,另一个就是九月份的世锦赛了。我们需要争取奥运会的入场券。” 镜头下,冯小满还在舞动着,她的整个成套就是一支舞,依靠着舞步衔接起所有的动作。反胯鹿跳后屈时,后背夹球,双脚落地后,球又从后背经过滚回到上臂。她的胳膊呈现出波浪状,姿势舒展而漂亮。 镜头掐回到演播厅,主持人赞叹道:“小荷才露尖尖角,期待着我国艺术体操新秀在国际舞台上的表现。” 电视机前的林丹丹,愤怒地砸碎了手边的遥控器。她现在只能躺在床上,手术过后伤口感染问题始终得不到解决,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疯了。反反复复,每次快要好了的时候,就又开始淌黄水,所谓的专家主任来了一拨又一波,个个都没个准确的说法。 全是一帮废物! 林丹丹愤怒地恨不得摧毁整个世界。她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可是她不知道该怎样去解决这个问题。原先她去老太太面前哭一哭,老太太还摸着她的脑袋疼她一回。结果有一次被老太太看到她腿上淌出来的黄水,她就进不了四合院的大门了。 大伯娘满脸同情地出来送看她,唉声叹气:“老太太心善,看不得孩子遭罪。你还是跟着你妈回去吧,省得她老人家又伤心。大热的天,可不得病倒了。” 林丹丹的母亲说要留下来伺候老太太,也让大伯娘送出了门。她温言软语道:“孩子要紧,丹丹现在这样儿,我们谁不心疼。老太太那儿还有陈阿姨她们呢,我仔细盯着,绝对不叫老太太不痛快了。你还是好好照顾丹丹吧。我们都还等着丹丹拿世界冠军呢。可怜天见的,哪个专家不说丹丹是天生为艺术体操而生的。” 没有了为艺术体操而生的林大小姐出现在赛场上指点江山,这一届的艺术体操大奖赛进行地相当顺畅。冯小满结束了看台赛,又参加了省队的赛前动员会以后,悠哉哉地回了自己的寝室。她今天不打算给自己加训,她想美美地睡一觉,明天好上赛场跟国家队的主力们一决高下。 冯小满刷牙洗脸冲澡完毕后,刚要上床,就听到了电话机响。她有些惊讶,自从她上次跟陈砚青不欢而散之后,电话机就一直安静着。 看到熟悉的电话号码时,冯小满有些奇怪,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陈砚青又主动找到了自己。这个点儿,她不是正在追《大汉天子》么,她已经被黄晓明演的刘彻迷得不要不要的了。 陈砚青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促,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其他情绪。电话一接通,她就嚷嚷着:“小满,小满,出大事了。” 今天傍晚时分,工人小区驶入了一辆120急救车。担架从楼上抬下一对母女,医生当场宣布母亲死亡,女儿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冯小满闻声惊呼:“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姜黎可是个谨小慎微的人。” 陈砚青跳脚:“你听我说完,现在警方怀疑姜黎是自杀。她连遗书都写好了。” 今天一早,单位领导就接到了姜黎的电话,她表示不舒服,要请一天假在家里休息。 中午的时候,周文忠还担心妻子一个人在家,会饮食不周,特意从食堂打了清淡的饭菜送回。然而姜黎胃口不好,几乎没有动饭菜,便又回房间休息了。 周文忠知道妻子心情不好,只好暂且回单位上班去了。等到晚上,他从芭蕾舞学校接回了女儿周霏霏。两人一进家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煤气味。 周文忠吓得赶紧开窗换气,周霏霏则是跑进卧室里找妈妈。然而这个十岁的女孩却惊恐地发现,她怎么也无法推动她的母亲。 “今天不是有个大型超市开业么,请了那个什么歌星过来演出。大家都去看热闹了。周文忠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回房间把老婆孩子给搬出来了。他好容易爬到了门外,敲对面的门。结果他昏过去了,对门老太也没开门。后来还是大家看完了演出回来,闻到楼道里的煤气味儿,才发觉地上躺了个人。” 周文忠因为脱离煤气及时,医生做了简单的处理措施后,他就自己走着下楼上救护车了。姜黎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医生当场就给下了死亡诊断书。至于周霏霏,因为停留在房间里的时间太长,吸入了过多的一氧化碳,是被抬出来的,现在还在医院里抢救。 陈砚青大呼小叫:“我刚从那边回来,就碰上死人了。我赶紧给你打电话。我的天哪,我真没想到,姜黎居然会自杀。” 冯小满的第一感觉却是,姜黎是绝对不会自杀的。 她是那样一个内心强悍的女人,怎么会选择自杀呢?尽管冯小满非常讨厌姜黎,却不得不承认,姜黎强大的内心世界,是一般女性难以望其项背的。就是在上辈子,妈妈讲述的梦境中,周霏霏已经沦落到了那般不堪的境地,痛苦的姜黎也没想过一死了之。 作为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她怎么会选择自杀呢? 然而陈砚青却强调,警察已经登门了。种种迹象表明,姜黎就是自杀。 冯小满结束了与陈砚青的通话,反复思量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奇怪。反正,就她的认知而言,姜黎是不会自杀的。即使全世界都唾弃她,与她为敌,她也不会自杀。她热衷于精致的生活,她孜孜不倦地追求着优渥的物质条件。她有一个自己的小世界,里头的社会法则由她自己制定。她不厌世,也不会被外界干扰。 从来不会有自责情绪,所有事情都是别人不对的姜黎,怎么会自杀呢? 冯小满叹了口气,摇摇头。姜黎死了,周霏霏在医院抢救。这一切听上去,充满了一种荒诞的意味。她本能的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有问题。直觉告诉她,这件事绝非表面上看到那样简单。 不过,这些也跟她没有关系了。她又不是帮着正室母亲斗倒恶毒小三母女的不受宠长女。要说她最不满的地方就是,周文忠怎么不多吸几口煤气,直接躺进去算了。冷酷地想,这个时候他没了,她反而省心。否则要是等到她年满十八周岁,有了独立生活能力之后,还得负起赡养这位生父的责任,想想就觉得怄得慌。 冯小满往床上一躺,翻了个身,无比庆幸自己已经早早的,从那个泥沼中,脱离了出来。她跟母亲现在拥有了新的生活。 正式比赛整整持续了三天。再一次站上国内比赛舞台上,冯小满的眼光跟一年前相比,已经提高了很多。最明显的表现在于,她现在能够轻易地判断出两位选手之间到底有着多大的差距。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冯小满在预赛的时候,以总分第二的成绩进入了个人全能赛。她与第一名庞清之间,只差了0.23分。 比赛结束以后,庞清跑过来,弹了一下她的脑袋瓜子,笑道:“小东西,现在得意了吧?瞧你厉害的,逼着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冯小满得意洋洋,笑嘻嘻地歪着脑袋做鬼脸:“还没有追上呢,等我追上再说。” 孙岩跑过来揪她的耳朵:“哦,你现在得意了,是不是?整整比我高了一分呢!”这还是裁判看在她的东道主优势上。 冯小满“嗷嗷”叫,表示她是精灵族,就靠着耳朵彰显身份呢,还请女侠手下留情。 薛教练在旁边,显得相当高兴。她倒不是得意于冯小满与庞清的差距在急剧地缩小,而是因为现在的冯小满呈现出了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从少年组到成人组,她衔接自如,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她的身上,没有表现出跟高手过招时的紧张。相反的,庞清这个刺激因素的存在,令她变得更加兴奋起来。 146|场内场外 那一套圈操, 她发挥的尤其淋漓尽致。前软翻接踹燕,脚背漂亮得让旁边的观众一直吸气,做踹燕同时, 视线外双手在腿下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交换圈, 第一个动作就别具一格, 令人眼前一亮。等到音乐□□时, 一个高质量的无帮助高举腿哥萨克跳转180°后,彩圈抛出, 少女一周前软翻。观众还没有反应过来,她那只莹润如玉的左手就神奇的穿过胸前, 从右侧一勾, 在双腿中间接住圈, 然后圈自然而然地从脚开始, 迅速穿过了身体。 不仅是场外的观众, 就是薛教练自己都看得静声屏气。这个动作一完成,大家就是一阵惊呼跟掌声。 场上的小女孩一点儿也没有受到打扰, 一个漂亮的侧手翻,圈在双腿间穿过,同时完成了双手交换圈的动作。 每一位观众都不由自主地静声屏气, 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成套的后半部分, 她做了个后滚翻同时圈在臀部的陀螺转的动作,引来场边观众的一阵笑声。看过冯小满在法国比赛的观众能够轻易想到, 这是球操里头那个屁.股顶球的动作的转化运用, 精致而讨喜, 比单纯地上难度更加容易赢得观者的好感。 薛教练满意地点头。冯小满就是比赛型的选手,对手越是强劲,她就越兴奋。现在的小姑娘,终于可以展现出各种各样的情绪了。她就像一座沉寂过久的火山,喷发出了无穷的热量。 成.人组的预赛结束后,冯小满没有选择继续训练,或者回去休息。她跟薛教练一起,观看了少年组的比赛。 南省省队的闫冰跟金艳这两个小丫头,体操水平起码还得再好好打磨上一年半载。倒是江省代表队,冒出的一个叫钱苗苗的小丫头,特别有灵气。后搬腿1080°跟无帮助腿结环转这些高难度动作,她做得轻而易举。圆圆的小脸蛋上,表情活泼俏皮,小小的身子像一只快乐的小鸟。 一套操下来,大家都是掌声雷动。陆教练更是激动地转头跟安东尼娅说着什么。后者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冯小满感慨万千,转头看薛教练:“教练,咱们中国艺术体操界,还是有很多好苗子的。就这小姑娘,好好练一练。明年的国际俱乐部邀请赛,说不定,咱还能再拿回一枚奖牌来。” 薛教练也是连连点头,忍不住叹气:“江省不愧是传统的艺术体操强省。一代接着一代,总有好苗子冒出来。” 等到比赛结束以后,冯小满过去领回闫冰跟金艳,准备带着俩小妹妹回去休息。 钱苗苗却怯生生地跑过来了,一脸羞涩地想请冯小满给她签名。小姑娘眼睛圆溜溜的,她最喜欢的艺术体操队员就是冯小满。她要以小满姐姐为目标,好好学习,争取进步。 冯小满惊讶了,她甚至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庞清的感觉。原来会这么紧迫,这个小丫头,也就比现在的她小三岁而已。果然是一代推着一代,逼着前面的人继续走啊。 她签完名以后,还应着姑娘的要求,与她合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才挥挥手,跟对方告别了。 丁凝朝她挤眉弄眼,等她跑回南省的代表队才坏笑着问她:“感觉怎么样啊,明星待遇啊。” 闫冰跟金艳都在唉声叹气,她俩还比人家钱苗苗大半岁呢。结果同场竞技,却远远不是人家的对手。 冯小满安慰她们,别着急,一步步来。好些优秀的艺术体操运动员,一开始也是不被看好的。后来,人家硬是凭着毅力,笑到了最后。 薛教练也过来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鼓励道:“很不错了,后面的单项比赛,好好加油。” 第二天上午的个人全能赛,就成了庞清跟冯小满角逐的赛场。庞清胜在经验老道,艺术感染力强,裁判的印象分也高。冯小满则是凭着一股勃发的生气,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她的动作更加炫目,更加容易在视网膜上留下印象。 热身的时候,林医生只简单叮嘱了她几句,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孙岩的身上。冯小满是纯粹为世锦赛练兵,孙岩肩上还担着冲击大运会的任务。因为艺术体操的特殊性,大运会上的顶尖高手也不少,是国内运动员相当值得磨炼的赛场。 冯小满缓缓地吸气再呼气,慢慢地在脑海中回想成套动作,三个跳步、四个旋转、两个平衡,舞步分三段,两个旋转放在一起。嗯,一定要注意好与音乐的搭配,注意现场表现力。 艺术体操大奖赛如火如荼地举行着。冯小满尽情地在场上释放着自己。她全然不知,数百里之外的南省省城,已经掀起了一场与她有关的轩然大波。 姜黎的死亡,警方已经定性为了自杀。自杀的原因是抑郁症。她先服用了安眠药,可能是怕剂量不够,又拧开了煤气灶,毅然决然地奔向了另一个世界。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姜黎饱受流言蜚语的困扰,罹患了抑郁症。她觉得吃不消了,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个让她倍感压力与痛苦的世间。 陈砚青在电话里说的遗书并不存在,但是她的日记本却留下了类似遗书的东西。 姜黎在日记本里感慨,人言可畏。世人爱捕风捉影,非得将脏水泼在她身上。当初她觉得阮玲玉不够坚强。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何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她自认坦荡荡,问心无愧,却走到哪里都被指指戳戳,连累了她的父母、丈夫跟女儿都为人所耻笑。 她与任何男性的正常交往,甚至是简单的攀谈,都会被戴着有色眼镜反复地查看。她试图解释过,没有人理睬。她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却被人不停地嘲弄。她真的吃不消了,或许只有离开这感觉好受一些。 她深爱着父母、丈夫跟女儿,她不愿意自己的存在给他们造成负担。还是死了的好,她在日记本上写下,她病了,她没有办法的。她也想努力地克服。但是,她控制不了她自己。 人人都骂她,是灰姑娘的后妈,恶毒而阴险。可她自认,已经努力地去好好对待丈夫的大女儿。大家怪她没有尽到一位母亲的责任。可是当初那孩子遭受校园暴力的时候,她的确不知情。因为那个孩子,跟她不亲近,不愿意跟她交谈。 那时候,她想着,小姑娘年龄大了,有自己的隐私,自己的世界。她觉得应该尊重孩子,不该强行侵犯她的隐私。可是事情发生以后,所有人都指责她,指责母亲角色的缺失。她扪心自问,她真的没有亏待过这个孩子。 死者为大。姜黎的这一番临终遗言,在南省省城引起一片哗然。本地一位颇有名望的心理学专家,在报纸上撰稿,将她的死跟今年四月份跳楼自杀的国际巨星,联系在一起。专家呼吁人们重视抑郁症,同时也呼吁大众口中留情,不要随意捕风捉影。 那些流言蜚语不仅仅是几句轻飘飘地话,而是对一位女性致命的伤害。姜黎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已经试图选择抗争病魔,她也积极的看心理医生,并配合治疗。可是舆论始终不放过她,一再无中生有,污蔑她的清白。她实在承受不住,硬生生地被流言给逼死了。 姜黎追悼会召开的时候,不少素昧平生的人,特意赶过来看望这个可怜的女人,送她最后一程。 周文忠在追悼会上哭到精神恍惚,口中一直喊着“黎黎”。 他们的爱情结晶还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因为吸入煤气时间过长,加上孩子身体原本就娇弱些,她的情况很严重。医生表示,即使抢救回头,也会留下诸如痴呆、理解力减退、肢体瘫痪等后遗症。 这个孩子,没能来送母亲最后一程。 姜黎一位不愿意透露名字的朋友,面容哀戚地接受了采访。 她表示,谁都知道,后母难为。姜黎已经努力了,只是孩子不体谅她的心。社会舆论又非要将她往死路上逼。姜黎从小就是个绵软心善的性子,不屑与人争,只能吃哑巴亏。她把所有的苦水都自己咽了下去。纵使有再多的不堪,她都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抱怨过那孩子一句不是。可惜有些人就是不放过她,非得她过得痛苦,他们才痛快。 这位戴着墨镜的女士情绪激动地表示:“平心而论,姜黎真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那姑娘的事情啊。她现在是艺术体操世界冠军,人人都夸她厉害。姜黎也没凑上去占任何便宜。最初开启这条路的人,也是姜黎跟她的父母啊。没有他们的支持,没有他们提供良好的生活条件,她怎么可能成为世界冠军? 做人要凭良心。为什么这个孩子,学会的不是感恩,而是吹毛求疵,斤斤计较呢?姜黎对她,肯定跟对待自己的女儿,有差别的,这是人之常情。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是一个恶毒的后妈。“ 在冯小满一无所知的时候,姜黎已经用自己的死亡,绽放出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 这个出身书香门第,受过高等教育,相貌出众,谈吐不俗的女子,她的柔弱无辜,她的楚楚动人,都令人怜惜感慨。她的美,柔弱到让女人都忍不住想要去呵护。 人们似乎忘记了一件事,当初社会舆论的焦点,并不是姜黎是不是一位好后妈。在这一点上,大家早已默认了后妈难为的事实。当时世人关注的是姜黎是否出轨,周霏霏到底是谁的孩子,那个神秘的约会男究竟又是谁。 这些桃色新闻原本同冯小满毫无关系。可是当姜黎的日记留言中,将“后妈”身份的困恼无限扩大化以后,网民们在暗自吁了口气的时候,立刻心满意足地将矛盾焦点指向了冯小满。 这个女孩子,真是一言难尽,她身上的事,实在太多了。无论如何,姜黎也含辛茹苦将她抚养到了十四岁,还培养她练艺术体操。她怎么怨气冲天,丝毫不知道感恩呢。高贵的是人的灵魂,斤斤计较,只盯着一点儿细枝末节不放的人,即使拿了奥运会金牌都人品堪忧。 冯小满初中时代的一些传闻又一次尘嚣日上。她之所以在初中时被所有人排挤,是因为这个女孩子不知检点,认了一大堆哥哥,跟好多人勾勾搭搭,这才犯了众怒。你们看看她那双桃花眼,生来就是勾人的样子。 姜黎肯定不会没管过她。不过是她的做派跟出身书香门第的姜黎,完全走不到一块儿去。当后妈的人,除了将孩子的管教问题给孩子的生父,还能怎么办。至于周文忠,他一个成天埋头在实验室里头的科学家,哪有时间精力管这些。 林丹丹躺在床上,兴高采烈地看着这些。果然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冯小满的刻薄自私,吹毛求疵,是出了名的。也就是那些不长眼睛的人,还真以为她是什么艺体精灵之类的。听得她这个全国冠军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不过也没说错,精灵本身就是魔鬼嘛。 林大小姐得意于人民群众的智慧,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他们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之所在。冯小满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代表国家出征。因为她不知感恩,不会感谢国家与人民对她的培养。 她想象着冯小满看到这些帖子,仿佛脱光了暴露在人前的窘迫。只要一想到她羞愧不已,嚎啕大哭的场景,林丹丹就觉得浑身都没那么酸痛了。 可惜的是,林大小姐白想了。因为现在的冯小满,与世隔绝,压根就上不了网,也看不到电视,甚至连报纸都没有。 这是赫主任采取的全方位集训营模式。 主任严肃地要求所有的运动员,全身心的投入到艺术体操的世界,那些来自外界的干扰,什么芭蕾舞剧,音乐欣赏之类的,通通都是歪魔邪道。就连国外的艺术体操比赛录像,在王部长跟陆教练的反复强调下,主任犹豫了半晌,才勉强同意播放给这些运动员看。 其实按照主任的意思,光看别人怎么练,又有个屁用。关键是这些运动员应该到场上去,好好的,一套一套的反复练习。 不过赫主任要民主集中制,于是给了陆教练民主的权利。 这般阴差阳错的,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局面。外面的世界,尤其是网络世界已经炸开了锅。众人被节奏带着,又开始了新一番对冯小满的口诛笔伐,而当事人自己,却还在艺术体操的世外桃源中优哉游哉。 147|猎人、狐狸、鸡 冯小满一开始按照薛教练原定的计划, 主要练习地毯基本功,强化基本动作训练。 九月下旬才开始世锦赛,按照薛教练的意思, 等到八月底再上确定好的成套也来来得及。然而, 这严重违反了赫主任的要求。这简直就是出工不出力的典型! 赫主任现在成天不辞辛苦地呆在体操馆里, 也不嫌热, 也不嫌闷,就这么兢兢业业地盯着所有人, 逼着大家,一遍又一遍的来成套动作。庞清她们准备热身三个小时, 简直都能让赫主任崩溃, 何况冯小满这样成天不上成套的人。 冯小满苦不堪言, 这跟她平常的训练节奏, 严重相悖。况且, 她有做基本功训练的时候,修改成套动作, 进一步进化的习惯。赫主任的要求,彻底打乱了她成套动作进化的步骤。在赫主任看来,训练的时候就应该心无旁骛, 一板一眼完成训练任务。什么带着脑子练习, 带着脑子比赛,那都是开小差, 思想不集中的表现。 相形之下, 庞清跟孙岩她们的情况还好些, 她们毕竟要参加八月份的大邱大运会。时间紧,不间断的重复成套动作,倒也能勉强说得过去。 冯小满惨了。她在拉伸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到球操里头一个转体拍球的动作可以改成脚吸球。 她这一琢磨事儿,就被赫主任逮了个现行。赫主任一口咬定了冯小满不好好训练。后者逼着她,非得她立刻将那套球操全套展示出来。主任倒是要看看,这有多惊天地泣鬼神,震惊天下人。 冯小满只得硬着头皮上阵。拼着被赫主任不住地催促,勉强做了一刻钟的准备活动就开始了那套她刚有点儿意向,没来得及在脑海中充分熟练强化的成套。 结果到了那个动作的时候,身体跟脑袋没有完全配合上。她脚底一滑,崴到了。一股剧痛从脚踝往上冲。 冯小满是个相当神奇的运动员,她身上几乎没有任何运动损伤。她的踹燕技术在国内可谓是一流水平了,却没有腰背损伤。薛教练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也是冯小满在队里备受宠爱的原因之一。大家觉得这小丫头自带着福气。 伤病是运动员的大杀器。而且几乎难以完全避免。很多条件非常出色的运动员甚至来不及再赛场上充分施展出十八般武艺,就因为伤病的困扰,不得不提前退场。 冯小满受伤了。 薛教练当时就脸色煞白,孙岩更是急得直掉眼泪。脚踝作为重要的支撑关节,对于艺术体操运动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冯小满是个相当能忍的人,一般的疼痛,她都不会当回事。可是现在的她,冷汗淋漓,大家都很担心刚才那一下子,直接骨头错位骨折了。 赫主任还在表示不满:“这点儿小伤,你们就这么夸张。人家林丹丹躺在病床上,髋骨裂了,还想着赶紧回来参加比赛呢。” 薛教练咬着牙,没有理睬这位主任。队医赶紧过来帮冯小满做了冷敷处理,然后把脚抬高了,送她去了医院。 冯小满自我安慰,现在情况已经好很多了。 像庞清她们那一批的欣姐,训练时脚疼,好,忍着。从脚疼到发现有脚骨碎了一直在磨着韧带,足足过了五年时间。发现时欣姐也不能治疗,因为亚运会的任务在等着她们。只能每一场比赛之前就打一针麻醉剂再上场。不打封闭的原因是,封闭针已经对她没有任何作用了。 冯小满就靠着这么自我安慰,一路忍痛进了医院。好在拍片子的结果显示,她只是急性踝关节扭伤。因为她当时本能地脚动了一下,只是内翻,并没有伤到骨头跟韧带。要是外翻的话,麻烦就真的大了,没有三四个月压根就不能恢复体育锻炼。 教练组这下子绷紧的神经才松弛下来。陆教练跟薛教练都委实吓得不轻。 闻讯赶来的庞清也摸着冯小满的脑袋安慰她:“没事儿,我们小满就是个小福星。” 然而即使如此,这一下子扭伤,她也起码得休息十天半个月,才能真正完全恢复训练。否则运动损伤加剧的话,以后脚踝会习惯性扭伤,相当麻烦。 冯小满有些着急。一天不上地毯练习,就起码得花三天时间补回头。这就是艺术体操的残酷性。她看着肿得跟猪蹄一样的脚,唉声叹气。 陆教练跟王部长,一起找赫主任谈了,委婉地再三表示,强行让小孩子们,不断的重复成套动作,太容易造成损伤了。眼看着世锦赛在即,今年还得争取奥运会的入场券,还是悠着点儿训练吧。 赫主任觉得自己的面子被驳斥了,很不高兴。可冯小满的脚,的确看着吓人。主任又不能说其他的,只好悻悻的,甩袖而去。 受伤以后,冯小满连能做的基本功训练都受到了限制。薛教练怕她血液循环不畅,影响了恢复,对她管理的相当严格。冯小满只能自己偷偷的在宿舍里面练习。 她不敢松懈,一旦松懈的话,她的身体会发沉。虽然到现在,她的月事还没有来,可是冯小满觉得,按照上辈子的经验,也没有多少时间了。现在,她要不趁着脂肪没有迅速在皮肤下囤积,骨头也不是那么硬的时候,赶紧上国际大赛赛场上展现自己的话,等到真正的发育关过来了,她能不能扛过去,真的很难说。 每年都有很多少年组的出色运动员转去成.人组后,销声匿迹了。 她的急迫,连薛教练都觉得奇怪。她不明白,冯小满明明才刚开始艺术体操生涯,怎么跟最后一次参加世锦赛一样。简直就是破釜沉舟的气势了。 冯小满无法解释这些事。她只能默默的,小心翼翼的,进行恢复训练。她最擅长的跳步、转体现在都不能做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彻底僵硬下来。 林医生还为她找来了一位老中医进行针灸。按照中医的理论,冯小满的脚伤属于寒湿之气入侵,如果不清除干净的话,会影响她后面的艺术体操生涯的。 冯小满听了,吓得不轻,赶紧乖乖的每天扎着针灸。老中医给她下针的时候,她的手也不歇着,不是练习指尖转球就是练习交替棒。她现在主要训练任务就是视线外器械熟练。 原本按照队里的规划,冯小满也是要跟着出发去大邱的。一方面是尽早熟悉大赛氛围,多看看高规则的选手比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薛教练分身乏术,好孙岩跟她两头兼顾着看训练。 可是现在冯小满脚扭伤了,她就只能留在江省的体操基地进行恢复治疗。 临出发之前,队里每个人都过来摸了摸冯小满的脑袋,安慰这个可怜巴巴的家伙。好好在家待着,别养出肥肉了。不然等她们回来以后,就能提前看杀年猪了。 冯小满只能泫然欲泣地目送大家离去。 唯一的好消息是,赫主任也跟着去督战了。 冯小满受伤以后,最不高兴的不是生怕给她造成心理阴影的薛教练,而是深觉她小题大做的赫主任。 在赫主任看来,运动员带伤简直就是理所当然。否则连记者采访都没有内容可以写。带伤拼搏,才是伟大的运动员的写照。冯小满不就是一脚踝扭伤么,太正常不过了。比赛之前,打一针封闭,接着上场比赛的比比皆是,也没有谁像她这样娇气的。 赫主任觉得很有必要呀,压一压这个小姑娘。现在的艺体队好无规矩可言,就是一群自视甚高的教练的一言堂。张口闭口国外怎么样,当年小米加□□,照样赶走美国佬。这就是对老外的迷信。冯小满这个小丫头片子纯粹是被这帮人惯坏了。小小年纪,拿了点儿成绩,就尾巴翘得老高,娇声娇气的,一点儿也没有运动员艰苦奋斗的精神。 不过赫主任工作繁忙,深深忧虑自己不能一人当成两人用,只能在严肃批评了一顿冯小满之后,满面风霜的跟着去了大运会。 赫主任此人,估计是宦途不如意,被下放到了艺术体操这个冷门项目来。所以主任愈发憋了口气,斗志昂扬地想要努力证明自己。 冯小满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当领导的消极怠工也是幸事了。起码那样的人有自知之明,不瞎指挥乱捣蛋啊。个个都像赫主任这般意志坚定目标明确,且丝毫不假手与他人,那才真是叫人崩溃呢。 留在体操基地的冯小满就持续着一边针灸,一边恢复性训练的日子。她们这些运动员,最惨的事情不是饿了不能随便吃,渴了不能随便喝,而是生病手上了都不能随意用药。因为害怕尿检会呈阳性。兴奋剂的种类有那么多,万一不小心中招了,哭都没地方哭去。所以很多时候,伤痛她们也只能忍着。 好在咱们中华文明博大精深,还有神奇的针灸术帮助人体自愈。冯小满苦中作乐,自我安慰,看样子,这是老天爷怕她没办法静下心来,仔细琢磨自己的成套动作。所以,干脆让她彻底的休息。现在她每天有大把的时间花在冥想上面,不断地细化脑海中的那几套操。 可惜的是,她思来想去,最想要的,还是之前想到花样滑冰比赛时,出现在脑海中的那种感觉。奈何即使赫主任已经走了,主任之威犹存。体操基地的电脑房管理人员,干脆给自己放了个暑假,已经怀揣着钥匙,欣欣然地回家去了。 冯小满连看那个比赛视频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主任已经吩咐过了,严禁她出体操基地一步。用主任的原话来说就是:省的她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就在幺蛾子体质的冯小满一筹莫展的时候,不速之客孙喆,捧着相机,笑嘻嘻地出现在她面前。 冯小满非常惊讶。现在“非典”已经过去了,积压下来的工作应该让四五月份闲成猪的孙大摄影师,现在忙成汪汪汪才对。他怎么又悠哉悠哉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孙喆倒是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心满意足地扫了一眼冯小满还有些不利落的脚,老怀甚慰一般的点点头:“嗯,不错,你这回可真得消停了,不敢再乱动了吧。” 冯小满叹了口气,她很无辜的好不好。碰上一个自以为是的领导,她也很无奈啊。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她现在急着的是比赛录像的事。她迫切地需要自己的灵感源。 孙喆详细问了运动员的名字,赛事名称跟时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你别着急,你先请我吃午饭,完了我就去外面的音像店找。放心啦,找不到,我也会给你想办法变出来的。” 冯小满哈哈大笑,揶揄道:“那您老人家赶紧拔根寒毛,吹口气,变一个给我看啊。” 孙喆哭笑不得,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个丫头片子,专门会说怪话。走吧,你请我吃午饭去,孙哥我总不能白跑腿吧。” 冯小满笑嘻嘻的,带着孙喆去了食堂。 孙喆说让她请客,就还真没客气,点了一大堆江省的特色菜,心满意足地表示,一路上走来,他都快被街头小吃馋死了。幸亏他忍住了,这回吃食堂,就不用他掏钱了。 冯小满幽幽地看着他,心道,要脸不?一顿饭吃光了姐五顿饭的餐费啊! 孙喆美滋滋地一道接着一道品尝,还不时对着冯小满发表一下品尝感想。 冯小满一边看一边吐槽他:“我告诉你,你这样真的会胖死掉的。”太残忍了,那些好吃的,其实她也想吃,然而,可怜的姑娘只有看的份。 孙喆得意洋洋地干掉了一条清蒸鱼,笑嘻嘻道:“我来了,就想跟你说一句话,别理他们。” 冯小满惊讶地扬起了眉毛,一脸懵:“他们是谁呀?” 孙喆愣住了,待到仔细问完情况以后,他才哭笑不得。原来无形之中,那位赫主任做了大好人,成了冯小满世外桃源的保护人。 赫主任对整个体操基地的管理,那是相当严格,完全不允许任何来自外界的事物打扰了这些运动员们。冯小满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在台风肆虐的环境中,躲到了台风眼里,一点儿干扰也没受到。 孙喆简单的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然后不等冯小满有反应,便盖棺定论:“这事儿,明显的有人在带节奏。把姜黎的死因归咎于,因为当不好人人称颂的后妈,而备受心理折磨。这些人也真够搞笑的,这种鬼理由他们也能相信。” 冯小满丝毫不觉得奇怪,人类具有盲从性啊。不然网络时代,水军公司为什么那么红火啊。因为舆论可以引导,可以成为被运用的工具。 她犹豫了再三,说出了自己对此事的看法:“我觉得,姜黎是不可能自杀的。我跟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自问对她的个性,还是有些了解的。她是一个内心非常强大的人。对她而言,即使地球毁灭了,她也不该死。这样的人,会得抑郁症?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因为自责这种情绪,姜黎从未有过。” 孙喆也点了点头。他跟姜黎打过几次交道,对这个女人,最强烈的印象就是,她的周身似乎笼罩着一道看不见的墙。这道墙牢牢地保护着她,让她压根不受外界的干扰。这样一个并不在意外人眼光,活得相当自我自私的女人,怎么会因为外界的流言蜚语,就自杀呢? 冯小满接着分析着这件事的蹊跷之处。最可疑的就是那瓶安眠药。因为姜黎相当注重养生,她从不吃安眠药,害怕会形成依赖性。这对她而言,是绝不允许的。那瓶药的出现,本身就非常古怪。 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安眠药是姜黎自己买的,她需要营造出一个娇弱无辜备受外界压力迫害的形象。她因为流言困扰,只能靠安眠药入眠。这个形象的主要受众,应该是周文忠。 孙喆点了点头,然后问冯小满:“那么,据你所知,姜黎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呀?这一次,她那份所谓的遗书,就是出现在日记中的。” 冯小满笑了,她心中隐隐约约的,已经猜测到了一些事,然而她不好说。少女答非所问一般,轻声道:“其实,日记也可以是写给别人看的。况且,你不觉得,她的日记里头有些话,是脱胎于那位真正被抑郁症困扰离世的国际巨星的遗书的么。这非常奇怪。” 孙喆的眼睛在冯小满的脸上,滚了几滚,然后才点头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狐狸猎鸡,猎人猎狐狸,可究竟猎人跟鸡是什么关系,就难说了。 148|天道好轮回 当时那个帖子虽然删除的快, 但也不意味着,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冯小满不相信, 周文忠得知此事, 会完全无动于衷。也许在他落魄, 急需岳家支持的时候, 他能够选择性瞎眼,直接无视头顶上的青青大草原。可是他现在今非昔比, 他手上有正儿八经的研究成果。凭着这个成果,各大研究所都要抢着挖人。 现在的姜黎对他而言, 已经是一个污点了。 俗话说:人到中年, 升高发财死老婆, 是赏心乐事。寻常人家老婆没什么不好, 都要在心底被深切地嫌恶呢。何况姜黎是板上钉钉给他戴绿帽子了。周文忠只是心瞎, 可脑子并不笨。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凭借自己的能力考进国内知名学府的人,想智商不高都难。 就连冯美丽想开了都美滋滋地表示, 她家小满读书随周文忠,脑子灵活的很。 当时冯小满听了囧囧有神,自我安慰, 好吧, 她妈能想到就当是借了回优质精子,也不错。 那天晚上, 陈砚青跟她详细描述了现场发生的情况后, 冯小满闲下来又忍不住反复回想了几遍。她终于明白了, 当时最别扭的事,究竟在哪里了。正常情况下,按照周文忠对姜黎那种紧张的态度,他在家中闻到煤气味时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跟周霏霏一样,冲进卧室里,观看姜黎的情况。 然而他并没有。 作为一家之主,周文忠选择了极为沉着冷静的处理方式,开窗换气。这个反应符合他作为科学研究者身份的行为模式。只是,这个举动,并不符合冯小满对周文忠的一贯认知。 除非,他根本不在意姜黎的情况。或者说,他已经知道,姜黎死了。 冯小满觉得此事,有一种黑色幽默的味道在里面。她大致能够猜测出,姜黎写这个日记的目的。 这是姜黎这位高端绿茶屡试不爽的招数,通过日记来向周文忠述说自己的委屈。 对于周文忠耿耿于怀的疑似绿帽事件,她轻描淡写的,一点即过。却反复描述了,冯小满的存在,对她造成的精神伤害。 既往的经验告诉姜黎,这是一个相当有效的招数。因为抚养前妻留下的大女儿,一直是周文忠自觉有愧于娇妻的地方。而她所谓的生病,更加能够加重周文忠的愧疚。姜黎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小姐,居然被折磨到这个份上了。还不是因为她爱着周文忠,为他默默地承受了诸多委屈。 冯小满叹了口气,笑道:“她可真是一辈子都柔弱无辜呀,当小三是为了真爱。出轨被人抓,遭到群嘲,又成了我这个继女不知好歹,不会感恩。反正,她濯清涟而不妖,好大一朵白莲花。老实说,演戏演久了,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架子了。高雅不俗的姜黎女士活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真让人心疼啊。” 她积口德,没说出口,姜黎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这样大家都省心。 冯小满现在是琢磨出来了,当时曝光出荀安包养姜黎的时候,她犯了一个想当然的错误。 今日不同彼时,上辈子荀安老婆发难时,已经是三年后。现在情况不一样,她那位堂兄今年年前才往上了一步,这才半年的功夫,巩固地位也需要时间。荀安作为他们在南省的一颗重要棋子,这个时候,这位夫人就是恨得要死,也只能夫妻齐心,协力断金。 所以姜黎必须得死。她的死,符合所有人的利益诉求。情妇都死了,上哪儿找荀安私生活不检点的证据去。红杏出墙的老婆死了,周高工终于能够抬头挺胸扬眉吐气做人了。 可怜姜黎一朵顾影自怜的娇花,就这么零落成泥碾作尘,被人踩在脚底下了。 冯小满想起一件事,追问孙喆:“孙哥,姜黎找的那位所谓的心理医生,你知道是谁么。这个人肯定有问题。姜黎不过是假装得了抑郁症,哄哄周文忠罢了,没必要闹得满城风雨。她从来不会在没意义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孙喆犹豫了一下子,报了一个名字,跟她诊所的名称。 冯小满笑了,这一次,她的笑容,落在孙喆眼中,说不出的古怪。 女孩儿怎么能不笑呢!这位知名的专家,上辈子可是为周小曼做心理治疗,并且为她进行了催眠的心理医生啊。 冯小满相信自己上辈子,不会要求将那些记忆全部洗掉。真正让她感到痛苦的,应该是初中时代的记忆。可是姜黎挟带私货,心理医生将她高中时,所谓的被轮.奸事件的所有印象,一并清除了。既然周小曼都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她后来,被人诟病嘲笑的时候,自然也只能默默的承受下来。 真是好公平啊,这位医生,坑了上辈子的周小曼。这辈子,终于轮到姜黎被坑了。 冯小满笑了,看着孙喆道:“这位心理医生,肯定有问题。她为什么要说姜黎得了抑郁症?退一万步讲,姜黎即使要装病,按照她的专业水平,也不应该发现不了吧。” 姜黎的死,应该跟荀安脱不了干系。她装抑郁症的事,唯一有可能透露的对象就是荀安。因为她的存在,使得荀安处境艰难。按照姜黎的个性,她肯定要证明自己能够力挽狂澜。装抑郁症,写遗书,吞安眠药,伪装成自杀以证清白。结果,有人想她直接死了干净,所以煤气阀门就那么神奇地拧开了。 孙喆叹了口气,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安慰道:“你就待在你的世外桃源里,好好练艺术体操吧。外面的事情,跟你没关系。好好比赛,多拿几个大奖。” 冯小满笑了,艺术体操是她目前安身立命的根本。那些人为什么揪着她的私德问题不放,想逼着她退役?因为上一次网络事件的舆论扭转时,他们已经看到了冯小满的能量。这个女孩子凭借自己出色的比赛成绩,成功地圈到一群体育粉,他们是她天然的支持者。 可是同样的,她现在还不够强大,她的影响力还只局限在一个小圈子里,所以这些人依然能够肆无忌惮地加压,厚颜无耻地诬蔑她。既然工作业绩上抓不到把柄,那就从私德上做文章吧。 反正做人做事,做人总要排在前头,思想没问题。 这里头,林丹丹应该没少掺和。荀安自己从头到尾带节奏的话,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省委领导,不至于这么蠢。 指责冯小满不知感恩,逼死了继母这事儿,跟骗取经适房,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在大众看来没什么多值得诟病的,毕竟一个继女,亲妈还活着,跟继母感情不深,简直就是理所当然。这个节奏带的有点儿尴尬了。 冯小满无所谓地笑了笑,她压根没把这些高高在上的道德婊当回事。 她很想回敬一句,不装逼会死啊!现实生活中该有多龌龊,才会成天在网上蹦跶着逼迫别人拥有高贵的灵魂呢。经适房那会儿她反应强烈,是因为她知道一旦背上诈骗犯的名声,有多难洗白。姜黎是死是活,跟她什么关系。她有亲妈,实在不用上赶着去给一个小三当孝顺女儿。 她唯一担心的是她妈。她在江省的体操基地是躲进小楼成一统了,可她妈还直面着风尖浪口啊。 看着满脸担忧的冯小满,孙喆忍俊不禁。这对母女还真是如出一辙,一样的个性彪悍,一样地将对方当成不能经受风吹雨打的温室花朵。 “你放心吧,你妈自在的很。也不知道哪个三流小报的记者堵着她追问不休。结果你妈第一句话是:我还没死呢,我女儿不用上赶着去孝顺别人。对方说姜黎抚养了你,结果你妈又一句话怼回头:她要是不上赶着爬人家有妇之夫的床,我用得着她养女儿?我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都知道问我家小满的队医,怎么合理安排三餐。她一个高级营养师,天天哄着我女儿喝可乐。真不知道是她业务水平有问题,还是心有问题。” 孙喆哈哈大笑,赞叹道:“大姐威武的很呢!愣是把那记者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犹不及,他们这样一直不停地炒,很快就会引起民众的反感的。现在已经有不少人表示了新的态度。成天追着个小姑娘不撒手,这些人是该有多闲啊。” 七月底的时候,孙喆接了个活儿,给位在歌坛崭露头角的女明星,去欧洲拍个人写真集。他一直忙碌到前天才回来。这才知道就这么些日子,网上已经炸锅了。孙喆倒不觉得多着急,相反的,他觉得十分搞笑。于是他就先过来找冯小满,看看情况。 当天傍晚,市民论坛上就出现了一个新帖子:你们仿佛是在逗我笑,姜黎会为这点儿小事自杀? 发帖人以极尽嘲讽的口吻,讽刺了那些一直叫嚣着冯小满应该自杀以谢天下的神经病。 “大家首先搞清楚一件事,姜黎之所以被我们这些网友嘲笑,是因为她小三上位,虐待人家的女儿。最最重要的是,她还出轨,继续当其他人的小三有瘾。 你们这么快就忘记了,她含情脉脉的,跟那位神秘男人一起吃饭的事情吗?这么快就忘记了,她带着女儿远赴千里之外,与那位不可说的大人物,一起去莫斯科看芭蕾舞的事情了吗?别的不说,出国旅行的费用,到底是谁提供的啊。 难道人只要一死,他(她)所有的罪孽就烟消云散了,他(她)就成了一个纯洁无瑕的人? 醒醒吧,照这个理论,犹太人恨希特勒简直没皮没脸,人家元首最后都跟情妇一起服毒自尽了。你们还想人家怎样啊!大家为什么不对他多一些宽容呢?死的人不是你,你死一回过来再谈论什么高贵的灵魂吧。 姜黎是死了,可是她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难说呢。就算是自杀,说不定也是被人家的大老婆给逼得走投无路了,只好用这一招来保全自己女儿跟父母的名声。当然呢,更多的,我也就不随便推测了。既然警方认定的是自杀,我们姑且就相信是自杀吧。 姜黎说她得了抑郁症就真得抑郁症了啊。最恶心的就是这一点,这么个水性杨花红杏出墙恶心吧唧的女人,也好意思跟XX相提并论。跪求,XX已经被泼过无数盆脏水了。这一回,人已经走了,你们能否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别拿这么个人,将她跟XX名字放在一起,行吗? 那个心理医生随随便便说姜黎是抑郁症,就真是抑郁症了?这年头,收钱作假证,帮杀人犯开脱的专家也不少。 到这时候。就算她自杀,她难道不明白,大家嘲笑她的主要原因吗?对于那些事情,她矢口不提,只说自己被冤枉的委屈。却从来不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完了,一门心思地拿自己的继女作伐子。说什么,大家污蔑她是恶毒后妈,她非常痛苦。 你们确信,你们不是在看笑话?当初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差点儿在学校里被人活活打死的时候,这对奸夫□□在哪儿?这时候来了一句,因为孩子不跟她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孩子身上那么多伤痕,一个当妈的什么也不知道。这努力的好后妈,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电视台的纪录片才放了多久啊!要真是有心的妈妈,会在女儿被打的住院期间,头也不伸一下。出院的当天,小孩子望眼欲穿,都等不到父母来办出院手续。那时候,她还有脸骗人家孩子,她是亲妈!她在忙什么啊,她在忙着拽着有了后妈就是后爹的周文忠看他们的亲闺女芭蕾舞表演。 别说那个小女孩可怜,楼主觉得罪有应得。再怎么说,那也是她的姐姐,被人打到医院抢救,她居然来一句,姐姐怎么能脾气这么差,跟别人打架啊!小小年纪,睁着眼睛说瞎话,恶毒到这种地步。这么可怜的妹妹,谁怜爱谁抱走,反正我是吓得寒毛直竖。 也别说周文忠是优秀的科研工作者,不该说他不是好父亲。人品与才学不成正比的多了去了。拿中国人民做实验的731部队,里面可都是科学家!一码归一码,别试图混淆视听。 这位发帖人将去年生活频道拍摄的关于冯小满遭受校园暴力的纪录片给传了上去。在帖子的最后写到:求求大家了,该干嘛干嘛去,一直盯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不放,你们亏心不亏心得慌?人家孩子,就想好好比赛,好好训练! 孙喆冷笑着看着自己的作品,摸了下鼻子。有些人不就是想撇清跟姜黎的关系么,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冯小满没空理会这些了。 她抓着那一套比赛录像,反复地观看,不时地暂停,在脑海之中剪辑成一个个片段,然后重新组合。她喜欢那种没有束缚的感觉。那样的放松,能够激发出她更多的灵感。 149|第四个世界地图 冯小满将圈操里头的一个三连跨跳的动作, 转换成了前软翻,背上滚圈,同时圈在背部的滚动, 左脚落地起身时, 右脚蹬圈。按照惯例, 已经站起来的她应该选择手接圈。然而冯小满没有。她不满足那样单调的表现, 而是选择后屈的同时,胸部弹圈, 脚勾圈,踹顶转720°, 起身接波浪。 孙喆看得目瞪口呆, 还真是没有这丫头不敢想的。这脚蹬圈的力道相当难控制, 落在胸上非常容易直接弹出去, 可她愣是能够让圈稳稳地被脚给勾住, 然后欢快地在脚上转着圈。这个过程中,她已经完成了下腰, 开始一只手扶着腿,一只腿笔直地指向天空,转体两周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 冯小满现在不太敢让脚上过分吃劲。她引以为豪的各种跳步不能肆意做了, 便将更多的巧思用在器械熟练跟小动作编排衔接上。 用孙喆的话来讲,现在冯小满的成套看上去更加舒展自如了。以前他没好意思说, 感觉特别像杂技, 当然是好看的杂技。 好看两个字也拯救不了孙大摄影师了。冯小满同学深切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怒之情, 有她这么美的杂技演员吗? 孙喆的反应是朝天空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即使头皮顶着屋檐,请不要忘记,外面还有朗朗乾坤呢。” 冯小满决定不搭理这个讨厌的人类。人家是艺体精灵,是小仙女,不跟愚蠢的麻瓜一般见识。 一直到她累得气喘吁吁,在场边喝着电解质饮料休息的时候,孙喆才良心发现的,过来鼓励小孩子:“好好训练吧,原本我想,算了吧,练什么艺术体操。有苦又累,还挣不到钱,就这样都成天被人盯着,烦不烦啊。咱们接着去拍广告,拍照片,好好挣钱。那帮子家伙不是张口闭口,这个没资格代表中国,那个没资格代表中国。你行你上啊!” 冯小满笑了,猜都不用猜,那所谓的冯小满没有资格代表祖国出征的言论,跟林丹丹大小姐脱不了干系。一般人也就会鄙视她不识好歹不知感恩,哪会想到那么远去。 真不明白,林丹丹这姑娘,开水烫着,楼梯滚着,还没受到教训,居然到现在也不消停,非得被做成.人彘,盛放在坛子里面,她才能安生下来吗?人真是不能一条道走到黑,否则就会闭目塞听,一门心思的发神经。 孙喆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他觉得这姑娘后脑勺长得好,扎个小辫子挺好玩的。 冯小满一听,得意地不行,这可是她妈的功劳。那时候她妈给她睡米枕头,小时候抱出去,村里人都说她的后脑勺好看。 孙喆哈哈大笑,拍了下她的脑袋:“好好练你的体操吧,后面的事情,就看我的吧。” 他现在真是对这件事越来越感兴趣了。网络真是新生的力量,以后传统媒体或许在网络面前,影响力日渐式微。不就是引导舆论么,说到底,人的盲从性相当之可怕。否则当年□□时期“一个萝卜千斤重,两头毛驴拉不动”是怎么上新闻当典型宣传的? 等到八月底的时候,国家队又返回了江省体操基地。原计划是要去京中集训的,不过赫主任自觉这回整个体操队没能挣到功绩,主任无颜回京,索性就在江省体操基地卧薪藏胆了。 大家普遍对主任的决定表示欢迎,明显江省山清水秀,风景更加优美。相较之下,京中的体操训练馆,感觉太憋仄了。 赫主任自己生了好几天的闷气,终于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严肃地召开了一次反思总结会。这一回的比赛结果,主任不满意,而且是相当的不满意。因为她们不仅没有实现拿金牌的目标,居然连全能奖牌都没有拿到。只有庞清在球操单项比赛中,拿到了一枚铜牌。个人全能赛,她只排名第四。 冯小满差点儿没被赫主任的语气给吓死。大人啊,您仿佛是在逗我们笑。您以为艺术体操是跳水还是乒乓球,属于咱们的一亩三分地啊!前苏联解体后的国家就那么多,加上一些传统的强国。您老人家究竟哪来的自信,觉得奖牌这么好拿? 薛教练也眼观鼻鼻观心,平心而论,她觉得已经相当不错了。大运会的个人全能奖牌被俄罗斯这些国家拿走,本来就毫不奇怪。庞清的发挥相当好了。不过最让她高兴的是,孙岩这孩子,这回终于克服了一到大赛就紧张的毛病,发挥得尤为出色,居然拿到了个人全能第六名的好成绩。她跟陆教练都觉得孩子是超水平发挥了。要是保持住这势头,冲击奥运会的入场券的人员就又多了一位。 孙岩也相当高兴,她觉得现在自己似乎掌握了一些诀窍,对艺术体操的领悟更深刻了。她笑嘻嘻地告诉冯小满,当时成绩出来时,她自己都惊呆了。完全不敢相信,她居然有这样的好运气。 冯小满抱着她嘻嘻哈哈地笑,鼓励道:“这是实力的证明。这说明了,你一直在进步,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国家队一直在江省体操基地训练到九月十五号,然后出发去京中。因为这次比赛相当重要,关系到明年奥运会的入场券问题,所以她们受到了赫主任的上司们的接见。以往1996年以及2000年时的奥运会,中国队都是凭借外卡才能走上奥运赛场。这一次,她们的目标是,起码争取到两张奥运会的入场券。 领导对集体项目尤为重视,一直强调集体项目绝对不能放松。这张入场券,她们必须得拿到。 冯小满觉得,田思静她们的小脸,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在经历了不知道该定义为动员会还是任务下达会的领导接见之后,中国代表团又从京中出发,前往匈牙利,参加在那儿举办的艺术体操世锦赛。 这一次的路程相当之漫长,从中午十二点钟出发赶往机场,然后中途飞机还在法兰克福转机一次,一直到深夜,才抵达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足足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大家始终在路上奔波,等到了酒店以后,包括一贯酷爱在所有交通工具上睡觉的冯小满,都是脸色煞白。 太难受了,太折腾人了,真是不舒服。 薛教练她们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王部长更是一直在咳嗽。她这次去大邱大运会盯着现场时得了热伤风,咳嗽一直断断续续的,不见好。现在,她还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跟着到世锦赛现场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没有她前头顶着,还不知道赫主任究竟又会奇思妙想出什么令人啼笑皆非的方案来。 庞清等人私底下偷偷议论过,王部长才是她们之中最辛苦的人。自古负责协调双边关系的,都是吃力不讨好。劳心劳力,还常常两头都落下抱怨。 这个严厉到刻板的女官员,个性可以说是相当不讨喜。可就是这么位不讨喜的女领导,用她单薄瘦削的身板,倔强地替这些小姑娘们撑起了一片天空。 孙岩跟冯小满挤一张床的时候,曾经叹着气道:“其实好多时候我都不想再练下去了。但是每次看到王部长、陆教练还有薛教练她们,我就觉得我不应该当逃兵。士为知己者死,我也该对得起她们的努力。” 冯小满翻了个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好睡觉吧。咱们比赛出好成绩,就是对她们最大的支持了。没人是傻子,项目出不了成绩,光在那边瞎扯淡,也就是糊弄那些不长眼睛跟耳朵的人。” 两个人没有再说下去。她们总是相信,没有谁真的能够一手遮天的。只要她们拿出耀眼的成绩,肯定就能受到正视。总有一天,中国的艺术体操地位,也能够跟那些热门项目肩并肩。人类始终在追求美,在经历了经济的飞速发展后,国人也需要更高的精神享受。 冯小满一觉睡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薛教练过来敲门,把她跟孙岩都唤了起来。让这两个丫头住在一起,是林医生的主意,因为孙岩容易紧张,冯小满则是过于冷静了。她俩应该中和一下,才比较有利于场上发挥。 孙岩打了个呵欠起身,又推了推跟个蚕蛹一样的冯小满。后者这才蔫不拉叽的爬起来,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我还想睡觉。” 薛教练在门外听到了她撒娇的声音,哭笑不得道:“快起来,不然错过了中午饭,你就得饿着肚子上训练场了。” 冯小满这才跑去卫生间洗脸,跟着孙岩出房门。等到大厅里头一集合,冯小满再看看大家的脸,发现个个都是蔫蔫的。庞清也说她跟陈敏一直聊天到现在,刚合眼而已。 陆教练看她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小土豆模样,忍不住笑了,安慰道:“今天咱们不放开了练,先熟悉熟悉场馆。等到明天再正儿八经开练。好了,都去称体重,称完体重赶紧去吃饭。” 冯小满迷迷糊糊地跟着去称体重,居然超重了一两。她惊呆了,这不科学!然后孙岩提醒她:“你还没去卫生间呢。” 她立刻飞奔着去解决个人问题。开玩笑,她们就是超重一两,就意味着要控制饮食了。冯小满解决完了出口问题之后,再上秤,就心满意足地发现自己的体重又达标了。于是她在两个又重了的集体项目小姑娘羡慕的眼神下,欢欢喜喜地捧着餐盘奔去孙岩边上了。 酒店就在比赛场馆的旁边,她们步行过去只需要十分钟不到。中国队到的属于比较早的队伍,场馆里现在只有寥寥几支队伍在训练中。 冯小满人还没进场馆,就看到了莉莉娅活泼的身影。她一见冯小满,就奔过来,说了长长的一串俄语。她的语速太快了,冯小满只捕捉到了“遗憾”“你没来”等几个词组。她连蒙带猜,估摸着莉莉娅的意思应该是她去俄罗斯学习计划搁浅的事情。莉莉娅非常讨厌那场疾病,它让她的朋友被困在了中国,不能过去跟她一起训练。 冯小满笑嘻嘻地表示以后肯定会有机会。虽然她的心在苦笑,即使没有“非典”,去俄罗斯的不出意外,也不会是她。莉莉娅的教练即使喜欢她,但也不至于为了她跟中国艺术体操的领导有冲突。说到底,中国的艺术体操好坏与否是中国人自己的事情,她没有义务来扶贫。 等到第二天,贝拉也来了。当时冯小满已经在做基础训练了,瞥见那个小姑娘的身影,她飞快地用眼睛打了个招呼。示意等到后面休息,她们一起说话儿。 安东尼娅却在边上冒出了一句:“这个眼神很好,在成套表演中可以运用,这样加强与场边观众的交流互动。” 冯小满吓了一跳,生怕自己训练中开小差又被严厉的赫主任逮到了。 训练中途休息的时候,贝拉过来找冯小满,笑着跟她打招呼。这一次,她跟莉莉娅又要在少年组里对垒了。冯小满得意洋洋,这一回,她可是参加成.人组的比赛,不跟她们抢奖牌了。 贝拉跟莉莉娅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她们年龄小,雅典奥运会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了,只能看北.京奥运会了。 莉莉娅赞叹道:“你可以参加两次奥运会呢!你真幸运!” 冯小满哭笑不得,哪儿有那么容易,在本届世锦赛个人全能决赛上排名前十五位的选手才能拿到奥运会资格呢。 看着冯小满一团孩子气的站在贝拉跟莉莉娅中间,陆教练也是感慨不已。她虽然最终拍板,放弃了一名老将,改由冯小满上世锦赛,其实心中依然打着鼓。她也不知道,她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可是,冯小满在世锦赛上成.人组项目里头出不了成绩,她估计会被骂死。 放着经验老道的老将不用,迫不及待地捧新人,卸磨杀驴也不该这样快的。知道冯小满是国家队主教练的手中宝,但也不能这样偏心到没边儿啊。 然而陆教练心中想的却是,她必须给新人上场的机会。不早早的带她们熟悉了大赛的氛围,那短暂如流星的艺术体操生涯里,她们又怎么能够有机会,迸射出最璀璨的光芒。 老将们常年征战,身体早已经超负荷。就是庞清,她的脚伤也一直没好,因为中国队靠着她在国际大赛上出成绩,所以她连好好休养的时间都没有。 陆教练就是拼着挨骂,也想努力把冯小满这个小丫头给推出来。 这一次中国队只参加成.人组比赛,少年组直接放弃掉了。 冯小满有些替国内的小师妹们惋惜,像贝拉她们,就有机会从小在赛场上征战。她跟薛教练说:“我觉得,应该将钱苗苗她们,也带出来,尽早适应国际大赛的氛围。这样才不至于闭目塞听。” 薛教练叹了口气,摸了摸爱操心的冯小满的脑袋,笑道:“你呀,不要烦那么多了,总会有机会的。起码,队里已经决定了,以后,日本的国际俱乐部邀请赛,咱们都派人过去,好歹也是给孩子一个接触外面舞台的机会。” 150|奥运会入场券 一直到京中的动员会的时候, 冯小满才知道自己这次是以主力队员的身份出战的。每个国家代表队只有两名主力队员,个团赛中,陈敏跟孙岩都只比两项。 冯小满有点儿懵, 这个结果是按照全国大奖赛的成绩排名的。当初整个教练组一直举棋不定到底让不让冯小满来布达拉佩参加成.人组比赛, 所以也就没人特意跟她说这件事。就连薛教练, 在陆教练定下来带她参加世锦赛时, 想的也是她当三号或者四号,只参加两项比赛的那种。 等到陆教练宣布了安排之后, 薛教练师徒都有些发懵。虽然全国大赛选拔国际比赛参赛人员名额是惯例,可是冯小满毕竟才十五岁, 才刚刚一只脚从少年组比赛中踏出来。 或者, 用更现实一点儿的话来说, 她才十五岁, 她还有北.京奥运会可以期待。可是陈敏已经二十岁了, 她不可能再等一个五年。就是孙岩,也恰好是十八岁的当打之年, 派她上场,似乎更加理所当然一些。 薛教练的感受最复杂。孙岩跟冯小满都是她带的徒弟,前者虽然跟着她的时间短, 可这孩子的刻苦是她眼里看得一清二楚的。这大概是她距离奥运会最近的机会了。等到五年以后, 她已经二十三岁,身体更方面都不比现在。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真正拍板决定下这件事的人是赫主任。赫主任的理由也非常简单, 冯小满不是全国大奖赛的个人全能第二名么。既然举办全国大奖赛的目的就是确定世锦赛参赛人员, 她不上,谁上? 赫主任最耿耿于怀的是,之前的全国冠军林丹丹受伤了,否则直接派林丹丹上场多好。那姑娘风气正,有板有眼,一看就是个靠谱的运动员。冯小满不行,真是差远了。不过那个孙岩更不行,娇滴滴的,每次都辜负国家和人民赋予她的希望,太不像话了。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运动员更加不能感情用事。赫主任觉得自己的决定,一点儿值得争议的地方都没有。 在京中体育大学体操馆训练的那两天功夫,冯小满都有点儿不敢看陈敏跟孙岩的眼睛。如果她告诉大家,她不知道世锦赛,每个国家只能有两名主力,是不是太虚伪了。可她真不知道。她的心思不在这些事情上头,她成天琢磨着的就是该怎样让动作更精准更新颖更富有创造力和感染力。 听上去真的好假,好讨人嫌啊。 薛教练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冷静了下来:“竞技体育就是这样,竞争非常残酷。严格来讲,队里这样安排有自己的考量因素在里头。陈敏手术过后,恢复一直不是特别理想。至于孙岩,她最大的问题在于太一板一眼了。虽然这次大运会发挥不错,但是,坏印象已经留下了,想扭转就非常难。你的优势在于刚从少年组进入成.人组,之前两次亮相都算惊艳。艺术体操裁判打分的时候,对于老将更加苛刻。不要想那么多,这不是分苹果,你推我我推你的事情。”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一次比赛的主要考验目标是集体项目。上头估计觉得个人项目里头,用一个庞清保底就差不多了。另外一个的选择相形之下,就比较随机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面对两位师姐的时候,冯小满就深感尴尬了。对于陈敏,她感觉还好一些。陈敏的状态的确在明显下降,术后恢复不算好,几次比赛的发挥也够呛。就连她自己,也时时有退役的心思。 可是孙岩的情况不一样啊。她的年龄正当时,状态又在稳步上升。虽然全国大奖赛时被冯小满压了一头,但她的综合素质真心不差。况且,孙岩又是她在国家队最好的朋友。 她俩从第一次在全国赛中相识之后,这个小姐姐就一直在努力地帮助冯小满。她关心着冯小满,为她的每一次进步而激动。在冯小满心情不好甚至烦躁的时候,也是孙岩默默地陪伴在她的身旁。冯小满知道孙岩对于奥运会的渴望,知道她始终不停歇地努力,知道她每一分进步后的汗水;眼看着她就要接近那个目标了。那个攀岩的位置却让冯小满占据了。 从九月十五号到现在,冯小满始终找不到机会跟孙岩说说这件事。因为孙岩的反应,实在太平静了。就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般。如果不是深深地了解着这个女孩,冯小满几乎都要被她的平静骗过去了。 其实到达布达佩斯的当天,是最好的机会。教练都将她跟孙岩安排在同一间房里了,估计就是想让两个小姑娘说开来。结果冯小满一上床就睡,还是靠着孙岩给喊醒去训练的。等到训练完了回去,冯小满更是被林医生压着才喝完的牛奶,勉强吃了苹果片,就又刷牙洗脸,欢快地睡觉去了。 她现在发现了一件事,她的脑子转的越厉害,她就越需要睡眠。只有充足的睡眠补充,她才能恢复精神。 可这么一来,她跟孙岩直到正式训练的当天,依然谁都没有提起那个话题。冯小满这个不靠谱的家伙,更加是一进体操馆就兴奋,完全忘了自己的身边还有个失落的小伙伴。等到奥古斯汀出现在场边,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她更是脱口而出一句话:“你怎么又放假了?” 奥古斯汀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他可是千里迢迢从巴黎赶过来的呢。他委屈地看着冯小满,强调道:“今天是礼拜六,学校放假。” 冯小满赶紧道歉,她真是过糊涂了,搞不清楚今夕是何夕。星期几对于上班族跟学生才有意义啊,像她这样一直处于封闭训练状态的人,压根没感觉。 奥古斯汀看上去颇为快活。他已经从妈妈口中知道,小满将要作为主力队员代表中国出战了。小满真是太厉害了。 少年的眼睛闪闪发亮,小满就是神奇的魔法师,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冯小满被他搞得哭笑不得。眼看着赫主任过来了,她赶紧做了个手势,跑回场上去继续乖乖训练。其实按照赫主任的意思是,冯小满现在应该不间断地熟悉成套动作。可是王部长跟陆教练都吓唬她,万一冯小满再受伤了,没办法上场比赛,她们的团体赛成绩会垫底。 本身对艺术体操就是一知半解的赫主任,只得继续憋屈地忍耐着这些队员的懒散不像话。 好在赫主任的主要盯着的目标是集体项目,这些小姑娘们不像个人项目组的那几个猴精,一脑门子的鬼心思,比较乖。赫主任心满意足地看着集体项目的三圈两球跟五带成套,果然还是这些丫头比较听话。 冯小满偷偷跟庞清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都是憋着笑。 训练结束之后,大家整队回酒店。眼瞅着奥古斯汀又凑上来了,赫主任的眉头忍不住紧锁起来,立刻问了句:“这个男的是怎么回事?干嘛老往小姑娘堆里头凑?” 奥古斯汀被问到鼻子底下,相当随机应变地回答了一句法语:“我非常喜欢中国艺术体操队。” 赫主任听不懂法语,只好放过了国际友人。 之前见过奥古斯汀的几个小姑娘都憋笑憋到不行。 这一次的看台赛,足足持续了三天。奥古斯汀只在第一天的时候,还能观看。他得意洋洋地告诉冯小满,二十四号是礼拜三,他还会来看她的个团赛的。他掰着手指头跟冯小满数,二十七号的个人全能赛,礼拜天,他照样能够过来看比赛。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直盯着冯小满:“你看,他们安排的多好,我能够一直陪伴着你。” 冯小满哭笑不得,又有些说不出的感动。从巴黎到布达佩斯,坐飞机就要两个多小时,来回的开销都是奥古斯汀自己平时打工挣的。冯小满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奥古斯汀却非常得意,他可以支付起他想要的生活,简直就是棒极了。 少年还想闻着美丽的女孩说几句话,赫主任又过来了。主任不傻,明显这个外国男孩子感兴趣的对象是冯小满。 冯小满在主任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朝奥古斯汀做了个鬼脸,跟着自己的队伍走了。 孙岩偷偷地跟她咬耳朵:“你的小老外可真够痴情的,就这么一直追着你到处跑着看比赛。” 冯小满强调:“他不是我的。奥古斯汀本身就对艺术体操很感兴趣。我估计我干妈这一回可能也过来了,不过可能比赛前不太方便到这边来。” 孙岩坏笑,捏了下她的鼻子,正色道:“你好好比赛,别让人看笑话了。” 冯小满蓦然鼻子一酸,轻声说了句:“对不起。”不管队里是出于什么考量,总归,那个占据二号主力位置的人,成了她冯小满。 那原本是孙岩,一直渴望能够站上去的位置啊。 孙岩愣了一下,又拽了下她的辫子,嗔道:“你好好比赛。你要是拿不到好名次,浪费了机会,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冯小满立刻做出“小生怕怕”的表情,特别认真地表示:“施主,小僧的肉真的不好吃,你还是吃古拉西吧。” 因为赫主任的存在,整个国家队都对赫鲁晓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赫鲁晓夫当年访问匈牙利的时候,参加群众集会,曾经说过,到了共产主义,大家都可以吃古拉西了。这个古拉西就是土豆烧牛肉浓汤。 此后,队里管吃牛肉,都叫古拉西。这回来了匈牙利,看到正儿八经的古拉西,大家却都只有眼巴巴干看着的份儿。 孙岩哀嚎,这个丫头,老是使坏。明知道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得严格地控制好饮食,生怕到了赛场上超重,跳不起来不说,还容易受伤。 冯小满咬牙,她已经跟薛教练说好了。这一回,她要是拿到奥运会的入场券,教练就放她吃赫赫有名的土豆牛肉浓汤,红椒鸡还有鲤鱼汤等等。要减肥也等回国再说吧。怎么着,她都要饱一回口福。 薛教练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冯小满先前对饮食的严格控制,让她惊讶之余,也让林医生察觉到不对头。她一点儿也不像一般小姑娘对于美食有着天然的难以抗拒力。她甚至对体型与体重的控制到达了令人难以想象的苛责程度。 林医生为着这件事,还担心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才发现她的情况逐渐好转,开始表现出对美食的兴趣,心理医生才放下心来。她害怕这孩子减肥到走火入魔,得了厌食症。 两个大人的担心都是暗地里进行的。她们不知道冯小满曾经历经一世,不得不增肥以求自保。而那些,在这个女孩眼中被视为懦弱的表现。她痛恨自己的懦弱,所以重生伊始才那样反应过度。而重生后经历了这些时光,她的内心逐步强大。她也就能够坦然地接受会怯懦会害怕会想退缩的自己了。 就像林医生说的那样,七情六欲,每一种情感都是正常的,她都可以敞开怀抱去接受,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冯小满坚持着每天看台赛只来一套成套的习惯,她现在觉得做的次数太多,反而影响自己的状态。不过她进化后的成套动作倒是得到了不少赞赏的目光,因为很多动作的编排显得相当富有巧思。 薛教练现在对冯小满的训练,就是主要盯她的比赛完成度。她估摸着,最终让陆教练愿意让冯小满上场拼个人全能赛的最终原因还是这孩子比赛时迄今为止没出过什么大的失误。可这也是薛教练最担心的地方。 艺术体操运动员有的时候甚至可以说带着点儿邪乎劲儿。就像乌克兰目前的一号主力,今年就老是比赛结束的时候飞器械。搞得现在大家看台赛时没见她飞器械都不习惯了。 薛教练怕就怕,冯小满也会沾上这毛病。 大概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一直到第三天看台赛的时候,冯小满那个自己想出来的胸部弹圈,而后脚踝绕圈,踹顶转720°,起身接波浪的动作,弹圈的时候,圈就飞出去了。 冯小满明显懵了一下,然后低头看看自己的胸部,居然还没肝没肺地笑了起来。 薛教练跟陆教练都是相当紧张,如果在赛场上出现这种情况,那可真是要命了。 冯小满笑着摆摆手,她已经反应过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她的胸部开始发硬,她大概是要进入发育阶段了。 第二次再来圈操的时候,冯小满就顺畅的多了。 一直到看台赛结束,孙岩紧张地过来问冯小满,究竟怎么回事。她都觉得冯小满改进过后的成套动作器械难度太高了,需要相当的巧劲才能完成。。 冯小满笑嘻嘻地,跟她咬耳朵:“嘿嘿,我的胸部要发育了。” 孙岩顿时有点儿囧。看这姑娘一脸坦荡荡的模样,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难道不应该有点儿害羞么。 冯小满倒是一点儿这个意识都没有。她要发育了啊,她已经十五周岁了,胸部再不发育似乎有点儿奇怪了吧。现在挺好的。 晚上薛教练回去问过她以后,也是哭笑不得。她摸了摸冯小满的脑袋:“咱们小满就快要是大姑娘了。” 林医生笑着点头,现在开始□□发育的话,一般两三年后会出现月事。小满的发育规律符合艺术体操运动员的表现。 冯小满则是笑嘻嘻地跑回房间去,在浴室里观察自己的身体。上辈子,发胖之前,她痛恨自己的身体,认为是这样的身体给自己招来了祸事。发胖之后,她更加懒得看自己。现在,她终于,又要慢慢地成为成熟女性了。 成.人组个团赛在开幕式的当天下午就举行了。不过这天布达佩斯天气不怎么样,是个阴天,感觉很有秋风瑟瑟愁煞人的意味。薛教练笑道:“昨天是秋分啊,能不入秋么。” 冯小满做完地毯基本功以后,又直接跳起来热身。她得让自己的身体活动起来,否则一旦僵硬了,到时候更加没有办法舒展开。 奥古斯汀焦急地坐在观众席上等待着冯小满的出场。今天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孙喆和米姐。他俩原本是来参加巴黎时装周的,结果米姐愣是没经受住孙喆的诱惑,跟着跑来看冯小满比赛了。用孙喆的话来说,必须得讲义气啊。好歹也是冯小满第一次参加世锦赛呢。她可是要凭着这个获得奥运会的入场券的。 米姐最期待的一场秀在明天。她也是脑子一抽筋,愣是超出了预算,跟着孙喆跑到了布达佩斯。等人进了观众席,她都是懵的,她为什么要来看艺术体操比赛啊? 孙喆还在那里以三寸不烂之舌做着推销:“美都是共通的,你不能只局限于看秀。你要不停地吸收美,发现美。” 奥古斯汀同情地看着米姐,他总觉得懵懂的米姐相当无辜。 让奥古斯汀惊讶的是,现在孙喆根本不需要他讲解,就能够清楚地看明白小满的比赛。其中好几个专业名词,他居然点评的相当到位。他还对冯小满的成套相当熟悉,他明明没有看过赛台训练。 奥古斯汀都要忍不住嫉妒了,孙喆则是得意到快翻天了。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冯小满的成套,她所有的成套都是在他的意见下进行修改的。 这一次,冯小满修改成套的目的就在于,让即使对艺术体操没那么了解的人也能够感受到其中的魅力。因为脚伤的缘故,让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一味追求身体难度,是不是反而会损害了艺术体操的完整性。它原本要传递给观众,就是美啊。 冯小满被引导员带离了热身馆,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大赛。 从这里出发,她走向了自己的艺术体操世界。她最美最好最炫目的年华,统统给了这项充满了魅惑的世界。 孙喆曾经说过,她跟艺术体操最契合的地方在于,同样让人觉得危险刺激,但同时又让人没有办法挪开眼睛。 美到极致,就会让观者激动流泪,忍不住惶恐,害怕这美丽转瞬即逝。 冯小满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抓住这短暂的时光。 音乐声响起,少女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孙喆用相机留下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后来是冯小满最为喜欢的照片之一,因为它记录了关于她的一个时刻的改变。 比赛成绩当场出来,中国队在个团赛中名列第六名。这个成绩让所有人都亢奋不已。庞清跟冯小满分别以第十一、十二名的成绩进入了三天后的个人全能赛。陈敏跟孙岩也分别有一项棒操跟球操进入了个人单项决赛。 回到酒店以后,为了奖励冯小满的表现。薛教练特地允许她吃了红椒鸡。一直到她以个人全能赛第十三名的成绩拿到奥运会入场券,载誉归国,接受体育频道的采访时,被问到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么时,她脱口而出一句话:“我觉得匈牙利的红椒鸡非常好吃,比我想象中的好吃多了。” 演播厅里观众一阵大笑,冯小满一本正经道:“是的啊,我就想着我好好比赛,比赛完了就能放松了。然后我就不紧张了。” 庞清笑得不行,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补充道:“小满的大赛心理素质是一流的。我们都紧张的发抖时,她还在到处溜达,完了回头给我们汇报,俄罗斯队的谁谁谁那个什么什么动作,真好看。白俄罗斯队的那个什么什么成套,真精彩。反正她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主持人问冯小满:“那你就不紧张么。你可是代表国家队出征,又是世锦赛,然后还是去抢奥运会的入场券。你才只有十五岁,有没有觉得压力非常大。然后我们又听说,比赛前,你还崴了脚。” 冯小满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还好啊,难道不是所有的比赛都全力以赴么。”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正直了。台下不少观众都发出了哄笑。 主持人强调道:“比赛时,脚不疼么?” 冯小满摇头:“不疼,我的脚伤不严重,就是普通的扭伤而已。其实真正厉害的是庞清姐,她都是打着封闭上场比赛的。大家可能不知道,其实庞清完全可以凭借亚运会冠军的身份,通过外卡参加奥运会。但是她还是坚持上场去拼搏,然后拿到了第十一名的好成绩。她才是真正应该被赞叹的人。” 主持人故意逗她:“可是现在好像观众们都对你的好奇心最大啊。我们也听说,你从正式加入省队到进入国家队只用了半年的时间,这是不是说明你特别的天才?” 冯小满笑了,调皮道:“这说明我们国家卧虎藏龙,民间藏了不少艺术体操人才。以后,肯定能有更多更好的运动员冒出来。我们国家的艺术体操事业肯定能够蒸蒸日上的。” 151|归来(捉虫) 冯小满在演播厅里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 仿佛她多听话一般。事实上,比赛结束后,截止到归国之前, 这两天的时间她都玩疯了。 布达佩斯有种安静的气氛, 即使是匈牙利的首都, 欧洲排的上号的大城市, 可依然安静。她跑了无数的街道,看到人家屋子外面晾着的一串串红辣椒, 有种身处川蜀的感觉,非常新鲜。晚上的时候, 她还欣赏了多瑙河的夜景, 看着流光溢彩的桥梁, 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这世界有诸多美好, 人们能够享受到的不过十之一二。然而就是这少少的, 能够欣赏到的美,已经足以让世人感动到无以复加。 这一次中国艺术体操队可谓是取得了突破性的好成绩。个人项目里, 庞清跟冯小满都拿到了奥运会入场券。集体项目也成功地获得了集体全能第六的成绩,其中五带的比赛,更是拿到了第四名。 然而赫主任对这个成绩, 却依然不满意。因为主任原本还指望着, 能拿一枚牌子呢。 王部长和陆教练,再三跟领导强调, 艺术体操的东道主优势有多么的明显。咱们中国, 没有国际大赛在这边开展。相形之下, 就没有明显的优势分。赫主任听了,觉得还是这些人真是玩虚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居然专门搞这些。 薛教练在旁边笑而不语。这说的,其实哪儿不一样呢?国内的运动会,不也照样照顾东道主吗?只是艺术体操有个特点,就是打分的固化问题。一名运动员,如果接连在国际大赛上,拿到了比较好的成绩;那么,她接下来参加国际大赛时,只要不出现明显的失误问题,基本上裁判的印象分,就已经固化了。 中国吃亏就吃亏在这点上。东道主优势没有,那么在国际大赛上出成绩就难,获得高分的概率小,穷的越穷富的越富。 王部长与陆教练反复不停地给赫主任洗脑,一心撺掇着赫主任,领导想想办法,以后在中国也多搞搞国际邀请赛,让人家到咱们国内比赛。到时候,咱们占着地利优势,又是东道主,多拿几个好成绩出来。 冯小满在旁边听着,觉得好笑又有些心酸。为了艺术体操事业的发展,她们真是连哄带骗,无所不用其极呢。 她在布达拉斯还接下了另外一个任务,为国际一本新办的体操杂志拍摄封面。能获得这份工作,全靠杜鹏的推荐。上一次她与贝拉以及莉莉娅拍摄的杂志封面,为那本古老的体操杂志增加了不少销量。进入二十一世纪,人们更加喜欢活泼有趣的事物了。 冯小满还接受了杂志的专访,标题是亚洲冉冉升起的艺体新星。她述说了自己的成长经历,感谢了那些一路走来帮助她的人。 当被问到艺术体操对于她的意义时,这个女孩子微微歪了一下脑袋,然后郑重其事道:“这是一项神奇的事业,它帮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我要远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美好更强大。” 拍摄工作主要是从她在世锦赛的带操中截取的片段。如果没有彩带,她看上去似乎更加像一位芭蕾舞演员,优雅动人。她站在那里,黛眉粉面,眉目含情,小小的少女已经露出了女性的特质,充满了含苞待放的娇艳。 没有比赛的地毯,她在摄影棚里起舞。因为不是比赛,她这套重新改编过的表演带操,已经将有危险性的难度动作去除掉了。可是当《胡桃夹子》的音乐声响起时,身着粉紫色体操服的少女的一举一动,一伸手一体足,都能让人觉得是那么的美好。 她跟记者交谈的时候提到安东尼娅教练对自己的帮助。 “教练会让我不断地用芭蕾的音乐作为配乐练习。老实说,一开始我领会不到配乐的精髓。我觉得一点儿都不有趣,我甚至会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后来才慢慢领会到,芭蕾的音乐是最难表现出来的,也是提高艺术修养的利器。安东尼娅教练希望我能够在少年时代就培养好艺术感,将来再驾驭其他类型的音乐就能驾轻就熟了。” 这一点,她其实是从看芭蕾舞剧时领悟到的。再看姜黎母女俩的时候,这种感受就愈发直观化了。事过境迁,再看这对母女时,她已经能够冷静客观地去评判,起码她们站出来给人的感觉相当不错。 芭蕾对艺术修养的熏陶,是潜移默化的。冯小满意识到了,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需要做的不仅仅是锻炼出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小动作,更多的是个人的沉淀。想要形成鲜明的个人特点,这条漫长而无趣的路,就得非走不可。 在摄影师的镜头下,少女用彩带营造出了一个梦幻的境界。她的身体不停地旋转着,漂亮的立踵,修长笔直的腿,线条优雅的胳膊,宁静柔和的面容。她仿佛是仙境中的爱丽丝,她仿佛是魔幻世界中的精灵公主,彩带就是她的魔法棒,她手一挥,便是一个如梦似幻的完美世界。 孙喆这一次依然担任了摄影助理的角色。他看得目瞪口呆,他本以为在个人全能赛时他已经看到了日臻完美的冯小满。是的,是日臻完美,因为眼前的这一套操,已经又呈现出了不一样的感觉。带型的变幻莫测,立踵俯平衡转体三圈时是彩带是一组螺形,等到前软翻时候,它又神气活现地变成蛇形,软翻起身的时候,彩带又结成了一颗颗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晶莹而饱满。 等到一个多小时的拍摄任务结束后,孙喆对着冯小满点头,正色道:“我觉得,你要是带操换成这套成套,说不定单项决赛能拿块牌子。” 冯小满哈哈大笑,要真这样,赫主任会疯掉,因为这套操的难度分不行啊。纯粹就是为了表演的需要,各种美美美了。 赫主任一开始并不同意冯小满去拍什么体操杂志封面。在主任的认知中,运动员应该是朴实的艰苦的,搔首弄姿得跟个小艺人一样,成何体统。 王部长以及陆教练则反复强调,增强国际影响力,也是运动员获得高分的方式。裁判对运动员有印象了,下意识的,就会给她比较好的分数。 成绩就像一根胡萝卜,可怜的赫主任眼神不济,就只能盯着这根胡萝卜不断地往前走了。 奥古斯汀挺忧郁的,因为冯小满的行程排得太紧了。他们除了一起逛了布达佩斯的街道,买了当地的特产红椒粉以外,就是一起看了夜空下的多瑙河。 他想要跟女孩儿拥有更多独处的时间。他想要为她写诗。他还唉声叹气,这一季的香水,已经换了成熟冷艳的风格。所以也更换了广告模特儿。 奥古斯汀真想再跟冯小满一起拍广告,因为广告中,他们是情侣。 冯小满笑嘻嘻地看他,特别傲娇地来了一句:“嗯,以后我可是世界冠军噢,到时候你可以跟别人说,你跟世界冠军一起拍过广告呢。”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居然非常认真地点头:“是啊,我也这样想呢,我觉得特别的骄傲。我可是跟艺体女王一起拍广告呢。” 冯小满哈哈大笑,挥手跟奥古斯汀道别。她的布达佩斯之行已经结束了。她的未来,有更多的阶梯要去攀登。 孙喆与米姐,跟冯小满在机场分手。他们还要回法国继续看秀。而此时的米姐,心头已经有了新的东西在流淌。她平稳过渡为了正式编辑,她对时尚有了新的认识。她想在自己供职的杂志社,开一期的专题,介绍这些艺术体操运动员。 在国人的眼中,芭蕾舞是高雅艺术的代名词,芭蕾舞演员进入时尚杂志,似乎理所当然。然而,米姐看完比赛以后,觉得这些艺术体操运动员,展现出来的美与震撼,丝毫不逊色于艺术家。或者说,她感觉她们才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这项运动告诉人们,体育也可以是时尚的,优雅的,传递着关于美的信息的。 一场布达佩斯之行,所有人都收获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 在体育频道的节目中,冯小满乖巧地扮演了一位为拿到奥运会入场券而兴奋不已的小姑娘。可是对她而言,这一场世锦赛之旅,最大的收获却是在比赛后。她渐渐地明白了,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她需要沉淀,她需要突破自己。 结束节目录制之后,冯小满便返回了南省。最近的国际大赛要到十二月份,她这段时间又实在太疲惫了,国家队的意思是她们师徒暂且休息两天。考虑到现在还在读高中,转学到京中还有实际程序要走,她短期内依然在南省的省队训练,等到十一月份冬训的时候再归队集训。 已经在国际大赛舞台上正式亮过相的冯小满,后面需要不断地参加比赛,努力提高排名。争取等到明年奥运会时,已经积累起丰富的大赛经验跟良好的观众基础,顺理成章地拿到一个好成绩。 她人刚到火车站,还没有出大厅,就看见了妈妈,远远地朝她招手。 冯小满忍不住跑过去,一头扎进妈妈的怀中,撒娇道:“队里会有车子过来接我们的,你干嘛还跑这么远?” 冯美丽摸着女儿的脑袋,笑容满面:“早一眼看到你,我都高兴。” 薛教练看着冯小满,明明都要比妈妈高了,还一直赖在妈妈的怀里不肯起身。真是个小孩子呢。比赛场上看着再稳重,见到妈妈依然浑身的孩子气。 冯美丽高兴地跟薛教练打招呼:“哎呀教练,真是辛苦你了。我们家小满,一直要劳你费心。” 薛教练笑了笑:“小满是个好孩子,应该的。” 这一回,孙岩也跟着到了南省体操队进行训练。国家队里头,她就是归薛教练带着的。而薛教练本人,名义上的组织关系,还在南省。孙岩不能停下来训练,她需要在后面的比赛中,努力地证明自己。所以干脆以艺术体操人才身份进行交流的形式,跟着到了南省艺术体操队。像她这样国内顶尖的高手,南省方面自然是欢迎的。 冯美丽看到孙岩就笑,夸奖道:“这姑娘长得真好看。” 孙岩不好意思起来,她拽了下冯小满的袖子,腼腆道:“小满长得才真叫漂亮呢,因为像阿姨您啊。” 她们在火车站就分了手。冯美丽带着女儿,坐公交车回家。到家的时候,恰好是午饭时间。 冯美丽出门前,已经将饭菜在锅里闷着了。等接回了女儿,直接炒两个菜,就是母女俩的午饭。 冯小满关心了一句赵老师跟川川,这舅甥俩有午饭吃么,别又凑合一顿。 冯美丽笑了:“哪里还要你操心?我菜刚起锅,川川就过来端走了。今儿啊,就咱娘俩吃饭。” 她说的坦荡荡,其实心里头,却有些忐忑不安,怕女儿嫌她太黏糊。 冯美丽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女儿了。从中考结束后,到现在,足足过了九十四天,她一直靠着女儿的照片来想念着自己的心肝宝贝。 冯小满笑了,接过了妈妈端过来的饭碗,炫耀道:“这次我出去比赛,还吃到了匈牙利的红椒鸡。哎呀,那个味道可真不错的。” 冯美丽听了好奇,鸡肉,女儿是能吃的。她便仔细问冯小满材料跟步骤,下回她做给女儿吃。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吃午饭。这小小的屋子,因为有了女儿的归来,充满了温馨活泼的气息。就连日影渐渐往西边走,屋子逐渐暗淡下来,也不能影响母女俩的好心情。 等到吃完饭,冯小满拎着书包去赵老师家补课。不补课不行,开学已经一个月了,她压根一天的课都没上过。而且,她还真的是没有摸书。实在没工夫,训练太紧张,赫主任天天盯着,除了白天的正常时间训练以外,每天都还要求她们夜训, 每次从体操馆出来,大家都是满身臭汗。冯小满回去冲完澡以后,往床上一躺,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说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现实却是诸多无奈。 赵老师的“小饭桌”,后面就一直这么停着。“非典”过后也没能再开起来。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被某些人给盯上了。“小饭桌”的存在,一直属于民不告官不究的状态。上个世纪还有少年宫来接收小学生们的课余时间,现在的少年宫也早就停了。总要有个地方管孩子吧。 其他人的“小饭桌”偷偷摸摸的,又搞起来了;也没见到有谁说什么。只有赵老师,成了被重点关照的对象。 赵老师唯一遗憾的是,不能继续再教这些孩子了。但这种情况,对现在的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找到了更加重要,更加急迫的事情去做。 冯小满到的时候,赵老师从一堆稿纸中探起头来。见到这个小丫头,他点了点头,起身晃了晃,去了卫生间。少女扫了眼桌上的期刊,发现是本科学杂志,上面的专业名词太复杂,她没看懂,只辨认出了杂志的名称《世界科学》。 152|被虐待的人 赵老师出了卫生间, 他们的补习就开始了。冯小满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前,听赵老师给她讲高一数学。国庆节七天假。他要帮冯小满,把整个高一的数学内容, 全部都过一遍。 明年就是奥运年了, 她整个高一阶段的比赛任务, 只会越来越重。缺课的时间, 自然越来越多。与其间断地进行补习,不如一开始, 就给她把框架搭好了,整条线给理清楚。这样的话, 后面她自己看书学习, 也不会概念模糊。 除了数学以外, 赵老师还打算帮她把物理也给补起来。南省的高考, 是“3+2”模式, 语数外三门必考,其余的要从历史、政治、地理、物理、化学、生物, 这六门中,自由选择两门进行组合。 冯小满上辈子是学理科的,因为周文忠认定了只有成绩差的人才会混文科。这辈子, 她考虑到实际情况, 决定选文科。起码,即使没有老师随身辅导, 她也能自己背书啊。不过, 分科一般也是高一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这些科目,她都还是都要学的。 川川在自己的房间里,与客户进行联系。这段时间,他陆陆续续的,又卖出去了不少货物。 现在他发现,真的跟冯小满说的那样,淘宝上的客户越来越多了,卖家也越来越多了。不过,他这样早期进驻老客户,加上曾经有过相当辉煌的销售记录,不少顾客还是会优先找到他这边。在整个网站中,他的生意都算相当可以了。 上课的间歇期,冯小满去找川川说话。他们聊了一会儿网店的构想,川川需要冯小满,继续帮他拍几套漂亮的照片。有她当模特的那几套衣服,销售情况一直都不错。 冯小满得意洋洋道:“那当然了,像我这样的盛世美颜,怎么可能不是漂亮的脸蛋长大米。听我的,错不了,网店卖的就是图片。” 川川翻了个白眼,嫌弃冯小满的臭屁劲儿。 一直到国庆节过后,冯小满才正式去省实验中学报到。 高中部距离她家,走路大约需要二十来分钟。冯小满没有骑自行车,她宁可步行。她现在最爱惜的就是自己的腰跟脚,生怕受伤。骑车摔倒的伤情肯定要比自己走路时伤的厉害。 童乐跟她在校门口约好了,他带着她去班上。冯小满的课桌一直都空着,她第一次出现在教室里时,还有人奇怪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有个身材微胖的男生好心地提醒她:“同学,要上早读课了,你还是赶紧回自己班上去吧。” 冯小满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是冯小满,不好意思,今天才到学校报到。” 提醒她的男生尴尬地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有些不好意思。冯小满在艺术体操世锦赛上拿到奥运会入场券的宣传喜报,还贴在学校的橱窗里。然而艺术体操运动员因为比赛需要,都是画着浓浓的舞台妆。等到一卸妆,男生完全没能认出来眼前的清丽女孩就是冯小满。 石凯兴冲冲的,从教室后门冲了进来,高兴地跟冯小满打招呼:“你可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十一’之前会来学校呢。” 冯小满笑了起来,自我调侃道:“对呀,能拖就拖,队里开会呢。可惜没办法,过了‘十一‘还’不来,期中考试就要吃鸭蛋了。” 这一次的分班,童乐、石凯跟冯小满在一个班。刘兴跟他们隔了道墙。至于那位曾经跟冯小满关系紧张的数学课代表曹魏,却没有进入省实验的高中部,反而去了一直跟省实验中学互相别苗头的师大附中,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大家说着彼此的境遇,难免唏嘘。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求新赋强说愁。可是对于他们而言,一次离别,的确能够想到很多。也许人生的境况,就随着中考的结束,已经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陈砚青在早读课过后,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找冯小满。 她现在有一肚子的苦水,要跟冯小满倒。周文忠那个家伙,居然已经当上了研究所的总工程师! 女孩子愤愤不平,想想都觉得不公平。 之前,一直盛传是陈砚青的父亲,再磨练两年后,就换上那个位置。没想到一下子,研究所就突击提拔,居然这么快就让周文忠上了。 陈砚青一脸郁卒:“完全可以再磨练磨练啊,干嘛这样着急。” 冯小满笑而不语,没有戳穿小姑娘的心思。她估摸着,陈砚青想的是,再磨练两年的话,她爸爸也能拿出研究成果来,到时候谁赢谁输,还说不定呢。 只是现在周文忠拿出了那个高分子材料的研究成果,填补了国内这个领域的空白。多少人盯着这位科研人才呢。研究所如果不拿出点儿真功夫来,周文忠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市场经济时代,讲究的是能产生经济效益的,就是稀缺人才。 陈砚青听了,觉得不可思议。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冯小满:“他走了的话,周霏霏怎么办?他老丈人两口子,可是一把年纪了,怎么照顾一个脑袋瓜子已经不正常的孩子啊。” 冯小满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这些又关周文忠什么事呢。 从周文忠将周霏霏留在充满煤气的房间中,自己一个人跑出去求生这件事,就能够看出来,他已经知道周霏霏不是自己的孩子。任何一位爱孩子的父母,在大难临头时的第一反应,都是努力地保护自己的孩子。 周霏霏的煤气中毒事件,应该也是周文忠设计的。不过她被发现得早,所以才保住了一条小命。只是,从某种意义上讲,也许她活着比死了还不如。一个脑部受了不可逆损伤的小女孩,在对她们母女深恶痛绝的周文忠手下,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周文忠的阴险变态,让上辈子的周小曼,吃尽了苦头。这辈子承受的人,大约会变成周霏霏。 冯小满叹了口气,问陈砚青:“她外公外婆呢,姜教授夫妻难道没有想过,把周霏霏接回去养吗?毕竟,她脑子现在不好使。周文忠照顾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委实不方便啊。” 陈砚青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好像姜黎的妈妈,因为太过于伤心,受了刺激,中风住院了。现在估计他们老两口,也顾不上这个外孙女儿吧。” 冯小满听了,一时有些唏嘘。这世道啊,上辈子周文忠中风了,这回居然轮到了黎教授。这事儿,究竟又该怪谁呢? 两人说了会儿话,上课铃就响了,冯小满回教室去上课。 这一次,她的新班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据说是省实验中学的金牌化学老师,手上带出过奥赛金牌获得者。冯小满上课时,尤其认真地听着。名师啊!她怎么也要好好把握这上课的机会。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冯小满照旧收拾书包回家去,她下午还要去省队继续训练。 少女细条条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后,班上三三两两往食堂走的同学,才议论纷纷。原来她就是冯小满啊。难怪人家说练艺术体操的,必须都得找长得好看的。看她那腿,又长又直。 有个男生正在感慨:“国家队的运动员到底不一样,看看人家,上半天课就行了。哪里像咱们呀,恨不得一天能够掰成四十八个小时用。” 石凯不乐意听到这样的话,冷笑着怼那人:“人家每天就花半天的时间上课,你可是花了一整天。加油啊,起码你的分数得是人家的两倍才正常。冯小满中考可是正儿八经考进了高中部。阁下的分数能达到这个标准吗?” 那人脸色涨得通红,不满道:“我又没说什么,你干嘛针对我。” 石凯一点儿放过的意思也没有:“你这还叫没说什么?什么意思么!好像人家冯小满上我们高中,占了多大便宜一样。说不定以后,咱们学校还指望着这个杰出校友增光添彩呢。” 男生不高兴起来:“行了,我又没说你女朋友,你有什么好针对我的。童乐都没吱声呢。” 石凯卡住了。 冯小满是跟童乐一块儿走的。赵老师的小饭桌虽然不搞了,可是童乐还在他面前接着补习数学。冯美丽烧饭时,也顺便管他一顿。 石凯正要发作,刘兴赶紧冲过来,一把拉住老同学:“行了,行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争执的,赶紧的,吃饭去吧。食堂都已经没吃的了。” 冯小满还不知道,她的存在,居然也会让班上男生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她现在一门一门心思的,就是琢磨她的成套动作。她总觉得,可以再进化一些。 一般在奥运年里,大家为了稳妥起见,都很少贸然上新的成套。冯小满的意思也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一步修改,让成套动作迸发出新的魅力。 她现在觉得,艺术体操的成套,就跟变形金刚一样。只要想,就能编出各种各样的风格。音乐也是一样的,明明乐曲还是那个乐曲,重新进行剪辑以后,意境立刻又不一样了。 老实说,冯小满现在也不得不自认为,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学生。比起数理化这些文化知识的学习,她对于成套动作编排与音乐剪辑更加着迷,每一个音符的改变,每一个动作的调整,都能够让她感受到新的喜悦。 忙忙碌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就是一个星期。 冯小满有一天的休假,她跟孙喆约好了,过去拍一个广告。这一次的广告中,她不露脸,而是露头发。有位女明星要拍洗发水广告,但是厂商并不满意她的发质,于是需要找一位发模。孙喆推荐了冯小满。 拿到这份工作的时候,她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的头发并不长啊。艺术体操运动员,为了运动方便,既不会是短发,也不会长发及腰。 孙喆笑乐了:“要不怎么说你运气好呢。这个洗发水主打的就是清爽感,长发及腰,反而表现不出来这样的韵味来。人家厂商看过你以前拍的封面,挺满意的。” 等到了摄影棚,冯小满还想着要找那位女明星要张签名照。陈砚青挺喜欢这位新近走红的女歌手。然而摄影棚里,只有冯小满自己。 孙喆笑道:“人家负责露脸,你一个发替,干嘛要跟你打照面啊。” 冯小满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愁眉苦脸道:“我本来还想着帮陈砚青要签名照呢。她最近相当之郁闷,鼻子上都起包了。” 孙喆哈哈大笑,一面指挥着她撩起头发摆出造型,一面调侃道:“你那位同学可真够没眼光的,现成的大明星就在他旁边,干嘛还找别人要签名照啊?” 冯小满顾影自怜,厚颜无耻道:“就是!我也觉得,她肯定是上高中以后,学习太辛苦了,所以眼神不行了。” 两人说说笑笑,没多少时间,冯小满就完成了广告拍摄任务。她现在变得异常警惕起来,尽可能不在杂志上露出正脸。 孙喆也明白她的苦衷。随着她在国际上露脸的次数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她偷偷当广告模特的事情,也更加容易被人发现。于是发替手替这样的工作,就成了冯小满最好的选择。他也是奇怪,这丫头明明年纪不大,可为什么老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挣钱呢。 冯小满翻了个白眼:“因为钱能够证明我的存在价值,钱能够让我更加自由,钱可以让我不高兴的时候,直接拍着桌子大喊一声,老娘不干了。没钱的话,就只能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忍字头上一把刀。” 孙喆咂嘴道:“天地良心啊,我可不敢给你老人家一点儿气受。说得你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冯小满立刻又笑成一只鹌鹑了。 拍完广告以后,孙喆在边上看成片效果。冯小满则是百无聊赖地翻报纸看新闻,然后,她就被本地时报上的一则新闻,给震惊到了。 她没想到,周文忠竟然如此的人渣。 冯小满原本就猜测到周霏霏落在这位“父亲”的手上,肯定日子不好过。可她没料到,周文忠居然会用这样阴毒的手段软刀子杀人。 新闻里描述了痴呆女童被虐待的事。女孩的母亲数月前自杀,女童也因那起煤气中毒事件脑部受到重伤,出现行为障碍。孩子的父亲忙于科研工作,无暇照顾幼女,便将自己的堂妹找来,照顾女儿。可让大家都没有料到的是,这位堂妹似乎非常不愤于保姆这个角色,趁着孩子父亲在外地出差的时候,虐待痴呆的女孩。 人口普查的时候,社区民警上门做登记,才发现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因为大小便失禁缺乏清洗处理,女孩的□□甚至已经出现了溃烂。记者走访周围的邻居,得知这位保姆一直都在外面到处闲聊闲逛,出门直接将孩子往家里一锁。自己在外面饭店吃,也从来不给孩子带饭菜。 冯小满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周文忠的这位堂妹,大概就是上辈子,老是欺负周小曼的那位表姐黄佳的妈妈。 当年那对母女俩成天合起来,挤兑周小曼。对着姜黎跟周霏霏,就是各种讨好卖乖。 姜黎如果知道是这种情况,肯定会死不瞑目吧? 她走得时候,原本就是死不瞑目。她以为一切尽在她掌握中,那两个男人都深爱着她。而实际上,她也不过是荀安心目中的小玩意儿。周文忠前进路上的踏脚石。一旦他们不需要她了,她就该识相地去死。 153|仁慈的人 冯小满看着照片里的周霏霏, 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她的印象中,周霏霏始终是神采飞扬的。她从小在优越的环境中成长。不管姜黎的人品如何,她起码从表面上, 将周霏霏教养成标准的白富美模样。可是现在, 那个眼睛眼神呆滞, 浑身脏兮兮, 头发都打结的少女,哪里能够看出来半点儿当年神气活现的样子。 攥稿人以沉痛的口吻, 想象着周文忠如果知道了此事,该有多么悲恸。妻子留下来的唯一的骨血, 居然遭受这样的虐待。为人父亲, 他该是怎样的悲痛欲绝。 冯小满冷笑, 周文忠会悲伤难过?算了吧。用脑子想一想也知道, 黄佳她妈是个多么能屈能伸的现实主义者。之所以能够肆无忌惮的虐待周霏霏, 除了因为后者是个傻子,没有办法自保以外, 还有一部分原因很可能是,她从周文忠的言行举止中,得到了暗示。明白即使她对这孩子不上心, 也不会怎样。 周文忠为人卑鄙阴险, 却偏偏极其伪善。他是不会亲自对周霏霏下手的,这有违他自诩高贵的灵魂。可是, 如果想让他心甘情愿地继续供养周霏霏, 估计也是不可能的。无怨无悔地养个野种, 也伤害了他高贵的自尊。于是找个人折磨周霏霏,他假装不知情,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谁让他是忙于科研工作的科技人才呢。 冯小满摇摇头,她都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样一个人了。他从来不爱任何人,连自己都不爱。他爱的是那缥缈虚无的高贵。当姜黎对他而言是高贵的代名词时,她的出轨他也能视而不见。当她不能再为他带来“娶了别人都娶不到的大户人家小姐”的优越感之后,她自然就该死了。 他的自尊受到了侮辱,已经没办法再报复到那个女人身上。那么折磨女人留下来的孩子,就成了最稳妥的方法。 上辈子的受害人是周小曼,这辈子则变成了周霏霏。 孙喆忙完了自己的事,过来问冯小满要不要吃水果。他都忘了,还有车厘子呢。他见这丫头有点儿发呆,抬眼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忍不住就想“艹”,这世道啊! 摄影师叹了口气,拍了拍冯小满的肩膀,安慰道:“算了吧,这种事,你管不了。我估计,闹成这样,她外公外婆应该会出面,要回抚养权吧。” 冯小满非常冷静地想到了实际问题。姜教授夫妻即使开口要抚养权,也没有那么容易。一来他们年事已高,黎教授现在还是中风状态。抚养一位痴呆女童,对这两个老人而言,是一件负担极重的事。二来虐待她的人是保姆,又不是周文忠本人。即使事情彻底闹大了,最多也就是保姆被辞退。保姆还可以非常委屈,因为痴呆病人的确难以照顾。周文忠说到底不过失察而已。 那种父母亲自上阵,差点将孩子打死的事情发生了以后,父母受到的惩罚也不过是接受批评教育,被勒令改正。就连孩子被活活打死了,也最多是坐个几年牢而已。 周文忠哪里需要承担任何惩罚呢。 两人看到这条新闻,都觉得有些不好受。一个孩子,是那样的羸弱,他(她)根本没有能力去抵抗,来自外界的伤害,尤其是施害者还是自己的亲人的情况下。 等冯小满回学校上课,她才知道,周霏霏被虐打的事情,已经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无论如何,这个女孩子现在的状况,都很可怜。这样像个傻子一样的生活,真是太惨了。还不如在那场煤气中毒事件中死去。 冯小满现在觉得,周文忠应该不会让周霏霏真没命了。因为折磨这个相貌酷似姜黎的女孩,对他来说,应该能获得莫大的精神成就。他可是在姜黎的精神压迫下,过了这么多年。现在,他事业有成了,他整个人都膨胀了。他非常享受压迫着姜黎的感觉。 这个人,就是个神经病变态。 有人向冯小满打听,周霏霏的那位堂姑是不是疯了?她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一个小孩? 冯小满摇摇头表示:“我不知道。以前那人对周霏霏跟姜黎,嗯,都是相当捧着的。我真想不到她会胆大包天到这程度。她也不怕大人回来发现了,这样肆无忌惮的。万一大人有事,突然间折回呢。这不是正好被抓了个现行吗?” 先前打听的同学的面色,都古怪了起来。他们不蠢,会自己思考,那位保姆,真的能够彻底的瞒住周文忠吗?周霏霏的惨状,可是连上门进行人口普查的民警,都一眼看出了不对劲。周文忠既然如此疼爱这个女儿。难道会一无所察? 大家彼此间交换着眼神,也许那个传闻是真的。周霏霏并不是周文忠的女儿。他是吃了哑巴亏,又不好说出来丢了面子,索性背地里下死手折磨这个孩子。这样一看,他在姜黎死的时候哭成那样,可真够虚伪的。 众人还想跟冯小满继续这个话题,然而冯小满似乎毫无兴趣,已经埋头写练习册了。 石凯不满地将这些同学驱逐走。真烦人,一个个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很明显,冯小满对她那位父亲以及后母一家的事情,毫无兴趣。这些人怎么还追着冯小满没完没了啊。她后妈跟继妹的死活,跟她有什么关系!当年那一家三口管过她是死是活吗? 刘兴从隔壁班跑过来,借下一门课的美术书,他忘带了。 看到石凯赶人,他就坏笑着,拉着石凯到边上调侃:“哟,你小子,这是要当护花使者啊。” 石凯一本正经道:“怎么啦?我就是烦这些人,没事儿找事儿,打扰冯小满。人家正经事情多着呢,哪有功夫跟这些人胡搅蛮缠。” 刘兴摸了摸嘴巴,探究地看石凯,意味深长道:“冯小满可是越飞越高哦,我看你这护花使者,能当到什么时候。” 石凯不悦地从他手中抽回美术书:“你滚蛋吧,老子书不借给你了。” 刘兴赶紧求饶:“行,凯爷,您说的是!您老人家就是那宇宙第一护花使者,被您护着的花自然得娇艳的绽放,来,美术书给我。” 可是不知道他的话又哪里触到了石凯的逆鳞,少年傲慢地来了句:“不借了。” 刘兴跳脚:“你个臭小子,不带这么没有哥儿们义气。没书的话,美术老太会骂死我的。快点儿快点儿,把书拿来。” 两人抓着一本书扯住不放。 陈砚青也过来找冯小满借书。她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周霏霏会过得这么惨。” 冯小满从桌肚里翻出美术书,递给她,附和道:“是啊。” 周霏霏以后,可能还会过得更惨。 除非她那位生父出面,帮助姜教授夫妻争取到抚养权。可是那位荀安既然能够毫不留情的,对着姜黎下毒手。那么这个私生女,他又能有多少感情呢?想要孩子的话,多少人排着队要给他生呢。 冯小满可是清楚地记得,上辈子周霏霏被凌.辱之后,荀安为着一个升迁的机会,就无视了这件事的发生。她甚至觉得,如果没有这件事,也许周霏霏,也不至于走到上辈子那条路上去。 被侮辱被损害的弱小者,在权势的面前,又有几个人能够“不识时务”? 冯小满早就过了天真的年纪。她甚至可以想象的到,上辈子的周霏霏如果选择了反抗,结果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她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她还要好好上课,好好训练,她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冯小满自觉此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可没想到第二天,当地一家媒体过来采访她这位艺术体操新星的时候,问了没两个关于比赛训练的问题后,突然话锋一转,说起了周霏霏被保姆虐待的事情。 “这件事你是否知情?你有没有去看过你的妹妹啊?” 冯小满一时间有些怔忪,不明白记者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那位三十岁上下的记者,眼睛一直盯着冯小满的神色,继续追问道:“姐姐拿了这么高的荣誉,成了体操明星;妹妹却遭受这样的不幸。不知道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冯小满面上呈现出茫然的表情:“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在世锦赛上拿到奥运会入场券跟周霏霏被保姆虐待之间,存在什么逻辑关系呢?是我获得成绩导致了她被虐待,还是她遭受虐待,我才能拿到名次?我能够取得一点儿成绩,归功于国家与教练对我的培养。周霏霏遭到虐待,难道不是保姆的责任吗?” 采访就在校园中进行,利用了他们班的活动课时间。童乐跟石凯在不远处站着,闻声,石凯立刻嚷嚷起来:“这记者有毛病吧?这跟冯小满有什么关系?” 童乐冷笑:“怎么就没有关系了。姐姐过得好,妹妹过得不如意,在有些脑子是摆设的人眼里,这姐姐天生就错了,应该把自己的一切给她。” 石凯翻白眼:“脑子有坑吧?这什么逻辑!” 更让石凯少年逻辑碎裂的问题还在后面。记者追问冯小满:“你有没有考虑过,让你的母亲来照顾你妹妹?” 冯小满这下子简直要笑了,她露出困惑不已的表情:“可是她有爸爸,也有外公外婆。保姆还是她的堂姑呢!我妈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啊!” 记者满脸苦口婆心状:“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应该延续到下一辈。周霏霏毕竟是你的妹妹。你现在诸事顺畅,更加应该对妹妹多一份怜悯心。你看,你父亲照顾一个女孩子毕竟不方便。找保姆的话,又怕识人不明。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外婆身体又不好。这个时候,你难道不应该站出来替大人们分忧吗?妹妹那么可怜,你怎么忍心呢?” 冯小满像看个智障一样的看着这位神奇的记者。难道她的脸上贴了“圣母傻缺”的标签,不仅光芒万丈,还要理所当然地去祸害她妈? 在记者满怀期待的眼神注视下,冯小满笑了,声音也扬高了:“对,我一个小辈是不应该对长辈的事情指手画脚。可我知道,当年我母亲是被逼着挺着大肚子拿到的离婚证书!当年我的母亲怀胎十月,在田里插秧。我为什么叫冯小满?因为我是小满当天,在田埂上出生的。我妈妈产后大出血,差点儿没命!那个时候,谁来可怜我无辜的母亲?你问我有什么感想,我告诉你,我最大的感想就是别上赶着当小三,免得罪孽报应到孩子身上!” 记者满脸不快,却还在劝说:“怨怼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应该心怀慈悲,对弱者充满了同情心。” 冯小满笑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相信您一定是位仁慈柔和的人,所以您还是将周霏霏接回家去照顾吧。” 记者依然没有放弃,还神奇地搬出来冯美丽做说辞:“冯小满同学,我觉得你有点儿自私。你看,你常年在外训练比赛,妈妈多孤单啊。如果能有周霏霏承欢膝下,她想必会深感安慰。” 石凯跟童乐完全忍不住了,从镜头外面冲了过来,对着那女记者大喊:“你神经病吗?你要是喜欢养你老公的私生女,你自己养去好了。别拉着全世界陪你发疯,脑子有病。冯小满,我们走!哪家的傻逼记者,就这智商,也能当记者?” 冯小满则是在想,荀安已经狗急跳墙到这地步,居然用这么弱智的招数来安排他的私生女了? 154|愤怒 石凯被气得不轻。他愤愤地表示, 他一定要查清楚这记者是什么来路。这种脑子有病的人,居然当记者,还是社会的咽喉, 实在太可怕了。 冯小满这个当事人, 还得反过来安慰他。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多了去。反正刀子不是捅在她身上, 她当然感觉不到疼。说不定,她还会反过来让被捅一刀的人体谅一下, 捅刀人的手被血弄脏了的心情。 石凯愤愤不平,冯小满就是个小姑娘, 心软好欺负, 他可没有这样的好脾气。这种傻缺记者, 就该回家吃自己去, 免得继续祸害人。 童乐则是皱眉冷笑:“神经病吧!居然要求一个十五岁的高中生去抚养个十岁的女孩子。这人的逻辑是坏掉的吧。” 冯小满愣了一下, 有点儿囧。她刚才还真是忘掉了这一茬。主要是她经常想不起来自己只有十五岁的事实,尤其是面对别人的威胁与逼迫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反击回头, 而不是利用自己未成年人的身份赢得同情。 再说,就是强调自己年纪小,那记者也会把锅甩给她妈。她如果再说自己家没地方住, 那就更完了, 她妈直接会被坑成住家保姆。她脑壳坏掉了,才好好的自在日子不过, 害她妈去伺候姜家人呢。 与其最后原形毕露, 被逼出了从心里就不想接收周霏霏的事实, 遭到群嘲虚伪;还不如痛快地怼回头,你那么可怜她,你自个儿上啊! 她心里头,反复在思量这件事。这个记者的突然发难,显得有些奇怪。难道荀安指望用这种方式,迫使她们母女接收周霏霏?这可真够荒唐可笑的。善良跟脑残圣母病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好不好? 不过荀安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因为往往被压迫在社会最底层的人,尤其是女性,会有一种奇怪的自我奉献精神。在传统的社会文化中,女性都被赋予的一个隐忍的角色。丈夫出轨怎么办?用你的美德感化他,让他心生愧疚。婆婆虐待你怎么办?用你的爱感化他,让婆婆明白你的善良淳朴。小三的孩子,当然得接过来养了,不然怎么能够体现出你宽容无私的心? 神经病!大清朝已经亡了一百年了! 冯小满回家以后,没有跟母亲提这件事。她可不想让神经病打扰了母亲的生活。然而网上已经有类似的观点提出来了,什么当冠军的姐姐应该抚养妹妹之类的。 川川一肚子火,毫不客气地一个个怼回头。脑子进水了?周霏霏的长辈都死绝了?死绝了也有社会福利机构,冯小满一个才十五岁的异母姐姐,没有义务去养小三生的女儿。这么可怜她,你们为什么不组队自己去照料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这么多人呢,弄张排班表吧,人间处处有真情。 冯小满一边喝着酸奶,一边看着川川的回帖笑。她调侃道:“哎哟,没看出来,你还挺能说的啊。” 川川白了她一眼,继续做自己的网店生意。 冯小满没等到荀安的下一招,先被召集去江省的体操基地,进行集训。 期间,周文忠终于从繁重的学术研讨会中回了一趟本市。他在周霏霏的病房里头痛哭流涕,表示自己对不起亡妻,没有照顾好女儿。周霏霏的那位堂姑保姆也被请走了。周文忠又从外面找了位保姆。 出乎冯小满意料的是,姜教授夫妻在这个过程中居然始终保持沉默,没有要求将周霏霏接到身边抚养。据童乐说,姜教授在去医院照顾老伴时,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摔坏了腿,现在也打着石膏在床上休养。但是,少年犹豫了一下,嘀咕了一句,这也太巧了。 冯小满听了也不由得毛骨悚然,她甚至觉得最可怕的人就是这两位老人。即使他们都躺在病床上,中风跟骨折,完全可以回家去休养。别的不说,起码应该将周霏霏接到他们眼皮子底下照应啊。他们怎么能够对着那样状况凄惨的外孙女儿无动于衷。 童乐也在叹气。这家人的存在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用他奶奶的话来说,养着闺女给一群老男人调笑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从骨子里头透出来的,就是黑心烂肺。 冯小满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她是不可能牺牲自己跟母亲的利益,去照顾周霏霏。既然如此,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十一月初,喀山有艺术体操大奖赛。因为这个,今年的冬训也就提前了。冯小满跟着薛教练等人到达江省的艺术体操基地时,居然遇见了一位不速之客,林丹丹。 这位大小姐居然又回体操队了。 冯小满等人见了她之后都忍不住脊背发凉。她真不明白,林丹丹干点儿什么不好?为什么要跟艺术体操杠上了。摔了那么多次,只差要瘫痪了,她也依然不放弃。老实说,她这样的水平,上国际赛场上,不是存心丢自己国家的人么。 就算是想要讨好那位神奇的老太太,她也应该选择一个她擅长的项目呀。 无人能够理解林大小姐的脑回路。她坚持着,非得用艺术体操,来体现她的坚韧不拔。不管林丹丹有多奇葩,反正她来了,就必须得有人给她挪位置。包括庞清在内的一线队员,都有些紧张,不晓得这一回这位大小姐究竟又看上哪个位置。 说起来,她们是赢得了两张奥运会的入场券。可是,到时候到底派谁上场,都难说。万一林大小姐,再来发一回神经,那她们还要不要练艺术体操了? 最紧张的人还是孙岩。冯小满的强势崛起,令孙岩在四人主力中,只能占据着第三或者第四的名分。林丹丹又一直看她不顺眼。她搞不清楚林丹丹究竟是什么背景,却明白一件事,即使她们所有人都觉得林丹丹是个白痴,但这个白痴,就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抹杀掉所有的人努力。 不公平吗?当然会觉得不公平。然而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不公平的事情,还少吗? 孙岩甚至觉得,个人、家庭以及国家,都是一样的。弱国无外交,落后就要挨打。到了个人身上,也是这么回事。如果你弱小,没有背景加持;那么,不欺负你欺负谁呢? 她跟冯小满说这些的时候,有些心灰意冷。她可以咬牙,始终坚持着训练。她可以接受自己的天赋不高,需要加倍的努力,才能取得一点儿进步的事实。可是,当她的努力在外界摧残面前,不堪一击的时候,她又怎么能够不满心沮丧? 冯小满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孙岩。老实说,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谁知道林丹丹的目标是不是奥运会啊。这简直是一定的了。国家队无论如何都需要,庞清这样成名已久的老将,来镇住场面。可是冯小满就不同了,她还是一位新人。到时候,随便一个她年纪太小,怕压不住场面的理由,临时被换掉了,她也没有办法啊。 艺术体操又不是网球什么的,还能以个人身份出战。 沉闷的气氛像乌云一样,压在每一个人的头上。大家都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沉闷与不安。 可是没想到,几天后,队里开会宣布了一件事:林丹丹将转入集体项目。 林大小姐给出的理由非常简单,像她这样富有集体荣誉感的人,是不搞个人主义的。她不逞英雄,她要为集体项目做贡献。 林丹丹说的高风亮节,实际原因是,她这么多天养伤的日子的确没白过。现在的她,经过反复观看艺术体操大赛的录像后,终于脑袋清醒了一些,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个人项目的身体难度,她做不到。那些转体,柔韧,平衡,跳步,哪一项她都完成得艰难。她当然不会认为自己天赋不够,她觉得全是她认识艺术体操太迟的缘故,白白耽误了她的天资。 既然那些身体难度她的确做不出来,况且,她觉得,现在自己受伤了,需要更加惜护自己。所以,林丹丹将主意打到了集体项目上。在她看来,集体项目都没有什么难度系数,主要靠的就是还是动作的编排跟器械的熟练程度而已。 她完全有这个自信。 冯小满听了队里的决定,顿时有一种集体项目招谁惹谁了的感觉。林丹丹一旦加入,自然意味着一件事,有人必须要退出了。 那几个女孩子,在世锦赛上那样拼搏,指甲劈了,冷敷一下,直接上场比赛。她们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好不容易才赢得了奥运会的入场券。没有奖励,也就算了,谁让她们作为运动员,为国家争取荣誉是本分。但是,到这个时候,还有人中途冒出来截胡。 这些人,到底要不要脸?! 陆教练一直沉默,面色凝重。 集体项目的陈教练,一位皮肤白净的三十多岁的女子,表情严肃得近乎于木然地宣布了这个消息,田思静因为脚趾受伤,暂时退回省队手术休养。她的位置,由林丹丹接替。 冯小满下意识地抬眼看田思静。她觉得林丹丹做了一件相当蠢的事情。她即使要进入集体项目,本来也该将田思静拉拢为自己的盟友。因为这个女孩子之前,跟她就是队友,而且关系还相当不错。 她再仔细想一想,集体项目的成套动作编排,就明白了,林丹丹为什么要顶替掉田思静。她也不蠢,因为田思静主要负责的是摆造型。高难度的动作,并没有给她分配什么。选择田思静位置,林丹丹本人的压力最小。 在大小姐心里痛快面前,那点些微的交情实在算不了什么了。或许在林丹丹眼中,田思静之流,最多也就是巴结她的小丫头而已,哪里配得上跟她谈什么友情呢? 不过林丹丹又一次刷新了冯小满对她认识的下限。她亲亲热热地挽着田思静的脖子,甜笑道:“静静你就放心吧,你回省队好好休养去。我就是心疼你带着伤还得上场比赛,特意要求转到集体组的。” 冯小满差点儿没把桌上的水泼这女人的脸上。不要脸的见过,不要脸到这份上的,还真不多见。 田思静整个身子僵硬着。她已经提前一个小时从陈教练口中知道了这件事。除了沉默,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散会以后,大家的情绪都非常低落。林丹丹如此强势的行为,已经让每个人都心生惶恐。她看上谁的位置,谁就必须得给她让位。那么她们每一个人都努力,又算得了什么呢? 冯小满的心情,更加低落。她知道林丹丹的背景,自然明白这是上头的意思。连赫主任都无法左右的意思。其实按照赫主任的想法,林丹丹应该继续待在个人项目里头,因为集体项目的小丫头听话,不需要特别盯着。个人项目那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有林丹丹这么个根正苗红的姑娘镇着,他心里头放心。 不过赫主任之流,完全还入不了林丹丹的眼。主任说的话,对她而言,什么都不算。她还是一心奔向了集体项目组。 冯小满深深地吸了口气。 林丹丹只要在她的那位老太太面前,撒个娇,求两句,就能为所欲为了。对于老太太而言,即使是一只玩腻了的,已经打入冷宫的猫。也好歹让她乐过一场,随便扒拉个球,让她自个儿玩去,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些人,以为自己是这个国家的主宰者,可以肆无忌惮地将所有东西,都玩弄于鼓掌之中。这些令人恶心的家伙,他们就应该早早地下地狱去! 孙岩叹了口气,拍了拍冯小满的肩膀,苦笑道:“我是不是很坏呀?老实说,我听说林丹丹看上的集体项目,不在个人项目里折腾了;我居然感觉松了口气。” 冯小满也不想否认,其实她同样松了口气。绥靖政策就是如此。姑息养奸,因为爪子还暂时没有抓到自己脸上,便总能容忍一二。 她想起了有一道残忍的名菜,活取猴脑。当厨师到笼子边去挑选将要作为美食的猴子时,其他的猴子会迫不及待地将那位受害者给推出去。因为这样就意味着,它们可以获得短暂的安全。 155|兔子急了 冯小满脑袋里乱糟糟的。她喊了一声孙岩:“你要不要去跑步?我想去操场上跑几圈。” 孙岩点了点头:“嗯, 我也想跑步。” 这个晚上,几乎所有的艺体队队员,都没有立即回去洗澡睡觉。女孩子们或者在操场上跑圈, 或者在体操馆里做俯卧撑。她们需要发泄心中的愤懑。 十几岁的姑娘们, 都不傻。田思静的脚趾有伤, 不过是脚趾甲往肉里长, 发炎了。她需要做拔甲手术。可是脚趾甲本身长得就很快,这种简单的皮肉伤, 十天半个月就能完全长好。十二月份才去喀山比赛,她怎么就没时间休养了? 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原因, 就将田思静退回省队。谁的心里能舒服? 冯小满在操场上跑了一圈又一圈。她觉得自己仿佛陷进了一个坑里, 上面不停的有人挖土往她的身上盖。于是身体被挤压着, 她连喘气都喘不过来。 她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当年日本鬼子进村, 抓了人活埋, 就让人站在坑里头,光往身上填土, 头露出来,鼻子嘴巴都不堵住。可是人会活活地闷死,因为空气进入不到脖子下头去。最后眼睛也充血了, 脸也肿了, 人就这样眼睁睁地死了。 冯小满觉得自己需要奔跑,她要努力跳出去。她需要将所有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 统统都推回头。她不怕他们。 两人一直跑到气喘吁吁, 满头大汗才停下来。孙岩催促她赶紧回去冲澡, 免得受凉了。沉默的少女慢悠悠的朝寝室走。经过体操馆的时候,她们看见灯还亮着。集体项目的女孩子们,正凑在田思静身边,一起说话。 冯小满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默默地走开了。她现在好像说什么,感觉都不合适。任何一位幸存者的安慰,在受害者面前,都像是炫耀一样。 孙岩看了眼冯小满,没有进去跟那些女孩子们打招呼。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她叹了口气,问冯小满:“今晚要不要我陪你睡?” 艺体队的女孩子们,宿舍几乎都是两人间。冯小满因为有时刻冒出灵感的习惯,所以陆教练就照顾性的,每次都给她安排单间,免得这孩子被打扰。 孙岩想这个小妹妹,也许需要安慰。她真正当职业运动员的时间,太短了。在体育界,这样的怪事其实不少。有的时候,仅仅是两位教练不合。当权的教练就会拼命地打压自己对手的弟子。 冯小满摇了摇头:“我没事,你自己早点儿休息吧。我回去睡觉了。” 她冲了澡,洗了头发,又吹干;然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依然没有办法入眠。最后她索性放弃了入睡拿出了mp3,听芭蕾音乐。在那些悠扬到沉闷的乐曲声中,慢慢的放松下来。她想到了《天鹅湖》里的黑天鹅,想到了《沉睡魔咒》里的玛琳菲森。 各种各样的念头,一直往外面冒。然而,它们始终飘忽着,没有一个,能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 冯小满叹了口气,没有强迫自己,去捕捉那些思绪。黑色的羽毛在沉睡森林中漫天飞舞。她想到了《圣经》里的那句话: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在这种迷迷糊糊的氛围中,她终于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冯小满准时起床,开始一天的训练。 吃过早饭后,本来按照惯例,是该去训练了。没想到,陆教练却宣布,今天暂且休息,带大家去三泉寺放松一下,感受大自然的美景。 冯小满有点儿惊讶,不明白陆教练为什么突然间要给大家放假。 孙岩偷偷地猜测,也许是陆教练也觉得,有林丹丹这一位大仙在此,很是需要去寺庙里拜拜,沾一沾佛气,来压制住她。 冯小满哭笑不得。不过可以出去放松一天,大家都很高兴。这么长时间,在赫主任的压迫下,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快要要掉一层皮了。皮筋拉紧了还需要松一松呢。 赫主任垮着脸,主任原本是不高兴大家出去浪费一天时间的。然而这是林丹丹提出的要求,赫主任自觉应该满足这一位勤奋刻苦,有大局观,时刻将集体主义精神摆在心中的小姑娘,提出的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便点头同意了。 从体操基地到三泉寺,并不算远。坐车不到一个小时。冯小满跟孙岩坐在一排,两人看着窗外碧空如洗,层林尽染,这才恍惚发现,已经真的入了秋。 一时间,冯小满都说不清自己的情绪。那种突如其来的轻愁,说不出的伤感,满满地笼罩着她。 三泉寺的名气并不大。虽然寺庙有着近百年的历史,然而江省的寺庙原本就不少。它那百年历史,在众多寺庙中,也就显得不稀奇了。况且,它的历史上还没有出过什么得道高僧呢。寺庙最有名的地方在于地处山腰,风景相当不错。 江南的秋天,即使天气转凉,草木依然是郁郁葱葱的。唯有悄然转红的枫叶,提醒着人们,天凉好个秋。 三泉寺得名于寺庙所在的山顶有三个泉眼汇成清池。到现在为止,寺庙里头的和尚,用的都是这山泉水。他们每天的早课里头,就有一项是上山挑水下来。 冯小满看着那陡峭的台阶,肃然起敬。她觉得旁边那貌不惊人的和尚是个高手,这样的台阶居然还能担着水下来。 那相貌平常,没有半点儿世外高人模样的和尚只和气地笑:“无他,唯手熟尔。” 大家笑嘻嘻地表达了赞叹。这不是单纯的手熟啊。挑担子是个绝对的技术活,一不小心,重心偏了,就会摇摇晃晃,摔倒在地。 冯小满跟着庞清还有孙岩,一边走,一边看周围的风景。秋天当年山间,静谧而悠然,远远的,可以听见山顶汩汩的泉涌声。不知名的鸟儿似乎不怕生,怡然自得地啄食着一颗挂在枝头的红柿子。小雏菊散落在各处,还有三角梅如火般绽放。这个季节,此处的花草树木还是欣欣向荣。让人一时间难以分清楚秋与春的区别。 大约今天是工作日的缘故,她们没有碰到什么游客。就是寺庙中,除了附近固定每天来上香的老香客以外,也不见其他人。 主持笑道:“早上人比较多,一早会有人上山取泉水喝。附近的人都习惯了用这泉水。”老和尚颇为幽默,居然还加了句,“你看我们的牙齿为什么这么白?都是喝这山泉水养出来的。” 大家哈哈笑,互相看对方的牙齿,彼此打趣:“快快快,你以后都靠山泉水洗白白吧。” 冯小满故意龇牙咧嘴地刺激孙岩,她随她妈,牙齿也白。 孙岩“啊啊啊”叫着,翻白眼:“知道你糯米牙,行了吧!”然后她俩抱在一起,笑个不停。庞清无奈地看着两人,摇了摇头。 方丈给众人简单介绍了寺庙的情况后,便去忙他自己的事情了。寺庙里的和尚也就寥寥几个,自顾自地诵经打坐,并不跟她们交谈。 陆教练让大家在寺庙里自由活动,等到中午再去斋堂一起用餐。 冯小满听着寺庙里传出的袅袅佛音,盯着墙上的画像跟佛堂的雕塑看。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眼睛的余光可以看见后院里绽放的月季花,是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鸟鸣。 她蓦然想到了,敦煌壁画上的飞天,想到了很久以前,历史老师跟他们闲聊的时候,说那不是神女仙女,而是魔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然而那些影像,是如此的强烈。袅袅娜娜的魔女,在她脑海中,旋转着舞蹈。那样的魅惑,那样的诱人,仿佛她们的目光是钩子,引得人随着她们一步步往最深处走去。 孙岩见她又眼睛发直,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笑着朝庞清摇头,调侃道:“再这样下去,估计冯小满以后就是一个小呆瓜了。” 她俩也不打扰这个小妹妹,只让她默默地发着呆。 寺庙里有香烛烟火缭绕。她抬头看着袅袅青烟,那青烟不断地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仿佛是彩带,又仿佛是圈,有的时候似乎又成了球的轨迹,当然,双棒也能在其中露出端倪来。冯小满就这么痴痴地看着,脑袋里千奇百怪的念头,不断的涌现出来。那飞天的魔女,那充满诱惑的黑天鹅,那愤怒的地让森林沉睡百年的玛琳菲森。 那些影像,在她脑海中,不断的重复。是的,喜怒哀乐,都是人的情感。天使与魔鬼本来就是一体。无需刻意去分离。在痛苦的时候,在遭遇不幸的时候,天使也会愤怒。愤怒也是正常的感情,不应该被刻意地压制下来。 她站起了身,忍不住缓缓地在寺庙里,不停地走动。她脑海中的影像,冲击的太激烈了。她不得不让自己动起来,想要平衡这种冲击。 孙岩跟庞清在边上看着少女。她脸上的表情,从迷惑到愤怒然后又陷入迷茫。她不住地走动着,似乎在数着脚下砖块,又好像在默默的念叨着什么。 薛教练过来,招呼着几个女孩去斋堂吃午饭。 冯小满被教练的一声呼喊,给拽了回来。忽然间,成团的迷雾在脑袋里炸开,豁然明朗,是一个山清水秀的世界。她的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她觉得自己这回是真的领悟到了什么。 孙岩来不及提醒薛教练不要打扰冯小满,就看到女孩子已经露出了个轻快的笑容。她高高兴兴地往斋堂奔去,这里的素斋据说相当好吃。孙岩跟庞清对视了一眼,露出个无奈的苦笑。有一位天赋卓绝的小师妹,是什么感觉?一言难尽。 几人一路往斋堂走,冯小满不停地念叨她要吃白菜炒木耳。她们才到佛堂外面的廊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啊”的凄厉叫声。 她们本能地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发觉好像是在寺庙外面的山泉方向。大家心里“咯噔”一下,都觉得不妙,赶紧跑到外面去看情况。陆教练也匆匆忙忙的,往这边走,喊了一句:“谁跑出去了?不是说了么,就在庙里玩,不要随便上山。” 教练迅速地清点了一下人员,发现少了田思静跟林丹丹。 平常跟田思静关系最好的一个姑娘,在教练紧迫的目光下,有点儿紧张地回答:“那个,林丹丹说,她想跟田思静聊一聊,所以就把田思静给带出去了。”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她们迫切地需要知道,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赫主任也在方丈的陪同下,神色匆匆地从斋堂里出来了。他一听说出事的人是林丹丹跟田思静,顿时五雷轰顶,赶紧一马当先地跑了出去。 没跑几步路,大家就看见石板台阶的下方趴着位少女,额头上还在汩汩冒着血,是林丹丹。田思静又急又怕地抓着扶手想要奔下来,被陈教练呵斥了一句:“你慢点儿走!” 田思静一边往下面走,一边哭着解释:“丹丹说想过来看看那个泉眼,到底有什么门道。我说太危险了,可她非要上来不可。我就陪着她上来了。可是,她伸手摸那个泉眼的时候,脚下一打滑,就这么滚下去了。我想抓她,但是怎么也够不着。” 女孩子吓坏了,一张小脸上满是惶恐。她不停地念叨着:“我真想抓住她来着。” 陈教练安慰她:“别哭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够得到,滚下去的速度多快啊。” 田思静“哗”的一声,彻底哭了起来。她哭得撕心裂肺:“我,真的,我真的,努力地去够她了,可是我真的没够到啊。” 跟她关系亲密的队友,抱着她的肩膀,小声地劝慰着:“你也没办法的。” 156|我不想练了 林丹丹摔得不轻, 已经昏了过去。队医上来,检查了她的生命体征,发现人的呼吸跟脉搏都还算正常。队医拍打着林丹丹的肩膀, 企图唤醒她。 急得满头大汗的赫主任赶紧要将人抬起来送到山下的医院。队医立刻催促着打“120”, 她怕林丹丹伤到了脊椎, 不敢轻易挪动人。 可是三泉寺原本就地处偏僻, 又是在山上,车子不方便开上来。120救护车赶到后, 医务人员又费了半天时间,才上山。林丹丹被挪到了担架上时已经醒了过来, 发出了痛苦地呻.吟。田思静一边哭一边问她:“丹丹, 你怎么样啊?你别吓唬我。” 林丹丹觉得浑身都痛, 她听到田思静在一个劲儿地哭, 烦的要死。医生警告她不要乱动, 等到医院去做进一步检查。田思静跟在后面,一张小脸又白又瘦, 看上去委屈极了。 她其实今天是不想来的,因为她的脚趾头,现在走路很疼。教练帮她预约的手术日期, 就是明天。她原本想在基地休息, 好准备明天拔脚趾甲。 林丹丹坚持将她给拉了出来。理由是不能为了这点儿小事就坏了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她想看看三泉寺,其实就是为了帮田思静散心。 冯小满听到集体项目的姑娘说到这儿的时候, 脸上忍不住呈现出“你仿佛是逗我笑”的表情。呵呵, 这个姐妹, 谁敢要啊? 现在发生了这种事,原本悠哉悠哉的寺庙之行,被迫中止了。陆教练跟陈教练还有赫主任护送林丹丹去医院。其余的女孩儿们,只有薛教练的人带着,先赶回体操基地去。 田思静想跟着救护车走,被陈教练一把推给了薛教练:“薛姐,麻烦你帮忙照应着点儿这孩子。田思静,好好听薛教练的话,你跟去凑什么热闹。” 众人下山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冒出了一句:“居然在哪儿都不消停,她不消停,周围人都得陪着她消停不下来。” 说话声音又轻又快,冯小满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说的。可是她觉得,这人大概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回去的路上,车子里异常的沉闷。忽然间,有人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也不知道林丹丹伤的怎么样?能不能上十二月份的比赛。” 另外一个人说:“那就让林丹丹好好养伤吧。她的伤情可比田思静严重多了。既然她是为了静静才毅然决然地从个人项目里退出来,加入我们集体项目组的。现在,她的情况不好,也不能让她硬扛着啊。静静就辛苦一些,接着比赛吧。” 田思静却摇了摇头:“丹丹一定会没事儿的。” 大家都保持了沉默,谁也没吱声。 冯小满转头看了一眼孙岩,两人都没有说话。可是,大家的心思其实是差不多的。林丹丹究竟是怎么摔下来的,的确很难说。 她的性子骄纵任性,狂妄无知。通往山泉眼的台阶那么陡峭,是庙里的和尚自己砌起来的,并不算规整。田思静作为当时唯一陪在她身边的人,如果动了一点儿小手脚,比方说,踢一颗圆滚滚的小石子到林丹丹脚下什么的,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没有谁会责怪田思静心狠手辣。台阶不算太高,摔出人命来估计很难。田思静估计也许当时只是一时不忿。 林丹丹那种人嫌狗憎的嘴脸!每次冯小满听了她那副大义凛然的说辞,都恨不得抽她两耳光,何况是直接作为受害人的田思静。抢了人家的位置,还是替人家考虑,她可真是高风亮节。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把沉默地隐忍着的老实人逼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后者会不惜拼死一搏。 回到体操基地后,大家也沉默着各自去场馆,接着训练。平常跟田思静关系最好的队友喊她一块儿练习。田思静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我的脚疼,算了吧。明天就要手术了,今天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王部长今天留在基地里看所有队员的基础数据,她跟安东尼娅都没去三泉寺,而是讨论着如何调整集体项目成套动作的事。王部长最让冯小满佩服的就是,她可以为了工作需要,人到中年依然努力自学俄语,现在跟安东尼娅交流已经没有什么障碍。 薛教练皱着眉头,跟她汇报了今天发生的事情。王部长以前是被上头亲自叮嘱过的,闻言立刻头疼。真是要命啊。这个大小姐为什么又出事了。她一想到后续可能会有的麻烦,太阳穴就跟针扎了一样。 王部长掐着太阳穴,皱眉问:“严不严重?” 薛教练摇摇头:“不知道。赫主任他们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一直到天黑,陆教练才满脸疲惫地出现在体操基地。她是回来拿林丹丹的换洗衣服的。林丹丹现在已经转到了省人医去,因为情况严重。拍的片子显示,她伤到了脊椎,很有可能一辈子站不起来了。 冯小满正在薛教练的房间里发呆,听到这话,她惊讶地发现,她的本能反应不是对林丹丹的同情,而是阿弥陀佛,她别站起来最好,省得她再去祸害其他人。 一时间,冯小满觉得悲哀。她不得不承认,林丹丹的那位大伯母,成功了。她成功地将林丹丹养成了一个人嫌狗憎,所有人都恨不得退避三尺的极品。即使知道,林丹丹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可是冯小满依然没有办法,抑制住对她的厌恶。 因为这个人,肆无忌惮地损害她的利益,肆无忌惮地折腾着她们所有人都为之拼搏努力的事业。 冯小满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默默地想着那只黑天鹅,想着玛琳菲森。想着她们是那样的绝望,又那样的愤怒。 永远不要没有下限的去欺负一个没有背景的老实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最不济,人的命只有一条。 冯小满想起以前跟田思静一块去法国,参加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的事。那个女孩儿说,她从小就练艺术体操,不让她练艺术体操了,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每一张面孔都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出现,她们的嘶吼,她们的无奈,她们毅然决然地报复。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醒过来的时候,冯小满迫不及待地奔去体操馆。她要赶紧进行热身,她要尽快的将她脑海中的印象,化为具体的实物。 令她惊讶的是,才六点钟,静悄悄的体操馆里,就已经有个人。田思静沉默地看着那些器械,仿佛是一座雕像一般。 冯小满喊了她一声,她才跟被吓到了一样,惶恐地转过脑袋来。女孩子看上去腼腆而羞涩,她非常的瘦,小脸白白的,看上去气色不好。 冯小满问他:“怎么这么早啊?你今天不是要去做手术吗?” 田思静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点点头:“嗯,不过那只是一个小手术而已。” 冯小满一边活动着身子准备拉伸,一边笑着道:“我估计你很快就能恢复好了。到时候,赶紧回来训练啊,十二月份还有比赛等着我们呢。” 出乎冯小满意料的是,田思静没有应和她的话,反而慢慢地说了一句:“算了,我不想练了。” 冯小满惊讶道:“你为什么不练了?我们还有奥运会啊。” 田思静看着那些器械,眼神里是深深的眷恋。然而她嘴里说出的话却是:“我为什么要练啊?” 冯小满一时语塞,是啊,为什么要练下去呢? 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够轻易地否定掉她所有的努力。练不练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林丹丹现在在医院呢,情况的确不妙。可是就是没有林丹丹,又怎样?哪天突然再来一个张丹丹、李丹丹,一句话,挪位置。她们又能怎么办? 冯小满一时间,也有些心灰意冷了。这一次,不过是她运气好,林丹丹没看上她的位置而已。 她叹了口气,试探着劝说田思静:“可是咱们已经距离奥运会这么近了呀。奥运会啊!” 上辈子,参加奥运会,对于周小曼来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包括在京中举办的奥运会,她连去现场观看的机会,都没有。何况是作为运动员参加呢?那个时候的周小曼,其实是有些沮丧的,她甚至想过如果高考能考好一些,如果她能去北.京上大学,是不是就能够去申请当志愿者。起码,能够去看一看奥运会。 这辈子的冯小满,实现了这个梦想。 田思静的声音,有些郁郁寡欢。她摇摇头,冷笑道:“就是参加了奥运会又怎么样,或者说,就是拿到了奥运会金牌,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在那些人眼中,这些根本不值得一提。你知道吗?队里还可以为林丹丹修改成套动作,因为她做不到。所以转体三圈改成了两圈,所以我们的鹿跳都要撤掉。你说,可笑不可笑?可就是她这样的水平,照样可以想抢谁的位置,就抢谁的位置。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怀疑我,是我将她推下去的。我不解释。老实说,她摔下去,我很高兴!” 冯小满赶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紧张地四下张望,警告道:“你别胡说八道!” 林丹丹身份特殊。这句话要是被有心人抓到了,完全可以整死田思静。 这个女孩子可以算得上是同龄人当中,比较圆滑,也比较早熟的人了。可是此刻,她却像是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歇斯底里地发作了:“我为什么不能说?我凭什么不能说?我那么多年的辛苦,抵不上人家的一句话。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凭什么啊?” 说着说着,田思静哭了起来。 冯小满也觉得心酸,她跟田思静的关系算不上好。可是,看着这个女孩子,如此轻易的就被退回了省队。她就忍不住想到了孙岩。 当初的孙岩,也是这么的崩溃。莫名其妙的,在国家队都呆了那么长时间了,说退回去,就要被退回省队去。她们所有的努力,就跟一盆脏水一样,别人说泼就泼了。 157|危机(捉虫) 田思静哭了一会儿, 自己抹干了眼泪,笑了起来:“那时候我喜欢看《流星花园》,你们还老是笑我来着。对, 我就是希望能有一个道明寺, 跟保护杉菜一样的保护我。我不稀罕什么东西都送到我面前。可我不想我辛辛苦苦努力争取到的东西, 人家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 冯小满心里道, 得了吧,F4本身就是校园暴力的代表。只不过这万恶的社会看脸认钱, 高帅富只要爱上了贫民女子,他就是万恶不赦也是光芒万丈。那些施暴的事情, 都是别人为了讨好他们才做的, 他们最无辜。啊呸! 不过冯小满此刻一点儿也不想跟田思静说这些。作为弱者, 无力反抗的时候, 渴望强者施以援手或者变成强者中的一员, 是人的一种本能。就是田思静说的《流星花园》里,那个遭受F4拥趸欺凌的青和, 在笑话般的短暂成为F4成员时,也是各种神气活现。 当不公平变成常态的时候,人人都会渴望成为那个能够有能力欺凌别人的人。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将话题又拉了回来:“要不, 你再坚持一年吧。即使你要走,也等参加完奥运会再走啊。你现在年龄又不大, 等参加完奥运会, 刚好去大学读书, 不是最好么。” 田思静瑶摇头,心灰意冷的样子:“我已经对这项运动没有兴趣了,我觉得我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骗了。” 冯小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先劝她:“你放宽心吧,把甲沟炎治疗好了再说。” 田思静笑了起来,自嘲道:“嗯,以后不练艺术体操了,估计我也不会再得甲沟炎了。你忙吧,我要去医院了。” 冯小满看着少女弱不禁风的背影,一时怔忪。 也许,也许田思静早点儿退役去读书,也没什么不好吧。她是集体项目的主力队员,拿到了世锦赛集体全能的第六名,完全可以获得国际级运动健将,进一所不错的大学。以后留校当体育老师或者去俱乐部当健身教练,都是不错的选择。比起辛苦了还不被承认的运动员生涯,也许那才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没想到的是,后面问题很快就变成了,不是看田思静愿不愿意再练下去了,而是队里决定直接开除田思静,理由是她蓄意陷害队友。 赫主任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眉头紧锁面色十分凝重。 因为这件事,他已经跟上头的领导吵过一架了。这种论断他完全无法接受。他带领的队伍,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内讧事件发生?这些小姑娘们,在他的领导下,个个思想都积极向上,精神饱满,就是一支八十年代的女排,哪里会有陷害队友的事? 一句田思静将林丹丹给推下了台阶,岂不是在批评他没有抓好队伍建设? 当时赫主任就在办公室里跟领导拍桌子了。 他暴跳如雷地表示,这个决定太草率,太无情了。这样让他怎么带队伍?林丹丹这个小姑娘,现在被诊断为脊髓损伤,这辈子基本上不可能再站起来了,他也心痛。他还是很看好这个小姑娘,指望着她能够在奥运赛场上,为祖国争取荣誉的。可是,这不意味着,因为她一个人受伤了,就得彻底打倒另一个小姑娘。 田思静这小姑娘他个人还是很喜欢的,非常聪明,又懂事乖巧。个人项目组的猴子们他不敢打包票,集体项目组的,他能保证,绝对没问题。赫主任觉得自己的眼光受到了质疑,他原本还准备让田思静担任集体项目的队长的。就是林丹丹暂且顶替了她的位置,队里找她谈话时,小姑娘表现得也非常通情达理,知道配合队伍的合理进化建设。什么因为嫉妒才下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带领的队伍,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现在,一口咬死是田思静将林丹丹推下台阶的,有证据吗?没证据就不能随便污蔑人啊。 赫主任愤怒于自己兢兢业业的工作受到了上级的否定。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习惯了在开会的时候,低头沉默着听指示的运动员们,也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暂时退回省队训练,跟开除出国家队,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啊。前者是因为情况不合适,所以暂且到省队训练,等待国家队的召集。后者则意味着,以后国家队都不会再录用田思静。 这几天里,在大家尤其是陈教练的推心置腹的劝导下,田思静已经勉强答应了继续练完这一年。起码参加了奥运会再说。反正奥运会之后,国家队的习惯是要重新进行调整,备战下一届奥运会的。到时候,看看情况再讲下一步的打算。 谁都知道,田思静说退役,是心灰意冷之下的意气之言。她对这项运动的付出与爱,哪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可是现在,冷冰冰的一道命令下来,她就得收拾铺盖滚蛋。 冯小满深吸气,觉得林丹丹那一家子都疯了。她了不起呀,她一个人可以抵得上全世界?她自己作死,非得跑上那么高的台阶,怪谁?踩了人家田思静下去,抢了人家的位置,还得逼着人家跟你姐妹情深,脑回路该有多扭曲,才能有这种奇思妙想。 庞清跟孙岩也都露出了惊惶的神色,陈敏则坐在边上面无表情,她已经交了退役申请,准备去体育大学读书。原先以为林丹丹是过来抢个人项目组位置的时候,她就下定了退役的决心。她不是集贸市场的大白菜,可以三分钱一斤被人挑三拣四。与其被人踢来踢去,不如她自己先找好了出路。 赫主任皱着眉头,干巴巴地说了一通诸如要加强队伍思想建设,要注意团结,不要搞个人小团体云云。 冯小满慢慢地吁了口气,借口要去卫生间,起身出了会议室。她怕自己会愤怒之下控制不了情绪,直接暴躁地拍桌子骂人。 不管怎么样,疑罪从无,是定罪量刑的基本原则吧。就因为当时只有林丹丹跟田思静在台阶上面,就因为林丹丹刚抢的田思静的位置,所以田思静肯定要把林丹丹给推下去?如果,都这么逻辑断案的话,那么还要法律有什么意义? 田思静刚做了拔甲手术没两天,脚趾头还在恢复当中。队里通知她开会,她是在队伍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来的。听了赫主任宣布的决定,她当场就愣住了,旋即哭了起来。陈教练等人,忙着徒劳地安慰她的时候,瘦削单薄的女孩冒出了一句:“你们别劝我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为艺术体操哭。以后我都不会再为它掉一滴眼泪。” 孙岩跟庞清都说不出话来,两人不忍心看着这样的田思静,于是借口出去找冯小满,也离开了会议室。 临走的时候,她们听到田思静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不用你们赶我走。我自己走,但是我坚决不会认下莫须有的罪名的!林丹丹自己瞎折腾,摔下了山。她十八岁不是十八个月!我没有义务还得负责她的人身安全!她就是大小姐,我也不是她的丫鬟!” 赫主任在愤怒地咆哮着什么,庞清一把拽住孙岩的胳膊:“走吧,我们先出去。”有的时候,知道的越多,越容易给自己惹麻烦。 那天晚上,三个年轻的女孩子,在操场上整整跑了三十圈。只有极致的疲惫,才能够让她们的心情,舒缓一点。 离开操场的时候,连一贯最为冷静自持的庞清都嘟囔了一句:“要不是想参加一次奥运会,我也想去读书了。” 冯小满苦笑起来,是啊,他们就是会掐人的脖子。掐准了她们在乎的那个点,所以肆无忌惮。她又想起了重生以后,第一次去找妈妈时,看到屠夫父子杀猪,他们用一把钩子卡住了肥猪的喉咙,然后肥猪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佛经里头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谁让她们有所求呢?无所求谁又怕得了谁呢! 让赫主任始料未及的是,一个简单的开除田思静的决定,在整个集体项目组引起了强烈的反弹。剩下的小姑娘们,集体打了退役申请,她们不练了!既然领导觉得艺术体操运动员就跟烂在地里的大白菜一样,三文不值两文,一砍一大筐;她们愿意将机会留给其他人,谁愿意练谁来练吧! 赫主任暴跳如雷,这种行为已经严重触犯了他的底线。因为私人感情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他抬手就要在这些退役申请上签字。他同意,退役就退役,全都都滚回家去吧。无组织无纪律,一点为国争光的集体荣誉感都没有,这样的队员他要了有什么用? 陆教练一把拉住了赫主任,王部长也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劝解。这些集体项目的小姑娘,现在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为自己一起训练的小姐妹鸣不平,再正常不过了,一时激愤之下做出的决定,她们这些大人应该劝阻。 赫主任气得在办公室里咆哮:“反了她们了啊。运动员一切要服从组织的命令。全都靠个人感情,姐们义气来办事,那国家培养她们有什么意义?在做出这些决定的时候,她们有没有想过,她们身上穿着,是国家队的队服!” 王部长赶紧打电话喊队医过来,怕赫主任气急之下,会直接倒下去。艺体队的乱子已经够多了,实在禁不起再出事。 冯小满过来找安东尼娅教练,讨论她修改后的新成套。 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她舍不得滚,狠不过他们,就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 她现在只有完全沉浸在艺术体操的世界里,不理会俗世,才能够稍微好受一点儿。脑袋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她,田思静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她又算什么呢?只有让翩翩起舞的少女,不断的在脑海中旋转着,她才能够暂且压抑住这种念头。 老太太那一家子这么作死,难道不怕被人盯上吗?冯小满微微地笑了。 也许在那些人眼中,小小一个艺术体操队,是死是活,是存是亡,根本就不重要吧。抓大放小啊,事有轻重缓急。 那些贪官,为非作歹了数十年,落马的时候,人民群众放鞭炮庆祝。前面的那几十年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贪官肆意妄为。 不过是时候未到吧。 可惜的是,时候到了,那些被贪官为非作歹而祸害的人们,被迫扭转命运的人们,又有谁能够将时间倒回头,将他们的命运重新扳正?这些被暂且牺牲掉的受害者,又何其无辜? 赫主任还在咆哮。陈教练也在旁边劝着集体项目组的小姑娘们,不要感情用事。 她语重心长道:“任何人只能替自己的人生负责。一时的激动,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可能过个几年,再转回头想,就会发现,当时不一定非得拼个鱼死网破。” 冯小满在门外站着,露出了一丝苦笑。她想说的是,其实没有意义,鱼死了网也不会破。 当年她读大学时的,那位年级学生会主席搞得天怒人怨。学生会成员以集体辞职的方式来逼宫,又怎样?除了让年级主任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外,没有任何意义。反正大学里有那么多学生呢,反正全国还有那么多运动员呢。你们不上,可以啊,绝对不勉强,另外换人上就是了。至于奥运会的成绩,除了那些关心他们的人以外,还有谁会真的在意? 真正被问责的时候,那些无组织无纪律缺乏大局观的运动员首先被推出来顶缸。祖国培养了他们这么多年,关键时候,他们竟然个人意气用事,不以大局为重。 赫主任愤怒的骂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从思想上,全方位地批判了这群小姑娘。他怒火中烧,他真是看走眼了。他原本以为,这些小姑娘都是非常听话、懂事的。可没想到,她们也能搞出来这么多幺蛾子。拿退役来威胁谁啊?她们练了九个月就能在世锦赛上出成绩。刚好,现在立刻换人重新组队,等到明年八月份的奥运会,还不止九个月呢! 后来还是在一手带着她们训练的陈教练的极力劝说下,集体项目组的女孩子们,暂且回了自己的寝室休息。她们决定从今天开始,拒绝进行训练,退役申请也不撤回头。她们需要队里给她们一个解释。林丹丹说田思静推了她,就是人家推了?林丹丹还说自己是中国艺术体操第一人,真正的冠军呢!也不怕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158|两极 赫主任可没有自己下属的好脾气, 他压根就不是会哄人的主儿。整个体操基地,就时不时响起咆哮他的咆哮声,威胁要将这些人全部开除出国家队。想申请退役, 没门儿!他就是要把她们给开除掉。 冯小满有一次去找陆教练那儿找安东尼娅教练, 恰好听到, 他正在跟王部长抱怨:“要不是我眼看着这群小丫头练出来了, 实在是可惜了,我干嘛要管她们啊?我马上就全国招人, 不就是集体队伍么。我把上次全国大奖赛的省队要过来,这样还好管一点啦。我们那儿苗红根正, 人朴实, 绝对不会让出这种幺蛾子。” 走到门外的冯小满, 吓了一跳。上一次的全国大奖赛, 的确是在赫主任的期待下, 他的家乡省队拿到了集体项目的第一名。赫主任本人对个人项目一直不太感冒。在他眼中,集体项目是团结的象征, 是艰苦奋斗的象征,所以他对那一块奖牌尤其的在意。 虽然他的家乡省队,拿到集体项目的第一名, 水分也许是有点儿的, 但的确就像赫主任说的那样,还有九个月的时间可以慢慢磨练。最后出来的成果, 也未必会很差。 赫主任却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觉得这些小丫头们, 练了这么长时间, 可惜了吗?这要是我家的孩子,我应该直接打断她的腿,无组织无纪律,一点儿也不懂事。” 冯小满有些怔忪。她也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赫主任。这个人,似乎极其矛盾。明明是个典型的官僚,只想运动员的成绩换政绩,一点儿也不管运动员的身体健康跟以后的发展。他甚至认为运动员在赛场上手上乃至瘫痪了都是应该的。为国家做贡献,奉献出每一滴血汗都理所当然。他的思维模式仿佛还停留在几十年前,生老病死都由国家包办,运动员不应该考虑自己的个人发展。 这是个讨厌的老顽固,闭目塞听,拒绝接受先进的高效训练理念,固守往死里练,练瘸了都应该的观点。刚愎自用,唯我独尊。 可是他的顽固又是方方面面的,他不够圆滑,不会看领导的眼色,所以才被排挤到了艺术体操这个冷门项目里头。所以他有胆子跟领导拍桌子,他梗着脖子护犊子,他不允许任何人质疑他的工作成绩。 对内,他可以拼命的逼着他们去训练。对外,他又拼命地想将艺术体操队,搞出成绩来,能震一震上面的领导。 王部长曾经跟陆教练,感慨过:“只要是愿意出成绩的领导,都好办。在这一点上面,咱们有共同的目标。不管个性、为人处事、工作方式这些,有多少分歧,只要大方向相同了,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 冯小满不喜欢不懂装懂的赫主任,可她得承认,目前的情况下,能有这样的主管领导,已经不错了。起码,他是想艺术体操队好的,不管这个这份好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人总有所求,求名求利,都是人之常情。 集体项目组的小姑娘们,还在罢训当中。她们拒绝继续训练,而且表示十二月份的大奖赛,也不会参加了。其中跟田思静关系最好的女孩眼睛睁得大大地强调,国家队赶紧选出新人来集训,省得到时候又说是她们耽误了时间,抢了别人的位置。 陈教练这回是真的发火了,她怒斥道:“你以为真的没有备用队伍吗?我是看着你们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不想你们将来后悔,才在这儿劝你们。你们不练,练的人多了去。一天不练,起码要三天补回头。你们有多少时间糟蹋?我看你们几个就得分开住,一个一个地互相洗脑了。别的不说,你们以为你们是在帮田思静吗?你们这样会让田思静的处境更艰难!” 一群小姑娘们都缄默了。陈教练一贯严厉,在她面前,大家本能的都有些畏葸。 庞清作为体操队的大姐,也被陈教练她们带过来,给这些小妹妹们做思想工作。 她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并不想劝你们。” 这句话一说,连陆教练都抬起了眼睛看她。 然而庞清却是微微一笑:“大家都是运动员,都是从小练艺术体操的。我不过比你们大了几岁,早练了几年而已。或者讲,是已经拿到了一点小小的成绩罢了。可实际上真的没有什么了不起,我这个亚运会冠军,就算走在大街上,也没有谁认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使拿到奥运会冠军,也不能真正改变什么。咱们国家的奥运会冠军每一届都有好多位,又有几个人是被大家熟知的。” 陆教练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庞清说话注意影响。 庞清依然没有改口的意思:“我都能想象的到,等到热闹过后,我还是默默无闻的艺术体操队队员。这话说着讽刺,可是确实是这样。现在,追着看我比赛的,能叫出我名字的,居然大部分都是外国人。 国内的艺术体操环境不好,我不想骗你。我骗你们,你们也不相信。 别的不说,就你们的爹妈,跟别人解释艺术体操和竞技体操的区别,就要解释半天吧。别人肯定会问,你会不会跳马?会不会平衡木?因为我就是这样被问过来的。 可是我想问问大家,你们当初为什么要练艺术体操?我是因为爱美。教练告诉我,练艺术体操,就可以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美美的,然后我就屁颠屁颠地跟着教练走了。很多次,我疼的哭的时候,都会恨教练,光会骗人,哪里美了?明明是,疼得鬼哭狼嚎,累得恨不得在地毯上直接躺着就睡着了。 到现在为止,咱们的收入水平,大家心里都有数。我们不是大明星,不会踢一场球,就有多少出场费,也不会参加一次节目,就有多少报酬,更加不会有人找我们拍广告,拿代言费。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坚持什么?也许是艺术体操陪伴我的时间太长了,我舍不得放下它。也许是因为,它的确是美的。起码我在赛场上,展现出来的,是美的享受。我不怕你们嘲笑,我很自恋,我非常喜欢看自己的比赛录像。每次看到自己在赛场上,居然是那样的美丽动人,我都觉得感动。如果没有艺术体操,我肯定没有那么美。 好了,我跟你们说那么多话,其实就想表达一个意思。我觉得,做人最该做的是,要顺应本心。你想好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你现在做的事情,是不是在努力接近你想要的那个目标。永远不要赌气,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陈教练也说的很清楚了,你们威胁退役,也没有任何意义。这话说起来非常伤感。是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你们并不被某些人在意。 可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人在意你们。 那些花了大半年的积蓄,从各个地方聚集来观看你们一场比赛的观众们,那些为你们的每一点进步而欢欣鼓舞的人们,那些以你们为目标的小师妹们,他们通通都是在意你们的人。那些爱我们支持我们的人,我们能够做到的,就是努力的训练,好好比赛,不让他们的支持变成一个笑话。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话,你们其实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我们应该用所有的努力坚持去回报那些爱。因为爱本身就是一种非常奢侈的感情。不是每个人都无缘无故的,会付出这样的感情。我想问你们,等到,不用十年八年,就等到明年奥运会开始的时候,站在赛场上的人们不是你,你们会不会难过? 我想我会难过的。我练了十几年的艺术体操,到今天为止还没有上过奥运会赛场。我觉得起码我应该去奥运会感受一回氛围。比起太多人,我已经是极其幸运了。因为艺术体操的巅峰期就那么几年。奥运会偏偏又四年才一次。 如果错过了这一次,等到下一次的时候,我已经太老了。我可能已经跳不动,也转不起来了。我没有勇气,也缺乏足够的毅力去相信自己,那个时候,我还能坚持在赛场上。所以我能做的事情就是努力地把握这一次的机会。 我们个人项目组有一个小姑娘,跟你们年龄差不多大,也许更小点儿。这一次,你们陈教练其实是想叫冯小满过来劝劝你们的。可是我拦着没让。因为我怕她一时激愤之下,想跟着你们一起退役算了。我不舍得,我不忍心。如果这样的话,将是我们国家艺术体操界的一大损失。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过来做这个坏人,劝说你们的原因。 我不舍得你们走,我希望中国的艺术体操事业能够蒸蒸日上。 你们有没有发现冯小满的进步特别快,这固然跟她的天赋相关,可是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每一次比赛的时候,都将这场比赛作为最后一次来进行。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这样?明明她的年龄还很小,艺术体操事业才刚刚开始。可是她告诉我,她不知道比完了这一回,下回还有没有机会再上场比赛。她感激每一次能够上赛场的机会,她甚至觉得这些机会,就像是别人可怜她才给她的一样。 我知道这样说,你们会更不平。因为你们所有的成绩都是自己拼搏来的。可是你们要承认一件事,那是你们运气好,你们才能站在赛场上。你们能上场,不意味着就没有水平比你们更强的人。只是可能她们运气差了一点儿,没有这个机会。所以我想说的是,好好珍惜你们现在,还能上场比赛的时候吧。 起码此时,你们没有伤病缠身。起码此时,你们没有跳不动,转不起来。这明明是最好的时候,如果你们自己都放弃了的话,除了那些爱你们关心你们支持你们的人,会难过以外;你们想要对付的对象根本就不在意。 好好练习吧,为了你们自己,也为了你们的教练。无论是陆教练,薛教练,还是你们的陈教练,她们每个人,其实都可以选择更轻松更优渥生活方式。你们的陈教练之前是在国外俱乐部任教,收入高,待遇好,还没有这样重的精神压力。可是,她却依然为了我们祖国的艺术体操事业,选择了回来。 我总觉得,我们一生当中,多少都要做一些事情,让自己老了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骄傲。因为我没有白活这一世。能被选进国家队,起码说明,相较于普通人,我们大家的条件,都非常优厚。别的不说,有多少人小腿是比大腿长的呀?有多少人能有我们的身材比例、柔韧性、爆发力,还有我们能够咬牙坚持下来的狠劲儿?别因为一时的激愤,伤害到你们自己。” 庞清没有继续留在小会议室里,她提前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了陈教练跟她的弟子们。 冯小满在体操馆里做着基本功训练。她现在基本上都不愿意离开体操馆了。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躲在房间里,听芭蕾音乐,不断地去构想她的成套动作。 安东尼娅教练觉得冯小满的身上,已经挖掘出了黑天鹅的气质。神秘的,魅惑的,近乎于阴郁的美感,介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独特美感。 身材高大的教练,面上露出了隐隐约约的笑容。每一位女性的身体里,都有黑天鹅和白天鹅。不仅是王子,就是她们自己,也爱着黑天鹅,因为她代表了她们内心深处另一种欲望。这种欲望是真实的,不需要被刻意压制的。 这个女孩子现在愈发沉默。她身上的阳光,似乎被乌云给遮盖了。然而,那太阳似却并没有消失,还在顽强地想要跳出来。 安东尼娅有一次问:“如果太阳出不来,反而接下来是倾盆大雨,怎么办?” 冯小满却说:“没关系,乌云打不败太阳,只有阳光最健康。太阳一定能够出来。” 安东尼娅笑了。对于她供职的这支队伍里发生的动荡,她心知肚明。作为一名在国际艺术体操舞台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物,这点儿事情还不够她看的。她识相地选择置身事外,所有的人都只能自己痛过了,才有可能会珍惜。 这件事闹了差不多有半个月,田思静的脚趾甲都要长好了的时候,突然间出现了转机。 不知道上头领导是被赫主任吵烦了,还是出于其他什么考量,终于同意收回成命,不再开除田思静。 赫主任长长地吁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完全斯文扫地了。他都已经威胁领导,要住到他们家去了,才换来了领导的松口。 可惜,让他失望的是,田思静愧对了他的期待。这个女孩子还是执意选择退役了。 临走之前,田思静朝赫主任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正色道:“主任,其实以前我不喜欢你。真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我甚至还嘲笑过你,因为你根本就不懂艺术体操。” 冯小满本听了,脸都快绿了。田思静这回真的是彻底豁出去了,居然连这种话都敢说,这简直就是当众打赫主任的脸。冯小满都要忍不住在心中为她点蜡了。 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孩,居然还一点儿也没有躲开的意思。她认认真真地继续说了下去:“可是主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最起码的,你尊重我们艺术体操,知道它有存在的价值与意义。你愿意让我们拿到好成绩,就凭这个,我感激你。 我不练下去,不是要发什么脾气,而是我的存在,会让所有人都难堪。既然有人觉得我碍眼,我识相点儿,我自己走。 主任,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不要再怪我的小姐妹们了。她们只是心疼我而已。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说的话没有人愿意听。我们的反抗,人家也不看在眼里。我们除了用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以为最重要的东西,拿来作为筹码以外,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当依仗了。 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的挣扎,看在有些人眼里,不过就是个笑话而已。可就是这样,为了我,她们依然很用她们最珍视的东西,去努力的争取。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不要再怪她们了。” 集体项目的小姑娘们都哭了起来,即使到最后,她们的争取也并没有真正扭转结局。就像田思静说的那样,她们很清楚,田思静是没有办法,再留在国家队了。她那么闹,都能留下的话,有些人的面子该放在在哪里?与其再被找各种理由退回省队去,不如她自己潇洒一点儿,抬脚走人算了。说起来,还漂亮。她想好好上学,将来,为祖国做出更大的贡献。 冯小满死死地咬着牙齿,说不出来话。她努力地深呼吸,再缓缓缓缓地吐气。她在心中告诫自己,会好的,真的会好的。她肯定,上辈子,那一家子没有好下场。他们也不可能有好下场。 只是时间为什么要如此的漫长?漫长的十多年里,究竟还会出现多少个林丹丹?又会有多少个像田思静一样的受害者? 那位神奇的老太太,一只猫摔断了脖子,算什么啊!说一声晦气,手一丢开,还有无数的猫啊狗啊迫不及待地围上来。她才不会要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呢。 什么最好玩啊?人最好玩。人做成的人犬,人变成了人猫,最好玩了。玩什么,都比不上玩人高级呀。就是知道这些猫狗啊,心里图的是什么,又怎么样呢?人家根本不在乎。 孙喆到江城出差的时候,顺便给冯小满带了点儿她妈亲手做的茶干,让她当零食。 他见到冯小满时,吓了一跳。小丫头的脸又干又瘦,身子罩在大大的运动服下,衣服晃荡荡的,整个人看上去蔫不拉几,就跟跟生了病一样。 摄影师不由得老大哥的心又翻腾了,关怀了一回冯小满的身体健康情况。 冯小满疲惫地摇了摇头,声音淡淡的:“我身体没事,就是心里头难受。” 孙喆乐了,逗她道:“小小年纪,不要整天愁啊愁的。你们的愁,说出去都是要被人笑话的。” 冯小满叹了口气,简单地说了林丹丹跟田思静的事。她无奈地苦笑:“就算我们知道林丹丹,不过是扯虎皮做大旗,真正的狐假虎威,又能怎么样呢?老太太面前的猫啊狗啊,都比寻常人尊贵些。她养的猫儿摔了,自然得有人,趴在地上垫背。纵然我们所有人都努力地抗争了,但结果依然不尽如人意。 那些人里,不会有谁真的在意,我们是怎么想的。况且,我非常担心,因为这件事,我们艺术体操队,会上了某些人的黑名单。罢训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它分分钟就能上升到,无组织无纪律无大局观,因私废公,辜负了国家和人民的培养的高度上头去。 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在某些人眼中,因为我们是国家培养着训练的。所以,我们不能有任何个人感情,也不能讲个人前途,否则就是忤逆大罪。不管那些人打着国家的名义,怎样糟践我们,我们都必须咬牙扛住。不然,就是背叛了国家和人民。我觉得非常可笑的是,国家和人民,谁特么有这么大的脸,觉得自己能代表?某些生物学上的人类,在社会学上连被称为人的资格都没有,也要意思自觉是替国家和人民发声!” 女孩的情绪明显非常激动,原本苍白的面孔上都浮现出一层嫣红。 孙喆听了之后,眉毛一直在上挑。他似乎有些惊讶,忍不住冒出了一句:“那老太太都这么焦头烂额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管着她养的小玩意儿? 冯小满猛的抬起了眼睛,盯着孙喆:“你在说什么啊?” 孙喆好想捂嘴巴,他一开始是没打算跟冯小满提这茬的。一个小丫头,好好练她的艺术体操就行,干嘛要跟这些事情扯上干系。可他没想到原来有些人跟事的影响力是可以渗透到方方面面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纵使她躲在世外桃源一般的体操基地,居然也会被台风扫尾。 摄影师尴尬地咳嗽一声,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地说了点儿最近的八卦。 世人皆有所求,林丹丹的这位老太太就跟王熙凤似的,特别爱收干儿子干女儿。她尤其享受这些人围绕在她身边各种讨好卖乖的感觉。当然,她自认为是个大方的干妈,不会亏待这些干儿子干女儿的。松松手,养几只宠物还不在话下。 可是,人心总是越养越大,或者说,心甘情愿数典忘祖,图的不是前途就是钱途。她觉得三瓜两枣能打发的小玩意儿,可不会真被三瓜两枣打发了。她其中最得宠的一位干儿子,就在外头搭着皇亲国戚的名号,插手工程。 别觉得,果戈里写的讽刺喜剧《钦差大臣》里头,那些市政府官员有多愚蠢。现实生活中,那种“假如我是真的”的剧目同样在上演。越是走歪门邪道的人,越是容易上当受骗。因为他们原本就认定了只有歪路才是正途。 现在全国都在大兴土木,搞工程的最来钱,但同时,也最容易出事儿。这位衙内,打着领导的招牌,插手了某省一座大桥的招标工程。结果桥建造了一半,塌了,压死了好几位建筑工人。 这件事发生以后,施工方立刻找到了受害者家属,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生生将此事给压了下去。别说老太太本人不会听说了,就连他那位干儿子在施工方了事之后凑上来讨好时,不过一个简单的“哦”,就完了。 可是他们都没想到,其中有一位死者家属,不愿意妥协。她坚持上访,一直要求给个说法,她的丈夫不能白白就这么死了。这个倔强的女人,被追访的人拖回去无数次,依然没有放弃。 结果她在某位领导人出席她所在的城市的某项重要活动的时候,竟然神奇地将血书写成的控诉,砸到了领导人的背上,最终落到了脚下。 这种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富有传奇色彩的事情,让当时的安保人员,简直快要疯了。这是什么概念啊!这是严重的渎职!如果这人丢的不是状纸,而是什么危险物品,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据说,该市的公安局长当场就被撤职了。 谁也不知道,那位受害者家属,是如何突破,层层安保程序,将状纸砸到领导人的脚边的。可是,这种拼死告御状的方法,真的奏效了。领导人亲自指示,这件案子,得好好查。 就在这么一出荒诞的现实喜剧上演后,案情调查发生了转机。原本以雨天湿滑,建筑工人没有按照规则做好安全措施施工,结果发生意外为理由,草草掩盖下的案子,被人从泥巴里又挖掘了出来。里头的诸多问题,让人触目惊心,工程转包,建筑材料以次充好,肆意修改质量标准,什么防火之类的更加没有。 办案人员都忍不住感慨,幸亏这桥没有建造起来,中途就出了事。否则的话,一旦投入使用,出了事情会更严重。老太太的这位干儿子,就这么被牵扯进去了。因为,他在里头,充当的是掮客的角色。两头联系起来,都要靠他来传递消息。 这位掮客,已经做出了名气来,自然没少捞钱。他会做人,得来的钱也没少孝敬真正的皇亲国戚。这案子一被重点关照,立刻拔出萝卜带出泥。老太太也被挖了出来。谁不知道,她这位干儿子是最孝顺干妈的。 冯小满听了以后,并没有像孙喆以为的那样,笑逐颜开。 不是她吹毛求疵,而是她觉得,这种事情,根本伤不到那一家子的根本。有人冒充他们的亲戚,在外面招摇撞骗,关他们什么事,他们才是无辜的,是被损害了名声的受害者。 冯小满想到了那部话剧《假如我是真的》,忍不住就笑了。假如那位干儿子是真衙内,是不是情况又不一样了? 孙喆看了看左右,,咳嗽了一声,小声来了句:“那位真衙内,也出事了。” 冯小满听了这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不会吧?”她觉得,就林丹丹那位神奇的大伯母,如此的厉害。怎么着也得培养出一位经天纬地的儿子来,好青出于蓝啊。 孙喆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事儿,还真不好说。也许是那位大伯母为人过于精明厉害,反而没能养出个同样精明能干的儿子。。 他们夫妻的孩子,一点儿没遗传到父母的精明与强势,反而个性软弱,脾气古怪,完全依靠着老子的权势,才能年纪轻轻就坐上别人奋斗了一辈子都争取不到的位置。其实原本这样,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没办法青出于蓝而已。 可是没想到的事,这位太子爷大概是烂泥糊不上墙,让权贵出身的妻子很是看不起。他出轨被抓了个现行,夫妻闹得一塌糊涂,这人不仅不知道安抚妻子,反而怒骂对方是个泼妇,于是又得罪了岳家。 当时,为这事儿,他们家没少被人看笑话。就连老太太都对着儿媳妇冷嘲热讽了一番,责怪她没管好孙媳妇。 大伯母焦头烂额的,生怕独子再捅出什么娄子来,于是安排儿子出去散心,回来以后再另起炉灶,重新开始。 哪知道这散心就散出了事情来。太子爷爱上了去赌场挥霍的感觉。 他老子怕被人抓到贪污腐败的把柄,在这方面,属于比较谨慎的人。反正到了他的位置上,绝对是不可能真缺钱花的,何必再为了点儿蝇头小利,阴沟里翻船。 赌博是个无底洞。据说,赌博的时候,赌徒脑袋里某个区域会异常活跃,能够带来类似于吸.毒一般的欣快感。所以,有赌瘾的人,很难控制住自己。衙内越赌越大,债务也就越来越多。即使老太太的那位干儿子出手,帮东家填了不少坑,依然时常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这个时候,自然就有人主动贴上来了。太子爷结识了混迹于赌场中,专门在赌徒跟高利贷商人之间充当掮客的捞女。时间久了,他居然跟那位善解人意的捞女,产生了真感情。在捞女意外怀孕,跟他哭闹了几次之后,他决心带着捞女回去结婚。 客观来说,纵然走到这一步,他老子依然能够有办法,将独子从这件事里捞出来。赌博虽然违反了规定,但不是犯罪。可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位捞女的身份。这位混迹赌场多年的女人,是多重的国际间谍。准确点儿讲,她是一个情报中转站,负责搜集各种各样的情报,然后转手出去,价高者得。 最早她瞄准太子爷,也是冲着其父军界高层的身份。估计此人自己都没预料到,太子爷会真的打算跟她结婚。 孙喆不好将这件事泄露出来。因为包括这位衙在内,他的家族里头,很多人都被请去接受调查,这些事情都是不公开进行的。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大家互相打探着,综合了自己掌握的信息,才推测出来的这个结论。 这种事,冯小满就是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含混的解释,这小子染上了赌瘾,又个性孤傲,不肯向父母求救。所以,为了捞钱,捞出了些事情来,被人抓到把柄了。 冯小满心头一阵剧烈的跳动。她知道,上辈子,这家人是以家族式腐败闻名全国的。但是,当时最让她们办公室的同事议论纷纷的,是一项叛国罪。 这辈子,难道是这家人过于嚣张,挡了别人的路,所以被有心人给盯上了?也有可能,因为即使是同一个阵营的,大家也有不同的利益诉求。他们家既然刚上位才一年的时间,根基自是不够稳。如果别人要对他们下手,这个时候肯定是最稳妥的。 孙喆也感慨,因为这家的当家人,上位以后,可以说是相当的小心谨慎。可耐不住他身后的一个院子里头的人都存在感十足啊。一个老太太干儿子搅和进桥梁坍塌事件,抓了就抓了。反正,老太太的猫啊狗啊,多一只不多,少一只不少。可是他们夫妻俩,唯一的儿子,那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彻底撒手不管了。 叛国是大罪,这与贪污腐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的那位对手,下手可真是快准狠稳。一下子,就挑他们家的痛点,进行全方位打击。 冯小满不住地吸气,亢奋得不行。她的脑海中反复冒出了一个念头,太好了,这辈子,这家人总算不用再接着作威作福十多年了。 太子爷的亲爹是军界高层,家中亲戚横跨了政界跟学术科研界,他们家闹出间谍案来,后果相当严重。这也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 孙喆伸手拍了下她的脑袋,开玩笑道:“现在能好好吃饭了吧?” 冯小满强行压下心头的震荡,相当蛮横不讲理地摇摇头:“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家倒霉了,居然还能再坑我们一把,太恶心了。” 孙喆长长地吁了口气,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以为都是齐天大圣,拔根寒毛,就能吹出一个海清河晏来?这世界是极其复杂的。或者说,存在即是道理,没有简单的黑白对错。所有的事情,都相当复杂。历史总是在曲折中缓缓前进。你要相信,以后会更好,未来会更好,那才是最重要的。” 159|斗志昂扬的赫主任 冯小满沉默了半晌, 垂着脑袋,始终不说话。 孙喆摸了摸她的头,十足地犯愁, 小孩子家家的, 怎么就不能欢快点儿呢。他叹了口气, 语重心长道:“小小年纪, 不要成天想这么多,不然会未老先衰的。” 她白了孙喆一眼, 继续闷着脑袋不吭声。孙喆没辙了,仔细想想哄小孩还是得靠给颗糖。他手上没糖啊, 于是拿了冯美丽自制的茶干出来, 往她手里头塞:“来, 吃点儿东西, 说不定吃完了东西, 你的心情就会好起来了。” 冯小满真拿起来茶干,直接就塞了一块进自己嘴巴里。她现在要保持体型, 控制体重,估计快进入发育阶段了,尤其要注意不要一下子吹气球般的长肉;于是饮食格外的清淡。 咸香的茶干吃在嘴巴里, 嚼劲十足, 越嚼越香。那丰盈的口感,霎时充斥着她的味蕾。她突然间有一种感觉, 至少这个世界上, 还有妈妈做的好吃的。所以, 一切都没有那么糟糕。 孙喆听到她的感想之后,哈哈大笑。 他也拈起一块茶干,塞进自己嘴巴中,嚼一口,配上一口从冯小满那儿顺来的电解质饮料。他笑得眯起了眼睛:“嗯,每当我觉得这世界真他妈操蛋的时候。我就会发现,老天爷啊,怎么有那么多美人美景!老天爷呀,怎么有那么多美食!所以怎么办呢?我依然会被俘获住,然后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挺美好的。” 冯小满慢慢地笑了起来,她没敢多吃。大赛在即,这段时间,赫主任成天盯着她们的体重。一旦被发现超重了还私藏零食,没二话说,先去操场上跑三十圈,第二天一早就要交一万字的检讨。她们当时听到这处罚措施差点没被吓傻了。一万字的检讨,要怎么写啊! 她觉得,她们队里的姑娘们之所以如此乖,绝对不是被三十圈给吓到了,而是实在这一万字的检讨太恐怖了。 孙喆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艺术体操队的日常训练生活,不时点点头。 到最后,他突然间冒出了一句:“你看,生活中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了吧。这些美好,普通而平凡。也许就是你跟小姐妹平常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也许就是,你突然间练好了一个,你之前无论如何都完成不了的动作。也许是某一个时刻,你突然想明白了一件很小的事。但是,它们都是美好的。你要将你的目光放在那些美好的事情上头。太阳背后,必然有阴影。但是,阴影也没有办法否认太阳的存在。” 冯小满沉默了半天,突然间冒出一句:“孙哥,你真的不适合做思想政治教育工作。” 孙喆快要跳起来了。这小丫头片子,一点良心也没有。他勉为其难客串一回教导主任,他容易啊他。 冯小满这回是真的乐了,笑得仿佛占了莫大的便宜。 孙喆在体操基地只停留了一个中午,还不到两个小时的功夫,就要去工作了。他来这一趟的主要目的就是看看冯小满。现在见这丫头除了又瘦了点儿外没什么其他的,摄影师就潇洒地一挥手,去干他的活儿去了。 冯小满也返回了体操馆,继续下午的训练。 无论如何,孙喆带来的都是好消息。最起码的,林丹丹跟她背后的人,都蹦跶不起来了。树倒猢狲散,一旦触犯到了底线,就是这家人想断尾求生,恐怕也不容易。 冯小满估摸着,之前上头撤销了开除田思静的决定,不是赫主任的胡搅蛮缠起了作用;而是因为嗅到了风声不对,不想被绑在那条船上。能混上高位的人,都不蠢。只是他们的聪明,有的时候,并不用在正途上。 赫主任已经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体操馆里。他现在成天就盯着这群小丫头,好好练习。他都已经斯文扫地地去上级领导面前闹过了,还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如果这群丫头片子出不了成绩的话,他这张老脸还往哪儿搁。 一见冯小满,赫主任就皱起了眉头,催促道:“赶紧去训练!就你的事儿最多,别人怎么就没有那么多亲戚朋友来看望啊!” 冯小满缩着脑袋,没敢跟赫主任争执。 纵然赫主任一直到现在依然面目可憎,可是,他曾经拼命地,不惜得罪领导来替田思静争取的事,已经让艺体队的姑娘们,都原谅了他。哪有人十全十美啊!赫主任不懂艺术体操,也没关系了。只要他还想艺术体操好,她们就心满意足了。 谁让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呢。 丁凝偷偷地朝冯小满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想私吞,孙喆肯定会给她捎来她妈做的好吃的。丁姑娘天天觉得自己处于看到肉就眼冒绿光的状态中。 赫主任是何等的火眼金睛,丁凝那个猴精哪儿能瞒过他老人家的一双利眼。他立刻一声吼:“你好不好好练?不好好练的话,我马上就把你退回南省去。” 丁凝是集体项目组的陈教练在上次的全国大奖赛里头挖掘出来的。 她当时就想着,把这几个条件好的苗子都组织到国家队来集训。毕竟艺术体操不比其他的热门项目,有良好的群众基础,在基层队伍里选拔人才就好。她想的是集中了这群孩子,在有外籍教练的良好条件下,争取将她们的成绩给练出来。 不过当时赫主任觉得太麻烦,没必要。于是计划就搁浅了。这一回田思静退役离队了。陈教练就想着将丁凝给召集过来顶上。这小丫头悟性好,动作也标准规范,看着就舒服。 在这方面,不仅是陈教练,就是陆教练也佩服薛教练。因为她对基本功的坚持,所以她带出来的弟子,动作舒展漂亮,即使达不到高难度,基础动作做出来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丁凝一脸懵的,就这么稀里糊涂到了江省体操基地进行测试,完了以后便留下来立刻补上了田思静的位置。她自己觉得这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到现在都是稀里糊涂。 赫主任一声吼,吓得整个体操馆都要抖三抖。丁凝立刻蔫吧了,赶紧乖乖去练习抛接。赫主任天天威胁她,她要不好好表现,就把她给退回去。 冯小满也吓得一缩脖子,贴着墙根,跟只小老鼠一样往里头小馆溜。现在集体项目组成天熟悉成套动作,还要配着音乐。所以个人项目组干脆挪到了里头的小馆练习。 赫主任一见冯小满那缩头搭脑的样子,总算找到了骂人的理由:“抬头挺胸,像个什么样子!你们陆教练是怎么教导你们的?要体现出美感!” 冯小满惊讶地回过头看赫主任。这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赫主任居然说了美感这个词! 赫主任美滋滋的,心里头得意洋洋。这群小猢狲们,居然还敢嘲笑主任他不懂艺术体操。主任他一直是高屋建瓴,抓大放小,跟她们说了也不懂。赫主任眼睛瞪着冯小满:“还磨叽什么,赶紧进去训练。” 冯小满被他一叠声的催促着,在里头小馆靠近门口的地毯上就趴下来了。没办法,主任不想两边跑着,又不放心冯小满,索性就让她在自己眼睛能看到的范围内练习。 赫主任见这丫头又一门心思地练习起了基本功,也懒得再催她赶紧上全套动作了。因为目光如炬的主任他老人家发现了一件事:安东尼娅那个洋教练,似乎最看重的人的确是冯小满。这老毛子家的洋婆子,隔三差五的,就修改她几个动作。 而且不收钱! 赫主任本着为国家节约外汇的心,非常欢迎这件事。要知道,安东尼娅这洋婆子一点儿没有咱们国家人援助亚非拉朋友时的大方。她每编一套成套动作,都是额外收钱的,几套操下来,都要能在京中买套房子了。她免费给冯小满修改,那可真是,节省了队里的一大笔开销。 这种微妙的占到了洋鬼子的便宜的感觉,让赫主任看到冯小满时,总是又恨又忍不住觉得:嘿!你个鬼丫头。 当然赫主任并不知道,他所以为的从安东尼娅手里出来的成果,其实是冯小满自己的作业。 孙岩已经练了一个小时俯平衡转体,她的立踵不够偏亮,一直被薛教练盯着强化。见到冯小满进了体操馆,正在休息的她,一边喝着电解质饮料,一边笑着小声问:“赫主任现在今天没骂你?” 冯小满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估计是赫主任骂人的词已经用光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新的,总不好车轱辘话,所以索性不骂了。” 庞清在边上,听到这两个小丫头的嘀嘀咕咕,忍俊不禁。她摇了摇头,在陆教练的指导下,又一次开始了无帮助腿结环。比起世界一流选手,庞清的转体的难度系数差了一点儿。她渴望在奥运会上取得突破。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成套动作中就必须有相应的难度系数。 为了确保在赛场上,高质量的完成高难度动作,而不发生失误。她就只能一点点的,不断地巩固起来。 冯小满老老实实地做着基本功。完了她休息的时候,被陆教练叫过去给庞清示范无帮助腿结环。现在她就是现成的教材库,有些细微的地方难以说清楚的时候,陆教练跟薛教练就爱喊她做示范。冯小满一开始还觉得别扭,感觉自己特能臭显摆。后来被薛教练说了一顿,她才放下心结,正儿八经地给人做示范了。 她发现这样做有一个好处,可以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发现动作可以进化的部分,让动作更加潇洒漂亮。有的时候,她们还能一起讨论出新的进化,让冯小满受益匪浅。 冯小满自己做着无帮助腿结环,稳稳当当地转了一圈。 庞清在边上看着,不得不佩服这个小妹妹的身体柔软度一流,这么轻轻巧巧的,左脚脚尖就过了头顶,形成了一个漂亮的结环。 冯小满示范了几遍之后,觉得手上没器械不自在,随手抓了只彩球压在肩前,接环的时候,一旋转起来,那彩球就像是压在了腿跟手之间。粉色的彩球就跟魔幻水晶球一样,被神秘的双“手”交叉呵护着,让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集中到它身上。 少女转了一圈之后自觉还能再来第二圈,于是足足转了三圈才停下来。她这兴致所起的动作,看得陆教练也连连点头,这实在是太漂亮了。这个转体绝对是高难度动作。 冯小满自己也乐坏了。她觉得这个新动作可以加到球操里头去,刚好用来表现出大海深处的漩涡。 庞清且笑且点头,鼓励道:“你加油,争取创造出属于你的加分动作。” 冯小满一下子就不好意思起来,扭扭捏捏地表示早着呢。她的新创动作都是小打小闹,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修改,还没有什么独创性的呢。 庞清笑了:“我还不是在前面基础改变的。好好加油,让咱们国家的艺术体操也有更多的加分动作。” 练了一下午,所有人都是满身的臭汗。体操馆里条件有限,没有淋浴房,大家只能回寝室去冲完澡,然后再去食堂吃饭。 庞清叹了口气道:“什么时候,咱们也有条件,直接在体操馆里头冲澡啊。” 冯小满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起码她知道,她们市里头外国语学校的体育馆就配了淋浴房。这也是他们省实验中学的学生成天用来黑校方的事。天天把国家示范高中挂在嘴边,有什么用啊!拿出硬点子来啊。 她清了下嗓子,安慰道:“以后肯定有的。我听说赫主任已经打申请了。理由是人家俄罗斯训练馆里头就有。要学习强队,就得从方方面面学起。” 孙岩在边上笑得厉害,揶揄道:“我觉得赫主任现在跟打了鸡血一样,特别上进。” 冯小满则是在考虑一个问题。这会不会是一个征兆,那位赫主任的顶头上司位置有点儿不稳了,所以下属都想努力表现,争取让更上级的领导发现。 160|新世界地图开启 吃晚饭的时候, 丁凝跟着冯小满一块去打了饭,然后,端着餐盘又跟她回来了。 冯小满有点儿惊讶:“哎, 你怎么还不过去跟她们一起吃啊?”她的眼睛示意着集体项目组的几位小姑娘。丁凝刚加入这个团体, 应该多跟她们相处, 这样比较容易培养默契感。 丁凝撇了撇嘴巴, 看上去有些郁郁寡欢。她意兴阑珊地拨弄着餐盘里头的菜叶子,悻悻道:“我觉得, 她们在排斥我。明明好端端的说着话,我只要一说话, 她们立刻, 就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冯小满有点儿难以置信, 这在一个集体队里, 发生这种事情, 似乎真的很奇怪。她想了想,安慰丁凝:“也许是一开始你们还不熟悉。嗯。她们之前毕竟一起练了好几个月了。可能跟你一下子话题搭不上。” 丁凝撇了撇嘴, 鼓起了腮帮子,做出河豚生气的模样。她把桌上的孙岩庞清她们给逗笑了,自己还在愤愤不平:“我又不是存心想要田思静的名额的。之前发生那么多事情, 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这些人就欺软怕硬, 有本事,她们去找罪魁祸首啊。不敢拿别人撒气, 就会把火发在我身上。” 冯小满劝道:“好了, 你别说啦。嗯, 慢慢的就能把默契度培养起来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就跟你转学,去一个新的集体班级班上一样,一开始,都会没人理你的,等到时间长了,自然你就是那个集体中的一员了。” 这种事情稀疏平常。人们不敢或者说知道有意见也白搭,所以比起找分配者的不痛快,不如将怒火发泄在既得利益者身上。田思静走了,丁凝来了。于是丁凝的到来就跟田思静的离开,原本是因果关系,却在她们心中形成了微妙的果因了。 冯小满还有句不怎么好听的话没说出口。感情都是培养起来的,远亲还不如近邻呢。只要长时间不接触,再深厚的感情也能磨得一干二净。有多少人能够清楚的记得,自己小时候的玩伴究竟是谁?只要不是朝夕相处,只要渐渐断了联系,多半都会抛诸脑后。 丁凝看上去还是有点儿闷闷不乐,她一边索然无味地往嘴里塞着烫青菜,一边小声嘀咕:“我现在觉得,进入国家队,也没什么意思。太辛苦了,你们的训练强度也太大了吧。我都觉得完全吃不消了。每次还拿那个‘丁凝,你是承载着南省人民的希望进入国家队’的。妈呀,南省有几个人认识我啊!” 冯小满差点儿没把嘴里的酸奶给喷出去。庞清跟孙岩也都在闷头笑。咳咳,她们不承认她们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啊。她们绝对不是幸灾乐祸。 因为赫主任成天的盯着集体项目组,所以相形之下,她们个人项目的几位运动员的日子要好过不少。起码还能在训练的间歇,偷偷摸摸地休息一会儿。教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集体队的姑娘们可就惨多了,真心是从早练到晚。 现在赫主任已经嫌弃她们每天早晨六点钟起床实在太晚了,要求提前到五点半钟。冯小满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感觉都快晕倒了。因为调重新调整生物钟,相当辛苦。况且她觉得六点钟起床已经可以了。她们每天练习八到十个小时的艺术体操,从某种程度上说,身体已经处于超负荷运转了。再这么下去,不仅没办法提高技术水平,人也会吃不消的。 丁凝叹了口气,开始索然无味地吃着晚饭。因为她属于容易长肉的体质,而且隐隐约约的,有着快要发育的征兆;所以,她的饮食也是被严重限制的。少女愁眉苦脸的,看着那清汤寡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食堂特意给做成这样,是不是就想让我看了没食欲啊。” 冯小满同情地看着她劝了一句:“忍忍吧,能怎么办呢?”她压低了嗓音道,“我妈给我做了茶干,晚上你到我寝室来。” 丁凝立刻跟做贼一样,眼睛发光地点点头。 就连庞清,也露出了羡慕的表情,小声要求道:“我也要尝一块。”她现在,是正儿八经地经历着身体发育后严格控制体重的状态。用她的话来说,真是喝一口水都长肉。 明明每天运动量都这么大,可是按照队里特意为她们请的营养师给出的建议,庞清每天的摄入热量控制在一千二百千卡。一个从事轻体力工作的普通女性,每天摄入的热量值还要有一千六百千卡往上呢。可是运动员的体重控制就是这样的残酷。像她们这样需要经常跳跃的艺术体操运动员还有花滑运动员,体重一旦超了,身体尤其是腿部就会产生严重的负担。 丁凝愁眉苦脸地看着庞清,后者吃的比她还少。她叹了口气道:“一想到我将来还是要过这样的日子,我就感觉人生没有希望。” 庞清安慰道:“放心吧,反正我们都练不了几年的。” 这话说的可真够戳心,然而却有一种诡异的安慰作用。 晚饭过后,几人一起去了冯小满的寝室,每个人分到了一片茶干。四个人就这么美滋滋地咀嚼着茶干,竟然觉得这真是无上的美味。 冯小满都觉得她们实在太好满足了。 孙岩叹了口气道:“等我退役了,我肯定买上一大箱茶干,不,我就去小满家守着,就等着阿姨弄好了茶干。她卤一锅,我吃一锅。” 冯小满表达着自己的鄙夷:“瞧你那点儿出息,你好歹说,你要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啊。” 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成了一团。 庞清拉着丁凝到边上去,跟她说如何跟那些队友们相处的秘诀。 冯小满收拾好东西,接着靠在床边,默默地回想着那个转体的动作。嗯,无帮助腿帮助结环三圈。对,身体要往后屈,这样形成的环才圆润好看。旁边孙岩一看她眼睛发直的模样,就知道这丫头又发呆了。 她摇摇头,拿起冯小满放在桌上的mp3,开始听里头的音乐。 这个夜晚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是难得轻松惬意。因为赫主任有事出门去了。否则的话,晚上她们也是要训练的。 冯小满觉得,现在王部长她们简直就跟赫主任,打游击似的。用丁凝的话来说,就是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成天想着法儿从赫主任手里抠时间,让她们好歹能歇一会儿。机器工作久了还得歇歇降温呢,何况是活蹦乱跳的的小姑娘们。 冯小满送走了朋友们以后,躺在床上,脑海中,又响起了海浪声。刚才孙岩走的时候,还问她干嘛不接着听芭蕾音乐了,居然改听轻音乐了。她嘻嘻哈哈的笑,没有正面回答。 平静的大海,在月夜下显得神秘而深邃。海浪拍击着礁石,反而衬托出大海的宁静。大海的深处,渐渐的,形成了漩涡。那神秘忧伤而又充满魅惑的美人鱼,从旋涡深处,缓缓地探出头来。她的身子身体在旋转着。 月色下,美人鱼的眼睛与头发都是黑色的。渐渐的,旋转中的她又变成了那只在舞台上挥鞭转的黑天鹅。据说,芭蕾舞《天鹅湖》中,公认难度最高的一段表演,是黑天鹅的双人舞,总共有三十二个挥鞭转。 冯小满又一次想起了她观看芭蕾舞录像时的场景。这个场景,跟壁画中的飞天魔女,整合在一起。又与花滑比赛中的那位华裔选手的迎风旋转融合在了一起。那旋转着的少女,时而妩媚,时而孤傲,在月夜下,充满了神秘的魅惑。 她听着海浪的声音,缓缓地睡着了。 喀山大奖赛,是今年国际艺术体操世界杯大奖赛的最后一站。 十二月份,这个隶属于俄罗斯的城市,气温已经相当低了。冯小满等人,月初便从江省的体操基地出发,到了这个令她觉得新奇的国家。俄罗斯几乎可以称之为艺术体操王国。在这个世界占地面积最大的国度里,涌现出了诸多国际顶尖的艺术体操运动员,以及站在她们身后的功勋教练。 冯小满真正踏上这片土地,第一感觉就是,冷得直打哆嗦。此时的喀山,白天最高气温也在零下,可谓寒气逼人。不过这寒冷是干冷,而不是江南的湿寒。她们匆匆忙忙地入住了酒店,简单地收拾整理,又休息了半天之后,便从酒店出发,去比赛场馆。 这次大奖赛的举办地点是在当地的篮球馆里头。这座篮球馆去年新建,今年刚投入使用没几个月。地板上铺上了地毯,里头进行了重新布置,便成了一个现成的体操馆。 冯小满跟丁凝都相视一笑,这样的场馆让她们觉得莫名熟悉。因为南省的体操队训练场所原本也是篮球馆。篮球队的少年们常常借口来缅怀他们的老场馆,过来趴在门口看艺体队训练。 丁凝突然间感慨了一句:“也不知道孟超这小子怎么样了。” 冯小满刚想说点儿宽解的话,莉莉娅就跟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朝冯小满奔过来了。 占着地利的优势,俄罗斯最新的集训,就在喀山进行。莉莉娅的声音又轻又快,就跟小鸟唱歌一样,叽叽喳喳地冯小满炫耀,她们已经在本地举行了好几次表演赛了。 冯小满笑着问她:“那你岂不是很辛苦?”其实她想问表演赛俱乐部给不给莉莉娅酬劳,不过实在不好意思在国际友人面前暴露贪财的本色,她强行忍住了。 莉莉娅得意洋洋:“嗯,我觉得一点也不辛苦,我感觉很棒呢。” 她俩连比带划的,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冯小满盯着俄罗斯代表队的队员,企图寻找雅兰达。莉莉娅已经知道她在找谁。洋娃娃一般的小姑娘耸耸肩,可爱地皱起了眉头,遗憾地告诉冯小满,雅兰达没来。对于俄罗斯而言,喀山大奖赛通常是练兵的机会,主力队员不会出战,会让三号队员上场练兵。 冯小满闻言真是吐血郁卒,她们紧张不已的大奖赛,居然是强队练兵的地方。最悲哀的是,即使是练兵,上的是非主力,她们依然不是人家的对手。过来是旱得旱死涝得涝死,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她也学着莉莉娅的样子耸耸肩,表示实在太遗憾了。她原本还想亲眼再看一次雅兰达的赛场表演呢!她的表演,充满了感染力。她喜欢雅兰达在场上神采飞扬的样子。 两个小姑娘没说一会儿话,就各自去训练了。莉莉娅这一次,依然参加少年组的比赛。她要一直到后年,真正满十六周岁了,才能转入成.人组。 与莉莉娅跟贝拉相比,冯小满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了。要不是奥运前一年的特殊安排,她还不能抢先一年。这一次,出于备战奥运的需求,国家队依然以庞清与她作为绝对主力,参加个人项目。孙岩只参加其中两项的比赛。 冯小满觉得有些有点儿抱歉。她到后面才明白一件事。为了确保她能在奥运会上,尽可能取得好成绩,后面所有的重要国际比赛的主力队员位置,孙岩是绝对没有可能担任的。除非是她与庞清突然受伤,没有办法上场比赛。 孙岩只比庞清小两岁,比冯小满还大了三岁。等到庞清过几年退役的时候,孙岩也是老将了。国家队出于培养梯队的需求,恐怕也不会将资源倾斜到这样的老新人身上。她们又不是艺体强队,可以将她们眼中看上去不那么重要的比赛拿出来给非主力运动员练兵。所以说,从某种程度上讲,孙岩已经被边缘化了。 然而即使如此,孙岩看上去依然非常平静。她笑着说:“我还有单项比赛呢!等到了单项决赛的时候,咱们一较高下。” 冯小满有点儿伤感,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跟炫耀一样。 孙岩已经自言自语一般道:“我已经很幸运了,不信你可以问庞清姐,以前哪有那么多机会,一站站地参加比赛。能够跟那么多世界高手,站在同一个赛场上竞技,比起绝大部分人,我已经幸运得一塌糊涂了。” 冯小满抱住了孙岩,将脑袋埋在她的肩膀上。她一定会好好比赛的,争取拿到好名次。 这一次,俄罗斯队没有派出绝对主力。但是,这跟中国队没有什么关系?实力差距摆在那儿,只能说,乌克兰队以及保加利亚队,争夺冠军的希望,更大了一些。 两天的正式训练结束后,就是看台赛。这一次的看台赛,依然延续了本届世锦赛的规矩,每支队伍都要让教练足足看上三回比赛成套。 冯小满一早起床化好了妆,出现在篮球馆的门口时,就惊讶地碰见了一位她意想不到的朋友,孟超。 少年穿着厚棉服,戴着棉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冯小满又是惊讶,又是激动,推着他往里头走,一个劲儿的,小声嘟囔着:“哎,你怎么来了呀?你们放假了吗?我来猜猜,现在是什么假期呀?不对呀,圣诞节还有好久,三个多礼拜呢。” 这次比赛,就连奥古斯汀跟孙喆都因为另有安排,没人来看她比赛。她其实心里头挺遗憾的。 161|飞得更高 孟超笑了, 因为戴着口罩,冯小满只看见他的眉眼弯弯。他摘下口罩以后,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我不是来玩的, 我是来参加比赛的。有一个篮球赛, 我们校队要过来参加。” 冯小满非常高兴。她就怕一件事, 她担心孟超会在美国高中里受到排挤, 打不上比赛。这样的话,对他而言肯定会打击很大吧。 孟超笑眯眯地问了冯小满几句关于别后的生活, 赫主任总算姗姗来迟了。他们快出酒店的时候,主任想起来自己的比赛笔记本没带, 又折回头。陆教练原本说, 要等一等赫主任的。结果赫主任眼睛一瞪, 催促她们赶紧走, 不要浪费了训练时间。 大家伙儿对赫主任这种分秒必争的精神, 实在是有些囧囧有神。 一见赫主任,冯小满立刻识相地离孟超远远的。 赫主任平生最厌烦的事情莫过于运动员不好好训练。居然还敢违反队规, 谈什么恋爱。主任觉得,尤其是女运动员,一谈恋爱脑子就发懵, 成天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了, 成绩下降的厉害。所以,在赫主任手里, 这些小丫头片子们, 都得乖乖地训练去。 冯小满偷偷向孟超做了个手势, 乖乖地跟着赫主任,往前走。 没想到就这一个眼风,也能被目光如炬的赫主任抓个正着。他沉着脸问冯小满究竟怎么回事? 冯小满才不敢往枪口上撞呢。她选择性说出了事实:“哦,他是美国高中那边过来打篮球比赛的。这边原先不是篮球馆么。他问我们比赛哪一天结束?到时候他们好过来训练。” 大约冯小满说话的语气太耿直了。孟超又是典型的篮球少年体格。赫主任居然一时半会儿的,没能发现破绽。主任只好沉着脸训斥:“好好比赛知道不?” 冯小满立刻识相地跟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一眼看上去,乖得不行。 中国队的看台赛进行得非常顺利,冯小满的球操可以说掀起了看台赛的小□□。 孟超到目前为止,对于艺术体操都是纸上谈兵,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诸如无帮助腿结环之类的动作。他只看到地毯上的冯小满身着黑色的跳操服起舞,身姿优美而轻盈,让他甚至有种在看芭蕾舞剧的感觉。 虽然少年总共就看过一回现场演出的芭蕾舞,虽然地毯上的少女动作惊险到令人叹为观止,但少女眉目中流转的魅惑,跟她举手投足间展露出来的迷人,让孟超猛然想到了《天鹅湖》中的黑天鹅。那位时而魅惑,时而高傲,时而又楚楚可怜,让王子最终倾倒在裙下的少女。 冯小满从田思静风波之后,脸上的婴儿肥一直没能养回头。这让她原本稚气十足的面孔呈现出了更为坚毅的感觉,与慢板音乐呈现出来的情绪更为契合。在黑天鹅魅惑王子成功后,她没有如芭蕾舞一样进行浮埃迪转体,而是选择了引爆全场气氛的手压球,无帮助腿结环三圈。少女的神情陷入迷醉中,仿佛是得意洋洋于自己颠倒众生的魅力。旋即她开始满场飞的跳步,让人目瞪口呆的跳步开度,似乎是在发泄心中的狂喜与凄凉。 是啊,如此轻易就能俘虏的王子,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那一瞬间,孟超屏住了呼吸。他看懂了少女微笑背后的凄凉。那样的歇斯底里地爆发着的情绪,无需言语,也无法言语,唯有从她的肢体中完完整整地爆发出来。 球操结束后,冯小满似乎还沉浸在情绪的余韵中。她平静了一下,才起身谢礼。全场雷动的掌声告诉薛教练等人,少女的这套球操是很有实力拼一拼奖牌的。 林医生面带微笑地看着冯小满。这个敏锐的少女一边因她的敏锐而多愁多思,一边又将敏锐运用到她的艺术体操事业中去。敏感的人不一定能够成为艺术家,艺术家却又都是敏感的。因为他们的敏感,所以他们才能发掘出普通人难以察觉的美。 薛教练则是缓缓地嘘出了一口气。没有人跟冯小满提过,怕她思想负担太大了。事实上,队里是希望她能拼下来一枚奖牌的。 整个教练组都明白,这非常的难。从少年组进入成年组,本身就是一道鸿沟。专业的点评人在评价成.人组选手成套编排不佳的时候,甚至会直接说,这就是少年组的水平。 与冯小满这个提前进入成.人赛场上的孩子,同场竞技的,都是世界排名靠前的选手。她们之中,没有一位是庸手。每一位都风格独特,艺术性与技术难度并重。冯小满能拿到奥运会的入场券就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 可是她们又都明白,她们这支队伍太需要一枚奖牌的鼓励了。因为之前集体项目组,罢训的事情,其实让整个艺术体操队的处境,都相当的尴尬。如果能够拿出成绩来,大家的情况大约会好些。但是如果没有成绩当护身符,她们都担心,怕有些人,会气急败坏之下直接将队伍解散掉。 在距离奥运会还只有大半年的时候,这么做非常冒险,可是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冯小满额上微微沁出的湿意,笑道:“做的不错,比赛的时候保持。” 这一回,大约是所有人都憋着口气儿。集体项目组的几位小姑娘在看台赛中的表现也相当可以。她们的五带表演尤其出彩。安东尼娅教练又在世锦赛的基础上,为她们做了几处调整,使得五带的表演尤其炫目。 地毯上,少女们在彩带纷飞间穿梭的时候,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她们。 赫主任高兴地鼓掌,表扬道:“我看丁凝这小丫头很不错,能镇得住场面。以后队长就定下来,让丁凝当吧。”他颇为遗憾,田思静那小丫头还是气性大了些,不然哪儿来的这么多事。 陈教练也点头,重新调整后的几个动作里不少是丁凝单独完成的难度动作,效果看来还是相当不错的。基本功扎实的好处在于,在赛场上,小丫头容易稳住。 赫主任重点表扬了集体项目组的队员们,又叮嘱丁凝:“比赛的时候也要这样,知道不?这回你们要是拿到了奖牌,我就不退你回省队了。” 丁凝被吼得一缩脖子,然后又挨骂了。体态,艺术体操队员的体态!赫主任自觉现在艺术修养得到了飞跃式的进步,尤其嫌弃这些队员们。看看人家,那是天鹅,一到了自己队里头,怎么一只只都成了鹌鹑。 冯小满在心中想象天鹅高傲地睥睨众生,丢给赫主任一个白眼,身子一转,直接划水走了的场景,乐得不行。 然后火眼金睛的赫主任又读懂了她的小情绪,重点批评了一回冯小满的体态,直接把人骂到大气不敢喘一声才算完事儿。 冯小满出赛场的时候,发现孟超还没走。她笑嘻嘻地问他:“哟,还看着啊,我们赛台训练结束了呀。对了,你们球队不训练吗?” 孟超有点儿不好意思,解释道:“今天上午休息。”他还没进入正题呢,眼看着赫主任又走过来了。少年只好识相的离得远远的。 赫主任扫了一眼这个高个子的男孩子,心中相当不以为然。哼!冯小满这个丫头片子就是招人。上次那个什么法国的小男孩,现在这个打篮球的傻大个子,怎么一个个都往她身边凑啊。赫主任又狠狠地剜了眼孟超。亏得是在美国上学的,反正见不到面就好。 冯小满在边上偷偷的笑,她觉得此时的孟超,看上去模样相当无辜。一行人又回到了酒店中休息。实在太冷了,大家都感觉疲惫,表示想要回房间睡觉。 陆教练也没有勉强这些女孩子们,再去训练。相反的,她觉得这些孩子们,需要放松下来,因为她们此时身上的压力,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参加世锦赛时。每个人都憋足了劲儿,想获得成绩,生怕这一次表现不好,就会被打包清除出队伍。 冯小满没有回房间睡觉,她昨晚休息的不错。 她在房间里装模作样了一回以后,又折回到了楼下,跟孟超坐在大厅僻静处的沙发上说话。 孟超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和冯小满说。可是见到她本人笑意盈盈地走过来,男孩子却又沉默了。他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其实这是他第一次看冯小满的比赛现场。在南省的时候,他只见过冯小满日常训练、那个时候,她就连成套动作,都鲜少做。大部分时候,她们体操队的女孩子们都在不停地做各种各样的基础训练。 他们篮球队的队友,曾经嬉皮笑脸地要求这些小姑娘们,来一段艺术体操。结果每次都收获一堆少女们的白眼。 第一次在现场看到冯小满的成套动作,孟超的反应是惊艳。他甚至有点儿发傻,因为赛场上的冯小满,呈现出来的状态,跟他想象中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他到了美国以后,曾经找过冯小满的世锦赛时比赛录像。那个时候,他就惊讶,地毯上翩翩起舞的冯小满与他记忆中的女孩似乎完全不同。可是这一次看现场,那种震撼就更强烈了。强烈到他面对着眼前已经洗净了舞台妆,一脸素净的少女,依然不知所措起来。 该怎么描述少年此时的心情呢? 大约是惶恐吧。在这样的美面前,他有些不知所措。 冯小满对篮球少年的美国留学生活却是充满了好奇,她问孟超:“你现在还练习投篮吗?那投篮的准头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好?” 孟超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融入美国的环境,花了他大半的精力。很多时候,他没有办法跟上队伍的节奏。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忽然哄堂大笑。只有独自在异国他乡,身边没有一位亲友的人,才能够体会到那种孤单。孤单是渗入到骨髓中的,每个人似乎都对他非常礼貌,甚至显得友善。然而这礼貌与友善的背后,都带着距离。 他们欢迎你来做客,不过要变成他们中的一员,噢,耸耸肩吧。 他们并不想他真正成为他们的朋友。 孟超不愿意跟冯小满说这些事。他不愿意让自己的苦闷,暴露在这个女孩面前。 然而冯小满已经从他不由自主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些什么。女孩子没有说话,只目光柔和地看着他,鼓励道:“加油,坚持下去。说到底,最基本的,我们都是人类,是不是?总会有办法沟通的。” 孟超点了点头,本能地垂下眼睛,他想让自己显得强大而游刃有余些。可是他下意识地低头,已经泄露了他其实并不想继续下去这个话题的心思。 冯小满握住手里的杯子,仿佛漫不经心地喝着水:“嗯,现在,我似乎发现了一个规律,就是所有人都崇尚强者。如果不够强大的话,他们下意识的就会忽视掉这个人。可是如果足够强大的话,那么,自然而然的,强者就获得了话语权。你看,你以前投篮那么厉害,简直百投百中。那么不如你就这个用作为你的必杀技。 我记得好像,嗯,好吧,其实我不是很能看懂篮球比赛。你们的动作都太快了,旁边没人给我解说,我就眼睛跟脑子转不过来。” 孟超脱口而出:“下次我陪你看篮球赛。” 冯小满哈哈大笑:“你陪我看,你还怎么打篮球啊。” 少年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冯小满琢磨着自己接下来的话:“嗯,我觉得投篮,其实一点儿也不比什么大灌篮扣篮什么的差。反而,更加的,怎么说呢?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孟超露出了笑容。他目前的身高,灌篮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系数的,他最擅长的,的确是投篮。他不知道冯小满这么说,是真的发自肺腑,还是为了安慰他而已。然而这两者,不论是哪一点,都足以让他心中充满了暖意。 十二月份的喀山,外面寒风肆虐,今天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度。可是孟超却觉得心里头暖融融的。 少年的目光贪婪地盯着笑语盈盈的冯小满。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的人了。 一开始是他去美国,一切纷乱。好不容易,等到他安定下来,冯小满又要封闭训练,备战世锦赛。自此以后,除了十月份,冯小满短暂的回南省上学阶段,他们还在网上聊过几句外,接下的时间,冯小满又陷入了断网的状态。 赫主任可不许电子海.洛.因污染了艺术体操队的小姑娘们。无论大家如何跟他解释,电脑除了用来打游戏外,还可以有其他很多用途。固执己见的赫主任,都不予理睬。 英明神武的赫主任才不要被这些小丫头片子们忽悠呢!一个个不做正经事,成天泡在什么艺术体操论坛上面,跟别人胡说八道的。有那功夫,不如去好好练练她们的基本功,哦不!是要再熟悉熟悉成套动作。 两人聊了一会儿以后。孙岩过来找冯小满,赫主任要喊她们个人项目组开会了。孙岩的表情有点儿奇怪,完全没想到,赫主任居然会对她们个人项目组,有要求了。 冯小满缩着脖子道:“妈呀,主任不会是又打算骂我们一顿了吧。” 两人说着就往电梯口去。 孟超目送冯小满远去的背影。少年的眉宇间,有点儿惆怅。她越飞越高了,而他却在原地徘徊,甚至还不知道前进的方向,究竟在哪儿。 162|动起来 丁凝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她想在酒店里走一走, 好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 庞清她们都安慰过她。即使是队友,也未必一定要关系异常亲密。远的不说,就说羽毛球队的“东方不败”吧。那一对双打球员, 人人都知道, 彼此关系相当淡漠, 下了场完全没交情。可是她们并肩作战, 默契无双,, 在赛场上从来没有输过一次。 关于这一点,两人的解释是, 保持一定的距离有利于在场上配合。因为一旦产生私人交情, 彼此相处起来就肯定会有情绪起伏。反而不利于上场比赛。 丁凝能够接受这个观点。用她妈的话来说, 她还能跟厂里的每一个工友都成姐妹?干活是干活, 生活是生活。可是丁凝依然觉得不太痛快。她已经努力地想要融入那个集体中了, 效果却是那么的不如人意。 那些人就像陷入了一个死胡同一样,非得将田思静的离队, 归咎到她身上。因为陈教练让她示范过动作,她又被私底下说怪话。什么她们南省的人就是爱出风头,一个冯小满一个丁凝, 干脆整个体操队就让她俩撑起来算了。 这种被孤立的感觉, 让丁凝烦躁不已。她觉得没意思透了,要不是奥运会那根胡萝卜在眼前吊着, 她早就撅蹄子了。 她看到大厅角落的沙发上坐着的孟超时, 忍不住乐了。嘿, 这个傻大个儿,贼心不死啊!居然又追到她们酒店来了。 丁凝大大咧咧地在孟超眼前晃了晃手,笑嘻嘻地冲他打招呼:“你不去练篮球,跑到我们这儿来干什么?” 孟超是被丁凝捉弄惯了的,见了她,只好露出了苦笑来:“没什么,就是找小满说说话。” 丁凝故意使坏心思,坐到他的对面,一本正经道:“嗯,是好久没见面啦。要不咱俩也说说话吧。” 孟超傻眼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丁凝的话。 丁凝哈哈大笑,看着孟超那窘迫的样子,莫名觉得无比开心。她从加入国家队以后,就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时刻担心着自己会被替换掉。现在看到了孟超,总算是又见了一个熟人,甚至有种还在南省训练的感觉。 两人说了别后各自的生活。 丁凝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倒起苦水来:“你说这些人奇怪不奇怪?真正在背后下阴刀子的人,她们不敢怪,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烦死了,成天阴阳怪气的。其实没有我又怎么样呢?总会有另外一个人顶替掉这个位置。” 孟超不以为意:“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是爱搞小团体。那个时候冯小满参加比赛,拿了一个最佳体态奖还是什么的。你们这帮小姑娘,不也说人家是长得好看,身材比例好,就是什么事情都不做,往那儿一站,都能拿奖。结果呢,现在你们不也好的跟一个人一样。” 丁凝有些尴尬,她最开始的时候,的确非常讨厌冯小满。嗯,总觉得那个女孩子太傲了,而且长得实在是太出挑了。一堆女孩子,个个都是从小被夸是美人坯子的,结果一个冯小满往里头一站,所有人的视线,就被吸引到她身上了。 小姑娘之间,哪可能没有嫉妒心理呢?世人在乎,所以嫉妒。从某种程度上讲,只要人类有追求,与生俱来的嫉妒就不会消失。 人类的自保意识,会让他们在自己获得成功的时候,通常都会把它归功于于自己的不懈努力。而在评价别人的成功时,却下意识地归因于对方运气太好。 冯小满先天条件好,练什么都特别快。一开始玩儿似的练,出来的成绩还比大家好。队里的小姑娘们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要说丁凝真正对冯小满发生改观,还是她后来,拼着命练习开始的。那时候丁凝她们甚至都被她那股儿狠劲给吓到了。丁凝第一次觉得,也许这个女孩子,也不是个完全的花瓶。 孟超现学现卖,拿冯小满开解他的那一套宽慰丁凝:“等你水平高到她们都不得不仰视的时候,你看到底是她们孤立你,还是大家都围着你转悠。” 丁凝撇撇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反过来问孟超在美国过的怎么样。 孟超笑了笑,若有所思道:“一开始时,总会不顺利的。等到以后,自然就慢慢好了。” 丁凝不由得对这个傻大个儿,生出了点怜悯心。一个人是否受欢迎,是否被排挤,都写在脸上。她在国家队初来乍到,都被原先的队员们排挤。何况是孟超?一个黄种人,跑到人家的地盘上,彻底的少数派,肯定会遭遇异样的眼神吧。 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丁凝一时间连感伤自己都顾不上了。她叹了口气,拍了一下孟超的肩膀,笑着鼓励道:“你加油吧,那个,冯小满还等着看你的NBA比赛呢。” 孟超露出了笑容来。他不能再久留了,他得回去训练。他现在上场的机会很少,所以,他愈发要努力。起码争取即使是垃圾时间的时候上场一次,也能有所贡献。 冯小满稀里糊涂地被孙岩叫去了王部长的房间。因为王部长身体不舒服,所以按照级别可以住好一点儿的单间的赫主任,就跟王部长换了房间。 赫主任满脸严肃地端坐在上首,眼睛一个个地从这几位艺术体操队员的脸上滑过去。半晌,主任老人家才跟牙疼似的挤出一句话来:“好好比赛!争取,争取,争取进个前……前六吧。” 冯小满差点儿没从椅子上吓得摔下来。主任!您老人家知不知道前六究竟是什么水平啊!说的还活像让她们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 庞清面色凝重。明年就是奥运年,大家都憋足了劲儿在之前的国际大赛上练兵。即使实力雄厚的俄罗斯一如既往地只派三号选手参赛,但其余的强队可都是以最强阵容出战。她在心中迅速估算了所有参赛选手的实力,自觉希望依然渺茫。 冯小满跟孙岩都紧张地盯着庞清看。赫主任一脸“你不会连这个目标都完成不了”的表情。主任的神态是如此的理所当然。搞得大家连吐槽都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庞清没吱声。王部长轻咳了两声,出来打圆场:“好好比赛,每一次都比之前有进步就好。原本上头定下来的目标是夺牌,不过领导考虑到实际情况,决定将步子放缓一缓。” 冯小满心中的小人在拼命地跳脚,夺牌,哪个想当然的家伙拍脑壳定下的目标啊!他倒是自己夺牌试试啊!没有良好群众基础,缺乏裁判优势还没有公关,张嘴就是奖牌。毫不客气地说一声,这种打分项目,本身场上场外的因素都是一半一半的。场外撒手掌柜,全指望着她们场上拼命,这天完全就是聊不下去的节奏! 王部长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庞清,声音显得有些细弱。她那一次咳嗽之后就落下了肺虚的毛病,现在身子骨真是比不得从前。 用薛教练的话来说,还是劳心劳力给累出来的毛病。因为艺术体操群众基础差,所以体育界官员中懂艺术体操的尤其少。王部长作为难得的技术型官员,需要对上对下协调的事情太多了。她又是个生性要强不肯打马虎眼的人。蜡烛芯子两头烧,时间长了,神仙也吃不消。 王部长还在给庞清做着动员工作:“思想包袱放下来,不要一味地求稳。艺术体操的魅力或者说所有运动的魅力在于不断地突破。有些动作,你是可以做好的。你的优点是稳,但缺点也是稳,四平八稳,缺乏自我突破的劲儿。当然,不是说你这样不好,而是,你还可以更好一些。我看这次,你那两个难度动作还是别换掉了,就这么做。训练时,我也看了,做的不错。” 庞清张了张嘴巴,还是习惯性地在领导面前沉默了。她自己也着急,她已经二十岁了,巅峰期一过去,想要再有所进益便是千难万难了。” 王部长慢条斯理道:“只有不断地突破自我,才是一名运动员应该做的。比起比赛名次,我更希望看着你们一天天在进步。这种进步是方方面面的。冯小满——” 被点名的让人一开始还在乖乖地小鸡啄米呢,突然被喊到了名字,差点儿吓得没跳起来。她紧张不已地看着王部长。老实说,比起常常让她吐槽都不知道从何下口的赫主任,她更怕王部长。这个平常沉默寡言个性严肃的领导,让冯小满常常有种一朝回到小学时代,被教务处主任逮到偷吃零食的感觉。 王部长看了眼不由自主绷紧了身子的女孩子,只淡淡地来了句:“好好珍惜你的比赛机会。” 冯小满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又是激动又是窘迫。她从来没有压力这么大的时候,她的身上还承载着孙岩的梦想。就像她忍不住想的那样,如果她们的艺术体操地位堪比俄罗斯或者是国内的乒乓球羽毛球什么的,是不是三号选手也有国际大赛上拿金牌的时候,因为不需要每次都派出绝对主力。 王部长已经转过去给孙岩提目标:“好好比赛,单项进决赛,表现好的话也是可以很出彩的。你看俄罗斯的狄安娜,她前几次比赛也都是只参加单项比赛,但是依然有单项银牌在手。大家都知道她是有实力的。” 不时停下来喝两口茶的王部长将所有人都做了一遍思想工作,才把她们送出门外。这一下子,几个姑娘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轻松不起来了。 冯小满的心事尤其的重。这在她参加比赛的历史上都可以说是破天荒的情绪反应。就连陆教练都有点儿担心王部长这一回说过火了,直接把她给压趴下了。 王部长却是摇摇头:“不给这丫头紧紧弦是不行的。你们下不了这个狠手,我来。逼一逼她,说不定这孩子就能给我们大惊喜。” 赫主任在边上不以为然。主任原先定下来的目标是拿牌,硬是被王部长逼着改成了前六。赫主任又不好意思跟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部长争下去,只能勉为其难地放水了。 被放水的冯小满却是在房间里开启了暴走模式。她紧张了怎么办?她现在是真的紧张了。一想到自己身上还承载着好友孙岩的那份担子,她就忍不住背上冒冷汗。摸着良心说,冯小满在赛场上是个相当肆意的人,她将每一场比赛都当成最后一场来表现,毫无保留,一股脑儿地全都倒出去。反正是好是坏,她就是那样了。 可是这回不行,一旦确定是她的存在斩断了孙岩往艺术体操殿堂攀登的道路,她就难以继续混不吝下去。她可以承受自己的失败,但她无力承担毁掉别人希望的后果。 冯小满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发着呆,想到了庞清的话:“越是到后来,你就越不容易飞起来。因为大家的期待太沉甸甸了。这是动力,也是压力。” 王部长说庞清四平八稳,也不是无的放矢。 冯小满在房间里头跳了跳,然后开始不停地抖动身子。她都害怕自己不动起来,身体会彻底僵掉了。 薛教练在房间外头有点儿担心,问林医生要不要进去宽解宽解冯小满。林医生摇摇头,表示不必了。给她加点儿压力也好,不然这孩子上升的太快,容易飘起来,反而在比赛场上发懵。 冯小满都觉得自己快被压趴下了。她的情绪体验比一般人要强烈,比较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背。她在房间里跳了半天,依然觉得难受,索性下楼去了。冯小满想在酒店里头转一转,把注意力挪到别的事情身上,否则她会崩溃的。 她穿好了棉服,戴上了帽子跟口罩。她需要在街上转转,因为她需要新鲜的空气。冯小满出了酒店大门,她不敢走远,怕人生地不熟会有什么意外。老实说,她现在想去找莉莉娅聊一聊,也许这个小姑娘无忧无虑的笑容能够给她带来一些安慰。 不过糟糕的是,冯小满并不知道莉莉娅现在在哪里,连贝拉的位置她也不知道。这真是个令人沮丧的发现。她走了一会儿,被人喊住了。冯小满转过头,看到了孟超。他跟教练模样的中年男人说了句什么,跑过来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冯小满叹了口气:“酒店里太闷了,我想出来走走。” 孟超一听就紧张。这人生地不熟的,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面多危险啊。 冯小满被他给逗乐了,哪儿有这么夸张啊。她拍拍孟超的肩膀,笑道:“你要对喀山的治安有信心。” 相当有危机意识的少年压根不理睬这一茬,直接又跑去跟教练请了假,表示要陪着冯小满逛一逛:“你想去哪儿玩?那个,好像教堂蛮多的。”孟超这是投其所好,因为他看冯小满翻着《圣经》看,虽然完全不明白那有啥好看的。 冯小满摇了摇头,突然间问孟超:“你投篮给我看好不好?” 孟超乐坏了,立刻点头说好。他喜滋滋地带着冯小满去了室内篮球馆,活动了一下身子,开始各种投篮。 冯小满看着活力四射的少年,忍不住一阵羡慕嫉妒恨。小孩子就是容易开心。看看孟超,明明之前还挺惆怅的,现在又生龙活虎起来。 孟超一连投了二十几个三分球以后,捡球的时候发现冯小满似乎有些郁郁寡欢的。他小心翼翼地跑到女孩身边,追问道:“怎么了?你们领导骂你了?”他听丁凝说,她们那位赫主任是相当的严厉。 冯小满摇了摇头,她跳起身来,认真地看着孟超:“你教我打篮球吧。”她想动起来,一直这样停滞的状态让她恐慌,不知所措。 孟超看了眼她的手,摇摇头,反对道:“算了吧,要是蹭破了手,到时候你比赛就不好看了。”他只看了她的赛台训练,就觉得她的手跟脚背都会说话一样,美的不行。 冯小满不住地吸气又吐气,开始郁闷地想跑步了。可惜篮球场太小,不能满足她肆意奔跑的需求。 孟超想了想,试探道:“要不,我教你手指头顶球吧。” 冯小满直接一个白眼翻过去:“这我要你教?我又不是不会转球。”说着,她突然愣住了,她想起来了,可以这样啊,可以在球操里头,将单纯的前软翻改成前软翻成踹燕,同时手指转球。呼,对,就是这样,这样停滞的死水就又活起来了。 她高兴地一拍孟超的肩膀,赞美道:“你还是非常厉害的!” 孟超不明所以。不过看到冯小满笑得跟朵花儿一样,他就又高兴了起来。 正式比赛的时候,冯小满的这一套球操的确是她所有的成套里头最出彩的一项。场馆里的观众给了她热烈的掌声,尤其是她稳稳当当地完成了压球躯干后屈的无帮助腿结环三圈时,更是掌声雷动。等到前软翻成踹燕手指转球的动作时,荧荧发亮的球在她拇指上转动着,将所有的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的人跟球身上。当她做踹燕转360°的时候,甚至有人随着音乐帮她打起了节拍。 器械仿佛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娴熟自如地运用着它们,似乎视线外接器械对她而言是如此地轻而易举。 冯小满没有什么悬念的进入了个人全能赛,同样进全能赛的还有庞清。这一回,她也运用了无帮助腿结环的动作,虽然不能跟小妖怪冯小满比,一转就是三圈;但是两圈的难度也是颇为亮眼。 163|黑天鹅 陆教练稍微放了点儿心, 总算都是进入了下一轮,没有谁一日游收场。 集体项目组这一次发挥也相当不错。五个女孩一动起来,就显出了不一样的气势, 动作的整齐划一, 完成显得干净利落, 尤其是步伐, 简直毫无偏差。五带的蛇形每个人做出来都是一致的,当金蛇狂舞如标板一样时, 观众席上已经开始有人鼓掌。整个成套中的转体、跳步以及平衡都始终维持着这样高度一致的利落风格。 冯小满紧张地看着丁凝的世界大赛首秀,她忍不住握住了拳头, 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赛场上的女孩儿们。好!反跨跳, 漂亮!空中的停滞感出来了, 五个人的动作是一样的。躯干前屈巴塞转稳稳当当, 嗯, 没有林丹丹捣乱,不需要再刻意减低难度系数。 台上少女们每一个音乐节拍都踩得相当准, 动作整齐漂亮,完成度极高。当丁凝以一个顶踹燕,飞脚踢带, 将其余四条彩带稳稳地送到了队友的手中时, 陈教练悬着的心终于也放松了下来。这是这套动作当中最容易发生失误的地方。好在她的小姑娘们完成的都相当好。 比赛分数出来了,她们的圈球跟五带的成绩加在一起, 稳稳地拿到了第四名。这个成绩相当不错了, 如果不是裁判打分方面有一定的偏颇的话, 冯小满觉得她们很有希望拿到一枚铜牌的。俄罗斯跟白俄罗斯之后,做得最好的应该就是这次的中国队了。 陈教练安慰有点儿失落的弟子们:“你们已经做得非常棒了。这一回,教练对你们非常很满意。后面的单项决赛,你们也要稳稳当当,千万不要掉链子。” 她重点表扬了丁凝,发挥很出色很稳定,有国家队的气势了。 丁凝激动的脸都红了。她直到此刻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在国际大赛的赛场上了。这种感觉令她亢奋不已。天呐,她们居然真的距离奖牌如此之近。 冯小满给丁凝分析了一下,这一回,单项决赛里头五带拿到奖牌,非常有希望。因为她们的五带的确所有队伍里头集体成套中相当出彩一套动作了。 丁凝不断地吸气。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距离奥运会是如此的近。天哪,她居然在代表国家队比赛哎。她现在相信她是承载着南省人民的希望了。 女孩子得意洋洋地冲冯小满炫耀道:“嘿嘿,冯小满,这回说不定我比你早拿到国际大赛的奖牌噢。” 冯小满撇撇嘴,鄙视道:“我稀罕啊。” 丁凝哈哈大笑,表示完全不相信,冯小满就装吧!两个女孩子勾肩搭背地出了体操馆。 赫主任瞧她俩那惫懒的模样,就十分的看不上眼。不过看在队员们今天发挥,都相当不错的份上,赫主任决定松松手,放这些小丫头们一把。 个人全能赛是本次大奖赛公认的重头戏。 比赛当天,冯小满一大早就爬起来,洗脸刷牙,然后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给自己认认真真地画了妆。 她参加比赛的次数越多,就越能察觉到,艺术体操真是一个看颜值的项目。 脸蛋身材比例是爹妈给的,想要大改不现实。但是服装跟妆容就是自己可以花心思的了。漂亮的体操服,精致的妆容,都能让整个人的状态呈现出焕然一新的效果。如果服装土里土气,妆容也马虎了事,即使完成的动作难度不低,照样难以拿到好成绩。相反的,一套流畅的动作纵然难度系数没有那么高的话,但让人觉得舒服悦目,选手本身又让人印象良好的话,那么分数基本上就不会太差了。 冯小满上辈子一直没有化妆的习惯,这辈子倒是自我修炼出来了,学了一手画舞台妆的好技术。 林医生看她斗志昂扬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按照队里的安排,这一回林医生还是跟冯小满住在一起。她本次比赛的主要任务是帮这丫头调节好心理状态。 陆教练对冯小满是有期待的。比起集体项目组的奖牌,陆教练其实更加期待个人项目组的奖牌,这倒不是她轻视集体项目。而是,从某种程度上讲,集体项目的成就更加依赖于动作成套的编排,对选手的身体素质要求要弱一些。上头的想法没错,中国队希望在世界艺术体操舞台上有所突破,选择集体项目为突破口效果最显著。可是,中国队太需要一枚艺术体操单项的奖牌了。 庞清的优点是技术全面,各项都是稳定发挥的好手。可是同样的,这意味着她优势项目不突出,想要再国际大赛上拿奖牌,比较困难。所以,队里对她的期待是个人全能中名次有所突破。 冯小满比起庞清来,就充满了不确定性了。你永远不知道这丫头究竟能够做到哪一步,期待的同时又害怕她毫无突破。而且她就是没有突破,教练也只能捏着鼻子吃哑巴亏,她没有失误啊!她完全发挥出了日常训练水平。 为着这个,林医生又得全程陪着冯小满,好时刻注意调节她的状态。 装扮一新后,冯小满跟着林医生起去楼下的自助餐厅,吃早饭。 庞清跟孙岩已经到了。两人看上去都有点儿紧张,吃饭的时候,有些食不知味的。孙岩甚至魂不守舍地差点儿将牛奶呛到鼻子里头去。还是被林医生提醒了,她才反应过来。 冯小满惋惜不已,对着孙岩叹气:“哎哟,我还想问你鼻子喝牛奶感觉怎么样呢。” 庞清苦笑:“就你坏心眼儿,快点吃你的早饭吧。” 她们的早餐都是牛奶主打。老实说,就连冯小满这种原本不太喜欢喝牛奶的人,踏上这片土地后也不得不承认,本地的牛奶跟她们体操基地的牛奶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香浓醇厚,配上几粒葡萄干,真是美味啊。 现在搞得薛教练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盯着冯小满,怕这丫头牛奶喝过头了,体重要往上头飙。 冯小满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忍不住地又发起了呆。她在脑海中将所有的成套动作,重新复习了一遍,立踵的俯平衡转还是做足了三圈吧。为了求稳,降低难度系数,还是不符合她的本心。反正她在国际艺术体操舞台上不过是无名小卒,实在没有必要带着那么重的思想包袱。 孙岩看着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慢慢地绽放出笑容来。她忍不住转头,对庞清露出个“又这样了”的笑容。 庞清见了她的样子,忍不住微微地笑了。她拍了拍冯小满的肩膀,哭笑不得道:“赶紧擦擦嘴巴,看,牛奶都沾在嘴唇边上了。” 冯小满这才反应过来,擦了嘴巴,然后上唇膏。 丁凝跟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她的唇膏:“哎,颜色不一样了啊。” 冯小满得意洋洋:“是的,今天要换神秘一点儿的颜色。” 早饭过来,一队人马朝着充当体操比赛场所的篮球馆出发。离开餐厅的时候。相貌英俊的当地服务生小伙笑着用俄语对她们一行人说了句:“加油,祝你们好运。” 冯小满跟庞清都笑着用俄语作答:“谢谢。” 孙岩听了有些羡慕。她琢磨着,其实自己也应该将俄语学起来。即使没有机会到俄罗斯去训练进修,但会了俄语以后,她也能对照着一些资料,自己学多学点儿东西。 中国队到达场馆的时候,参赛的队伍已经陆续来了几波。大家在地毯上做着基本功,比起预赛时,更多了一些紧张的气氛。 冯小满一边拉伸着身体,一边又默默地将成套动作,在脑海中演练起来。每一次,她都会比上一次更加激动,感觉那些成套动作,渐渐的,已经融入到她的骨髓当中。一举手,一抬足,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都是成套。 热身完毕之后,引导员将她带入赛场,她微微地吸了口气,开始第一项的圈操表演。圈操是她所有成套中最为活泼的一套,延续了一贯的热烈风格。她的开场亮相是三周立踵的俯平衡转,高质量的完成动作,吸引了赛场外诸人的注意力。 圈在身上的陀螺转配合着她自身的各种平衡与转体,显得惊心动魄又让人无法挪开视线。这一套动作难度高,但因为评分系数的问题,分数却不是特别高。安东尼娅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这样编排,冯小满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样最好看啊。” 可不是么,虽然好像在分解的动作中,它的得分不高。可是它们的出现,却让冯小满的圈操显出了不一样的格调。这套圈操一下子就有了一流高手的味道。她不需要拼命地去强调难度动作,那些难度动作对她而言也只是积木,可以被放在她艺术体操王国的任何一个角落。 只要她的王国足够美就行了。 圈在她胸上旋转着,而后自然地过渡到手上,而后是背部,大腿。她的身体自然转换成了低姿态,而后胸部支撑无帮助后劈腿转的同时,圈在她的足踝上旋转着。 场外观众为她的表现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坐在观众席上的孟超忍不住深吸气。他跟教练说,他必须得去看一场重要的比赛,他要获取能量。于是他的校队教练就这么轻易地准了他的假。 孟超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场上的女孩。她似乎不知道什么是稳妥起见。在不少名将都下意识地将决赛的成套动作降低了一点儿难度系数的时候,她依然选择不断地突破自我。孟超记得,明明赛台训练的时候,她那个转体是两周的,现在却成了三周。 足踝转动这圈,然后一个大抛,女孩旋即起身,开始了跳步,空中接圈。观众席上的惊呼声一阵接着一阵。终于落到地毯上的少女在一段伴随着波浪的舞步之后,稳稳地给了大家五周的阿提丢转。她长身玉立,立踵高高的,以教科书的标准做足了这五周的转体。 每一场比赛完毕,听成绩都是一种煎熬,冯小满简直要忍不住打哆嗦了。 她虽然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可是她依然会紧张。因为心中有期待,便会惶恐。 在来比赛之前,冯小满是轻松的。她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与世界一流高手之间,还有这样远的道路要走。她还年轻,她并不着急。可是真正站到赛场上时,她却被赋予了更多的使命。 原来,大家对她的期待,远远要多于她的想象。 成绩出来之后,冯小满颇为惊喜,她拿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分数,连陆教练等人都觉得是意外之喜。 接下来的球操,冯小满的发挥更加出色,在所有人的成绩里居然排到了第三。 上帝啊!运气实在太好了。冯小满简直要兴奋地绕场大叫了。但是随后的两项比赛中,幸运女神似乎就到了头。冯小满不仅没有获得她预期的成绩,反而分数相当不怎么样。尤其是她个人颇为满意的带操,分数简直让人伤心。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表现的不好。相反的,她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想象中的完成度,心头还有点儿小得意。可是,这似乎并不能入了裁判的法眼。 少女的沮丧没能持续多久,就被狂喜给冲走了。最后的总成绩出来,她的总分居然排名第七。 冯小满都觉得自己必须得信一个什么神灵了,否则简直对不住他们的庇佑。天啦天,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个人全能赛的前六名,都是世界一流的高手啊。她们每个人身上,几乎都有世界大奖赛的前三甲的头衔。她们之中还有世锦赛的冠军呢! 这些高手成名已久,拥趸甚众。与她们比起来,冯小满就是一只误入天鹅群的小鹌鹑,居然这么稀里糊涂地挤上了世界大奖赛的舞台。 她久久地瞪大了双眼,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成绩。 薛教练兴奋地抱住她的时候,她还有点儿犯傻。她琢磨着,该不会是算错了成绩吧?天啦天,千万别是算错了。哦,不要提醒她这不是世锦赛也不是奥运会。她现在就知道,她是第七名!天啦,真是不可思议。 庞清也兴奋地拥抱了一下这个小妹妹。她在这一次大奖赛中发挥不错,拿到了第八名的位置。除了赫主任不满意以外,其他所有人都觉得已经是相当可以的成绩了。 个人全能赛之后,就是个人单项决赛。大家的体力消耗其实都挺大的,然而所有人,都是在短暂的休息后,就进入了比赛状态。 陆教练与薛教练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个人全能赛无论如何,她们都没有夺牌的实力。唯一能够拼一拼的就是个人单项决赛了。薛教练觉得,要是按照之前的发挥情况,冯小满的那一套球操还是有夺牌的可能的。 这一次冯小满觉得自己的球操,是整个喀山大奖赛中,发挥最出色的一回。她甚至已经完全融入到了球操的成套表演中去了。 音乐声响起,球在她的身上滚动。旋转的少女与球融为一体。场上只有她,可是大家都能看出来她是在与王子深情地共舞着。少女脸上的神色,神秘而魅惑。她那漆黑的眼珠,似乎成了大海深处的旋涡,吸引着人不由自主地沉醉下去。 被这样的黑天鹅所吸引,王子的薄情似乎都理所当然了起来。 美到让人心颤的黑天鹅,她旋转着,球在她的指尖旋转。她似乎也陷入了她自己制造出来的漩涡。她面上的表情,得意的背后,隐藏着悲伤。也许她在鄙视着王子的轻而易举被俘获时,她也沉醉在了,这段虚假的感情中。 是的,王子是爱黑天鹅的。同样的,黑天鹅也被王子所吸引。 少女旋转着,跳跃着,沉迷着,又拼命的想要解脱一样。这一场黑天鹅的舞蹈,仿佛魔女飞天。美丽又神秘,愤怒而充满了忧伤。也许比起白天鹅的单纯美好,黑天鹅才是《天鹅湖》中真正让人挪不开眼睛的人物。 因为白天鹅是理想,是美化过后的表达。而黑天鹅,则表达了人类最真实的欲望。 164|奖牌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成绩, 然而最终结果却让大家失望了,她的球操只排名第四。 陆教练跟薛教练对这个分数,都相当的不满意。她们觉得冯小满明显被压分了。她的成套动作不论是流畅度是完成度, 亦或者技术难度以及艺术感染力, 都应当位列三甲。这样出色的表现, 却被硬生生从奖牌名单中挤下来, 实在太不公平了。 安东尼娅沉默地看着这些,作为一个在艺术体操世界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她已经非常习惯这种情况了。在国际大赛上, 选手因为国籍出身不同被压分,从来不是什么稀罕事。所以艺术体操世界的无冕之王永远都存在。 冯小满失落了一会儿, 旋即就释然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的自己。她的表演除了给裁判看的以外, 还要给观众欣赏。掌声就是她最好的肯定, 她是出色的艺术体操选手。 没关系, 未来的道路还很长, 她还有无数的机会站在国际大赛的舞台上。 少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准备最后一场棒操的比赛。无论如何, 她都要将最好的自己展示出来。 这一次的棒操,她显得气势十足。选用的配乐是冯小满自己剪辑过后的《Just Blue》,原曲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法国著名流行电子乐队的作品。不过, 它在中国更广为人知身份是《动物世界》的主题曲。 冯小满的开场动作是前软翻的同时, 脚抛双棒;这个开场是模拟了舞狮中的动作。 修改后的棒操灵感源自于冯小满观看体操基地附近一家商场开业时的舞狮表演。当时她们借口是要亲自试舞鞋,才出的基地大门。结果拍着手看舞狮傻乐呵的时候, 被出来办事的赫主任逮了个正着。 呵呵, 然后她们每个人都是一万字的检讨, 一点儿折扣都不带打。字写大了也没用,主任要求用方格纸。 冯小满觉得舞狮太闹腾了点儿,与她整体的成套不太匹配。她从舞狮动作中精心挑选了几样融合到棒操成套中,模拟出小狮子的形态。全脚掌俯平衡五圈的时候,她手里的双棒在地毯上敲击着,仿佛小狮子迫不及待地抓挠着地面。 小狮子时而在欢快地嬉戏,一个个令人惊叹的跳步仿佛是它跳跃着玩耍,时而在地面上翻滚抛接双棒,仿佛是小狮子在草地上打滚。 哥萨克蹲转六圈后,她并不满足,紧接着是令人眼花缭乱的不对称抛接。 观众席上的孟超已经完全不知道眼睛该放在哪儿看了,仿佛就跟马戏团里头的连抛球一样。明明只有两支棒,却呈现出彩棒纷飞的效果。她身子在俯平衡转体的时候,双棒神奇的在背后完成了两次对抛。 全场掌声雷动,这一个视线外器械抛接,而且人还转体过程中进行了,简直是逆天了。她是如何精准地算好了位置,稳稳当当地完成这个动作的啊! 随着音乐□□的到来,场上的少女来了个躯干后屈的跨跳,那舒展的体态仿佛是小狮子在空中欢快地翻滚着。她的双棒是一个大抛,又一次的空中接棒,然后落地后手中的棒将另一个此时落下的棒一个反挑起,棒在她的手臂上滚动了起来。 冯小满干净利落地完成了这一场欢快的棒操表演。她原本做好了本次比赛空手而归的准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作为运动员,她在比赛场上做到最好的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她下场以后,陆教练跟薛教练都拍着她的肩膀鼓励她,这一次,她的发挥非常出色。她们同样对奖牌不抱什么希望了。小满还太稚嫩,需要时间来好好提升裁判好感度。 可是比赛结果又一次出人意料。先前那位力压冯小满获得球操第三名的选手,比赛时出现了掉棒的失误,分数一下子被扣掉了。此后,冯小满就占据这第三名的位置,再也没有被反超。 这一枚奖牌的赢取过程,可谓是惊心动魄百转千折。 大家都激动不已地相互拥抱着。薛教练干脆一直搂着冯小满,不停地拍她的肩膀。这是中国艺术体操人在世界大奖赛上拿到第一枚个人单项奖牌啊!在此之前,中国艺术体操队最好的世界大赛成绩是1987年,在保加利亚举行第十三届艺术体操锦标赛上,获得集体项目总分铜牌、三球三圈单套银牌、六球单套铜牌。 然而那个时候,前苏联还没有解体啊,俄罗斯、乌克兰这些艺术体操强国还是只能出一支代表队啊。 在陆教练等人的眼中,冯小满的这一枚单项铜牌的意义,已经丝毫不逊色于这些前辈们的贡献了。 冯小满本人却还有点儿懵。四个成套动作中,她原本寄予厚望的是球操。这套棒操的成套,她本身并不是特别的满意。她觉得,动作还可以再进化一步。只是她暂时还没有找到更稳妥的方式。一直到比赛完了,她都在琢磨着,下一次是不是要把两个动作调整一下。 于是,在激动不已的教练的簇拥下,冯小满的表现相当有大将之风,因为她尤其的平静。 后来,冯小满站到更高的领奖台上以后,曾经有记者采访她:“为什么您的成绩出来后,您总是最平静的人呢?” 冯小满非常老实地回答:“对我来说,比赛结束了就是一个新的开始。我在琢磨着如何下一次将表演展现得更好。所以,我不怎么能顾得上自己的成绩。” 再后来,她的话也被朵朵当做名人名言引用到自己作文里头时,冯小满自己看了是一头的黑线,怎么感觉那么装。 很会装的冯小满一直到站在领奖台上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她拿到了铜牌。 她冲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俄罗斯选手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心情异常的平静。这一次,她没有再哭得稀里哗啦,因为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站在那个最高的领奖台上的。她要听着国歌响起,看着国旗升起。那样的时刻,她会觉得真切地感受到她与祖国休戚与共。 孟超看着领奖台上的少女,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太好了!小满终于站在了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大赛领奖台上。他把小满的那套球操当成送给他的礼物。 小满在比赛后接受国内媒体采访的时候,也说灵感源自于自己的好朋友,好朋友是篮球运动员,她希望好友在异国他乡也一切顺利。 孟超没有凑上去,而是微笑着独自离开了。这个十二月的晴天,他的世界也是阳光普照。 冯小满以表面淡定的姿态下了领奖台后,才开始真正的兴奋。她抱着孙岩不停地念叨:“啊啊啊,我是世界季军啊!我拿到了铜牌啊!” 谁都不准跟她提这不是世锦赛也不是奥运会这一茬,她要一个人好好兴奋一下。 庞清一直在边上笑,她今天的发挥也相当的出色。在圈操中,她获得了单项第五名的好成绩,这对她而言,也是一次突破了。可是她也没料到,自己的这个小师妹,居然会进步如此神速,拿到了大奖赛的单项铜牌。 她一把将冯小满从孙岩肩膀上拽起来,抓着她的肩膀强调:“你不许轻易退役,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知道吗?” 庞清太需要一位强有力的队友,来作为自己的同伴了。在国内的艺术体操界,自从陈敏半退役的状态之后,她可以说是长期处于一个孤独求败的境界中。 她需要技艺出众的队友,作为良性刺激,来鼓励她进步。因为比起国际上的一流选手来说,中国的队员出去参加比赛的机会,还是比较少的。只有时时刻刻跟高手在一起训练,才能够迅速的提高。这也是她之前为什么那样渴望去俄罗斯训练的重要原因之一。 庞清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告诉冯小满,陆教练向她透露的信息。队里有可能送她跟冯小满一起去俄罗斯接受培训。希望能够用几个月的时间,帮她们获得更多的进步。这样,明年的奥运会上,她们就有更大的希望取得更好的成绩。 之前,中国在奥运会上最好的成绩,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是个人全能赛第11名。她们所有人其实都憋着劲,想要突破这个成绩。 冯小满坐在观众席上。她没有回酒店休息,而是等着观看成.人集体项目的单项决赛。 这一次中国队的发挥很好,两个单项都进入了决赛。 冯小满在心中暗暗替丁凝打气,希望她能够通过这一次比赛,巩固在队里的位置。圈球的比赛,中国队的表现非常稳定,她们拿到了决赛第四名的成绩。 虽然比预想的要差一些,可是赫主任还是满意地点点头。经过王部长跟陆教练等人狂轰乱炸式的反复灌输,他现在也能接受他们国家的艺术体操队,在外头比赛时不占优势的现实了。 等到了五带比赛出场的时候,大家都静声屏气,期待着这一回五带也能拿回一枚奖牌。只要比赛不出现失误,她们的五带,还是相当有竞争力的。可是,就在大家拭目以待奖牌的到来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 丁凝做那个顶踹燕,将四条彩带,踢给自己的队友时,脚上的鞋子飞了出去。 场上的队形一下子就乱了。丁凝本人也明显的不知所措。 在比赛中,舞鞋掉了的事情,也是有发生过的。可是,这种情况发生在个人项目组选手头上时,影响还小些,选手镇定下来就能继续比赛。一旦彩带跟鞋子齐飞的场景,到了集体项目组里头,真的是灾难了,中国队的队形一下子就乱了,后面的比赛的节奏也发生了变形。原本应该相当精彩的带操,完全是潦草地结束了。 丁凝下了场就痛哭流涕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今天从酒店房间出门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惯常穿的那一双舞鞋,不知怎么的全湿了。 丁凝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不是她昨晚洗澡完了洗衣服,稀里糊涂地把鞋子也裹进去了。她不好问她的舍友,因为她们的关系相当紧张。室友根本就不和她说话。 好在丁凝自己是有备用舞鞋的。她就带了那双备用舞鞋来参加今天的单项决赛。没想到,第一项圈球的比赛,都顺利地过去了。到了五带的时候,居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鞋子飞了。 赫主任的怒火简直要掀翻了体操馆。他额上青筋直跳,关键时刻掉链子,他要这样的运动员有什么用! 丁凝这小丫头片子就是思想有问题,麻痹大意!要是真的从心里重视比赛,她怎么能稀里糊涂地将舞鞋给丢到水里头去了? 王部长等人一直劝,赫主任才强压着火气,回酒店再发。 丁凝被骂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抹眼泪。其实她也委屈的很,她总觉得,纵然她平常挺迷糊的,但也不至于发生将舞鞋裹在衣服里的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昨天她洗衣服的时候,没有意识到鞋湿了?而是到今天要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鞋子已经潮的,完全没有办法再穿。 舞鞋对于艺术体操运动员的意义,不逊色于球拍之于球员。她们有自己用惯了的舞鞋,临时换鞋的话,会有种不衬脚的感觉。在做一些高难度动作时,常常会觉得不服帖。所以很多时候,艺术体操运动员比赛时虽然鞋底已经黑黑的了,也不会在比赛中途临时再换一双舞鞋。因为这样的话,会影响她接下来的比赛发挥。 冯小满听着丁凝的哭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直觉告诉她,丁凝不至于糊涂到将舞鞋跟衣服混在一起泡在水里头。但这话她不能说,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难不成指责有人使坏? 她能想到的事情,见多识广的教练自然能够想到。陈教练提出了疑点,鞋子跟衣服到底不同。丁凝再马虎,衣服洗好了晾着,为什么丢下湿漉漉的鞋子不管?况且这双鞋还不是在盆里泡着,而是直接摆在了地上。 王部长神情严肃,这件事情不能打马虎眼。如果真的是队里有姑娘对丁凝有意见,在这种时候下黑手干扰比赛的话,那情节性质,就相当严重了。这不是平常无事,闹了小矛盾,私底下小小地报复一下,这可是国际大赛,容不得任何人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比赛结束了,她们这一次取得了相当亮眼的成绩。可是艺术体操队的气氛,却变得非常的紧张。 教练组商讨以后,决定这件事情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万一这回,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那么下次,等到奥运会的时候,是不是还有人敢在自己队友的水里下泻药什么的?好让对方不能上场比赛啊。这要真成了这样,岂不是人人自危。 丁凝眼睛都哭肿了。发生这种事,她整个人都如坠冰窟。再讨厌她,再不喜欢她,也不能在她第一次参加世界大奖赛的时候,动这种手脚啊。她现在看自己的队友都心里头毛毛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谁在背后给她一刀。 冯小满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丁凝了。最后孙岩给丁凝出了个主意,回国后买个密码锁,以后所有的东西都锁在箱子里头,免得别人有动手脚的机会。 165|幻觉 教练们很快就开始了内部排查。赫主任要求每个人都要交代自己的行踪, 说清楚自己在那个时间段的动向以及能够证明的人,包括集体项目组的队员也不例外。 冯小满后面几天都在房间里琢磨自己的成套,该怎样表现的更好。这一点, 林医生能做证。庞清则是一直跟孙岩在一起, 陆教练与薛教练都是证人。 其实丁凝同房间的队友嫌疑最大, 而且她缺乏证人。 丁凝惶恐不安, 她私底下跟冯小满说,她甚至希望就是她自己糊涂, 不小心把鞋子给弄湿了。因为这样的话,还没有那么可怕。一想到有可能是跟自己朝夕相处的队友, 把她的鞋子给故意弄潮了, 让她不得不换一双新鞋上场比赛;她就头皮发麻。 但是被重点怀疑的女孩子赌咒发誓, 她绝对没有对丁凝的舞鞋动过手脚。她情绪激动地表示:“我疯了吗?这可是世界大奖赛, 我还指望着能拿一枚奖牌呢!” 这也是教练组也犹疑不决的地方。集体项目不同于个人竞技啊, 牵一发而动全身,丁凝出了情况, 她们任何一个人都落不到好处,反而被连累。 那姑娘怒气冲冲道:“她说她平常穿的舞鞋弄潮了就真弄潮了啊!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发挥不好临时找的借口呢!反正之前我可没听她提过这茬。自己到了比赛场上出了状况,就拿鞋子说事儿。舞鞋招她惹她了?” 她的说法也不是完全无的放矢。除了丁凝自己, 的确没人能证明她的舞鞋是临时出现问题才换了新鞋。她们的舞鞋都是一样的, 旁人也看不出哪跟哪儿不一样。 丁凝长了十张嘴巴都说不清楚。 赫主任则是勃然大怒,这种行为在主任看来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这是推卸责任, 这是凭空诬陷!原本定下的比赛结束后在喀山休整一天, 带她们去逛一逛大教堂放松一下的计划也取消了。他得回去严肃处理此事。 丁凝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迅速地萎靡了下去。她不停地试图解释:“我没有, 我没有故意弄湿鞋子。” 冯小满抱着她,安慰道:“没有,没有,不是我们丁凝弄的。” 林医生皱着眉头,将丁凝带到了自己身边宽解。再这样下去,这个丫头会承受不住这么重的精神压力的。林医生从一开始就觉得赫主任对于此事的处理极为不妥,很容易造成女孩子们的心理障碍。只是她的身份尴尬,赫主任一直都对她的存在不以为然,自然容不得她插手。 薛教练看着蔫蔫的丁凝,都要心疼坏了。丁凝这小丫头是她正儿八经看着长大的,现在虽然不归她带,但打小的感情是消不掉的。她肯定不相信是丁凝故意推卸责任,才说舞鞋被人弄潮了的事情。因为丁凝的个性就不是一个会推诿责任的人。她身上有点儿大家姐的气质,以前南省省队的小丫头们闯祸,丁凝还经常主动出头顶缸。 丁凝小脸又白又瘦,一晚上没睡好,现在人都蔫蔫的。林医生宽解了她几句,让她先眯着眼睛休息。冯小满捏着她的手,不停地摩挲着。 大概是在熟悉的人中间,丁凝缓缓地睡着了。冯小满渐渐的,也困倦了起来。跟着眯眼打盹儿。正当她睡的香的时候,忽然被丁凝的一声尖叫给吵醒了。丁凝满脸惊恐地重复着“我没有,我没撒谎”。 林医生赶紧将丁凝唤醒了,后面一直都在开解丁凝。 薛教练表情凝重,她去找陆教练为丁凝作担保。丁凝是决计不可能撒谎的。 她没撒谎,就意味着队里面肯定有人撒谎。 因为冯小满的那一枚单项奖牌,原本艺体队全体人员是要去京中接受表彰的。但现在发生了这种事,赫主任自觉无颜见人,他再三再四地强调小小成绩不值得骄傲。艺术体操队的全体成员一定会以更好的成绩来回报领导的关怀的。 敷衍完上司,赫主任就火急火燎地把人拉回江省体操基地去了。这件事,他一定要大查彻查,坚决不能让不正之风侵蚀了他带领的队伍。 后面发生的事情,冯小满她们就不清楚了。她只知道,一回江省基地,薛教练就直接警告她不许再瞎打听。她的每天的任务就是带着丁凝好好练基本功,越基础越好,把底子打牢。冯小满老怀疑这是借口,薛教练这么做的目的其实是让丁凝的身体极度疲惫,然后没有精力再去想其他事情。 林医生开始变得早出晚归,中途她跟丁凝等人都去做了一张心理测试卷子。再然后,过了一个礼拜的时候,队里重新集中合训的时候,冯小满惊讶地发现集体组多了一张新面孔,那个以前跟田思静关系最好的女孩不见了。 至此,这件事彻底落下了帷幕。然而队里所有人都对这件事三缄其口,就连庞清也打听不出来什么消息。 冯小满有天去食堂打晚饭的时候,听打饭阿姨一直咋着嘴巴跟旁边的同事感慨:“可怜哟,好端端的一个小姑娘,愣是给练疯魔了。你是没看到,她妈抱着她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一直在念叨,不练了,去厂里上班倒都比练什么艺术体操强。那个她们队里头的陈教练,在边上那叫一个尴尬噢。” 另一位打饭阿姨好奇地追问:“这孩子真疯了?” 先前说话的那位白了她一眼:“可不是疯了么。据说这丫头一直神神道道的,明明就她一个人,她却跟人说话一样。看得真是瘆人。我看她们队里头就是邪气,应该去庙里好好拜一拜。” 冯小满听得心头一阵激跳。这两位食堂的阿姨说的应该就是她们队里头的事情。因为先前说话的一见她就冲另外一人努嘴,示意不说了。国家队就这么多人,食堂的阿姨已经认熟了所有人的脸。 她打好饭回位子上去,催促丁凝:“哎,你怎么不打饭啊!你体重又超了?不可能啊!” 丁凝没精打采地摇摇头,表示她就是没胃口。 冯小满刚想劝丁凝多少吃点儿东西,庞清就过来喊她们:“晚上咱们不夜训,林医生给大家上运动心理学的课。七点钟在小会议室,你俩都别迟到了啊。” 说着,她拍了拍丁凝的肩膀,安慰道:“别想这么多。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大家心里头都有数,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作为大师姐,即使教练组有意对她们这些队员封锁消息,庞清知道的事情,还是要比她跟冯小满多的多。 集体项目组有个小姑娘出现了幻觉。她老觉得好友田思静还没有离开国家队。田思静还让她帮忙,赶走丁凝。因为丁凝抢了她的位置,所以她没办法回来。 小姑娘觉得田思静太可怜了。明明一开始她才是队里头的绝对主力,结果一个一个的都不消停,前脚一个林丹丹,后脚一个丁凝,专门欺负田思静。她想着既然林丹丹出事了就走了,那么丁凝捅出了篓子,自然以后队里就都不会让她上场了。到时候,国家队肯定会直接召回田思静的。就算退役了,只要国家有需要,也要时刻上来顶替啊。 这姑娘的异常还是来给她们做心理调查问卷的工作人员发现的。因为她正微笑着对着空气说话。再仔细一看她的问卷,果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林医生就是这时候被陆教练紧急叫过去,给集体项目组的队员们做心理疏导的。 其实这项工作,在此之前,也就是田思静被迫打退役报告离队的时候,林医生就跟国家队主动请缨了。这些小丫头们需要做好心理疏导工作,否则的话,心理负担太重,容易出事。 只是,赫主任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在他看来,什么心理学,那就是唯心主义的那一套,就是洋鬼子们专门弄出来忽悠人的。他是看在林医生不从国家队拿工资的份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耐了她的存在。可是,这挂羊头卖狗肉的医生要是手长,想染指他一手扶持出来的集体项目组,赫主任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的。 林医生私底下跟庞清等人交代,让她们日常多关心一下集体项目组的小妹妹们。她个人只能私底下,找陆教练还有陈教练谈了,希望她们尽可能的,给那些小女孩们一些安全感。 长期的高负荷训练,加上为了控制体型跟体重,孩子们的食欲被压制的十分厉害。她们忌口的东西不少。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让干什么,就越想干什么?当欲望被压抑到极点以后,就容易爆发出心理问题。 当她听说有个女孩子出现了幻觉的时候,她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这样的训练方式跟封闭式的训练环境,长期以往,孩子们没有心理障碍都稀奇了。那个叫卢星的女孩子臆想出来的“田思静”其实是潜意识中的她自己。 赫主任跟陈教练等人对于丁凝的肯定,让卢星陷入了严重的恐慌中。之前在田思静被开除事件中,闹得最厉害的队员就是卢星。田思静走了,卢星潜意识里头极其恐慌自己也被国家队清退了。加上长期的高负荷训练,沉重的心理压力让她出现了幻觉。赶走丁凝,从某种程度上对她来说,就是旧秩序的恢复。在那个旧秩序中,有她,有田思静,她们是个稳定的集体,谁也无法抢走她的位置。 林医生好几天都郁郁寡欢。平常一贯轻松平和的面容,也都显得十分凝重。在此之前,她的职业敏感已经让她察觉到了,整个艺术体操队笼罩着的压抑氛围。长期的超负荷运动训练,极度的个人欲望被压去,食欲得不到满足,休息娱乐的渴望也只能压在心底。随时有可能被替换掉的恐慌,让她们不敢正面反抗,只能不停地自我压制。 那些曾经罢训的小姑娘们又担心会被上头领导追究责任。时间长了,压力越来越大,没有疏解的渠道,自然心理状态,就出现问题了。 其实在这之前,就已经有明显的征兆了。集体项目组的女孩子们,要求请病假的几率越来越高。陈教练不得不在她们诈病要求休息的时候,将这一次的训练任务加到下一次训练中去。她私底下也跟林医生抱怨过,整支队伍里头都有那种逃训的心思。 这也是陈教练为什么一再拿丁凝举例子激励队员的原因。她希望能够鼓起大家的斗志。 可是,有的时候,孩子需要的不是激励的目标。就好像“别人家的孩子”往往会成为大部分孩子的讨厌对象。“别人家的孩子”的存在,让他们愈发没有了安全感。 这群小姑娘在害怕,在畏惧。对她们而言,没有了别人家的孩子,也许会让她们更轻松些。 冯小满觉得十分难受。可以说,从某种程度上讲,那个叫卢星的女孩子,是被硬生生地逼出了心理问题。体操基地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她们接触的人和事,都非常少。过于单纯的生活,使得她们的阅历极其有限。而有限的阅历就会让她们的心灵,不容易迅速成长。于是,当外界压力增大的时候,女孩子就崩溃了。 林医生不相信,卢星的异常,其他四个女孩子会一无所知。她们朝夕相处,哪里能够察觉不到呢。也许之前她们一致排外,拒绝丁凝的加入,也是对同伴的一种保护。 这件事过后,丁凝也有了心理阴影。她拒绝再跟集体项目的其他成员,住在一个宿舍里头。她老担心,自己的鞋会被人动了手脚。 林医生不得不对丁凝进行心理疏导。那个女孩子的行为可以说,已经严重损坏了丁凝对于队友的天然的信任。 赫主任头痛不已。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兢兢业业地带队伍,却接二连三地出事。一个人林丹丹摔倒了,害了田思静。完了以后,田思静退役了,又连累了一个卢星。这事儿简直没完没了。他苦口婆心做了这么久的思想工作感情全做到狗肚子里头去了。 就在赫主任愤怒又抑郁的时候,林医生主动提出为艺术体操队的孩子们开设运动心理学。她微笑着表示,国家队没这个预算也行,她免费上课。 赫主任原本想让这人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一听到“免费”这两个字,立刻改了主意。他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大堆话,完了点头表示同意。 林医生当天晚上,就把课堂给布置了出来,开始正式授课。 166|港城表演 冯小满以为林医生多少会在课堂上, 说一说卢星的事情。然而整堂课,林医生都只讲着运动员如何在比赛前跟比赛中调节好自我情绪。她快要结束课程的时候,仿佛不过是无意间提了一句, 大家如果心里头觉得不舒服的时候, 可以去找她聊一聊。 林医生微微笑着道:“你看你们生病的时候, 连药都不敢吃。找我聊天没关系, 我不给你们开药的。我只陪你们聊天。” 冯小满看着大家的脸上露出的茫然而又腼腆的笑容,一时间忍不住唏嘘。她上辈子因为抑郁症看心理医生时, 曾经听到过不少怪话。诸如离她远点儿,她就是个疯子, 脑子有毛病, 杀人不犯法的, 千万别招惹她之类的。说话的人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却无知到理直气壮的地步。 后来还是介绍她去看心理医生的学姐愤怒地将那人给怼了回去:“无知就要多读书, 或者牢牢闭嘴!不要拿你的浅薄无知当成幽默风趣,恶心!” 冯小满回想起往事, 只觉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很多人可以将身患肝癌坚持工作的人奉为道德楷模,全然不顾这人完全应该早日看病接受治疗的事实。却绝对不会拍出《美丽心灵》。一个精神病居然能从事学术研究,开玩笑, 脑壳有毛病的人啊, 研究出来的东西还能信么? 这也是一条漫长的道路,需要有无数人披荆斩棘奋力前行。 新加入集体项目数的李珊珊, 在下课后, 兴奋地拉着丁凝的手,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果然还是国家队好。你们这儿真高级,还有心理辅导课呢。” 丁凝笑得有点儿尴尬。她想告诉李珊珊,在她来之前,是没有这门课程的。也许,她们早早开设了这门课的话,李珊珊就加入不了国家队了。 少女蓦然的有些伤感,为那个神色仓皇的卢星。她突然间想起来,冯小满跟她聊天的时候说的话。人生在世,哪有绝对的好事与坏事,你的好事对别人而言,说不定是不幸。同样的,你的不幸,对他人而言,说不定就是机会。你们之间也许素昧平生,根本就不存在着任何主观上的恶意,但依然会变成这种情况。 丁凝不喜欢冯小满的未老先衰。这个还比她小几个月的同伴,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动不动就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真是不想跟她聊天。 可是此时,丁凝却觉得冯小满说的话,实在太有道理了。加入国家队,对她们每一位运动员而言,都是个人事业上的一次重要的转折点。如果没有卢星的黯然离去,哪来来的李珊珊的踌躇满志。 少女的心头无端的泛起了轻愁。也许是人生,真的就是这样吧。 李珊珊加入国家队,只紧急训练了十来天,刚把两套集体成套给熟悉了,跟着队伍出发去港城,在这里,她们将进行为期一个礼拜的表演,用来加强文化交流,推广艺术体操活动。 临出发前,赫主任再三强调本次比赛的重要意义,要求大家不要马虎大意,一定要将巡回表演当成重要的政治任务来完成。还是王部长开口,把话又往回头圆:“你们在世锦赛跟喀山大奖赛的表现都非常出色,广大人民群众非常期待你们的表现。我们艺术体操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带给人民群众美的享受。” 冯小满在台下吐槽,这还真不是民间艺术从群众中来的。艺术体操远远没有竞技体操的影响力,估计到时候她们的处境会相当的尴尬。 可是出乎冯小满的意料,港城的艺术体操民众了解度不低,起码她们在表演的时候,围过来观看的观众能够认出来她们手里的器械是什么东西,又是用来干什么用的。 第一场表演结束后,竟然还有人过来找庞清跟她签名。冯小满惊讶不已,庞清姐成名已久又是亚运会冠军,有粉丝不稀奇。她初出茅庐,还没有在亚运会奥运会这种全民狂欢的体育盛事上露过脸,居然也会有野生的体操迷? 原来冯小满在喀山大奖赛上,获得的那枚铜牌,虽然归国以后感觉就跟一块石头沉入了水底一样,没啥动静。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在一定的范围内有了不小的知名度。这个,从某种意义上,要归功于她之前在时尚杂志《丽人》上的专访。 《丽人》就是米姐供职的那家杂志社,是某个世界级时尚杂志的中国版。艺术体操世锦赛以后,米姐就积极地跟主编建议,为艺术体操做一次专访。她的理由是,随着生活品质的提高,人们对于健康时尚更加有兴趣。比起一味地拿芭蕾刷高雅,完全可以考虑有“地毯芭蕾”之称的艺术体操,这样可以与同类型杂志拉开距离,况且奥运年将至,民众对于体育的热情也在发酵中。 国家队方面其实更加希望庞清接受杂志专访。因为庞清的成绩更好,也是国内艺术体操界的领军人物,还有亚运会冠军的头衔。 米姐却坚持将冯小满作为采访对象。她给出的理由也简单,她们是时尚类杂志,需要的主角必须够新鲜够美丽够时尚。庞清是美人,大眼睛瓜子脸,十分的秀美娴雅。可是她的形象过于温和,缺乏视觉冲击力跟那种冷冷的时尚距离感。时尚需要保持距离,需要受众的仰视。 冯小满听到这个理由之后,怎么都觉得“我竟无言以对”。她自觉是靠实力吃饭的,搞了半天,人家米姐还是要看脸。 米姐非常认真地跟她强调,她欣赏的冯小满的美,并不是指她的脸蛋生得出色,而是她在赛场上,展现出来的震撼人心的美态。那才是她心目中的时尚艺术。 被套上艺术标签的冯小满需要展示她的优美动人,连哭也要是美美的。冯小满一边酝酿情绪,一边唉声叹气:真伤心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哭成什么样子,哪里还有美美的道理。也就是电视剧里的人才能那样子,脸上动都不动,光掉眼泪吧。 米姐笑了起来,非常残酷的道出了事实的真相:”没有人想看到你的真伤心,他们想看到的是美。” 是啊,她们训练中那些汗水、泪水甚至血水,都是不够美丽的。即使训练的时间占据了百分之八十以上,最后呈现在世人面前也只能隐藏或者缩减为蛋糕上的红樱桃点缀,用来彰显她们的韧性之美。 比起阴影,人们更加愿意看到阳光吧。 冯小满跟着国家艺术体操队在港城,从圣诞节前夕开始,一直表演到新年。这里的表演自然不会有太好的条件,有的时候就是在商场里面,直接铺一块大地毯,然后她们就在上面拿出器械开始展示。展示的内容除了基本功以外,还有成套动作。 冯小满笑着跟庞清她们说:“感觉好像街头篮球。那我们这个就叫街头艺术体操吧。” 庞清笑了:“这倒是啊。我看人家国外的摄影师拍的芭蕾舞者的照片,也说,除了舞台,还有很多地方可以练习芭蕾舞。嗯,我们大概也一样吧,反正不管是在哪里,我们表演的都是艺术体操。” 这一次,庞清跟孙岩等人就鲜少上场了,主打的是陆教练从各个省队挑选出来的新人。基本上都是十二岁到十六岁的小姑娘,其中就有上次全国大奖赛里崭露头角的钱苗苗。国家队需要大力培养新人,争取让她们早日上国际大赛的舞台,争取裁判缘,好以后转入成人组比赛的时候,能有更高的印象分。 经过王部长还有陆教练等人的狂轰滥炸,赫主任现在也觉得,国家队的确需要多一些艺术体操苗子集中训练。起码练的人多了,可供他挑选的新人对象也就多了。 赫主任这一回是真的被卢星的事情给吓到了。好端端的一个小丫头片子,看着乖乖巧巧,白白净净,瘦瘦小小的。居然会对着空气讲话,眼睛直直的,还非说对面有人。吓得赫主任以为自己是活见鬼,浑身汗毛倒竖,背后直冒冷汗。 他是搞不清楚什么叫幻视幻听的,但他知道是姑娘邪门了,招了邪气。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他都只能打包赶紧送走。 赫主任回想起来,也是唏嘘的。好端端的一个小丫头,招进来的时候活蹦乱跳的,乖的不像话,结果后来却变成了这样,只能把人退回省队。他想着,以后要是卢星情况好了,再把人给招进来。总不能白浪费了一个好苗子。 可是事情的后续发展却辜负了赫主任的一片心。卢星回去以后没多久,她妈就坚持不再让她练艺术体操了。练这个有什么用啊?她好好的女儿,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这样,全是艺术体操给招来的祸,沾了艺术这两个字,人就落不到好!什么奥运会呀,什么金牌呀,她都不稀罕!她只想让她女儿好好的。 庞清等人听说的时候都沉默了好久。比起大部分运动员,卢星在事业上的发展无疑是极其顺利的,小小年纪就加入了国家队,还获得了奥运会的入场券。这是很多职业运动员终其一生,都难以达到的巅峰。可是,她付出的代价也实打实地摆在众人面前。心病难医,况且比起身体疾病甚至是绝症,世人的接受度都远远高于心理疾病。 卢星回家以后会不会遭遇歧视?她去上大学的话,会不会觉得吃力?她今后究竟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冯小满老觉得国家队将各省艺体队的尖子集中到一起培训,有这方面的考量。各地经济水平发展不同,运动科学的应用情况也千差万别。多的是像赫主任这样对艺术体操一窍不通的人来指导专业训练的情况。与其将孩子们放在下面揪心,不如把人集中起来训练,这样出现心理问题什么的,好歹有专业人士加以指导。谁让到现在为止,很多地方的体育专业人士还对运动心理学不以为然呢。 甚至还有人认为,运动员出现心理问题就是思想工作没做到位,训练不够辛苦,所以才有时间精力胡思乱想。于是强行加训,让运动员的情况更加严重。 钱苗苗等人并不知道她们被招入国家队的背景,她们都是满脸的天真欣喜,高兴自己终于有一天能披上国字号的队服,为国家体育事业做贡献了。钱苗苗有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相貌非常可爱。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人的时候,像一只无辜的小鹿一样,既漂亮又可爱。 庞清等人都把这个小妹妹当成洋娃娃,个个都喜欢逗她玩儿。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因为将冯小满奉为偶像,尤其喜欢时时刻刻都跟在冯小满的身后,什么都学着冯小满来。她在国家队的教练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薛教练。 冯小满看着这个满脸天真的小妹妹,有些感慨。年少时最欢喜,她还不用顾虑未来,不知道美丽背后的那些心酸与无奈。 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总要将最美最好的那一面露在世人面前,等到深爱以后,再发现那些不美好时,因为爱的延续,所以发现的人也能够支撑下来。 整个表演赛,大部分时候是新加入国家队的十来位小队员进行表演,庞清等人已经鲜少上场。她的脚伤需要休养,即使奥运会之前不能彻底动手术,之前也要尽量减少负担。 为了体现出对这次巡回演出的重视,还不满十六岁的冯小满就成了绝对的表演主力。用赫主任的话来说,要一视同仁,既然说练兵十六岁以下的小将,自然就得所有十六岁以下的人都得上。 陆教练一直皱眉。她把庞清她们带出来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给孩子们放松。一直闷在体操基地里头,迟早会出事。结果赫主任这人吧,顽固的厉害,坚决不肯收回成命。 冯小满不以为然,既然是表演而不是比赛,她当然要玩花头了。她干嘛要上难度系数啊,她直接将成套表演弄得各种好看就行。于是冯小满将器械玩到了极致,除了软翻时手指转球以外,她还在俯平衡的时候足尖转球,看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冯小满得意洋洋,既然是花式艺术体操,那自然得玩出花头来。什么双□□替踢棒,后软翻穿圈,她就各种花样的玩儿。 至于身体难度极高的踹燕转跟跳步之类的,冯小满就极少做了。她要尽可能降低身体重量对腿等关节的压力,她不想年纪轻轻就一身的伤痛。 赫主任不会算成套动作的难度分,但看台上精彩纷呈,旁边观众反应热烈,他就满意地点头了。总算冯小满这个小丫头还知道集体荣誉感,没有拿西贝货出来专门忽悠人。瞧瞧,就是这样,又热闹又好看。 王部长在边上沉默不语,简单到极致才是真正动人的东西。不过大概就像歌里头唱的那样,久不见莲花,方觉牡丹美。冯小满这个小滑头,太知道该怎样调动起观众的情绪了。 其实冯小满是想表演球操的,这一次的球操是她在经历过卢星事件后重新又编排的。知道与看见是两回事,卢星的黯然离去给她带来的震撼远远超过其他队友。她在球操的背景音乐中加入了一段令人心惊肉跳的音乐,以转体跟球在身体各个部位的旋转来诠释白天鹅逐步黑化的过程。黑天鹅终于与白天鹅融为了一体。 然而这样的忧伤与凄婉,并不适合热热闹闹的新旧年交替。人们需要她们脸上的笑容,所以,她就尽情地俏皮可爱吧。 反正对于艺术体操的推广,表演不是那么的惊险,反而更容易一些消除大家的隔阂感。 孙岩不明所以,还刮着她的脸“羞羞羞”,明明是一线队的大姐姐了;居然还跟钱苗苗拼可爱。冯小满立刻完全不要脸地表示,她今年才七岁,还是儿童。 167|揭穿 陈砚青看着世贸中心下面大厅里铺着的红地毯上, 冯小满在地毯上翻滚着,球在她的身上滚来滚去,始终都不见掉下来。 这丫头, 还真是邪门了。 陈砚青是跟着她的父母到港城来旅游顺便购物的, 现在, 赴港旅游成了一种新兴时髦的度假方式。路程短, 开销小,而且还能见识到不一样的风情。 女儿傻呆呆地正站在原地不动弹, 已经血拼到红眼的陈母忍不住顺着女儿的视线往中间的红地毯上看。那里正放着音乐,也不知道是哪个草台班子在表演。她到港城以后大失所望, 觉得还没海城漂亮, 街头那种草台班子也不少, 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好。 陈砚青对她老妈的挑剔直接翻白眼, 嫌弃的话, 你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啊! 陈母恨不得直接给这个专门爱拆她台的不孝女一下子。她没张望出个所以然,国家的背景板在刚好背对着她。还是陈父眼睛亮, 一看就认出了场上正在翻滚跳跃的冯小满。 陈砚青看冯小满看得有点儿发傻了。因为,她的小伙伴,居然将身体折成了一个圈, 她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天哪, 冯小满怎么做到的,她不疼吗? 国内很少有直播艺术体操比赛。陈砚青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看到冯小满的现场表演。她以前只看见到过冯小满在体操馆里头做基本功, 还没见过这么彪悍的无帮助腿结环。至于比赛时的冯小满, 学校橱窗上的宣传照片上倒是有。可是那些静态的照片, 又哪里能够跟现场相比。 冯小满又一次表演了她极受欢迎的改良版球操。最后一个动作,她非常俏皮地选择一个大抛,然后用足尖顶球颠球,仿佛双龙戏珠一般。那球几乎要飞出地毯外面的时候,被她的脚一勾,又收了回头。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她勾球的脚背上。确实,真的非常好看。 陈砚青傻傻地看着冯小满。她想,虽然说,练芭蕾脚会变形,可是冯小满的脚背,真的实在是太好看了。她都见到靠地毯最近的那个男孩子,完全看傻了,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冯小满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冲那个被她的飞球给吓到了小少年点了下头,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这才致谢礼下台。 队里其他不急着下场的的人都笑,调侃冯小满,那个男孩子十之八.九是被她吓的魂都快飞出来了。冯小满同学必须得赶紧去给人家叫魂。 冯小满不好意思地推了一下丁凝,笑得最厉害的就属她。她催促道:“快到你们了,赶紧准备吧。” 接着冯小满后面表演的是钱苗苗。冯小满看着她的表现,心中充满了喜悦。她现在能够理解庞清看她时的心情了。确实是,感觉非常欣慰。真好!她们的在艺术体操赛场上巅峰时光总是有限的。等过了最好的时光,如果没有新人能够顶替上,为了队里的荣誉,她们就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就好像庞清之前的大师姐,明明奥运会之后都已经退役了。到了下一个奥运会周期的时候,没有人能顶上来,她就不得不匆忙恢复训练,几个月后继续硬着头皮比赛。 冯小满没有把自己一辈子都献给艺术体操的决心。因为这项运动很残酷,它只要女孩子们最好的年华。谁要献出一辈子,它还不稀罕。观众也会厌烦,都老了跳不动了还非得硬逞强做什么,真是辣眼睛。 钱苗苗的出现,简直恰逢其时。这个灵气十足的小丫头,再过几年完全就可以顶上来。冯小满甚至想到了,等这次奥运会过后,下一次奥运会的时候,说不定钱苗苗就能成长到独当一面,可以跟她一起参加奥运会。 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之前中国队的奥运会,艺术体操就没有拿足满额上场比赛。这一次她跟庞清开了先河。等到下一回,这个担子就传递到钱苗苗身上吧。以后一代人传递给一代人,她们的艺术体操事业势必能够从孤单的树苗,成长为一大片森林。 台上的小姑娘,瘦瘦小小,虽然个子还不到一米五,然而身材比例一流。大家一眼看过去,第一反应就是个身材修长的少女,决计想不到她的个子才这点儿高。 钱苗苗的脸上是一贯的可爱笑容,她手里拿着的双棒也要比冯小满她们用的小上不少,这是儿童专用的艺术体操器械。小小的器械,配合上灵性十足的钱苗苗,显得分外有趣。冯小满尤其喜欢钱苗苗的棒操。这个小丫头,身体素质一流,很多高难度的动作,她都能轻轻巧巧地做到,这就是天赋。 对于顶尖的运动员而言,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易得,那百分之一的天赋却是如大海中的明珠,难以捕获。等到获得以后,让明珠熠熠生辉而不是明珠投暗,也不是件简单事。对于钱苗苗的培养,队里也有很长的路要走。 钱苗苗的棒操表演结束后,她没有下台。因为集体项目组还没有准备好,临时又由冯小满带着她跟另一个叫薛嘉惠的小姑娘表演冯小满在国际艺体界相当有知名度的三人成套。当然,鉴于钱苗苗、薛嘉惠跟贝拉、莉莉娅之间的差距,冯小满又重新按照她们的身体特点,编排了新的三人成套。 这一次,她们选用的器械是棒和球,因为棒有两支,所以当这两种器械在她们之间抛接的时候,简直令人眼花缭乱。她的配乐是港城当地女子流行乐团的□□,表达轻快活泼的氛围,借以希望更多的顾客可以将视线停留在她们身上。 没有人发现,广告墙上大幅的香水广告中,那个被英俊少年呵护着的美丽少女,就是地毯上汗水几乎要将她脸上的妆给冲洗掉的女孩。比起在玫瑰园里漫步的艺术世家少女April,艺术体操运动员冯小满简直就是狼狈的。 陈砚青在边上看了许久,眼睛傻乎乎地追着冯小满跑。她甚至忘了上去,跟自己的朋友打招呼。后来还是她爸爸,笑着过去,跟冯小满挥手:“小满啊,你们来这儿比赛啊。” 冯小满正在擦额上的汗水,见是陈砚青的父亲,立刻冲对方笑了一下。 周文忠在研究所的同事当中,陈砚青的父亲无疑是她比较喜欢的一位。不仅仅是因为陈砚青,还因为这位长辈曾经帮她说过好话,试图劝说周文忠将自己转到省实验中学。虽然,周文忠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可是这一份善意,冯小满还是记在了心里。 她笑着喊了声陈砚青,然后对着陈父摇头:“不是的,我们不是比赛,而是在做巡回表演。” 陈砚青的爸爸心里头有点儿说不出来的滋味。怎么说呢,在他看来,好歹冯小满也是拿过冠军的人,在比赛场上翻跟斗也就算了。这样子,怎么跟个街头卖艺的似的,毯子一铺,就在上面进行表演。只差边上少了锣鼓敲响,用来招揽观众了。 这个,看上去,也太不庄重了。 然而女孩子却是落落大方,似乎没有一点儿觉得不好意思。 陈工现在觉得,算了吧,幸亏他们家青青没有被选进艺术体操队。否则这样的辛苦,他可不想女儿去遭罪。别的不说,就是练芭蕾舞的话,也不会这么草草地进行表演吧。看看周文忠给单位的人票,好喊大家给他家的小公主捧场。周霏霏哪一次表演,不是在大礼堂里头?那样子看上去,多高端大气啊,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 当然这些话,陈工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陈砚青这时候总算能正常跟冯小满说话了。她拽着冯小满的胳膊叫唤:“要命啊,你怎么又瘦了啊?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把偷偷把你身上的肉,全贴在我身上了!” 冯小满笑了,故意逗她:“你看我们这么跳来跳去的,上哪儿长肉去?” 陈砚青的母亲则是皱着眉头,抓住冯小满的手:“你这样子实在是太苦了。” 她是欣赏不来什么高雅艺术的。她只觉得,这孩子就跟杂耍一样的,这么跳来跳去的,实在太辛苦了。也就是穷乡僻壤,家里头没什么活路的,才会送孩子去练杂技。一般的人家,哪舍得吃让孩子吃这样的苦头啊。 冯美丽就是命不好,没嫁给靠谱的人,否则她女儿哪儿能受这种罪。 冯小满没跟他们一家三口说上几句话,国家队的这一站表演就结束了。她朝三人挥挥手,跳上台去,跟大家一起朝场边的观众致谢,然后大家就跟着领队教练离开了此处。 她本以为自己在港城跟陈砚青一家人的交集就在世贸中心而已,毕竟元旦假期短,陈砚青后面的行程跟她们的表演地点不重合。哪知道,当天晚上,陈砚青的爸爸,就找到了冯小满入住的酒店,表情严肃地告诉他一件事:周文忠死了,出车祸死的。 冯小满当时下来是准备跟队友们一起去看夜景的。这些天她们一直忙着各处表演,赫主任又怕她们在外面逛街会出事,管得死严。这回还是王部长跟林医生一起上阵,才说服了赫主任放她们出去看夜景。 结果陈砚青的爸爸找上门,告诉了她这么一桩事,冯小满的夜景之行自然就被迫搁浅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真讨厌,为什么非得在这种时候发生这种事。陈砚青她爸也太积极了点儿吧,非得现在告诉她么? 然后冯小满才惊讶地发现,她对周文忠的感情已经淡漠到了这份上。既不恨也不爱,就跟看到苍蝇飞一样,只想着离自己越远越好。然而,从血缘上来讲,这个人,的确是她的父亲。 冯小满挑了挑眉头,惊讶地反问了一句:“车祸?” 上辈子的周文忠可以活得挺长的,起码消失以后好几年,他还好好活着,只是生活质量大打折扣而已。他可没出过什么车祸。当然,上辈子姜黎也活的好好的。 陈砚青父亲的表情非常严肃,他点了点头,强调了一遍:“是车祸。” 老实说,他跟周文忠的关系相当微妙。 周文忠自从再婚娶了姜黎之后,就一直压陈工一头。陈工好不容易翻身一回,却又让周文忠捡了个现成的大便宜,“研发”出了高分子材料,轻轻松松当上了研究所的总工程师。他俩那点儿老同学的情谊,早已散的差不多了。周文忠似乎是想报复之前,他被边缘化时的不堪,得势之后对陈工各种冷嘲热讽,不住地打压。 陈工满心不快,却只能忍着。能怎么办呢?周文忠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哪里敢对周文忠发脾气。用所里领导的话来讲,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不能为研究所创造经济效益的,随时有可能解聘走人。不要还以为是大锅饭,铁饭碗,一辈子都不动人。 他心里头清楚的很,即使他们是国有单位。上头真开了他也困难,但是,在工作中排挤他,让他没有发挥的余地,还不是什么难事儿。上司给下属穿小鞋,只能捏捏鼻子忍下去。 无数次,他在心里头都希望周文忠倒个大霉,瞧这人现在那个得意忘形的劲儿。 周文忠的确倒霉了,上个月下旬,他被学术界爆出那篇发表在《世界科学》杂志上的论文数据造假,且论文原作者不是周文忠,而是国内某位已经在□□中病逝的科学家。 举报人向记者出示了当年的原作者陈宇教授留下的手稿,并解释了当时的情况。那个年代情况特殊,陈教授跟他的研究团队虽然已经成功地研发出了这种高分子材料,并撰写好了论文,但是因为他本人始终处于被批判的状态,论文一直没办法送出去发表。 “当年我还在大学里读书。很多课程已经停了,教授们都被关牛棚了。我被喊去看管陈教授,就成了陈教授的半个学生。恩师当时的身体情况已经非常糟糕,手被人踏伤过,拿笔写字艰难,所以论文几乎都是恩师口述,然后由我笔录的。后来国家政策发生变化,陈教授又被放出牛棚去了。而我本人因为毕业了,就回乡工作去了。” 赵老师慢悠悠地回忆着往事:“我本以为陈教授的这篇论文早已发表。乡下地方,能看到国际学术期刊的机会原本就少的可怜。我本人工作没多久也遭到了批判,家破人亡,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出来,早就断了跟陈教授的联系。直到去年,我因为一点儿家事,重新回到南省,想要找到陈教授,把他最早的这份手稿还给他,也算是个纪念。找了好几个月,我才知道,陈教授早就在我离校后不久就去世了。” 赵老师说到这里,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他后来多方打听,才明白,当时陈教授被放出去,哪里是有关方面给他平反。不过是有外国科学家访华做学术交流,那些跳梁小丑才慌里慌张又把陈教授给拉出来,一桶冷水一浇,洗刷干净了换上新衣服,便又成了备受人民尊重的科学家。 陈教授死于重症肺炎。 也就是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来不及发表论文的陈教授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封存在了研究所的档案室里头。也许那个时候,他已经预感自己时日无多,只能寄希望于后面动荡时期结束,同事们能早日发现他的研究成果,好早早应用起来。 陈教授的在天之灵,大约怎么也想不到,动乱的时代,最可怕的不是摧毁了科研成果,而是毁灭了科研精神。他的研究成果如果不是意外,不知道究竟要到猴年马月,才能重新见天日了。 赵老师除了手上的手稿为佐证外,他还保留了当年校内的一份学术期刊。那是他们偷偷摸摸印刷的,只来得及印刷出了这篇论文的开头部分,夹杂在一大堆指示之中,想要传递给那些同样被关押着的研究团队成员,告诉他们,他们的心血没有白费。 “周文忠的这篇论文里头最为明显的一处漏洞就是数据。因为是手写,我本人写‘4’的时候,乍一看像是‘9’。当时没有电脑,只留下了手写稿。他就把这两个数字给弄混了。你们仔细看看论文,做同样的实验,就会发现问题了。” 举报人已经辗转联系上了当年研究团队的成员跟他们的后人,除了其中一人还健在以外,其余的团队成员都已经离世。这位已经随着儿女移居海外的老科学家愿意站出来作证。他可以忍受祖国的科学事业在艰难中缓慢前进,但决不能容忍有些沽名钓誉之辈拿着前人的研究成果来做跳梁小丑。 记者追问赵老师:“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你之前为什么完全没有想过要将手稿拿出来?” 赵老师面上一派肃然:“我以为这个研究成果早就过时了。我也没有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方面的研究居然还停滞不前。” 168|与虎谋皮 这一期的纪录片播放出来之后, 在业内引起了一阵哗然。虽然教科频道冷门,常年就播放一些科学小趣闻或者直接扒国外的科学纪录片,但还是有不少关注这方面的观众。 周文忠可以算得上这半年多时间来, 国内科学界冉冉上升的新星。不少媒体人士激动地撰文, 谁说我们本土培养不出来科研人才?即使是最底层的科研人员依然能够出成果。他们津津乐道于周文忠的家庭和美, 妻子贤惠女儿乖巧, 赞美着姜黎为了丈夫的事业而做出的自我牺牲。 美好的前提是,周文忠拥有着令人惊叹的科研成果, 而不是他窃取他人论文,据为己有。这个纪录片无疑是狠狠地打到了有些人的脸。现在已经有人嘲笑那些为周文忠歌功颂德的“著名专家”, 难道他们在发言之前, 都没有仔细看过周文忠的论文, 集体眼瞎, 发现不了其中的数据错误吗? 陈工觉得这些人有点儿强人所难。要是这数据错误那么容易被发现, 周文忠上哪儿发表让他一举成名的论文去。教科频道这档节目的制片人胆子也真大,居然不怕被找人谈话。这样子曝光, 影响会是极其恶劣的。 事情被爆出来的时候,周文忠还满世界飞的参加各种学术研讨会。人人都在等着他的回应,不知道他要怎样应对这场严重的危机。 他们研究所也被人盯上了, 所长被记者烦得厉害。陈工不由得感谢自己有先见之明, 一早定下来元旦来港城游玩。 在港城信息获得渠道更全面,相形之下, 媒体的关注度也更高。陈工觉得自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学术界对此事的看法以及事件的进展情况。此外, 他顺便避开风尖浪口。省得一堆人追着他问, 周文忠要倒霉了,你高不高兴?周文忠倒霉,他自然高兴。可一码归一码,他想要的周文忠倒霉,可不包含他就这么死了这一条。 他们大学多年的感情,工作以后,因为职称的评选,关系微妙。现在,周文忠正值壮年,正是全心全意在事业上进行一番打拼的时候,这个人,居然就这样没了。那么顺风顺水的一个人,竟然一辆车子碰上雪天路滑,一个刹车踩晚了,周文忠就再也没能睁开眼。 冯小满还是觉得奇怪。她总觉得周文忠的车祸,出的未免太蹊跷了。不过,介于她对这位父亲,实在是没有什么感情可言。所以当陈砚青的父亲,告诉周文忠死讯时,她除了难以置信之外,就是,哦,没了,就没了吧。 这样也好,省得这个人再出什么幺蛾子,祸害到她跟她妈。 陈砚青的父亲之所以亲自跑来找冯小满说这些,其实想探探这姑娘的口风,要不要回去奔丧? 按照南省的规矩,停灵三日后,无论如何都是要火化入葬了。周文忠出车祸,属于横死,照老规矩来,停灵的时间更加短。 冯小满无论如何都是周文忠的女儿。父女之间,不管怎样的深仇大恨,她都总该回去上柱香,对着他的遗体,磕个头吧。 可是他又清楚,这对父女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冯小满不恨周文忠就不错了。 陈工不好贸然开口,只能委婉地表示:“人都没了,既往所有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吧。你妹妹现在是这么个情况,怎么也没法子站出来撑场面。等到发丧的时候,你总得披麻戴孝,捧牌位吧。” 冯小满微微垂着脑袋,漫不经心道:“不用担心,我爸还有个侄儿呢。我奶奶一早说了,丫头片子,算不得正经家里人。摔瓦盆的人,有他的侄儿就可以。” 陈工苦笑起来:“你这丫头啊,这说的什么怪话?你奶奶就是一个老辈的思想,侄儿再亲,也抵不上亲女儿。这哪里是一回事儿呢?” 冯小满笑了笑,没有接再接陈工的话茬,只说自己明天还有事,就早点回去休息了。 陈工碰到个软钉子,苦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小满啊,你听叔叔一句话。做人,还是得圆融一些。这个,大面上的规矩终究是不能错的。不然的话,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活活淹死你。你现在小,觉得别人说什么不重要。等过个几年你就会发现,人其实是活在别人的嘴巴里头的。你真想一点儿也不在意,其实并不可能。” 冯小满谢过了陈工费心,却始终不肯松口说自己回去奔丧的事情。 她回到房间以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下来。过完几十年的生活,像走马灯一样,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呈现。她早就不恨周文忠了,只是说不出的厌烦。她觉得一个人,能够活到周文忠这样,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为,他没有自我也没有灵魂。他就像是一个空心的人。 周文忠走的如此之突然。让她一时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一直压在她心头的巨山,终于被搬空了。可是,她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高兴,更多的是一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茫然。 冯小满用酒店的电话,打了赵老师家电话,想跟妈妈聊会儿天。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有人会要求她母亲,以什么所谓的遗孀的身份,回去主持周文忠的丧事。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可能的。用的着她妈的时候,就会有人跳出来说“我们都当你是周家的原配嫡妻,那个什么姜黎,谁不知道就是外头养的小老婆,谁当她是回事”。 冯美丽的声音,在话筒里听起来颇为欣喜。她追着女儿问东问西,生怕女人在外头受了委屈。 冯小满也没刻意瞒着她妈,简单说了自己的港城之行之后,便提了周文忠车祸没了的消息。 冯美丽顿时惊讶不已,脱口而出:“这人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可真够假的慌啊。” 可不是么。人哪里不假呢?看似生龙活虎,高高在上的一条命。其实,也是不堪一击,薄的像张纸一样。 冯美丽唏嘘了几句,想起来叮嘱女儿:“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爸爸。你要是时间调的过来的话,回来给他上柱香吧。也算是,也算是全了你们父女俩,这么多年的相处。” 她能说什么呢?到今天了,她只能感激周文忠,没有在过往岁月里,直接把她女儿给打死了。好歹,他养活了小满。所以,他能受得住小满的一炷香。 冯小满叹了口气道:“再说吧。现在这里有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请的下来假。” 冯美丽也不勉强女儿:“对对对,你是国家运动员,一切以祖国荣誉为重。” 冯小满本以为周文忠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哪知道第二天一早坐在酒店餐厅里吃饭的时候,她无意识间瞥了眼隔壁桌子上客人正在翻看的报纸,居然看到了周文忠的大幅照片。 丁凝也看到了报纸,她还不知道周文忠的死讯,还拉着冯小满的手感慨:“哎哟,我看你那个爹是彻底红了啊。冯小满,你知不知道你丧失了一个多么好的,成为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机会!” 冯小满没心思陪她闲磕牙,她着急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周文忠有那么红么?不是她轻视科学家的地位。而是事实就是,除非是真正的科学界巨擎,否则一般著名专家的丧事最多就是一小段豆腐块简讯而已,不会给这么大版面的。 大概是她盯着报纸的眼神太过于急切。原先在看报纸的那位十岁上下的男孩子,特别尴尬地将报纸递给了冯小满,表示他不看了。 丁凝深切地鄙视着冯小满,要不要脸?居然用这种勾魂术来骗取人家小弟弟的报纸,恃靓行凶,没下限! 冯小满直接拿了奇异果塞丁凝的嘴巴。 丁凝一大口咬下,伸过脑袋凑上来看冯小满手里的报纸,因为她看到了“慘遭殺害”这四个字,这应该就是“惨遭杀害”吧!丁凝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往下看。她连蒙带猜地大概看懂了这篇报道,主要内容是周文忠的遗书。 报道的开头大意是如果他的遗言能够被大家知道,就意味着此时他肯定已经死了。 周文忠在遗书中提到,他整理妻子的遗物时,无意间发现妻子出轨的事实。这让他痛苦不已,然而他却能够理解妻子的苦衷,因为他长期沉迷于科研工作,忽略了妻子的内心感受。他愿意原谅妻子。 可是最让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宽恕的是,妻子情夫的残酷无情。他单纯的妻子对那个残忍的男人产生了感情。这个天性善良不愿意给别人惹麻烦的女人,在婚外情无意中被大众发现后,为了不连累对方,就想通过假自杀的方式祈求大众放过她。 周文忠表示,当时他就觉得家里的煤气灶开的莫名其妙。因为妻子如果真的自杀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再打开煤气灶。他的妻子受过高等教育,知道那样子会非常危险。唯一的解释就是,妻子服用的安眠药剂量并不足以丧命。真正导致她香消玉殒的,是有人偷偷开了煤气灶。 冯小满看着这篇报道,一时间有点儿槽多无口的感觉。 周文忠的作秀可远远不止这些。他在接下来的篇幅里头,絮絮叨叨地说了妻子过世后,他在女儿住院抢救时发现女儿并非自己亲生的痛苦。笔锋一转,他又表示,即使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多年的感情,却是真的。所以,他会好好抚养妻子留下的孩子。 他去找妻子的情夫理论,想为妻子的死讨一个说法,却被对方威胁。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意识到,自己的人身安全完全没有保障。所以,他便想着接下港城科研机构的聘书,带女儿移居港城。如此一来,在获得人身安全的同时,还可以为女儿争取更好的治疗康复条件。 冯小满撇撇嘴,这人怎么不说他是被政治迫害呢!将前人的研究成果据为己有。功成名就了,给他戴绿帽子的老婆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完了跟荀安相勾结杀了姜黎以后,估计还想继续从荀安手上捞好处。与虎谋皮,不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么。 周文忠一直到死,都要演好一个深情款款的男人的形象。果然是越缺什么,越强调什么。这位压根心中没有爱的人,死了也要刷一回好丈夫好父亲的人设。 冯小满被恶心得不轻,可更让她恶心得还在后面。周文忠絮叨了一番他的死因,指控了妻子情夫的心狠手辣之后,居然提到了周小曼跟冯美丽! 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说什么让冯美丽原谅他,因为他只是真正地爱上了别人。 “我知道你是个善良宽和的好女人,所以我思前想后,如果我遇害了,我唯一能够想到的托孤人只有你。” 冯小满直接拍桌而起,气得简直恨不得将周文忠从棺材里拉出来鞭尸!这个变态王八蛋,他就是死了也要恶心别人。说这种话,她妈要是不接收周霏霏的话,有的是一帮子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出来诋毁她妈“哎哟,罪孽都是大人啊,关小孩子什么事儿,哪里能见死不救呢”。她妈要是接手了周霏霏,更是灾难的开始。吃力不讨好不说,万一周霏霏受到了虐待,周文忠在地底下都能笑醒了。 这个恶毒自私阴险不要脸的男人,简直就该千刀万剐! 冯小满气得脑门子疼,连早饭都吃不下去了,直接回房间躺着。她们今天下午回去,原本上午队里是安排她们出去转转的。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出去转悠啊。 周霏霏是决计不能接手的。万一有人追着不放,就往姜教授夫妻身上推,不忍让两位老人孤苦无依。再拿周文忠的狗屁遗言出来说事儿,她就直接怼回头:“男人就是天真,以为娇妻美妾个个贤这种事情真能发生,荒唐可笑。” 她在额头上抹了风油精,还是难受,气得想要揍人。正想着要不要出去逛一逛发泄一下的时候,她房间的电话铃声响了,接起来一听,竟然是孙喆。 孙喆还是从冯美丽那里要到的冯小满的房间号码,他手上有个时尚杂志的专访,问冯小满有没有兴趣,要没兴趣的话,他就先不联系国家队了。 冯小满正火冒三丈呢,连珠炮一样地怒骂了一回周文忠。这个不要脸的货色,死了也要给人挖坑。 孙喆哈哈大笑,旋即嘲讽道:“他想的倒是挺美的啊。也不搞搞清楚情况,哪家媒体会转载港城媒体的报道啊?谁理他啊!” 169|录音 冯小满一下子被孙喆的话给说愣了。可不是么!时代不同, 现在还是主流传统媒体一统江山的时代啊。哪家媒体会犯这种忌讳,把周文忠含沙射影一个劲儿暗示他遭到了政治迫害的遗书给转载出来? 一个剽窃前人研究成果的贼,说出来的话又还有几分能够相信。 冯小满高兴起来了。她打开电视机, 一边听着里头的声音, 一边列单子。昨天队友们出去玩儿的时候, 帮她带了捎回家的礼物。她要看看还有哪些遗漏, 一会儿再去逛逛。 可是出乎冯小满的意料,周文忠的死讯在港城居然发酵的非常迅速。电视上也有了周文忠的新闻, 还有人专门对这一事件进行点评。冯小满听不懂本地方言,只能连蒙带猜出个大概。比起报纸新闻中那含羞带怯的小儿科, 电视里头播报的内容就生猛多了。 周文忠提供给媒体的除了他的遗书外, 还有录音跟录像。 录音主要是两段, 一段是姜黎向荀安保证, 她可以搞定周文忠, 绝对不会让他们之间的事情闹起来。在录音中,姜黎详细讲解了自己的计划, 她会服用安眠药假装自杀。包括充当遗书的日记本是怎么写的,她也说给了荀安听。 荀安本人还对冯小满进行了点评。他表示这个小丫头片子的确烦人。上次的经济适用房居然被她给钻了空子,逃掉了。否则他早就直接把这只小蚂蚁给摁死了。 冯小满听了之后忍不住冷笑。姜黎的确会挑男人, 挑的两个男人都是这样冠冕堂皇的无耻着。荀安帮林丹丹找她的麻烦, 完了没成功居然他也好意思拿出去向姜黎邀功。 录音里头姜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淡淡的:“我是懒得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的。我老了,不比小姑娘讨人喜欢。” 荀安立刻表示, 在他眼中, 她一如少女时代一般鲜嫩动人。两人闲语了几句, 姜黎又是撒娇又是委屈,表示荀安这是不打算管她们母女俩了。霏霏长这么大了,都只能叫他叔叔。荀安就是心里头没有她们母女。荀安连忙赌咒发誓,强调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她们母女奋斗的,他跟妻子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又不是不知道。 然后主持人掐断了下面的录音,开玩笑表示下面的内容少儿不宜,不能播放,否则节目肯定会被投诉的。他说了件颇为有趣事情,周文忠本人寄给电视台的录音有两个版本,第二个版本中已经没有下面没播放的内容了,也许是为了亡妻的面子好看。 关于这段录音的来源,周文忠本人给出解释是,他自制了录音笔放在家中想看一看效果。结果被妻子不小心当成普通的笔拿去用了。他整理妻子的手提包时才发现录音笔。他原本是想听一听妻子生前留下的声音,却意外发现了这段录音。 不管这段解释是否牵强,周文忠妻子的情夫是省政府高官荀安这件事已经足以掀起轩然大波。她们居然还有一位私生女!情夫在周妻面前表达了对自己妻子的强烈不满! 冯小满仔细琢磨了周文忠的遗书以及这段录音,惊讶地发现,周文忠该不会是在讨好她跟她妈吧!这段录音彻底洗白了她的经济适用房事件。而遗书中提到了让她妈抚养周霏霏,其实是给她妈一个出气的机会。姜黎死了,那他就将姜黎的女儿送给她们母女俩出气。 果然三观不合是没办法聊到一块儿去的。冯小满现在是明白了,周文忠想要塑造的人设不是深情款款的好丈夫好父亲,而是因为单纯地追求爱,所以被蒙蔽的无辜之人。他还顺便洗白了他自己当年的出轨,他是被道行深的狐狸精给勾引了。他知道原配妻子的好,他最信任的人还是发妻。 冯小满一时间都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这个混账周文忠了。果然是“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他怎么会让姜黎再捞个好名声。死人也是能从棺材里头拉出来,给他洗白白的。 除了这段录音之外,还有一段录音的说话双方是周文忠跟荀安。周文忠的声音听上去相当愤怒:“你以为黎黎是白死的!你别想得那么容易。黎黎一死,你就以为自己全身而退了?” 荀安让他凡事好商量,千万不要激动。 主持人点评,这位荀先生,没有立刻否认自己与周妻死亡之间的关系。结合此前的种种证据,的确可以大胆地怀疑,荀安不满意情妇的步步紧逼,所以动了杀机。 电视屏幕上播放了荀安接见冯小满的新闻,还有当时的关于指责冯小满不该骗取经适房后的记录片。除此以外,还出现了冯小满前几天在港城进行表演时的片段。冯小满不得不佩服港城媒体人的迅速,他们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头搜集到的这么多信息。他们还将录音中荀安的声音与他公开新闻讲话里头的声音进行了声纹对比,证明这的确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主持人又播放了电话采访原本要给周文忠聘书的研究机构。对方表示,因为周文忠先生涉嫌剽窃他人研究成果,学术道德堪忧,所以该机构已经收回了给周先生的聘书。 大概也就是这个缘故,周文忠失去了及时前往港城避难的良机。 冯小满清楚,这些录音能否作为呈堂证供还难说。不过,这些已经足以让有关部门盯上荀安了。闹到了港城,影响范围就扩大化了。如果是以前,说不定能够凭借荀安岳家的权势,将这件事情给压下来。毕竟周文忠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的事情,又怎么说得清楚。 可是现在,荀安上头的那一大家子,自己还在焦头烂额当中。东家有难,外头的掌柜是死是活,他们大概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更多了。 周文忠这一回可以临死之前狠狠从荀安身上咬下了一块肉啊。姜黎一辈子看不起周文忠,荀安也轻视这个手下败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周文忠也是一条不会叫却咬人的狗吧。他们以为能够将周文忠玩得团团转,被权势跟所谓的爱情迷昏了眼睛的人,居然轻而易举地忽视了,周文忠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能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高分考入国内知名学府;他的智商真的会不够用吗? 丁凝比冯小满迟了十来分钟回房间。她现在依然对集体项目组的队友们有心结,只愿意跟冯小满一间房。看着电视上的专题报道,丁凝有点儿担心冯小满,生怕她难受。无论如何,周文忠都是她的生父,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事实,谁也没有办法抹杀啊。搞成这样,小满肯定也很难堪吧。 冯小满心中想的却是,狗咬狗一嘴毛,拔出萝卜带出泥。看这光景,还不知道他们后面会闹成什么样了。 要不是孙喆提起来,她倒是还不知道,周文忠窃取别人的研究成果据为己有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露馅了。 老实说,客观点儿讲,周文忠还是做出了贡献的。否则那些研究资料真在研究所里,一放好几十年,都不见天日。上辈子也是周文忠当了总工程师后好些年,才让下属仔细整理资料,被他发现一项重要的研究成果居然被别人抢了先。 冯小满上辈子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想到了清朝要跟外国侵略者开战了,才想起来明朝留下的红衣大炮。拉出来一看,发现居然比他们自己当时用的还先进,人家射程比自己长。毁灭珍贵的东西很容易,可是如何在废墟上重建了一座新城,却需要好几代人的努力。 丁凝盯着冯小满看了半晌,担忧道:“哎,你还要不要去给阿姨买眼霜啊?我妈说用那个感觉还不错哎,我准备再去给我妈带两支。” 冯小满跳下椅子:“去,干嘛不去。” 周文忠是死是活,跟她什么关系!她快被这人给烦死了才是真的。 丁凝一听就开心地欢呼起来,拽着冯小满的胳膊出门:“就是就是,管他呢。他既然深爱他的妻女,周霏霏不是他生的也没关系。那就让他深爱下去好了。咱们不夺人所好,咱们不破坏人家的父女情深。” 冯小满被自家小伙伴逗得直乐,一叠声地喊:“钱包,钱包,没钱什么都别想买了。” 她俩出门以后,刚好碰上准备下楼的庞清跟孙岩。钱苗苗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担忧地看着冯小满,支支吾吾半天,也问不出句整话来。她的室友懂本地方言,所以电视新闻里头的内容,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冯小满笑着摸了摸这个小妹妹的脑袋,安慰道:“我没事。” 等到国家队众人抵达酒店大堂的时候,突然间“呼啦啦”围上来一堆记者。赫主任激动得无以复加。他就知道他的努力不会白费,看,推广活动是多么的卓有成效。现在大家知道他们要离开港城了,都迫不及待地过来采访了。 国家队的小姑娘们也都有些发懵。她们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冷门,完全不能跟体操队相比。每次参加比赛,人家都搞不清楚她们是干什么的。这次居然会有这么多媒体过来采访。 赫主任都将原本要回去再用的讲话稿提前从脑袋瓜子里头扒出来,现在用上了。结果这些人一不关心艺术体操队的奥运会目标是什么,二不对她们的备战有任何兴趣。 他们只一门心思冯小满:作为周文忠的大女儿,他唯一的骨血,她如何看待父亲的去世?另外,姜黎出轨的事情,她以前知不知道?姜黎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才故意虐待她,并且离间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 冯小满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地告诉记者,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想了半天,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定位:“在父亲重新组建的新家之中,我就是一个局外人。他们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想起来我的存在。我的身份,比较像是一位房客。他们并不关心我的情况,他们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因为没有人跟我说。” 她打着太极,将这件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她知道什么呀?她就是一个小姑娘,生父与继母的家庭中,艰难地生活着。连她的父亲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发现妻子的出轨。何况是她,一个备受“家人”排挤的小丫头呢。 赫主任相当不高兴,冯小满这丫头,就是爱出风头。这一回没比赛,没有成绩供她炫耀。她居然还能因为家里的事情,又成了所有人追逐的目标。 冯小满烦不胜烦,她还真是第一次被八卦媒体这么追着问。 要她说真话吗?周文忠出轨,周文忠带绿帽子,活该!他不是最爱戴绿帽子么。坚持戴了这么长时间的绿帽子,连天是什么颜色都忘掉了。那就让他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的戴下去吧,谁让他这么喜欢呢!周文忠被杀人灭口了,也是活该。与虎谋皮,还指望着老虎供养你不成。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该有思想准备,知道自己的这一条小命,岌岌可危。 至于有记者提出来的关于她是否跟跟母亲一起将周霏霏接到身边照顾的问题,冯小满直接转头看那位记者,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抱歉,也许是您的普通话水平不行,我没能听明白你的意思。” 那个记者重复了三遍,冯小满每次都坚定地摇头说听不懂。 场面有些尴尬,冯小满皱起了眉头:“每次我的耳朵告诉我听明白了的时候,我的脑袋就告诉我不可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周霏霏跟我们母女毫无关系,无论从血缘上还是社会关系上都没有关系。最大的联系不过是,她的母亲当小三,让我的母亲在田埂上生下了我。然后她继续出轨,生下了周霏霏。我完全没有办法理解,你们为什么会考虑到我跟我母亲收养周霏霏?她有外公外婆,有亲生父亲。我跟她的关系,其实连普通人都比不上。” 现场一片哗然,有记者快速说着:“那你的意思是,你不会管周霏霏的死活咯?” 冯小满惊讶地瞪大眼睛:“除了判官,谁也没有办法管人的生死吧。” 等到国家队傍晚时分,在飞机场等着自己的航班时,冯小满同学就一脸血地发现最新的报纸上已经有她的大幅照片,标题大意为:我不是判官。 丁凝原本想同情一下冯小满来着,看着这个却忍不住笑翻了。 冯小满各种翻白眼,槽多无口。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关注一下艺术体操呢!没看到姐在地毯上多美么!一想到她还得回去给周文忠这个死了都要给她招揽事情的人,上柱香;她就愈发郁闷。她明明讨厌这人已经讨厌到不行了好不好?! 赫主任却是全程都神情严肃。因为他们下午返回酒店拿行李的时候,港城本地的体操协会表达了希望国家队春节期间也能再到港城进行巡回表演的事情。因为电视新闻里介绍了冯小满,不少人都对冯小满的艺术体操片段产生了兴趣,打电话到体操协会,希望能够有机会现场看表演。 推广艺术体操的目的似乎是达到了,可赫主任却无比委屈。他觉得他的艺术体操队,受到了轻视。这些人完全关注错了重点。 170|死去的人 陈砚青一家, 跟国家队是同一班飞机到海城机场。他们特地问别人换了票,坐到了冯小满的身边。 关于周文忠的事情,陈砚青知道的, 一点儿也不比冯小满早。有些事情, 她爸不愿意跟她说, 她知道的, 还远不如冯小满透彻。 高一女生心里头一半欢喜,一半忧愁。欢喜的是, 周文忠终于没了,那么, 研究所总工程师的位置, 自然就空下来了, 说不定她爸爸还有机会呢。忧愁的则是, 周文忠怎么人都死了, 还要给冯小满惹麻烦。什么鬼屁话,他自己喜当爹, 父爱无疆也就算了。用她妈的话来讲,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一个就爱替别人养孩子的犯贱男人。可他凭什么还想祸害小满她妈接着替他养野种来着? 这什么心思啊!自己当龟公当的开心,竟然还继续祸害自己唯一的亲骨肉。 陈砚青她妈说了, 如果她爸敢做这种事, 就算棺材埋到地里头了,她都绝对会挖出来, 把骨灰直接丢了沤肥去。至于那个野种, 她脑子还在, 疯了才给烂货养野种呢! 被自家母亲气吞山河的架势给镇住的陈砚青同学,声音都不由自主地低了两个分贝:“那个,那个,周霏霏也不是周文忠的孩子啊。” 陈母一个白眼翻过来,冷笑:“有些不配当人父母的东西啊,对谁都好,唯独祸害起自己孩子来,心狠手辣。” 陈砚青听了她妈的话,想到了童乐曾经撇着嘴巴嗤之以鼻:“那是因为他们没用,除了以为孩子是自己的私有财产可以肆意祸害以外,对别人龇个牙试试,别人一早就把他打得满地找牙了。” 周文忠可不就是典型么。人死了不管亲生女儿怎么生活,还要把包袱丢给亲生女儿祸害。有麻烦需要人解决的时候,倒是想起来冯小满是他亲闺女了,所以他有权利支配。啊呸!不要脸的东西!早死早好,活着更能折腾人。 陈砚青琢磨着,周霏霏不是还有个亲爹吗?她妈死了,自然她就该归她亲爹养啊。不过,她那亲爹现在恐怕日子不太好过。 她问冯小满:“哎,你说,那个荀安,会认回周霏霏吗?现在,姜黎死了,周文忠也死了。周霏霏,可真是无依无靠了。” 冯小满看了一眼陈砚青,莫名其妙:“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我又不知道。” 陈砚青尴尬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的确好像问了个蠢问题。她又唉声叹气起来,心里头怪不落忍的。上回看着周霏霏被虐待的新闻,她就觉得有些难受。出轨造孽也是姜黎的事,谁能决定自己从谁的肚子里头爬出来啊。 周霏霏才十岁呀。她爹也真够心狠的,居然这种情况下,都不把她给接回去。她外公外婆也是心狠的人,为了逼着她亲爹出面。竟然也头影子不伸一下,对周霏霏不闻不问。 陈砚青压低了声音,跟冯小满嘀咕:“哎,我听说,那个荀安没孩子,他老婆好像不能生。” 冯小满微微笑了,冒了一句:“男人除非是死精,这辈子命中注定没孩子。否则的话,他要想要孩子,怎么可能会没有。” 陈砚青被噎到了,转念一想,这倒是个事实。按照荀安的身份地位,排着队想给他生孩子的女的,满大街都是。这世界就是这样,有钱有势的男人,享受的□□权,都比别人多。 庞清坐在冯小满的左边,闻言忍不住笑了。这小丫头片子,真是什么都敢说。不过,她们说的倒也是事实。庞清丝毫不觉得,那个叫荀安的男人,对他的私生女有多深的感情。要是感情真是到那份上了,怎么会不采取措施,将孩子带到自己身边或者找稳妥的人收养呢? 痛在儿身,疼在娘心。当爹的也一样啊! 冯小满靠在椅背上,默默的发着呆。她好歹还有亲妈疼爱。比起她来,在这方面周霏霏的确不幸。 陈砚青又发散性思维,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哎,你说荀安会不会不想认这件事啊。他一个在这种位置上的,貌似这种事情出来,肯定麻烦大了。” 冯小满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他不想认就认不了了吗?还可以做亲子鉴定呢!” 陈砚青脱口而出:“如果这个死了尸体都捞不起来或者人干脆不见了,这个亲子鉴定不就是做不了了吗?” 她话说出口立刻吓到捂住了嘴巴,眼睛惊恐地瞪得老大。天哪,不会吧,荀安会不会杀人灭口,把周霏霏也搞没了吧!天哪天。还真有可能啊。他可是已经杀了一个姜黎了,为了一劳永逸,直接灭了周霏霏也是有可能的。 冯小满叹了口气,心道姜黎到底是死在谁的手里还难说呢。不过荀安现在巴不得没有周霏霏,那是肯定的了。 她安慰陈砚青:“那别想那么多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要是这个时候,周霏霏出事的话,别人肯定第一个想到是他动的手脚,那不是不打自招吗?算了,反正他们这些人的事情,我们也插不上手,还是不要管了的好。” 也不知道,上辈子曾经盘踞了南省政坛十几年的荀安,这一回究竟要怎样应对此事。 陈砚青满脸忧愁地看着冯小满,颇为担忧:“要是那些人又发神经,非得逼着你跟你妈收养周霏霏,那可怎么办?” 冯小满摇摇头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谁想收养,自己收养去。轮也轮不到我跟我妈。老实说,就我妈跟姜黎还有周文忠的关系,还非得让我妈当圣母,以德报怨,什么可能啊?要真都以德报怨的话,杀人犯为什么要判处死刑?受害者家属应该原谅杀人犯,被残害的犹太人也该谅解纳粹,给他们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法律的存在意义不就在于,犯了错误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吗?既然周霏霏她妈人已经不在了,过往的事情归尘土归土,我们都不会追究。但是,没有道理,周霏霏也归我们管,这事儿我们绝对不可能管了。” 陈砚青忧心忡忡:“你要这么跟自己说,他们会不会骂你冷酷无情啊?” 冯小满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冷酷无情也胜过滥好人圣母,祸害了自己不够还得祸害无辜的家人。” 陈砚青一直到了南省的省城火车站,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她真怕再有媒体跳出来,要求冯小满跟她妈收养周霏霏。上回那个记者采访问小满,小满当场把人怼了回去。那人说的话就相当难听,阴阳怪气的,把小满说到了数典忘祖,没有人道主义精神,忘恩负义等等上头去了。 不过后来,陈砚青倒是没有再看过那个记者的消息了。她所供职的媒体,也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新闻报道。就好像这个人,彻底从媒体圈子里消失了一样。 冯小满一点儿都领会不了小伙伴的苦心。在这点上,她还是相信孙喆的论断,压根就不会有媒体转载港城的新闻。周文忠那封充满了不可言说意味的遗书也不会在南省众口.交传。 下了车,她刚从站台进入大厅,远远的就看到她妈,正站在车站门口等着她。 一见女儿,冯美丽就高兴得不得了,抓着女儿的胳膊,上上下下一阵猛瞧。 还是陈砚青先跟她打招呼,冯美丽才意识到这家人的存在,赶紧问好:“你们顺路啊,真是巧。” 陈母热情地跟冯美丽打了招呼,然后又拿出自己在港城买的护肤品,非要送给她。末了,她又拉着冯美丽跟冯小满,坚持喊她们去自己家里吃饭。 陈砚青都快被她妈的热情劲儿给吓到了,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咱们刚回家,家里什么都没有,怎么吃饭啊?” 陈母觉得自家的闺女真是傻不拉几的,完全不会说话。她怎么就养了这么个脑子都不带转回弯儿的女儿呢! 冯美丽趁机推辞:“哎呦,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我这饭菜都烧好了,就等着带我们家小满回去吃饭了。家里地方小,桌子摆不开,不然我还想请你们一块儿吃顿饭了。这一路上,没少麻烦你们照顾我们家小满。” 这一次从海城回来,薛教练没有再陪着冯小满。国家队的其他人先要返回江省的体操基地,对这次的巡回表演进行总结,继续训练。冯小满则是因为快要期末考试了,被拜托给了陈砚青一家人。她得赶紧回归课堂,继续她的高一学生生涯。 冯小满一想到期末考试这一茬,就忍不住头皮发麻。哎哟喂,这可真是的,当学生不容易啊。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陈砚青闻言立刻愁眉苦脸:“你别说考试行不?不提考试,我还能假装还在休假中,一提考试,我就觉得眼前满是一片荒芜。” 陈母恨铁不成钢,狠狠地剜了眼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女儿。真是做啥啥不行,吃啥啥都强。人家冯小满一个体育生成绩居然都比她强! 冯小满微微笑着看陈砚青被她妈满脸官司地瞪着,心里头一片平静。 上辈子陈砚青过得挺好的,大学读的是中外联合办学,最后两年去国外读的。反正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工作能力什么的,都比上辈子的周小曼强多了。 两家人在火车站分了手,冯小满跟着母亲坐公交车回到了家里。一进家门,冯美丽就赶紧将择好的蔬菜,过水冲了一下,然后下锅开炒。 冯小满在边上,一面拿抹布扶着锅耳将汤锅端上桌,一面问她妈的意思:“我去叫一下赵老师跟川川吧,他们也没吃饭吧?” 冯美丽摇了摇头:“咱娘俩先吃,赵老师说了,这段时间,咱们都小心着点儿。” 现在赵老师成了媒体追逐的目标。自从周文忠去世以后,不少记者都追着赵老师问,对于周文忠的车祸,他有什么看法?有没有觉得这就是报应? 赵老师摇摇头表示:“我跟周先生不熟,也没有什么私人感情。我之所以揭露他的论文有问题,是因为他的确剽窃了我恩师的研究成果。这对科研人员而言,是性质非常恶劣的事情。在公说公,他缺乏科研人员应有的职业修养与道德。在个人生活上面,我对他的遭遇感到非常遗憾。无论如何,他起码能够从研究所的档案堆里头将这份论文翻出来,使得恩师的研究成果得以面试。只是如果他能够照实说出事情的真相的话,那么他就是功臣了。” 冯小满听她妈说了事情经过之后,忍不住摇摇头。她现在基本上能肯定这件事情背后,肯定有起码两拨势力在角逐。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越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人们越容易被选择性的接受信息。因为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信息,往往都是极少的一部分,更多的信息,将会被筛选掉,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世人面前。 冯美丽也问了女儿,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给周文忠上柱香。 冯小满本人的有点儿不想理会这件事,可是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好吧,我去就是了。反正,周家人都说了,女儿是外人。他是有侄子摔盆的人,我过去一下就可以了。” 冯美丽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她不放心小满一个人过去,想陪着女儿。 可是冯小满却不让她妈露面。她妈凭什么要过去啊?她妈早就跟周家人没有半点关系了。她妈过去的话,说不定又要被一群三姑六婆硬拉着说什么明媒正娶的老婆啊,这个时候了就应该出来帮忙张罗丧事啊。想想都觉得恶心。偏偏跟那群人还说不清楚,因为人家逻辑自成体系,压根就不是能够交流的人。 冯小满打电话问了陈砚青,知道丧事不是在工人小区办的,人已经被运回老家去了。她愈发不想过去,觉得烦。对于周文忠,她真觉得在这个人身上,多花一点儿时间,她都无比的厌烦。可是没有办法,谁让人生在世,的确跟陈砚青的爸爸说的那样,其实是活在别人的舌头上的。一个人的好与坏,取决于社会评价。这个社会是谁?还不是人的嘴巴么。 陈砚青的爸爸安慰她,他们一家三口要去周家村吊唁,可以顺便将冯小满捎过去。冯美丽这才放心一点儿,她就怕女儿独自一人在那边遭人欺负。 陈母立刻跟冯美丽打包票:“你就放心吧。孩子交到我手里,我肯定能全须全尾的给你带回来。我就不信了,周家人还能翻天了不成。” 她就看不上姓周的那一家子的做派。以往周老太还带着一家老小上门过两次,每次都让她好生看热闹。她也是农村出来的,可她真没见过眼皮子这么浅的。明明看穿戴用度,也知道周家条件没差到什么份上去。可周老太上来一回,大儿子家就跟蝗虫过境一样,水洗一般的干净。 为着这个,陈母还真是有点儿同情周文忠。摊上这样的娘老子,他能在姜黎面前挺直腰杆子才怪了。后来周文忠就不肯再让家里人上自己城里的家了。后来细想想,陈母佩服姜黎手段高,真是杀敌于不动声色之中。不过周家人那个难看的吃相,却是让她难以忘怀了。 周老太看上去整个人就像被抽了筋一样,坐在大门口一直不停地嚎哭。如果不是旁边一直有人拉着劝着,她大概已经瘫在地上打起滚来了。 她一边哭,一边埋怨自己命苦:“这可怎么好噢!老大脚一蹬走了,留下我们老头老太,我们也活不了喽。”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哭得脸皱成核桃的周老太,冯小满却难以跟她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大约是这位老人,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了。一想到上辈子的周小曼差点儿在猪圈里被猪给啃了,掉下水得了肺炎,差点儿高热直接烧死了的时候,这个此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人,彼时完全无动于衷。她就没有办法,对她的老年丧子,产生任何同情心。 这个人对别人的孩子,没有怜悯之情。现在,轮到她自己了。 周文忠是车祸,整个人都被车子撞飞了,血肉模糊。好不容易被运回了周家村,现在尸体就躺在后面的屋子里头。 冯小满没有进去磕头。周家村的人也没谁有意见。因为按照老辈的规矩,女人跟小孩都是八字轻的,容易沾上脏东西。这也是周老太所说的女儿没有资格给父亲捧灵位摔瓦盆的原因之一。 沉默的少女就在灵堂上给周文忠上了一炷香,然后她就被勒令跪在蒲团上,扮演孝女的角色。 被爷爷奶奶委以重任兼祧两房的大孝子周传根,斜着眼睛瞥了眼冯小满。等到有客人过来上香的时候,他立刻扯着嗓子开始嚎叫。那嚎叫声中,冯小满听不出半点儿悲伤。 171|灵前 按照规矩, 有人来吊唁的时候,孝子孝女要磕头,以表示对来人的感谢。冯小满假装不懂规矩, 并不动。 周家老二见状呵斥她没规没矩的, 有娘养没娘教。 冯小满冷冷地看着这个色厉内荏的男人:“我倒是有爹生呢, 也没见他教过我任何事。” 陈工见状赶紧打圆场。冯小满她妈就是她的逆鳞, 谁都不能碰。周家人也真够恶心的,这个时候拿人家的妈出来说事儿。 周家老二周文诚之所以冒出这一句, 也是被自己老婆念叨的:“他是孤家寡人还是怎么的?人没了,丧事怎么说也轮不到我们当弟弟弟媳妇的出来张罗啊。后头娶得那个是自己寻死了, 前头那个不还活得好好的?” 周文诚忙得烦躁, 一想可不是这个道理么。一日夫妻百日恩, 大侄女的妈可是她正经喊过大嫂的人。 冯小满情绪平静了下来, 声音也放缓了:“奶奶说了, 丫头还算不得正经的周家人。我能进灵堂,已经是奶奶额外开恩了, 我要再抢堂哥的事情做,岂不是不懂事?” 她这么一卖乖示弱,周文诚反而找不出话来说。周老太成天说老大没儿子绝了后, 以后家业还要靠着他们家传根继承。他们两口子自己也是这么觉着。所以人前人后, 他们都是两个侄女儿算不得正经周家人的意思。 现在周文诚被当场噎了,一时间回应不了, 只能恨恨地甩手离去。他一早就知道, 大侄女这个丫头是个不老实的, 成天搅事。现在她亲老子都死了,她居然还这么不动于衷,果然是随她妈,心狠。人家都说男人爱新妇,女人重前夫。冯美丽居然有脸头不伸一下。 周家的亲戚陆续登门吊唁周文忠。小辈人上香磕头,老辈人则安慰周老太:“人都已经走了,再说这些就没有什么意义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可不是赶紧把老大的身后事,给办起来。” 周老太嗓子都哑了,一双眼睛就跟碎玻璃一样,看着浑浊不堪。她悲戚道:“老大的老婆都先走了,现在除了我这个老不死的,还有谁能帮着张罗呀。” 那说话的那人,就拿眼睛瞥冯小满,努努嘴巴示意:“那个,先头的老婆婆还在吗?一日夫妻百日恩。她现在不早跟她后头那男的离了么。我看啊,好歹她还跟你们家老大生了个孩子。就喊她过来张罗丧事,这个时候了,媳妇还是应该认的。” 冯小满听那亲戚还是劝周老太的意思,仿佛他们周家认下她妈的身份,是给了她妈天大的脸面一样。办丧事是要花钱的,说不定这家子还指望着钱由她妈来掏。她不由地在心里头冷笑,也不等周老太踟蹰,直接一口回绝:“周家的儿媳妇可是姜黎。别人家早死了一步,你们就要迫不及待地拉郎配。” 那亲戚不高兴起来,训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来给你妈打电话。好歹夫妻一场。人都没了,她过来上柱香是最起码的吧!” 冯小满面色不改,冷笑不已:“别,我家住的是储藏室,不比你们住的高屋大房,也没有电话。当年我妈挺着大肚子的时候,可没人跟我妈说什么夫妻一场。周家人硬逼着我妈离婚,离了婚以后也好意思继续哄着我妈给周家种责任田。 我为什么叫小满啊!我可是小满当天,我妈在田里插秧,结果在田埂上生下的我。周家人一见是个女孩,直接往边上一丢。我妈刚生完孩子,就挣扎着抱我,结果大出血,人差点死了。这个时候,谁来念及夫妻一场了。这个时候,谁还记得她是周家的儿媳妇了?用时有,不用时无,别恶心人了行不行?!” 陈工跟他妻子,将情绪激动的冯小满拉到边上去坐着了。陈母皮笑肉不笑道:“这我们来吊唁的,本来不该插话。可我真是活了半辈子,第一次听说要离婚了十几年的前妻回头给张罗丧事的道理。合着你们家这是要把姜黎又给休出去了?这简直是开玩笑吧。” 有老辈站出来打圆场:“就是,别胡说八道的。这算哪门子的规矩。现在又不是以前,还有两个老婆的道理。” 冯小满在心里头冷笑,这帮子欺软怕硬的东西,就是再过一百年,都能以他们的神逻辑去道德绑架别人。 因为是德高望重的老人说了话,原本建议让冯美丽来接这个烂摊子的人,悻悻地闭了嘴。可没几分钟,这人又忍不住跟周老太打听起来,周文忠是没了,这身后事怎么办?他留下的那孩子归谁养?他的那份家业又是怎么说? 周老太想都不想,直接道:“老大又没儿子,东西不留给传根还能留给谁啊!” 冯小满心头一震,察觉到这是个最好的机会。她故意惊慌失措地嚷嚷起来:“奶奶,你可不能这样。我爸的房子要留给堂哥的话,我住哪儿照顾妹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妹妹现在的情况,没人照顾,根本就没办法生活。” 一听有人跟她的宝贝孙子争遗产,周老太哪里还顾得上为横死的大儿子掉眼泪。她原本浑浊的双眼此时都像是会发光了一样,冷声呵斥道:“大人说话哪有你小孩子插嘴的份儿?我们周家人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你不是跟你妈了么。这房子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被呵斥的少女好声好气地解释:“我不是要住那个房子。而是我不住在那里,就没有人照顾妹妹呀。妹妹现在的情况,肯定是要有人照顾的。” 嫌那烟雾缭绕的屋子气闷,躲在房子外头看周家隔壁开的一树好腊梅的陈砚青,闻言瞪大了眼睛,冯小满这是疯了吗?她怎么还想跟周霏霏扯上关系啊!一套房子算什么。周霏霏可是个无底洞。省人医神经科主任的儿子就在他们隔壁班。人家都说了,他爸非常肯定,脑细胞损伤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周霏霏永远都不可能好起来。 陈砚青急了,她欲要冲回房里头去拽出冯小满。住储藏室再艰难,也比一辈子背着个巨大的包袱强啊。到时候可没有一个人念她的好,一说起来,就是她图了她爸留下的房子才照顾周霏霏的,没安好心思。 陈母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自己这个听风就是雨咋咋呼呼的女儿。比起冯小满,她女儿就是个傻的。她不由得感慨,冯小满这丫头真是人精了,她这是给周家人下套呢。 陈工在边上听着,脑袋里也是一片清明。虽说这房子,冯小满作为周文忠的女儿有继承权,可周家老两口作为父母同样有继承权。这样子就是官司打到法院去了,最多冯小满能拿三分之一的房子。与其跟这样的人家在同一个屋檐下恶心自己,她还真不如趁机彻底解脱出来。 冯小满还在满脸哀戚地担忧着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周霏霏要怎么办。 周老太脱口而出:“你当我们是死人啊?我们周家人的事情,怎么轮到你来管,我跟我家老不死的,还有老二一家子,都还没死呢!我们这么多人还比不上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照顾人?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份心!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成心就想着占便宜。我们周家的便宜哪有这么好?你想都别想,房子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一个赔钱货也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 被骂的少女满脸惶恐,还在试图强调:“可是周霏霏要怎么啊!” 先前发话的那位长者开了口:“好了,我倚老卖老说句话。这房子是文忠留下来的。现在他女儿是这么个情况,文忠走了,唯一放心不下的,想必就是这个女儿。那我说个主意,谁得了文忠留下的财产,就得负责照顾那个囡囡一辈子。可成?” 冯小满在边上没作声,心头一阵冷笑。这个时候,他们又忘了她也是周文忠的女儿了。这一大家子,可真是,有好处的时候永远都想不起她跟她妈的存在。这一要找人顶缸干活儿牺牲奉献,立刻一个个跳出来跟她强调,周文忠是你爹! 周文忠能够精分一辈子也是顺理成章。因为他将这家人的蛇精病发挥到了极致。 周老太立刻跳出来表示:“囡囡自然由我们照顾。我们周家人是最重情重义的。老大人没了,我这个奶奶还在。从小,我最疼的就是囡囡,又乖巧又上进又懂事。果然什么样的鸡下什么样的蛋。这小孙女跟大孙女就是不能比。我在我儿子的灵前保证,只要有我一口干的吃,绝对不给她喝稀的。我这个奶奶在一天,就照应的囡囡妥妥当当的。” 陈砚青的父亲在边上听了这么一出大戏,心里头直摇头。他也是农村出身的,背景一点儿没比周文忠强。可他真没见过这样的行事做派,自说自话,说的好听。什么拿着儿子的房子照顾小孙女,这话也就是骗骗不知情的人。 从周霏霏出事到现在,周家人可没有伸过一次头影子。现在,周文忠没了,留下财产了。他们开始,一口一个爷爷奶奶,一口一个叔叔婶婶了,就想从那已经傻了的小丫头手上,把财产给弄到手。 本市的媒体倒是没有任何人提起周文忠的遗书的事。在港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恩怨情仇谋杀案,到了周文忠的家乡,事情真正的发生地,却悄然无声起来。 陈工心里头自然有一番思量,晓得这情况相当复杂。他也就不提醒周家人,周霏霏并非周文忠所生的事实了。他心里头,其实对周霏霏,还是有一份恻隐之心的。小小年纪的女孩子,遭遇了这种事,现在真是没着没落了。 冯小满面色显得非常焦急,一个劲儿的强调,父亲走了,她应该照顾妹妹的,所以那房子不能留给堂哥,只能是她带着妹妹住。 周老太到后面已经开始破口大骂。这死丫头在她眼中就是跟个丧门星似的,她越看冯小满越觉得晦气。跟她妈一个德行架子,就不是个好的。 她骂的太难听了,连陈父都不得不出口劝告:“好了,老太太,您老歇歇气,别气坏了身子。文忠走了,我们这些当同事当朋友的,心里头都不好受。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罪过大了。” 冯小满就不停地哭,一刻不停地嘀咕:“你们就想抢房子,你们都不管周霏霏了吗?” 后来周家人愣是在灵堂上就立了字据,逼着冯小满摁手印,强迫她放弃周文忠所有财产的继承权。周霏霏跟周文忠的所有财产,都由周家人继承。 村里来吊唁的人,有的就在边上小声嘀咕:“这样子也太难看了吧。人还躺着,没下葬呢。周家老两口这就火急忙慌地给老二一家抢死人的东西了?” 陈砚青在边上听了,小声嘀咕了一句:“幸亏他们够不要脸。”不然冯小满那个傻妞肯定得掉进沼泽地里头爬不起来了。 陈砚青的父亲心里头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他自然知道,哭哭啼啼的冯小满这是在做戏。可是,他又不好怪冯小满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周家人这么个做派,她要自己不想办法脱身,岂不是要被拖着给他们填坑了。 哭哭啼啼的冯小满,就这么跟着陈砚青一家人走了。 周老太怕她留下来守灵,会有村里人多管闲事,跳出来主持什么公道。所以借口着她早就跟她妈走了,不算正经的周家人,没有守夜的资格,把她直接撵走了。 所有人都看着她哭哭啼啼出了周家的大门。 冯小满坐在车上,表情疲惫。 陈砚青偷偷的看自己的朋友,给她递了纸巾,小声安慰道:“这样也好,以后你就跟这家人没关系了。哎,我跟你说,你别怕啊,我查过了,你没有义务赡养你爷爷奶奶的。” 陈砚青的爹妈听了女儿的话,一时间都感慨。比起人精子一样的冯小满,他们倒是情愿女儿这样单纯下去。 冯小满笑了,她拍了拍朋友的肩膀,轻声道:“谢谢你。” 周文忠的房子,她的确没有兴趣。况且那个房子,其实所有权一直在研究所手里。研究所因为盖别墅的事情,没有跟着机械厂同步进行房改房工作,所以这些房子的产权一直没有落到个人头上。 冯小满记得,上辈子为着这事儿,还有人到研究所闹了。不过因为研究所给职工们分了别墅,所以到后面,也没人再抓着这套工人小区的房子不放了。大概是到了冯小满高中毕业后,这房子就彻底成了研究所的单身职工宿舍。所里此后再也没分过房。 周家人估计是拿不到周霏霏的抚养权的。在这种情况下,姜教授夫妻无论如何都应该会,照顾周霏霏吧。这种情况下,周霏霏要是还留在周家,那简直就是直接逼死她。 这已经是冯小满所能想到的,对周霏霏最好的安排方式了。对这个妹妹,她没有感情。 她们曾经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多年,朝夕相处,却连普通的室友都不如。也许是姜黎引导的缘故,周霏霏似乎非常热衷于有意无意地踩那个叫周小曼的“姐姐”一脚,用周小曼的大而笨拙来衬托她的早慧懂事。 现在,她们的人生,再无瓜葛。她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任何关联。 陈工一面开着车子,一面在心里头唏嘘。几个月前,原本搁浅的研究所别墅项目,又悄悄动工了。据说是省里领导关心科研人员的生活质量,特事特办,给批下来的。周文忠为此还在所里很是自吹自擂了一回,大放厥词,要不是他,哪儿有他们住别墅的份。 现在,别墅的雏形都出来了。估计到了明年下半年,就能分房子了。结果周文忠还没等到那一天,自己人先没了。 172|考前一礼拜 陈工叹了口气, 安慰冯小满:“算了吧。这人与人之间,也讲究个缘分。大概,你跟你爸爸这头, 差了点儿缘分。明天我们再过来一趟, 送到老周最后一程吧。小满啊, 明天你就少说话吧。叔叔知道你心里头有怨, 替你妈抱屈。可是,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多说多错, 不都说沉默是金么。” 陈砚青则是愤愤不平道:“明天还要去呀,不要啊!爸爸。明天我们要上课呢。马上都要期末考试了。为这种人, 缺一天课, 多划不来呀。” 陈工沉下了脸, 训斥女儿:“不要胡说八道, 事有轻重缓急。课可以什么时候都补, 这奔丧的事情,能耽搁吗?你周叔叔是横死, 停灵的日子短,明天就要送去火化了,小满无论如何都是他女儿, 他要不露面的话。以后, 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陈砚青冷笑:“戳脊梁骨怎么啦?我看啊,被戳脊梁骨的人过得就挺好。他们没长眼睛看着吗?是周家人把小满赶出门的!要有什么不对, 也是那个恶心的老太婆不对!” 陈工实在头疼女儿的天真, 他不得不放重了声音:“长辈没理都是三分理。她能赶孙女儿出灵堂, 但是小满不能不回去送她爸下葬!” 陈砚青愤怒:“凭什么啊!” 冯小满微微笑了:“就凭她是长辈啊。” 陈工两口子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听了这话,居然一下子忍不住要脸红。就凭她是长辈,所以她可以撒泼耍赖,所以小辈就得受着。 冯小满慢条斯理道:“天地君亲师,自古就是这样。” 陈砚青哑口无言,愤恨道:“真是人嘴上下两张皮,好话怪话都是他们说。” 冯小满笑着安慰她:“他们讨好你的时候,自然不一样了。” 陈砚青冷笑:“我稀罕被这些恶心东西讨好?长辈在了不起啊!活了一辈子,还不是混账王八蛋!” 陈父立刻呵斥女儿。 陈母赶紧出来打圆场:“你们父女俩,为这个不相干的外人,吵什么吵啊?照我说呀,周文忠落得这么个下场,实在是活该。别的不说,小满妈当年对他多好啊,有什么用?真就是贱的,别人不能对他好。他就只配被人压着。” 陈工咳嗽了一声,示意妻子说话注意点儿。人家的女儿还在呢。 冯小满沉默地看着车窗外,她觉得陈砚青的妈看的可真够透彻的。有人就是这样。别人对他(她)好,他(她)无动于衷,还要轻视对方。反而是一辈子吊着他(她),蔑视他(她),不当他(她)是回事的人,他(她)却要上赶着巴结。 人性百态,就像那首歌里头唱的那样,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第二天,冯小满还是去了周文忠的灵堂。她照旧是坐的陈砚青父亲的车。这一回陈砚青没跟着,她回学校上课去了。 没了天真的女儿在边上跳脚,陈父试图劝说冯小满:“你呀。以前的那些事情,都放下来吧。人这一辈子假的很,过去了就过去了。别拿这些事情再折磨自己。” 冯小满扯了扯嘴角,只说谢谢,却不应声。 等到了周家村,又是一阵忙乱。冯小满的出现极大地满足了周家人的虚荣心,周老太一叠声地嚷着不让她进家门。 冯小满就在那儿非常识相地拼命哭。当地的规矩是一家办丧事,全村人都过来吃豆腐宴,流水席一天三顿开。有人一边吃着豆腐烧肉,一边劝周老太:“行了,孩子能来,就是想全一片心。就让人进去吧。” 周老太还想好好再耍一回威风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有人在感慨:“这还没过小年,今年抓赌这么早啊?” 旁人还没搭上话,只转眼的功夫,那警车就开到了周家附近,下来了好几位警察。公安表示,周文忠目前被怀疑是谋杀,所以,他的尸体现在不能火化,而是要拖回去进行解剖。 现场立刻一片混乱。周老太两次晕了过去,又被掐人中叫醒。她趴在棺木上嚎啕大哭。人都死了还不能入土为安,谁能接受?她苦命的儿啊!被人撞死了,现在还不能去火化,要被千刀万剐。他们警察不去追撞死人的凶手,却只会欺负他们小老百姓。 办案的民警被她这架势逼得连连往后退,苦口婆心的劝道:“你看,你儿子死得有蹊跷,如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火化掉的话,他在地底下才能安呢?我们过来调查,就是想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下的黑手,害的你儿子?那个司机我们也没放走啊,现在还在调查当中呢。” 另外一个警察试图跟她讲道理:“这调查也是为了对你们家属负责,要是我们查出来,他是被人害了的话,等抓到了凶手,你们还可以申请民事赔偿。别的不说,周文忠还留下一个女儿,情况不太好。这治疗花费的开销肯定不少。有了这笔赔偿,你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冯小满在边上冷眼看着周家人,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周传根跟他爹妈的眼睛,嗖的一下就亮了。原本哭得撕心裂肺的周老太,因为猛然停下了哭泣,居然打起了嗝来。 周文忠车祸以后,周家人当然想到了要找肇事司机赔偿。可是对方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连车子都是借钱买的。撞飞了周文忠之后,车子又撞到了花坛上,车子的残存价值还不够修车呢。 这也是周家人最郁闷的地方。昨晚冯小满临走的时候,还听人嘀咕什么“那一分钱没有,人就白死了?”。 现在听说能拿到钱,周家人自然就不会再阻挠民警办案了。 冯小满不由得感慨,难怪周文忠准备离开南省去港城的时候,压根就没有考虑父母会被报复的事情。因为,大概他也不在乎了吧。周家老头老太偏向老二周文诚的事,众所皆知。上辈子,周传根惹了祸,周家老两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硬逼着周文忠出面收拾烂摊子。理由就是,周长根是周家独苗苗。 她心中生出了浓浓的悲哀,突然间意识到一件事,周文忠也是可怜的。因为他的父母,从来就没有真正在乎过他。 大约他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成长的。他没有得到过爱,于是他只会拼命地去抓住那些,看上去光鲜亮丽的东西。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处理别人的爱。在他眼中,所有的爱,所有的好,都是源自于他比别人出色。都是不如他的人在巴结他。所以,他在爱他的人面前趾高气扬;而面对诸如像姜黎这样的,他从骨子里见了都觉得自卑的人时,他就会立刻跪在地上膜拜。 这一次,是冯小满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自己的这位生父,产生了怜悯的感情。他也是个可怜人吧。虽然这个可怜人,后来造了太多的孽,让别人因为他而可怜。 警察的介入,使得这场丧事变的潦草起来。尸体都被拖走了,自然就不会有什么火化下葬的程序。周家的灵堂继续摆着,供亲友前来吊唁。 周家老太则是在一个劲儿的强调,害死我儿子的人,一定要赔钱:“起码,得赔上好几百万,我儿子可是科学家,我儿子可是被政府表扬的专家。” 冯小满看着周老太已经唾沫横飞,开始亢奋起来的模样,默默地在心中摇了摇头。 人要是将自己最后的尊严都直接从脸上揭下来,放在地上肆无忌惮地踩,旁人还真是什么也不能说。 陈砚青的父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贪财的他们见过,不把自己孩子当人的老人也不少,甚至逼死一个孩子,去贴补另一个孩子都不稀罕。于是这样的周老太,真不算多稀奇。可是,居然在丧礼上就如此不管不顾,却让他们感觉到了一种浓浓的悲哀。 冯小满第二天就回学校上课去了。 童乐在校门口碰见她的时候,就乐了:“哎呦,你可总算回学校了。你要再不来的话,我估摸着,我们班人都已经把你彻底忘光了。” 冯小满一看到童乐就大呼:“大侠,救命啊,这还有一个礼拜就要期末考试,这不是硬生生的把我往死路上逼么。” 童乐立刻做出老气横秋的模样,鄙视不好好学习的废柴:“这能怪谁啊?你在比赛场上是风光了,自然在其他方面就得吃点儿亏。你看看,就你这样,老师都不一定认识你。你还想拿到好成绩,那实在太丧尽天良,太没有天理了。” 冯小满正要翻白眼的时候,追着两人赶上来的石凯,闻言却认真地强调:“怎么可能?就冯小满这样的,咱班老师跟学生,有哪个能忘掉她?” 被点名的人立刻紧张道:“别,我可没做任何坏事啊,怎么从你嘴巴里面一说出来,好像我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大家都难以忘怀了一样。” 石凯脱口而出:“谁让你好看呢!好看的人,总是不容易被忘掉的。” 冯小满的白眼总算是翻了出去,她立刻表达对石凯鄙夷:“浅薄,你要看到我深邃有内涵的灵魂。” 童乐特别耿直地来了一句:“灵魂是看不到的。” 冯小满白眼都翻出花式来了:“那是因为你没有用心看。” 几人说笑着到了教室后,石凯特别主动地拧了抹布要给冯小满擦桌子。 冯小满吓得立刻往后退了两步,阻止道:“慢着,凯爷,您老人家有话好好说。这样,我会很恐慌的。” 石凯不好意思地埋头擦桌子,小声道歉:“那个上次我说大话了。我说了不让那个神经病的记者的采访出来,结果竟然慢了一步。连累你名声受损了,对不起啊。” 冯小满笑了,不以为意道:“嗐,这事儿啊。能怎么办呢?你总管不了别人养的狗怎么叫。” 石凯还要说什么,班主任已经到教室来了。冯小满赶紧催促他把抹布给她,擦干净桌椅,她好早点儿坐下来早读。 班主任见了冯小满,还有点儿惊讶。不过老师只是挑挑眉毛,没说什么。对体育生的要求,自然不能跟一般学生一样。冯小满一学期下来,也在班上待了没几天。她能按时回来参加考试,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距离期末考试只有短短的一个礼拜了,可怜的体育生现在真是焦头烂额。这学期的课程全部结束了,现在老师带领大家进入期末复习阶段。 冯小满觉得自己脑袋瓜子已经不够使了,每天都学得昏天暗地。一学期的内容要在短短的七天里,硬塞进脑子中。真不知道要怎么学下去。 童乐看她两眼鳏鳏的样子,同情道:“你要不要来杯咖啡?” 冯小满立刻摇头:“咖啡这种东西坚决不能碰,万一喝了长肉怎么办?” 童乐瞪大了眼睛:“稀奇啊,喝咖啡还长肉啊。我怎么记得咖啡能减肥啊?” 冯小满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强调道:“我要健康饮食。反正队医是不允许我们喝咖啡的。考完试以后,我还得回队里听安排。反正不能随便乱来的。” 她痛苦地灌了口红枣茶,就着那点儿甜味,又开始了做下一题。上次体检的时候,她跟庞清血色素都偏低,队医让她们每天吃五颗红枣。要是后面再上不去,就是开补血药了。 现在对冯小满而言,数学考试问题倒不是很大。因为之前,赵老师已经帮她拎过课程。她在队里训练的时候,晚上回去也会翻书自己做题目。目前问题的关键出在政治历史地理上面,要背的东西太多了。高一上学期还没有分科,这些东西可以把她背到了无生趣为止。 童乐同情地看着她,再一次向她确认:“你确定你真的打算学文科吗?我觉得你背书的时候简直生无可恋了。” 冯小满愁眉苦脸道:“那我有什么办法呢?你看我没人指导的时候,好歹还能背书呢。其他的,我还能怎么办。” 童乐跟她分析:“我觉得吧,这可说不准。就是物理化学作业这些东西,说实话,都是一通百通的。你全部顺下来以后,也就是做题目再巩固巩固。总比你成天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来的强吧。” 冯小满叹了口气:“再说吧,等到明年再看是个什么情况。” 其实她心里头清楚,明年她的情况只会更加糟糕。八月份就是奥运会,这基本上意味着上半年,她就没有个歇的时候。现在还能考前突击复习一个礼拜。大概到那时候,准点儿回来参加考试的时间都没有。说不定还得另外找时间补考。 童乐同情极了。他觉得冯小满真是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走。看她们练艺术体操的,实在太辛苦了。最悲惨的事情是,她们居然收入还不高。 他痛心疾首道:“你到底图个什么呢?你好歹图一样啊。” 冯小满直接翻了个白眼,她也想知道自己究竟图个什么啊!一开始她想的是生存,想要有钱,想要过更好的生活。她还想当学霸,这一生怎么也要考上名校,了结上辈子的遗憾。 结果加入国家队后,她连广告也不能拍了,不能光明正大地挣钱。现在又进入了成.人组比赛,压根就不可能拿到个人全能赛的奖牌。上次她倒是运气好,拿了一枚单项的铜牌,可是也只有一千欧的奖金。而且这一次,赫主任没有再把这笔钱全给冯小满了,只给了她四百欧,搞得冯小满差点儿当场就垮脸了。 冯小满自己一想起来就心酸。练艺术体操她也不知道图个什么啊。没钱也没名气。人家热门项目练出名气了,好歹还能名正言顺地拍广告代言呢。就是三七开,落到个人手里的钱也不少啊。 心痛自己那被迫上缴的六百欧的悭吝人冯小满同学,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叹了口气道:“哎,行啦,反正都已经上船了,那还能怎么样?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呗。” 173|我有多羡慕你 自习课的时候, 冯小满分秒必争地写着复习卷子。写完一张卷子后,她才意识到上节课课间居然忘了去卫生间。 冯小满顿时一阵心酸,果然最惨的还是备考生啊, 她居然连三急问题都忘了。她借口要去卫生间洗把脸, 跟在讲台上维持纪律的班长说了一声, 便离开了教室。 石凯看着冯小满匆匆忙忙的背影, 一时间惆怅不已。他同桌在边上龇牙咧嘴,做出各种怪模样:“哎哎哎, 你该不会是真想追人家姑娘吧。凯爷,你上吧!成功了记得请我吃麻辣烫。” 被调笑的少年恼羞成怒, 直接狠狠瞪了自己的损友一眼:“闭嘴吧你, 就你话多!” 冯小满匆匆忙忙奔进了卫生间释放自我, 简直就是囧到无以复加。她解决完三急问题后, 突然间有种感慨, 人生啊,幸福其实简单的要命, 就是各种欲望得到满足了。当然,真要实现起来,却又根本不容易。 少女发了会儿呆, 才意识到环境似乎不太适合思考人生哲学问题。她赶紧起身, 准备出隔间门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人说话的声音。下课了, 卫生间里冲来了一群姑娘。这一层楼, 只有一间卫生间, 这么多班级,所以下课后抢厕所,也是学生生活的一道风景。 冯小满刚拔下插销,就听到有人提她的名字,似乎很感慨的模样:“哎,你们说那个冯小满是不是太神奇了?每到考试前一个礼拜,她就出现,然后就去考试。就这样,她都能进班级前十名,太邪门了吧。” 被点名的少女在蹲式厕所旁心花怒放,天啦!终于有一天,她也成为不明觉厉的传说中的人物了。 冯小满同学暗戳戳地又将插销给小心翼翼地插好了,倾听来自同学内部的声音。 另外一个声音软软的姑娘开了嗓:“遗传因素吧。她爸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而且还是农村考出来的。那个时候大学多难考啊。我估摸着,他们家遗传的基因,就是特别能考试。” 冯小满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能考试,上辈子她怎么没发现?而且还都是中考、高考这样的人生转折点考砸了。 先前说话的女孩子嗤之以鼻:“得了吧。那个人大家还不知道吗?我都不相信他智商能有多高,要真智商高,干嘛还剽窃人家的研究成果,据为己有。啊,这真是丢人,都丢到国外去了,想想都觉得没面子。我上次跟网友聊天的时候,人家还问我,那个周文忠是不是你们那儿的啊?我真的不好意思提这一茬。” 另一个女孩猜测道:“那照这么说的话,冯小满该不会是家里特别有钱,特地给她请了家教老师,成天跟着她补课吧。我记得以前那个童星,就是考上北大那个,就是这样的。在外面拍戏,就专门有辅导老师跟着帮忙补课。” 冯小满听了,差点没笑出声。她要有那闲钱,肯定会拿去给她妈进货。现在,冯美丽的豆花摊子,始终没有办法再摆起来。她已经在城管那儿挂了号,永远不给个说法,永远不告诉她到底怎么解决问题;但是她的摊子就是不让摆。 冯美丽已经懒得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山不转水转,活人哪里能真被这点儿事情给憋死了。她现在在赵老师的指点下,自己也开了家网店。她不在外面摆摊子做生意,也就没有那么多人上来挑三拣四了吧。 冯小满回家以后,看到家里多出了电脑,还吃了一惊。听了她妈的解释,她不由得佩服她妈的毅力。 冯美丽当年上学的时候并没有学过汉语拼音,而且为了照顾家务,学也是上的断断续续,快二十岁了才初中毕业。那些学到的文化课知识,也早就在生活的磨砺中,丢的七七八八了。可就这样的情况下,冯美丽还是自己咬咬牙,愣是从头开始背字根,跟着川川学会了用电脑,然后去电脑城拼了台电脑,拉了网线,就开始了自己的淘宝店生意。 川川现在发现女装生意最好做,而且吃的跟穿的摆在一起卖总有些奇怪。他就把店里的特产生意全停了,专心做女装。冯美丽现在店里卖的就是一些家乡的土特产。没想到生意还不错,一个月也有好几千的进项。 现在虽然比不得那时候,一边做早餐生意,一边卖夜宵挣的钱多。但冯美丽也发现了好处,不用提心吊胆躲城管,而且人不吃亏,无须大半夜起来磨豆浆。 冯小满有点儿心酸。她妈其实是被她给连累的,不然哪里会豆花摊子摆不下去。不过她的确宁愿她妈开淘宝店。 于是她大力地赞美了她妈:“好好干下去,百万富翁不是梦!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她妈做任何事情,都有股认真的劲儿。只要没有人故意使绊子横加阻挠,即使这么挣不了大钱,她妈的生意也差不到哪儿去。 冯美丽被女儿给逗乐了,连忙摆手,叹了口气道:“妈可想不了那么多,妈就想把你上大学的钱给准备好。” 冯小满无声地叹了口气,就是为着她妈的这点儿心愿,她也得咬牙念下去啊。 外面来上厕所的人渐渐多了,冯小满估摸着原先说话的那两个女孩子已经进隔间了。她赶紧趁机出去洗手,回了教室。 石凯正在跟冯小满前排的男生说话,见到冯小满进教室门,他立刻撇下对方,迎上去找冯小满说话。那先前的说话的男生一句话说到了一半,就被这么硬生生地撂下了,忍不住哀怨地捏起了一个兰花指嘤嘤嘤:“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冯小满不明所以,只看到他搞怪,忍不住笑得肩膀颤抖。 石凯见了冯小满这样儿,一下子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冯小满忍住笑,主动问他:“你有事儿吗?” 石凯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拐弯抹角地问她,从她回来以后,有没有什么记者再去打扰过她?如果有的话,跟他说,他倒是要看一看,究竟是哪家媒体这么不长眼睛。 冯小满哈哈笑:“算了吧,太麻烦你了。随他们去吧,谁人不被说是非。我不理他们就好。” 石凯立刻强调:“不麻烦的,就是说句话的事。” 冯小满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辛苦你了。老实说,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是那些人要是烦我妈就讨厌了。嗯,下次我出去比赛,给你带礼物。嗯,我想想看啊,下面应该有莫斯科站的比赛,基辅站的比赛,日本的俱乐部比赛,还有法国埃松杯。好几项呢!你看上了哪边的特产了,跟我说。我给你带吧。” 石凯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你别这么客套啊。我就是觉得那些人欺人太甚,老对着你说是这些事情干什么?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关你什么事儿啊!” 冯小满笑了笑,把垂落到嘴边的头发给吹开了,漫不经心道:“柿子专拣软的捏呗,谁让我没钱没势呢。得罪我又不用付出代价。既然那些人他们得罪不起,自然就拿我开刀了。” 少年的心情低落了下去。可不是么。就因为没钱没势,所以就被人欺负,什么事儿都是她不对一样。冯小满没有再陪着少年人惆怅。她没有伤春悲秋的心思啊,她要继续奋战。 石凯看着冯小满又喝了口红枣茶,接着两眼放光地进入了鏖战状态。他不由得觉得,这女孩子还真是挺奇怪的。 冯小满同学花了整整三天时间,终于将善良正直高尚伟大义薄云天宛如神祇的童乐童大侠整理出来政治地理跟历史的重点给背下来了。背完了以后,冯小满表示考试千万别推迟,否则到时候,她肯定得忘得一干二净了。 童乐心满意足地听着冯小满极度狗腿的谄媚之词,手指头点了点桌上的英语语法题目,以一种悲天悯人的高姿态催促道:“还有这些呢。别想了,你不背下来,语法题丢分了,可别说我藏私。” 跟他们一起复习功课的陈砚青忍不住龇牙抱怨:“童乐,你区别对待,这个重点干嘛不给我也来一份。” 童乐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抱歉,我的秘籍是针对工读生的,不针对全日制学生。” 陈砚青差点儿没被这人给气疯了。 边上的石凯抱怨道:“陈砚青,你少说两句话的时间,已经又可以多考两分了。” 陈砚青现在觉得跟他们一起准备期末复习,简直就是一个错误到家的选择。她刚想找同盟军,却悲伤地发现冯小满居然在他们争吵的时候,已经做完了一面语法题卷子。 这丧尽天良没下限的世界。 她转头决定去厨房倒水喝。里屋的川川出来了,见了她,点了点头,然后抬眼问埋头题海的冯小满:“我去洗草莓,你要几颗?” 冯小满奋笔疾书,脑袋也不抬:“三颗。”一下子吃多了,她体重容易增加。 陈砚青本来还琢磨着自己是吃五颗好了还是要六颗,结果川川直接华丽丽地无视了她,自顾自地进厨房去烫草莓了。 可怜的少女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无边的恶意。川川居然连问都不问她一句,完全就当她是空气! 等到川川洗好草莓端上桌的时候,他居然还在草莓上插好了牙签,省的她去洗手了。 被无视的少女陈砚青忍无可忍,嘀咕了一句:“草莓没有了吗?下次我过来带点儿啊。”研究所的食堂也有水果卖,刷卡一块钱可以买一斤。 川川莫名其妙:“你要吃草莓干嘛不自己去洗?” 童乐在边上憋了半天笑,此刻才忍不住出了声。他丝毫不给陈砚青面子,直接拍着边上的茶几腿笑个不停。 陈砚青面红耳赤,简直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冯小满这时才抬起头来,示意陈砚青:“厨房里应该还有,上午我妈过来的时候带了一小筐呢。” 陈砚青豁出去了,看看她又看看川川,咬牙切齿道:“呀,待遇不一样啊!有些人是有人洗好了送到嘴边的。” 冯小满叹气,愁眉苦脸地看着陈砚青:“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么。你可以想吃就吃,我吃一口东西都要计算卡路里。” 陈砚青气哼哼:“说重点,你有现成的水果送到嘴边。” 冯小满翻了个白眼,抓起一颗草莓塞嘴里,恶狠狠道:“重点就是我怕自己去洗草莓的话,会忍不住一下子吃完了一筐子。我要是吃完了这一筐子,我就彻底完了。” 陈砚青吓得不轻,弱弱道:“还好啦,水果啦,吃水果不长肉的。” 冯小满冷笑:“去,翻书去,看看水果的热量值。谁告诉你不长肉的来着。你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你知不知道我每天跟旺盛的食欲作斗争有多辛苦?” 这一回在港城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她的食欲越来越旺盛。好像人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就想吃东西了。这对她的心理状态是好事儿,但对于她的体重维持来说,可不是什么美妙的消息。冯小满为了防止自己体重不受控制,只得定下了自己每天的进食量,尽量不自己去取食物。 川川嫌弃地看了眼冯小满,嘀咕道:“照我说,要不你干脆跟着我卖衣服得了。你看看你,这么累,还挣不到钱。” 冯小满直接一个白眼送过去,愤怒地怼回头:“挣钱了,了不起啊!上一次国家运动会金牌奖金八万元,银牌五万元,铜牌三万元,拿一分还一千块呢!不要试图阻挡我的钱途。” 川川撇撇嘴巴,嘟囔道:“你倒是拿一个全国冠军给我看看啊。” 冯小满被这混账家伙噎得说不出话来了。这个,她还真没拿过全国冠军。用庞清的话来说,有的时候,全国冠军可能比世界冠军还难拿。 她愤恨地干掉了剩下的两颗草莓。她是为国争光的艺术体操国手,她不要跟一心钻进钱眼子里头的奸商一般见识。嘤嘤嘤,她重生前为啥没抄几个彩票中奖号码啊!一个五百万下来,立刻买上二十套房子,从此人生就是巅峰时刻了。 童乐相当不给她面子的泼冷水:“算了吧你,好好写你的卷子。知不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 石凯则是笑容满面地鼓励冯小满:“加油!等你再参加全国赛,我们都去现场给你呐喊助威。” 冯小满翻了个白眼,生无可恋地又一头埋进了二十六个字母的海洋里头去了。 川川学着电视上老外的样子,耸耸肩膀,继续回去盯着他的网店。现在冯美丽将新买的这套房子简单装修过去,租给了川川当货仓。自从那个纪录片揭发了周文忠窃取他人研究成果的事情后,他家就是时不三五的有记者登门。 赵老师怕影响了川川,就让他搬到了这边住,一来新房子得有人住才不会坏,二来,他进的那些衣服也能摆开。他自己也能静下心来好好琢磨,怎么把生意稳定地做大。 每个人都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学习学到眼睛发直的冯小满同学,实在是没什么好抱怨下去的了。 一直到礼拜天的时候,周文忠的案子,终于有了突破。 174|赴俄罗斯训练 据说, 法医尸检的时候在周文忠身上,发现了他真正的死亡原因。他并不是死于车祸,那个车主也的确不是被人收买的。他不过是在周文忠走到车子前面, 倒下来的时候, 没来得及踩刹车。加上当时雪天路滑, 所以才造成了周文忠是死在他车轮下的假象。 周文忠真正的死亡原因, 是肾脏破裂。据说他的肾脏上有伤口,是被尖锐铁签子或者锥子之类的东西给扎进去了, 刺破了肾脏的血管,然后内脏出血, 最终人就倒了。 警方仔细调查了周文忠死亡当天的所有活动。他早晨的时候, 坐公交车去城郊的分所, 在那里看了一个上午, 中午返回的时候, 还没等坐上车就在路上倒了,被车子给轧了过去。根据警方的推断, 凶手应该盯了周文忠很久,所以才知道研究所为他配的车子当天送去检修了,所以他必须得坐公交车。 冯小满听到的版本是礼拜一的时候班上同学宣传的“改良铆钉枪杀人案”。他们班有人家长在刑侦系统工作, 知道不少□□消息。上头盯这案子盯得死紧, 要求限期破案,现在犯罪嫌疑人已经逮到了。让众人毛骨悚然的是凶手的作案手法, 用改良过的气动铆钉枪打到人身体里, 然后刺入人体内的锥子就会迅速收回。 透露内部消息的男生啧啧赞叹:“十多年前就有射钉枪杀人的, 改良过的射钉枪能十米外就射穿木板门呢!不过好歹射出去的钉子还能留在人体内啊,解剖的时候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可狠了,锥子一收回头,伤口那么小,就跟针扎了一下一样。肌肉一收缩,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后面里头一直出血,人就这么垮了。” 大家听了这件事之后,都吓得毛骨悚然,觉得太瘆人的慌了。铆钉枪又不是管制.枪.具,建材市场上谁都能买到。再说了,现在买房子装修房子的人这么多,木工师傅也多,谁会留心手上拿着铆钉枪的人啊。 立刻有男生表示要去买最坚韧的牛皮护腰,不然的话,血肉之躯挨一下,神仙都吃不消。 先前爆料男生鄙视道:“你觉得你用铆钉枪来一下,牛皮会不会被戳破?” 对自己的腰子安危深感担忧的人,哭丧的脸抱怨:“那照你这么说怎么办?这公交车上,上次我帮我妈去农贸市场买草鸡蛋,愣是把蛋都给挤破了。这谁来留心到自己被针刺了一下啊?转个身都难。” 冯小满在边上听了半天的八卦,默默地问了声:“其实我就好奇一件事。天都这么冷了,他没穿羽绒服吗?这个,锥子扎进身体里头,伤口能收缩。可是戳了羽绒服,难道不会漫天飞羽绒吗?” 教室里头一下子沉默下来了。冯小满悲哀地发现,她似乎又把天给聊死了。 各种深沉模样爆料的男生咳嗽了两声,尴尬道:“那个,冯小满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啊?” 冯小满直接翻了个白眼:“我跟我妈生活,我哪儿知道什么事情啊。” 大家面面相觑,打着哈哈撤退了。其实众人心里头有数,周文忠都被定性为谋杀了,最可能下手的人,自然是他的情敌了。 当初那个帖子,不少人都看到了,清楚姜黎跟荀安的关系。不过谁也没胆量问到大员头上去,便想着从冯小满这儿拐弯抹角地打探消息,希望能够得到最新的八卦。 石凯被这些人烦死了,直接将那位想从冯小满口中撬出更多□□的同学给赶走了。他鄙视道:“你不是身处刑侦第一线么,要有消息也是你先有啊。” 班长适时出来镇场子:“你们还打不打算好好考试了?” 期末考试的威力果然惊人,八卦正欢的同学们立刻跑去好好学习了。 石凯被自己的同学气得不轻,一再跟冯小满强调,要是再有人敢骚扰她,跟他说。他都是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狗胆! 童乐丢给冯小满时政重点,逼着她继续背书,抬眼看石凯:“哎哟,这回奇了怪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还没有记者登门啊?” 石凯眼睛一瞪:“你当我是死的啊!也不看看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冯小满抬头,特别正直地来了一句:“我还真不知道,没见过马王爷。” 石凯顿时被她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冯小满同学发现自己今天已经是第二次把天给聊死了。怎么办呢,她也好惆怅啊。 一直等到期末考试结束,冯小满也没等来记者登门。不过每晚固定看新闻了解时政的时候,班上同学信誓旦旦,荀安肯定是出事了。 “你们真是不会看新闻。没见领导下来视察,明明荀安是这项工作的主要负责人,电视镜头里他一个正脸也没露。唯一一张避无可避的陪同领导一起视察的照片,报纸上刊登出来的那一张,刚好有个男生跳起来打篮球,身体就把荀安的脸给挡住了。” 发话的同学冷笑:“好好看新闻,新闻会告诉你们很多事情的真相。” 冯小满叹为观止,深觉本班同学果然藏龙卧虎。可不是么,年底原先本省还有个表彰活动,表彰她在世界大赛里拿到了铜牌,为本省的体育事业做出了贡献。冯小满本来还纠结着荀安会不会就行挖坑给她跳呢。结果港城之行一回来,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等到冯小满考完试,准备出发去江省体操基地的时候,外头就在传荀安已经被带走调查了。人直接就从会场上被带走了。原本计划由他汇报的工作也暂停了。 冯小满撇撇嘴巴,拾掇好她妈为队友们准备的南省特产,准备出发。 她甚至等不到,期末成绩出来了。队里催她考完试就回去。她要跟庞清一起直接从江省体操基地出发,去俄罗斯著名教练阿芙罗拉的门下接受训练。 这一回能够成行,还是陆教练不断强调:“阿芙罗拉是艺术体操界的金字招牌。她训练出来的队员,裁判打分时都会高看一眼。” 一心想着奥运会能放卫星的赫主任,大手一挥,准了。现在他已经彻底忘了林丹丹这号人物了。他需要体操队尽快出成绩。 石凯还傻乎乎地追问冯小满:“今年还打不打算继续卖豆花啊?咱们合作吧。我准备卖杂粮煎饼。我给你说噢,杂粮煎饼跟豆花才是绝配。” 冯小满笑着摆摆手道:“算了吧,我可没有空参加美食节了。我回去简单的收拾一下,就得回队里。嗯,后面寒假是肯定没有的啦。我要去俄罗斯训练了。” 陈砚青闻言立刻流露出惊恐的表情,失声道:“你不过完年再走吗?这也没多少时间了。” 石凯的脸上更是毫不掩饰失望的表情。他可是想了好久,又自己亲自去品尝了好几回,才确定杂粮煎饼是豆花的绝配来着。 冯小满哭丧着脸表示:“过什么年啊!人家俄罗斯可不过咱们的年。时间很紧的,我得跟庞清姐一块过去训练。二月份就有莫斯科大奖赛,接下来,还有基辅站的比赛。嗯,后面还有一堆比赛在等着我呢。我得在奥运会之前尽量提高排名,这样奥运会上,我才有机会。” 石凯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突然间心里头觉得空落落的。他叹了口气道:“冯小满,你打算一辈子都练艺术体操吗?” 女孩子笑着摇了摇头:“你想得美啊!在开什么玩笑!我要练一辈子,观众也得愿意让我练一辈子啊。我老实告诉你吧,艺术体操的观众是最残酷的。英雄迟暮会被嘲笑,啊,都胖了啊,然后身体都不软了呀,赶紧下台吧,不要再抢别人的位置。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体育界就是这么残忍。所以说嘛,我的目标是争取参加两届奥运会,然后我就可以功成身退吧。嗯,这样子就很好,可以痛痛快快的。一辈子都没白活。有多少人能参加奥运会啊?”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又自我鼓励。也许这个女孩子自己都没想好她的艺术体操生涯究竟能持续多久。因为并不是她想练多久,就练多久的。 冯小满回家收拾了东西,匆匆忙忙地跟母亲道别,就上了省队特意为她派的车子。这一瞬间,她其实是有点儿小骄傲的。因为她用自己的努力争取来了待遇。她现在拿到的比赛津贴都比以前多了两百块钱。这钱虽然不多,却是对她极大的肯定。她知道,她取得的成绩是被认可,被重视的。 车子将冯小满又送回了离开还不到一个月的江省体操基地。庞清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正在拿本子记录等回来时要给队友们带的礼物。上次喀山大奖赛出了事情,原定的逛街计划也取消了。大家都觉得有点儿遗憾。 冯小满放下东西去找庞清时,被体操馆里头出现的摄影机吓了一跳。她现在是真对镜头有些过敏了,生怕又有人追着周文忠的事情不放。 丁凝看到冯小满下意识躲避的样子,哈哈大笑,非要把她拉着正对镜头介绍:“这是我们艺体队的队花。” 冯小满推她:“你又胡说八道。” 庞清笑着介绍了自己的小师妹:“冯小满,九月份拿到了奥运会入场券,十二月份喀山大奖赛的棒操铜牌得主。非常厉害,个人全能赛的成绩也比我好。我都说你们《体育人》栏目应该找她拍纪录片来着。” 冯小满吓得连忙要往后头缩,连连摆手:“我可不行。” 孙岩哭笑不得又把她给拽出来。这一次是体育频道的一档节目《体育人》要给庞清拍专题片。去年亚运会以后,他们就有这个想法了。不过联系到艺术体操队的时候,赫主任因为担心影响训练,坚决拒绝了此事。追着一个运动员歌功颂德算怎么回事?这会影响全队的士气的。 庞清本人原本兴趣也不大,因为她太忙了。不过后面陆教练劝她接下来这次专访,因为一方面可以扩大艺术体操的影响力,另一方面对庞清本人的公众形象塑造也大有裨益。 175|迷妹 这一次出发去俄罗斯, 《体育人》栏目组将全程跟拍。 冯小满有点儿尴尬。她老觉得这档节目想拍的人是庞清,自己在旁边,似乎有点抢镜头的意思。 庞清却是大大方方地拉着她到镜头下, 问她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最好从国内带着, 不然到了那边再去买东西的话, 不一定能买到合用的。 冯小满连忙点头道:“我妈帮我收拾的, 应该都全了。” 旁边人都笑了。丁凝更是对她羞羞脸,嘲笑她就是妈妈的乖女儿, 什么事情都想着找妈妈。 镜头下的冯小满也不好意思地露出了羞涩的笑容。她应着队友们的要求,记录下来她们想让她帮忙带的东西, 然后跟着大家伙儿一块儿去食堂吃午饭。这是她们离开前的最后一顿午饭了。冯小满吃着清蒸鱼, 突然间开始犯愁一个问题, 去了那边不会没有清蒸鱼吃了吧? 丁凝原本还在酝酿感伤的情绪, 闻言顿时想要揍她。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这是出国学习呢!这个时候,她居然想着什么清蒸鱼! 冯小满被她瞪得一缩脑袋。她能说体操基地做得最好吃的就是清蒸鱼了吗?她一点儿也不爱每天早上的那五片牛肉, 她早吃烦了,她就想吃清蒸鱼。 陆教练有点儿担忧,拉着庞清到边上叮嘱她等人去了那边, 帮忙盯着点儿冯小满的饮食。这孩子可能快要进入生长发育期了, 她就怕她管不住嘴巴。到时候人跟吹气球一样的胖起来,还怎么上场比赛。 怼完了冯小满的丁凝, 蓦然又伤感起来, 抱着她嘀咕道:“你怎么又跑了呢?我本来以为, 进了国家队,咱们就能跟以前一样,天天在一块儿玩了。” 冯小满瞥见始终在边上试图让镜头捕捉到他的赫主任,赶紧捏了一下丁凝。找死啊,少女!你敢在在赫主任面前说什么玩不玩的话。赫主任会分分钟让你完! 赫主任正在努力酝酿一会儿上镜时说话的情绪,没工夫搭理这几只小猴子。 等到记者的话筒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主任一如既往的严肃强调:“众所周知,我们国家的艺术体操发展迟,但进步还是很快的。这个,见贤而思齐,我们派庞清跟冯小满,这两名已经获得了奥运会入场券的运动员去俄罗斯训练,就是想取长补短,师夷长技以制夷。” 陆教练的脸都要绿了,这话哪能乱说,什么师夷长技以制夷。去人家的地头学习,还要对人家使用污蔑性的称呼。这趟俄罗斯之行,幸亏赫主任公务繁忙,没有时间跟着去。 记者连忙表示没事儿,这一段肯定得剪掉。他鼓励赫主任继续发言。尴尬的赫主任不得不咳嗽了两声,继续对着庞清跟冯小满训话,表示她们作为国家运动员,坚决不能浪费国家为她们创造的机会。一定要好好学习,努力将先进的艺术体操知识跟训练方法带回国内,造福更多的队友。 两人跟小鸡啄米似的,乖乖点头。虽然冯小满想吐槽,训练方法的学习其实应该是教练去学吧。不过,条件有限,能派她过去,她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这个时候要是还敢忤逆赫主任的意思,简直就是找死。 在去机场的路上,《体育人》栏目的记者开始跟她们聊天。庞清的情况节目一开始就介绍了,之前在冯小满返回基地之前也已经采访了。这一回,他们只问了庞清是否紧张,担不担心去俄罗斯的训练生活。大约是看她有些忐忑不安,记者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询问冯小满的情况。 “你为什么要练艺术体操?” 冯小满不好意思地笑了,想了半天以后,总算从记忆深处挖出了一点儿印象:“嗯,因为当时是从几百个小朋友里头把我给选出来的。教练又是一通夸奖,说我条件多好之类的。我就觉得特别的骄傲,可牛掰了,然后我就跟着教练走了。” 车里发出了一阵笑声,记者开玩笑道:“好像每一个艺术体操队员,最初就是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哄走的。” 冯小满笑着解释:“我们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艺术体操是干嘛的。我还以为就是跳舞呢,跟四小天鹅一样。我当时特别美滋滋地想,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台跳舞啊?” 记者又是一阵哄笑,追问道:“那等知道事情真相后,你有没有后悔呀?” 冯小满不好意思地捂脸,放下手后解释:“还好吧。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我是在我们小学的体操基地训练的。就是上完课以后,过去训练两个多小时。然后为此我还有项特权,老师排班上同学值日的时候,不排我。因为我要好好训练,为学校争光。”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都断断续续的:“其实,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是浑水摸鱼来着。当时我们也没有那么辛苦,就是有点类似体操锻炼、身体锻炼的那种性质。我每天放学以后练个两个多小时,就可以回家了。我还挺高兴的,因为在体操队里面,可以有小朋友一起玩儿。” 记者引导她继续往下说:“好日子很快就到头了吧。” 冯小满笑着点点头:“后面的话就有点动真功夫了,我一直都是薛教练亲自带着的嘛,她就给我制定了详细训练计划,让我从头开始好好练。不过我个人觉得还行吧,因为我之前一直是业余训练,每天只练习三个小时的那种。直到十四岁的时候,才正式成为专业的艺术体操队员,我个人感觉还行。” 庞清大笑,插嘴道:“那是因为你的身体素质相当好,别人觉得非常艰难的动作,你很容易就完成了。” 冯小满赶紧否认:“其实不是的,嗯,是那个,教练教的好。她给我们的方法就是一开始慢慢的把我们的身体都给打开来了,等到后面再上动作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多艰难。嗯,当然了我个人可能确实比较适合练艺术体操。那些动作,我做起来没有那么困难。所以整体而言,我倒是觉得还好啦,嗯,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辛苦。我很喜欢这项运动。” 等到纪录片真正播放的时候,这个片段过后是庞清的一段专访,她点评自己的这位小师妹:“小满她是属于真正享受艺术体操的那种运动员,可以说发自心底的爱吧。她不需要教练压着,你一定要好好训练之类的。所以陆教练也说薛教练幸运,碰见了一个真正的天才,而且天才还非常懂事。 你们现在看我,好像我跟队里的大姐一样,大家都照着我学习。实际上,我也会觉得厌烦,然后觉得太辛苦了,完全练不下去了,不想练啦,这些情绪我都有。我知道很多人其实都想问我,有这样一个小师妹,我是不是会觉得被威胁到了地位。但我想说的是,这对我而言,是非常棒的良性刺激。可以说,小满的出现,让我更加有拼搏的动力了。” 她们从机场出发,这一次没有教练陪同,只有她们自己。 冯小满本人的有点儿紧张,她其实一直都比较害怕去陌生的地方。 庞清安慰她没事儿的,队里已经联系好了,到时候会有人去机场接她们的。 冯小满深吸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笑道:“那我不管了,我要睡觉了。” 她一紧张就想睡觉,简直就跟鸵鸟一样。为此,她还特意跟林医生探讨过,她是不是应该纠正这个习惯。 林医生当时奇怪地看着她:“你睡觉打扰到别人了?如果没有的话,你为什么要摒弃这样的习惯。它明明能够帮助你放松下来。” 庞清笑着点点头:“你睡吧,到了自然会喊你。” 冯小满真就这么睡着了。这一个礼拜,她其实基本上处于停训状态。除了每次自己看书的时候,做压腿以外;其他的,为了期末考试,她不得不都放下了。 她闭着眼睛,在脑海中回想着做基本功训练的感觉。她想让自己的身体,依靠着想象力,慢慢进入状态。这是她以前没有尝试过的。现在她已经非常习惯在脑海中想象出一套动作,或者是某个高难度的基本动作应该怎么做。这种方法对她的训练非常有效,可以说是她的秘密武器。 这一次,她想开辟疆土,试试看,身体会不会接受脑子的影响。就跟科幻小说里那样,可以通过意念达到锻炼体能的目的。 有没有效果,冯小满不知道。不过实践告诉她,这招儿催眠很好用。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困,不由自主地就陷入了熟睡中去了。 庞清帮她搭了条毛毯,自己靠着椅背,也闭目养神起来。这个还不满二十一岁的女孩,此时却充当了小妈妈的角色。 冯小满下飞机的时候,原本还迷迷糊糊的。可是一出机场门,她立刻就清醒了。一月中旬的俄罗斯,气温相当感人。 庞清看她眼睛一下子瞪大的样子,笑道:“你可别把帽子随便摘下来,不然真会冻掉耳朵的。嗯,这个时候也不能掉眼泪,否则的话,眼皮都会被冻伤。” 冯小满哪儿还敢乱动弹。她戴着厚厚的皮手套,拖着行李往外走,再觉得不方便都不敢乱来。摄制组表现出来纪录片团队的精神,坚决旁观,完全不动手帮忙。 两人跌跌撞撞出去后,终于看见了过来接她们的人。冯小满的眼睛嗖的就亮了,雅兰达开着她的跑车,带着莉莉娅一起过来接自己的朋友了。 冯小满激动得直打哆嗦。她知道因为艺体女皇娜塔莉亚的存在,雅兰达一直都不能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可是她还是最喜欢这个浑身充满了活力的运动员。能够跟她一起训练,对冯小满而言,简直就是无上的奖励。 莉莉娅看到冯小满就发出兴奋的叫声,她飞奔过来,抱着自己的朋友嘀嘀咕咕,不停地强调:“太好了,你可总算来了。我总是担心,你们那里又有什么变化?然后你的行程又取消了。” 冯小满笑着解释:“我也是刚知道不久,自己要过来。之前,没有人跟我说。” 庞清跟雅兰达拥抱了一下,闻言微微笑着。队里确实不敢说,这段时间,上面似乎动荡的很厉害,不少领导都调职了,据说是为了全面备战奥运会。陆教练让庞清不要打听,到时候自然会告诉她们行程安排。不到最后一天成行的时候,大家都担心,再冒出一个神奇的林丹丹。 林丹丹自从那次在三泉山上摔下来伤到了脊椎以后,便从艺术体操队退役了。一开始,她家里好像还想给她弄成是训练中受伤,要塑造身残志坚的运动员形象。林丹丹不愿意自己凄惨的样子出现在媒体上,哭喊着拒绝了。 到了后面,她脑袋转过弯,觉得这样也不错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人再肯帮她积极运作了。庞清偶然听到王部长跟陆教练私底下交谈,好像是之前一直力捧林丹丹的那位领导被调走了。目前主持工作的副职似乎非常讨厌林丹丹。为此,她跟冯小满的俄罗斯之行的程序都走的特别快。 冯小满拥抱了莉莉娅,告诉她,自己给她带了漂亮的礼物。 莉莉娅非常高兴,她还从来没有去过朋友的国家。她对那个国家充满了好奇心。 雅兰达帮着她们将行李放进了后备箱,然后帅气地开始在大街上奔驰。冯小满这个星星眼的迷妹就在不停地赞美雅兰达开车技术真好,她的车子实在是帅得无与伦比。 莉莉娅哈哈大笑,她们的教练有一次坐上了雅兰达的车子,然后勒令她接下来两个月都不许开车。 雅兰达耸耸肩:“阿芙罗拉非常好,就是太紧张了。她不许我们滑冰,不许我们踢足球。噢!除了在地毯上,她大概希望我们其他时候,脚最好始终被密封保存。” 冯小满被这样的说法给逗乐了。 等到下了车,看到偶像就完全沦陷了的冯小满这才后知后觉地总算想起了《体育人》摄制组。咳咳,这一路上,她早就把他们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咦,他们人呢? 庞清大笑,指着雅兰达道:“他们哪里能够赶上她的车子啊。” 雅兰达帅气地收好钥匙,得意洋洋地耸耸肩:“其实我应该可以成为最棒的赛车手的。我练艺术体操其实是入错了行。” 冯小满傻乎乎的笑起来,对哦对哦,女神说什么都对。她就是一名被艺术体操耽误了的车神。 176|阿芙罗拉的教导 雅兰达充当了工作人员的角色, 她轻轻哼着欢快地歌曲,带领自己的这两位朋友去了宿舍。其实这边可以给庞清跟冯小满安排单间。但是一来庞清本人已经非常习惯集体生活,二来她真怕冯小满会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 偷偷吃零食。到时候吃成了一只膨胀的气球, 她岂不是成了罪人。最后, 她俩还是一间房。 放好行李之后, 她们并没有休息调整时差。莫斯科时间要比国内迟五个小时,此时刚好可以去场馆训练。雅兰达开玩笑表示要是她们的飞机晚点一小时的话, 她就可以逃掉一个小时的训练了。 莉莉娅耸耸肩膀,告诉她不要幻想了, 教练肯定会让她将这一个小时补上的。 庞清跟冯小满已经在飞机上吃过了飞机餐, 况且旅行带来的疲惫感让她们丝毫不觉得饿, 只觉得身体缩得太久, 十分不舒服而已。冯小满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伸展身体了。 雅兰达惊讶地看着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小女孩, 好吧,其实她的个子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了, 不过这还是个又细又软的小女孩。她难道不会觉得累吗?老实说,她本以为冯小满会选择休息一个下午,明天再开始训练的。 庞清笑着用简单的俄语跟朋友解释:“她喜欢这些。” 俄罗斯艺术体操队的训练条件是出了名的好, 可以让人各种羡慕嫉妒恨。不过她们的训练也是出了名的辛苦。占地面积极大的训练场馆里, 已经有不少运动员在训练。她们之中有俄罗斯的队员,也有其他国家跟冯小满她们一样被送过来培训的求经者。 冯小满跟庞清在宿舍里就换好了运动服。莫斯科气温极低, 但从宿舍到训练馆之间不需要经过室外, 倒是免得她们再受一次冻了。冯小满看看外面的森森寒意, 自觉她还是乖乖地训练馆跟宿舍两点一线比较好。 阿芙罗拉教练已经出现在场馆里,正在亲自指导娜塔莉亚训练。让冯小满惊讶的是,她并不是在要求娜塔莉亚规范的动作,而是在引导她做出合适的表情。阿芙罗拉已经年过半百,可当她示范沉浸于爱情中的少女时的模样,却能让人轻易忘掉她的年龄与身份。 雅兰达笑眯眯的,压低了声音告诉目瞪口呆的朋友:“哦,我们的教练其实主要任务是,嗯,她说她要帮我们实现最美好的自己。阿芙罗拉告诉我们,一切都要用心去做,艰苦的训练跟出色的编排必不可少,却不是取得成功的关键。关键是我们必须得奉献出我们自己的心。” 阿芙罗拉看见到庞清跟冯小满,微笑着冲她们点了一下头,并没有过来特意打招呼。雅兰达将两位新伙伴交给一位满头银丝的教练奥尔加之后,满脸痛苦地去称体重了。训练之前先称体重,是她每天必须做的工作。 她之前没有参加喀山站的大奖赛其实不是要调整她的成套动作,而是那个时候她休假,两个礼拜的时间,她足足重了六斤,完全没有办法上场比赛了。 雅兰达一面向她们描述炸土豆跟可丽饼的美味,一面述说减肥的痛苦。她不得不减肥,因为超重,她甚至没有办法上场训练了。超出的体重给她的脚骨造成了极大的负担,她当时甚至连走路都艰难,压根没办法坚持训练。阿芙罗拉甚至威胁她,如果她不能减去那多余的六斤体重,她就得离开了。 冯小满非常担忧:“你的骨头骨折了?” 雅兰达摇头大笑:“没有,不过非常疼。”她不得不绑着绷带,这样才能让脚好受一些。不过神奇的是,自从她减掉了那六斤多余的体重后,她又能上场训练了。 冯小满吓得心有戚戚焉。她体重控制一直相当不错,完全不知道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庞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冯小满正式开始高强度专业训练的时间迟,所以她身上的伤反而是最少的。迄今为止,她都没有腰伤、膝盖伤、脚伤这些常见的病痛,简直不像一位艺术体操运动员。 量完体重之后,奥尔加教练笑容满面地招呼庞清跟冯小满开始练习基本功。比起不苟言笑,给人感觉相当有女大王气势的阿芙罗拉,奥尔加教练实在是慈祥太多了。她的俄语听上去醇和温软,配上她那头银丝,感觉更像位居家老奶奶。 冯小满跟庞清训练的时候,阿芙罗拉过来看了一会儿她俩的训练,但是并没有提出什么指导意见。她只在边上安静地待了大约十分钟的样子。然后,她又折回去指导莉莉娅训练了。莉莉娅趁阿芙罗拉不注意的时候,冲冯小满做了个鬼脸,结果她被抓了个正行,只好露出无辜又可爱的笑。 庞清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阿芙罗拉刚才站在她身边,让她不由自主地紧张。她希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这位传奇教练看。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下午的训练时间都要结束的时候,阿芙罗拉又一次过来了。她让庞清跟冯小满分别做了几个转体跟跳步的动作,然后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便让她们走了。 俄罗斯队的伙食也相当不错,主食有荞麦粥、水煮大麦跟米饭。雅兰达撇撇嘴表示,她实在是吃腻了这些,她都吃了好几年了。她无比的怀念炸土豆,不然土豆饼也行。虽然嘴巴上是这么说着,但实际上她还是没有放过晚饭。她们七点钟过后就不再进食了,现在不吃实在撑不住。 冯小满的最爱还是牛奶,浓稠的牛奶让她的胃简直就是享受。庞清不得不提醒她悠着点儿,牛奶喝多了热量值也是惊人的。 莉莉娅一面快活地吃着晚饭,一面安慰冯小满:“噢,我们已经很幸运了。据说以前的艺体女皇特别容易长肉,她只能看着队友吃饭,自己喝水。” 冯小满听了差点儿没晕倒,开玩笑,只喝水,而且是像莉莉娅说的那样,一连几天只喝水,她是怎么撑下去的。 莉莉娅将最后一勺荞麦粥放进了嘴巴里,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所以说,我们都很幸运啊。” 雅兰达叹气,莉莉娅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 吃完饭之后,莉莉娅就迫不及待地想带冯小满去跳舞。她喜欢跳舞,这也是阿芙罗拉鲜少的几项不会限制她的活动。雅兰达不得不劝告莉莉娅:“她们需要休息,明天我带你们去兜风吧。哈,然后就是完美的假期。” 冯小满悲哀地发现她不是合格的迷妹,因为比起跟女神共舞什么的,她居然更加怀念和周公聊天。她吃晚饭的时候,就在不停地打呵欠。她实在是困倦极了,简直下一秒钟,眼皮就跟被胶水粘上了一样,再也睁不开。 莉莉娅看她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放弃了今晚带她的朋友出去逛逛的主意。 冯小满回到寝室以后,背了两页俄语单词,连将单词书送回桌上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滚进了被窝里,呼呼大睡。 庞清原本想跟她说几句话,再转过头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还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这位小师妹,还真是无忧无虑啊。 《体育人》事先已经得到了俄方的许可,跟着进行了拍摄。记者询问庞清:“你怎么不休息啊?” 庞清摇摇头,笑了笑:“这边时间比国内迟了五个小时,我还不到睡觉的时候。” 记者也笑了:“可是冯小满睡着了啊。” 庞清很想说,她什么时候都能睡着。不过为了自己小师妹的形象,她还是表示:“嗯,她是太累了,所以先睡了。” 第一次到国外接受系统训练,这么多事情,千头万绪的,庞清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跟冯小满一样呼呼大睡。她在宿舍外面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她这一次来的目的,除了将先进的训练方法带回国内外,还准备将她最新的成套动作展示给阿芙罗拉,希望这位功勋教练能够给她一些指导意见。 庞清微微一笑:“嗯,毕竟出国一趟也不容易。对于运动员而言,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要让个人技术水平突飞猛进是不太现实的。我们希望取得的效果是在现行的规则下,发挥自身最大的优势。” 采访结束以后,摄制组跟她告别,她返回自己的宿舍,依然没有一点儿的睡意。其实她觉得非常的累,身体极度疲惫,然而却没有办法安眠。 看着睡得香喷喷,一张漂亮的不像话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冯小满,庞清甚至有点儿嫉妒这位小师妹了。事情那么多,这次训练很有可能是她的人生转折点,冯小满怎么能无忧无虑的睡着了呢? 庞清回想起自己的十六岁。那个时候,她刚刚练出点儿成绩,在国内外的舞台上取得了一点儿名次。可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能够隐隐约地感觉到,笼罩在她周身的,无穷无尽的压力。 这些压力有些是来自省里领导的要求,全运会要拿金牌啊!有些则是来自更高层的领导的命令,亚运会必须出成绩!此外,在国际赛场上感受到的不公平,都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这一切,冯小满难道就没有感觉吗? 也许,她是有感觉的。只是,这个小丫头似乎并没有把这些当回事。一时间,庞清甚至不知道该同情冯小满的缺心眼还是羡慕她的心大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想得越少的人越幸福。因为,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冯小满这一觉,一直睡到天亮。她下床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儿发懵。之前实在是太累了,这种疲惫不仅源于长时间的坐飞机外加倒时差,还要归功于万恶的期末考试。在备考的那一个礼拜里,她一天起码要学习十四五个小时。一个可怜的体育生的学霸之路有多艰难,简直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两人简单地洗漱完毕以后,就又出发去体操训练馆了。雅兰达开着她那辆跑车从住处过来,俄罗斯队允许队员外宿,她讨厌单调的体操基地生活,便每天开车上下班。她快活地跟自己的朋友们打招呼,雅兰达的人缘极好,几乎跟每一个在体操馆训练的人都能说上话儿。 可惜的是,她满脸愉悦的笑容在上秤称体重的时候,变成了惊恐的神色。上帝啊!她居然又超重了一百克。雅兰达企图趁着管理她们体重的助理教练不注意,蒙混过关。结果阿芙罗拉过来之后,甚至压根没有问助理教练她的体重情况,就非常精准地判断出了雅兰达又超重了。 冯小满惊呆了。阿芙罗拉教练未免太神奇了。比方说她冯小满,自以为眼睛已经挺毒的了。可是她除了觉得今天的女神更美了以外,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那多出的二两肉究竟长在了哪里。 莉莉娅同情地看着被阿芙罗拉严厉批评的雅兰达,告诉冯小满:“别说是一百克了。我们的教练,连我们身体重了五十克都能看出来。” 冯小满吓得赶紧上称又过了一回体重,确定自己现在的确没超重,才发下心来。 一个上午,见识过现场咆哮版的阿芙罗拉的冯小满,训练的时候战战兢兢的。她在奥尔加的指导下,做着无帮助腿结环转体。这位和蔼的老太太帮她稍微调整了一下胳膊的姿势:“这样可以减少对你腰部的损伤。你的腰非常漂亮,我不希望今后没有办法再做出这样柔软的姿势。” 训练中途休息的时候,可怜的雅兰达连水都不能喝了,否则她训练减下的体重又得恢复了。冯小满看着自己的女神,真是心疼。她都想这一百克长在自己身上得了,反正她还有八百多克的空余。 结果还没等雅兰达来得及感动,原本一直在指点娜塔莉亚的阿芙罗拉走过来,看了眼冯小满:“希望你顺利地度过发育期,也能如此轻松。” 冯小满吓得赶紧闭上了嘴巴。没想到阿芙罗拉并没有生她的气,反而要求她将在喀山站的那套球操展示给自己看。 莉莉娅也停下了休息,兴致勃勃地过来围观。她最喜欢的就是冯小满的这套球操。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她非常奇怪,中国队允许年纪小的队员谈恋爱吗?不然冯小满又是如何表现出那样的复杂感伤的情绪的。 没有音乐,只有庞清在边上帮着冯小满打拍子。场馆里训练的队员不少,音乐容易干扰别人的训练。 身着训练服的冯小满就这么翩翩起舞了。明明她的身上没有黑色的体操服,也没有点缀的黑羽毛,可是她的肩胛骨上似乎跟生出了黑色的羽翼一样。高傲冷艳又魅惑诱人的黑天鹅,就这样从她的举手投足间展现了出来。 庞清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妹,害怕她表现不好的话,会给阿芙罗拉教练留下坏印象。她在脑海中审慎地评估着冯小满的每一个动作的完成情况,旋转动作是不是准确而固定,空中跳步是不是能够有足够长时间的滞空,平衡柔韧到不到位。天啦,她可千万不要把这个当成一次普通的展示啊。 冯小满做着那个软翻时拇指转球的动作,莉莉娅还兴奋地给她鼓起了掌。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动作。黑天鹅成功魅惑到王子之后的得意洋洋又漫不经心的感觉,一下子全出来了。她原本以为冯小满的这一套球操会在喀山大奖赛上拿到单项奖的。毕竟娜塔莉亚跟雅兰达都没有去参加比赛啊! 成套的球操结束之后,阿芙罗拉点了点头,并没有看她其他成套的意思。她夸奖了一句冯小满:“你是个很有天赋的运动员,我祝你好运。” 冯小满有点儿蒙圈,不知道这位教练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庞清也被要求做了她最拿手的圈操,这一次是阿芙罗拉亲自帮她打的拍子。这简直让庞清受宠若惊了。她认认真真地,在阿罗拉面前,将自己精心准备参加奥运会比赛的成套动作,展示了出来。 阿芙罗拉打完了拍子,庞清的圈操也准确地踩到了拍子上。她冲庞清点点头:“我知道你非常出色,但是,还是这个问题。亚运会的时候,我就已经曾经跟你说过了,你需要放松下来。你需要更加享受,而不是担心技术问题。你一直在害怕,你的转体三圈完成不了,是不是?这是没有办法欺骗裁判和观众的。她们知道,你是不是在用心表演。” 庞清一脸茫然,她没有觉得自己紧张啊,她还是很放松的。 阿芙罗拉却坚持不懈地灌着她的心灵鸡汤:“你需要对自己更自信一点,对,你要相信你,非常棒,非常出色。忘记地毯,忘记时间,好好的享受你的表演。你要想象着,你其实是置身于浩瀚的宇宙。” 177|你看到了什么 冯小满在边上艰难地听着, 她觉得自己的俄语词汇完全不够用了。在来之前,冯小满本人也突击又学习了一遍艺术体操的专业词汇。可惜的是,阿芙罗拉这位传奇教练, 在她的指导中, 一句话也没有提及那些专业词汇。 吃午饭的时候, 她们说起这件事。庞清还是一脸懵的状态。 冯小满越想越好笑, 阿芙罗拉教练给她的感觉,不是薛教练, 而是林医生。或者讲,她是夸张加强版的林医生, 富有鲜明的艺术感染力。其实她心里头偷偷吐槽了一句, 就是营销啊! 被勒令午饭也得减少一半的雅兰达叹了口气:“我们的教练主要任务是挖掘我们心灵的潜能啊。” 莉莉娅咯咯直笑, 非常认真地点头:“所以我们都爱她。因为她总是知道我们在想什么。” 冯小满觉得莉莉娅没说错, 阿芙罗拉有一双非常锐利的眼睛。其实她也觉得庞清有点儿紧张, 大概就跟她之前曾经跟自己聊过的那样,她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国内艺术体操发展迟, 获得的支持也小,练艺术体操的人少,又不受重视;所以能在国际上出头的人寥寥无几。庞清身上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 下午训练的时候, 奥尔加教练就帮庞清调整了训练内容。她不允许庞清再尝试更高难度系数的动作, 而是要求她放松下来,做最基础的练习:“你的肌肉在紧绷, 这非常不好, 放松它, 放松下来。对,否则你是做不出完美的踹燕的,因为你的身体实在太僵硬了。” 阿芙罗拉一直到下午快要结束训练的时候才出现在训练馆。这段时间,日常基本上由她亲自指导的三位弟子则交给了助理教练。 冯小满休息的时候,看到阿芙罗拉一进来,原本有点儿开小差的莉莉娅立刻专注起来。她忍不住笑了。 阿芙罗拉在场馆里四处走动,并不对任何运动员与教练做出指导。她只用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审慎地看着所有人,似乎在警告这些年轻的姑娘们:嘿,我看着呢!谁都别想偷懒。 冯小满休息完了,继续回到场地上进行训练。奥尔加教练觉得她的身体太细软了,所以她需要加强肌肉锻炼。基地的营养师也会为她重新制定食谱。从湿冷的江南到干寒的莫斯科,她需要调整她的饮食习惯。 阿芙罗拉教练却突然走到了冯小满面前,让她再展示一遍她的棒操。冯小满的反应速度让她非常满意,因为这个女孩子明显听得懂俄语,也能进行不太复杂的交流。在不确定自己能够获得到俄罗斯学习机会的情况下,她能够自己默默地做着准备,这是想要获得成功的人必备的品质。 冯小满有点儿茫然,她不太明白阿芙罗拉教练为什么又要求她做棒操。不过她还是乖乖地开始了她的棒操成套。这一次没有人为她打拍子,她就着自己脑海中的旋律开始她的成套。棒操的成套她修改的比较多,因为里面加入了一些舞狮时的动作,对小狮子的模拟比之前看上去更加明显。 阿芙罗拉微微点头,笑着道:“你的音乐中,可以考虑加入狮子吼。” 冯小满羞涩地笑了。 阿芙罗拉喊她到边上,认真地问她:“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刚才的表现要比你的球操好吗?” 额上微微冒汗的少女惊讶地抬起了眼睛,她真没发现自己的棒操要比球操出色。老实说,球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得意之作。她觉得那套球操融合她的内心世界的波动,所以能够引起观者的共鸣。相形之下,棒操的成套显得更轻松,像是开胃小菜的感觉。 阿芙罗拉看着她茫然的模样,露出了惋惜的神色:“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在球操表演的时候,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节拍上,你在踩点。不,这不是你真正应该做的事情,这会让你的表演变得僵硬。你完全可以与音乐融为一体,而不是去关注它。这样,会让你的注意力发生偏移。” 冯小满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阿芙罗拉却是非常认真地强调:“我知道,你们来是想更快地提高你们的艺术体操水平。可是我想告诉你们,这需要一个长期的潜移默化的影响过程。我们的孩子是听着芭蕾音乐,看着芭蕾舞长大的,所以浓郁的艺术熏陶氛围是她们得天独厚的优势。当然,你们也非常棒,你们有着出色的想象力,为艺术体操加入了众多新鲜的元素,似的它更加迷人。不过,孩子,我要给你的忠告是,忘掉它们,忘掉那些技巧,你真正需要做的是投入并且融入进去。” 冯小满似懂非懂,并不十分了解阿芙罗拉的意思。这位眼线浓厚的教练似乎看上去有点儿苦恼的样子,她又强调了一遍:“沉入到美当中去,你是美的创造者,更是享受者,你要打动你自己。” 原本雅兰达晚上是要请庞清跟冯小满,当然还要带上莉莉娅去外面吃饭,顺便逛一逛。结果阿芙罗拉说话,把她们几个都带去了看芭蕾舞剧《天鹅湖》。 冯小满有些惊讶,主要是这个时候临时决定去看芭蕾舞,真的会有票吗?有票,位置应该也不会太好吧。 等到了现场,她才发现这是带妆彩排。阿芙罗拉带着她们坐在了视野非常好的位置。莉莉娅小声告诉冯小满:“我们经常要看芭蕾舞,嗯,还有话剧。” 冯小满略有些困惑,她猜想的是,这么做的目的大概是让艺术体操运动员培养出与现实的距离感吧。嗯,就是那个诗和远方。 阿芙罗拉在本地人气极高,艺术体操在俄罗斯的影响力也极大。在开演之前,甚至还有人过来找阿芙罗拉以及娜塔莉亚、雅兰达等人签名。 冯小满兴致勃勃地看着阿芙罗拉,极其霸气地直接将随身携带的签名卡片,分发给她的迷妹们,不由得星星眼。果然是女王范儿啊。 雅兰达签完名以后,笑着告诉冯小满:“噢,我们所有人的支持者加在一起都比不上阿芙罗拉的。她是我们的灵魂。” 被肯定的教练一点儿谦虚的意思也没有。 虽然是带妆彩排,但跟正式演出相比,也没有什么差别了。舞台上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阿芙罗拉认真道:“我为什么要带你们来看彩排?因为我希望你们每次赛台训练的时候,也要以正式比赛的态度去对待。孩子们,我知道你们的排名高,你们在裁判眼中的印象很好,甚至有可能,她们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你们手下留情。可是,你们永远需要战胜的都是自己,不是很久以前,而是上一秒钟的自己。不要沉湎于你们的取得的荣耀之中,完全不用在意它们。那是以前的你们获得的,跟现在的你们其实并没有关系。” 大幕打开了,灯光亮了。阿芙罗拉叮嘱所有人:“认真看演出。” 冯小满立刻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台上的演员看。她的反应让雅兰达都忍不住笑了,轻轻地劝了她一句:“嗨,放松点儿。” 庞清也是满脸严肃地盯着台上的演员看。陆教练为了加强她们的艺术修养,经常带她们去舞蹈学院看演出,有的时候也会去国家芭蕾舞团的表演。不过后者的机会少很多。 冯小满先是被舞台上的白天鹅吸引到的,因为她的手臂,实在太美了,纤细修长。她觉得这只白天鹅的情感都灌注到了手臂上。她听着音乐声响起,看着白天鹅在场上翩翩起舞。她觉得非常舒服,因为演员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流畅,仿佛他们所有的举动都是理所当然一样。 庞清认真地看着场上的演员的每一个动作。她知道芭蕾舞与艺术体操会相互影响,彼此借鉴。舞蹈学校每次要比赛的时候,都常有人到她们艺术体操队来取经,希冀可以刷难度系数。 全场的□□时分依旧是是黑天鹅的三十二圈挥鞭转,不过这次演员除了挥鞭转以外,还加入了阿拉贝斯转和阿提丢转三周。演员惊人的技术水平让全场响起了掌声,冯小满都的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样的难度系数实在让人钦佩,这位年轻演员的表现也让人惊叹。 黑天鹅陶醉在自己的旋转中,她的紧张与拘束已经一扫而空。冯小满觉得这是她整场表演中最精彩的时刻,因为她真的已经融入到她的表演中去了,而不是单纯地“跳”芭蕾舞。 整场演出结束后,冯小满还愣在位子上,半晌才响起来鼓掌。 阿芙罗拉可不会白白带她们来看芭蕾舞,她要求所有的人都说出自己的感想。 莉莉娅表示那个小丑最有趣,她最喜欢的其实是小丑,非常棒,而且水平很高,让人觉得很舒服。 雅兰达表示王子在发生失误后的反应非常出色,立刻让观众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下一个动作上去了。 娜塔莉亚是她们之中最富有芭蕾气质的,事实上,她以前就是练芭蕾的。 这位气质优雅出众的年轻女子微微笑:“群舞非常棒,每一位群舞都是那么的出色。” 关于这一点,庞清也赞同。因为他们所有人的动作完成质量都极高,甚至可以说能够达到一般芭蕾舞团主演的水平。 阿芙罗拉微笑着问庞清跟冯小满:“好了,我的孩子,现在轮到你们了。对于这出芭蕾舞剧你们有什么感想。” 庞清怕自己的小师妹会害怕,抢先回答,好给她留下组织语言的时间。真正不行的话,她也好附和一句“我跟庞清姐的看法一样”来回答这个问题。 她从技术水平上分析了主演的表现,这位舞者的身体素质一流,表现得极为出色。尤其是那三十二圈挥鞭转加阿拉贝斯转接阿提丢转三圈,完成质量非常高,腿一点儿也没有变形,整个人的状态也很好。 庞清把这些说完了,冯小满没其他的可讲,只能老老实实地表示:“嗯,她的旋转太漂亮了。她如果一直旋转下去,那就是最完美的了。” 阿芙罗拉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莉莉娅哈哈大笑起来,跟冯小满使眼色,抢着回答道:“我知道,因为她转晕了,就忘记自己是在舞台上跳《天鹅湖》了。” 阿芙罗拉非常满意自己的小弟子的回答:“这才是我带你们过来欣赏芭蕾舞的目的。这是她第二次主演《天鹅湖》,老实说,我觉得不如第一次,因为她想得太多了。我经常告诫你们的是,忘记你们的脑袋,用你们的心去表演。我知道,带着脑子表演艺术体操的你们,已经比绝大部分人都优秀了。不过还不够,你们需要的是用心。真正的顶尖艺术体操队员都是用心去表演的。” 庞清没有说话。她觉得阿芙罗拉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她知道阿芙罗拉说的是对的。只是,说着简单做着难。 莉莉娅已经快活地跟冯小满比划起小丑的表演,那陀螺般飞快的连续旋转让她津津乐道许久。 冯小满好奇地问莉莉娅:“你会抽陀螺吗?” 雅兰达已经开心地自我推销起来:“我可会抽陀螺了。我可以教你。” 阿芙罗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雅兰达,最后冒出一句:“不许跑去滑冰。” 雅兰达露出一个“嘿嘿嘿”的表情,快活地将自己的下巴支撑到了娜塔莉亚的肩膀上,冲阿芙罗拉讨好的笑。 冯小满不知怎么的,竟然想到了一首宋词《清平乐·村居》里头的描述: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果然是做人当做懒羊羊啊! 178|不要放弃你的优势 庞清跟冯小满一起回到宿舍后, 并没有接着背单词。她觉得心里头乱糟糟的,无数念头挣扎着似乎要从脑海中汹涌而出,可是千头万绪却怎么也没法子抓到最关键的那根线。 冯小满一边轻轻哼着《天鹅湖》中的旋律, 一边侧压腿背单词。她现在已经不要求自己做基本功训练的时候再去努力想新的动作了。她完全可以轻松点儿, 沉浸在这样悠闲自在的氛围中。 庞清看着嘴巴里哼哼唧唧的冯小满。女孩子有着张白皙光洁的面孔, 脸上全然是欢喜愉悦的笑容。她的开心是这样的轻而易举, 让人羡慕她快乐的能力。 莉莉娅跑过来敲门,呼唤自己的朋友。她现在对《天鹅湖》中, 出入宫廷贯穿了整个剧情的小丑非常感兴趣,对于小丑陀螺般的旋转, 莉莉娅更是跃跃欲试。 “噢, 小满, 你陪我一起去体操馆吧。我们可以试一试, 我们肯定能够做到的。”漂亮如洋娃娃的小萝莉就这么忽闪着她那双湖水般清澈的大眼睛, 看得冯小满毫无抵抗力。 冯小满抬眼看庞清,咨询对方的意见。 庞清对她点了点头, 笑着叮嘱了一句:“你们不要玩的太晚,不然会休息不好。” 莉莉娅应下了,一把拽着冯小满的手, 欢欢喜喜地带着她往体操训练馆里头去。 宽敞的体操馆里还有一些运动员, 在给自己加训。冯小满惊讶地看着她们之中居然还有娜塔莉亚。她是整个艺术体操舞台上最耀眼的明星,她的成就让无数人顶礼膜拜, 难以望其项背;然而, 在观看了一场芭蕾舞表演之后的周末晚上, 她没有选择放松,而是继续刻苦地练习。 莉莉娅似乎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了。她一面给自己热身准备的时间,一面小声告诉冯小满:“其实阿芙罗拉说过,雅兰达的天赋才是我们所有人之中最高的。不过,嗯,她的状态不稳定;而且阿芙罗拉说她将太多的心思花在艺术体操以外了。阿芙罗拉说要是我再跟雅兰达一样,她就把我赶走。” 冯小满忍俊不禁。雅兰达大概就是老师又爱又恨的天才学生吧,偏偏还是成绩不稳定的那种。艺术体操运动员纵然天赋再好,也需要刻苦的训练。 两人热身完毕之后,开始了在地毯上的各种旋转。明天是周末,这让两个姑娘相当的肆无忌惮可以放开了玩。莉莉娅自从跟着阿芙罗拉训练之后,体操基地就成了她的乐园,她总能从这里挖掘出各种各样的有趣玩意儿。 各自憋了股劲儿,在助理教练有一撇没一撇的关注下,两人拼完了各种转体动作,然后直接瘫在地毯上大笑。时间已经不早了,然而无论是莉莉娅还是冯小满,都没有去洗漱睡觉的心思。她们的心中像是有什么在流淌,又像是有什么在滚动着。 冯小满随手拿起莉莉娅的七色彩虹彩带,用来绑在球上滚着玩儿。在莉莉娅的笑声中,球不断地从彩带中滚下来,冯小满就招呼她拿双棒挡住。莉莉娅大笑,夹着球滚到了地上。冯小满立刻嫌弃道:“看我的,你们不用筷子,就没有我们顺手。” 她拿了儿童器械中的双棒,得意洋洋地向莉莉娅示范中国人民博大精深的筷子文化。莉莉娅看得惊呼,不明白她是怎么样做到用双棒夹起球的。 冯小满简直快要飞上天了,因为她手指修长,可以将双棒当成筷子运用自如啊。她得意地手抛出双棒,一边阿提丢转体,让红球稳稳落在了腰上;一边视线外双手接棒。然后她一个人带着双棒跟单球玩起了组合成套。 红球始终不停地在她身上滚动着,双棒也不停地抛转,当球在她肩膀上转动的时候,胸部支撑地面转体的她,居然实现了视线外膝盖后窝接双棒。然后红球从左肩滚动到了右肩,沿着胳膊转到了她莹莹如玉的手上,她又一次拇指转球。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一个□□燕的动作,让滚动到脚后跟位置的双棒被踢了起来,站直了的冯小满让双棒稳稳地落在了双手上,而后因为她□□燕动作抛出的红球,在她完成了俯平衡动作的时候,落在了她的腰上。 莉莉娅在边上拍手叫好。太神奇了,她的眼睛根本不用看到器械,就能轻松准确地完成器械的抛接,她的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能变成手,牢牢地掌控住器械。 冯小满得意洋洋,玩的无比痛快。她那点儿在小孩子面前炫耀的心思展露无遗。看着小一号的儿童版器械球,她索性把球当成毽子踢,脚内侧盘球,脚外侧拐球,脚面绷球,脚掌蹬球,脚趾挑球,然后她还左脚不离地,立踵,右脚从背后绕到左腿外侧拿脚心踢球。 莉莉娅当即决定让冯小满教她踢毽子了。 冯小满玩嗨了,又教莉莉娅如何用两根棒不断地地去挑第三根棒,让它始终不落下来。莉莉娅手里拿着剩下的一根器械棒,不停地想要搞破坏,企图让不断飞出去的棒子掉下来。冯小满就不住地转体滑步,躲着她。 她俩玩的忘了时间,连阿芙罗拉出现在体操房门口的时候,都完全没有注意到。 阿芙罗拉是过来喊莉莉娅回去睡觉的。以前,雅兰达还住在体操基地的时候,莉莉娅一直由她照顾饮食起居。睡眠时间也是雅兰达来安排。现在,雅兰达住在了外面,这个任务就是阿芙罗拉自己时不时兼顾了。 教练进体操房的时候,冯小满又一次的折腾着那只无辜的红球。这一回,她甚至使用街舞动作中的头顶地,然后球就在她的双脚之间,不停的交换。这么一来,她的头发自然是乱成一团了。连一直静静观望着的阿芙罗拉都忍不住开口喊了她一句,冯小满这才慌里慌张的站立了起来。 阿芙罗拉非常满意,就是这个时候,这位来自中国的小姑娘也没有将球一抛了之,而是让球从脚心自然沿着腿滑下来,接着后背接球,顺到了手心中。 冯小满今天的确玩得太尽兴了,所以完全忘了自己的形象。她从镜子中,看到了自己头发凌乱的模样,尴尬不已。 阿芙罗拉点点头道:“这个动作,不能用在中间,不然的话,你接下来的表演无法进行。” 准备好被训斥瞎胡闹的冯小满赶紧点头称是。 莉莉娅从来不怕阿芙罗拉。她一点儿也没有晚睡被逮着的自觉,还欢快地炫耀着她刚学会的器械棒的新玩法,两根棒用来打另外一根棒。这个动作虽然没有办法,运用到单人项目当中,不过却可以考虑在集体项目中加以运用。 阿芙罗拉点了点头,让慌慌张张扎好头发的冯小满又演示了一遍球在身上不停的滚动,始终不落地的动作。 冯小满之前是兴之所至,哪里还搞得清楚当时是怎么做的。这回被要求了,她只好硬着头皮应下。接着,她就豁出去了,把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当成承接的部位。球的长滚,屁股顶球,背接球,膝盖交替接球,脚吸球,拇指转球,足尖顶球。她的身体在地毯上,不停的旋转着,有的时候是靠脚作为支撑,有的时候则是胸背,还有腹部,各种翻滚。 等到停下的时候,冯小满自己都觉得有点儿累了。这一招用在其他地方有没有用她不知道,不过估计减肥效果不错,因为她自己都感觉到了体能的不断流失。 阿芙罗拉笑着看冯小满:“怎么会不放松呢?你现在不就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么。其实,比起那些身体难度动作,你对器械更敏感,为什么要放弃你的天赋呢?你完全可以将这个作为你的特点,发扬光大。我很喜欢你的想象力,你让艺术体操变得更加有趣了。” 冯小满有点儿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好像将艺术体操变成杂耍了,缺乏了那种芭蕾一般的美感。 阿芙罗拉笑道:“其实,就跟你见到的一样,《天鹅湖》中有小丑,小丑展现出来的,也是一种美,滑稽有趣。艺术体操是一样的,它展现出来的美应该是无穷无尽的。而不是单纯地局限住一个僵死的框架中。你刚才玩球时的几个动作,就可以考虑加入到你的球操当中去。这样的话,你的表现力会更加丰富一些。” 冯小满试探着问是不是后扳腿三周时,拇指转球? 阿芙罗拉意味深长地笑了:“你应该对自己更加自信些,充分发挥你自己的优势。不要觉得,这个不可能,那个也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我祝你好运,亲爱的孩子。” 冯小满沉浸在被阿芙罗拉肯定的喜悦中,晕晕乎乎地被教练送回了宿舍。等到她洗完澡后,才反应过来,教练也许是害怕她跟莉莉娅继续在体操馆里疯下去。真是羞耻啊,成了带人家孩子疯玩的坏孩子了。 庞清一直坐在床上背单词,并没有入睡的意思。 她看见冯小满兴高采烈的样子,忍不住好奇道:“玩的这么开心?” 冯小满一边用干毛巾擦着头发,然后找电吹风,一边跟庞清安利:“姐,你应该跟我一块去体操馆的。真的,整个人都运动开了感觉非常舒服。” 庞清已经背不下去单词,索性放下手里的书,笑着问:“你们俩又什么胡闹了?” 冯小满说了她玩球的时候,被阿芙罗拉教练看到的事:“教练还鼓励我,可以增加器械难度系数。她说我一味地加强身体难度是走进了死胡同,完全弃自己的优势于不顾。教练还说了,我们要对自己自信一些。她说其实你的技术非常全面,而且也相当不错了。但是,你必须得更加放松一些。就是,不要老想着你能表现到什么样的程度。不需要,因为你本来就已经表现出来了。” 庞清笑着叹了口气,她也希望能够轻松起来。可是,这样子其实非常难。 冯小满兴致勃勃地帮她出主意:“明天我们休息,那我们就出去逛逛吧。老实说,我觉得就这样子硬压着不停地练,也不可能一下子猛的突破了。还不如从另一方面着手,反正不是说艺术体操的表现力非常重要吗?说不定,就能够给你更多的灵感呢。” 庞清在边上,想都没想就猜到了:“莉莉娅要找你出去玩?” 冯小满连连点头:“她也真是辛苦,一个礼拜练六天,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上午一个半小时的编舞动作学习,然后三个小时先是固定联系接着伸展跟力量训练,中午休息两个小时后继续先热身,接着三个小时的训练。吃一块巧克力都要心惊胆战半天,想想也是真可怜。” 庞清忍俊不禁:“你不也一样么,你还要接着上高中的课程,岂不是更辛苦?” 冯小满不假思索道:“那可不一样,我是大人啊。” 这句话让庞清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起身帮冯小满吹头发,拧了下她的鼻子,揶揄道:“对,是大人,好大的大人啊!” 囧囧有神的冯小满同学心想,这位二十岁的姑娘,阿姨真的已经是年过三旬了啊! 吹头发的时候,享受着的冯小满还在跟庞清安利:“我觉得我们出去转转会更好。嗯,就是那个接地气,艺术源于生活,然后才高于生活。首先它必须得源于生活,如果脱离了生活的话,它就不足以称之为艺术了。” 庞清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不知所云的话,不由得心疼这个小师妹的煞费苦心。她笑着点点头道:“嗯,好吧。明天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雅兰达说要开车带我们兜风,刚好我们可以好好看看这座城市,说不定能够有新的收获。” 等到她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床上,灯已经熄灭了的时候,庞清却幽幽地叹了口气:“小满,你知不知道?我真的非常羡慕你。你好像,都不会烦恼一样。” 冯小满听到以后忍不住想笑,如果庞清知道她上辈子,是个严重的抑郁症患者的话,大概就不会说那样这样的话了。她怎么可能没有烦恼呢?到今天为止,用林医生的话来说,她还是一只敏感的刺猬。 可是林医生却并不打算纠正她的性格,因为林医生认为没有必要。任何一种性格都会有它的优点与缺点。她的敏感使得她在艺术体操上,有着比别人更加敏锐的感悟能力;同时也让她的内心世界,赶紧容易受到波动。 冯小满喜欢阿芙罗拉说的话。阿芙罗拉告诫了她,要坚定自己的内心世界,不用被外界分散掉太多的注意力。 她要学会筛选那些信息了。对它没有用,甚至有坏处的信息,那么就摒弃掉,不用理睬;有帮助的信息,再好好的接纳吧。 冯小满叹了口气,劝说庞清:“姐,我觉得你应该跟阿芙罗拉教练好好谈谈。真的,莉莉娅跟米兰达都说,阿芙罗拉才是最好的心理医生。她总是知道她们的需要,然后告诉她们,怎样才能达到目标。阿芙罗拉教练很喜欢你的。我想,她正等待着你去找她。” 庞清翻了个身,笑道:“你睡觉吧。嗯,明天我们先好好玩一天,还有什么事情,等下个礼拜再说吧。” 冯小满便不再劝说庞清,而是闭上眼睛,开始回想起自己的球操成套。阿芙罗拉教练所说的,可以替换掉的动作,究竟在哪儿呢? 她现在已经非常喜欢那只黑天鹅了。嗯,她非常的真实,而且坦荡。她的狡诈,她的虚伪,她的悲伤,她的无助,她的强悍,她的傲慢,都是那么的真实。其实黑天鹅就是白天鹅极力隐藏着的自己吧。 冯小满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庞清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不由得羡慕不已。她脑海中又回想起,今天晚上观看芭蕾舞剧时,那只黑天鹅令人炫目的旋转,动作是那么的优美,让人动容。 179|冰淇淋 第二天早上, 她们早早地起床,在体操基地用了一顿早饭。 冯小满又忍不住拿起了牛奶喝。庞清看她体重倒是没有变化,就不再说什么了。莉莉娅跟往常一样, 心满意足的喝着荞麦粥。雅兰达觉得她是怪胎, 为什么对荞麦粥这么情有独钟。可她就是觉得荞麦粥好喝, 从来都不会厌烦。 雅兰达过来接她们的时候, 发现她们已经吃完了早饭,不由得埋怨她们实在是浪费了肚子。既然难得周末, 她们就应该就好好品尝一下真正俄罗斯的美食。 冯小满表示体操基地的伙食相当不错了啊。结果雅兰达嫌弃地撇撇嘴巴,她都已经吃了这么多年, 早就吃腻了。 莉莉娅在边上吐槽:“嗯, 然后你吃了一块可丽饼, 接着你一天什么都不能吃了。” 雅兰达冲莉莉娅瞪大了眼睛:“嘿, 这个小鬼, 专门这样说话吧。噢,上次的烤鱼是谁吃的最多?我控制的很好, 上帝呀,我居然抵抗住了巧克力跟格瓦斯的诱惑呢。我也觉得我好厉害呀。” 冯小满觉得其实雅兰达如果住在基地宿舍的话,对于控制她的体重会比较有帮助。因为在基地里, 所有人的饮食控制都非常严格。阿芙罗拉聘请的营养专家会给她们每个人都制定食谱。那里头, 绝对不会有甜食跟脂肪含量高的食物,烘焙食品也不见踪影。这样, 手边不能得到现成的甜食, 她进食的可能性就会小很多。但是到了外面, 没有了这些限制就难说了。人类对食物,有着天然的热情。 雅兰达立刻拒绝。不要,她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每天起码有六个小时以上的训练时间,然后还要花额外的时间去学习舞蹈,她已经非常辛苦。当千年老二也无所谓,雅兰达认为她的生活,不应该单纯的只有艺术体操,这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 她兴致勃勃地跟朋友们谈论她的未来计划。也许以后她会去从事花样滑冰运动,这也是她非常感兴趣的活动。阿芙罗拉不允许她滑冰,所以她越发兴致盎然。也许以后她会去当一名时装模特儿,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她已经拍了好几次杂志封面,她的知名度可不比娜塔莉亚低噢。之前,她还为春夏时装周走过秀呢。 庞清听了一直不停地笑,追问她:“你以后不打算开自己的艺术体操学校吗?” 雅兰达困惑地侧了一下脑袋,笑了起来:“我不介意当亚军,可是我的学生们未必不介意啊。我想尝试一下离开艺术体操的生活。” 她解了锁,邀请她的朋友们上车。她要带她们去见识俄罗斯民族引以为豪的艺术。 米兰达的车子没有开去著名的红场,也没有带她们去克林姆林宫。她的车子停在了莫斯科河的南岸,她要领着自己的朋友们分享她最喜欢的艺术街。 冯小满下车以后,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身子。冬天的莫斯科,真是冷啊。因为冷,天空显得格外湛蓝,有种说不出的清爽。 这里似乎已经远离了市中心,显得颇为静谧。河岸边的路是水泥板铺就的,小广场上的鸽子压根就不怕人,怡然自得地集聚在一起,周边的建筑一点儿也没有宏伟庄严的气势,反而相当低矮,看上去似乎很有些年头了,甚至显得破败。这些浅色调的画面,就跟被时间的海冲洗过的城市纪念册一样,留下的是时光的轮廓。 整个街区中,颜色最鲜艳的要属色彩浓郁的东正教堂。莫斯科的教堂是真的多,有名的没名的,大大小小的教堂几乎随处可见。 雅兰达带着她们穿过色彩斑斓的东正教堂,沿着羊肠小道走进了她最为得意的艺术海洋。咖啡屋、酒馆跟艺术展混合在一起,它们之间由钢构扶梯彼此相连。冯小满觉得自己都快要色彩艳丽的外墙涂鸦中迷路了,雅兰达却轻而易举地领着她们进入了一家画廊。 莉莉娅快活地跟冯小满介绍:“噢,这是雅兰达的秘密花园。她最喜欢的地方。她只带最好的朋友来噢。当然,她的好朋友不少。” 庞清忍不住笑了。雅兰达攘了把莉莉娅的头发:“嘿,你这个小鬼。” 这间画廊更准确点儿讲应该算博物馆。莉莉娅轻车熟路地领着冯小满去存放大衣,因为里面暖气十足,不把外面的厚衣服放下的话,肯定要出一身的汗。画廊占地面积不小,有三层楼,好几十个房间,里面有诸多展品。 雅兰达告诉庞清:“亲爱的,你也可以试试。每当我觉得沮丧的时候,都会到这里来看看这些画。然后出去逛一逛,就会觉得,噢,问题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上帝会给我最好的安排。” 冯小满忍不住笑了,得出这样的结论,难道不应该是在去教堂礼拜之后嘛。 莉莉娅一本正经道:“噢,画廊就是雅兰达的教堂。” 雅兰达毫不掩饰地笑了。人人都赞赏她惊人的艺术表现力与感染力,认为这要归功于芭蕾文化的熏陶。才不是呢,真正流淌在她骨子里头的,是浓烈的油彩与颜料。她最爱的就是看画展,然后去艺术学校看那些学生们的创作。这些都是那么的新奇有趣。 “比起成为成功的人,我更加希望生活的有趣。”她慧黠地冲冯小满眨了下眼睛,摸了下莉莉娅的脑袋,哈哈笑了起来,“阿芙罗拉都不敢让我接着带莉莉娅了。” 冯小满脱口而出:“但是阿芙罗拉会乐意让你带着我跟庞清姐的。” 雅兰达快活地点头:“是的,因为你们太严肃太一丝不苟了。” 画廊的展品非常丰富,冯小满跟莉莉娅站在一幅名画《不对称的婚姻》面前,久久凝视着。她告诉莉莉娅,在中国有一句古诗形容这样老夫少妻的婚姻:“一树梨花压海棠。不过那位还不是妻子,而是……”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汇来描述“妾”这个身份。莉莉娅聪明极了,笑着问:“情人?” 冯小满含含混混地表示,不太一样,因为“妾”只能附属于她的那位丈夫,是固定的关系。但是妾没什么地位,可以被任意处置,甚至卖掉。 莉莉娅叹了口气:“幸亏现在不用这样了。你看,画上的女孩子肯定是痛哭过了,她的眼皮都是肿的。天啦,这个男人完全可以当她的爷爷了,而且是那么的傲慢可恶。” 冯小满微微笑了,人各有志。 放在出国狂潮的年代,还有笑话说两位年轻女人看《昭君出塞》,嘲笑昭君傻,都出国了,有什么好哭的,笑死了才对。搁到现在,白发红颜比比皆是,有多少是为了爱情,又有多少是梦寐以求被人豢养。以至于她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嘲笑别的女人没有人养。 冯小满蓦然地想到了上辈子的周霏霏。那个时候,周霏霏的心头是不是也曾经跟这幅画上的少女一样,默默流泪? 不知道姜教授夫妻俩是不是已经将周霏霏接回去抚养。这其实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因为周家人做的出来,一方面嘴上说着要抚养周霏霏,一方面又会借口物价高开销大拼命地问姜教授夫妻要钱。说不定,以后这一家子都指望着姜家老夫妻俩来养。 她们在画廊消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直到中午才离开,准备去旁边的店里吃饭。雅兰达一定要带她们见识正宗的俄罗斯美食。吃完这些,她们就会对体操基地的伙食有着正确的认知了。天啦!小满这个孩子居然认为酸黄瓜配着水煮大麦是美味。果然跟莉莉娅这个小傻瓜一个样儿。 雅兰达兴致勃勃地领着她们去她最喜欢的一家餐厅,那里有她最爱的蘑菇汤跟饺子。她们没有开车,而是步行往餐厅去,这样雅兰达吃饺子时的负罪感会小一些。 经过一家规模中等的东正教堂的时候,刚好里面正在举行一场婚礼。庞清跟冯小满都好奇东正教教堂婚礼是怎么举办的。雅兰达跟莉莉娅也站在边上张望,现在举办教堂婚礼的人越来越少了。因为东正教教义规定了在教堂里结婚就不允许离婚,所以大家宁可简单点儿办婚事。 冯小满闻言咧嘴笑,其实什么都拦不住感情变质。 雅兰达啧啧感慨的时候,新郎跟新娘已经从教堂中出来,她快活的面孔上,漂亮的湛蓝色眼睛突然瞪得老大。可怜的雅兰达捂住嘴巴,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她的朋友们都惊讶地看着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雅兰达不置信地看着新郎,上帝啊,上个礼拜,这个人还在她的窗台底下唱情歌,给她送鲜花,为她写诗呢。 目睹了追求者变心的雅兰达哭丧着脸:“我原本还想着要不要给他一次机会,跟他约会呢!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冯小满同情地看着自己的女神。嗯,上个礼拜,对啊,一个礼拜就可以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一个礼拜,一个男人就可以干净利落地转而向另外一个女人求婚。哦,不对!筹办婚礼有这么简单么?会不会是这个男人在求完婚以后,筹备婚礼的过程中,还想找雅兰达表达爱慕之情? 她可怜的女神,差点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三了。 满脸笑容的新娘跟一脸错愕的雅兰达都是受害者,这个可恶的男人同时伤害了两位无辜的女郎。 噢,是的,新郎非常迷人,长得活像电影明星。高大英俊,金色的卷发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是那么的含情脉脉。这可是个无耻的混账啊。 遭遇了这种悲惨的事,大家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雅兰达了。现在跳上去,揭穿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会让倒霉的新娘跟躺着也中枪的雅兰达同时陷入难堪中。 庞清劝慰雅兰达:“幸亏你没有跟这种人约会,否则你一定会觉得恶心。”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雅兰达依然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她是个漂亮活泼的姑娘,有着源源不断的追求者。也许对她而言,动心原本就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可是,她现在遭到了背叛与欺骗。 她们连拖带拽地将雅兰达拽离了教堂。经过广场的时候,雅兰达看到了冰淇淋店,坚持要去买一支冰淇淋。她太难受了,她必须得吃点甜蜜的东西来安慰自己。 庞清跟冯小满都拼命的拉着她。千万别,一个男人而已,还不值得她如此的牺牲自我。吃了冰淇淋就意味着,她今天什么东西都不要想吃了。否则的话,她的体重肯定会超标的。 雅兰达又悲伤又难受,她一定要安慰自己,她已经非常痛苦。最后还是庞清拍板,同意雅兰达去买一支冰淇淋。不过,这可不能她一个人吃,得她们四个人分了。 冯小满原本没感觉,她更加喜欢酸甜口味的东西。结果冰淇淋一卷好,她就挪不开眼睛了。莫斯科街头的冰淇淋价格相当便宜,属于物美价廉的典范,也是诱人犯罪的大杀器。 莉莉娅毫不掩饰地咽了一口口水。体操基地的食物品种丰富,营养全面,最重要的是,只要按照营养师的指示进食,是不会让人发胖的。可是,饿跟馋是两个概念。能吃饱跟能吃满足也是两码事儿。 一个冰淇淋已经足以让四位艺术体操运动员神魂颠倒。冯小满觉得自己的口腔中正在不受控制地分泌着液体。 她们围坐在桌子的四角,然后开始准备分食这一支冰淇淋。为了明天上秤时体重不超标,雅兰达已经决定将车子开回寓所后,直接再步行送朋友们去体操基地了。 莉莉娅如愿以偿地分到了一口冰淇淋,满足地叹了口气。她转头看着窗外广场上的鸽子,准备发表点儿什么感想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小姑娘惊呼起来:“上帝啊!是阿芙罗拉!” 雅兰达正在吃第二口冰淇淋,闻声不假思索地驳斥:“哪儿来的阿芙罗拉,绝对不可能。” 结果她口腔中的冰淇淋还没有来得及融化,就惊恐地看见阿芙罗拉愤怒地冲进来,呵斥道:“你疯了,你在做什么?你居然带着她们吃冰淇淋!你究竟在想什么?” 其余三人的惊慌失措一点儿也不逊色于雅兰达,她们偷吃冰淇淋,被教练逮了个正着。冯小满现在是明白丁凝被赫主任抓到偷藏零食时的感受了。天啦!怎么做点儿坏事都会被发现。 雅兰达心中的委屈却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她趴在阿芙罗拉的肩膀上,伤心不已地哭诉着她悲惨的遭遇:“他怎么能这样欺骗我呢?他转头就去找别的姑娘结婚了。男人真是不可信的生物,他们怎么了能那么理直气壮地背叛呢。“ 阿芙罗拉是跟她的先生一块来的。 冯小满觉得那位身材微胖的俄罗斯大叔真心好无辜呀,好端端的,膝盖上中了好多箭。这位好脾气的大叔没有发火,而是对她们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妻子一边拍着雅兰达的背顺气,一边小声地安慰她:“噢,亲爱的雅兰达,这没什么,你还是最棒的。你以后肯定会遇见更好的男人的。” 雅兰达特别的难受。是啊,她当然知道她那么好,那么美,肯定会有更好的人等着她。可是,她此时此刻的难受,却不会因为将来有更好的人出现,而减少半分。 她哭得这么伤心,以至于阿芙罗拉都无暇去管她们偷吃冰淇淋的事情了。 180|上帝的安排 雅兰达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阿芙罗拉让她回去,好好泡个澡,然后美美地睡一觉。任何事情, 放到明天再说。 因为等到明天, 你以为天都要塌下来的事情, 压根就不是事儿了。 原本的礼拜天之行, 就这么匆匆地结束了,她们的百货商店计划也泡汤了。 剩下的三个姑娘都非常识相的跟着阿芙罗拉回到了体操基地, 她们三个吃冰淇淋被逮到正着,此刻自然乖乖的, 不用任何人说, 就跑去体操房里进行锻炼了。 虽然是礼拜天, 体操馆里还是有加训的运动员。那些跟冯小满她们一样过来取经的运动员, 每个人都相当地刻苦。冯小满知道, 比起她们,她跟庞清其实属于幸运儿。因为很多国家的运动员所有的费用都需要自筹, 如果获得不了财力支持,她们就没有办法继续训练下去。 庞清曾经跟冯小满提过,有的国家的艺术体操运动员连体操馆都没有, 还要跟其他项目混用。她参加世锦赛的时候, 听她们说的时候,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理由不好好练习。因为相比较之下, 她简直就是生活在蜜罐子里头。 进了体操馆以后, 庞清就开始了固定练习。奥尔加教练希望她能够更加强韧一些, 所以她要加强力量锻炼。 冯小满没有开始训练。她在体操馆的空地上不住地走来走去。雅兰达悲戚的面容,始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雅兰达说的没错,即使以后会有很好很好的人出现,但她此刻的悲伤是真实的。这份悲伤,并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立刻消失。 莉莉娅在玩着她的器械,它们就是她的玩具。她招呼冯小满,问她要不要一起玩儿。 冯小满笑着摇了摇头,她觉得有什么已经要喷薄而出了。可是,现在她的脑海中,还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影像。 哦,冰淇淋可真美味。她不由自主地回味起冰淇淋的滋味,口感真好,真想一口一口地全部吞下去。可是她又清楚,她不能吃。这种诱惑让她无法抗拒,却始终脑海中有根弦绷着,提醒她不能放松警惕。 对黑天鹅而言,王子就是对她充满着诱惑力的冰淇淋吧。她热切地渴望着,又沮丧于自己没有抗拒住王子的诱惑。黑天鹅在诱惑王子的同时,自己也在被诱惑着。对,她的眼睛中应该燃烧着火,她情绪当中应该还有沮丧。前者可以用更激烈的方式来展现,后者则是要低沉。 诱惑无处不在,如跗骨之蛆,又如心底最深的眷念,永远不可能消失。 冯小满摇摇头,开始做基本功训练了。她脑子太乱了,她需要一些事情来帮助自己,安静下来。 莉莉娅做完了腰腹部的力量训练,跑过来找冯小满,问她要不要,一起再试试双人成套。 冯小满实在没有更好的思路,索性接受了莉莉娅的邀请,随手拿起双棒跟球玩了起来。她俩这回根本连事先的成套都没有,而是直接随便开始了胡乱地玩闹儿。两人配合的相当默契,球跟棒不停地穿梭着。 莉莉娅哈哈大笑,她想到了马戏团里的小丑。等到下一次休假,她们可以去看马戏表演。她每个月也有津贴呢,刚好可以用来买马戏票。 冯小满怔住了,对了,就是这样,器械不停地抛出再接住,而后在身体上停留,体现出黑天鹅又爱又恨的挣扎。 她开心地跳了起来,抱住莉莉娅,不住地夸奖道:“你就是我的天使,我太爱你了,宝贝。” 莉莉娅咯咯笑,她大声地宣布:“我也最爱你啦。” 庞清看着这两个小疯丫头,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她不由得摇了摇头,继续对着墙上的镜子,纠正自己的姿势。她眼角的余光,看到阿波罗拉教练从体操房门口一闪而过。 冯小满说的那句话在她脑海中回荡着:“也许阿芙罗拉教练也在等着你,去找她聊聊呢!” 她咬咬牙,静悄悄地跟上了阿芙罗拉教练。 冯小满在地毯上彻底疯了,她要演示给莉莉娅看她的新动作。莉莉娅找来了助理教练帮忙看着她,然后自己在边上,一直既担忧又期待地鼓励着冯小满:“哦,加油,亲爱的小满,你肯定能做到的。” 冯小满又将她整个球超成套动作重新示范给莉莉娅看,征询她的意见。 莉莉娅认认真真看完以后,给出了建议:“我觉得,你的音乐可以重新再剪辑一下,会感觉更好。” 冯小满点点头,她也这么觉得,如果配合这套球操的话,她的音乐就应该进行修改。有几个节拍得往前面稍微移一下,这样会感觉更加融洽。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然后开始商量音乐要怎样重新进行剪辑。 与此同时,阿芙罗拉的办公室里,庞清也在跟这位教练进行交谈。她向阿芙罗拉说了她练习艺术体操的经过,以及她的困惑。 “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喜不喜欢艺术体操。甚至可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非常恨艺术体操。因为,我不知道它能带给我什么,它让我非常的辛苦,伤痕累累。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疼痛。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坚持下来。其实好几次我都想逃离了,因为我想,我完全可以选择更轻松的路去走。” 阿芙罗拉一边听,一边微微地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可是你并没有逃离,这是为什么呢?” 庞清叹了口气道:“也许我是喜欢艺术体操的吧。或者说,我喜欢艺术体操相关联的人和事。比方说,我的教练,我的朋友们,这些,是因为艺术体操,才出现在我的身边的。” 阿芙罗拉笑着说:“我也喜欢出现在艺术体操赛场上的你,你表现出来的柔美,让我觉得,非常的棒。亲爱的孩子,就跟我之前告诉过你的那样,你应该放松下来。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艺术体操本身上去。你要好好享受它。至于其他的,那不是你应该,倾注注意力的地方,这对你不好。” 庞清微微露出了一个苦笑,她想说,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除了好好练习艺术体操好好比赛外,她需要考虑的事情,还有很多。 但是阿芙罗拉却非常坚定地强调:“哦不,我的女孩。你混淆了概念,你原本应该做的事情是练习艺术体操。其余的,并不是你的任务。那些是你的教练,你的领队,以及你的领导们应该做的事情。你不需要替他们来完成。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懂事努力上进乖巧的孩子。但是,你的藩篱也出现在这里。你应该更加放松,因为只有沉浸在艺术体操世界里的人,才能够取得更大的更大的成就。 多跟雅兰达在一起说说话吧。她是只神奇的精灵,她会让你更轻松更愉快。 是的,我非常喜欢雅兰达。虽然我每次我都很想将她拽回艺术体操馆里来,但是我还是尊重她的选择。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快快乐乐地练习艺术体操。如果不是真心热爱这项神奇的运动,它是能够感受到的。它会变得吝啬,不再让它的魅力从你的身体里面展现出来。” 等到吃过晚饭,庞清做了个疯狂的决定。她要去跳迪斯科,她要跳起来,好好释放自己的压力。冯小满听了她的话,差点儿没从凳子上摔下来。 看着庞清兴致勃勃的样子,她结结巴巴地提出了一个实际性的问题:“那个,庞清姐,你会跳迪斯科吗?” 庞清愣了一下,摇摇头承认自己不会。她的舞蹈课程里头可没有迪斯科这一项。 不过这些根本不可能难倒雅兰达。迪斯科为什么要会跳啊!尽情地扭动身体就好。她兴奋地带着朋友们出门了。结果冯小满跟莉莉娅这两个两眼放光要去凑热闹的孩子被阿芙罗拉教练给拦了下来。她愤怒地冲着雅兰达吼道:“你在开什么玩笑,她们才多大,你带她们去跳迪斯科?!” 雅兰达一脸耿直,她的痛苦睡一觉解决不了问题,她必须要通过跳舞发泄出去。阿芙罗拉头痛地让这个难带的队员走了,自己则领着冯小满跟莉莉娅去看马戏团表演。 莉莉娅兴奋得满脸放光,阿芙罗拉就是天使,太好了!她攒下的津贴又可以去买娃娃了! 冯小满占人家便宜占得挺不好意思的。不过阿芙罗拉却非常严肃地告诉她:“好好享受马戏团的氛围,所有的东西都会变成你表演的一部分。比起虚拟的形象,真实的东西呈现在你面前,效果会更好。” 莉莉娅偷偷安慰冯小满:“别害怕,阿芙罗拉每次都这么说。事实上,她从来没有考过我们。啊哈,我们可以去看小老虎。上次雅兰达去看了,非常可爱,我们可以跟它们一起拍照片。” 马戏对于小孩子的吸引力是无穷无尽的,过来看演出的大部分都是父母或者爷爷奶奶带着孩子。冯小满跟在阿芙罗拉以及她的先生背后,有点儿不好意思。马戏团的工作人员似乎跟阿芙罗拉相当熟悉,他们拿到了位置很不错的票。 冯小满看到了莉莉娅说的那只小老虎,看上去的确可爱。不过老虎虽然年幼,但是虎威已经显露了出来。她无论如何都不敢在虎爷面前造次。 阿芙罗拉突然间开口道:“知道你的棒操缺陷在哪儿了吗?你少了狮子应该有的霸气。对,是霸气,再活泼可爱,人们也不会将狮子误当成小猫小狗。如果真有那样的狮子的话,它已经不足以称之为狮子。” 冯小满精神为之一凛,她的确忽视了这一点。她过度得将狮子绝对拟人化了。她忽略了狮子的野性。 “你可以表现得更加热烈些。亲爱的孩子,你太过于内敛了。你得展示出真实的自己,然后才能表演。所有的表演都是人类最真实感情的重新组合与演绎,而不是凭空捏造。” 等到入场以后,拍照片的相机就得收起来了。这是冯小满第一次看马戏。舞台上的大狗熊憨态可掬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发笑。让她欣慰的是,这些动物并没有进行多惊险的表演,它们的演出更加是立足于本身的可爱上。想必,如此一来,它们在训练时吃的苦头就要少很多。 除了动物以外,马戏团的重头戏自然是小丑表演。冯小满最喜欢的是杂技演出中的双人绸吊表演。她们一人穿白,一人着黑,两人凭借着惊人的腿上功夫,勾缠住绸带,然后开始了空中舞蹈。她们像是同伴一起嬉戏,又像是恋人互相依偎。她们仿佛置身于丛林中,如松鼠一样跳蹿林,一时又成了顽皮的小猴。 冯小满傻乎乎地瞪大了眼睛。这个杂技呈现出来的美感,让她忘记了其中的惊险。对,这才是她想要表达的内容。不要炫技,根本不用炫技,因为只有那样的高难度动作才能呈现出那般的美轮美奂。所以,将注意力集中到表演上,要融入其中。 她觉得自己对于杂技的看法,太肤浅了。之前还因为自觉将艺术体操变成了杂技而羞愧。实际上,她距离真正的杂技都很遥远。 那只小老虎最后上台一圈的时候,冯小满原本以为它要做什么表演。没想到它就是被驯兽师带着,单纯地绕场一圈,接受小朋友们的欢呼,然后就傲娇地回去了。 整个剧场里爆发出一阵大笑。这才是正常马戏表演中最滑稽有趣的部分。 冯小满心满意足地跟着观众离开座位。她今天看了一场非常棒的演出,她学到了很多难以言喻的东西。她觉得整个人都激动得快要燃烧起来了。噢,就是这样,她总算摸到了那扇门。 少女欢欢喜喜地往前面跑的时候,后面却响起了字正腔圆的叫声:“冯小满!” 冯小满惊讶地转过头,看到了奥古斯汀满头大汗地朝她跑过来。她惊讶极了,奥古斯汀怎么会在这里?别忽悠她,她知道,他们的寒假得到二月份才放呢! 奥古斯汀的蓝眼珠里流淌着柔情蜜意,少年又开始了梦幻般的嗓音:“我告诉自己,要碰碰运气。我不联系你,我自己到你所在的城市来,看上帝是否会安排我们相遇。” 煞风景的冯小满同学只关注一个重点:“你不上学吗?” 181|莫斯科大奖赛 可怜的奥古斯汀满腔的绵绵情思, 被冯小满冯教导主任的一句话直接给噎了回头。力证自己品学兼优的好少年只能无奈地解释,今天是周末,他利用周末双休的时间, 特地从巴黎赶过来, 就是想看看, 两天里, 能否见到冯小满。 结果,冯小满非常认真地跟他强调:“可是, 你明天得上学,现在已经这么晚了, 你难道要连夜赶回巴黎, 然后再去学校吗?这样的话, 你怎么能够上课时不打瞌睡呢?” 莉莉娅在边上看着奥古斯汀眨巴着眼睛的无奈模样, 咯咯直笑。她觉得, 这个男孩子实在太好玩了。嗯,她见过奥古斯汀, 每次她的朋友比赛的时候,他都在。 奥古斯汀非常沮丧。 他原本很开心。 只有短短的两天时间,他甚至连艺术体操基地的具体方位在哪儿, 都没有搞清楚。他害怕自己一旦弄明白之后, 就会忍不住跑去直接找冯小满。他需要的是上帝的引导。这么大的莫斯科,没有任何提示, 她居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奥古斯汀原本打算是坐下午五点钟的那班飞机走的。结果, 吃过午饭的时候, 他又改了主意,推迟了几个小时,坐最后一班飞机走。他其实已经有点儿沮丧了,他都想着要不要想办法联系冯小满了。可是少年那点儿委委屈屈的心思,却让他又赌气般的选择了来看马戏。他相信命运的指引。 上帝怜悯了他,将他思念的女孩子送到了他的面前。 然而这个女孩子却是分外的冷酷。冯小满看着委屈不已的奥古斯汀,叹了口气:“奥古斯汀,我希望我的存在不会成为你的困扰。如果我的存在,让你的生活变得糟糕的话,我会有很强的负罪感,觉得我打扰了你的生活。你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我总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的。” 奥古斯汀连忙强调:“哦,不,小满,你的存在对我来说,非常的重要。因为有你,所以我觉得我很快乐。嗯,请你不要剥夺我的快乐。能够见到你,因为你的存在,我就能够感受到快乐。” 冯小满一时间有点无语。她不知道,这个男孩子的执着究竟从何而来。也许年少的时候,我们总会拼命的去追逐一些人或事,觉得非他(她,它)不可,但是时间会改变一切东西。 她无心伤害这个可爱的法国男孩,但是她必须得告诉他:“奥古斯汀,非常抱歉,我想我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你想要的,是我没有办法给你的。因为现在,我的精力并不在这些事情上。你知道,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确很开心。但是,这种开心无法支撑起我的生活。你明白吗?我的生活是艺术体操,我希望我能够在这个领域当中有所成就。所以,我没有办法分出时间跟精力来。否则的话,我就没有办法达到我想要的成就了。” 奥古斯汀连连点头:“哦,我明白,我非常明白。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在你的身边,我期待着你的成绩。我希望你能够站在那个最高的领奖台上,哦,不,或者说,我希望你能够快乐。” 冯小满笑了。 她很愿意跟奥古斯汀交谈,这是个性情温和的男孩子,他总是能够说出讨人喜欢的话来。然而她不得不催促少年:“我想你应该赶紧出发了。你的航班,大概快要起飞了吧。” 奥古斯汀很想说,不要管什么航班,他只想跟她多待一会儿。可是,这个性情坚毅的女孩子却冷静地要求他不要为她停留。 “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不要将时间跟精力分散到太多的事情上去。” 他只好叹了口气:“上帝还是太吝啬了。他应该再多给我几个小时的时间。” 冯小满笑了,摇摇头道:“不,早几个小时的话,恐怕我也没有时间跟你交谈。很抱歉,我的生活现在被艺术体操占得满满当当。现在,它是我所有热情的来源。” 莫斯科的地铁虽然举世闻名,被称为博物馆一般的地铁站。但此时,还没有地铁能够直达机场。虽然奥古斯汀表示自己可以转车,但是阿芙罗拉还是善意地开车送他去坐机场大巴了。奥古斯汀会说的俄语寥寥无几,本地人又基本上鲜少说英语,她真担心这个男孩子会晕头转向地错过了飞机。 莉莉娅快活地看着冯小满,慧黠地冲着她笑:“哦,这个男孩子是过来看你的吧?” 冯小满想都不想,矢口否认:“当然不可能,他是来莫斯科有事,刚好碰上了而已。” 奥古斯汀眼巴巴地坐在边上,想要加入她们的谈话,却不得章法而入。现在唯一能够充当翻译角色的冯小满压根就不想让他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莉莉娅表示不相信。她虽然听不懂中国话,可是人类的肢体语言都是相通的。那个巴黎来的男孩子明明非常热切地看着她的朋友。 冯小满叹了口气,用俄语直抒胸臆:“对我而言,现在我的生活当中,并没有时间跟精力放在这些事情上。我希望我能够尽我所能好好的练习。嗯,我希望,将来我能够获得一枚奥运会的奖牌。这样的话,就是对我最好的奖励了。” 阿芙罗拉笑着点点头:“祝你好运,孩子,我期待着你的表现。” 只会用俄语简单打招呼的奥古斯汀只能茫然地睁着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阿芙罗拉的先生哈哈大笑。莉莉娅则是冲被笑得不知所措的男孩子耸了耸肩膀,上帝祝他好运吧。噢,雅兰达说的没错,男孩子总是会对她们这些漂亮的艺术体操运动员想入非非的。 她们回宿舍的时候,庞清还没有回来。 直到冯小满背完了两页的单词,庞清面色绯红地出现在房间门口。她兴奋地跳进了屋子里头,她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拘束不安。但是她后来完全放开了以后,就非常痛快了。真的跟雅兰达说的那样,你会扭动身体就行了,没有人不会跳迪斯科的。 庞清很快就放松了下来。她觉得这的确是非常好的方式,一直施加在她周身的压力,就这么被甩开了。她兴致勃勃地建议自己的小师妹:“你也可以试试。当然不是去舞厅,而是在,嗯,我们可以在体操馆里这样练习。” 已经太晚了,两人赶紧收拾完毕就躺上床睡觉。 庞清想起来问冯小满的行踪:“你们晚上去干什么啦?” 冯小满翻了个身,语气掩不住欣喜:“阿芙罗拉带我们去看马戏了。” 庞清立刻担忧地问冯小满:“你的钱够不够花呀?我这儿还有一些卢布。” 出来之前,队里帮她俩换了一些卢布,但是量并不多。因为她们的食宿都在体操基地里解决,所以并不需要太多的开销。 冯小满摇摇头:“阿芙罗拉给我买的票,我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可是莉莉娅告诉我,阿芙罗拉经常这样做。她时常带着大家去看马戏,去看芭蕾舞,去看话剧。她说这些都是艺术体操学习中的一部分。” 庞清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出门在外,她总是不想手心向人的。毕竟她们身上,还穿着国字号的队服。她不想给人留下,她们爱占别人便宜的印象。 冯小满叹了口气:“我现在开始真正明白,为什么俄罗斯的艺术体操那么强大了。除了专业技术训练以外,更多的是他们的文化氛围的熏陶。无论是芭蕾还是马戏,或者是话剧什么的,这些潜移默化的,培养出了她们的气质。所以,她们才能在艺术体操舞台上,那么出众。” 庞清也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是啊,其实不止艺术体操,就是花样滑冰还有花样游泳啊,他们的表现都相当好。连裁判都说,不听国籍,只看表演,就知道选手到底是不是俄罗斯制造。“ 冯小满信心满满道:“有一天我们也会这样的。不要忘了我们可是有着悠久的文化传统。终究有一天,我们会需要更多美的熏陶。等到那个时候,自然就是艺术体操最受欢迎的时刻了。” 任何一项运动,必须要有庞大的群众基础,才能够长盛不衰。 戏曲观众少了,自然学习的人就少了,出精品的机会,也就微乎其微了。同样的道理,也可以运用到艺术体操上,只要观众多了,市场大了,那么愿意学习艺术体操的人,自然就多了。优秀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必须要有那个基数,才能挑出来。 庞清也笑着点头:“是啊,事情总会朝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的。别的不说,你看我们现在就有机会出来学习,起码能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啦。” 是啊,总会越来越好的。 似乎是为了验证这对师姐妹的夜谈,接下来的训练时间时光,她们状况越来越好了。冯小满顺利地修改了她的成套动作,音乐也重新剪辑好了。庞清也逐渐进了了状态。 她俩都觉得轻松了很多。这种轻松不是因为她们的训练量减少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俄罗斯的艺术体操,之所以能够在世界舞台上,长期处于霸主地位,很大一部分也需要归功于她们的艰苦训练。 即使是像雅兰达这样千方百计坚决不加训的人,每天也要在艺术体操基地待足八个小时。一个礼拜六天训练,剩下的那一天休息时间里,阿芙罗拉还会经常带着她们去看芭蕾剧,去看话剧。更多的时候,她们自己也会去选择画展或者博物馆,偶尔也会听一场音乐会什么的。这已经构成了她们的生活的组成部分。 冯小满明显能够感受到庞清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她现在的表现更加生动了。连阿芙罗拉教练跟奥尔加教练都夸奖了她好几次。奥尔加教练甚至赞叹道:“上帝保佑你,你终于是在表现艺术体操而不是竞技体操了。我老是害怕你走错场地。” 庞清非常不好意思。为了使得自己的表现,能够更加打动奥运会的评委。她的成套动作,已经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加到了极致。 冯小满简直有点儿担心她的身体会吃不消。庞清的情况不比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伤痛。因为长期的艺术体操训练跟繁重的比赛任务,庞清一直得不到足够的休息时间。她身体各处关节都磨损得厉害,之前上场比赛连封闭都没效果,不得不打了麻醉针才能上场。 庞清叹了口气。每次回到宿舍的时候,她都是筋疲力尽。 冯小满担忧地看着她,一边用脚踩着帮她按摩腰部,来缓解她腰上的疼痛,一边建议她要不要放松一点儿。这样子训练的话,她担心她的身体会吃不消。 庞清摇了摇头,笑道:“你以为娜塔莉亚身上就没有伤吗?其实她身上的伤可能比我还要严重呢。可是,她还是坚持练了下来。艺术体操或者说所有的竞技运动,都是这个样子的。每一个运动员几乎都伤痕累累。可是既然想要在赛场上取得成就,那么就必须得坚持住。” 冯小满难过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事实。孟超打球的时候,头磕破了皮,照样顶着头上的伤口,就上场比赛。 她只是比大部分人幸运太多了。诸诺恩女神格外眷顾她,让她的身体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包括以前练习基础动作的时候,有些偏差,容易让关节发生磨损的方法。这一次,奥尔加教练也帮她纠正了。 冯小满突然间发现,其实她的肩上也有付沉重的担子。因为所有人似乎都把他们的好运气,给她了。他们仿佛想让她证明,如果没有伤病困扰的话,一名运动员可以达到怎样的成就。 庞清笑了起来:“你明白这点就好。” 她真担心冯小满在这儿玩疯了。每次训练结束以后,她都要跟莉莉娅一起,在体操馆里疯玩上许久,才会回来洗澡休息。背单词什么的,现在已经完全被口语对话取代了。现在冯小满的俄语水平,可谓是突飞猛进。基本上跟他人沟通,都没有什么困难了。甚至有一次,她们去看十年前的老电影《毒太阳》的时候,冯小满居然能够连蒙带猜的,明白电影中的人究竟是在说些什么了。连莉莉娅都惊叹她的进步。 今年的春节在一月份。她们在莫斯科待了没多久就到了旧历年的最后一天。可是如果不是庞清感慨的话,冯小满压根忘了这件事。她似乎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淌。她每一天都在如饥似渴地汲取着新知识,她甚至想不起来其他事情了。 这一天里,阿芙罗拉非常体贴地为她们特地准备了饺子。她笑着邀请这两个中国女孩子,尝一尝俄罗斯的饺子。 “嗯,对你们来说,新的一年开始了。我祝福你们好运。” 冯小满原本对春节没有太大的感觉。她已经习惯了长期离开母亲,在外面训练的生活。可这一次,阿芙罗拉的话一出口,她却忍不住想要哭。她想妈妈了,非常非常的想妈妈。 庞清帮她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然后看着她眼眶泛红,开始哭哭啼啼地倾诉对妈妈的思念。 阿芙罗拉在边上看着,忍不住露出了点儿微笑。冯小满这个孩子给她的感觉非常奇怪。她似乎拥有着非常成熟的灵魂,可同时又有着一颗童心。也许在妈妈面前,她就能完全成为孩子了吧。 冯美丽听了心疼,女儿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她怎么能够不想?可是,这是为了女儿将来好。作为妈妈,她只能将所有的思念,完完全全地藏在心底。 她絮絮叨叨地叮嘱女儿,出门在外,万事要小心。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冻到了。她听人家说,莫斯科特别冷,耳朵冻了在外面揪一下,都能直接被撕下来。所以一定要做好保暖。 冯小满一边点头一边笑,眼泪还挂在脸上。 庞清看她的样子,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哎哟,这都成小花猫了。比起冯小满,庞清的情绪要好很多。因为从小在外面练习艺术体操,很早就要出去比赛。所以,她回家的次数非常的少。现在,她已经渐渐习惯独在异乡的感觉了。 冯小满絮絮叨叨地跟母亲说了许久的话,才恋恋不舍的挂断。她是真的想家了。她现在是一个有家的人了,可以有人被她牵挂。 莉莉娅同情地看着冯小满。她拥抱着自己的朋友:“哦,晚上我们一起玩儿吧。嗯,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再去看马戏表演。或者我们一起跳迪斯科吧,那样会让我们变得开心起来。” 最后大家选择了在体操馆里,跳迪斯科。为了不打扰其他加训的运动员,助理教练帮她们开了小馆的门。几个女孩子就在这里,伴着电子舞曲蹦蹦跳跳,莉莉娅表示她们的目标是狂舞到天明。 然而到了十一点钟的时候,她自己先打起了呵欠。 冯小满也是睡眼惺忪,她们结伴回宿舍,然后好好的洗把澡,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了。一睁开眼,就是新的一年。这一年里,她们将在艺术体操舞台上,绽放出新的光彩。 艺术体操世界杯莫斯科站的比赛,在二月份举行了。庞清跟冯小满没有在归国参加集训,而是分秒必争地在莫斯科训练到比赛前夕。 孙岩和丁凝从遥远的江省体操训练基地,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莫斯科。冯小满跟庞清都想去机场接她们。然而,赫主任不允许。 赫主任要求她们要将分分秒秒的时间,都用在训练上面:“你们要知道,你们是没有资格放松的。因为,你们在莫斯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老百姓的钱。他们把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上交给国家,国家拿这些钱来供养你们,他们希望的是你们能够出成绩。所以,你们的时间属于国家,不允许浪费。” 冯小满战战兢兢地在电话里连连称是。她哪里敢忤逆赫主任的意思。 这个春节过后,赫主任终于辛苦地运转成功的一件事。他把被退回省队的卢星安排进了当地的体彩中心。卢星回省队后,她妈无论如何都不让她再练艺术体操了。可她本人因为从小在体校长大,文化课底子薄弱,也不想去读书。 赫主任就找了门路,给她安排了这份工作。这样,卢星好歹也是有一个铁饭碗了。将来就是有什么,多多少少也是一个依靠。 冯小满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赫主任的以权谋私。他的确是走了关系,可他又的确帮助了卢星。 要知道,退回省队以后,比赛时机会有限,津贴也就基本上等于没有。卢星的工资只那么多,她又是出生在单亲家庭,妈妈收入有限。母女俩的生活想必艰难。如果到了体彩中心工作的话,经济状况肯定能好转起来。 一开始因为卢星的事情,大家其实对赫主任非常有意见。如果不是他这么一直压迫着大家的话,说不定卢星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可是,她们又没有办法真的将赫主任怎么样。况且,这个人并没有存什么坏心思,他只是不知道他所做的事情会产生的后果。 这就是最悲哀的地方。懂运动心理学的人太少了,懂的人又不重视。所以,硬生生地将人逼出了问题以后,才有人意识到事情不对。 冯小满曾经对赫主任怨念颇深,这个人一手造成了卢星的悲剧。如果不是林医生力挽狂澜,还有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悲剧。 庞清劝慰冯小满:“相形之下,赫主任已经算相当不错了。起码事情发生以后,他没有甩手不管,直接将卢星丢回省队拉倒,而是竭尽所能的想办法,去弥补这件事。不管他这么做是真的心疼卢星,还是单纯地弥补自己心头的不安。好处是实打实的,这才是最重要。” 182|主动请缨 冯小满知道庞清说的是现实。比起以往, 她们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既往发生这种事情的话,有可能压根就不会有人管。可她始终心里头有点儿疙疙瘩瘩的。她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这样的付出, 究竟是否值得。 庞清见她又要钻牛角尖, 忍不住叹了口气, 安慰道:“不要想那么多, 咱们还是赶紧将成套动作再强化一遍吧。看看阿芙罗拉教练的反应。” 说到这个,冯小满也有些无语。现在国家队已经到酒店入住了, 也开始进行场馆熟悉热身。可赫主任却不让她们马上过去。在跟资本主义搏斗的过程中,赫主任始终坚持利益最大化原则, 能让这两个人在俄罗斯队多训练一天, 就让她们多蹭一天的训练。 他一本正经地强调:“好好学着。人家能好, 肯定有独门秘籍。你们学会了不就是一劳永逸了吗?” 冯小满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一劳永逸, 艺术体操一直都在进步发展啊。你看, 现在的娜塔莉亚,跟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艺术体操女皇相比, 她的难度系数各方面都提升了很多。现在的百米赛跑世界纪录肯定要比以前快很多啊。时代一直在进步。” 赫主任简直想直接摁死这个没大没小,领导讲话时,她都敢回嘴的运动员, 简直无法无天了! 陆教练在边上温和地安慰着她跟庞清:“这么长时间, 你们辛苦了。这次比赛,好好表现, 展现出你们的学习成果来。” 庞清跟冯小满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其实都是有点紧张的。关于是否送运动员外出留学学习的问题, 上头意见一直不统一。 有人认为这就是在劳民伤财,足球运动员都送出去好几拨人了,结果成绩一样不理想。人种都不一样,人家的训练方法,他们自己人过去,压根水土不服。带回来推广,照样是不伦不类。与其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噱头,还不如脚踏实地立足根本。别的不说,先拿出八十年代的女排精神来,自己好好攻难克难。 也有人认为,应该出去看一看,但是,也别忘了本。出去转转看看,回来自然就搞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了。 庞清跟冯小满其实更愿意选择长期在俄罗斯训练。系统性的训练,如果不断的被强行打断的话,对于运动员的发展并不好。但是这样一来的话,她们的情况就微妙了。 她们究竟是国家队自己培养的运动员,还是俄罗斯制造啊?这就是取得了成绩,功劳算哪边的?她们个人成就在高,对于整个国家艺术体操事业发展,又有什么意义?终究,他们想要的,还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才。 冯小满叹了口气,等回到体操基地的宿舍,她忍不住揶揄道:“这还没出成绩呢,就想着排排队分果果,是不是目光太长远了一些。这高屋建瓴的,呵呵。”其实她想说的是好高骛远,不过没那个狗胆。 庞清摸了下她的脑袋,正色道:“把心思放在比赛上。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冯小满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她也知道队里头的为难,但是到了现在,只能说尽人事安天命,尽量表现出她们最好的一面吧。 庞清也深感无奈,为什么有些人,总是在该讲究自尊心的时候不讲究,不该强求的时候却又偏偏非常讲究。 冯小满一边睡前梳头,一边漫不经心的道:“没什么呀,关键在于符不符合他们的利益诉求。人嘴两张皮,还不是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嘛。” 中国在飞速发展,几天时间便能起高楼架高桥。所以,在体育人才培养方面,有些领导也是渴望多快好省的□□模式。仿佛把人送到哪儿培训几天,对方就得像吃了灵丹妙药妙药一样,突飞猛进,立刻出成绩。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再给这位运动员更多的时间去巩固。他们也没有耐心等待慢工出细活。 所以他们的培养运动员路线,常常是几种方式混合着来,每一种都没等到成效的时候,便迫不及待的换下一种。最终的结果,似乎都不理想。看来看去,还是老三样最管用。时间久了,训练方法自然就落后了。 不过,这些东西就跟庞清说的那样,不是她们所能干涉的。作为运动员,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她们赛场上的表现来证明,这样的训练方法其实对提高比赛成绩大有裨益。 一直到正式训练的时候,两人才去酒店跟国家队集合,然后朝比赛场馆出发。等到了场馆里,莉莉娅冲冯小满做鬼脸的时候,冯小满囧囧有神。她跟庞清还是跟着俄罗斯队的车子过来的,这可真是耻度爆表啊。 场馆里已经有不少队伍开始训练,其中有一些人是跟冯小满她们一样,在俄罗斯接受训练的外国运动员。大家在场馆里彼此拥抱,互祝对方好运,能够在比赛中表现出最好的自己。 冯小满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可是她是真的希望每个人都表现出最好的状态。这样,她才能真正搞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水平。实力才是硬道理,谁也无法单纯地靠运气走到最后。 这一次,她偷偷在心里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个人全能赛的前八名。 她知道,这是一个非常疯狂的目标。莫斯科大奖赛吸引着所有的一流高手来参加比赛。跟这些高手相比,她不过是一位籍籍无名的新人。然而她迫切地需要好名次,因为奥运会留给她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作为打分项目的选手,她必须要在奥运会之前,争取到相当亮眼的成绩。她才有可能站在奥运会的决赛赛场上,展现出自己。 庞清也在深吸气,她肩膀上的担子更重。那种身体僵硬的感觉又回来了。她不得不直接在体操馆里扭动起来。好让自己身体放松一些。 一直在边上盯着训练的赫主任,不由得皱眉头。他不明白这一个月的时间,自己的运动员究竟在搞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部长站在他的旁边,笑着点头道:“庞清现在也放开了。这样好,这样在比赛场上,才能舒展自如。” 赫主任不好意思当面驳斥王部长的意思,只撇了下嘴巴,没说话。 陆教练对庞清的表现非常满意。作为一名已经达到自己技术水平巅峰状态的运动员,庞清所需要的更多的是艺术感染力上的进步。她的成套动作经过了阿芙罗拉教练的指点,气质已经悄然强化了。她柔美的特质也在训练的过程中加强了。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庞清看起来更加放得开了。 冯小满也跟着庞清扭动起来。她觉得这是最快的让身体发热的方法。二月份的莫斯科,温度也是相当感人啊。只有做好了预热,她才能更好的展示自己。 孙岩跟新选拔进国家队的陈美也在认真地训练着。她们这一次虽然不是主力队员,但能够跟高手同场竞技的机会,谁也不想放过。孙岩觉得自己比起一年前去日本参加俱乐部邀请赛的时候,就有了长足的进步。看着人家的水平,才知道自己的差距在哪儿。 丁凝与集体项目组的同伴们也在紧张地进行圈球跟五带的练习。她们必须要加强默契,用自己的表现在裁判心目中刷出出色的印象分。为八月份的奥运会打下良好的基础。曾经的龃龉也在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中烟消云散,那些不快,大家默契地选择了遗忘。 每个人都憋着劲儿,渴望在国际大赛的舞台上完美地展现出自己。如此这般,方不负青春好年华的不懈奋斗。 也许是在莫斯科训练了一个月,已经对本地环境彻底适应了。也许是阿芙罗拉亲自指点的弟子在裁判心目中地位与众不同。又也许是她们的表现实在出色,足够打破裁判对黑眼睛黑头发的姑娘们的偏见,她们这一次的个团赛成绩相当喜人,排到了第六名。不仅庞清跟冯小满都顺利进入了个人全能赛,孙岩和陈美也各自进入了单项决赛,谁也没落空。 好运女神这一回分外眷顾着极度渴望成绩的国家队。在个团赛获得了喜人成绩后,集体项目组这一次破天荒地战胜了各路高手,拿到了集体全能的铜牌。成绩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傻了,完全没有想到裁判居然会给这么高的分数。不是她们表现的不好,而是她们已经做好思想准备被压分了。 丁凝等人当时就哭了,大家激动地互相拥抱,眼泪一直不停地往下掉。为了这个成绩,所有人都艰苦奋斗了许久,她们中间经历了人员的更迭,内心的震荡,曾经差点儿一度解散,却最终顽强地咬牙坚持了下来。 冯小满也在抹眼泪。她知道她的队友们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为了这一天,她们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赫主任简直就是满脸红光。他觉得现在,他完全可以考虑考虑奥运会拿牌的事情了。这一次没打折扣吧,所有的强队都来齐了。她们就是有这个水平,能够漂漂亮亮地完成所有的成套。她们才不会像那些队伍一样,莫名其妙的,人在场上,居然带子把自己给绊倒了。 安东尼娅教练微微地点头,她想自己的中国之行应该是不虚此行的了。这些单纯可爱的姑娘,用她们的努力,实现了她的编排动作的价值。 赫主任在晚上的总结会上,给大家下达任务:“集体项目这回放卫星了。现在要看的就是个人项目。不能哑炮,怎么也要震一震这帮老毛子。天天说我们不行,你们就好好表现表现,让他们睁大了眼睛仔细瞅瞅,什么叫做行!” 会上的气氛被赫主任炒到了极热。集体项目组的姑娘们也都憋着口气儿等着下面的单项决赛呢。陈教练给她们定下来的目标是,争取拿一枚五带的奖牌。这也是她们最有保证的项目。 散会以后,庞清等人回房间。第一次出国参加大赛的陈美颇为激动地来了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站在领奖台上。” 庞清微微笑了,安慰这个比孙岩还小一岁的姑娘:“别着急,总会有机会的。” 她回了房间以后,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安眠。 跟她一间房的冯小满还在翻着俄语单词书,见状问她:“姐,你在紧张吗?” 庞清笑着点头:“是啊,我很紧张。我害怕等到上场的时候,不能表现出来。” 冯小满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噢,那你就先紧张吧。等紧张完了,上场的时候,你就不紧张了。” 庞清被她的话给逗乐了,反问她:“那你呢,你紧张不紧张?” 冯小满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怎么可能不紧张,我现在单词都背得都比以前顺溜多了。只要一想到比赛,我就心惊胆战的,只好将注意力集中到背单词上。所以我现在效率一流。” 庞清被冯小满给逗笑了,她催促道:“别背了,赶紧早点儿休息吧。不然明天比赛,你就没精力了。” 冯小满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书,往被窝里头钻。 一直到个人全能赛当天,刚刚放寒假的奥古斯汀才匆匆忙忙从巴黎赶过来。趁着赫主任还没有下楼用早餐的机会,少年坐在了冯小满的对面,给她打气:“加油,小满,你肯定能行的。” 冯小满这回没有煞风景的问他寒假作业带来没有,而是好奇一个问题:如此频繁地往返巴黎与莫斯科,他打工的钱够用吗?机票钱可不便宜啊! 奥古斯汀被女孩的话又给问得愣住了。他现在发现了,小满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她的关注点永远与众不同。 冯小满理所当然地表示,人类的生存层次需求,决定了当然先搞定现实问题才是重点。 奥古斯汀正要说话,赫主任已经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餐厅里。 冯小满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被逮到现行要被骂死。 结果赫主任看到自己运动员对面坐着个老外,立刻就皱了眉头。等到奥古斯汀识相地转去另一个位置的时候,他还语重心长地教导冯小满:“我知道,你们小姑娘就是爱出风头,喜欢被男孩子追着跑。但是,你来这里是代表祖国来训练的,不是让你跟当地小伙子搞出点儿什么花边新闻的。” 冯小满黑人问号脸,开什么玩笑,这个,主任,奥古斯汀不是莫斯科当地小伙子啊! 等赫主任苦口婆心做完了思想教育工作,冯小满才囧囧有神地发现了一件事:赫主任压根没有认出奥古斯汀! 比起上次在布达佩斯时,奥古斯汀的个子高了几厘米,面孔的轮廓也更加深刻了。嗯,他正经历着一个从少年到成年男人之间的进化过程。有着这个背景加持,原本就觉得老外基本长一个样儿的赫主任,直接将奥古斯汀当成了酷爱追逐艺术体操运动员的当地小伙子。 哼!队里的俄语翻译给他读了本地报纸对艺术体操运动员的专访。这些小老毛子,最喜欢用鲜花跟甜言蜜语追求艺术体操队员,还写诗呢!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冯小满要是知道赫主任心里头还有这本账,估计得囧死了。好吧,主任可以放心。她们在莫斯科的体操基地,里面清一色的都是各种小脸大长腿的漂亮姑娘,他担心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天天看美女,她还看不过来呢。 她把别人当风景欣赏,殊不知,在他人眼中,她也是美丽的风景。 奥古斯汀在购买艺术体操门票的时候,丝毫不吝啬。但饶是如此,莫斯科站的比赛,当地人民相当热情。他所坐的位置,条件相当普通。可这些,一点儿也没有影响他观看比赛时赏心悦目的感受。他一直都知道小满在进步,她的黑天鹅每一次都能震撼到他。 这一次,球的若即若离与她快如旋风的转体,让奥古斯汀觉得,黑天鹅与白天鹅在她的身上融为了一体。之前妈妈曾经说过,以小满的年纪,选择表演黑天鹅其实非常吃亏,因为她稚嫩的面庞让人难以联想起黑天鹅的复杂诡谲。 可是奥古斯汀却觉得凡事不能绝对,因为小满就完美地诠释出了他心目中的黑天鹅。当时妈妈哈哈大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是你心目中的黑天鹅。” 现在,呈现在舞台上的黑天鹅,应该也能折服妈妈了吧。她呈现出来的矛盾之美,让人忽略了她的年龄。 同样在观看比赛的丁凝则是感慨,冯小满长了这样的脸这样的眼睛,真是占了好大的便宜,天生姿态慵懒时,就说不出的勾人。 冯小满比庞清更早一步结束比赛。她得以在边上观看庞清的最后一个项目带操的比赛。可是意外偏偏发生在最后时刻。庞清上场以前热身的时候,居然不小心扭到了腰。准确点儿讲,是她的腰伤复发了。 因为长期的高负荷训练,庞清的腰椎有轻微错位的情况。每次训练完了,按摩师都得帮她将骨头再给正回去。这一下子,庞清差点儿连上场都不行了。队医紧急帮她处理情况,又是喷药,又是推拿,拿脚踩她的后背,才将庞清给送上场。 冯小满当时就觉得情况不妙。果然,忍受着剧痛上场的庞清,在依靠顽强到不可思议的意志力完成了她原本最擅长的带操比赛后,最后一个收场造型后,她几乎没有办法再站起来跟所有的观众致谢了。她的脸上还是甜美的笑容,因为艺术体操运动员只能展现出美来;可是额上豆大的汗珠却出卖了她此时的痛苦。 庞清被紧急送往医院检查。结果检查结果出来,不仅腰伤复发情况不容乐观,庞清的脚骨也出现了骨折,而且还有一块游离的碎骨头。医生表示,她的情况必须得尽快住院手术治疗,否则以后很有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所有人都被这个结果吓了一跳。庞清之前一直脚疼,不过鉴于她浑身上下就没有从来不痛的部位,她并没有特别在意。忍痛也是运动员的一项业务技能。 赫主任皱起了眉头,比赛结果已经出来了。冯小满拿到了个人全能赛的第七名。原本有希望冲一冲的庞清,因为最后一项带操的不尽如人意,最终排名只有第十名。现在,唯一能够拼一拼的只有个人单项决赛了。他的想法是,先紧急处理一下,让庞清比完了剩下的项目,再说后话。 王部长跟陆教练都皱起了眉头。她们于心不忍,然而,对于竞技体育运动员而言,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结果赫主任的意思一表达出来,焦急不已的冯小满先炸毛了。他开什么玩笑!他毁了一个卢星还不够,还要害庞清一辈子都瘫了不成! 情急之下,冯小满脱口而出:“你让庞清姐休息。你不就是想要奖牌嘛,我去争,争不到,我抢也给你抢一个回来!” 183|银牌与铜牌 赫主任面子挂不住, 简直当场就要发火了。王部长跟陆教练拼命地拦着,林医生在边上说了句:“小满还有四个单项比赛要参加。” 怒火中烧的赫主任看在了成绩面前,终于忍下了冲到喉咙口的咆哮。他脸红脖子粗, 眼睛瞪得老大, 指着冯小满的手指头都在颤抖:“你能耐了你!” 火气比赫主任更大的冯小满一点儿也没有退缩, 她冷笑道:“对你来说, 庞清姐就是能拿到奖牌帮你证明政绩的工具而已。对我来说,她是我的伙伴, 她不是一个轻飘飘的名字,没了她还能又另一个名字取代, 她是活生生的人!” 薛教练不得不出面安抚自己的徒弟:“小满, 不要这样讲话。” 冯小满整个人都气得颤抖。她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讲, 他们之间就是一个彼此利用的关系, 领导利用她们获得的成绩来取得政绩, 而她们则利用领导的支持来赢取更好的条件。这非常正常,因为人与人之间, 其实最稳定的就是利益关系。但是她还是感觉受伤了。她们将队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庞清受伤的时候, 却没有人保护她, 而是推着她出去逼她出战。 林医生见状不对,立刻将冯小满拉到边上去给她做心理疏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 每个人都会站在自己的利益角度说话。林医生安抚了她半天, 她的情绪才逐步平稳下来。 薛教练叹了口气, 上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部。她不想跟冯小满说这是惯例,在临近比赛的时候,被抬着也要上场的惯例。有的时候,她也在想是不是太残忍了。这样的付出究竟是否值得。运动本身的目的是健康啊,牺牲了健康去获得运动成绩,是不是本末倒置? 冯小满并没有多少时间去调整情绪,成.人组个人项目决赛在少年组的个人全能赛之后就举行了。她甚至来不及好好地跟林医生聊一聊,就得匆匆赶回赛场,继续下面的比赛。这一次,躺在病床上忍受着痛苦的庞清没能跟冯小满并肩作战。 奥古斯汀正在体操馆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庞清的最后一个动作,他已经看出来变形了。果不其然,运动员很快被扶着出去了。然后他看着坐在场边观看比赛的冯小满也焦急地跟着跑了出去。他担心不已,害怕那位运动员的情况会很严重,小满接下来的发挥也会受到影响。 冯小满甚至没有注意到等在体操馆门口的奥古斯汀,沉着脸往训练场馆去。她要在这里热身准备,而后上场比赛。 奥古斯汀喊了一声冯小满,也没见她回头。他的那句“你还好吗?”就这样硬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冯小满面无表情地开始进行地毯基本功训练。薛教练跟林医生都担心她的情绪状况。林医生一直站在她边上对她进行心理疏导,等到进入热身场馆的时候,她的心情才略微平静了一点儿。等待着上场的贝拉朝她露出一个担忧的表情,轻声问:“你还好吗?” 一时间,她有种想要掉眼泪的冲动。她想说,她不好。她的朋友都快要瘫痪了,他们居然逼着她上场比赛。如果是自己的孩子,他们能狠得下这个心吗? 林医生突然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除了坚强,你别无选择。因为赢家需要这一切。” 少年组的比赛结束以后,很快就到了成.人组的单项决赛。冯小满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自己的比赛。 奥古斯汀在体操馆外站了许久。低落的心情让他更加愿意吹一吹莫斯科的冷风来平静一下内心的波动。之前冯小满冷若冰霜地从他身边走过,让少年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他想起了妈妈经常会挂在嘴边的那句《圣经》里的话: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他想起了妈妈告诉他的,小满入夏,冯小满就是夏天的风。 谁能捕捉到风?莫斯科二月的阳光灿烂温和,日光下的一切却都是虚空。 这一次冯小满四项比赛都要参加,也亏得如此,赫主任才不好多说话。运动员的体能消耗相当大,娜塔莉亚跟雅兰达都是分别指参加两项的决赛,一方面确保体能,另一方面也是减少受伤的概率。 等到奥古斯汀重新回到场馆的时候,冯小满的圈操已经开始了。这个时候,场上的女孩的面色已经看不出任何哀戚。她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身姿轻盈而活泼,这是所有的成套中,难度系数最高的一套,各种跳步与转体看得人应接不暇。奥古斯汀甚至有种空中马戏团的感觉,对,就是那样的意味。 这让少年心头一片黯然。他又想到了那个夜晚,上帝指引着他去看马戏,然后他果然遇见了那个眼睛亮晶晶的女孩。那场马戏对她而言,也很重要吧。上次世锦赛的时候,她的圈操中还没有这样的意味。 裁判似乎对她的表现也相当满意,奥古斯汀看到了有人微笑着点头。作为刚进入成.人组比赛没多久的运动员,这张新鲜的东方面孔已经足够令人惊艳。 她对器械掌握的熟练程度让人惊叹,各种穿圈,抛圈,转圈,脚蹬圈,腿弹圈,视线外手臂滚圈,背部陀螺转圈,腿下交换圈。她的视线根本就不需要落在那炫目的彩圈上,它乖乖地听从着她的指挥。她的身体素质也相当全面,无论是踹燕转360°还是三连跨跳,亦或者是无帮助向侧高举腿平衡,完成的质量都叫人暗赞一声她身体条件的出色。 奥古斯汀甚至忘记了自己心头的黯然,忍不住鼓起掌来。日光下的一切都是虚空,都是捕风。谁也捕捉不到风,但始终都能感受到风的存在。 冯小满结束了自己的圈操成套,微微喘了口气了,微笑着向观众们摆手,下了场去。 薛教练喜忧参半,这一套圈操,冯小满完成得比个人全能赛的时候更加大气磅礴有力度。但同时,她也能感受到她压抑的怒气。这个孩子,将情绪通过她的成套动作展露了出来。 阿芙罗拉则是坐在她的位子上微微点头,她非常满意冯小满的悟性。这一次,她的圈操明显情绪更加饱满了。这个孩子终于学会了释放自己。艺术体操是敏感的,它不需要任何欺骗,没有伪装的感情,所有的感情必须得真实地呈现出来。 奥古斯汀等待着冯小满的球操表演,这是他最为期待的。他甚至有点儿害怕从她的肢体语言中读懂的东西。 这一次的配乐中,她剪辑了一小段《天鹅之死》的音乐,用来表达黑天鹅内心世界的挣扎与抗争。比起圈操,球操成套之中,冯小满更多的是选用各种转体联合动作,来表现音乐流淌的情绪。 如果说圈操里的器械运用已经让人目瞪口呆了的话,那么她的这一套球操中对球的各种掌控,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她的表现让人惊叹,为什么还能这样运用着彩球。软翻时的拇指转球,脚背拍球,球在身体上的长滚以及一连串的跳步时的连抛,看得人目不暇接。那些惊人的高难度动作,她运用自如,她的身体仿佛并不是在一板一眼表现着她定下来的成套动作,而是仿佛随心所欲一般,却又是那样的恰如其分地表达了音乐中流淌出来的情绪。 奥古斯汀想到了中国古代女子十五及笄,就是成.人礼了。十五岁半尚不足十六岁的冯小满表现出来的就是鉴于少女慧黠与成熟女子娇媚之间的风情。这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韵味,魅惑诱人。仿佛莱茵河中,月色下唱着动人歌声引诱着渔夫沉船的美人鱼罗蕾莱。 少年忍不住咽下了一口口水。他的脑海中乱糟糟的,他想到了美人鱼跟黑天鹅之间的联系。噢,都是夜晚,都是水。人类的生命起源在水,所以能够让人疯狂的一切都在水中。宁静的夜,一弯明月,静谧的水,可望而不可即的美。 旋转着的黑天鹅,球压在肩前,无帮助腿结环三周的动作,让场上响起了一片掌声。她出色的身体柔韧性跟平衡能力,令人称赞。 奥古斯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那是黑天鹅跟白天鹅的融合,她们彼此深深地怜惜着对方。她们相互嫉妒相互怨怼却又深深地爱着对方。少年一时间,觉得那位左右摇摆的王子才是真正多余的。 这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奥古斯汀不由得深吸气再缓缓地呼出,他似乎触摸到了少女的灵魂,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她渐渐远离。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回响: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少女结束了球操以后,朝所有的观众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一次,她连笑都显得成熟了许多。 薛教练的一颗心不由得愈发悬着了。因为她的弟子不仅仅是诠释了黑天鹅,而且这份诠释明显加入了她自己的理解。她不知道,冯小满的诠释是否能够打动裁判。对,她所有的动作都非常标准流畅,完全可以充当“如何衔接好艺术体操动作”的范本。可是,裁判是否认可她这只黑天鹅呢? 这是所有人都期待着的答案,然而这些人之中已经不包含冯小满了。她在比赛前无比渴慕着奖牌的肯定。她甚至跟薛主任拍板说一枚金牌换庞清三个月的休假,银牌是两个月,铜牌则是一个月。其实她很清楚,这几乎是痴人说梦。但是,当时,除了这样说以外,她真的已经不知道还能怎样做了。 冯小满的体力透支极大。她下场的时候,一直在喘着粗气。 等待着棒操比赛的娜塔莉亚主动对她点头,鼓励道:“坚持住,我祝你好运。” 冯小满向她道谢,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期待着您的完美棒操。我非常喜欢它。” 娜塔莉亚笑了:“你的棒操也很出色,我能够看到上面流淌着的生命力。那是你最打动人心的地方。” 冯小满一直到上场前,才勉强恢复体力。与娜塔莉亚的优雅动人不同,冯小满的这一套棒操展现的是丛林中小狮子的活泼与野性。她觉得,如果第一场就是棒操的话也许会更好,她膨胀的怒气刚好可以展现出那种百兽之王的霸气。不过现在怒火已经随着汗水与体力的流淌而慢慢消散,留下的只有不甘。 她要证明她们的重要性,让那些人不得不瞪大眼睛正视的重要性。没有她们,他们就不行。 冯小满在配乐中剪辑了《狮王进行曲》来表现狮子的威严,踩着这段双钢琴的序奏,她以一个前软翻双脚抛棒开始了她的棒操成套。 小狮子的活泼与霸气在各种跳转之中呈现在众人面前。她对棒的运用也是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各种滚棒跟脚踢棒,单足尖立踵转体,棒在视线外翻飞,却总能被她身体的各处牢牢接住。无论是脚背还是膝盖后窝,它们似乎天生对着器械有独特的吸引力。 全场的□□是一串连抛在联合转体跟跨跳中的应用。奥古斯汀忍不住为她鼓掌,她现在已经能够娴熟自如地表达出成套动作的情绪了。这套球操让他想起了那次马戏最后上场一周,接受众人鼓掌与欢呼后,傲娇下场的小老虎。百兽之王的气概在于,它不需要做任何事来证明它的威严。 四项成套下来,冯小满唯一沮丧的是,她的带操发挥不够理想。因为体力的严重透支,她最后在带操中跳步的完成质量有所欠佳。虽然薛教练等人都说,她的表现已经非常完美了。可她自己知道,她明明可以做到更好的。她才不会只有那么一点儿跳步高度呢! 庞清带伤坚持了个人全能赛中的带操,她也进入了带操的决赛。所以冯小满尤其渴望能有一枚带操的奖牌来慰藉庞清失落的心。老实说,她甚至愿意用那枚球操的银牌来换取带操铜牌。可惜的是,她的带操排名相当不理想,甚至在十名开外。 薛教练激动地搂着她,不住道:“你个傻丫头,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破纪录了!”这是中国选手第一次在国际大赛上拿到正儿八经的银牌啊!所有人都觉得裁判真是疯了。对,他们绝对是疯了!她的表演的确完美,可她毕竟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她甚至压根不属于主流欧洲选手圈子。上帝啊!这些疯狂的裁判究竟做了什么?! 已经退役的艺术体操女皇亲自为她颁发了一个新人奖。这个女孩的崭露头角,向整个世界艺术体操舞台宣示着,将有新鲜的血液加入到这项优雅而傲慢的体育项目中来了。 阿芙罗拉拥抱了冯小满。她非常满意她的女孩子今天的表现。是的,她足以承担起那个角色。艺术体操进入奥运会项目已经二十年了。可是如果推广不好的话,如果始终只局限在少部分国家中开展的话,那么它完全有可能从奥运会项目中消失。阿芙罗拉愿意竭尽所能地去确保这项运动能够始终留在奥运项目大家庭中。 这一次莫斯科站的比赛,冯小满拿到了一枚球操的银牌跟棒操铜牌,她的圈操成绩也相当不错,排到了第五位,唯一的遗憾是带操,只有第十三名,简直快要成她的心病了。她几次比赛,带操成绩都不理想。 不过她现在没有精力去想这些,她要拿着她的奖牌去跟赫主任谈判:“三个月,说好的,你得给庞清姐三个月的休假!” 赫主任咧开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就被这雷霆一击惊得几乎要表演口吞水煮蛋。他瞪大了眼睛,严肃道:“你别开玩笑,庞清休假三个月,后面的比赛怎么办?世界俱乐部邀请赛是你们坚持要去的,埃松杯也是肯定不能错过的,这么多比赛,你一个人也不能劈成两个来用啊!” 冯小满眼睛一瞪,指着拿到了棒操第九名的孙岩跟圈操第十名的陈美道:“我们都能上场比赛。你别老欺负庞清姐脾气好!我告诉你,我能拿一次奖牌就能拿第二次。你是领导,你要言而有信!” 赫主任实在是怕大庭广众之下,冯小满直接发飙。他现在发现了,王部长她们天天在他耳朵边上吹嘘着的什么表现力都是瞎扯淡。这丫头片子压根就是个小疯婆子,天生有股疯劲儿! 冯小满连比赛后给观众签名,跟人合影都顾不上。她用俄语解释着,她的队友受伤了,她得去医院看望对方。然后,她就匆匆忙忙走了。 奥古斯汀又一次喊住了冯小满的名字。这回少女倒是听见了他的声音,可是她朝他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用英语解释:“不好意思,奥古斯汀,谢谢你过来观看我的比赛。只是,我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 少年第一次主动拥抱了这个女孩,靠了靠她的脸,他蓝色的眼珠中有温柔的光芒在闪烁:“我知道。谢谢你,亲爱的小满。我想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希望我成为更好的人。” 是的,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每个人存在的意义,都不是去追逐另外一个人,而是为了自己的生活,不懈地努力。 184|陪你去看纪录片(上) 体育频道为中国艺术体操队拍摄的纪录片《地毯上的精灵》, 历时近四个月,终于素材采集完毕,经过紧急后期制作后, 于奥运会前一个月推出。 为了宣传《体育人》栏目的纪录片, 体育频道还有一个特定的节目, 叫做《陪你去看纪录片》, 邀请了纪录片的当事人,前往演播厅, 与观众一起欣赏纪录片中的精彩片段。并现场为大家观看纪录片之后产生的一些问题答疑。 庞清还在紧急的术后恢复中,她正在参加国内的艺术体操大奖赛, 好尽快适应比赛状态。除了冯小满以外, 国家队的其余队员都出战本次比赛。所以, 宣传的重任就由她担任了, 她出发去京中, 参加了这场节目录制。 舞台上烟雾缭绕,身着粉紫色纱裙的少女翩翩起舞, 展示了一支《踏莎行》的古典舞。那少女眉眼如画,楚楚动人。她在烟雾中翻飞旋转,飘飘乎, 似不在人间。 悠扬的古曲落下后, 随着节目惯常的开场音乐,主持人出现在屏幕中。少女也坐在了她的对面, 她们的身后是巨大的显示屏, 上面标注了本期节目的主题:陪你去看纪录片——《地毯上的精灵》。 主持人跟冯小满握了手, 笑着介绍了她的一堆头衔:“今天能够邀请到世界冠军跟我们大家一起看这部纪录片,我也深感荣幸。我必须要负责任地说一声,小满应该是我采访过的最美的世界冠军之一了。” 冯小满立刻举手要求发言。 她的反应让台下的观众爆发出一阵笑声。人们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缥缈如姑射仙子的少女,还是位高中生。 主持人笑着点头:“好的,冯小满同学,你可以说话了。” 冯小满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台下的观众为什么要笑,她还困惑地看了他们一眼,这一下子引起的爆笑声更大了。迷惑的少女没有再纠结,而是认真地强调:“我不好意思,徐老师,我需要纠正一个说法。我不是世界冠军,嗯,我真的不是世界冠军,世界冠军只能是世界杯、世锦赛、奥运会这种级别比赛的冠军才能够有这样的称呼,我距离这个目标还有很遥远的道路要走。” 主持人哈哈大笑起来,调侃道:“应该不遥远啊。我记得你在法国埃松杯艺术体操比赛中,已经拿到了个人全能赛的第三名,也就是铜牌。事先我们也做过调查,这个比赛有小世锦赛的美誉,那么你是完全可以想象一下,自己成为世界冠军的。” 冯小满摇头,非常认真地强调:“不是的,在艺术体操界,第三名跟第一名之间,依然有着遥远的距离。” 主持人又一次强调:“那么亚锦赛呢,在亚锦赛中,你获得了个人全能赛跟四个单项的全部金牌,被称之为五冠王,这个实打实的成绩,亚洲艺术体操第一人了吧。” 冯小满还是摇头:“不能这样说。不管是庞清姐还是其他国家的选手,都是非常有实力的。我连亚运会都没参加过,说什么亚洲艺术体操第一人,实在是担不起。” 主持人忍不住笑起来:“奥运会即将来临,这样说似乎有点儿煞风景哎。” 冯小满一脸茫然。特别无辜地回答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为什么会煞风景啊?” 主持人强忍住笑意,敦敦善诱:“大家都非常渴望你能拿金牌啊!” 冯小满摇摇头,满脸正色:“比起大家期待我拿金牌,我更加希望大家多了解艺术体操这个项目。对于运动员而言,每一次突破都是非常艰难的。我不想开空头支票,说我的目标是什么。我觉得我唯一要做的事情,是战胜自己。这种自我战胜,不是说我的名次要在下一次比赛中,获得怎样的突飞猛进。而是,我个人比起之前的自己,表现已经又进步了,这对我来讲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主持人犀利地指出:“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其实他们并不关心这一点。” 冯小满笑了:“嗯,我知道。关于奥运会,大家最期望的是金牌的奖赏。这也是每一位体育人,最高的理想。但是我想说的是,除此以外,我们运动员还有更加具体的自身理想追求,就是不断地实现自我突破。更快更高更强,这也是奥林匹克精神的体现。” 主持人点点头道:“那你的意思是,这一次奥运会,你的目标并不是金牌。” 冯小满摇摇头:“当然不是。制定任何目标,首先要做的是脚踏实地。目前中国在奥运会上最好的个人成绩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个人全能赛第十一名。我的目标是打破这个记录。我知道,这样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够热血沸腾。但是我想说,即使是这样看在大家眼中微不足道的成绩,也是我们中国艺术体操人凝结了几代人心血的结晶。我们中国的艺术体操,是从无到有,在最艰难的环境下,一点一滴的成长起来的。” 主持人笑了:“可是观众想要的是金牌。” 冯小满也笑了:“为了我们目前获得的成绩,大家都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我们的教练,我们的领导,我们的队员,所有人都是力气往一个方向上使。大家都期待着能够在奥运会上,取得好成绩,但是这个好成绩,并不是说单纯的一枚金牌。因为冠军永远只能有一个人。不是说,除了冠军以外,其他所有人的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们流的每一滴汗,每一滴泪,甚至是鲜血,都是我们不断实现自我突破的证明。” 主持人点头表示赞同:“站在金字塔顶峰的永远是极少数的人,但是承载起这座金字塔的每一个热都值得我们尊重。大家都期待着你们能够在赛场突破自我。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所以国家队选派你跟庞清去莫斯科进行学习。” 后面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庞清的个人宣传资料:全国冠军,亚运会冠军,中国艺术体操队的领军人物。 主持人调侃道:“现在很多人都说你才是中国艺术体操队的第一人,你跟庞清之间会不会因为这个别扭啊!” 冯小满摇头,笑了起来:“这是玩笑说法,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庞清姐是我们队里的定海神针,最起码的我连全国冠军都还不是呢。在莫斯科学习的时候,我们一直互相扶持,我们彼此间关系非常好。就是那种每次比赛啊训练啊,对方要做高难度动作时,都会很担心,害怕对方会受伤,然后彼此打气的关系。” 主持人点点头:“那么你跟庞清在莫斯科的学习训练过程中,是不是遇到了很多困难?比方说语言啊,生活习惯啊,个人交流方啊,还有其他一些方面。” 冯小满对此表示否认:“这方面倒真的还好。大家应该知道,我们国家队为我们特地聘请了安东尼娅教练当顾问。日常为了更好地领悟顾问的想法,我们都利用训练的空暇时间学习过俄语。在出发去俄罗斯之前,庞清姐和我又突击加强了学习。况且艺术体操的特点是,更多的通过肢体语言进行交流。所以即使有一些专业名词我们还没能掌握,但是真正在训练过程中,这些并不能构障碍。 至于日常交流生活,非常幸运的是,我们遇见了很好的朋友。 俄罗斯人虽然看上去比较酷,但是非常和气。我记得有一次我出去买东西,坐错了地铁,然后有点儿懵。当时是一位俄罗斯阿姨主动帮助了我,特地带我去乘坐正确的地铁路线。因为担心我会再绕晕了,她压根不需要去那个地方,可她主动带我换乘,等到我跟队友汇合,她才放心地离开。 队伍里的雅兰达、莉莉娅她们,都是庞清姐跟我的好朋友,嗯,她们给了我们很多的帮助与支持。” 主持人大笑:“嗯,我觉得在莫斯科你们都呈现出了,跟平常不一样的状态。” 说着,后面的大屏幕播放了一段庞清跳迪斯科时的场景。大汗淋漓的庞清,跟比赛中那位优雅的仙子形象大相径庭。她接受采访时表示:“对,我很喜欢迪斯科,这样子让我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身体上负担的那些压力全都一扫而空了。” 阿芙罗拉教练对此进行点评:“是的,庞清是中国目前最优秀的艺术体操运动员之一。嗯,就我看到的而言,当然很有可能,中国还有其他非常多的优秀的艺术体操运动员。但暂时我还没有机会看到她们的表现。她的技术非常全面,个人身体素质相当不错,对我而言,我能够帮助她做到的就是,让她放松下来,更加自如地表现艺术体操。至于冯小满……” 她的话戛然而止,纪录片处于暂停的状态。 主持人笑着问冯小满:“你是否期待安东尼娅教练对你的评价?” 冯小满眼睛一直盯着大屏幕看,闻言笑着点头:“对,其实我感觉就像是一位学生,终于要收到班主任的评语了。我还是非常的紧张的。” 主持人反问冯小满:“对你而言,阿芙罗拉教练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冯小满想了想,正色道:“阿芙罗拉教练是一位引路人,她让我重新认识了艺术体操。在我看来,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阿芙罗拉教练却用特殊的引导方式,向我证明了,那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她是一位非常和蔼可亲,在生活上对我们无微不至的教练。 哦,我知道,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她非常的严厉,她甚至在赛场上把雅兰达骂哭了。但事实上她对我们很好,真的非常好。嗯,包括雅兰达,还有莉莉娅她们都说,阿芙罗拉教练是最好的心理医生。她永远知道大家需要什么,然后帮助大家去实现,非常神奇。” 主持人哈哈大笑,揶揄道:“你现在拼命的说阿芙罗拉教练的好话,也来不及了呀。她又听不到,更加不可能改了采访中的评价。” 冯小满立刻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模样。 台下的观众,发出了一阵笑声。 主持人感慨道:“如果我是我是阿芙罗拉教练,有你这样的美人儿楚楚可怜地看着我,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狠下心肠的。” 冯小满笑了起来:“哦,关于美丽,我估计阿芙罗拉教练绝对能够免疫。因为,无论是雅兰达、莉莉娅还是娜塔莉亚,她们的艺术体操队,都是出色的美人。对我而言,其实跟这么多美人一起训练,我觉得受宠若惊。” 主持人笑道:“你也是外貌协会的吗?专门爱美人。” 冯小满认真地点头:“对,我就是喜欢美,所以才能一直坚持下来练习艺术体操的。因为艺术体操带给大众的就是力量技巧与美的呈现。” 主持人笑了,强调了一句:“你非常美,你知道吗?” 冯小满点点头:“我也觉得自己挺美的。” 台下观众发出一阵爆笑。主持人笑着道:“你应该说,嗯,我觉得自己没有谁谁谁美,我还差远了。美而不自知,才是美人的最高境界。” 冯小满摇摇头,一脸诚恳:“可我知道啊。老实说,我觉得美而不自知,有点儿不可思议。因为周围人的评价跟反应,都能说明一个人是不是美的。除非屏蔽掉外界的所有信息反馈,然后自己也从来不照镜子,否则一个人肯定知道自己美不美。 对我而言,大部分时候没什么意识。因为艺术体操队出了名的盛产美女,周围都是美人,我已经非常习惯了。 我们在训练馆里的时候,就像纪录片里记录的那样,练到后面头发都乱了,浑身大汗,形容狼狈,什么都顾不上了。谁还讲究什么美不美了?每一份美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其实背后都藏着,我们无数的汗水甚至是泪水。它们都不够美,但正是这些不美,才浇灌出了我们在台前的美。” 主持人点头表示:“嗯,我觉得你们在莫斯科的学习,还是非常有效果的,就一个月的时间,大奖赛上,你就取得了非常大的突破。” 说着,电视画面上出现了纪录片中的一段采访。冯小满对着话筒道:“这一次大奖赛,我给自己制定的目标是个人全能赛的前八。哦,如果到时候没有拿到的话,播放纪录片的时候,千万帮我把这一段给剪掉。” 台下的观众哈哈大笑。冯小满害羞地捂住了脸。 主持人调侃道:“恭喜你,我们不需要剪掉这么好的素材了。这次比赛中,你取得了很大的突破,拿到了球操银牌,棒操的铜牌。这也是目前中国艺术体操人,在世界大奖赛中取得的最好的成绩了吧。” 冯小满强调道:“不,我后面比赛还是有突破的。虽然没有说在拿到银牌,可是我的个人全能赛排名再往前升。这对一名艺术体操运动员来说,意义更大一些。” 主持人调侃道:“可是对我们大部分普通的观众而言,奖牌的意义更重。” 冯小满笑了:“个人全能赛的铜牌,对任何一位艺术体操运动员而言,意义都要胜过个人单项的银牌,甚至是金牌。对,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当然我不是说单项的奖牌没意义,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我们还是更加看重个人全能赛的成绩的。” 主持人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在世界俱乐部邀请赛的时候,个人全能赛排名已经上升到了第五名。” 大屏幕上出现了,冯小满、庞清跟钱苗苗组成的中国代表队,参加世界俱乐部邀请赛时比赛场景。 这一次,排名最好的人是钱苗苗,她拿到了少年组的第三名。但是冯小满明显人气最高,她的成绩出来的时候,全场一片沸腾。 主持人笑道:“嗯,我觉得你在当地应该非常的受欢迎。当时他们的热情,让我们摄制组都惊讶了。你比赛的时候,还有当地体操迷,专门为你组成的拉拉队助威呐喊。他们说要让你享受主场待遇。那时,你有什么感觉?” 冯小满老老实实地表示:“很自豪,但同时我也期待着,这样的场景能够在国内的比赛中,也出现。因为目前国内的艺术体操,群众基数小,可以说是不为人知的一个状态中。现在,我们最期待的是有更多的人,加入到艺术体操这个队伍中来。这也是我们愿意拍摄纪录片的真正原因。” 主持人笑道:“你们拍纪录片,难道不是为了进行自我宣传吗?嗯,要知道一名运动员的名气,对他(她)而言,也是个人价值的体现。” 冯小满点点头:“能够有体育频道这么大的平台,来拍摄我们的纪录片,对我们个人而言也是有非常大的好处,可以说,我们节省一大笔宣传费。” 台下观众发出一起发出一阵爆笑。 冯小满接着往下说:“但是,我们更加期待的,还是通过我们个人名气的上升,使得艺术体操这一个项目广为人知。只有大家都知道了,才能发现它的美。” 主持人敏感的捕捉到了“美”这个字眼,追问道:“所以,你很高兴被大家称为最美的运动员?” 冯小满摇摇头道:“其实这个头衔,让我觉得受宠若惊。我距离最美的标准应该还有很远。体育界美女众多。无论是跳水还是体操啊,都有很多非常漂亮的女孩子。这个说法最早在网络上出现时,我感觉其实是有点儿尴尬的。因为比起她们,我的成绩还拿不出手,好像有沽名钓誉的嫌疑。不过如果因为这个称呼,使得艺术体操获得了更多的关注的话,我个人还是愿意接受的。” 主持人强调道:“但是大家好像关注点并不在艺术体操本身上面。你最早成名是因为一张照片,被称为一字马MM。然后你更多的个人信息就在网络上曝光了。” 冯小满点头:“嗯,因为我的成绩还不够好,不够醒目。作为一位运动员,立足的根本永远都是体育竞技成绩本身。如果我的成绩更好的话,相信大家会将注意力从我的脸蛋,我的双腿,还有我的胳膊,我的手我的脚上转移开来。关注到艺术体操这个项目上去。” 主持人笑了:“我觉得你好像并不反感,加强个人宣传。这跟大众印象中,运动员应该低调地训练比赛,以比较朴实的个人形象出现的期待,似乎相差有点儿远。 目前就我知道的,你在网络上有自己的宣传据点,包括论坛上面也有你的专题。有的时候,你还会上线,跟你的粉丝们聊天。你的粉丝们,将你比赛的视频都上传到网上,希望获得更多人的关注。这也为你引来了一些非议,不少人觉得你好像非常爱出风头。你对此究竟是怎么看的呢?” 冯小满笑了一下,很是洒脱的模样:“我觉得低调与高调只是两种不同的处事风格,没有好坏之分。对我而言,我希望的是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对这个,我的看法就是还好啦。吃鱼耐得咸,我既然能够获得这样的知名度,有这么多人关注我,那么同样的,有一些非议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很多人并不理解了解艺术体操究竟是个什么项目。而且中国人的传统是闷声发大财,并不喜欢在人群前展示自己。 照片在网络上让我获得了知名度之后,我当时也挺懵的。不过,很快我的想法就变成了,我应该好好利用我的名气,为中国艺术体操进行宣传。名气从来都是双刃剑,它让我获得了更高的关注,同时我的一切都会被各种放大。我觉得这都是正常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她们身后的大屏幕上的进度条又开始向前走动。 阿芙罗拉教练在屏幕上缓缓开口:“哦,是的,冯小满是一个天才型的运动员,她是为艺术体操而生的。她的心思非常纤细敏感,这是艺术家的特性。我个人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对我而言,我需要帮助她做的事情就是,正视自己的内心世界,正视自己的情感,不要去压抑它们,任何情感的流露都必须得自然。不需要去理会外界太多的事情,她需要强大自己的内心,坚定的相信自己。” 台下观众响起了一阵掌声。 主持人笑道:“你在忠实地实践着阿芙罗拉教练的指导,对吗?” 185|陪你去看纪录片(下) 冯小满点点头道:“是的, 就跟阿芙罗拉教练说的那样,我是一个相当敏感的人。也就是很多人说的事儿事儿的。人家都能忍受,装作没看见的事情, 怎么到你这儿, 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我的个性就是敏感。它帮助我在艺术体操上取得了成绩, 如果没有这样的敏感, 我相信我是不会那么迅速的学习到很多东西,然后又将它们应用到我的艺术体操表演中去, 借以打动观众跟评委,获得成绩。既然如此, 我不可能说, 享受着敏感带给我的好处的时候, 还鄙视自己的敏感。 人的性格会在方方面面体现出来。所以网络上出现一些偏见时, 我的表现也不是很大度的, 一笑了之。我会直接有什么说什么。” 主持人点头道:“是的,所以你在赛场外, 其实是一位争议比较大的运动员,尤其是在你的个人家庭生活方面,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后面的大屏幕上, 出现了冯小满拖着行李回南省实验中学参加期末考试的场景。她一面嘴里嘀嘀咕咕地背着书, 一面不时紧张地看一眼手表,哀嚎一声:“完了。这次是真的来不及看书了。” 她的同学直接吐槽她:“你活该, 谁让你说错了地址, 我白给你寄资料了。” 冯小满一脸郁闷:“我怎么知道会临时换了地方啊。要命, 快快快,你的总结借我复印,我能不能过关,就全靠这一搏了。” 进考场之前,少女见什么拜什么,连摄像机都不放过,求摄像机分点儿好运气给她。 演播厅里的观众一片欢笑声。此时屏幕上女孩子的抓耳挠腮跟赛场上镇定自若的表现判若两人。她一边跟奔赴刑场一样上考场,一边哀嚎:“今年的比赛任务实在太重了,我的脚医生都得好好休息一阵子,不然会吃不消了。我尽力了啊。” 等到从考场出来时,大家一边往校门口走,一边谈论着考试。冯小满一脸绝望,表示尽人事安天命,说不定老天爷可怜她呢。 她被自己的朋友推着往校门口去。大家纷纷表示要她这个亚锦赛冠军请客。因为比赛在国内举行,他们还特意去现场给她呐喊助威了呢。 等到校门口时,突然间蹒跚着走来了一个十岁左右痴肥的女孩,抱住冯小满,流着口水喊她姐姐,要求她带自己回家。 纪录片又暂停了。 台下观众一片哗然。 冯小满露出了无奈的苦笑:“你不要给我下套了。这个问题,其实在拍摄纪录片的时候,已经有所提及,我当时我说的话,到现在,我的观点一直没有改变过。我要说的,已经全部说过了。我是不可能收养周霏霏的。原因非常简单,收养是指将他人子女收为自己子女。上个月才满十六岁的我,能收养谁?” 演播厅里的观众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坐在主持人对面的少女笑容讽刺:“老实说,到现在我都觉得非常的荒谬。要求上高一我,跟没有固定工作的我母亲,去收养一位跟我们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评价有些人的观点。” 纪录片中,被周家人丢在学校门口的周霏霏,一直抱着冯小满的腿不撒手。其他人都不知所措,想帮助冯小满,又不好硬拉开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女孩子。冯小满让朋友帮忙拨打周家跟姜家的电话,始终没有人接。 童乐打了自己奶奶的号码。 对方告诉孙子,姜教授夫妻因为身体不适,受不了本市夏天高温,去外地避暑了。 童乐气急败坏地喊:“他们的外孙女儿他们不管,居然还有脸出去旅游了?!” 荀安的案子现在已经基本定性,他涉嫌谋杀姜黎以及周文忠,现在已经被正式逮捕了。在这种情况下,周家人拒绝再抚养周霏霏这个荀安的私生女,的确理所当然。 但神奇的是,姜教授夫妻居然也不出面,竟然还企图将周霏霏丢给冯小满跟她的母亲来收养。 主持人拿出卡片,解释道:“我们通过电话热线以及网络的方式,向广大观众征集问题。我发现,除了大部分关注艺术体操发展,想知道冯小满跟其他艺术体操运动员奥运备战情况外,还有一些私人问题。我现在给大家念一念,希望能够得到解答。” 冯小满神情非常无奈:“你说吧。反正我只打算再解释这么一次。以后谁问,我都不会再理睬了。” 主持人念道:“姜教授夫妻年老体衰,连生活自理都艰难,照顾一个痴傻的孩子肯定精力跟不上。你跟你的母亲为什么不能伸出援助之手?” 冯小满声音淡淡的:“他们还能够自行安排去外地疗养,想必距离您想当然的自理不能,差距有点远。如果经历跟不上的话,他们还可以请保姆。想必以他们正教授的退休工资水平,负担保姆费用还不成问题。” 纪录片又开始播放,此刻出现的是冯小满拨通了黎教授的电话,要求他们安排人,赶紧把孩子带回家。 黎教授在电话里不停的哭泣,表示他们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没有精力照顾周霏霏。霏霏又是最喜欢姐姐的。所以,想麻烦她跟她母亲照顾一段时间。 冯小满强调:“我现在还要比赛啊,我长期人不在家里,比起你们,我更加不可能照顾周霏霏。” 然后电话里,黎教授的哭声无比的无助,她已经瘫在床上了,她是多么的命苦。周霏霏又是多么的想念姐姐。 纪录片中,冯小满的表情异常古怪。 画外音中,温和的男声响起:“出于对这位运动员复杂的家庭关系的好奇,我们又找到了南省本地媒体,翻出了当年这些同仁拍摄的采访记录。” 电视画面切换成了当年冯小满遭受校园暴力住院时的片段。当周霏霏听说冯小满被人打到住院时,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上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姐姐怎么能跟人打架呢?”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背景很快切换到了冯小满被全班殴打甩耳光踢来踹去的场景。少女的凄惨与女童的嫌恶,对比鲜明。 主持人问冯小满:“你是不是很恨周霏霏?” 冯小满摇摇头:“老实说,我们只是没有什么感情。曾经有一次,我们走在外面,阳台上的花盆落下的时候,我救过她一次。那几天,应该是我们关系最融洽的时候。然后,我父亲跟姜黎带着她出去旅游,她允诺要给我带礼物。等到回来以后,我也不知道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给所有人都带了礼物,唯独没有我的。我并不怪她,因为她不过是个孩子。怎么做,得看大人怎么教。” 大屏幕上的纪录片又动了。打着电话的冯小满强调:“你们一个月一万多块钱的退休金,我妈压根就没固定工作,靠打零工过日子。你们这是劫贫济富啊!” 黎教授表示可以一个月补贴三千块钱,用来应对周霏霏的生活开销。 冯小满又急又气:“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保姆?” 童乐在边上跳脚:“一个三千块,应付周霏霏的生活开支跟医药费都不够。谁脑子有毛病免费给人带孩子,一分钱不挣还倒贴钱进去?还是他们一家都自觉高贵地要上天了,你妈天生就是伺候他们一家的命?!” 纪录片被按了暂停。 演播厅里,冯小满苦笑道:“我觉得是非常简单的道理,但是我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非要叫我提升到神一样的思想境界中去。 当年长辈之间的事情,我不想再说。可是有人非得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把人往死里逼,完了还得逼着人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不原谅他们的罪孽,就是不宽容不大度。过去的事情,我一直希望过去了,我已经不想提起来。可是没办法,我只能强调一件事,我的母亲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当年,有人以真爱的名义,伤害了我的母亲,让她挺着大肚子离婚。生我的当天,我母亲还在下地干活。我的产床,就是田埂。我母亲当时大出血,差点儿死掉。 如果那些要求我母亲收养周霏霏的人,也经历了这些,还能如此大度的话。我只能说,你要成神是你的事情,我跟我妈只打算脚踏实地,好好做人。 从法律角度上来讲,他们也许并没有违法,还达不到要坐牢的地步。但是从道德层次上来说,我可以毫不犹豫的说一句,他们是卑劣的人。 这个严重的伤害了我母亲的女人,再度出轨生下的私生女,最后却要交给我母亲去抚养,我不知道有些人的逻辑究竟是怎样运行。他们是不是在鼓励背叛与当小三,反正最后都由打掉牙和血往肚里吞的原配来买单。对不起,我只看到侮辱,看不到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主持人继续念着小卡片:“周霏霏没人管,岂不是很可怜?你为什么不能伸出援助之手呢?” 冯小满点头:“周霏霏没人管,岂不是很可怜?你为什么不能伸出援助之手呢?这就是我的回答。” 台下观众一片哗然,里头夹杂着笑声。台上的少女面色一片坦诚。呵!有些人的同情心就是逼着受害人大度宽容忍耐,然后再富有自我牺牲精神地接盘。他们的同情心,真是好高贵噢! 冯小满继续道:“如果姜教授夫妻真的没有能力养周霏霏的话,还可以由社会福利机构出面解决问题。不要自以为是的去要求受害人怎么做了,说到底,不过是欺软怕硬,认为能被欺负第一次,后面继续被欺负也理所当然。” 主持人点点头,追问道:“是不是感觉非常难受?这么长时间了,好不容易回一次家,就发生了这种事情,让你觉得膈应吧。会不会觉的,以后宁可在外面比赛,不回去了。” 冯小满摇头:“不会啊,墨汁比清水显眼,一滴墨汁可以污染一杯水,但也能被一池水净化。我在家乡不仅有妈妈,有老师,有长辈关心我。我还有很多好朋友。对我而言,他们都是非常重要的人。这次回去行程太赶了,没有来得及去拜访这些长辈,我挺不好意思的。那个,我亲爱的朋友们,我说话算话,肯定请你们吃饭。” 主持人叹了口气:“那你对你的爷爷奶奶他们,会不会心里有怨怼?” 冯小满摇摇头:“我对他们没有什么感情倒是真的。我小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是被丢在乡下生活的,很多人因此骂我,说我不知道感恩,说老人抚养孩子是多么的艰难。 可我想说的是,再艰难也不应该把我丢在猪圈里,差点儿被猪给吃了吧。况且那个时候,如果不是村里人强行送我去医院。我的胳膊就差点儿断了。我三岁的时候就被逼着去塘边,为我的堂兄洗衣服。对,有人认为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但这就是事实。因为,我的奶奶认为女人生下来是为了伺候男人的。所以我就应该学会伺候我的堂哥。” 台下一片哗然。 主持人再接再厉,念着手里的字条:“无论如何,他们起码养活了你。你还有那么多意见,果然是升米恩斗米仇,狼心狗肺,养不熟的白眼狼!” 冯小满平静地回答:“父母有抚养孩子的义务。奴隶也活着,但人生而平等。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拒绝做打折的人。” 主持人没有评价,继续了下一条:“你要不要脸,这种事情也有脸拿出来说,真恶心!” 冯小满微微笑了,语气中说不出的自嘲:“我清楚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我说出了这些话以后,很有可能我会被更多的人诟病,甚至是辱骂。小辈怎么可以说长辈的不是呢?即使我差点儿死了,也应该咬紧牙关,坚决不说;然后再由着他们折腾我的生活。千般不是万般错,谁让他们是长辈呢。可是我想说的是,小辈也是人,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乐,有情感诉求。父慈子孝的前提是父慈,父不慈的情况下,明海单方面的要求子孝,是不是太荒谬了?” 主持人放下了手中的卡片,点点头道:“嗯,我发现对你而言,运动员也是人,这个观点,时常出现。之前,在庞清受伤的时候,你也说过类似的话。大家跟我一起看看我们的摄像机记录下来的画面。老实说,吓得我不轻,这样的运动员,我还是头次见。” 纪录片中,庞清结束了自己个人全能赛,却被送往了医院。翻译将医生的话,转达给大家听,庞清的情况很严重,她必须得手术休息。否则,她将来很有可能会瘫痪。 为了庞清是否继续参加比赛的问题,国家队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内部会议。这一次他们摄制组未能进入会议室,只能在外面等待着。 记者采访了还躺在病床上的庞清。因为剧烈的疼痛,这个还不满二十一岁的女孩,额头上沁出大滴的汗珠。 她勉强露出笑容来,表示:“如果队里需要,我会坚持上场比赛的。嗯,我已经习惯了。真的,没有运动员不是在疼痛中醒来,不在疼痛中训练,不在疼痛中比赛的。这对我们而言稀疏平常。” 记者追问道:“那你要是瘫痪了怎么办?” 年轻的女子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与恐惧被相机敏感地捕捉到了。话筒久久没有传出庞清的答案。所有人都清楚这个无奈的答案:能怎么办呢?不怎么办。 临时充当小会议室的房间,传来了冯小满的咆哮,打断了这份难堪的静谧。少女近乎于歇斯底里:“不行,坚决不行!她都已经这样了,你们还逼她去比赛。你们要逼死她吗?” 庞清的表情有点儿尴尬,她解释道:“小满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她非常善良,我们的关系也很好。她,她只是担心我的情况。” 镜头下的运动员似乎有点儿情绪不受控制。她微微偏过了脸,半晌才冒出一句:“她不过是在心疼我。” 特写镜头中,年轻的女孩眼角滚落下晶莹的泪珠。这无声的落泪,彰显着她内心的无助与感动。 房间门被打开了,冯小满像颗子弹一样,冲出了房门。 记者追上去问:“你们究竟决定怎么办了吗?” 陆教练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冯小满便跟挺机关枪一样的突突突:“赫主任说了,只要我拿到了奖牌,他就可以放庞清姐姐休息。你们都给我作证。” 被点名的赫主任显得非常尴尬。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庞清目前的情况不太适合上场比赛,所以这一次比赛,嗯,我们只能指望,剩下的三名运动员了。就我个人而言,我当然非常希望庞清能够上场比赛,她毕竟是我们队伍里经验最丰富,成绩也是最好的运动员。不过,我们也希望她的身体能够早点儿恢复。” 赫主任单独接受采访的时候,显得非常头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管冯小满这个运动员。她个性太强了。老实说,要不是看着她跟我孩子差不多大的份上。我早发火了。我这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运动员这么跟领导讲话的。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我一跟她说集体组织纪律荣誉,她就跟我强调运动员也是人。” 台下观众发出一阵笑声。 冯小满也笑了:“对,其实我个人非常不喜欢,别人在我取得成绩的时候,将我捧上神坛。好像我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又好像我是完美无瑕的,我身上没有任何缺点。我很害怕这件事情,因为他们嘴里说的人绝对不是我。而且我知道,现在捧我捧得越高,等我经历低潮的时候,反弹就越大。我很有可能会变得一文不值,被所有人嘲笑。 我想说的是,对于竞技体育而言,赢和输都是常态。无论我们输了还是赢了,我们依然都是我们。我们不可能因为赢了一场比赛就成为了神,也不会因为输了一场比赛就变成了魔鬼。过度的放大我们的得意与失利,都会导致我们整个人变形。 奥运会即将来临,我希望所有人在期待奥运健儿取得佳绩的时候,也对我们多一点儿宽容。 我们都想赢,我们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但是,冠军只有一个,所有努力的人都不应该被嘲笑漫骂。所谓瘸了瘫了都应该上场比赛的话,也请不要说。因为,每个人只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谁也没有权利去逼迫一名运动员以下半生瘫痪为代价来获得奖牌。 永远不要忘记,运动本身的意义在于健康与自我突破。” 等到节目录制结束,她微笑着跟大家挥手再见。八月份奥运会在即,她要去圆她的奥林匹克之梦了。 周霏霏的事情,最终是南省当地的体育跟民政部门出面解决的。他们出面的理由非常简单,冯小满是要为国争光的奥运会选手,影响她备战奥运,就是性质恶劣的大事。最终,周霏霏被姜教授夫妻带回了家。 冯小满微微垂了下眼睫毛。姜教授夫妻不就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利用他们身份的话语权来引导舆论么。形势比人强,等到她获得比他们更大的话语权时,他们就休想再掌控她了。 186|新地图:雅典 冯小满一直到了上飞机的时候, 依然满脸忧郁。 庞清叹了口气:“你可以啦,你这一学期都没在教室里上过一天课。期末考试拿到了全班第十一名,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冯小满捂着脑袋闷闷道:“我一直都是班级前十的。” 一想到这件事情, 她就心塞死了。她期末考试后就急着处理周霏霏的事情, 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回基地进行集训, 压根没顾上期末成绩单。作为一名高中生, 她实在需要好好反思并忏悔一下自己的漫不经心。 这回,还是陈砚青跟童乐还有石凯跑到江省旅游, 顺便帮她给带回了成绩单,她才知道自己的期末分数。她就知道, 政治绝对会坑死她。她背的脑袋都起浆糊, 死活也没能考到九十分。 然后忧郁的冯小满同学, 就一路心塞着到京中, 再心塞塞地上了飞机。都是那群人太讨厌了, 非得冒出来,坏了她的好运道。本来她肯定能进班级前十的。她一直都是班级前十。她的神话就这么被打破了。 庞清简直无奈了, 这丫头,什么逻辑啊。 丁凝毫不客气地点了一下她的脑袋,恨声道:“你这就叫人心不足蛇吞象, 够可以了啊。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听陈砚青说了, 你们班四十好几个人呢!你压了三十几号人,你还有意见了?” 冯小满继续埋着脑袋, 声音闷闷的:“原本我是班级前十的。” 你们这些人怎么能理解, 一个想当学霸的体育生的心情呢?班级前十可算得上尖子生啊。第十名跟第十一名差别很大的。其他人都是朝飞机顶翻白眼, 懒得再理睬酷爱纠结的冯小满同学了。 庞清靠着椅背微微发着呆,其实她能来参加比赛,还是靠队里最后拍板。之前上面已经有声音表示,她毕竟经过了一次手术,休养了那么长时间。这半年下来,除了全国大奖赛以外,一次比赛都没参加。就是去了雅典,竞技状态估计也跟不上去。他们的意思是想给孙岩一次机会,让她来顶替这个名额。 凭良心说,队里要做这样的决定一点儿也不奇怪。毕竟这几次国际大赛上,孙岩表现的都还不错,每次都进入了个人全能决赛。世界俱乐部邀请赛上个人全能第十三名,法国埃松杯比赛个人全能第十三名。还有亚洲艺术体操锦标赛上,个人全能铜牌,棒操跟带操的两块银牌。这个成绩足以让很多人都刮目相看了。 庞清也知道孙岩的努力。这是一位非常认真,韧劲十足的运动员。可是就她自己本人而言,这一次雅典奥运会,大概是她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参加奥运会的机会了。让她放弃,她也舍不得啊。况且,这次奥运会名额,还是她自己拼命争取来的呢?她不是凭借亚运会冠军的身份拿外卡参赛的。 当时队里的气氛都有些小心翼翼的。庞清的心情也是相当的苦闷。 没想到孙岩主动找到了队里,表示她不能占庞清的便宜。名额是庞清姐在世锦赛上拼搏来的,所以去比赛的人只能是庞清姐。 冯小满知道后心里头不是不黯然。名额就那么少,每个国家卡死个人比赛只能两位运动员参赛。就连娜塔莉亚跟雅兰达这样的艺术体操舞台的双子星,都要为了参加奥运会比赛的名额,内部再竞争一回。 孙岩今年也十九岁了,她能否坚持到四年后相当难说。也许,她连一次世锦赛的个人全能赛都争取不到,就得匆匆忙忙地退役了。 丁凝在冯小满去俄罗斯训练之后,跟她关系走的最近的人,就是孙岩了。空姐过来给他们分发饮品的时候,她看到了乌龙茶,下意识地就喊:“孙岩,你喜欢的乌龙茶。” 这句话一开口,大家都沉默了。丁凝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陆教练看了眼这些女孩子们,没有说什么。每个人的心头都是沉甸甸的,因为她们的幸运。她们终于可以站在奥运会赛场上。有太多的运动员,终其一生,都不曾参加奥运会。 冯小满微微地吁了一口气。她们之中,最幸运的人应该就是她了吧。能够以十六岁的稚龄,登上奥运会的舞台,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薛教练喝了杯热茶,放松自己的心情。她在旁边听到几个姑娘的交谈,笑道:“你们就爱想东想西的。叫我说呀,第一件事情就是都给我闭上眼睛,好好睡觉。最好一路睡过去,不然到时候,时差倒死你们。”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事情做,赶紧一个个睡觉去。 这一回,从京中出发之前,上头还特地给她们开了一次会。比起同属于体操中心的竞技体操的星光熠熠,她们就是一群可怜的小催巴。人家的金牌都是五个手指头数不过来的节奏,她们好了,连块奖牌都不敢肖想。因为奥运会只有个人全能,跟集体全能这两个项目。 以往国际大赛上好歹还能拼一拼,看裁判手下松不松,能不能给她们一块单项奖牌。这一次,体操中心给她们定下来的目标是进入决赛,最好能进入前五名。 冯小满稍微吁了口气,她之前就生怕领导搞不清楚状况,一激动,把她们当成竞技体操来定目标了。要真那样,大家集体得疯。 飞机在天上,飞了足足有二十四个小时。中途她们还在意大利米兰转机,大家拎着行李时,都是两只眼皮抬不起来的样子。冯小满扫了眼近在咫尺的时尚之都,无奈地挥挥手,继续赶飞机去了。 一直等到凌晨两点钟,国家队一行终于折腾到雅典奥运村的时候,冯小满整个人已经彻底迷糊了。要不是庞清拽着,她能一脚踩空了。这真是吓得所有人都一身冷汗。就连一直对冯小满和颜悦色的陆教练都发火骂了她两句。这个时候,她要是踩空了扭到了脚,还怎么上场比赛,简直就是瞎胡闹。 冯小满也是浑身一激灵,后背涔涔的都是汗。薛教练心疼自家的小徒弟,大半夜的折腾孩子,可不得晕晕乎乎的。她伸手轻轻给冯小满顺着背,哄道:“回房间再睡啊。” 林医生在后面摇摇头。她现在已经正式在国家队安营扎寨了。赫主任虽然心疼额外给她开的津贴,但看在半年多下来,队员们的确没有再炸毛的份上,他也就咬咬牙捏捏鼻子在每个月的津贴签报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了。 薛教练一直把人给送进房间,帮她把行李放好,这才满心担忧地回自己房间去。 奥委会主委会方面,给她们安排的住宿条件还算不错。两个人一间房,每个房间有两间浴室可以独立使用,满足了运动员们随时冲澡的需求。 冯小满原本一身冷汗,结果冲上热水澡,她就又昏昏然了。 等到庞清洗完澡出来,给自己的脸上敷好面膜,发现自己的师妹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将灯关了也上床,慢慢培养睡眠。老实说,她一点儿也不羡慕冯小满的艺术体操天赋,她就佩服这丫头睡觉的天赋。这种随时随地入睡的能力,简直就是长期在外征战的运动员的必杀技。 庞清好容易迷迷糊糊的,刚有点儿睡意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安全巡逻飞机的声音,又将她硬生生的给吵清醒了。 因为陆教练给大家安排的场馆训练时间是下午,原本大家都是准备直接睡一上午的。等到飞机一响起来,庞清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再睡着了。她不得不起身,去卫生间洗漱。冯小满则是翻了个身,咒骂了一句外面的飞机。 庞清本以为她也会起床,结果等到她洗漱完毕出来,发现冯小满居然在飞机螺旋桨的声音里头安然酣眠。这睡功,也真是没谁了。 冯小满一觉睡到中午,才被庞清喊起来,去奥运村的食堂吃饭。奥运村里到处都是三层小楼,看上去颇为清爽雅致。一路上,大家遇到了不少熟人。冯小满因为基本上没有在京中训练过,认识的人少,只能一直跟在庞清后头傻笑。 倒是有不少人认出了她,还有个羽毛球队的运动员指着她笑:“哟,是你吧,小辣椒。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冯小满一脸茫然,人家是温柔如水的江南女子啦,什么时候变成了小辣椒? 庞清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丫头,还没自觉呢。她都不知道她在体育频道节目里说的那些话,引起了多少人关注。 有人骂她浪费国家资源,国家白培养她了,出不了成绩还有脸叽叽歪歪。也有人表示支持她的观点,运动员也是人。古人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为什么都到了二十一世纪,讲究以人为本的时代,还要把运动员平面化僵硬化,不能把人当成活生生的人来看待? 冯小满原本以为她会被骂死了不孝白眼狼之类的情况倒是一点儿也没发生。大约是全民奥运时代,这种个人小阴私,大众顾不上关注。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网络上有多受关注。 人美性子烈,说话口无遮拦的,非常符合大众对八零后的定义。凭出众的相貌跟胆大包天的言辞,她的第一批个人形象粉就这么累积起来了。 赫主任不让小队员们上网,怕她们管不住自己。冯小满因为未满十八岁,属于小队员的行列,所以国家队集训的这段时间,她处于闭目塞听的状态。 每当有人笑着看她,来一句意味深长的“你就是冯小满啊”的时候,她都忍不住要自我陶醉一下,她的美名都传遍中国代表团了?哎哟,还真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呢。 庞清憋着笑,也不戳破,只带着她往食堂走。不得不承认,希腊政府虽然是举债办奥运会,但还是很舍得花钱的。奥运村的食堂面积极大,里面的饭菜品种也十分丰富。就是所谓的亚洲“美”食,美的风格比较独特,让一众体操队的姑娘们接受不能而已。 冯小满皱着眉头尝了一个味道独特的饺子,决定放弃尝试了。 庞清在已经入住了好几天的体操队队员的推荐下,尝试了当地代表食物慕莎卡,感觉这种看上去有点儿像千层面的食物,口感还不错。冯小满分了一点儿尝了下,还是坚定地沉溺在希腊酸奶里头了。真是美味啊,稠厚得简直能拉丝了,旁边有蜂蜜可以自行添加,被她直接无视了。她欢快地用原味酸奶就着车厘子解决了午饭问题。 丁凝也盯着车厘子不撒手,一边吃一边跟她感慨:“超市里,咱们吃的这些,估计得卖好几十块钱了。” 冯小满吃得不亦乐乎。就是,等到四年后,他们就去北.京吃回头了。她这次一定得在奥运村的食堂里头吃回本来。既然得控制饮食,那就专门挑贵的吃。 李珊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没滋没味地吃着中午饭。见这两人精神抖擞的模样,忍不住问:“你俩早上就没被吵醒吗?” 丁凝诧异道:“那声音简直了就跟拉锯子一样,怎么可能吵不醒。吵醒了接着睡就是了。“ 庞清在边上笑:“她们的独门秘籍,随时随地解决睡眠问题,一般人都比不上她们。” 其他人都要过来掐她俩。太没天理了,大家都没睡好。 正笑闹着,冯小满抬眼看到国家篮球队的头号球星出了食堂。她一声低呼,想要奔过去找人签名,估摸着距离觉得不太现实。想要喊住对方,又担心大声喧哗,影响了中国代表团的形象,只好眼睁睁地看人走了。 庞清诧异地看她:“你要找他签字啊?那刚才怎么不去啊。人家就坐咱们隔壁桌。” 冯小满无颜见人,她能说她光顾着美味的酸奶了么。 丁凝则是兴致勃勃:“哟,冯小满,你还追星来着啊。我以为除了雅兰达,你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冯小满垂头丧气:“孟超啦!他是贺天的头号粉丝。可怜孩子一个,我答应帮他要贺天的签名,给他寄过去的。” 187|压分 倒霉的孟超去美国高中留学之后, 他的篮球生涯生涯,就一直不太顺利。今年上半年开始,他终于开始获得了上场比赛的机会。可惜, 没几个月的功夫, 他就因为脚伤, 不得不接受手术。 冯小满那个时候, 正在满世界飞的疯狂参加各站国际比赛。她实在太累了,为了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为了巩固良好的印象分,她不得不一站接着一站的比赛, 连国际邀请赛都不放过。 半年多的时间, 她不仅连喘口气的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就连她一向引以为豪的不受伤体质, 在队医给她进行例行检查的时候, 也被发出了健康警告。如果她再这样疯狂地使用自己的身体的话,她的运动生涯, 将会急剧缩短。所以最后的全国大奖赛,她没有去参加。为着这个,薛教练在省队那边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冯小满就是南省艺术体操的牌子, 她不上, 省里还怎么争冠军? 然而那个时候,她累得连喘气都艰难, 哪里还顾得上谁高兴谁不高兴。 孟超受伤的消息, 让冯小满心里头非常担忧。对于运动员而言, 受伤是个司空见惯,却又时常很有可能成为致命打击的东西。有很多运动员天赋卓绝,却饱受伤病困扰,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充分展示出自己的天赋,就不得不早早地结束了自己的运动生涯。 冯小满不希望孟超也变成这样,黯然离开球场。她鼓励这个男孩子,好好接受治疗,尽快动手术解决脚伤,然后复建,等到好了再重新回运动场上去比赛。 孟超非常沮丧。他原本计划去雅典看奥运会的。他已经利用课余时间打工,攒够了机票钱。但是这一次受伤,却让他的雅典之行泡汤了。按照他的原计划,他可以看完艺术体操跟篮球比赛,再返回美国。 冯小满安慰他:“没事儿的,我替你去看篮球赛,然后帮你要贺天的签名。” 少女的话令这个男孩子心中十分感动。他知道冯小满有多忙,她的赛程表排的满满当当。庞清躺在病床上,对外参加国际大赛,对内宣传艺术体操的任务,第一个就是落在她的肩膀上。她的粉丝们上传到网上的视频里头,赛场中间时间段,她直接靠在薛教练怀里睡着了。旁边嘈杂的人声音乐声都完全吵不醒她。队医表示,她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孟超不好意思麻烦冯小满。 冯小满却兴致勃勃地表示,她一定会要到签名的。同在奥运村,她连NBA的总冠军当家球星的签名都敢厚着脸皮上去要,何况是华夏同胞呢! 这一次贺天就在她眼前,冯小满居然光顾着对手里的酸奶双眼冒光了;硬生生的,就让这位大男神,这么擦肩而过了。 沮丧的冯小满一直到体操馆的时候,都没精打采的。大家全都笑失败的追星族冯小满同学,啧啧,居然偶像还没有酸奶的吸引力大。 丁凝叹了口气道:“哎哟,这傻大个儿还算运气不错啊,好歹你还惦记着他呢。” 冯小满又开始展示她的翻白眼绝活:“孟超都那么可怜了,你好歹有点同情心吧。别老叫人家傻大个儿了。我觉得他挺不容易的,一个人在外头没亲没故的。你说吧,他要是女生,可能还好意思哭一哭,委屈一下。他一个男孩子,而且又是那么犟脾气的一个男孩子,受到再大的委屈,估计也就是咬咬牙自己扛住吧。” 丁凝唏嘘不已:“照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这倒霉催的家伙的确挺惨兮兮的。那时候他拿到奖学金出国,多少人羡慕他呀?现在想想看,外国的月亮大又圆,说不定也就是忽悠人的。我倒是觉得还是咱们国内最好。最起码的,好吃的多呀。哎哟喂,你看中午那个饺子叫一个难吃。” 冯小满哈哈大笑:“好吃的多,对你来说不是最大的折磨么。” 丁凝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然后摸着心口告白:“爱着并痛着,这就是最深沉的感情。” 庞清在边上听这两姑娘胡说八道,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一个冯小满,一个丁凝,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差点儿没把赫主任愁的头发都要掉光了。南省艺术体操队还真是净产活宝。 俄罗斯代表队比她们早一日抵达奥运村,都在场馆里训练了一个上午。 莉莉娅开心的疯过来找冯小满,她没有比赛任务,但依然被阿芙罗拉教练带出来,早日适应大赛气氛。 少女一开始还惆怅为什么自己不能大上一岁。现在,她已经将这事儿抛在了九霄云外,开开心心地拉着冯小满的胳膊炫耀:“这一回,我可以坐在场下,一直看你们比赛了。哦,你太棒了,你居然可以跟雅兰达还有娜塔莉亚一起上场比赛了。你知道柳德米拉有多羡慕你吗?她没有被选中,都哭了。” 柳德米拉是俄罗斯队的三号选手,拿过好几次世界杯分站赛的冠军。其实她的个人技术非常全面,包括阿芙罗拉教练也很欣赏她。可是,身处强手如云的冠军队伍,弊端也很明显。奥运会名额只有两个,她没有办法代表俄罗斯队出战。 冯小满觉得挺惋惜的。如果换作其他任何一支国家代表队,凭借柳德米拉的水平跟国际知名度,入选奥运会国家代表队,几乎毫无悬念。可是她偏偏身处在过分强大的俄罗斯队。她现在能够理解中国乒乓球队的不容易了。个个都是高手,派谁出去比赛?估计教练也很犯愁吧。 莉莉娅眼睛亮晶晶的,又开始表达对冯小满的羡慕:“你实在太棒了,小满。你都能参加奥运会了,我好羡慕你呀。” 冯小满珍哄孩子一样地安抚莉莉娅:“不要羡慕呀。你忘了么,我们说好了,等到北.京奥运会的时候,你也要去。我还要带你跟贝拉,好好的出去玩儿呢。” 莉莉娅兴奋地点头。她现在开始迫不及待的期望时间快点儿过,最好快快的剪辑掉这四年,她就能够站在五环下,展现自己的风采了。 冯小满哈哈大笑。少女啊,你现在觉得这四年太漫长,恨不得一下子跳过。等你真正往前走十年,回过头看,最美的就是这段少女时光了。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莉莉娅感慨道:“嘿,好可惜呀,贝拉没有来。如果她来的话,我们就可以坐在一起玩儿了。” 冯小满也觉得有点惋惜。贝拉没有比赛,她的教练正陪着保加利亚的一号选手,在做训练。上次她们跟贝拉一起见面,还是在埃松杯的比赛上。那一次因为行程太赶,三个姑娘只来得及坐在一起,简单吃了一顿午饭,就匆匆忙忙地告别了。 她安慰莉莉娅:“没关系的,奥运会完了还有其他比赛,我们总能再见面的。嗯,现在想想看,我们运气真好。因为比赛,我们还能够跟朋友时常碰面。” 莉莉娅很快又开心起来了。她被阿芙罗拉教练喊过去,看着雅兰达训练。教练要实战指导这位最小的徒弟,好好的学习队里的大姐姐们是怎么训练的。 冯小满想到,每次跟雅兰达她们一起去看画展的时候,基本上都能碰到带着学生现场学习的老师。他们的教材不是印刷的美术书,而是画廊里一幅幅的真品。在大师的作品面前,任何教科书上的鉴赏以及描述都是苍白的。 估计世界上,所有的少年组艺术体操选手,都会羡慕莉莉娅的。因为她自小跟冠军一起训练,如何当世界冠军,她一直都知道。 下午的训练持续了三个小时,陆教练就让大家回去休息了,晚上也不允许加训,先把体力养好了才是真的。 拜今天奥运村上空的安全巡逻飞机的兢兢业业所赐,大部分人都没睡好。不过大家商量了以后,还是决定去给竞技体操队呐喊助威。身处异国他乡,不是主场,她们要努力地让在场上拼搏的运动员感受到同胞的支持。 冯小满跟着庞清去看男子单项决赛,拼命地舞动着手里的国旗,想给台上的中国运动员最亮的暖色调。等看到中国队选手拿了鞍马金牌的时候,几个姑娘彻底疯狂了。她们不停地拼命鼓掌,朝领奖台上的运动员呐喊。上帝啊!那一秒钟,冯小满居然都认为那个身高比她要矮上好几厘米的运动员,宇宙无敌霹雳帅了。 丁凝羡慕地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能够为我们这样呐喊。” 冯小满笑嘻嘻道:“你放心,等你们集体项目组比赛的时候,我跟庞清姐把嗓子喊哑了,也要让你们听到我们的声音。” 大家都笑了起来,纷纷要求冯小满起码要发挥出五百只鸭子的实力。 等回到奥运村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庞清被陆教练叫去做指导。她恢复时间短,要尽快将身体的兴奋度给调动起来。 冯小满溜溜达达回房间休息。她没有睡意,索性在阳台上仰望星空,好好小资一把。少女还没来得及拗好造型,来一回忧郁的45°侧脸,眼睛就瞄到了隔壁一栋楼的篮球队队员。 篮球队晚上开完了小会,散会的众人纷纷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冯小满连奔带跑地蹦跶了过去,双眼放光地盯着贺天,大喊一声,就跑过去要签名。 贺天的队友都笑了。作为入场式的中国代表团旗手,贺天简直是地标一般的存在。这些天里,找上门的小粉丝络绎不绝。这不,隔壁艺术体操队的小姑娘也登门了。 篮球队的当家球星身材非常高大,在队里司职大中锋的他,身高早就超过了两米。冯小满不得不把头扬得高高的,才能跟他交谈。 这个大个子球星个性相当温和,他非常配合地坐在了大厅的沙发上,好方便身高只能到他腰往上没多少的小姑娘跟自己讲话。 冯小满结结巴巴地表示:”你能不能帮我签个名?我有一个朋友,他也是篮球运动员,现在在美国高中留学,打校队比赛。他的理想是将来也能跟你一样,打NBA比赛,代表中国队参加奥运会。嗯,他的脚骨折了,刚动手术没多久。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写一句话,鼓励一下他。因为他现在情况不是特别好。在那里,没有亲人,有文化差异,一个人比较孤单。而且,嗯,受伤对他打击挺大的。” 贺天一直耐着性子听完冯小满颠三倒四的话,笑着点头表示可以。他回房间拿了一只自己的篮球,在上面签了名字,又写下了祝福的话。冯小满受宠若惊之后,还得寸进尺,无耻地祈求贺天能跟孟超说两句话。 她的脸涨得通红,简直快要滴血了。她期期艾艾道:“实……实在是打扰了。我……我非常想帮我的朋友做点儿什么。可是我对他的鼓励效果有限。” 贺天笑了,表示没关系,他也希望她的朋友能够早日康复。 冯小满拨通了孟超的号码,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她的声音又恢复了轻快。她近乎于得意洋洋地朝午睡醒来,准备去做复健的少年炫耀:“我跟你说噢,我现在就在贺天的旁边。他还给了签名篮球,然后我有个大惊喜要给你!” 孟超想说,你给我打电话就是最大的惊喜了。可是当听筒里响起贺天低沉醇厚的普通话时,孟超就彻底傻了。 贺天微笑着接过了冯小满的手机,他安慰那个远在美国的男孩。现身说法,说了他当年也曾经因为受伤,不得不暂时离开球场的经历:“没有什么的,等你养好了伤,自然可以回去再打球。你还这么年轻,不要担心。” 孟超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激动坏了,结结巴巴说了一通话。等到电话挂断以后,依然晕晕乎乎的。 冯小满兴奋地捧着篮球,笑嘻嘻的向贺天道谢,然后又要一溜烟地奔回她自己的小楼去。 贺天微笑着叮嘱她下楼时注意脚下:“嗯,我祝你好运,下面的比赛,你加油啊。还有,我赞同你在体育频道上说的话。无论输赢与否,我们都是努力的。” 冯小满微微一怔,旋即笑了。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显得分外的俏皮可爱。 贺□□这个小姑娘点了点头,回房间去了。 冯小满则是捧着篮球,欣喜若狂地跳回了自己的房间。 庞清从阳台上转过身,笑着夸奖:“还是我们家小满胆子大。李珊珊那个小丫头,紧张得要命,死活不好意思过去问他们要签名。我们都帮她想了好多招了,陆教练还认识他们队的教练呢。她就是怎么也不肯挪脚。” 冯小满小心翼翼地将篮球收进行李箱,得意洋洋道:“让她跟我一块去。我脸皮厚,没关系。” 庞清忍不住笑着要拧她的脸,揶揄道:“让我试试,这皮到底有多厚。” 冯小满恬不知耻道:“富含胶原蛋白,哪里能不厚呢。” 庞清叹了口气,关心了一句孟超:“那孩子情况还好吧。” 冯小满又将行李箱锁上,笑着点头:“偶像魅力无穷大,现在又要上天了。” 庞清笑了下,看着哼着歌儿面容松快的小师妹,没吱声。其实她想说,也许对于那个受伤的男孩子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偶像的鼓励,而是她帮他获得鼓励的过程。 冯小满给自己敷了个补水面膜,然后就欢欢快快地入睡了。庞清虽然没有自家小师妹的好睡眠,也在收拾好,躺在床上努力培养睡意了。 奥运会的正式场馆训练时间不比去年的世锦赛,明天一天的正式训练结束后,连着两天看台赛,再接下来就得正式登场比赛。 庞清深深地吸了口气。老实说,虽然参加了这么多次的国际大赛,她依然相当紧张。能够来奥运会赛场上,她有一种不真切的梦幻感。二月份,她自己决定动手术手术取出脚里头的碎骨头时,她就已经做了思想准备。也许手术会失败,她不得不退役。也许手术成功了,但是恢复不好,她也要黯然离去。 可是,她的队友们却一直都在鼓励她,让她不要担心,让她好好养伤。冯小满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更是跟赫主任定下了,一枚奖牌换她一个月休息的计划。赫主任一开始答应得很痛快,到后面开始坐地起价,一块奖牌只能休息一个礼拜了。就这样,冯小满居然也咬牙答应了下来。 一直到今年五月初的时候,庞清才正式开始恢复训练。之前一个多月,她的训练方法都是独特的单脚练习。站上全国大奖赛的赛场时,她多担心自己会晚节不保,在全国人民面前丢了脸。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不错的,无论裁判还是教练,都对她的发挥,非常满意。可是庞清依然有点儿紧张。她担心自己的难度系数会下降,现在有些高难度的动作,她就没办法轻易尝试了,因为害怕脚上会受不住,腰伤会复发。 庞清辗转反侧了许久,最终才在冯小满平稳的呼吸声的带动下,缓缓的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两人起床都比较早。在食堂享受完美味的酸奶跟蔬果沙拉之后,大家出发去体操馆了。昨天跟其他队队员聊天的时候,冯小满同学才发现一件囧囧有神的事情。她跟丁凝卯足了劲儿想吃回本钱的车厘子,在这儿相当便宜。外头的超市里,两欧就能买上一公斤,据说市场里更便宜。 俩姑娘听说后,相当羞耻自己暴露了小农思想的本性。丁凝更是直接将锅甩给了赫主任,表示就是被赫主任的作风给带歪了。不然她是多苗红根正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新世纪的好少年,哪里会想这些事情。 训练馆里,各个国家的代表队都到齐了。 莉莉娅永远精力无限,她蹦蹦跳跳的跑去找贝拉的教练聊了一会儿,询问了贝拉的情况。然后,这只勤劳的小蜜蜂又不辞辛苦的跑过来告诉冯小满:“嗯,教练说贝拉情况很好。现在,你知道吗?她又掌握了高难度动作。上帝呀,她总是那么的聪明,总能轻而易举地学会。嗯,这个动作我做得还不够好。阿芙罗拉都说我了。哦,不过没关系,我相信我很快就能做好的,因为你跟贝拉都做好了,我不可能做不好的。“ 冯小满看着叽叽喳喳的莉莉娅,点头表示赞同:“是的,你肯定能够做好的,莉莉娅是最聪明的。” 小姑娘立刻开心地拥抱冯小满:“哦,,我最爱你了。” 阿芙罗拉教练过来,看了一会儿冯小满的训练情况,开口指点了她几句。虽然现在,她们是同场竞技的关系。但是,阿芙罗拉教练的习惯是,所有自己带的运动员,在大赛上遇到了,她都会去看一看她们的情况。 她给庞清提出建议:“那个转体三圈的动作最好改一下,改成两圈就可以了。我的孩子,你不要太心急。是的,你要适应自己受过伤的身体,适应手术后的恢复过程。转体两圈会比较保险一些,因为你的身体在晃动。如果到时候失败了,效果反而更差。忘了其他所有的事情,沉入到你的表演中去,这样做,要比单纯地提高难度系数更有意义。我期待着你的表现,上帝会保佑你的,我亲爱的孩子。” 等到了冯小满做基础动作的时候,阿芙罗拉教练嘱咐又变成了:“不要拘束,大胆地展示你自己就可以了。不用害怕,你都能做到的。你需要的是不断的突破自己。” 冯小满很想跟她说:教练我也很辛苦的,我队医都说我不能再这么高强度高频率的比赛下去了,不然我的身体会发生发出抗议的。 阿芙罗拉教练笑着点头:“别害怕,我知道你可以的,孩子,我期待你的表现。” 这一天的正式训练,足足持续了有六个小时。上午三个小时,下午三个小时,到了晚上的时候,她们又去看了竞技体操的单项决赛。陆教练觉得大家现在还没有融入进奥运会氛围中去,多看看现场可能会有帮助。 冯小满在观众席上看到了莉莉娅,她也来为参加男子单杠决赛的俄罗斯运动员加油。 她激动地告诉冯小满:“嘿,你知道吗?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天啦,他都要长白胡子了,还在比赛场上奋斗。” 冯小满自觉膝盖上中了一箭。少女啊!二十八岁就要长白胡子?那在咱们中国,属于少白头的一种! 比赛开始以后,很快就到了那位俄罗斯老将出场。冯小满对竞技体操知之甚少,比起普通观众来,也就是专业名词了解的多一点儿。可饶是如此,她也忍不住为那位以二十八岁“高龄”奋战在奥运会赛场上的老将鼓掌。他的动作太潇洒漂亮了,空翻的质量完成的真是高! 可是当大屏幕上出现他的成绩时,全场都震惊了。这么一场高质量的比赛,他的得分却被压得相当低。 188|来自四面的风 冯小满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下意识的转头看坐在自己旁边的莉莉娅。精致如洋娃娃的小姑娘已经愤怒地跳了起来,朝场上发出嘘声。天哪,实在太过分了, 裁判眼睛长在哪里?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不仅仅是她们, 全场的观众几乎都站了起来, 大家不住地发出强烈的嘘声, 挥舞着手上的各国旗帜,表达自己的抗议。冯小满她们过来时没有拿国旗, 此时只能挥舞着自己带着的纪念章,来表达自己的抗议和对这位被压分的俄罗斯选手的支持。 现场的比赛完全没有办法进行下去。在那位俄罗斯老将返场安抚了观众们的情绪之后, 裁判居然改判了。只是这个成绩依然无法让现场的观众满意, 嘘声更大。那位老将不得不再度出马请求大家保持安静。最后, 他并未能获得任何奖牌。金牌得主的失误, 连冯小满都看不下去。 庞清叹了口气道:“都说这一届打分神奇, 压分现象相当严重。前头就把个人全能赛的分给打错了。现在我是真见识到了,太夸张了。这真是当所有人都是瞎子, 什么都看不到么?” 莉莉娅气得眼睛通红。这种事情明目张胆地发生了,他们就是在欺负人。 回去的路上,冯小满一直在想, 他的奖牌被人偷走了。是的, 裁判偷走了他的奖牌。他们对那位金牌得主的失误视而不见。 莉莉娅委屈得哭了起来,俄罗斯方面提出了抗议, 但是, 最终的结果却不理想。 阿芙罗拉教练脸色凝重。她摸了摸莉莉娅的脑袋, 安慰了自己的小运动员几句,然后带着她回去休息了。 庞清跟冯小满的心情都十分低落。其实对于运动员而言,他们最渴望的不仅仅是奖牌,他们希望自己得到公正的对待。每个人都希望凭借自己的实力,堂堂正正地拿到奖牌。 谁不想赢呢?可同时,谁又不想赢得漂亮呢? 庞清叹了口气,摸了摸冯小满的肩膀,安抚道:“早点儿休息吧。明天看台赛,咱们必须得好好表现。” 最起码的,她们的表现要对得起观众给予她们的掌声。 两人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她们担心,今天的那位俄罗斯运动员的遭遇,明天会落在自己身上。俄罗斯本身还是体操强国呢!可是身为运动员,她们并不能做什么。除了将自己完美地展现在观众面前,她们什么都不能做。 冯小满躺在床上,翻了几个滚,心情有点儿低落。其实参加成.人组比赛以来,她一直都遭遇着或明或暗的被压分的问题。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或者说亚洲人,在艺术体操国际舞台上,原本就是个异类。同样的动作,别人做到了十成,她们必须得完成到十二成,才有可能拿到一样的分数。 她知道,这半年来,她在国际赛场上取得的成绩,其实有一部分要归功于她的身份。因为她是在俄罗斯训练的,她是阿芙罗拉教练亲自指导过的运动员。她被阿芙罗拉教练在公开场合亲口赞美肯定过。在某种意义上,这已经成了她的护身符。 冯小满的心情,不是不悲哀的。她真的希望,有一天,在国际体联也能够有真正说得上话的中国人。她们不想享受特权,她们只想能够堂堂正正,公公平平地去参加比赛。 一贯以睡眠质量好而备受众人羡慕的冯小满,这一次破天荒的没能一夜安眠。早晨起来的时候,她有点儿晕晕乎乎的。庞清自己也没睡好,但还是担心冯小满的情况。看台赛一切必须得按照正式比赛的规格来。小满的状态有点儿不理想。 冯小满摇摇头,洗了把脸,振奋一下精神。她安慰庞清:“没关系,我感觉还好。吃过饭,我再眯一会儿就好。” 两人开始给自己认认真真地化妆,然后又互相看了彼此的妆容,看哪儿还需要修改。舞台妆永远都那么的浓艳,配合上她们的队服,怎么看怎么奇怪。 她俩出门的时候,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庞清还琢磨着要不要跟冯小满都戴上墨镜。 隔壁那栋楼的篮球运动员也出门去吃饭。贺天看到冯小满的样子,还吓了一跳,仔细地看了看她,忍俊不禁道:“你们的妆还真是有意思。” 冯小满羞耻地想要钻地洞。比赛情况需要,她们的妆相当浓艳,在舞台上看感觉还好,但是一到现实生活中,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好在贺天相当有风度,只对她们温和地笑了笑,鼓励她们比赛时发挥出最好的状态,就先行离开了。不然两个女孩会更加窘迫。 丁凝也是顶着大浓妆出现在食堂门口的。她小声地对冯小满抱怨道:“天哪,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手足无措过。我好歹也是从小被人夸到大的美女吧。这一路走来几乎所有人都盯着我看,活像是看巡山的小妖。” 冯小满一听就乐呵了,脑海中响起了那首经典的《大王叫我来巡山》的“动人”旋律。她还哼起来给众人听,大家集体表示嫌弃。 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女却美滋滋道:“从今天大家投注到我身上的注意力来看,我觉得,我要红了。” 丁凝翻了个白眼道:“行啊,等你红了以后,你专门给我签照片。到时候我拿去卖钱,咱俩就发了。” 冯小满乐淘淘地沉醉在一举成名天下知的美梦中,还跟丁凝探讨起一张签名上卖多少钱,她们能要卖多久才能去买房子这种问题。 丁凝的白眼翻得眼睛都要成精了。她冷酷地打断了没睡醒的人类的美梦:“没等你攒足卖房子的钱,我估计你就不红了。” 冯小满瞪她。这种人真讨厌,为什么不能她好好再做一会儿梦呢?她已经神游天外地想到了给房子里头进行怎么样的装修啊!嗯,她的理想就是住大别墅。对,一定要买大别墅。 在体操馆门口碰见莉莉娅的时候,冯小满发现自己的小伙伴,眼睛还有点儿肿。阿芙罗拉教练叹了口气,莉莉娅昨晚哭了半宿,特别的委屈。她虽然称呼那个男运动员为胡子都要白了的老人,可是她心中为他委屈。他年纪都那么大了,还能上比赛场,他们这些人却这样欺负她,真是太可恶了。 冯小满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儿,都会过去的,都会好的。你看,昨天大家都把掌声献给了他,他是我们所有人心目中的赢家。我们知道他很好,就足够了。奥运会是面向全世界直播的,全世界的观众,都知道他很棒。这就足够了。” 阿芙罗拉教练意味深长道:“你要永远记住,在赛场上,你除了表现给裁判看以外,更重要的欣赏者是场上的观众。每一个人都非常聪明,他(她)清楚地知道,他(她)看到的是什么。” 赛台训练时间拖得很长,不过四套操,冯小满却足足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这一次,她的发挥相当不错,她的球操跟棒操都为她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包括她一直有点儿担心的带操,当她手持彩带满场飞的时候,也是欢呼声不断。 冯小满几乎要享受这样的比赛氛围了。观众席上来观看训练的人很多。这些人对场上的运动员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庞清的球操出现失误的时候,也没有人发出嘘声。不少人鼓掌,鼓励她继续训练下去。 庞清下场的时候,忍不住跟冯小满说了句:“如果不管在哪儿比赛,都是这样的氛围,那么该多好。” 是啊,对于运动员而言,观众的支持肯定以及鼓励,带给他们的精神享受也丝毫不逊色于奖牌吧。说到底,不管从事什么行业,人们最渴望得到的,依然是社会的认同。 到了第二天看台赛的时候,大家都发现了一个问题,体操馆里空调风太大了,严重干扰了她们的发挥。其中圈球棒三项还好一些,不太容易被空调风影响。可是带操就不行了,因为有风的干扰,不少人的带型都发生了变形。雅兰达甚至在一个抛接的时候,彩带晃晃悠悠地飘了出去。 她站在场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作为艺术体操顶尖高手的她,本能地一个支撑腿渐曲的水平前举腿转,将彩带用脚尖勾住之后,以无帮助高举腿哥萨克平衡,让连着彩带的小棍滚回到了她的手上。 全场掌声雷动,为她机敏的反应叫好。 庞清看得目瞪口呆,她现在意识到了自己与真正的世界一流选手之间的差距。雅兰达的赛场机变能力,令人震撼。 冯小满这个没皮没脸的迷妹,差点儿没把自己的手给拍肿了。雅兰达最棒,她就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阿芙罗拉教练等人都微微蹙眉,对场馆的空调风表示不满。这样子,很容易干扰到选手比赛。 轮到冯小满上场的时候,她却出现状况了。因为她以器械编排跟器械熟练见长,各种大抛、连抛、反弹以及视线外抛接是她的拿手好戏。结果因为空调风的干扰,带型发生偏差,拉带的小棍的位置也被带着偏移了。她居然发生了器械飞脱的现象。 这件事对冯小满打击不小。既往,这种事基本上没发生过。用薛教练的话来说,这孩子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是眼睛,能够清楚感觉到器械的位置。背后抛接什么的,对她来说,压根就是轻而易举。 现在,她的拿手绝活出卖了她。 阿芙罗拉教练都忍不住过来叮嘱了一句:“比赛的时候千万要注意你的器械。”掉器械这种失误一旦发生的话,对冯小满这个级别的运动员绝对是致命的打击,几乎可以让她立刻丧失进入决赛的资格。 不知道是不是带操的发挥影响了她的情绪,她接下来的练习都不太顺利,还出现了滑步的失误。下场的时候,冯小满整个人的情绪都有点儿低落。 林医生过来安慰她,让她放松点儿。关于空调风的问题,因为很多国家的教练跟运动员都表示了不满,场馆方面已经答应加以改正。她闷闷地点了下头,努力地深吸气再呼气。这是奥运会啊!四年一度的奥运会,她又怎么可能不在意。 庞清今天的发挥要比昨天好,但是还是有两个高难度动作发生了失误。大赛主席跟几个裁判下来说了一下她的难度,提醒了几点注意事项。最后往上报难度的时候,她将圈操的一个难度给改了,因为连着两天训练这个动作完成得都不理想。为了确保能够顺利完成比赛,还是选择简单一点比较稳妥。 到了冯小满这边,她却坚持不肯将自己的动作改简单点儿。薛教练跟陆教练都有些担心,毕竟这是奥运会,比赛还是要以保险为首要原则。 冯小满摇头,相当耿直地回答:“在我脑海中,我的成套就是这样的。如果要纠正的话,我肯定会发生混乱。” 她这么一说,教练组倒是没辙了。冯小满这孩子就是个小妖怪,不能拿旁人的标准去要求她。否则她说混乱,就真的能混乱起来。 阿芙罗拉教练跟陆教练交谈了几句。她觉得冯小满没必要一定更换动作:“噢,这已经是她现在最完美的状态。你不能要求已经奔跑的人再重新回去学习爬。” 最后报上去成套,冯小满还是一个难度动作也没有减掉。 189|你还会走路 中午大家去食堂吃过午饭后, 冯小满就回房间睡了一觉。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整个人都有点儿蔫吧,特别不舒服。她简单冲了把澡, 换好睡衣, 就滚进了被窝里。 庞清以为她是昨晚没睡好, 犯困了。也没打扰她, 自己去教练房间商量比赛时候的注意事项了。他们周围不少运动员都比赛完毕要走了。一辆大巴的驶离,就让热热闹闹的奥运会冷寂下来了。他们之中的很多人, 也许只有这么一次参加奥运会的机会。 她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开了房间, 却惊讶地发现冯小满面色凄惶地抱着被子呆坐在床头, 一张小脸简直可以说是惨白了。 庞清吓了不轻, 连忙问她怎么了。 冯小满摇摇头, 下意识地拿手捂住了嘴巴。不能说, 一说出口,就要真发生了。她做噩梦了, 梦里头,她带操比赛的时候,一个大抛, 彩带就飞走了, 一下子完全不见踪影的那种。全场起立,对她发出嘘声。 她被那嘘声吵醒了, 发现自己心跳得厉害, 后背涔涔的都是冷汗。房间里空调的风让她浑身发寒。 庞清上前摸了下她的手, 发现冰凉凉的。她以为是房间空调温度太低了,赶紧过去把空调给关了。 冯小满还是浑身打哆嗦,直到喝下庞清给她倒得温开水,整个人才慢慢缓过来。她是靠着脑海中的影像来完成自己的成套动作练习的。只要在脑海中成功模拟出了成套动作,她在现实中就没有完成不了的。同样的,失败的影像也会严重影响到她整个人的身体机能。她现在甚至有种不知道不知道该怎样抛带的感觉。 这真是糟透了。她从来没有在比赛前夕发生这种情况。既往她每次比赛前都是她精神力发挥到极致的时候,神奇的脑海成像帮助她完善了自己的成套动作,让她在赛场上几乎从未出现过重大失误。这也是国家队为什么敢让她十六岁就上奥运会赛场的主要原因,因为她展现出了一名高竞技水平运动员的特质,稳定。 真的跟林医生说的那样,她享受了一件事带来的诸多好处,就必须得承担它带来的负面影响。从来都没有绝对好的东西。 庞清问她要不要泡个澡发发汗,好好放松一下。冯小满胡乱地点点头,最后却还是简单地冲了个澡,就要顶着湿哒哒的头发去找林医生。庞清硬是拽住了她,强压着她吹干了头发,才放她出门。 冯小满颠三倒四地说了自己的梦境:“我现在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直在往下坠,僵硬沉重得不得了。我现在连怎么动都想不起来了。” 林医生笑了:“那你是怎么走过来的啊?” 冯小满愣了一下,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林医生又强调了一遍:“你既然能自己走过来,又怎么会不知道该怎么动呢?” 冯小满张了张嘴巴,焦急起来:“那不一样,我是真的想不起来要怎样完成那个动作了。不管怎么做,它都会被风吹走。” 林医生这回是真的笑了起来,调侃道:“看,你现在说实话了吧。你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成套动作,而是害怕动作失败而已。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害怕带操失败?” 冯小满脱口而出:“因为带容易受到风的干扰啊。” 林医生摇摇头,直接否定了她的解释:“不,是因为你对你的带操最没有信心。其他三项,你都在重要的比赛中获得过奖牌,但是带操有好几次排名都比较靠后。可是,你不要忘记了,你也是亚锦赛的带操冠军。你要对自己更加自信一点儿。有风又怎么样呢?你看看雅兰达的反应,你真的认为自己做不到她那样吗?” 庞清在林医生的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去找陆教练。老实说,她现在既担心自己的发挥,又紧张冯小满的状态。她已经习惯了冯小满风轻云淡到可以说是漫不经心的赛前反应了。所有人的紧张都是理所当然的,唯独她焦灼了,才不对头。 即使是在莫斯科大奖赛上,她意外旧伤复发无法上场参赛。冯小满身上背负着夺牌的重任,她也是情绪激动,丝毫没有被压力所困扰。 陆教练听说了她的担忧,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担心,林医生会帮助她的。老实说,她紧张了才是常态。哪有运动员上了奥运会还不紧张的道理。” 庞清焦急道:“不一样。教练,你是没看到小满刚才的表情。就是整个世界都崩溃了那种,好像受到了重大打击的反应。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时候。” 陆教练强调了一句:“她也从来没有参加过奥运会。在新的情况下,出现新的反应,这是正常的。等她出来,你也去找林医生聊聊,看能不能放松一下心情。” 没能获得教练支持的庞清,只能垂头丧气地出去了。薛教练刚好过来找陆教练,见她没精打采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问:“哎,这丫头怎么了,怎么蔫巴巴的。” 陆教练露出苦笑:“紧张呗,整个人都紧张的不行了。” 薛教练也叹了口气,能不紧张么。别说这些队员了,就是她们这些教练也是紧张地不行。集体项目组的小陈,从到奥运村开始,就紧张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没有一晚能够安眠。比起她们个人项目,集体项目组的压力更大。 总共十四支队伍,前八名进决赛,领导要求一定要进决赛。乍一看,一半对手都不到,肯定行吧?但是到了奥运赛场上,一切瞬息万变,谁能担保不出情况?而且裁判打起分来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谁知道中国队会不会被严重压分。其实她们自己心里头清楚,后者几乎是肯定的了,只求裁判手下留情,不要压得太狠。 陆教练叹了口气,咬咬牙道:“我去找王部长还有赫主任说说去。得给孩子们松松压力。裁判打分打成什么样儿,是裁判的事情。她们要做的是在场上好好表现自己就行。” 冯小满一直到晚上出发去看集体项目的看台赛,才从林医生的房间里头出来。这回她脸上的表情好看多了,嘴唇上也有了血色。 陆教练开玩笑般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晚上多吃几颗大樱桃,好好补补血。看看你,就光喝酸奶了。把整个人都喝白了。” 冯小满不好意思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她晚上还真吃了一盘子樱桃,不过酸奶也没少喝。她就是对酸奶没有抵抗力。 坐在场外看比赛的时候,林医生先是揶揄冯小满:“你看看,谁的彩带被吹走了。雅兰达那是自己抛的时候,力道有点儿偏了。” 冯小满装傻,她现在抵死不承认自己犯得蠢了。等到中国队的成套开始,她的信心又开始充足了。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是她们表现得最好。 姑娘们精气神都不一样,一站上场摆好造型,台下就是一阵热烈的掌声。观众们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些姑娘有多出色。丁凝的顶踹燕抛出四条彩带给队友,做的多出色啊!她们动作整齐划一,每个人都踩点踩得稳稳的,成套的编排也新颖大方,让人眼前一亮。最最关键的是,所有人都没有出现失误,每一个动作都完成得完美无瑕。 冯小满在台下拼命地给自己的队友们鼓掌。当俄罗斯队出现失误的时候,她甚至有种“俄罗斯队也不是神”的微妙感情。她想到了周总理回答外国记者的话:我首先是中国人,再是共.产.党人。 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说到底,她还是期待着自己的同胞能够更出色。尽管俄罗斯队的几位姑娘跟她在一起训练了好几个月,她们还一起出去逛过街,看过画展,欣赏过芭蕾舞剧。可是,她真正希望的赢家始终是她的队友。 集体项目组的出色发挥不仅赢得了全场观众热烈的掌声,也让裁判们频频点头。在失误连连的集体项目比赛中,中国队的五位姑娘简直就是一股清流,让所有人都得到了力与美的享受。 冯小满跟庞清都激动不已。她们几乎可以笃定,凭借中国队目前的实力,只要预赛时不掉链子,集体项目组铁定能进决赛! 丁凝她们下场以后,就被冯小满等人团团围住了,就连一贯恨不得天天拿着皮鞭在边上盯着她们的赫主任也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天状态不错,就照这个状况下去,明天不许给我搞出状况来。” 王部长在边上补救:“好好比赛,只要享受观众的掌声就好。其他的事情,不要想太多。” 冯小满抓着丁凝的手,一个劲儿要把她夸上天:“太棒了,大宝贝,你简直就是迷死人了!” 丁凝得意地朝冯小满飞了个眼色,信心满满道:“你等着吧,等我们出成绩,我请你去吃……” 眼看着赫主任的眼睛瞪了过来,丁凝有气无力地冒出了一句:“去吃蔬菜沙拉啦!” 其他人都被丁凝的模样给逗乐了。最后王部长却突然冒出一句:“你们要是拿出了成绩来,这一次,临走前,你们放开了肚皮吃海鲜。” 一群姑娘都欢欣鼓舞。希腊的海鲜多啊,各种放开了吃的节奏。丁凝乐呵了一会儿以后,偷偷跟冯小满咬耳朵:“我发现了,王部长也被赫主任带抠门了。你听,她就是放我们在奥运村里头吃。这样不用队里掏钱啊!” 冯小满不由得佩服丁凝,果然还是她厉害,总是能够get到与众不同的点。 回去以后冯小满就一觉睡死了过去。昨天晚上跟今天中午没有睡好的觉,她今天晚上一下子全补齐了。庞清跟林医生聊了一会儿回房间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发出了微微的鼾声。心情轻松了不少的庞清简单冲洗干净,也躺在了床上缓缓入睡了。 因为预赛时间是下午,庞清跟冯小满第二天都睡了懒觉。两人简直不想去食堂吃早饭了,还是丁凝过来敲她们的门:“去吧去吧,据说今天有新品种。” 冯小满拗不过丁凝,只好爬起来跟她一块儿去餐厅。丁凝所说的新品种是油焖茄子。大家都稀奇了,每个人尝了一小块,发现味道居然跟国内差不多。冯小满愤恨道:“等我比赛完了,我肯定要就着这道菜,干掉一……小碗米饭啦。” 丁凝已经列出了一整张清单。她这几天闲下来就东奔西串的,搞清楚了奥运村食堂里头有哪些菜味道一流:“烤鱼,烤章鱼,烤羊肉还有鸡蛋布丁。他们的酸奶冰淇淋也好吃。到时候咱们一边吃大樱桃一边吃冰淇淋,肯定爽翻了。” 冯小满把她的脑袋扭到边上去。这人这时候说这些,真是要讨打的节奏。 吃过饭,冯小满跟庞清就回房间开始化妆,这个妆两人花了足足快两个小时的时间。到后面,冯小满甚至不得不对着镜子叹气:“这要是不美翻天,真对不起我的这些化妆品啊!” 她现在用的化妆品好多都是孙喆的搭档化妆师姐姐送她的小样,一水儿的国际大牌,隔几个月送她一回,也就够她用上一阵子了。作为一位新近走红的艺术体操运动员,也有粉丝送她化妆品,但她不好意思收。 上次的经适房事件,真心把她吓怕了,她现在真不敢再占便宜。每次孙喆帮忙捎给她化妆师姐姐的心意时,她都要死命回赠比赛当地的特产才心安一点儿。 孙喆被这姑娘搞得没办法,只好在两人之间当搬运工。他抱怨道:“这差距啊,敢情我这跑腿的就是没有存在价值啊。” 冯小满惊恐地看他:“大哥,我这可是女士香水,您老人家,风格这么独特?” 孙喆气得差点儿没把这死丫头的脑袋给拍扁了。 陆教练跟薛教练还有林医生都过来了,带着两人去食堂吃午饭。下午三点半的比赛,吃完了,还要给肠胃消化的时间。十二点出头,她们就在食堂开始享用午餐。 王部长跟赫主任人也到了,不知道赫主任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思,居然故意取了鲜嫩多汁的一整条烤鱿鱼,在她们边上大快朵颐。等到冯小满好奇地打量过去,想问问里面有没有烤熟的时候,他居然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想吃吧?等你进了决赛,我就放你吃!” 冯小满默默地收回了视线。她在内心深处深切地鄙视着赫主任,切!当是好孩子听话就有糖吃么?谁稀罕!对了,那个烤鱿鱼味道究竟怎么样啊? 陆教练将脑袋撇到边上,抿了抿嘴唇。庞清则是微微露出个笑容来。怕比赛的时候不舒服,她们午餐没有吃多少。好在夏天的优势在于,气温天生就能让人的身体热乎起来。 庞清和冯小满跟在领导跟教练组的后头去场馆准备下午的比赛。冯小满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五个人,就为着她们两个人服务。其实,他们承受的压力也一点儿不比她俩小吧。 林医生转过头来,摸了摸冯小满的脑袋,鼓励道:“加油!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只要你还能自己走路,你就能表演艺术体操。” 下午的比赛只有两项,圈跟球。这也是冯小满个人最为擅长的两个项目。林医生甚至有点儿庆幸比赛的顺序。被昨天看台赛中意外吓到了冯小满,其实真的非常需要成功来帮助她获得信心。林医生一直鼓励她彻底活动开来,第一项圈操必须得先声夺人,拿出气势来! 奥运会不比其他时候比赛,她要是第一项的分数上不去,下面被压分的可能性就更高。所以她必须得从头开始奠定起气势逼人的基础来。 上场前,林医生又抓住冯小满的手叮嘱道:“黑马,记住我的话,你就是黑马!你本来就一无所有,奥运会基础为零,你有什么好害怕失去的?” 冯小满深吸了一口气,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来,镇定自若地跟着引导员走了。 随着广播里的播报声,眉眼含笑的少女出现在全场观众面前。她摆好了姿势,等待着“嘀”的一声响起。 地毯上的少女眉眼如画,台下的观众都静声屏气地等待着她的表现。 观众席上,陆芸笑着问自己的儿子:“噢,亲爱的奥古斯汀,你真的不打算过去跟她们打声招呼吗?” 已经又长高了几厘米的少年,严肃地摇摇头,认真道:“这一次,我要当完完全全的观众,我不想打扰到小满。” 陆芸笑了,她拍了一下自己儿子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哦,我的奥古斯汀长大了,已经是个大男孩了。” 奥古斯汀不满道:“哦,妈妈,我早就长大了。” 陆芸笑得意味深长:“哦,我收回刚才的话,其实你还是个孩子。” 少年想要抗议。可是轻微的一声“嘀”响了起来,地毯上的少女一个漂亮的转圈,开始了真正属于她的奥运会之旅。 190|决赛入场券(捉虫) 薛教练紧张地盯着台上的冯小满。这是她奥运会赛场上第一场正式比赛。发挥出色与否, 将直接影响着她能不能再有机会,登上奥运赛场。 比起集体项目的十四支队伍,个人全能赛的竞争无疑要更加激烈。中国队之前定下的目标是拿到前八的成绩。这个任务现在就落在了庞清跟冯小满的肩上。 不知道为什么, 大约是出于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好, 虽然庞清目前还是国家队的当家花旦, 可是薛教练却觉得, 真正能够争取决赛门票的人是冯小满。 庞清之前毕竟手术过,虽然术后恢复尚可, 在全国大奖赛上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但从赛台训练的表现来看,已经隐隐约约地显露出一些问题。她的难度系数下降了。 对于排名并不靠前的亚洲选手而言, 因为在艺术体操舞台上天然处于劣势地位, 很多时候, 她们不得刷足了难度系数, 来争取更高的分数。冯小满的成套动作当中, 就有大量的高难度动作来穿插其中,九周直腿浮埃迪转这样的难度, 她都眼睛不眨地上。她能拿到单项奖牌,就必须得有让人刮目相看的东西拿出来。 在这方面,庞清已经赶不上冯小满了。 薛教练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老朋友陆芸, 自然也没有发现好友也在关注着场上的运动员。 这一次, 陆芸与儿子奥古斯汀一块来雅典看奥运会,并没有惊动老友。而是自己静悄悄地过来的。 正在场上表演圈操的少女, 她已经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没有见到了。上次法国埃松杯比赛, 她因为私人有事,也没有去赛场上观看。 比起去年九月份在布达佩斯世锦赛上的表现,冯小满明显进步了很多。这种进步该怎么说呢。如果说世锦赛的时候,她还是锐气十足的新人。那么此时她的身上,已经隐隐有了大将之风。 一年的国际赛场上的不断奔波,足以将这个女孩打磨得更加成熟圆融。成套动作之间的衔接,自然流畅;器械的运用,娴熟自如。高难度动作的编排也是轻松随意。单足趾尖的旋转,支撑腿稳稳当当,足足九圈动作一点儿也没变形。观众席上甚至有人在一边鼓掌一边数着圈数。 少女在彩圈中穿来穿去,配合舞步的地面滚圈,脚踩圈,脚蹬圈,圈在身上各处翻滚旋转,被抛出再收回然后变成又在舞步中缠绕在身上转动。她甚至在身体变化中加入了现代舞的动作,使得整套操显得更为明快活泼。当她反手抛圈,接着反跨跳同时接圈,套入手臂上转圈;而后反跨后屈跳时地面反弹圈的时候,场上更是一阵接着一阵的掌声。 陆芸觉得有点遗憾。她应该每一场比赛,都像自己的儿子那样,跟着去看的。那样,她就能看到一个天才选手的成长经历。 奥古斯汀盯着场上的少女,眼睛眨也不眨。距离法国埃松杯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他觉得小满又成长了。虽然之前他们通过网络联系的时候,小满曾经跟他抱怨过,因为比赛太密集,她不得不休息一段时间,来调整自己的状态。否则肯定会因为过度的运动疲劳而受伤。但是不得不承认,人生经历帮助她获得了长足的进步。密集的比赛,同时也促进了她的成长。 短短的一分半钟很快就过去了。少女以一个潇洒利落的姿势,结束了她的圈操比赛。 作为第五位出场的运动员,她的表现让全场气氛达到了一个小□□。新颖的编排,高难度的动作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器械运用,都让人耳目一新。以一位专业的艺术体操教练的身份来看,陆芸也觉得冯小满的表现可圈可点。她甚至认为,如果不是受自己的国籍所限,那么冯小满完全有机会位列三甲。 比赛成绩出来了,她拿到了目前圈操的全场最高分。但是,后面还有很多选手,娜塔莉亚跟雅兰达这样的顶尖高手还未出场,这个分数很快就会被反超。最终的结果会怎样,谁也说不清楚。 不过冯小满已经没有时间跟精力去关注这些了,她接下来还有球操的比赛。四套动作当中,平心而论,其实是球操的难度系数最高。 她在这套成套中,运用了很多新的编排,刷足了难度分。莉莉娅甚至用“看一百次都不会腻”来形容她的这套球操。就连安东尼娅教练,也在见过她修改后的球操之后感慨:“哦,可惜奥运会没有单项决赛,否则这是一套应该拿到奖牌的成套。不然,就辜负了它的编排。” 因为今天只有两场比赛,于是最大的好处在于,冯小满的体力能够完全跟得上。这样完成动作的时候,她就不至于因为身体的疲累而动作变形。 奥古斯汀每一次看冯小满的这套球操,都有新的感受。现在他觉得比起埃松杯的时候,眼前的黑天鹅,显得更加成熟了。也许真的像冯小满自己说的那样,疲惫也可以让人沉稳下来。 一下午的比赛顺利地结束了,冯小满的发挥相当出色。两项成绩加起来,她暂且位列第六名,这个成绩,让很多人都异常激动。就是冯小满自己也极为满意。其实奥运会预选赛从某种程度上讲,比决赛更加残酷,因为前面六七个名额基本上是预定好的。裁判能够如此手下留情,她简直受宠若惊了。就是裁判对其他艺术体操强国的选手的失误,视而不见;她也不敢有任何意见。 相形之下,庞清的运气就没有这样好了。她今天的表现其实也相当不错,从观众的掌声中就可以看出来,她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成套动作。但是因为,动作难度系数的降低以及裁判的压分,第一天比赛结束的时候,她的成绩排名只有第十七位。 冯小满都觉得惊讶了。她认为以庞清的实力,再怎么说也应该排进前十五的位置。何况今天不知道是不是雅典娜女神亲吻过地毯的缘故,有一半以上的选手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失误,掉器械的更是络绎不绝。 能跟冯小满还有庞清一样稳稳当当完成比赛,不中途犯抽的运动员,真心除她们以外,只有几位顶尖高手了。就连保加利亚队的当家花旦,贝拉的大师姐都在球操时,意外将球给拍出了场外,目前排名第十三位,还不知道后面两场比赛能否逆袭,顺利拿到决赛入场券。 陆教练跟王部长他们,都微微地皱了皱眉。然而没有办法,即使知道被压分,她们也不能做什么。打分项目有打分项目的特点,在一定的弹性范围内,裁判打成什么样,都是正常的。 更何况,冯小满的成绩出来后,她们已经隐隐约约有种感觉,裁判是绝对不可能让两位中国选手都进入决赛的。就是其他运动员发挥得再失常,他们也绝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能够满额参加奥运会,中国队已经创造了奇迹。 大家都安慰了庞清,她今天的发挥,可以说相当不错了。陆教练也让她没有必要为成绩而沮丧。 庞清本人的情绪倒还算平静。因为明天的两项比赛,棒超跟带操,都可以算是她的强项。比赛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说不定裁判们要力保进决赛的运动员,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失误,给了她逆转的机会呢。 王部长笑道:“今天很出色,明天继续保持,不要发生失误就好。” 冯小满不知怎么的,心里头有点儿难受。她一贯敏感,已经察觉到了领导跟教练组实际上放弃了,对庞清进决赛的希望。原本被寄予厚望的人,比赛还没结束就遭到了放弃,想必庞清心里头也不好受吧。 然而庞清面上却看不出任何低沉的情绪,还笑眯眯地期待着晚上丁凝她们的表现。为了观看集体项目的比赛,她们连晚饭都是匆匆忙忙解决的。冯小满喝了一大碗酸奶,末了又吃了一碟子的车厘子。赫主任看得直龇牙,但还指望着这丫头能进决赛,只能咬咬牙咽下了心头的不甘。不能这么吃啊!明天比赛要超重的话,吃亏的不还是这不省心的丫头片子自己么! 冯小满一直到坐在场下观看比赛时,才注意到陆芸跟奥古斯汀的存在。她激动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因为时间太紧,她来不及回去卸妆,现在脸上都还画着浓妆。天知道她是怎么顶着这张大花脸,在众目睽睽下镇定自若地坐在餐厅里喝酸奶吃大樱桃的。 陆芸看她害羞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安慰道:“你非常美,不用遮着自己。” 奥古斯汀则是附和母亲的话:“你无论化妆还是不化妆,都非常美。” 冯小满刚想说什么,集体项目组的比赛就开始了。她赶紧冲这对母子做了个手势,然后转过头,认认真真地盯着赛场,期待接下来的比赛。 老实说,她虽然渴望中国队能够拿到决赛的入场券;但同时,她心里头也默默地祈祷着,所有的参赛队伍,都能够顺顺利利地完成比赛,不要再跟个人全能预赛时那样,大面积发生意外。她知道,无论哪一支队伍,能够进入奥运会赛场,她们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每个人都那样的辛苦。所以,她盼望着所有人都能将刻苦训练的成果,成功地展示给大家看。 真正的赢家,从来不需要失败者的衬托。因为他们本身的光芒,就已经足够灿烂。 中国队的表现非常出色,一开始的圈球成套刚摆出开场造型,就让全场观众眼前一亮。 冯小满觉得除了动作新颖大方,完成到位以外,其实她的小伙伴们的形象也非常加分。因为不少其他队伍里的姑娘,也许是发育关的缘故,也许是体型管理不到位,比起去年世锦赛的时候胖了不少。老实说,大腿上赘肉晃动起来,真心非常影响观感。 赫主任深切地表达了对这些人的不屑一顾。连自己都管不好,还怎么练艺术体操。 冯小满一想到这人吃掉了一整只烤鱿鱼就心里头堵得慌。切!站着说话不腰疼。让赫主任以艺术体操运动员的标准去进餐试试,别说几年了,一个礼拜不到,他就得崩溃。 中国队的五带上场的时候,全场更是一片欢呼。这些姑娘们的表现实在太亮眼了,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干净利落。冯小满虽然已经观看过无数次国家队的集体成套了,可是每一次观看的时候,她都依然激动不已。 这是她的队友们啊,她们是如此的厉害,她们一定能够站在奥运会决赛的地毯上的。 预赛成绩出来以后,中国队破天荒的以排名第四的成绩进入了决赛。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振奋不已。赫主任甚至激动地想象着,她们要教要取得突破,拿上一枚奖牌了。赫主任虽然天天将奥运会奖牌挂在嘴边,但当这一切都距离那么近的时候,他就激动得直打哆嗦了。 还是王部长当机立断,对记者咬死了口风:“孩子们的表现都非常出色,我们期待着她们在决赛中也能够同样完美发挥。” 现在不敢放卫星,打分项目不到成绩出来的那一刻,都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王部长心里头的激动一点儿也不比赫主任少。一枚奖牌,对于现在的中国艺术体操队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现在以第四的成绩进入决赛,如果决赛中又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他们真的能够想一想奖牌的事情了。 冯小满激动得简直要跳起来了。如果她说,比起自己成功晋级,丁凝她们进决赛,更让她兴奋的话,那就是有点儿假。但是,此刻看着小脸通红的丁凝等人,她的幸福感丝毫不逊色于自己拿到决赛的入场券。 天哪,她就知道,她的这些姑娘们是最棒的。她们实在太好了。 丁凝跑过来,抱着冯小满哇哇乱叫。她得意洋洋的炫耀:“你看到了没有!看到了没有!我们先进决赛了啊。我等着你跟庞清姐啊,你要加油哦。” 冯小满一刻不停地点头,她一定要争取也进入个人全能赛的决赛。她要实现零的突破,她要去当这个中国奥运史上的第一人。 191|意外 集体项目的成功, 让整个中国代表队都兴奋得快忘乎所以了。冯小满甚至顾不上再跟陆芸还有奥古斯汀两人打招呼。好在这对母子也同样兴奋。他们能够理解朋友们的激动,笑着跟众人挥手道别了。 冯小满一直到出了场馆,才想起来, 糟糕, 她应该问一声陆阿姨他们住在哪儿, 表示一下关心的。 薛教练听她这么说以后, 也拍着脑袋表示,天哪, 她居然把这事儿也给忘了。真是的,今天的比赛, 所有人都没有办法真正放松下来。然后又为集体项目组开心坏了, 更加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冯小满回去以后, 匆匆忙忙洗了个澡, 就赶紧睡下了。她明天还有两项比赛, 实在不能再兴奋下去了。 今天比赛的成功,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她现在开始有信心, 好好准备下面两场比赛了。 就跟林医生说的那样,她确实对自己的带操成套信心不是那么的足。可是同样的,她的棒操相当出色, 连雅兰达跟娜塔莉亚, 都在看过她的成套后对她表达过赞赏。她们认为,这套棒操与她的个人气质相当契合, 表现的非常完美。 冯小满估摸过了, 如果棒操发挥正常的话, 即使带操拉点儿分,她进入个人全能赛的决赛,应该也不成问题。从今天的打分情况来看,裁判倒是没有明显压她的分。虽然一些可给可不给的分都没给,但也不至于扣掉她应得的分。她不敢奢求裁判照顾她,但只要保持这种态势下去,那么,她的奥运之行,就能顺顺利利的啦。 庞清也闭着眼睛培养睡意。其实她的压力没有陆教练她们想的那样大。虽然第十七名,比她预期的结果要差一些。但是因为接受手术的缘故,她原本对自己的预期值,已经在潜意识中,就有所下降了。加上明天进行的两个项目又是她的强项,不是没有逆转的可能。所以,她很快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被闹钟吵醒了,开始洗漱收拾自己,认认真真地化妆。庞清仔细看着冯小满的妆容,又帮她调整了一下。她认真道:“咱们得把最美的一面留给大家看,咱们的东方美才不比任何人差呢。” 冯小满一时间有种想要掉眼泪的冲动。其实庞清是有感觉的吧,她已经隐约意识到了她是不会进入决赛的,所以才这样说。她将今天的比赛当成自己的奥运会绝唱了。四年以后,她就二十五岁了。按照她的身体状况跟年龄,那个时候她基本上已经没有可能再上奥运赛场了。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奥运会了。 到达训练场馆时,不少人已经开始在训练。雅兰达一面打着呵欠一面跟冯小满抱怨,她昨晚太兴奋了没睡好。昨天俄罗斯集体项目以第一的身份进入了决赛,雅兰达跟她们关系极好,比她自己拿冠军都兴奋。没睡好竟然还让她的体重增长了两百克,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般的打击。她抱怨道:“噢,我肯定会跳不动的。” 庞清微笑道:“不,你肯定能跳的动的,你是最棒的跳步选手。” 雅兰达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认认真真地做起了地毯基本功。 冯小满觉得就凭雅兰达昨天的表现,直通决赛大门妥妥无压力。大约是比赛时压力过大,她更加喜欢雅兰达轻快活泼的表演风格。老实说,每年都有一堆艺术体操粉丝为着娜塔莉亚跟雅兰达谁是王者而争论不休。还有人认为正是因为常年被娜塔莉亚压着,觉得没有希望拿到金牌大赏,所以雅兰达才热衷于各种各样的社会活动。 可实际上呢,这两人关系相当好。她们在练习新的成套时会互相鼓励对方,还会给出彼此意见。雅兰达超重脚疼无法训练的那段时间,也是娜塔莉亚陪伴着她度过的。 也许就跟雅兰达说的那样,比起她们的友谊,金牌真的不算什么了。反正金牌的奖金也不是很高。 冯小满忍不住笑了,祝福雅兰达好运,今天的比赛不要出现任何失误。雅兰达也拥抱了这个小粉丝,祝她一切顺利。她希望在决赛场上也能见到她。 雅兰达还安慰了庞清:“其实你昨天的发挥相当不错,我看到了。我如果像你一样经历过手术的话,我肯定没有办法达到那样的状态了。” 庞清笑着点头:“加油,我等着你上领奖台。” 雅兰达露出了个笑容,俏皮的点点头道:“嗯,是的,银牌在向我招手呢。嘿,奥运会是最吝啬的,它居然没有奖金。” 冯小满跟庞清都笑了起来。雅兰达这种豁达的心态,让她们都有点儿说不出的感动,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常年屈居第二的。不过也许正是缺乏一定要赢的心态,所以她才总是当亚军。雅兰达也曾经被阿芙罗拉教练指出过这个问题。结果她的反应是一笑了之。 因为比赛排得比较后,冯小满有充足的时间去打开自己的身体。她闭上眼睛,认真回想起自己的两套成套动作,让身体更加兴奋起来。等到准备的差不多时,她们又去热身场馆进行赛前的热身,冯小满开始在薛教练的指导下,试着完成自己的成套动作,好让身体彻底熟悉比赛。 整个场馆里热火朝天的。有机会拼决赛门票的运动员都卯足了劲儿。自觉已经是最后一场奥运会演出的人则是竭尽所能想让自己的结束篇更加有意义一些。大家一边热身,一边等待着引导员过来,带着她们一个个上场比赛去。 庞清出发的时间比冯小满早。她临走之前过来抱了一下自己的小师妹,让她好好准备,然后就跟着引导员上去了。 冯小满笑着点头,然后继续自己的热身。 她对待带操有点儿不放心,今天场馆里空调开得还是有些大,陆教练她们都过来提醒大家要注意器械,手要稳住。不然跟看台赛时那样,真是要彩带满场飞了。 冯小满担心自己的带操会变形,于是又来了一遍。可是变故偏偏在此时发生了。有位工作人员朝场地中央走去,大概是想找谁有什么事情。走到半途的时候,他被同伴喊住了嘱咐着什么,便转过了身。 这时有位练习的运动员飞出了器械棒,过来追。因为是朝着他的方向来的,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他还是本能又往后退了两步。于此同时,冯小满正在做前软翻同时脚抛带然后一周平转,变伊柳辛后再连抛的动作。这也是她带操中的一个小亮点,完成漂亮的话,很能提升好感度。 工作人员这一后退,就踩到了冯小满的彩带,然后脚缠了上去,一个踉跄,朝冯小满身体摔过来。她本能地跳步要避让开,但彩带缠上了她的腿,使得她这个跳步变形了不说,腿部还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她的大腿拉伤了。 薛教练甚至来不及拦一下,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在她眼皮底下发生了。林医生面色苍白,赶紧过去扶住冯小满。队医也赶紧跑过来,检查她的腿。以前队员训练时拉伤什么的很常见,可这真是她第一次碰上运动员在热身的时候,发生这种清亮。 冯小满的情况不容乐观,因为紧急的避让以及动作强行受阻,她的大腿拉伤了,现在不能断定是否合并其他损伤。如果是在平时,这不算是一个非常严重的伤害,冷敷然后休息,等待身体康复。 可是比赛在即,这种急性肌肉拉伤就非常要命了。冯小满一时间疼得恨不得腿不是自己的,队医给她喷了冷冻止痛喷雾,她依然觉得受不了。 身体没有损伤,是冯小满能够作为主力队员不断上场参赛的杀手锏。可越是如此,她也越担心自己会受伤。 她跟孟超提起庞清的时候,曾经跟对方感慨过,她还无法想象,如何忍耐着骨裂的巨大疼痛去上场比赛。每次看到庞清就那样打着封闭上场的时候,她都替她害疼。如果换成她,大概会拒绝比赛吧。什么荣誉都没有她自己的身体重要,她就是这样的人性自私。那些对她叫嚣着要以大局为重的人,可不会为她的后半辈子买单。 冯小满是娇气怕疼的。上辈子,她遭遇的校园暴力太多了,被人直接拽着头发脑袋撞门板,被人踢来踹去,被人一个接着一个扇耳光,那些疼痛深深地印入了她的脑海中。那个时候,周小曼只能选择忽略,假装那些伤害不存在。而等她成为了冯小满,她就怕疼,她怕伤害。她讨厌疼痛,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会让她觉得自己做人的尊严受到了伤害。 然而现在这种情况,她除了咬咬牙坚持上场比赛外,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冯小满此刻突然间能够体会到,那些运动员宁可残废了,都要上奥运赛场的心。已经这么近了,她已经距离决赛如此之近了。让她如何心甘情愿地放弃。 薛教练扶着她站起身,让她试一试,看能否能动。这也是薛教练的第一次奥运会。她未能以运动员身份参加奥运会,却能够以教练的身份登上赛场。对她而言,是莫大的心理安慰。她当然希望冯小满能够好好完成比赛。但是作为一手带着这个孩子走到今天的教练,她更希望她能够全须全尾地走下去。 冯小满痛苦地皱着眉头。即使经过了冷敷处理,她依然觉得疼,腿僵硬的不像话。队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帮助她恢复。从医学角度上讲,受伤了疼痛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它是在提醒伤员立刻休息。而对于运动员而言,队医的处理方法却要截然相反,她必须得让运动员忘记受伤这件事,拖着伤病之躯上场继续比赛。 庞清的棒操成绩出来了,这个分数基本上宣布了她再无可能进入决赛。在这种情况下,冯小满就是爬也得爬上场去。 队医用绷带缠住了冯小满的腿,阻止受伤部位的肿胀。 硬着头皮上场比赛外,冯小满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来应对目前的状况。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跳步到时候会不会难以完成?转体相形之下还好,因为伤到了腿承重腿,可是跳步没有办法替代啊。她忍不住焦灼起来。为了表现出小狮子的活跃,棒操成套中有好几个高难度的跳步动作,这也是她的刷分利器。 现在更换肯定是不现实的了。况且更换完以后,她的这套棒操的□□就被破坏光了。 雅兰达还没有上场,她看到发生变故,不由眉头眉头紧皱。那位闯祸的工作人员甚至连道歉都没有,就趁着找人来帮忙的机会,悄无声息地溜走了。这种感觉让她又想起了,那位被压分的俄罗斯运动员。雅兰达不由得愤恨道:“这可真是一场糟糕的奥运会。” 冯小满不得不开口安慰对方:“他也不是故意的。要知道,如果真的要黑运动员的话,他黑你的效果会比较好。你可是夺冠大热门啊。” 雅兰达嘴角一撇:“他们黑我也没有用,反正他们是绝对没有实力夺冠的。” 冯小满微微笑了,自己试着站起身来走了走。她又想到了,那一次在飞机上自己尝试着要用意志力来锻炼身体的方法。后来她因为睡着了,就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后有几次,她断断续续的,使用过这种方式。效果到底有没有?她说不清楚。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恢复训练的速度,的确比以前快多了。 这一回,眼下这种状况,已经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她只好闭着眼睛,默默地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条拉伤的腿上,想象着她的身体正在迅速地恢复健康。不知道是比赛场馆里的温度变化,还是想象的确起了作用,她感觉到那条腿开始微微的发热,原本疼痛不已的部位,似乎有了点好转的迹象。 引导员很快就过来带冯小满上场比赛了。她也没有时间尝试能够再来一次成套。老实说,从现在起,她每动一下自己的身体,都是对受伤部位的二次伤害。她朝担忧不已的人们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没事,就这样镇定自若的上场去了。 能怎么办?到这个时候,只要不是腿断了,彻底上不了场,就是爬,她也要爬上去比赛。原来让所有运动员疯狂的除了荣誉与奖励外,还有自己心头的那份执念。 奥古斯汀几乎是第一眼就发现了绑在冯小满腿上的绷带。他眉头紧皱,他清楚的知道,这绝对不是她的服装造型。因为之前比赛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小满这是怎么了?昨天比赛结束的时候,她明明还好好的。她们分别的时候,还彼此拥抱了彼此。那个时候,她好端端的,没有一点儿伤。 陆芸也皱起了眉头,进馆训练的时候,冯小满还好好的,现在已经打上了绷带,肯定是刚受伤。这可真是要命,腿伤对艺术体操运动员来说,实在太要命了。她的跳步会受到很大的干扰的。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或多或少地集中到了冯小满受伤的那条腿上,场上的少女却不得不忽略这种疼痛。随着轻轻的一声“嘀”的鸣响,《狮王进行曲》的序曲节拍开始,小狮子也一个腾跃而起的前软翻,双脚踢棒,正式进入了她的棒操比赛。 少女面上的表情轻快而活泼,在场上飞舞着,明快的配乐与器械的精巧编排使得她整个成套看上去都惊喜不断。视线内转视线外的双棒抛接,手背弹棒,变化轨迹后再弹起另一支棒。侧滚翻接前软翻,同时双手接棒,两次转体改变了旋转轴,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如果不是少女的腿上还绑着绷带,谁能猜想到这只轻松自如的小狮子其实身体带着伤呢。 音乐的□□响起,少女也开始了她难度系数最高的一组跳转,狮子的霸气与活泼要在这组跳转中得以展现。这原本是冯小满的拿手绝活,可此时,所有知道她受了伤的人都不得不悬着一颗心。 192|第十名 丁凝坐在观众席上, 抓着旗杆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今天,集体项目组所有的姑娘们都过来为庞清跟冯小满呐喊了。她们的目标是,即使只有五个人, 也要制造出五百个人的气势。庞清姐的发挥不错, 一套棒操相当养眼, 也没有任何失误, 就是被压分了,分数不太理想。大家都等着冯小满放一回卫星呢, 从昨天的比赛来看,明显裁判不打算死卡冯小满了。 结果看到冯小满腿上绑着的绷带时, 五位姑娘心都凉了半截。大腿肌肉的爆发力对艺术体操至关重要啊。冯小满以出色的跳步在艺术体操界小有名气, 现在腿都这样了, 让人怎么跳?这不是一个单纯地能不能忍住痛的问题。身体的本能自我保护机制, 会让大腿僵硬起来, 压根跳不动。 李珊珊当时就急得掉下了眼泪。她因为跟丁凝关系好,顺带着跟冯小满也非常熟悉。她的一些转体动作还是冯小满亲身示范给指点的。小姑娘抓着丁凝的手, 眼泪汪汪:“这可怎么办啊?小满腿一定很疼吧。” 丁凝咬着下嘴唇,这能不疼吗? 同一时刻,坐在电视机前熬夜看女儿比赛的冯美丽也是一颗心揪到了一起。小满这腿上缠着的, 怕是绷带吧。这孩子, 昨天比赛的时候还没什么呢,怎么现在就出状况了? 拜冯小满同学在奥运会前夕录节目时大放厥词所赐, 现在她也大小算是个红人了。虽然毁誉参半, 但黑红也是一种红啊。体育频道还破天荒地直播了艺术体操这个原本极其冷门的比赛项目, 当然都是掐着有中国队出场的比赛场次播。 冯美丽忍不住站起身来,真想扒在电视机上看看女儿的腿究竟是怎么回事。川川在边上看了,连忙安慰冯美丽:“冯姨你别着急,应该没事儿。你看小满脸上还笑眯眯的,要真疼,肯定不是这么回事。” 他是见过冯小满挨打害疼的样子的,缩得跟个虾米一样。 旁边的童乐、陈砚青跟石凯都忍不住吸气。石凯甚至后悔没有直接去雅典看现场,起码还可以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他倒不是心疼钱不愿意去,而是作为重点高中的学生,暑假里无拘无束地各种浪是基本上不可能的。石凯少年还要参加各种培优班辅导班,准备托福考试。希腊太遥远,时间排不开,如果是北.京奥运会,他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了。 赵老师开口安慰了一句冯美丽:“问题应该不大,我看她的动作并没有变形。要是厉害,肯定得走样了。” 童乐跟石凯以及川川都表示赞同赵老师的论断。 陈砚青咬了下嘴唇,没吱声。她现在见到赵老师都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原本周文忠死了,所与人都以为接下来要担起总工程师重任的人是她爸爸。排资论辈怎么着看,整个研究所也是她爸最合适担任那个位置。 结果研究所所长不走寻常路,玩了一出礼贤下士三顾茅庐求才若渴的手法,以程门立雪的做派,坚持不懈地将赵老师请去了研究所。周文忠人没了,陈教授也早已仙去,高分子材料的研究却得继续下去。他跟赵老师谈了一个晚上,赵老师答应去研究所工作,将陈教授的研究继续下去。 如此一来,总工程师的职位就空了下来。赵老师没职称,再不拘一格用人才,有这个硬杠子卡着,这个位子也不会是他坐。可同样的,陈砚青她爹接替的事情也不了了之了。接什么?周文忠是凭借高分子材料研究上的位子,整个研究组都是围绕这个项目。接了职务却不接活,这不瞎扯淡么。 陈砚青的郁卒可想而知了。她跟她妈都偷偷庆祝过一回,畅想过她爸当了总工程师后全家生活步入新台阶的美好时代了。眼睛一眨,到嘴边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赵老师满脸严肃地盯着电视机。他们分析过,照小满昨天那架势,进决赛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没想到今天居然是带伤上场。他说的话是用来安慰冯美丽的,就他自己的直觉,这孩子应该伤的不轻。能坚持上场,是她骨子里头一股能豁得出去的狠劲。 孟超盯着屏幕上的冯小满忍不住一阵接着一阵吸冷气。她怎么受伤了呢?她那么怕疼,对带伤上场比赛嗤之以鼻。她曾经振振有词地跟他说:“运动的目的是为了健康,如果损害了健康,这样的运动又有什么意义?” 当时的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此刻的他同样说不出话来。他只想问一问那个在地毯上浅笑眨眼的女孩,疼不疼? 疼,怎么不疼。可是此时腾空而起的冯小满只能当做身体不存在。她假装自己是在幻想中做出跳步,只有这样,她的反跨跳才不会因为大腿的拉伤而变形。 小狮子欢快地跃起,似乎受伤也不能阻挡它的活泼好动。那紧缠着的绷带,从某种意义上也诠释着:伤痕是荣誉的勋章。 冯小满甜笑着结束了她的棒操成套。可是当她走下赛场的时候,如果不是她的教练过来搀扶她,她就要摔倒了。队医紧急过去,又帮她在伤处喷了一遍冰冻镇痛的喷雾。这种方式用庞清在纪录片中的说法就是直接冻麻了没知觉了,继续上场比赛。 电视的镜头没有追着冯小满走,而是扫向了裁判席,等待着电子屏幕上的成绩。 冯美丽看得忍不住眼睛都红了。她的小满怎么会不疼,这孩子已经疼得连路都走不起来了。她咬着嘴巴,不好哭出声。 石凯突然间冒出一句:“不练了!干点什么都比练这个强!”刚才镜头一扫而过,冯小满明显疼得整个人都蔫吧了。她又不是成绩差到学不下去,只能靠体育生特招进大学。就冯小满那脑袋瓜子,在学校里随便学学,都是名牌大学没的跑。她长得那么好看,还怕将来没个好前程吗? 童乐直接瞪眼:“你少胡说八道吧。不让她练艺术体操,她第一个跟你拼命。”虽然照童乐的想法,练这个的确没什么意思,投入太高获益太小。冯小满现在已经是国际体育健将了,要觉得在高中里头熬着没意思,完全可以凭借这身份早早特招进大学去,还比旁人少浪费两年时间呢。 陈砚青在边上跳脚:“行了,你们,小满还有一场比赛呢!关注一下重点好不好!” 所有人都噤声了。冯美丽的眼泪也落了下来,是的,她的女儿,疼成这样了,还得接着再比一场。 冯小满预赛的最后一场是带操,这也是她所有项目中公认最弱的一项。她的棒操分数不高不低,大腿拉伤还是让她的跳步变形了。一般的观众可能意识不到,但落在见多识广的裁判眼中,就有了瑕疵。所以等到她的棒操成绩出来后,她的三项成绩排名已经变成了第九。 最后一项带操,她无论如何都得拼尽全力。否则,她就将要与近在咫尺的奥运会决赛入场券失之交臂了。 可是,现在她的腿伤情况,比起之前其实更加严重了。高强度的棒操比赛,让她的伤处一再备受折磨,现在冯小满整条腿都是麻木的。 林医生过来给她做心理暗示,尽可能转移她对伤情的注意力。冯小满本人只能做简单的热身,不敢轻易动那条上腿。因为那里的能量已经极其有限,也许她再来一次成套之后,就彻底站不起来了。 她微微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伤腿上头去。那拉伤的肌肉正被白光笼罩着,慢慢地愈合。白光的模样她想象不能,索性当成水晶球笼罩在伤处上。只有靠着精神上的自我暗示,她的腿已经好了,没事了,她才能上场去比赛。 还留在热身馆里等待着比赛的不少运动员,都过来安慰了几句冯小满。她是这一届奥运会中参赛年龄最小的艺术体操运动员。她刚满十六岁才几个月。 冯小满最终被带上了赛场,记者询问赫主任对她有没有信心。一贯最注重自己的公众形象的赫主任,这回却发起了火:“孩子都这样了,你们还想怎样啊!” 手持彩带的少女眉眼含笑地走上了赛场,全场观众对她报以热烈的掌声。他们看到了女孩子腿上的绷带,看到了她棒操结束后痛苦得整个人都软下去的模样。不少人都惋惜,觉得她大概是没办法比最后一场了。原本大家还期待着决赛名单中有张新面孔的。 可是,她还是微笑着又站到了赛场上。随着音乐声响起,灵感融合了星空与敦煌壁画中飞天形象的带操表演开始了。 冯小满觉得自己变成了童话故事里那个傻二缺单相思的小美人鱼,白被那位让她睡在自己卧室门口又成天暧昧兮兮地管她叫“我的哑巴孤儿”的王子给撩了,却还是无怨无悔。真是要命啊!她一面怜惜一面又忍不住沉醉,不住地旋转。 美人鱼何尝不是海的精灵呢。也许所有的精灵都有种执拗的傻气,中国传说中盗仙草的白娘子,西方童话中海的女儿,她们最渴望的还是获得凡尘俗世中的爱啊。 赛场上的少女且醉且舞,混合着少女与成.人之间的独特气质在她迷离微醺的眸光流转中达到了极致。那一刻小狮子化成了白蛇,又变成了飞天舞中的神女跟魔女的混合体,她旋转着,在彩带种穿越翻飞。等到一切坠入凡间,她腹部支撑在地毯上旋转,两只脚操控带成蛇形,逶迤的长带,一切尘埃落定。 冯小满在音乐声结束的时候,努力地站起身向所有人挥手致谢。全场给了她长长的掌声,丁凝等人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然后她就被薛教练抱着下了台,因为她那条受伤的腿已经动不了了。 奥古斯汀面色大变,他冲了过去,想要帮忙。冯小满已经被队医跟教练团团围住,每个人都在问她怎么样了。冯小满不得不示意大家保持安静,因为还有运动员要比赛。 如果现在能够给冯小满一个愿望,她的愿望就是立刻晕过去,晕过去就不会疼了。 薛教练只来得及匆匆忙忙扫一眼冯小满的得分,甚至顾不上排名情况就把人送去医院看情况。冯小满的确是大腿肌肉急性拉伤,没有伤到骨头,但是因为受伤后又参加了高强度的体育比赛,所以腿的情况并不好。医生给出的建议是立即休息,起码一个礼拜内这条腿都不要有任何负重运动。 当听说他的病人是运动员时,医生表示理解,但是他的专业知识告诉他,她必须得休息,起码三天后才可以进行功能性练习。 这完全不可能。冯小满以第十名的成绩堪堪晋级决赛。这是中国奥运赛事上破天荒的第一次。这个时候弃赛,已经不仅仅是她个人的问题了。 193|决定 冯小满只在医院进行了简单的消炎镇痛处理, 然后又回到了奥运村。艺术体操队紧急开会,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办。这一次,中国代表队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 单人项目跟集体项目齐齐杀入决赛。这是艺术体操一流强国才能达到的水平, 这也在中国奥运史上破天荒的头一回。 其实这次开会, 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就是走过场。上头已经给了指示, 无论如何,冯小满都必须得上场比赛。因为, 全国人民正期待着她的表现。领导极为严肃地吩咐赫主任:“别说是我想要政绩。我还管着体操队呢!你们艺术体操就是放卫星,也不可能给我放回一枚金牌来。我是为你们着想, 这是你们艺术体操获得老百姓关注的最好时候, 你知道吗?” 赫主任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这一次, 他们在奥运会上拿到成绩, 就能够扩大艺术体操的影响力。这对整个中国的艺术体操项目来讲, 是非常重要的。艺术体操运动员的黄金时间段,极为短暂, 而培养一名优秀的艺术体操运动员,却需要漫长的周期。辛苦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体操队,成绩却远远比不上体操队, 谁家舍得把孩子送来学艺术体操? 只有此时出现一位偶像级别的人物, 借着奥运会热度的宣传,才能使得大众对艺术体操有更深的了解。唯独这样, 大家才有兴趣送孩子去学艺术体操。学的人多了, 出好苗子的机会就多, 整个艺术体操事业才能够不断层。 这些赫主任都知道。 他女儿给他洗脑了足足有大半年的功夫,运动员跟体育明星的区别。听上去前者朴实无华默默无闻,后者花里胡哨哗众取宠。可对于运动项目而言,后者的推广宣传效果要远远胜于前者。一个体育明星的个人魅力,可以使得一个体育项目迅速在某个地域内广为人知。与其花大量的时间精力以及金钱去宣传,不如迅速打造出一位体育明星来得效果显著。 因为前面那些都是虚的,后者却是一位活生生的人。 赫主任被踢进一个冷门项目里,心里头非常有数,自己是被边缘化了。他憋着口气,想把这个冷门项目发扬光大,证明自己的工作能力。 冯小满天生长了张引人注目的脸,身材高挑,四肢修长,而且小姑娘还在重点高中上学,又是单亲家庭自强不息的典范。这样的社会形象往外头一推,就容易引起别人的好感。如果由她作为中国艺术体操的名片,引起的社会关注度想必会不小。 用他家女儿的话来说,别人看见冯小满,就会下意识认为练了艺术体操,就能够像她一样。这是一个微妙的心理效应。而现在的中国艺术体操最需要的恰恰就是这么个结果。这个时候的冯小满,又怎么能放弃奥运会决赛。 冯小满静静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她正等待着队里最后的处理意见。 因为伤到了大腿根部,坐着都疼,冯小满上下车的时候全是靠担架抬着的。 其实她心里头非常清楚,队里应该不会让她放弃决赛的。这不是教练们残忍,而是到了这个层面,退不退赛根本不是她以及她的教练所能够决定的了。奥运会从来都不是单纯的体育竞技,它被赋予的意义实在太多了。然而,这些并非他们自己定义的意义,却必须要由赛场上的运动员,独自去承担。 冯小满刚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冯美丽非常担心女儿的情况,她看到了女儿被抬走了。可是她心里头再焦急,也不敢贸贸然打电话,怕耽误了女儿的正事。 冯小满一拨通电话就开始撒娇,表示想妈妈了,还有一天比赛就结束了,等结束了队里就给她放大假,然后她就能回家了。 冯美丽犹犹豫豫地问女儿:“你的腿怎么样了?” 冯小满语气轻松得不得了:“只是腿抻了一下。当时很紧张,到医院看过了,发现没事儿,队里已经给处理了。现在早就不疼了。就跟那个脚趾头一下子撞到了一样,当时那一阵子吃不消,可缓过来了,人就没事儿了。现在队医还在给我按摩呢。妈,我真的没事啊,你不用担心。” 冯美丽将信将疑地挂了电话,跟还等着的众人说了。石凯这才长长吁了口气,放下心来,他打了个呵欠,要求去川川的房间里拼床。 童乐却皱了下眉头,看了眼墙上的钟。直觉告诉他,冯小满搞不好伤的不轻,不然深更半夜的,她会想起来给她妈打电话?哪次她打电话不是专门算好了时差才给她妈打的。 冯小满挂了电话以后,整个人却忍不住发起抖来。她觉得难受极了。她确实非常讨厌受伤了还得上场比赛的事实。这让她有种自己被欺负的感觉。她为什么就不能舒舒服服地过小日子呢。 孟超的电话被接通的时候,冯小满就处于这样一个崩溃的状态。孟超刚开口问“你现在疼不疼啊?”,一句话立刻点燃了她的怒气。 冯小满跟连珠炮似的开始了:“你自己试试啊,脚断了上场打篮球时,疼不疼啊?问这种蠢问题有意思吗?你指望我说什么?说不疼,我没什么事情,我可以上场比赛吗?滚蛋吧,你自己试试看去,明明要疼死人了。”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哭了起来。怎么那么疼,她的腿就跟断了一样。 孟超听到她的哭声,心都揪成了一团。他当然知道疼,对于运动员而言,带伤上场时,那个疼啊,真是没办法说了。脑袋都要炸开了的难受。 他顺着冯小满的话往下说:“那咱不比了,行不?你看,都这样了,你就不要再去比赛了。” 结果这句话,又惹毛了冯小满。她噼里啪啦的一顿痛骂:“你说的倒轻松,不比,怎么可能不比,我就是瘸了都得上场。说这种话,你有意思吗你!” 孟超就这么成了一只被迁怒的羊。他打了国际长途给冯小满,收获的就是一通痛骂。那个女孩子,一边骂一边哭,把心里好多委屈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陆芸跟奥古斯汀过来看望冯小满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当然,这个形容词,是奥古斯汀挖空心思,从脑海中想出来的。其实以陆芸的眼光客观描述,就是痛哭流涕,已经哭得整个人都混乱了。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跟自己的妈妈打电话,一边哭,一边诉说着委屈:“都疼死了,我还得上场比赛。怎么可能不比。都到这个份上了,除了比赛,还是比赛。庞清姐上亚运会赛场的时候,脚骨裂了,怎么办?封闭针没效果,就打麻醉针。上一场打一场,总共比了十二场,她就打了十二针。” 现在,她差不多也是这么个情况。可是要命的是,跳步必须要靠肌肉的爆发力才能跳起来。如果腿打了麻醉针的话,那么很有可能根本就跳不起来了。她也不知道,明天的比赛自己要怎么熬过去。 孟超手足无措,他压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冯小满。那种巨大的无力感,让他充满了沮丧。这种情况下,能怎么办?他从小在体校长大,自然清楚,有些时候,运动员是身不由己的。 冯小满哭累了,也不给孟超说话的机会,直接就挂了电话。然后自己捂着眼睛,默默地掉眼泪。她为什么不能哭?她明明都那么疼了,她为什么要坚强。她不坚强,她就是疼,就是难受。那些所谓的荣誉,那些大道理,都没有办法让她不疼。 队里的会议,开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陆教练才出来宣布决定。 出房间门的时候,她平静地对自己的同事们说:“坏人我来当吧。小满要恨就恨我吧。” 薛教练都要掉眼泪了。她手把手带着冯小满走到今天,看着这个小丫头,一步步的成长起来。她哪里舍得让孩子,遭这样的罪啊。这样一次急性拉伤,如果好好休息,将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影响。可是如果还这么持续高强度的比赛,那么拉伤的情况会越来越严重。说不定以后就会成为陈旧伤,动不动就复发。大腿拉伤,对于一名以跳步见长的运动员而言,是个多么致命的打击。 林医生安慰地拍了拍薛教练的肩膀。能怎么办呢?如果可以的话,他们都希望冯小满能够好好的休息。这个孩子,这大半年的时间实在是太累了。同样是在俄罗斯训练,娜塔莉亚跟雅兰达还能有机会休息,队里派三四号选手上。到了冯小满这儿,大小比赛她都得亲自上阵。机器都要有个歇歇的时候啊。 让陆教练不知道是喜还是忧的是,冯小满的情绪看上去还比较镇定,正在房间里跟陆芸母子俩说话:“还好,现在觉得好多了,就是比赛那会儿有点儿吃不消。” 她听了陆教练的话之后,什么反应也没有,就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庞清非常自责。她觉得,如果她能够再拼一拼,进入到前十名,那么小满这孩子,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这一次预赛,庞清的带操发挥极为出色,加上有几位运动员不能适应场馆里的空调风,出现了带型的严重变形,拉了分。最后,她的总成绩排名到第十四位位。就连陆教练都忍不住想,如果庞清不是拿掉了那几个高难度动作,说不定,她也有机会进入到前十名的。 可是现在,这些如果都没有意义了。进入决赛的人,受了伤。能够上场比赛的人,却没有获得决赛的资格。 雅兰达跟莉莉娅还有娜塔莉亚等人,特地过来看望了冯小满。 她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倒霉的姑娘。谁都想进入决赛,在瞬息万变的奥运会赛场上,能够进入决赛,几乎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肯定。可是这个时候偏偏受了伤,明天就要接着比赛了。这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折磨了。 雅兰达甚至想,如果冯小满的表现不是那么出色的话,或许她心里头,会好受一些。实力不如人,输了也就输了。明明有实力,却因为意外,而不得不黯然离场的话,谁能够接受呢?她那么拼命地练习,不就是想获得一张决赛入场券吗? 该死的奥运会组委会,他们还真是什么样的纰漏都能出。噢!意外!他们永远都有那么多意外! 冯小满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安慰自己的朋友们:“还好,只是拉伤而已,没有伤到骨头跟韧带。否则的话,我就惨了。” 莉莉娅不断地抚摸着冯小满的脸,简直快要哭了的模样:“加油啊,小满,上帝会保佑你的。” 庞清帮冯小满送朋友们出门。她又上了一会儿网,咨询网友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帮助到冯小满。现在论坛里头已经炸开了锅,关于冯小满受伤事情,大家都看到了。大部分网友都非常担心她的情况,询问庞清现在怎么样了。 也有人表示诧异,觉得冯小满太娇气了,庞清脚骨断了都上场比赛,她不过是拉伤了一下,为什么都要考虑到退赛的问题了。作为国家培养的运动员,她就是腿真断了,也该上去比赛。 那人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还试图寻求庞清的支持:“庞清姐,你说是不是?现在的小年轻就是太娇气,被有些人捧上了天,以为拿了几个野鸡奖,就真是咱们国家艺术体操的门面了。别人我都不服,我就服庞清姐。” 庞清气得直接敲下一段话:“如果世锦赛、世界杯分站赛、埃松杯以及亚锦赛还有奥运会,都可以被称为野鸡奖的话,请问什么是凤凰奖?要上天吗?” 194|奥运会决赛 庞清直接关了电脑, 感觉糟心透了。她想起来冯小满说的话,不是疼在他们身上,断胳膊断腿甚至瘫痪的时候, 也不是由他们来承担后果, 有什么好不能说的。说了, 显得他们思想道德境界多高一样。反正这种人就是《人到中年》里头的马列主义老太太, 最高风亮节的永远都是他们。 庞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果退赛的话,对小满的影响肯定会很大。现在她不过是露出了小满情况比较严重, 有可能难以坚持比赛的话,反弹就已经这么大了。如果真退赛的话, 不知道小满要被骂成什么样子了。甚至于, 如果小满坚持上场比赛, 不能完成成套比赛, 也有可能会被骂死。 她越想越觉得难受, 又是生气又是委屈。 冯小满安慰庞清:“你不用理会他们。人怕出名猪怕壮呗。换个思路,好名声胜过坏名声, 坏名声胜过没名声,有人有反应,起码证明我们有知名度啊。咱们的艺术体操项目受人关注啊。” 人嘴上下两张皮, 谁能管得住他们不说话啊。骂就骂呗, 有什么了不起,骂了她也不会少一块肉。要真少块肉, 说不定, 她还能多吃点好吃的呢。对, 她就是听不进“良言”的油混子。 庞清生了一会儿闷气,手机响了,是一位跟艺体队相当熟悉的大粉丝给她发的短信:庞清姐,你上一下论坛,有人说自己认识住在雅典的老中医。 有网友提出了自己可以帮忙,对方人在当地留学,认识一位老中医,最擅长的就是针灸推拿。对于治疗跌打损伤非常有一手。网友表示自己现在就在奥运村门口进不去,如果他们相信她的话,她可以带她们去找那位老中医帮忙。 庞清赶紧跟队里汇报了。现在队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冯小满明天必须得上场比赛,而且还得比的漂漂亮亮。可她目前的情况,明天上场能不能跳起来,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现在,说句实话吧,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有人过来说一声,可以试试。不管到底行不行,他们就得硬着头皮上。 冯小满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随意移动,以免加重损伤。 陆教练等人还有陆芸都过去,想请动那位老中医□□。 奥古斯汀留在房间里,陪着冯小满说话。他其实心里头有些惆怅。 之前,冯小满挂了电话以后,他跟妈妈一直等到她拿纸擦眼泪才问她:“疼的厉害吗?” 冯小满却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了。 她的反应让奥古斯汀有种被推在外面的感觉。她明明就很疼,她明明就在打电话,抱怨疼的吃不消了。可是,面对自己跟妈妈的时候,她却表示没关系。 奥古斯汀说不出来这种感觉。他觉得冯小满并没有把自己当成关系亲密的人,可以发火,可以哭泣,可以诉说委屈的对象。 他不知道的是,一挂上电话,冯小满自己就肠子都悔青了。她一时情绪上来了,什么不管也不顾,噼里啪啦就发了一大通火。现在想想,简直就是没脸见人。好在孟超远在美国,短时间内估计他们都不会见面。 真到见面的时候,估计过了那么长时间,孟超肯定忘光了吧。就是还记得,她咬紧牙关装死装傻,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奥古斯汀满心惆怅。他平常是最会说话的,幽默风趣,而且情话绵绵,随口就来。今天却哑了火,只默默地陪坐在房间里。 冯小满告诉她房间里头有大樱桃,她留着准备晚上饿的时候吃的。她让奥古斯汀自己照顾自己。 奥古斯汀默默地去清洗樱桃,然后递给冯小满。两人就这样,谁也没说话,慢慢分干净了一盘子大樱桃。 庞清带着丁凝过来看冯小满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黑。天哪,小满现在这状况,如果超重的话,岂不是后果更加严重。可是现在,她又不好喊冯小满克制。怎么克制?她都这样了,还要被硬逼着上场比赛。 以冯小满原本就强烈的个性,这个时候没发火,而是完全服从队里的安排,就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丁凝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看着冯小满,安慰道:“没事儿吧,上次我大腿抻了一下,哎哟喂,当时我真觉得疼的喽,恨不得把腿砍了。结果睡了一觉,嘿嘿,早晨起来时,我就觉得怎么没事儿了。” 冯小满听了就笑,调侃道:“嗯,咱们丁大美女与众不同,绝对的高手。” 丁凝翻了个白眼:“认真点严肃点,跟你说话呢!你放松点儿,没那么严重的。啊,肯定会没事儿的。” 她说不下去了,就是有事儿又怎么样?有事儿她不也照样得上场比赛吗?有几个运动员能够承受决赛时临场退赛的风险。不用想都能猜到,肯定会被骂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们花着纳税人的钱,挨骂简直理所当然。 奥古斯汀吃完了大樱桃,然后将樱桃核清洗干净,收了起来。 冯小满觉得惊讶,表示垃圾桶就在不远处。 奥古斯汀却摇摇头,他要将这些樱桃核带走。他认真道:“我要用它们,去栽种樱桃林。” 冯小满听了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她自己吃了那么多樱桃,倒是从来没有想过种樱桃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她兴致勃勃看着奥古斯汀:”你好好试试看啊,如果栽种成功的话,把经验给分享出来,我也去栽种樱桃。哎哟喂,你不知道,在我们国内,这种大樱桃可贵了。我可舍不得花钱买了吃。” 丁凝拼命地咳嗽,示意她在国际友人面前注意点,不能暴露了她们穷的可怜的事实。 满心忧虑的冯小满又叮嘱丁凝:“哎,你们加油啊。我估摸着,我就是上场也就那样了。你们争取拼一拼铜牌啊。万一拿铜牌,听说是有奖励的,不少钱呢。” 丁凝一听,眼睛都亮了。照她的话来说,就是被赫主任给带歪了。以前她多高风亮节啊,视阿堵物为无物。现在,就成了一心钻进钱眼里头的妞。 奥古斯汀看着冯小满,跟她的朋友,开开心心地说起话来,好像没有他的事情了。他站起了身,默默地去阳台上吹晚风了。少年还没有来得及抒发自己心头的郁闷,就看见有人朝这边楼下来,就着灯光,他认出了自己母亲的脸。 一行人陪着一位身材干瘦的老者,进了冯小满的房间。 这一次雅典奥运会安保投入极大,这位外请的医生经过了层层盘查,又由安保人员陪同着,才得以进来给病人看病。 冯小满接受了针灸治疗。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药油抹在了她腿上,拉伤的部位热辣辣的。然后三根针扎了上去,她觉得大腿根一阵发麻,然后一股气在她的腿里窜来窜去。因为之前的喷雾镇痛作用还没有彻底消失,她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感觉了。她只觉得受伤的那条腿,越来越热,这种感觉让她忍不住紧张起来。 受伤最初的二十四小时里,不是要尽可能冷敷,减少血液行循环,防止腿部肿胀么。现在,这条腿却越来越热。那位老中医说着一口冯小满听不懂究竟是哪个地方的方言。 还是陆教练帮忙做翻译:“你的腿,按道理来讲,应该是要休息的。不过既然你要比赛嘛,那么就只能这样了。我先给你扎三针,明天早上再给你来一次。等到上场比赛之前,再来一次。不过,明天比完了以后,你无论如何都得好好躺在床上休息了。不然的话,以后你这条腿,只要一变天,就会出问题。” 冯小满紧张不已。这变天的概念范围可广了。她以前脚扭伤时,给她做针灸的那位中医就说,所谓变天,就是刮风下雨,天气转凉转热,都叫变天。对于她这样的运动员而言,动不动就要出去比赛,换了一个地方,气候自然发生变化,怎么可能不算变天呢?要是那个时候旧伤复发的话,那简直真是要命了。 针灸的时候,奥古斯汀回避到房间外面。他忧心忡忡地问母亲:“小满这样真的能上场比赛吗?” 陆芸叹了口气。不能也得能,比赛场上就是这样。 冯小满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觉得那条腿就跟在火上烤一样。她也不知道,究竟是神奇的针灸起到作用还是那药油的药性特别的大,她就在这样一条腿靠在壁炉边的感觉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庞清已经结束的比赛任务,原本可以享受最后一天的悠闲,还能四处好好逛逛。但是,第二天一早,她起得比冯小满还早,帮这个腿部受伤的小师妹收拾好以后,又帮她化了妆。然后她去食堂取了冯小满喜欢的酸奶配车厘子过来垫肚子。 冯小满现在要尽可能减少移动。下肢起承重作用,每一次负担都会让她急性拉伤的大腿肌肉伤的更加严重。 那位中医又帮她抹了一次药油揉开,然后扎了三针。 冯小满不知道这究竟到底有没有用。可是除此以外,已经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她只能默默地想象着,那银针跟药油,帮助她将腿伤给治好了。 她不知道究竟是疼的时间太久了已经麻木了,还是睡眠一夜的安眠,帮助腿得到了良好的休息,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感觉不到明显的腿疼了。 等到一切准备完毕,她就出发去训练场馆,开始赛前热身。今天上午是个人全能赛的决赛,下午则是集体项目决赛。 丁凝都唉声叹气,要是两场比赛换一下就好了。这样冯小满好歹还能好好休息一下。 冯小满热身的时候,又感觉到了腿疼。她的腿只要一动,就会发生这种情况。这一次帮她扎针的人,变成了队医。那位老中医没有办法进入比赛场馆。好在队医本身就会针灸,只要学到了手法,就能自己应用。 冯小满就这样,在各国运动员们好奇的视线中,扎了一刻钟的银针之后,就被引导员带上场比赛去了。 大约是赛场上的东方面孔原本就少,冯小满昨天被抱下场的场面又让人印象深刻。她刚登上场,就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庞清她们更是拼命地挥舞着国旗鼓励她。更让冯小满惊讶地是,这一次除了队友们跟陆阿姨还有奥古斯汀以外,居然有不少当地的华人过来帮她打气。 冯小满摆好了起势,在轻微的一声“嘀”的鸣响之后,她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奥运会决赛表演了。 后来冯小满接受采访时,被问到这一次比赛,究竟是什么感觉。她想了半天,只有一个字,疼。 在比赛的几个小时里,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她的腿已经好了。只有给自己这样的心理暗示,她才能支撑完全部四项的比赛,才敢在场上挥洒自如地旋转跳跃。 药油跟针灸治疗,有没有效果?当然有,起码她上场的时候,比之前已经好受多了。可是就跟那位老中医说的一样,受伤是一瞬间的事情,养伤可是老久的事情了。再神奇的灵丹妙药就是药到病除,这个除,还有一个过程呢。 在场上做跳步的时候,即使冯小满自我催眠她已经没事了,可是她依然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伤腿上,传来的疼痛。 笑容满面的少女,努力将那剜心的疼痛隐藏在肌肉底下,不让身体真正的情况显露出来。 每一场比赛下来,她都觉得自己体重轻了一些,因为冷汗出的足够多。就连场馆里的空调风她都不嫌弃了,冷风可以帮助她吹干额头上的汗,不让冷汗淋漓的她暴露在观众跟裁判面前。 历时近两个小时的比赛结束后,除了脸上不显,冯小满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最后在等分位上听成绩的时候,整个人都要瘫在位子上了。队医又过来给她的腿进行冷敷。现在这条腿的拉伤部位,已经能够隐约看出肿胀的痕迹了。 冯小满皱眉,要命了,腿型成这样,肯定会影响成绩。 等到所有的排名出来,她位列第七。场上观众给了她热烈的掌声。她没办法站起身跟众人道谢,只能转过头,努力地微笑。 这场比赛中,最大的意外是娜塔莉亚。她居然在最后一项她极为擅长的带操比赛中发生了带器械的失误,结果被扣分了。最后只拿到了一枚铜牌。稀里糊涂登上冠军领奖台的雅兰达则是从头哭到尾,最后抱着娜塔莉亚哭成了一团。天啦!这真不是一次令人愉快的奥运会,她的两位朋友都发生了意外。 冯小满是被教练给抱出体操馆的。她原本还想着单腿跳着出去,不然就太难看了。但是队医不允许,跳动的时候,也会震到伤腿,会让她的情况更加严重。 她离开场馆的时候,观众又送给了她一阵热烈的掌声。搞得冯小满都不好意思了。如果不是赫主任勒令她一定要注意中国运动员的形象,她真想把脑袋埋进教练的怀里不出来。 195|巧克力广告 奥运会过后, 冯小满就返回了南省。她要在这里继续接受检查治疗。 艺术体操队内部开完会后决定,给冯小满一个月的假期,让她好好休整一下。大腿肌肉拉伤以后, 她没有得到缓解的时间, 就直接参加高强度的比赛, 损伤加重了。作为中国代表团成员参加闭幕式的时候, 她都是坐在轮椅上被队友推着走的。 等到奥运会结束,冯小满的行程也是相当忙碌。各地都在为奥运健儿庆功, 作为中国艺术体操队的活招牌,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席各项活动。而她的受欢迎程度又引起了不小的非议。 毕竟, 媒体评选出来的奥运十大美女之中, 除了一个冯小满仅仅是奥运会第七名的成绩, 其余的都是奥运会冠军, 而且是各自项目的绝对王牌人物。 现在, 冯小满一个连四强都进不了的人,居然比真正的奥运会冠军都受关注。记者在街头采访时, 不少受访者都能报出冯小满的名字,却不知道举重冠军是谁。这种现象让不少人难以接受,纷纷表示, 现在的运动员本末倒置, 出不了成绩,光凭一张脸也好意思装模作样。以为运动员是搔首弄姿的小明星啊, 搞不清楚状况! 冯小满看到这样的评价, 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届奥运会最受追捧的运动员都是个人形象比较出众的。这明明是人类的本能, 人们总是喜爱美的。结果“人们”目标太大,这些人得罪不起,便将怨气发泄到被人们喜爱的对象上头去。 看到有人称她为“中国的库尔尼科娃”时,冯小满撇撇嘴巴,她要真有现在库尔尼科娃的影响力,那才真的是中国艺术体操界的幸事呢。红与不红这种事,一要看命,二要看运做,谁说的清楚呢。 新一代人在成长,网络的影响力在扩大,他们的消费能力也在上升。如冯小满这样年轻外貌出众形象时尚的运动员,对于新一代人而言,她的吸引力要远远胜过于那些符合传统观点的体育选手。 如果将她奥运会之后收到的所有邀请列出清单来,估计会让很多人抓狂。冯小满去参加的那几项活动,还是迫不得已,连队里都没办法推辞掉的级别。就这样,她照样会被人喷。 在一片喧哗之中,冯小满默默地返回了南省,开始了自己腿伤治疗恢复。队里对此事的态度是,要尽可能这一次将伤养好了,养扎实了,不要留下后顾之忧。庞清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大概难以再坚持几年。后面的担子目前只能靠冯小满给挑起来,孙岩还差了把火候,在国际上前二十位都艰难。 冯小满现在十六岁,她起码得坚持完这个奥运周期,等到下一届奥运会结束后,才能把担子给交出去。否则,国家队就直接面临着无人可用的尴尬。 因为被推着出现在闭幕式上中国代表团队伍中,冯小满这一次回家乡,发现自己真的红了。 对于她的腿伤,省里也相当重视,体育局牵头,帮她请了几位运动损伤学方面的专家,过来会诊,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冯小满原本的拉伤情况就比较严重,受伤后没有得到休养,紧接着进行高强度的比赛,所以现在二度损伤情况比较严重,需要彻底的休息治疗。好消息是她本身年纪轻,身体底子不错,只要休养治疗得当,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 目前冯小满的治疗以休息,针灸理疗为主,配合着复健。运动专家还专门为冯小满制定了新的锻炼计划。冯小满就在南省开始了自己半天上学,半天恢复训练的生活。为了养好腿伤,她还不得不推迟了返回俄罗斯训练的计划。 在最初的一阵喧嚣过后,本地生活频道的记者通过老关系采访到了冯小满。此时,她已经通过国家队表达了谢绝媒体采访的请求,因为她的身体吃不消四处奔波。 记者在一则巧克力广告的拍摄现场,找到了被选为新一期形象代言人的冯小满。她正在化妆,等待拍摄任务。 奥运会结束以后,不少在奥运会上一战成名的健儿们,成了广告商的宠儿。金牌大户比如像游泳、跳水、羽毛球、体操之类夺金大户且运动员形象比较好的,都是广告商心仪的对象。 冯小满一开始觉得这些跟自己没关系,能拍广告的起码都是金牌得主。她一个奥运会第七名,只有她们搞艺术体操的自己人才知道,能有这个成绩多不容易。但是对于习惯拿奥运会金牌的国人而言,这个第七名真的算不了什么了。反而从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冯小满身上“花瓶”标签的最好证明。 丁凝上网看评论时就气得跳脚。哼哼,网上有人居然说冯小满奥运会之前就大放厥词,各种自以为是,还以为她多牛掰呢。结果呢,也就是第七的水平。就这样还好意思娇里娇气的,好像她上个场比赛是多大恩赐一样。她天生就应该上场,腿断了都该上场。 冯小满听了哈哈大笑,完全无所谓。 丁凝火冒三丈,当了回皇帝不急急死自己的那个无辜太监,愤恨道:“他行他上啊!拉上了大腿跳一个试试!我保准他别说跳了,还没起来,就直接栽倒在地上。” 冯小满笑道:“人家又不是运动员,人家凭什么要这样子啊?谁让你是运动员呢。” 丁凝眼睛瞪得老大:“这什么逻辑呀?哦,因为我们是运动员,所以我们就不该痛啊,说得我们好像不是人一样。” 冯小满微微笑。因为在有些人眼中,他已经把自己等同于人民,人民花钱养了他们运动员。所以,他就天生有权利要求运动员按照他的要求去拼命。因为他是人民啊。 丁凝翻白眼:“他怎么不说他自己是上帝啊!呵呵,他们单位还给他发工资,养活他一家老小呢?他生病的时候为什么要请病假?有事的时候为什么要请事假?一年到头居然还敢休那么多天假,他对得起单位吗?他们单位挣的钱难道不是人民的钱,他难道对得起人民?居然有脸有私生活!” 冯小满哈哈大笑,表示还是丁大美女才貌双全,果然真知灼见。她笑着拍丁凝的肩膀道:“好啦,不要理会那些人啦。你总得让人找一找存在感吧。除了这个时间表达他们的高风尚,他们上哪儿发挥去。” 化妆师姐姐忙完了冯小满,又把丁凝从笔记本前头揪到化妆镜前坐好,开始打理她的形象。因为冯小满腿伤尚未痊愈,广告拍摄中需要的跳步,只能让丁凝帮忙当替身。 老实说,冯小满一直搞不清楚,为什么这家巧克力厂商会挑中她做形象代言人。她现在的名气主要集中在网络上,而且身上的运动员身份也有些模糊。在主流舆论由传统媒体掌控的当下,她的影响力委实难以与奥运会金牌得主相提并论。毕竟,对于竞技运动员而言,成绩才是硬道理,个人形象以及气质,可以锦上添花,但并不足以作为支撑。 有过给世界级摄影师杜鹏当助理,且合作拍片经历的孙喆,现在已经一跃成为国内知名的摄影师。他作为掌镜人,过来跟冯小满跟丁凝打招呼。 孙摄影师扫了眼冯小满的腿,颇为担心她会拖后腿:“现在怎么样?能行吗?” 冯小满点点头:“还好,走路什么的,只要不是太快,太使劲,都没有什么影响。现在我已经开始恢复性锻炼了。不过暂时跳步什么的还是不能做,需要再休息一段时间。” 孙喆这才放心下来。他以前都是拍平面广告的,这一次好容易有机会拍电视广告,他可不想搞砸了自己的处子秀。 广告拍摄团队在商量布景的调整,冯小满就在等待拍摄的时候接受了生活频道记者的采访。 记者先是跟她打了招呼,笑着感慨了一句她好像长个子了。 冯小满得意洋洋地告诉记者,她的腿又长了,后面比赛时做动作,视觉效果会更好。 记者就着腿的话题聊了下去:“现在你的治疗,还是以针灸跟理疗为主?” 冯小满点点头:“是的,我个人觉得效果还相当不错,一直都在恢复当中,只是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记者笑了,问了一个颇为尖锐的问题:“现在有一些观点认为你小题大做,因为你的腿不过是肌肉拉伤而已,又不是骨折之类的。所以,他们觉得你还要休养这么长时间,是在浪费国家资源。” 冯小满微微露出个笑模样,声音淡淡的:“自己的身体自己爱惜,我要对我的运动生涯负责任。现在说这些话的人,将来不会为我因为腿伤频繁复发不得不提前退役这件事买单。他们也没有能力负责。在这方面,作为运动员,我应该做的是遵循运动学专家跟医学专家的意见,好好配合治疗。”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些人要么对运动损伤一知半解要么干脆一窍不通,根本就没有资格对她的腿伤指手画脚。 丁凝在边上翻着画册任由化妆师给她整理头发,闻声嘀咕了一句。 记者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句话:“萧伯纳说的没错,沉默是人类最好的美德,因为对大部分人而言,在开口之前,他们都显得挺聪明的。” 她不由得哑然失笑,感慨了一句:“我觉得你们新一代的运动员还是非常有个性的。比起你们的前辈,性格特征还是比较明显的。” 冯小满微微笑了:“嗯,我们需要向前辈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孙喆过来递给了冯小满跟丁凝一人一颗山竹,机器还要再调整一下,她们得稍微等会儿。他担心地看了眼冯小满的腿:“行不行啊?那边有躺椅,你要是坐着难受,先去躺椅上躺会儿。” 冯小满立刻摇头笑了:“哪里有那么夸张,现在坐着早就没感觉了。” 孙喆帮她俩剥好了山竹壳,又叮嘱了几句,才回去接着忙碌。冯小满双手不得解放,美甲师正在帮她涂上指甲油,好让她的手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漂亮。她的嘴巴也在尝了一片山竹过了过馋瘾之后,赶紧回答记者关于奥运会闭幕式的提问。 “能作为代表团一员参加闭幕式,我当然是非常激动的。老实说,我们当时都跟在云端一样,真的非常激动,一下子就能够感受到那种热烈的气氛。让我们觉得,身为运动员,是一件非常骄傲的事情。因为别人认同我们作为运动员的价值。” 记者毫不犹豫地给冯小满下套:“可是有人表示了,你没有拿到冠军,你手上一枚金牌都没有,事实上你没有资格进入闭幕式代表团。” 丁凝在边上愤愤不平:“那些人的意思是不是我们整个艺术体操队,都不应该进入闭幕式代表团,我们都不是运动员吗?” 冯小满捏了下丁凝的手,笑着接过了话头:“嗯,这件事情我个人觉得,可能有些人不太了解奥运会的赛程,很多运动员都是比完就走了,我们是28号正式结束比赛的,29号就是闭幕式了。最后留在奥运村的中国代表团的运动员其实都已经人数非常少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才非常幸运地代表团的成员,参加了闭幕式。你看,开幕式的时候,我们也都没去啊。 其实我想说一声,也许很多人都是对我们的成绩不以为然,但事实上我们的确取得了非常大的突破,个人全能赛的第七名跟集体全能赛的第五名,看着虽然没有那么震撼,但对于中国艺术体操人而言,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这个成绩,是我们的领导,我们的教练,还有我们全体队员,共同拼搏来的。从无到有的过程,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为此,我们付出了很多努力。 有些人可以觉得我们成绩不过尔尔,但是,请不要轻易地否定我们的付出。这种否定,很伤害人。” 记者点了下头,问道:“那么参加闭幕式,除了激动以外,你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感受?” 冯小满调皮地笑了一下:“好吧,我实话实说啊。其实当时还有一种感受就是,我好疼啊。对,就跟大家之前看到我是被抬着上车下车那样。我当时的腿其实已经不适合坐车了。坐下来就疼,但你想,那是奥运会闭幕式,我怎么可能躺着,所以只能咬牙坐着。我身上穿着的是国家队的队服啊。 因为这个原因,后面一些活动,虽然主办方体谅我的身体情况,表示我坐着也行。但是队里还是出于为我的身体情况着想,推掉了。在这里,我想向所有支持我的人说一声抱歉,等我身体好了,我一定以更出色的赛场表现回报大家。” 196|京中房价 丁凝霸着电脑一字一句回复网友关于冯小满不该这么不小心, 在热身的时候还受伤的指责:“先请你去看一场带操表演,我们的彩带有七米长!热身表演成套的时候,教练怎么可能贴身站着?这会误伤到彼此的, 碰到一起摔倒了, 怎么办?场馆里有很多运动员, 大家都在走动。工作人员又不是恐怖分子, 盯着小满训练的教练哪儿来的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时刻盯着每一个突然靠近的工作人员?” 冯小满也在被记者问受伤时的情况, 她解释道:“那位工作人员,我个人不相信什么阴谋论, 他是故意的什么之类的。他只是要去另外一块场地, 带运动员上场。中途因为被叫住了, 转过了身, 才没有注意已经靠我比较近了。正常情况下, 在我们做成套动作的时候,周围人看到我们过来了, 都会选择闪避。但偏偏他那个时候是背对着我的,所以就没意识到。而且他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还下意识的往后面退了两步。这才跟我的彩带发生了纠缠, 然后导致后面发生的事情了。 对于那些所谓的带伤上场卖惨故意引得观众同情的说法, 我个人表示,无话可说。 因为他们大概不了解奥运会艺术体操项目的打分。如果我受伤了, 那么我必须得表现出比平常更好, 才能够赢得跟平常一样的分数。因为受伤了就做的不好, 这是人的一种本能性的心理反应。我选择带伤上场,并不像有些人想象中的那样,会让裁判同情我,给我安慰性的高分。不是的,它反而会拉低裁判的印象分。” 记者笑着点了一下头,问道:“那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其实你原本是有可能夺牌的,因为这次受伤,所以受到了干扰。” 冯小满摇摇头:“我个人距离奖牌,还有一段路要走。我只能将这个希望放在下一次奥运会上。对于运动项目而言,每一次进步都凝聚着几代人的心血,它不可能一蹴而就。除了运动员本身以外,方方面面都要跟进,才能在国际赛场上有好成绩。 当然,受伤会影响我的发挥。别的不说,腿上绑的绷带,原本就影响表现表演的美观。拉伤也的确让我每一个需要爆发力的动作,完成的时候,腿疼得要命。老实说,我都觉得腿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一样。 我之前参加晚会的时候,就有运动学专家说过,我那种情况下还能坚持比赛,相当不可思议。其实我现在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可能再来一回,我就坚持不了了。那个时候,就跟大家看到的比赛现场一样,前一秒钟好像我还什么事都没有的比赛着,等到比赛一结束,我就再也站不稳了。 对于那些说我在作秀,装模作样的人,我没有什么好讲的。不管说什么,他们都会更加不高兴。其实我想说,你们自己拉伤一次试试看,然后再跳一个,那滋味,保准酸爽。” 记者忍不住笑了起来,调侃道:“我觉得你前面还表现出我成熟大度的气质,但是到后面好像就有点忍不住了。” 冯小满相当洒脱地笑了,摊了下双手:“算了吧,我觉得我好像的确没有办法胜任那个成熟理智的角色。虽然很多朋友都教我说话要讲究技巧。但我觉得太难了,我还是有什么说什么吧。这次奥运会我尽力了。受伤的确影响到我的发挥,但是,还不至于踢飞了我的奖牌。第一名与第七名之间的差距,我只能一步一步的,去努力填补。” 孙喆总算完成了所有的布置工作,开始了今天的拍摄。拍摄场景非常简单,就是她们平常训练比赛用的比赛场馆,冯小满要做的事情,就是手舞彩带,以身体的灵动与彩带的带型来表现出巧克力的香浓丝滑。 广告的台词大意就是巧克力是她的最好奖励。 冯小满看着巧克力,叹了口气,是啊,她也这么认为。可惜的是,她吃的巧克力都是道具,那个叼在她嘴里的东西,才不是真的巧克力呢!否则,一天的广告拍下来,她吃掉这么多巧克力,就彻底完了。 丁凝帮冯小满完成了一个反跨跳,剩下的转体、平衡以及带型都是冯小满自己做的了。 孙喆有些担忧她的腿,表示这些动作,让丁凝来做都可以。因为两人身材还是比较接近的,广告中,艺术体操的部分会做成剪影,来充当背景。这样并不影响广告拍摄效果。 冯小满摇摇头:“没事儿,现在我恢复性训练也有这部分,感觉还行,就是跳步还不好轻易尝试。” 结束了摄影棚的拍摄工作之后,他们转战江滩,趁着夕阳正好拍摄她衣袂飘飘行走在沙滩上的场景。其中夕阳西下,冯小满在沙滩上做出浮埃迪跳这个动作。当然,如此重任也只能由丁凝代劳。 身担重则的丁凝姑娘一边做着准备工作,一边正儿八经的跟冯小满强调:“你必须得请我吃好吃的,今天重活累活儿全是我干了。” 冯小满笑着点头:“对对,辛苦我们丁大美人了。你来点餐,冰淇淋还是巧克力?” 丁凝发出一声哀嚎:“你还能有点儿良心啊!我要吃了,明天一上称,陈教练就会直接把我丢到操场上去跑圈。哦不,跑圈是小事,赫主任还有一万字的检讨等着我。” 记者立刻敏感地捕捉到问题的关键:“那你不吃巧克力,还拍巧克力广告的话。是不是在欺骗消费者呢?” 冯小满调皮地眨了下眼睛:“广告词已经说了呀,巧克力是对我最大的奖励。况且,对于品牌选择代言人而言,最主要的是代言人与品牌自身形象的契合。就我们艺术体操运动员来说,我们也不是绝对不吃巧克力的。像雅兰达跟莉莉娅,都喜欢吃巧克力。这次我告诉她们要拍巧克力广告,她们还要我带给她们尝尝呢。只是因为职业需要,我们得更注意保持体型跟控制体重。 事实上任何人都需要有节制地对待所有美食。美食真正的魅力不在于无限量地吃,而是每一口,都是享受。美食可以让我们放松下来,享受生活的美好。况且这款巧克力的特点就是低热量与丰富的口感。” 冯小满这个形象代言人,相当有职业道德地帮自己代言的巧克力推销了一回。完了,她还邀请记者吃了巧克力。 记者忍俊不禁,再三强调:“虽然好吃,但我可不能帮忙打广告。” 冯小满哈哈大笑,认真表示:“你觉得好吃就行,我不希望因为我,让大家接触到了不好的东西。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成为正面积极的引导。” 冯美丽在家中等待着出去拍广告的女儿。自从小满被人扶着下车回家后,她的心就揪成了一团。小满还骗她说不疼,早就没事儿了。结果人都成那样儿了。 冯小满笑嘻嘻地朝母亲撒娇:“没事啦,没事啦,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冯美丽在厨房里做饭,地方太小,冯小满就在屋子外面接受采访。她小声叮嘱记者:“你别跟我妈说漏了嘴,我怕她担心。” 记者看着低矮的储藏室,感慨道:“这都两年功夫了,你们还是没有新房子吗?” 冯小满相当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脑袋,支支吾吾地表示,她跟她妈收入都有限,现在还在攒房子的首付。她高兴地跟记者掰着手指头算,她每个月的工资跟比赛津贴,留下零花钱以后都攒下来。妈妈也在找事情做。相信过不了多久,她们就能够攒够首付款,买一套小房子了。 记者好奇不已:“我原本以为,你回来以后可以直接获得住房奖励呢!我看很多运动员拿了国家奖励以后,回去还有当地省市的奖金。” 冯小满摇摇头,哑然失笑:“那是前三名啊!我没有那样的成绩,自然就得不到这样的奖励。其实没什么的,我已经很知足了。这一次去参加奥运会,我就看到很多非洲国家的运动员,她们平时训练的时候,连场地都没有,还要跟其他的项目一起训练。相形之下,我们已经非常幸运了,我很知足。这些都是我们的前辈一点一滴地奋斗出来的。我希望通过我们这一辈人的奋斗,以后也能越来越好。” 记者好奇地询问了冯小满这一次的广告酬劳,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拍完这次广告,你买房子应该不愁了吧。我知道他们的代言费用可都在百万以上啊。” 冯小满哈哈大笑,连连摆手:“抱歉,按照合同规定,我不能透露代言费用。但是,绝对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高。他们能拿到那样的代言酬劳,是因为他们在各自的项目以及整个体育界举足轻重的地位。比起他们,我不过是一个体坛新人而已,能够获得广告代言的机会,已经是承蒙厚爱了。而且作为国家队的运动员,酬劳大部分是要上交的。” 等到记者结束采访,跟冯小满以及她的母亲挥手道别后,冯美丽才心疼地把女儿给拉回房里。照她说,小满就不要去拍什么广告,太累人了。 冯小满抱着母亲嗯嗯啊啊不停地撒娇,小小声道:“我骗他们的呢,要是不说的严重点儿,又有人要说各种怪话了。” 冯美丽摸着女儿的脑袋,心里头百般不是滋味。她现在开网店,自然会上网,也就能看到那些莫名其妙的怪话。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还说她家小满的不是。要是这些人站在她面前,她肯定一个个骂回去。 冯小满笑着安慰母亲:“嗐,这有什么啊。所谓做女人难,做名人难,做名女人就难上加难了啊。这么多人有话说,那就说明我红了!” 冯美丽白了女儿一眼,嗔道:“就你怪话多。” 冯小满立刻得意洋洋:“才不是怪话呢。我要是没有知名度,不被讨论,哪儿会有广告找上门。这次广告代言费有三十万呢,我跟国家队三七开,我能拿到九万块呢!刨除税收什么的,到手也有七万。长此以往,发家致富不在话下。” 冯美丽叹了口气,看着女儿,正色道:“你妈我一年也能挣下这个数。奥运会四年才一度吧。” 冯小满立刻蔫吧了。作为一名重生人士,她两年多的时间,居然连套大房子都挣不下来,简直就是重生界的泥石流。她嘟囔道:“还不是赫主任抠门么,上次奖金还跟我□□开来着,这回就抠成这样了。” 冯美丽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安慰道:“行了行了,知道劝你你也不会听的。不就是练艺术体操么,练下去就是了。没钱没关系,妈挣钱养你。” 冯小满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不是喜欢妈妈养她,而是喜欢这种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还有个人能够依靠的感觉。 冯美丽哭笑不得地给她拿纸巾擦脸,嗔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娇气。那咱们算算,看钱够不够再凑个首付买套房子。” 冯小满立刻来劲儿了。她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挣钱买房,争取将来能住上大别墅。 为这个,孙喆嘲笑了她好几次,还动不动就来一句:“你要是好好拍广告当模特,现在早就住上别墅了!你看南山那边别墅在打折,一套下来才七十万。你这要是争气点儿,怎么着挣不到这钱。” 冯小满当时听了就苦大仇深,啊呸!才七十万!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以为是七十块呢! 冯美丽有点儿担忧道:“这房价不会往下面跌吧。上半年的时候,河东房价还六千块一平方呢,昨天我看出的新盘就变成五千了。” 冯小满双眼放光,一句话:“买!以后肯定会涨,十年下来能是现在的十倍。”她再闭目塞听,也知道那里拍出过地王。 冯美丽心里头一阵接着一阵盘算,迟疑着问女儿:“小满,你以后要是在京中训练基地长期待着的话,在京中有套房,会不会更方便?” 冯小满愣了一下,突然间转头看她妈,就跟不认识她妈了一样。 冯美丽心里头一阵发慌,忙不迭的要把话收回头:“妈就是随便说说,不当真的。” 冯小满猛的抱着她妈,大喊道:“妈,你太厉害了!” 瞅瞅,看看,她妈才是巾帼英雄真豪杰!能在2004年预测到京中房价飞上天的人物,能不发达才怪呢。 冯小满立刻开始跟她妈盘算起来母女俩现在能拿出多少钱。冯小满这大半年满打满算挣到手的钱,连这次的广告费也就是十万块。冯美丽手上钱比她多一些,两人一起大概能拿出二十五万块。这钱,买一套京中的房子肯定不够,但剩下的钱可以贷款啊。 说干就干的冯小满立刻打电话给孙喆,打听起京中此时的房价来。她想来想去,这事儿还是不要惊动队里的好,不然可能会造成不良影响。一个艺术体操队的小姑娘们,在其他人眼中,她拍了个广告就能在京中买套房子,其中的滋味就微妙了。 孙喆听了冯小满的话,乐了:“行啊,我给你问问啊。你跟你妈手上有多少钱?我给你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房源。” 冯美丽对着孙喆千恩万谢。这个孙记者从头到现在,实在是帮了她们母女无数的忙。 孙喆笑着表示没关系,都是朋友,不用那么见外。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孙喆就把消息给递回来了,依据地段不同,目前房价有三千多到六千多不等。鉴于冯小满她们艺术体操队在京中的训练基地是在体大里头,距离最近的房子最贵,是六千三一平方米。 “你要是打算买来住的话,我觉得你跟你妈差不多九十来个平方就够了。刚好,你们手上的钱也够首付。” 他半晌没听到冯小满的反应,还以为这丫头是嫌贵,正要苦口婆心地劝一句。哪知道,冯小满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话:“这么便宜啊!” 天啦!现在京中的房价居然跟南省省城大差不差! 197|作业太少了 孙喆被冯小满给逗乐了, 他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哎哟喂,我们家小满是个大款啊,居然觉得房子那么便宜, 这都是白菜价儿了?” 冯小满心头滴血, 响起“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她在心里默默念叨;“年轻人, 图样图森破了吧!十年以后你再回头,看自己说过的话, 就会觉得,原来你也曾经是个傻白甜的小公举啊。历史将会证明姐的睿智。” 难得良心发现的冯小满还劝了一句孙喆, 要是对方手上有闲钱的话, 也别投资其他什么东西了, 太费脑子跟精力, 直接买房, 绝对是一本万利的。就现在的房价,租出去吃租金都划算。 孙喆不所谓。他没有住房压力, 压根缺乏买房的概念。学区房?孙大摄影师放纵不羁爱自由,连孩子的妈在哪儿都还不知道呢,他要这干嘛。别说是在京中买房了, 就是在南省, 他待了这么多年,一直到现在都是租房住。对他而言, 房子是负担, 会束缚住一位摄影师的灵魂与自由。 他乐呵呵地跟冯小满分析:“我总不能扛着一套房子走吧, 但我能背着我的相机走天涯啊。” 冯小满觉得这天聊不下去了。所谓摄影穷三代,单反毁一生。摄影发烧友的追求,永无止境。冯小满愤恨地想,既然他不缺房子住,那就随他去吧。要真后悔,就让他自己抱着他的数码相机们去哭吧。 买房子的事情,冯小满就全权拜托给孙喆帮忙张罗了。广告片拍摄完毕,后期制作全部要在京中完成。孙喆刚好可以顺带着给看看情况。现在的房地产市场还不算特别火爆,虽然房子的成交量比起“非典”那会儿大了不少,可房价比较平稳,也完全没有千人求购一套房的火爆场景出现。 孙喆问冯小满有什么具体要求没有。冯小满就回答了一个字,快。她得在一个月的休假期内做完这件事,因为赴俄罗斯训练的任务还在等着她。 冯小满挂了电话后,又埋头开始看书。这一次,她能够在省实验中学上三个礼拜的课,算得上是破天荒了。 哪知道她才看了两页书,刚刚进入了状态,就被陈砚青的电话给喊起来了:“小满,小满,赶紧上网,哎哟喂,现场直播,你这回是真的要红了。” 冯小满一口回绝:“不看,懒得看。什么怪话都有,连我是男的,假装成女的参加比赛的都有。我就不明白了,他们究竟是从哪一点发现艺术体操男子参赛要比女性有优势呢?” 陈砚青激动得又蹦又跳,一个劲儿地催促:“去看啊,去看,女人,你不看真的会后悔青春年华虚度了的。快点快点,就在咱们市民论坛的学海无涯板块。” 冯小满被她吵得头疼,刚好她妈去外头买石榴给她当零食。这种水果吃起来费时间,想起来摸上两颗,可以极大地解馋,又不至于让养伤期间运动量减少的冯小满一下子胖起来。 电脑前空着,冯小满上网搜索了本地的市民论坛,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大名又被高高顶起。真是,红不红,要看网络搜索量。冯小满同学已经初步跨入网络红人的行业了。对此,她表示老怀甚慰。 这个帖子的发帖人是吐槽已经被成天出现的冯小满烦透了。 楼主以不胜其扰的省实验中学学生身份敲下了一段话:“够可以了哈,有完没完啊,真够恶心人的。这还不是世界冠军啊,就成天的拿我们学校说事儿,往自己脸上贴重点高中的高材生的标签。一个体育生,连课都没上过几天,也好意思吹成绩优秀。到底要不要脸啊。烦死了,一个个听了省实验中学就问冯小满,她算老几啊!我们学校院士、奥赛金牌得主还有一大堆的科学家文学家,这么多杰出校友,倒是不如她一个比赛成绩拿不出手活像戏子一样的体育生了?!!!” 冯小满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三个感叹号,忍不住去翻语文基础知识手册。哟,果然,不可以这样用标点符号的。 她以一颗猥琐的吃瓜群众的心围观小女生的开撕。上辈子的高中住校生涯就告诉她一个道理,千万不要以为小姑娘们都是天使,骂起人来,使起手段来,阴险恶毒到会让自以为洞察世情的成年人毛骨悚然。 这小姑娘的段位,还不足以让冯小满同学动容。 下面有人跟帖劝她:“别这样说啦,她不上课那也没办法。人家天天训练了,跑到各个地方去比赛,哪有时间上课。” 楼主发出了一串冷笑的颜文字,反驳道:“天天训练,我也没看她训练出个世界冠军来呀。还跑去俄罗斯训练,拿国家的钱公费旅游吧!明明花着纳税人的钱,过的那么潇洒滋润,还一天到晚,装得多朴实大方积极上进,恶心死了,最讨厌就是这种恶心的东西。” 冯小满吐了口气,怎么办呢。在有些人眼中,只有在教室里,在训练馆里那才叫学习。在博物馆、在大剧院、在马戏团,那都是在玩闹。古人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古人还说了:世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让她乐不可支的是,居然还真有人敲上去了这两句话。完了,还专门贴出了阿芙罗拉教练接受采访时说的话:艺术修养对艺术体操运动员来说,极为重要。我对这些孩子最大的帮助,就是让她们的骨子里流淌着艺术的血。 哪知道这话不知道是哪儿戳到了这位楼主,她立刻回了一段言辞激烈的话:难怪人家说,一穷穷三代。像这种穷的要死的女的,也好意思提什么艺术。她的艺术,就是装,装柔弱扮可怜,装无辜扮无助,嘴上说得多可怜,不就是想让男的同情她么。真恶心,一想到要跟这种人在同一所学校里上学,恶心得我连课都上不下去了。 冯小满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地回复在线上一个劲儿跳脚的陈砚青:“你让我看这个干嘛,非得给我添堵啊?随她去呗。”严格来讲,这妹子没说错什么,艺术体操原本就是需要角色扮演啊。装得炉火纯青,只能说明她的艺术感染力强。 跟她在一所学校里头,这姑娘觉得恶心了?有种这妹子让校方开了她啊?呵!看看省实验中学愿不愿意损失了她这块素质教育成功典范的活招牌。 陈砚青发给她一张吐血的图片,抓狂道:“姐,我叫你姐,看重点好不好?!往下看,往下看,谁让你看那个傻逼发神经了?!” 冯小满翻了个白眼,直接拉到最后,结果最下面齐齐地是:凯爷威武,啥时候告白? 直觉告诉冯小满同学,事情不妙。她赶紧又往上拉,果然,在楼主一通歇斯底里的谩骂之后,石凯居然真身上阵了:要说恶心,楼主你不就是最好的典范吗?居然跟你这种人是校友,省实验中学的确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冯小满比你强上一百倍。哦不,跟你一块儿比较,简直就是辱没了她! 那位楼主不知道是被气到了还是没来得及回复,居然没抢到下一层。 底下一圈人起哄:哎哟,凯爷你这可是护花护得够可以啊。怎么着,我看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冯小满啊,一点儿也听不得人说她的坏话。 冯小满看到这里,忍不住捏住鼠标。要死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禁不住激将法。据说起码有一半以上的男生开始追女孩子,就是被同伴起哄。 果不其然,石凯这个傻二缺居然傻乎乎地直面了问题:“这要是跟这种人比起来,全天下的男的都只可能喜欢冯小满啊。总不可能喜欢这种恶心的家伙吧。早上不刷牙,嘴巴臭死了。” 那位楼主终于出现了,丢下一句:“不要脸的狗男女!”居然就这么跑了。 然后这个帖子就变成了一堆男生的自嗨,一群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家庭作业太少的混小子们,纷纷给石凯出谋划策,应该怎么去追冯小满。最重要的是,赶紧跟冯小满告白啊!等人家去了俄罗斯,天,那里的男人个个油嘴滑舌天生一张会骗人的脸,冯小满被拐跑了就没他的事儿了。 冯小满咬牙切齿地往下拉,寻找石凯的回复。这个家伙,千万给她稳住啊,不然她就别想安安生生地度过她这难得的校园时光了。结果,事实证明,男人靠得住,母猪也上树!石凯不知道是不是被起哄架秧子给激的还是脑子抽筋了,居然表示他明天就要跟冯小满当面告白! 198|搞事儿 这个不省心的死孩子! 冯小满气得要拍桌子。她现在完全不能传绯闻, 这对她的人设是致命打击。勤奋向上积极乐观的好学不怠的少女,一个学期就去学校考一趟期末考试,完了不是去学习的, 而是去撩官二代的男同学了。这简直就坐实了她绿茶bitch的身份! 冯美丽回家看到女儿皱着眉头的样子, 忍不住担心道:“小满, 歇歇吧。要是题目不会做, 别着急,等明天去学校问老师。” 现在赵老师成天扑在研究所的工作上, 直接在办公室里头支了张行军床,就不挪窝了。这个时候, 再叨扰赵老师, 麻烦人家帮忙补课, 实在是不成样子。 冯小满深吸了口气, 赶紧关了电脑页面, 笑着表示:“没事儿了,回头我问一下童乐就成。”说着, 她拿着石榴回书桌前头了。 她咬牙切齿地剥着石榴皮,然后抓起一把石榴籽就往嘴巴里头嚼,直接将里头的小籽也给吞下肚了。据说这石榴籽可以去胃火, 他现在火气很大。 冯美丽又坐回到电脑前面, 开始自己的网店生意。今年开始,她就觉得生意明显要比去年好很多, 来咨询的客人也多了。现在, 她一个人常常是跟川川一起协作, 才能把两家网店生意给盯住了。 见女儿还在一边吃石榴,一边看着书,冯美丽偷偷的打开了浏览器。刚才,她进门的时候,看到小满就是盯着电脑,满脸不高兴的。这孩子,铁定有事情瞒住自己。 果不其然,冯美丽在浏览器的历史记录里头发现了那张帖子。 她一开始特别生气,有些小姑娘尖酸刻薄,她也是知道的。以前,她在学校门口摆摊子卖早点跟夜宵时,看着两个小姑娘一起嘀嘀咕咕地说第三个小姑娘的坏话,那话难听的,简直叫人难以相信是从这样花骨朵一样的年纪的孩子嘴巴里头说出来的。 现在,这些话落在她家小满身上,冯美丽气得直发抖。她家小满怎么啦?她家小满,凭自己的能耐考上了省实验中学,她家小满凭自己的能耐被选进了国家队,又拿到了奥运会资格,还进入了决赛。哪个教练哪个领导不说她家小满是个几十年都出不了一个的天才。这些人嘴里头,没一句好话,居然还这样乱说。 冯美丽一条条地往下看,看到有不少人驳斥那个发帖的人,她心里头总算痛快了一些。人心肉长,大家都长着眼睛看着呢。她家小满就是优秀,就是出挑,难不成这还成罪过了!可到了后面,冯美丽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石凯这孩子她知道,之前赵老师开补习班的时候,这孩子一直过来补课,跟小满还有同乐他们,都挺熟的。几个孩子,初中起就在一起上课。就是现在,石凯还时不时的跟童乐他们一块儿,上家里玩。 冯美丽倒是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存了这样的心思,居然想跟她家小满谈朋友了。她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小满才多点儿大,他自己又才多点儿大,用老话讲就是毛还没长齐,就想着找媳妇了。 看着女儿还是悻悻不乐的样子,冯美丽心里头千般滋味,无法诉诸于口。看样子,小满也不喜欢那孩子这样说话。国家队是不允许谈恋爱的。人家庞清今年都二十一岁了,也没谈恋爱。小满比她小了整整五岁,这时候传出个小男朋友,对她的形象,多不好啊。 冯美丽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感慨,小孩子就是想的事情少,全凭一时冲动,也不想想,会不会给别人惹麻烦。 冯小满翻完了三页书,心里头打定了主意,明天她倒是要看一看,石凯到底哪儿来的胆?坚决不许告白,他要是敢告白试试看。她想来想去,稳妥起见,她应该打个电话给石凯,把事情扼杀在萌芽中。 但是现在她妈已经回来了,这电话一打,就得穿帮。网上联系也不行,这会儿她妈正用着电脑呢。最后冯小满只能编写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她琢磨了半天,把上下两辈子的婉转心思全花光了,才勉为其难地整出条语气委婉而态度强硬的信息,大意为现在她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放在训练跟比赛上头,所以她不想被任何事情打扰。 短信发出去以后,手机久久没有动静。冯小满也不知道,石凯究竟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她一时间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不管石凯到底是不是被起哄架秧子,但他已经表达出想要告白的意思,自己表示了拒绝,大约这个有些倔强的男孩子,会觉得很不舒服吧。 冯小满叹了口气,丢下手机,准备刷牙洗脸睡觉。人还没有走到卫生间门口,手机就提示有短信。她折回头去看,发现是石凯回复的短信,上面三个字,只有三个字:我知道。冯小满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知道就好,她真的怕石凯当众告白什么的。 她所在的这座城市,高中生的胆子相当不小。上次还有人模仿《金粉世家》上面,金燕西向冷清秋告白的场景,来了一出横幅示爱。结果可好了,主人公一下子就成了红人。 冯小满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出风头。她虽然希望通过网络的力量,提高自己自己的知名度,但她毕竟不是娱乐明星,靠流量就能出成绩。她的本职始终还是运动员。她更加希望人们想到她的时候,能够想起她代表的是中国的艺术体操。 在目前的国情下,早恋是不被允许的,甚至可以说是负面典型。她必须得在大众印象中,获得一个比较正面积极的形象。这也是作为公众人物的义务,积极维持自己的人设。 冯小满一时间有些感慨。她虽然重生为十六岁,但她的心比起真正的花季少女却是沧桑的。她没有办法因为英俊的男同学即将对自己告白,而心花怒放或者是心如鹿撞。坦白说,她其实觉得这件事真麻烦。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冯小满只觉得悲哀。残缺的少女时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正补回头。说到底,她还是跌跌撞撞混混沌沌地走到了三十岁,纵然重生,竭尽全力想让自己的人生圆满,也终究会留有遗憾。 冯美丽收拾干净屋子,又统计好了网友下的订单,准备明天打包寄出去。她偷偷地看了眼女儿,见孩子的脸上满是怅然怅然的神色,她心里头不由得一紧。她也年轻过,知道心动的感觉。虽然她当年的心动错了对象,这是她们母女前半生悲剧的起源。但是,心动本身从无过错,那时候的欣喜却是真真切切的。 她希望她的小满,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快快乐乐的小姑娘。 冯美丽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试探着问她,打算再练几年的艺术体操啊? 母亲的话,将冯小满从怅然的思绪中拽了出来。她笑了一下,扳着手指头算:“应该还要四年吧。等比完北.京奥运会再说。我跟莉莉亚还有贝拉都约好了,我们到时候赛场上见。” 四年的时间过后,那个时候钱苗苗要十八岁了,应该能够担得起国家队里的担子。赫主任跟王部长他们也在积极地挑选好苗子。四年的时间,大概能够发掘出不少新人。这样的话,起码不至于青黄不接。 她一想到艺术体操,就不由自主地将心思全摆在上头了。她琢磨着,要不要跟队里提一提,争取钱苗苗也早点儿去俄罗斯进行训练。这样系统训练越早越好,还比较容易出成绩。趁着钱苗苗没有满十六岁的时候,多在国际大赛少年组中亮亮相。等转为成.人组比赛,裁判缘就会好很多。想必赫主任也愿意整个艺术体操队伍,都能蓬勃向上的发展吧。 她想着想着,就慢慢地睡着了。 冯美丽轻轻的拍着女儿的背,暗自叹气,希望小满平平安安顺顺遂遂地过完这一生吧。 第二天一早,冯小满吃完了她妈给她专门做的豆渣粥后,就去学校了。从她走进校园起,冯小满就觉得一路上碰到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有点儿怪怪的。 冯小满很想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慢慢朝自己的班上走。本地市民论坛的学海无涯板块,算是全市高中生颇为关注的论坛。她不用脑子想都能猜到,现在,石凯要跟她告白的事情,大概已经传得众所周知了吧。 众人关注的女主角头疼地捏了下太阳穴,越想越郁闷,该不会有老师来找自己谈话吧。一般情况下发生,男女生恋爱的问题,尤其在男方家境比较好的情况下,在有些老师眼中,天然地就会认为是女方在勾引男生。 昨天那个发帖的楼主不过是在网络上将自己心里话给说了出来。没说出口,但持有相同观点的人,绝对不可能独无仅有。 冯小满一些想到这些,本能的就有些不高兴。再看到站在楼梯口的石凯时,她的眼神就有些不悦。 旁边背着书包往教室走的同学都朝他俩投来暧昧的眼神,还有男生冲着石凯挤眉弄眼,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冯小满。冯小满一个眼刀过去,吓得那男生差点儿没从楼梯上一脚踏空。这眼神简直就跟刀锋一样,硬生生地把人给看得浑身一哆嗦。 男生拍了拍石凯的肩膀,用眼神暗示:兄弟,你自求多福吧。冯小满长得跟个小仙女似的,为啥在学校里却没人追她?因为这姑娘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她不好招惹”的气息啊! 石凯却没有回避冯小满的意思,而是冲她点了点头,认真道:“嗯,我知道了。” 冯小满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她略微皱了皱眉头,嘀咕了一句:“知道就好。” 石凯笑了。他现在开始觉得,原来冯小满这个女孩子,真的是十分的可爱。一时间,少年的心头甚至有些怅然。 看到冯小满跟石凯一前一后地进了班里,大家都表现出莫名的兴奋来。省实验中学算是本市学风建设抓得比较严的学校。学校里面有情侣,但是大家都是偷偷摸摸的,不敢让老师发现,不然还是会有人管的。 像石凯这么公开表示要告白的,实在是勇气可嘉(狗胆包天)。啧啧,也不怕被教务处主任请去喝茶。不过人家背景不一般,大概也不怕吧。 童乐过来敲冯小满的桌子,小声问:“哎,你跟那小子究竟怎么回事啊?” 冯小满翻白眼:“呵呵,我跟他能有怎么回事啊,我跟他还没有跟你熟呢!” 童乐立刻自证清白,哀求放过:“我可不想传这个绯闻。这要传出去,那我岂不是成吃软饭的了。小爷我这么高风亮节的人,坚决不能沾女孩子的光。” 冯小满直接向他示范什么叫死鱼眼:“好了,反正我已经跟他说了,他也说知道了。应该不会作妖吧。” 童乐想了想,咬咬牙,决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行吧,我帮你去问问口风去。” 他昨天去上竞赛辅导,闷了一身的臭汗,晚上回去冲完澡倒头就睡,压根没有心思上什么网。结果今天早上到学校以后,他才听说发生了这么一茬。当时,他就想着要找石凯好好谈一谈。结果一直没等到人。好不容易石凯到教室了,居然还是跟冯小满一块进来的。他现在是摸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了。 平心而论,石凯的个人条件不错,他家境相当好,算是个典型的官二代。而且难得的是,这人没什么架子,也一直相当维护冯小满。曾经公开说过谁跟冯小满过不去就是跟他过不去的话。以前不是没人拿他跟冯小满开过玩笑,都被态度严肃地怼了回头,理由是这样说对人家女孩子不好。 童乐倒是真没想过,这份同一个战壕里头出来的哥儿们之间的感情,啥时候在石凯这小子那儿变质了。 一上午的课都风平浪静,没见石凯起什么幺蛾子。 冯小满长长地吁了口气,暗自庆幸,阿弥陀佛,总算是平稳过关了。不然当面锣对面鼓的,闹个大红脸,连朋友都要没的做了。 她下午照旧回省队进行恢复性练习。这一次带她的人不是薛教练,而是省队特意为她请来的运动学专家,专门进行患肢的阶段性恢复。她在省队的两位小师妹超级羡慕地看着冯小满。她们受伤的时候,就没这待遇了。 冯小满笑着自我调侃:“我这是当小白鼠做试验了。等到在我身上运用成熟了,就轮到你们使用了。” 丁凝直接将两个小妹妹赶去好好做基础练习,在她边上蹲着看她练习。她从进国家队以后连过年都没回家,这一次在奥运会上拿到了第五的成绩,队里特地给她们都放了几天假,好回家探亲,顺便放松一下。现在,她就在省队继续训练,顺便带一带新队员。 冯小满一见丁凝眼底含笑,就知道这丫头没什么好话要说。果不其然,丁凝等自己的气喘匀了,立刻坏笑着问冯小满:“哎,那小子告白的感觉怎么样啊?” 丁凝也认识石凯。那时候,冯小满还在省队训练的时候,他跟童乐一起过来找过冯小满。当时,她跟队里的姐妹就感慨,哎哟喂,没发现啊,省实验中学那种盛产书呆子的地方,男生居然长得都还不赖。 满眼放光的丁凝可兴奋地看着冯小满:“哎哎哎,怎么样啊?老实说,我觉得你要找男朋友的话,完全可以考虑一下那个石凯。别的不说,我总觉得要比从其他运动员里头找要强。你跟我们不一样,你一直正儿八经上着学呢。咱们体校里头的文化课学习,我心里头最有数。到时候,你要是真找个初中文化水平还没有的男朋友,你肯定得郁闷。” 冯小满翻了个白眼,揶揄她:“哟哟哟,有的小姑娘红鸾星动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们男生起哄玩儿呢。你还当真啊。今天都说开了,一切正常。” 丁凝直接在垫子上滚了起来,泄气道:“切!真无聊,亏我今天看到帖子的时候,还白兴奋了半天呢。” 冯小满作势要掐她,咬牙切齿:“兴奋?你居然还敢给我兴奋?” 丁凝“嗷嗷”叫着,作势抹眼泪:“我这不是为你着想么。你又不可能练一辈子的艺术体操,总要考虑人生大事的啊。” 冯小满莫名其妙:“谁规定了,我不练艺术体操就得考虑这些事情啊。我明明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上学啊,拍广告啊,这么多事情都等着我呢。” 丁凝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可女人总要结婚生孩子的啊?” 冯小满立刻摇头:“NO,这个观点我持保留态度。谁规定女人一定要结婚生孩子了。我认为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要自己这一生过得漂漂亮亮。” 丁凝哀嚎:“孟超完了,那小子不是白等了么。” 冯小满骇然:“这又有孟超什么事儿啊?他人都去美国一年多了。你给我起来,你到底打算把我劈成几份分啊?” 丁凝苦恼地皱着眉头:“我这不是不知道该选哪个好么。好像个个都不错,那个你干妈的儿子瞅着也挺好啊。” 冯小满大笑:“那就一个也不选,好好练我的艺术体操。”说着,她还调戏了一把丁凝,食指挑起丁凝的尖下巴,“你若芬芳,蝴蝶自来。” 三个小时的恢复性训练结束后,冯小满在省队冲好澡换上干净衣服,又回省实验中学补课去了。针对她常年在外训练比赛的特点,学校专门给她安排了老师抓重点,列提纲,好让她在外训练的时候,自己也能照着书自学。 冯小满心里头有些感慨。人的受重视程度,其实是跟他(她)的成就成正比的。虽然从初三转学入省实验中学以后,校方就一直表示组织专人帮她补课。可之前实际上就是老师欢迎她随时去问问题的状态,其余的,基本上就没什么了。这一回奥运归来,校方却是立刻规格不一样。就连她现在回省队训练,吃的食堂都是专门的小灶。 这方方面面加在一起,她又怎能不感慨。 省实验中学不要求上晚自习。学生过来自习,校方也不反对。老师轮流到班上来,谁有问题就随时找老师问。 冯小满补了三个小时的数学,一直到晚上九点钟才结束补习。她向老师道谢,然后跟两位因为专心准备竞赛落了课的学生一块儿往教学楼外面走。 此时,来学校上晚自习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校园里凉风习习,白玉兰造型的路灯发出柔和的光芒。冯小满看着天空繁星点点,心中一片惬意。其他两位竞赛生要去车棚取自行车,跟冯小满在教学楼前挥手道别。她笑着摆摆手,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句话:我踏着星光而来。 突然间,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她本能地转过头,看到了星光下喷涌而起的水柱,然后边上是大朵的烟花绽放。灯光跟烟火,在飞溅的水珠上印上了熠熠的色彩,流光飞舞。 石凯手里挥舞着仙女棒朝她走来,笑容满面:“冯小满,我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知道。” 199|十动然拒 十年后, 冯小满做客一档访谈节目时,曾经被问到第一次被告白时的感受。 主持人坏笑着表示:“当时好像还蛮出名的。我们去收集资料的时候,你的很多老同学对此都有印象。那个时候你是什么感觉啊?是不是会特别的窘迫, 然后或者愤怒之类的。” 冯小满笑着摇摇头, 想了想, 回答了两个字, 感动。 她解释道:“虽然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但都是事后才知道的。当时学校里几乎已经没有同学在了。一开始我也以为自己会很不高兴。因为, 国家队是不允许谈恋爱的嘛。然后之前我也跟他提及过这件事情,当时那个同学也答应的挺好的。突然间, 就这样了。我以为自己会生气, 可实际上, 不是的。当我看到满天的星光, 喷涌而出的水柱, 还有大朵大朵绽放的烟花以及他手上滋滋作响的小烟花,我们管那种小烟花叫仙女棒。我的心头流动着的, 就是两个字,感动。” 因为,她看到了真心。这样的真心, 让她十分感动。 漫天的烟火下, 男孩子亮晶晶的眼睛,仿佛有星光落入眸中。他认认真真地告诉十六岁的女孩子:“冯小满, 我喜欢你。” 虽然他知道, 她拒绝了他。这种近乎于鲁莽的执着, 让冯小满心中涌现出感动。也许只有年少时才会这样冲动不计较后果,也许只有在年少时才会将感情看得大过天,也许只有自年少时才不计较得失。 主持人笑着问过冯小满:“那你是不是就动心了?其实那就是你的初恋。” 冯小满笑着摇摇头:“不会呀,感动跟心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在我看来,爱情永远只能是心动的结果,而绝非被感动。” 主持人大笑:“难怪很多人都说你非常难追,因为即使做再多的事情,你会表达感谢,但也仅仅是感谢而已。” 冯小满笑了,她认真地阐述了观点:“我觉得人要忠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不应该轻易的被外界事物所左右。如果一个人,他全心全意地爱着我,而我没有能力全心全意去对待他,那么我只能告诉他抱歉,我也无法去勉强自己,假装我能够接受他的真心。事实上我做不到。” 主持人笑着点点头:“嗯,美女都有一颗坚硬的心。那么我比较好奇的事情是,这件事情最后怎样收场的?” 冯小满想到了往事,忍俊不禁:“其实没有什么收场啊,因为生活老师很快就赶来了。他开的是那个消防栓的水,那是绝对不允许的。然后他就被生活老师跟学校保安一起追着满校跑。我就回家了。” 台下的观众发出一阵大笑。 冯小满也笑着表示,那其实是一段相当不错的回忆。想起来的时候,她都会笑一笑。青春时光,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会在我们的生命中留下烙印。即使再无交集,但那些人曾经在我们生命中出现过,我们知道就好。 那天晚上冯小满是踏着星光,慢慢走回家的。街边的音像店里,传来飘渺的英文歌的声音。她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却从那略带着凄厉的忧伤的高音中,听到了绝望与忧伤。明明歌声缠绵,却让人无端想到转瞬即逝的美丽烟火。 冯小满慢慢地走在她回家的路上。星光、烟火、喷涌的水柱,还有那滋滋作响的仙女棒,在她的脑海中融合到了一起。光与影,水和火的奇特交融。不知名的歌手演唱的歌曲与那首钢琴曲《星空》与《大梦敦煌》中的飞天曲子也融合到了一处。 宁静而忧伤,短暂却又永恒。 抬头仰望星空,她所看到的星光,是多了多少年前不知名的星球绽放的最后光彩。等到星光传递到我们的视网膜上时,那颗星早已不复存在。 冯小满迷迷糊糊地想着,慢慢地走回了家。她跟母亲讲打了招呼,简单地洗漱完毕之后,就躺在了床上。 脑海中,星光、烟火还有水柱和仙女棒,跟绸带融合到了一处。那纷飞的彩带,一时间成了蓬发的烟火,一时间又成了飞扬的水柱,一时间变成了漫天的星光,一时间似乎又如流星划过天际。那挥舞着彩带的少女,在这无边无际的宇宙中旋转着,跳跃着。水柱与星光,似乎就在她的身边,烟火仿佛就是从她的身体里绽放出来的一样。 冯小满看着少女面上隐隐的笑意,她也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嘴角。是的,就是这样的。她觉得自己的心,有什么在微微向上拱,有一处地方似乎融化了,又似乎有什么在破土而出。她闭着眼睛,让脑海中纷乱的影像,渐渐的,变得有规律可循。然后,那挥舞着彩带的少女,开始了自己的舞蹈。 冯美丽忙罢了回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女儿唇角含笑的模样。她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告白,冯小满终于收获了她一直没有进展的带操成套。 第二天一早,她进教室上早读课时,石凯见到她,落落大方地笑着打了声招呼。冯小满也对石凯露出了个微笑,两人心中都清楚一件事,昨天晚上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曾经说过他喜欢她,曾经。 到了出早操的时候,石凯被班主任叫了出去,然后大家就站在操场上听他念检讨,关于私自在学校燃放烟火动用消防栓的深刻检讨。副校长在他的检讨后,又苦口婆心地强调了一遍用水用火安全问题,再三说明一件事:严禁玩火! 冯小满听得一脑门子的黑线,总觉得囧得不行。 石凯检讨完了回自己班级队伍,跟他关系好的男生都围着他问,搞什么,放个烟花也就算了,怎么还动消防栓了。 被质疑的人直接瞪眼:“废话,这要是烧起来怎么办?当然得用消防栓给备着了。” 男生追问:“那你没事儿放什么烟花,还在学校里头放。” 石凯一脸正直:“在学校放,不容易被逮到罚款啊。我要在我们家小区放,绝对被骂死。” 冯小满头也不回,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童乐现在是充满了好奇心,他总觉得石凯跟冯小满之间,跟往常有点儿不一样,肯定是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冯小满冲他翻白眼,嘲笑他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还这么八卦。 童乐瞪眼:“要不是跟你熟悉,我才懒得管你的事呢。” 冯小满笑了下,低头从桌肚里抽出下一堂课的课本。 陈砚青的心在蠢蠢欲动,特地跑过来问冯小满:“怎么样?怎么样?到底有没有跟你告白啊?他昨天放烟火是不是就是为了跟你告白?呀,会玩啊,搞得跟偶像剧一样。” 冯小满揪陈砚青的耳朵:“就你事情多,胡说八道什么呀?唯恐天下不乱。行啦,告诉你,什么事情都没有。另外,少女,请好好珍惜跟我相处的时间,下个月我就要出发去俄罗斯了。” 陈砚青一声哀嚎:“怎么这么快呀?你这才呆了多长时间啊?” 冯小满跟她掰着手指头算:“这还叫没多长时间啊,我总共就一个月的假期。当然得回去接着训练,十一月份还有场重要的比赛呢。马上就是下一个奥运会周期了,很多打分的规则都得调整,我的成套动作也得调整,不然得分就非常吃亏。” 陈砚青一脸懵逼,相当大无畏地暴露自己的短板:“听不懂。” 冯小满言简意赅:“考试重点全变了。” 陈砚青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表示这绝对是惨绝人寰的悲剧。 冯小满点点头,可不是么。新规则对老运动员相当残酷,上一个奥运周期的得分重点,到下一个周期压根就没什么分量了。你苦苦练习了许久的独门绝技,规则一改,不好意思,完成难度大还得分低,你白忙活了。她甚至觉得制定规则的人就是这样逼着老人走,好让新人冒出头。 真是喜新厌旧的竞技体育啊! 石凯听到她们的谈话,主动走过来,叮嘱了一句:“你在外面一切小心。” 冯小满点点头:“嗯,我会注意的。也祝你一切顺利。” 石凯笑了下,没说什么,直接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陈砚青完全看不懂石凯了。这小子总觉得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一样,怪怪的。 冯小满冲她翻白眼:“就你想得多。有什么特别的呀?嗯,下次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礼物,带鱼子酱跟伏特加,让你老爸就着鱼子酱喝伏特加。” 陈砚青立刻大叫:“我妈会恨你的。她不让我爸喝酒。” 使坏成功的冯小满哈哈大笑。 到了十月份,冯小满就出发去莫斯科了。这一回,庞清没有跟她一起去。庞清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做高难度的动作,难以再跟上阿芙罗拉教练的高强度严要求。她即使过去训练,能够提升的空间也有限了。 庞清自己本人的意思是再坚持完一届全运会,她就打算正式退役了。她笑着告诉冯小满:“其实,我早就想退役了。我倒是名义上还读着大学呢,实际上又有几天时间在学校上课呀。人家都快毕业的年纪了,我想好好享受一下真正的大学时光。” 冯小满有点儿伤感。其实这对庞清而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读大学,毕业了帮忙带新队员,队里教练也缺。或者继续读研,留校当老师,组建大学里的艺术体操队。这些都是不错的选择,还能轻松一点,压力小一些。 庞清微微笑着,摸了摸冯小满的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能退下来休息了,你可不行。起码的,你得把这个奥运周期给坚持下去。后面苗苗她们起来了,你就能喘口气了。” 冯小满这一回,就是带着钱苗苗一起去俄罗斯训练的。 赫主任近乎于威逼利诱,各种手段使尽,才让上头同意更换人选。其实按照上面领导的意思,钱苗苗毕竟年纪小,还不能正儿八经地参加成.人组比赛。少年组的比赛成绩,在约定俗成的规矩里头,其实算不了什么。只有成.人组的成绩,才能真正作为业绩。 细算下来,这个时候庞清又不是到了彻底不能比赛的地步。放弃庞清,而选择让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上场打能拿成绩比赛的钱苗苗给推出去,他们觉得有点儿亏心的慌。 开会的时候,冯小满不得不在重压下,保证自己会争取在国际大赛上拿牌的。她又强调,如果钱苗苗这一批运动员不起来的话,那么中国就会少一位主力队员。不能光想着眼下这两年,还得想着下一届的奥运会。在家门口的比赛,总不能丢人吧。 领导轻描淡写:“这不还有你么。” 冯小满笑了:“这一届奥运会我跟庞清姐是满额进的奥运会,难不成下一届奥运会就成了单人秀了。总要拿到满额吧。” 这么好说歹说,领导估计是被赫主任又要卷着铺盖去他家躺下的劲儿给弄烦了,最终拍板定下了钱苗苗去莫斯科训练。 钱苗苗知道以后,抱着冯小满,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比不上师姐,在世界俱乐部锦标赛中就一战成名的。她的几次少年组比赛成绩,虽然就整个国家队的发展历程而言,已经相当不错。但跟一进少年组比赛,就不断拿牌的小满姐一比,就算不了什么了。如果这回不是小满姐主动跟队里打包票,那么机会肯定落不到自己头上。 冯小满笑了,摸着她的脑袋调侃道:“你现在是感谢我,等你真正开始训练的时候,我估计你要恨死我了。非常的累,真的。严格来讲,比你在国家队训练的时候,还要累。你看,陆教练跟薛教练盯着你们训练的时候,还时不时出去一会儿啊,让你可以有机会放放水。但是,到了莫斯科你就不要幻想了。那里教练助理教练一大堆,你不完成任务,压根别想歇下来,她们都盯着呢。而且强度要求也更大。” 看着钱苗苗小脸煞白,紧张不已的样子。冯小满又笑了,安慰道:“到时候你慢慢来吧,不要着急。教练她们都是很好的人,阿芙罗拉教练虽然在比赛场上,你看着,她挺凶的。实际上她非常好,待我们都很和气。有任何事找她,她都不会生气的。你也不用担心俄语水平不够,现在不要慌。等到了俄罗斯以后,好好的多跟人家交流,多学着,不懂得就问,慢慢的你就会了。”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旁边人都笑。冯小满原本是队里最小的队员,这一下子终于成小姐姐了。自己出国去,后面还跟着个小妹妹,由她带着。 庞清在了莫斯科体操基地的宿舍里,还有一些东西没有带走,就留给钱苗苗用了。小姑娘收拾的行李就能少一些了。 钱苗苗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忐忑不安地跟着冯小满上了前往莫斯科的飞机。这一次,她们会在俄罗斯接受为期一年的训练,争取下一次世锦赛能有重大突破。队里希望借此机会,将基础打牢,形成机制。后面几年,按照赫主任他们的计划,陆陆续续的,几位一线队员以及集体项目组,后面都要送过去培训,只不过是两三个月的短期训练。 四年后的奥运会,虽然是在自家门口举行。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他们会有一定的裁判照顾分。但是,如果选手们的真正实力达不到的话,即使有裁判优势加成,也不可能帮助她们取得突破。说到底,竞技体育项目的发展,还是要靠自身真功夫。否则,即使是一时辉煌,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甚至还有可能前人把便宜都占光了,苦果全由后人吞的可能。 冯小满坐在飞机上,想到第一次出发去莫斯科。自己万事不管,什么都靠着小妈妈一样的庞清。而现在,那个可以依靠的人已经留在了国内,将机会给了她们。她必须要成长起来,成为可以让别人依靠的对象。 200|最美的雅兰达 比起江南十月初才隐约有点儿秋天的影子, 此时的莫斯科已经十足深秋的意味了。钱苗苗好奇地张望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冯小满出机场大厅。远远的,莉莉娅就朝她们挥手。 冯小满还在一路叮嘱钱苗苗, 虽然俄罗斯人外冷内热, 但混蛋也不少, 出门在外, 万事小心。听到莉莉娅的呼喊声,她立刻抬起头跟朝对方挥舞着手臂, 示意自己看到了。雅兰达依旧开着她那辆惹眼的跑车过来接待来自远方的朋友。冯小满看着这熟悉的一幕,甚至觉得时间从未流转过一样。 莉莉娅兴奋地看着冯小满, 满脸期待:“嘿!巧克力!小满你真棒!啊, 什么时候有冰淇淋找我拍广告, 我就可以带你们去吃个够了。” 冯小满接过话头:“是啊, 然后阿芙罗拉会让我们起码连着三天都只喝矿泉水。” 莉莉娅皱起了眉头, 夸张地惊呼了一声:“哦,上帝, 阿芙罗拉的确会这样对我们的。” 她微笑着主动跟有点儿拘谨的钱苗苗打了招呼,用仅会的几个中国词汇表达欢迎。 钱苗苗谢过了她帮自己提行李的好意,羞涩地点了点头, 用结结巴巴地俄语做自我介绍:“你好, 我是钱苗苗。” 她跟莉莉娅曾经在赛场上见过面,不过没有说过话。钱苗苗有点儿紧张, 她就要跟这些世界一流高手在一起训练了。她们都是那样的厉害。跟她们一比, 自己简直微不足道。 冯小满安抚地摸了下她的脑袋, 给她打气:“别怕。以前贝拉刚去练艺术体操的时候,好多教练都拒绝了她。现在,她不是照样很棒么。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的条件非常好,否则阿芙罗拉教练是不会要你的。” 其实队里之前也考虑过将孙岩送到莫斯科来训练。庞清逐渐隐退之后,能够跟冯小满一道撑起来国际大赛的人就是孙岩了。可是阿芙罗拉教练看过两回孙岩的比赛之后就婉拒了。他们可以送孙岩过来,她也会帮忙安排教练带她训练,但她不会亲自指导她的。 冯小满觉得这件事对孙岩打击相当大,因为阿芙罗拉教练否定了她的水平。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操场上跑了好多圈,后来冯小满过去找她的时候,她相当困惑地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注定了无法成为一流高手,那么我坚持练下去还有意义吗?” 冯小满抱着她不说话。其实她想告诉孙岩,并非所有的世界排名前十的选手都个个是身体条件一流,也有人是凭借器械熟练度跟成套动作编排取胜的。但是,非常残酷的是,她们所在的国家都是艺术体操一流强国,她们有良好的基础可供她们发挥。而孙岩,没有这样的条件。 那天晚上,冯小满跟孙岩聊了很多。其实每行每业,真正进入顶尖的人都是极少数的人,或者说,努力可以让个人奋斗为二流高手。但是,二流高手也是高手啊。能够在第二集团中达到顶尖,也是非常出色的了。 冯小满认真道:“咱们还能拼个团赛,还能拼每次个人全能赛的排名。不跟别人比,就跟自己比。除了艺体女皇那样不世出的天才,谁没有劣势呢。咱们就努力发扬光大自己的优势呗,反正比赛比的是最后呈现出来的成果。你看有的运动员,明明身体难度动作一流,可是比赛的时候,看上去就一点儿美感也没有,简直就是动作成果展示。你把成套练流畅了,效果肯定要比一味地追求身体难度强。” 孙岩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但是第二天,她依然按时出现在了体操训练馆里头。 冯小满非常佩服孙岩,平心而论,她绝对没有这样的韧性。如果心里头清楚,即使一直拼命练下去,自己也不可能站在最高领奖台上,她大概就已经放弃了。 阿芙罗拉教练曾经夸奖过她,认为她比赛得失心轻,是那种孜孜不倦追求最极致美感的运动员。她绝对不会为了求稳就轻易修改赛场上的动作难度,因为那样做会破坏她展示成果的美感。 冯小满没好意思告诉这位功勋教练事情的真相。她其实是并不会将艺术体操视为自己的生命,没有它就不能活下去。艺术体操是她的挚友,她们彼此依恋,互相督促对方前进。但是,这是一段相互促进的关系,如果艺术体操损害了她本身的利益,她也会选择疏远。 大约,她也有颗石头一样的心脏吧。 冯小满自嘲地笑了笑。 雅兰达过来跟她拥抱,帮她将行李送上了后备箱。 冯小满赶紧拿出DV录像,她朝着镜头比划着:“亲爱的朋友们,大家好,我又抵达莫斯科了。在这里,我将会跟我亲爱的师妹苗苗一起,接受训练,开始为下一届奥运会长期备战。我们的目标是,一步一个脚印,勇敢地登上高峰!” 雅兰达惊呼:“噢,你一定要把我拍得好看点儿。” 冯小满大笑:“你永远都是最美的雅兰达。” 现在正处于博客的崛起期,这块曾经引导过舆论的战地还没有被完全发掘。冯小满为了个人形象宣传以及推广艺术体操,率先抢占了这块领域。她知道,现在个人网站更加吃香,有很多名人开了自己的个人官方网站。但是,她没有时间精力去自行操作,也没有经济实力去请团队维护。所以,为了省事,冯小满就选择博客作为自己的阵地。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之后,冯小满的个人博客已经成为中国艺体迷们,除了艺体论坛之外,最大的集聚地。她小心地经营着这个阵地,希望可以借此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她琢磨着,现在不知道特推有没有兴起了?要是有,也得赶紧抢占先机。以后的微博微信什么的,也不能放过。呃,有点头疼的是,她上辈子是骨灰宅又有自闭倾向,完全玩不转那一套。 雅兰达一面开着车,一面不时为莉莉娅的描述做补充说明。她们奥运会后,阿芙罗拉教练为了让她们放松一下,特地带她们去海边度假了。莉莉娅的重点描述内容是她吃了多么棒的海鲜。 “上帝啊!小满,你不应该因为脚伤错过我们的庆功的。啊!那实在是太棒了,即使为此,我不得不控制饮食,我依然愿意。” 冯小满叹气,表示实在太惋惜了。她的中医禁止她在养伤阶段吃海鲜。 莉莉娅瞪大了眼睛,问她为什么。冯小满表示她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她在接受针灸治疗的过程中,已经在中医的指导下,自己学会了扎针灸。 雅兰达听说她往自己身上扎针,漂亮的大眼睛立刻大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哦,上帝,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实在太神奇了,小满。” 钱苗苗看着她们你来我往地说个不停,不由得一阵羡慕。她的俄语水平还不足以听懂她们之间的对话。她真不知道小满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冯小满不时摸摸她的脑袋,简答给她提示一下她们的聊天内容。 莉莉娅也好奇地看着她:“嘿,小满给你扎针了没有?” 冯小满立刻强调,她可不敢。她只在自己身上试验过,还有她的妈妈。冯美丽年轻时身体吃亏吃的厉害,现在一变天就浑身酸痛。冯小满就试着帮母亲做艾灸扎针拔火罐,来缓解她的疼痛。她还美滋滋地跟丁凝吹嘘过,等她以后退役了,说不定还能去学个中医什么的,凭借最美女中医的名头混饭吃。 结果丁凝直接翻白眼,鄙视她不要脸。美不美,看看太湖水。她那样儿的,差远了! 一车人说说笑笑到了体操基地。这回不用雅兰达带路,冯小满直接领着她们去自己的宿舍。她要将带给一起训练的朋友们的礼物分给大家。 巧克力只有雅兰达跟莉莉娅有,这是基地的禁品。用阿芙罗拉的话来说,已经有太多的艺术体操运动员毁在糖豆跟甜甜圈上了。 雅兰达哈哈笑着表示,即使毁在巧克力底下,她也甘之如饴。她兴奋地告诉冯小满,等到十一月份的比赛结束以后,她就要退役了。 “哈,只要一想到以后可以轻松自在地享受冰淇淋,我就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冯小满大吃一惊,她预计雅兰达不会坚持到下一届奥运会,但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会选择退役。 雅兰达认真地告诉冯小满:“嘿,我的女孩,我现在已经是老女人了。艺术体操是不欢迎老女人的,我得自己识相点儿。” 冯小满挣扎着表示:“可我舍不得你离开。亲爱的雅兰达,你完全可以等到明年的世锦赛结束。” 雅兰达哈哈大笑:“不,我已经知足了。我现在有一枚奥运会金牌。老实说,我觉得娜塔莉亚实在太倒霉了。她居然会掉器械,这简直不可思议。要知道,这是我才会干的事情啊。嘿,我已经规划好退役后的生活了。有设计师邀请我走秀,然后我还要去音乐频道当主持人。我亲爱的朋友,我爱艺术体操,但我不会被她束缚生活的。” 冯小满不知道该怎样劝说雅兰达。就连阿芙罗拉教练收到她从国内带来的小礼物时,谈起雅兰达的退役也只是说:“噢,她觉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要知道,她原本是打算奥运会后就离开赛场的。能坚持到世界杯决赛,我已经觉得是奇迹了。” 阿芙罗拉教练问了冯小满将来的规划。她听说了冯小满签下广告合约,开始为巧克力做代言的事情,颇为高兴。作为一名艺术体操教练,除了在役运动员的成绩外,她也关心运动员未来的发展。艺术体操不像足球、网球之类的,有着高额的比赛奖金,即使是顶尖运动员在役期间,能够赢取的奖金也有限。她希望这些孩子将来生活无忧。 冯小满老实表示:“我现在暂且还没有想那么多。目前,我就是想参加世界杯的总决赛,然后适应下一个奥运周期的规则,准备奥运会上有所突破。这个过程中,如果能够拍广告或者出席一些活动什么的,主要还是看队里的安排。我无法自己决定这些事情。” 阿芙罗拉教练点了点头,让她去体操馆训练。她的拉伤让她之前一个月的训练都不系统,如果想要在十一月中旬的艺术体操世界杯决赛上能够拿到不错的名次的话,她就必须得努力了。 冯小满趁着午休的时候,分发了给大家的礼物,全都是一些江南刺绣之类的,虽然便宜,但是看上去非常精致。她清空了包,领着钱苗苗去吃午饭,问她上午感觉怎么样。 钱苗苗现在看上去活泼了一些,因为还没有给她安排教练,莉莉娅就带着她熟悉体操馆。她发现的确跟小满姐说的一样,即使俄语水平不佳也没关系,因为她们可以通过肢体语言交流。莉莉娅还跟她示范了一些动作的技巧。 现在莉莉娅最高兴的是,她又多了一个年龄比她还小的朋友。这样她们一起玩耍的人就更多了。 因为营养师还没有来得及帮钱苗苗制定食谱,所以中午吃饭时,这个乖孩子就看着冯小满吃什么,她跟着吃大约三分之二的量。因为她也是容易长胖的体质,必须得好好控制。冯小满哭笑不得,雅兰达则表示:“嘿,你应该趁机多吃点儿好吃的。否则等到阿芙罗拉将你的食谱摆在面前,你就没有选择了。” 钱苗苗听不懂雅兰达的调侃,只能茫然地笑。冯小满只好让钱苗苗再喝点儿牛奶,吃那么少,下午的训练她肯定支撑不住。 等到午休过后,阿芙罗拉教练终于给钱苗苗安排好了教练。她跟冯小满一样,都由奥尔加教练直接指导。头发灰白的奥尔加教练拥抱了钱苗苗,鼓励这个块头小小的女孩:“加油,孩子,你需要练出力量来。” 冯小满结束下午的训练回宿舍洗完澡以后,跟庞清在网上聊了一会儿。她们说到钱苗苗的时候,她好奇道:“这孩子原本不是挺精怪的么,怎么现在跟只怯头怯脑的小老鼠一样。” 庞清还没有来得及回复,丁凝在边上抢先说话了:“你在开什么玩笑。你知不知道,你会给这倒霉孩子造成多大的压力啊!人家以你为目标,当然得自卑了。” 201|当师姐的人 等到钱苗苗洗完澡出来, 冯小满喊她坐下,兴致勃勃地想展示一下师姐爱,帮她吹头发。 结果冯小满刚拿出吹风机, 钱苗苗就吓得跳了起来, 连连表示表示她自己来就好。 美滋滋想当师姐的人那叫一个郁卒啊。她这还真是平生第一次伺候别人吹头发呢。她妈不习惯于用吹风机, 她妈觉得有那东西玩意儿吹了头发不舒服。每次都是用两块大的干毛巾, 把头发擦到七八成干了,剩下的就等着自然风干。 冯小满自己也鲜少吹头发。原先是受冯美丽的影响, 擦干头发等晾干就好。后来庞清住一块的时候,每次轮不到她自己动手, 庞清就会帮她把头发吹得干干的。难得冯小满同学想好好当一回温柔可人的大师姐, 受到的待遇居然是这样。 钱苗苗慌里慌张地表示, 她自己吹头发就好。 冯小满郁闷地待在边上, 心道, 自己看上去就那么不贤惠,一眼就知道不会干活吗? 吹风机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找不到机会展示师姐爱的冯小满索性自己书桌前, 开始对着笔记上的提纲看起书来。 钱苗苗下意识地就把吹风机的风档给调低了,这样声音变小了很多。冯小满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等到看了一个章节的物理书, 发现钱苗苗吹了半天头发还没干时, 忍不住建议道:“你要不把风给调大点儿吧,不然得吹到什么时候。” 钱苗苗紧张道:“马上就好, 马上就好。” 冯小满突然间反应过来, 顿时哭笑不得:“你至于吗?来, 坐下,咱好好聊聊。虽然我脾气不好,可我真的很少欺负别人啊。你别怕,放心,我绝对不欺负你。” 钱苗苗眼睛都快红了,讷讷表示:“我不是的,我就是怕打扰你。” 冯小满揶揄道:“想不打扰我,简单啊,咱俩一人一间房。” 结果她就是开玩笑的话,居然让钱苗苗差点没掉下眼泪来。 冯小满一看不得了了,赶紧哄这个小妹妹:“哎,你别怕,我逗你玩儿呢。这没什么大事,你看你把风调大了,吹头发对我来说,没影响。真的不骗你。你不信去问莉莉娅,她在我边上跳迪斯科,我照样看自己的书,完全无所谓。” 钱苗苗却放下了吹风机,拿着毛巾搭在头上,半晌才冒出一句:“小满姐,你是怎么跟她们相处的呀。” 冯小满挑了下眉毛:“他们是谁啊?” 小姑娘咬了下嘴唇,讷讷道:“就是雅兰达跟莉莉娅她们啊。每一个人你都认识,还能说上话。” 老实说,她都觉得奇怪。比方说雅兰达吧,她明明跟庞清姐应该认识得更早,可是就钱苗苗自己看雅兰达跟庞清还有冯小满说话时的态度,觉得她好像跟冯小满更熟一样。 冯小满哈哈大笑,立刻宣称了自己的头号迷妹身份:“雅兰达是我的偶像啊,我当然得黏着她。再说了,庞清姐虽然跟雅兰达认识更久。但是比赛的时候,最多聊几句,哪里像一起训练朝夕相处。” 钱苗苗表示不一样:“可是其他过来训练的运动员,我觉得她们好像跟雅兰达她们也不熟啊。” 冯小满笑了,拍拍凳子示意钱苗苗坐下:“听我的,当你面对一个新的群体时,尽可能地融入进去。这样你才可能学到东西。我知道,一开始都有本能地畏惧感。只是不用紧张,也不用害怕。你就把她们当成庞清姐一样相处,就没事儿了。老实说,其实她们的生活跟我们差别也不是特别大。你看,莉莉娅也基本每天就是训练,跟我们在国家队里差不离。 其实她们的生活圈子也是很窄的,所以你不用害怕,也别觉得自卑什么的。你觉得她们欣赏芭蕾舞什么的,看上去是不是特牛掰?其实往深里头想,这就是她们文化中的一部分,非常正常,一点儿也不稀奇。咱们国家是不是也有很多传统的文化啊?你应该感到骄傲才对。要论起文化传统,谁有我们牛掰呀?咱们完全没理由自卑。” 钱苗苗被她说的,小脸上慢慢的露出了笑模样。她从加入国家队以后,一直憋着股劲儿,想要以小满姐为目标,慢慢往上赶。如此一来,她的压力也就相当的大。好几次国际大赛上,她虽然已经得到了少年组相当不错的排名。可是每次赫主任都会训斥她:“就你这样还想接冯小满的班呢?我看你差人家远了。” 冯小满听到钱苗苗这么说,立刻翻白眼道:“你听赫主任胡说八道啊。他永远都这样。我跟你说,他对我照样没好话。我拿到铜牌了,他就会说,哎,你为什么拿不到银牌?我好容易拿到银牌,他又会来一句,你为什么拿不到金牌。然后我就顶回头去:‘裁判里面有几个我们中国人,凭什么让我拿金牌?’他就被我说不出话来了。” 钱苗苗眼睛越瞪越大,觉得不可思议,小满姐怎么能这样跟领导说话呢? 冯小满摊手表示:“这个,你也得看人啊。赫主任他的脾气是比较直的,或者说是功利,但他认成绩。你把成绩搞好了,你跟他说话,就是有点儿没大没小,他也不会正经计较的。嗯,有的人就未必如此了。有些人啊,看着特别和气,跟他说什么都好。你就是说了什么话不中听了,他表面上看起来也是云淡风轻的。但是这种人,说不定你还得小心点儿,有可能在后面就给你一枪。 哎,我不跟你说这些了。现在你听我的,别的都别想,好好的训练。运动员啊,只能靠成绩说话,唯一能够拿出去说话的也就是成绩。你所有的影响力都取决于你的竞赛成绩。如果你的比赛成绩不硬的话,基于这个基础上,你获得的所有东西,都会分崩离析。” 新上任的师姐觉得自己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跟这个小师妹分享。但看钱苗苗还是懵懵懂懂的模样,她叹了口气安慰道:“先睡觉吧,别的都别想了。” 钱苗苗这样的孩子,五六岁就被选去练习艺术体操,小学时代就加入省队,正儿八经地开始正式的运动员生涯。相形之下,他们与社会接触少,文化知识的积累也薄弱。 冯小满怕自己一下子说得太深,这孩子不理解不了。毕竟大部分真正天赋卓绝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异常聪明,在其他领域就显得特别的单纯。这大概是造物主的公平之处,他不会让一个人每个地方都超出常人。 只是,有些事情,她必须要给这个孩子提个醒。随着她们艺术体操发展越好,想对它动心思的人就越多。到时候,赫主任能不能守住这一亩三分地委实难说。如果换了个宁顽不化只想着捞政绩的领导,那她们就必须得自己辩证地看待问题了。打下基业要三代人努力,毁掉基业,一个任期便足矣。 她现在算是在国际上闯出点儿名头来了。想要成绩撑门面的领导也难以短时间内对她怎么样。可钱苗苗她们不同,时间越久,变数就越大。 一腔怜爱之情的小师姐摸摸自家小师妹的脑袋,想了想,开口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先把俄语学起来吧。我现在也在自学英语。虽然目前世界艺术体操舞台上,通用的语言是俄语。但是,英语是国际通用语言,以后随着咱们的参加比赛的范围越来越广,总会派上用场的。其余的文化知识学习,你要有兴趣也可以跟着我学。 总之,技多不压身,你学的越多,对你来说只会越有好处。就包括艺术体操这个项目,它其实也是你个人素质的一个综合展示。你看雅兰达跟莉莉娅她们站出去,是不是跟别人的感觉不一样?那就是自小的文化熏陶,在她们身上的沉积。” 她叹了口气,差点冒出一句:其实原本咱们国家这方面也不错。只不过,出现了动乱时期,形成了断层,所以这样的熏陶就少了。 她絮絮叨叨安慰了好久钱苗苗,后者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冯小满继续看自己的书,做习题。她拿出自己最早学俄语时的笔记给钱苗苗:“别怕,其实语言就是一个交流的手段,只要你达到了交流的目的,其他东西事实上没有那么重要。你总能够通过在运用过程中掌握它们的。你多跟莉莉娅聊聊天,她是一个很好很愿意帮助人的女孩子。哦,雅兰达快退役了。不然的话,她可以带你见识很多东西。真的,庞清姐会跳迪斯科,还是雅兰达带她去的呢。” 钱苗苗不停地点头,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冒出一句话:“可是,小满姐,有不少人说你在莫斯科不好好训练,又是是出去看画展,又是看芭蕾舞剧,还看马戏表演,就不好好待在体操馆里,专门浪费国家的钱。” 冯小满直接翻了个白眼,冷笑道:“来,苗苗,现在姐姐告诉你一个道理,以后要学会甄别别人的话。因为别人说话时,他是不需要对你负责任的。你如果不加甄别的,就照着别人的话去做,最后的结果,只能由你自己承担。你既然人来了在这边训练,就按照人家给的方法好好练习。不要来学习了,心里头还嫌弃着,人家也不傻,你到底是什么心思,她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好好练习,不用理会有些人的胡说八道,他们连艺术体操是怎么回事,都搞不清楚。要真按照他们说的来,咱们的艺术体操不仅永远没有办法达到世界一流水平,还会被彻底毁个干净。外行人说的笑话,你听听就好,不必理会。” 钱苗苗连连点头,乖乖地应下了。 冯小满可有成就感了,这个小师妹软软的,萌萌的,是个真正可爱的软妹子。 她做完了题目以后,开始招呼钱苗苗一起看《大梦敦煌》:“你看,这是咱们国家的舞剧,是不是很棒啊?我告诉你呀,我的带操灵感有部分就是源自于这里。咱们国家文化底蕴一点儿也不差。所以,咱们站出去,完全不用自卑。 你再看一看,娜塔莉亚还有雅兰达跟莉莉娅她们,她们的成套动作表演中就有很多内容是吸取了世界各个地方的传统文化。咱们国家有那么源远流长的历史呢,随便截取一段出来,好好地加以运用,都能让人瞩目。你好好练习舞蹈,学习音乐。你的身体条件非常棒,柔韧性真的是一流,千万别浪费了。咱们国家艺术体操很大一方面吃亏在成套的编排上头,人才储备不够。要是没有指望怎么办,咱们就自己来。你跟着琢磨着掌握,以后就能自己给自己加东西了。” 小姐妹俩一起看了一个小时的舞剧,冯小满就赶紧招呼钱苗苗睡觉了。 她现在真有一种带孩子的感觉。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冯小满跟雅兰达这样说,雅兰达立刻哈哈大笑。她表示,当年莉莉娅也是这样被她带大的。后来阿芙罗拉生怕她把莉莉娅也带成另外一个自己,才赶紧接手过去了。 “不过——”雅兰达做了个鬼脸,揶揄道,“她好像动作太慢了,已经来不及了。” 莉莉娅边上开心地笑,心满意足地喝着她的荞麦粥。 冯小满也觉得荞麦粥不错,配上当地的酸黄瓜简直就是最佳搭档。雅兰达每次看她俩吃早饭时没追求的样儿,都是一脸嫌恶的表情。上帝!为什么她们总是吃不腻! 钱苗苗身体偏细弱,肌肉力量不够。所以营养师给她的饮食建议当中,蛋白质的成分加强了。她的早餐中,荞麦粥就换成了牛奶。 冯小满看她端着牛奶,立刻用俄语说:“牛奶美味而营养丰富,我喜欢喝牛奶。” 然后钱苗苗就乖乖的,照着她的话,学了一遍。冯小满还纠正了她单词的发音。 莉莉娅看她俩这样,觉得特别有趣,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钱苗苗现在发现了,莉莉娅特别爱笑,无论是训练的时候,还是在比赛场上,她的脸上永远都挂着甜甜的笑容。 冯小满笑道:“你不也这样吗?我第一次在全国大奖赛上看到你时,对你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圆圆的脸,甜甜的笑,特别可爱。” 钱苗苗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冯小满安慰她:“赫主任打击人是成习惯的啦。挫折教育嘛。你看,他从来都不会说我们做得好,对不对?他每次都会说,让我们跟别人学,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如果现在拿我跟雅兰达,还有娜塔莉娅她们进行比较,我肯定比她们差好远。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对自己的信心啊。因为我自己一直在进步。有目标在前面是好事,起码你知道要怎样进步。” 吃过早饭后,雅兰达神秘兮兮地拉着冯小满:“嘿,宝贝,今天下午结束训练以后,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冯小满特别奇怪,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不过她还是答应了雅兰达的要求。雅兰达永远都精力无限。不过她是个标准的好姑娘,从来不去混乱的地方。 上午训练的时候,阿芙罗拉教练特地过来看了一回冯小满,观察她身体的恢复情况。艺术体操需要走向世界,这样才能蓬勃的发展。没有对手的话,狮子也会退化为绵羊。冯小满就是被阿芙罗拉教练挑中的那只狼。在一定的范围内,她愿意竭尽所能地帮助这个女孩子成长。 看着冯小满展示的带操新成套,她微微点了点头。明年就是新的奥运周期了,新规则的颁布将会影响着这一个奥运周期的运动员。她们必须得积极进行调整,否则,很容易就会被淘汰掉。 202|你要自信一点 下午训练结束以后, 冯小满刚回寝室收拾好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去吃晚饭,雅兰达就迫不及待地过来喊她了。 冯小满表示, 人是铁饭是钢, 一天三顿不可缺, 她要求去吃饭。 雅兰达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哦, 亲爱的,我忘了告诉你了, 其实你的脸看上比去奥运会的时候,又多了点儿肉。” 冯小满一听, 顿时感觉不妙。这可不是一个好征兆。虽然今天早上她称体重的时候, 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可是要知道, 同样重量的肌肉跟肥肉, 视觉效果差别可大了。 钱苗苗担忧地看着自家师姐:“小满姐,你不吃晚饭了吗?” 冯小满挣扎了一下, 表示她决定喝一杯酸奶就好。 她拿了盒酸奶,跟着雅兰达出去了,一路上都在追问:“亲爱的雅兰达,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我得告诉你, 我没有办法进入舞厅的。” 雅兰达翻白眼:“不,亲爱的, 你要有追求。我们的目标不是跳舞, 我们需要有更好的选择。” 她停好车子, 带着冯小满进了一栋大厦,然后熟门熟路地领着她进入了其中一间屋子。那里等待着不少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雅兰达非常热情地跟其中一个扎着辫子的男人,打了招呼,两人拥抱了一下,然后她将冯小满介绍给对方:“嘿,亲爱的,你看,这才是你要找的模特儿。” 冯小满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表示:“雅兰达,你这是要干嘛?” 雅兰达已经兴致盎然地催着冯小满去面试:“亲爱的,你都已经开始拍广告了,那自然应该考虑兼职当模特儿啊。这会让你的美丽得到最大限度的展示。请相信我,你需要在台上尽情的释放自己,然后你才能变得更加优秀。” 冯小满抵死不能从命:“亲爱的雅兰达,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不能随便当模特的。要知道我所有的行动必须得向我的教练还有领队汇报,等得到批准以后才可以进行。” 雅兰达立刻表示反对:“哦,宝贝,怕狼是采不到蘑菇的。机会是不可能等待着你的,你必须得把握住每一个机会。现在听我的,进去面试,你需要一次走秀的机会。这会帮助你更好的,融入时尚当中。” 冯小满一直试图躲避,但是雅兰达是绝对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这位有着天使一样精致面孔的美女,事实上个性相当强硬:“嘿,宝贝,你必须得勇敢一点,抓住属于你的机会。要知道,能够为亚历山大走秀,是很多人的梦想呢。” 冯小满企图将脚往门口挪,指出客观问题所在:“亲爱的雅兰达,我真的没有办法胜任这个工作,因为我太矮了。我当不了模特的。” 雅兰达立刻瞪大了眼睛:“难道你认为我不是最完美的模特儿?你跟我一样高。” 冯小满立刻哑火了。雅兰达身高只有一米七二,对于一名模特而言,的确不高。但是,她的身材比例极佳,每一个数据比例都是完美的。冯小满每次在赛场上看到雅兰达的大长腿时,都羡慕得要忍不住流口水,线条实在太美好了,那就是她理想中双腿的形状。 雅兰达得意洋洋,她永远对自己充满了自信,一贯认定了没有她想做而做不了的事情。个头不够这个理由在她这里,压根不成问题。 冯小满眼睛滴溜溜转,看见等待着的女孩们穿着的高跟鞋,立刻灵机一动:“嗨,亲爱的,我不会穿高跟鞋啊,我也不会走台步。” 她上下两辈子都没穿过高跟鞋。她的身高,在女生当中一直属于比较高的那种。上辈子,在她发胖以后,更是像座山一样。那个时候的她,恨不得能够蜷缩起来,让所有人都看不到自己,哪里还会穿什么高跟鞋。这辈子,因为练艺术体操,她更加对自己的脚小心翼翼的,平常走路都要注意,不要去走石子路,怕伤到脚。 雅兰达立刻将那双好看的猫儿眼瞪得冯小满噤声了。她指着高跟鞋道:“不,宝贝,这并不能构成理由。女人是天生会穿高跟鞋的。台步可以学。上帝啊,你会艺术体操难道还不会走台步。不要再试图寻找借口。去吧,女孩,勇敢点儿。” 两人正在一人想跑,一个坚决不许她临阵脱逃的纠缠中,设计师的助理过来面试的模特。他指着冯小满道:“嘿,女孩,到你了,请快点儿,我们没有时间耽搁。” 冯小满还没有来及表示反对,就被雅兰达直接给推了进去。 一脸懵逼的冯小满就这样“能怎么办啊,我也很绝望啊”的表情,站到了设计师的面前。她不好意思责怪自作主张的雅兰达。国情不同,不仅是雅兰达,就连娜塔莉亚也在电视台担任比赛解说的职务。在莫斯科,有无数漂亮的运动员兼职着模特儿。这对她们而言,是件极其自然的事情。 冯小满老老实实地交代,她不会走台步,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穿着高跟鞋走路。 她指望着设计师直接将她这只菜鸟给踢出局就拉倒了。这样雅兰达也不会郁闷了,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哪知道不晓得是她情急之下俄语表达水平下降了,还是设计师压根没听她说话。这位相貌普通长得一点儿也不艺术的中年男人让她前后左右地转了几圈,然后又让她光脚在地毯上走了几步。 冯小满身上只穿了简单的长款T恤配牛仔裤。因为屋子里头非常暖和,原本外面套着的厚外套此时已经脱下了。 设计师看了她一会儿,还没有说话。他的助理先进来了,低语说了句什么。设计师就对冯小满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先出去了。 冯小满心中说不清楚到底是终于蒙混过关的窃喜,还是没被挑中的郁闷。她笑着道了声谢,然后出去了。 雅兰达满脸期待地看着她,眼睛发亮:“嘿,怎么样?亚历山大一定会很喜欢你的。真正的东方仕女。” 冯小满摇摇头:“不,他没有挑中我。” 雅兰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噢,肯定是你没有穿高跟鞋的缘故。来,宝贝,穿上我的高跟鞋进去。你要向他证明,你就是最完美的东方仕女。” 冯小满哭笑不得,她想跟雅兰达解释,她还真不是典型的古典仕女。她的面孔比起古典美人来,偏艳丽了。用丁凝经常揶揄她的话来说,就是长了张勾魂摄魄的脸,眼睛尤其勾人。 雅兰达有股决不放弃的执著劲儿,坚持让冯小满试试高跟鞋。 冯小满赶紧躲,瞄准了机会就要往外面跑,结果差点儿撞了人。她抬起头,结结巴巴地道歉:“抱歉……噢,阿芙罗拉!” 雅兰达坚定不移地追逐着冯小满:“噢,宝贝,你应该听我的,我绝对可以给你最好的引导。来,试试高跟鞋。” 她们正站在一条T型的走廊交接处,雅兰达从通道里冲出来后就直奔冯小满而来,完全没有意识到另一边的阿芙罗拉教练。 冯小满绝望地小声提醒:“阿芙罗拉……” 雅兰达直接翻白眼:“好啦,你不要跟莉莉娅学,每次都这样。阿芙罗拉今天要去参加舞会,怎么可能到这儿来。” 阿芙罗拉教练的声音听上去颇为平淡:“因为我在这儿定制了我的礼服。” 可怜的雅兰达,战战兢兢地转过了脑袋,对上了阿芙罗拉怒气冲冲的脸。 “你在胡闹!你怎么可以带着她穿高跟鞋?你要知道,她要是扭到脚那怎么办?” 雅兰达试图解释:“不会的,你要相信我们的身手,区区的高跟鞋算什么?哦,我走过那么多次秀,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你看我是不是很灵活?” 冯小满简直怀疑阿芙罗拉教练肯定是在雅兰达身上装了跟踪器什么的。每次雅兰达做出格的事情时,她总能够立刻赶到,简直太神奇了。 雅兰达一通花言巧语,向阿芙罗拉教练强调这是一次多么棒的机会。它可以帮助小满重新认识自己。 “噢,她会知道,她是多么迷人多么出色的。” 正说着,设计师的助理邀请阿芙罗拉教练去看她的晚礼服。愤怒的教练狠狠瞪了眼雅兰达,警告对方别想趁机开溜。 雅兰达做了个鬼脸。等阿芙罗拉教练一走,她就拉着冯小满落跑了。 冯小满担心如此阳奉阴违会让阿芙罗拉教练怒上加怒。 雅兰达小声道:“噢,没关系的,只要今天的派对足够有趣儿,她肯定能忘记这一切。” 两人刚顺利挪动到房间门口时,设计师的助理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表示冯小满被选中了:“嘿,女孩,不要忘记彩排的时间。” 雅兰达立刻将怒火中烧的阿芙罗拉抛诸脑后,兴奋地抱着冯小满大叫:“噢,宝贝,你实在太棒了。我就知道,亚历山大肯定会喜欢你的。你是这么的美,这么的好!” 能够获得为亚历山大的时装发布会走秀的机会,雅兰达十分高兴。她原本想带莉莉娅也过来尝试一下,不过阿芙罗拉教练不同意。教练认为,雅兰达已经把莉莉娅带的太疯了,她需要约束一下这个小队员。 雅兰达朝冯小满抱怨:“这些人可真够无趣的,她们会把可怜的莉莉娅变成个小老太太的。” 她开着车子,将稀里糊涂的冯小满送回了艺术体操基地的宿舍。 冯小满一直到下车的时候,才突然间反应过来:“我亲爱的雅兰达,真的不行。抱歉,你得帮我向那位尊敬的设计师先生说对不起啦。因为我真的不能够参加走秀的活动。你要知道,我的一切行动必须得听我们艺体队的指挥。” 雅兰达瞪大了眼睛:“上帝啊,难道他们不知道,作为一名艺术体操运动员,你需要更加丰富的肢体语言吗?走秀就是最好的方式啊,它可以传递你的时尚优雅与美丽,” 冯小满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她觉得,雅兰达其实最适合干的工作是推销,她绝对能够忽悠所有人按照她的意志行事。 一直到躺在床上的时候,冯小满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居然答应了雅兰达,会打电话回去问国家队的意思,看能否参加这次走秀。 雅兰达竟然无师自通地将这件事情上升到了中俄两国人民友谊的高度上去:“这是文化交流,知道吗?亲爱的,这是非常好的文化交流的机会。我相信你的教练跟领队肯定不会让你错失这么好的机会的。” 冯小满简直要佩服得五体投地。到底曾经是社会主义老大哥,在政治正确这方面,的确是高手。 钱苗苗一直在寝室里等着她,见到她总算是回来了,一张小脸上忍不住流露出担忧的神色:“雅兰达她带你去干什么去了啊?” 冯小满耸耸肩膀道:“没什么,她带我去看她的一位朋友,一位艺术家。” 钱苗苗有点儿羡慕。小满姐在这里,有很好的朋友,她们可以随时相约出去玩儿。 冯小满关心了一下自己的小师妹:“你今天有没有跟丽丽娅她们一块去玩啊?” 钱苗苗摇摇头,特别乖巧地回答:“我还有很多单词没背呢。” 冯小满忍不住弹了一下自己的小师妹的脑袋瓜子,嗔道:“你个傻丫头。人家花钱请外教,就是为了练口语。背单词背课文,那都是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用来自学的手段。现在有现成的老师喊你,你还不去。听我的,以后每天晚上,你都去跟她们一块玩。不要一直呆在屋里,你需要更活泼一些,知道吗?” 钱苗苗有点儿担忧,她觉得自己的技术水平比起莉莉娅她们要差很多。她有一种莫名的自卑感,没有办法在她们面前放开。 冯小满直接伸手抱起这个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小姑娘:“来,苗苗,你听我说。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如果你想要进入一个你渴望的世界,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努力跟这个世界中的人成为朋友。是的,朋友能够从方方面面教会你,如何更好地进化自己。你来这里,是要全方面的提高自己,不是单纯的技术训练,知道吗?” 钱苗苗点了点头,特别乖顺地“嗯”一声。 冯小满叹了口气,忧愁道:“你这丫头怎么变得这么乖了呢?你应该也要有自己的脾气。要知道,在比赛场上,拿冠军的人必须得有王者的气质。” 钱苗苗茫然地看着冯小满,似乎并不能够理解,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冯小满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词:“冠军相,你知道吗?要有冠军相。有的人就是所谓的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还有的人,只要一站出去,人家就知道他很厉害。你得培养自己这样的气质来,让别人不能小觑你。” 她费劲吧唧地解释了半天,最后,干脆给钱苗苗找了个目标:“你就看娜塔莉亚,她是怎么来的。你要是没有办法像雅兰达这样活泼的话,那你就学着点娜塔莉亚。虽然我个人觉得你的气质,其实更加接近于雅兰达的感觉。” 造孽呢!也不知道赫主任是成天怎么打击小孩子的积极性的。原本多欢快的小姑娘,愣是被他折腾成缩头缩脑的小老鼠了。 第二天早上,冯小满起床以后,掐着时间,估摸着差不多刚好是国内午休的时候,给陆教练打了个电话。她说了自己被设计师看中参加走秀的事情。 “据说这是俄罗斯非常有名的设计师。他一开始是邀请雅兰达走秀的。雅兰达说,这是一次促进文化交流的很好方式,让我不要错过。” 冯小满说话的声音乖顺温和,一副乖宝宝凡事都听家长安排的语气。 陆教练微微皱起了眉头。她也没碰到过这种事。在国内,运动员相形之下的生活,还是非常简单的。奥运会之后,在全民“奥运风”的氛围下,运动员很是风光了一把。但即使拍广告什么的,也是跟队里签合同,然后,运动员在以职业运动员的身份,去参加广告拍摄。 像冯小满这样,突然间像是脱离了运动员这个身份,去参加时装走秀,怎么听都觉得有点儿奇怪。 不过,陆教练倒是没有一口拒绝冯小满。她只说需要跟领导汇报,暂时还不能确定。 冯小满舒了口气,放下了电话。只要陆教练同意向上面汇报的话,那么这件事情就有希望了。嗯,要着重强调国际文化交流,赫主任比较重视这些事情。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忍不住做了个怪模样。呵,真够奇怪的,她竟然也能上台走秀,还是代表着东方美。这实在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冯小满一面哼着歌,一面换上训练服,准备去体操馆练习。 她转过头,看到钱苗苗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忍不住笑了:“怎么啦,苗苗?” 钱苗苗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师姐,小心翼翼地问:“小满姐,你要去当模特儿吗?” 冯小满摇摇头:“现在还不确定,嗯,要看队里的意思,如果不行的话,我就不去了。” 钱苗苗恨不得烧高香祈祷队里千万不要同意。昨天晚上,冯小满跟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就特别担忧。 她总觉得,小满姐就跟随时都能脱下国家队的队服,微微一笑“我走了”,就潇洒利落地转身走人了一样。 所以,小满才把那些事情全一股脑的跟自己说了。这其实是一种交代。 以前艺体论坛上就有很多人说,小满姐长的好看,完全可以考虑去当明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太可惜了。小满姐那么有天赋,她完全可以当亚运会冠军,甚至是奥运会冠军啊。 当时有人替钱苗苗说出心里话的时候,下面就有人嘲笑:亚运会冠军,奥运会冠军又怎么样?能有多少钱啊?撑死了,国家奖励一套房子,已经不得了了。人家明星唱一首歌,拍一部电影,或者是拍个广告,挣的钱可比这些多多了。 钱苗苗没办法说,小满姐不爱钱。事实上小满姐跟丁凝姐一直被她们嘲笑是钻进钱眼里头的妞儿。她俩坐在一起经常会兴冲冲地讨论,怎样才能挣到钱。两人还定期买彩票来着。 每次钱苗苗在边上听了,心里头都是七上八下的直打鼓。她生怕小满姐一激动,就选择退役了。上次冯小满被队里去拍巧克力广告,钱苗苗更是担心的不得了。大家都说小满姐好看,一直练艺术体操实在是屈才了。 冯小满看着这个满脸惆怅的小妹妹,不明白她干嘛小小年纪就这么心事重重的。她拍拍钱苗苗的脑袋,玩笑道:“哎,别老是愁眉苦脸的呀。多笑笑,你的小脸蛋,笑起来多漂亮啊。动作快点儿,咱们得去体操馆称体重了。阿弥陀佛,千万不要长肉。我肚子可真是饿了。” 好在两人体重控制的都不错,成功达标以后,冯小满就兴匆匆地带着小师妹去食堂了。 雅兰达可没这样的好运气。她昨天晚上回去以后,因为心情太好了,一时没忍住,吃了一块巧克力。 “上帝呀,我真的只吃了一块,那么小的一块,为什么就超重了一百克?” 冯小满跟莉莉娅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们才不相信雅兰达只吃一块呢。雅兰达非常热爱甜食,为这个,她吃了不少苦头。 她愤愤道:“嗯,反正这种苦日子,我也不需要过太久了。哦,我终于要解脱了。” 冯小满在边上拼命的戳她的心窝子:“可是,据我所知,模特儿也需要保持身材啊。” 雅兰达立刻做出一个妖娆的姿势,冲她们眨眼睛:“难道我的身材不够好吗?” 旁边人都笑的不行。 钱苗苗看着她们这样,也忍不住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冯小满摸着她的脑袋,安慰道:“你看,放松点,多好啊。” 现在钱苗苗的训练,主要集中在各种基础动作的进一步纠正上头。奥尔加教练仔仔细细地观察了钱苗苗的基本功,然后帮她制定了一整套的训练计划。 她夸奖这个小队员:“哦,孩子,你的条件非常出色,嗯,很棒,上帝呀,你的身体非常柔软。可以折叠成各种姿势,不要浪费你的天赋,好好练习。噢,不,宝贝,你不能这样发力,这样会损伤到你的腰部的。对,往这边来一点,很好。你看这样,你做出的姿势会更加标准也更加漂亮。” 冯小满一边在旁边做着基本功,一边帮钱苗苗翻译。她安慰自己有点儿紧张的小师妹:“没关系,很快你就能够完全听懂奥尔加教练的话了。” 钱苗苗乖乖地按照教练的指示做着,一点儿也不偷懒。 奥尔加教练过来指点冯小满的时候,就开玩笑般的对后者表示:“嗯,这个孩子比你乖。” 冯小满笑了,立刻自证清白:“我原本是很乖的,不过我跟雅兰达在一起呆久了。” 奥尔加教练笑了起来。 连着三个小时的训练过后,大家才有时间休息一会儿。莉莉娅满头大汗,头发已经有点凌乱了。她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发束,笑眯眯地过来找钱苗苗说话。她现在觉得这个小妹妹非常可爱,她愿意跟她呆在一块儿。 莉莉娅迫不及待地催促冯小满:“嘿,你可以给我们设计新的成套,贝拉不在,我们有苗苗,我们三个人可以在一起玩啊。” 冯小满点点头道:“可以呀,我也好久没好好玩儿了。” 她估摸了一下三人的身高,提出了建议:“要不我们就试试带操成套吧。” 所有的器械中,带操的变化最莫测,而且带来的视觉享受也最为突出。冯小满希望能够在带操上更多的挖掘自己的想象力。 莉莉娅兴奋不已:“对,就要带操,我们可以变成各种形状。” 吃过晚饭,冯小满邀请莉莉娅去自己的宿舍,欣赏了《大梦敦煌》中的飞天舞。 莉莉娅看得目不转睛,不时发出惊呼:“哦,真漂亮,实在太美了。” 冯小满满腔的骄傲,得意洋洋道:“我们可以试一试,我们就以这个为基础,然后开始我们的三带表演。” 莉莉娅立刻兴奋起来,冯小满总是能够想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法。她已经要迫不及待地往体操馆里头去了。 钱苗苗有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她们究竟要做什么,又要怎么做。 冯小满一面往前头走,一面解释道:“顺其自然。我们有三根彩带,所有的动作啊,全部由你自己,随便想,随便做,当彩带朝你飞过来的时候,你就自己想办法去接,随便什么动作。你自己想到就好。当然你要想象一下,有人在看着我们,所以你必须要表现的非常优美,不能手忙脚乱。” 钱苗苗有点理解不能,所有的成套动作,都是一开始就是别人编排好了啊。 冯小满笑了:“别人也是人编出来的呀,为什么别人能编,你自己不能编?这样的练习,好处在于,可以无限度地挖掘你自身的潜能。那些看上去又惊险又刺激又漂亮的动作,都是我们自己想出来的呀,你可以随意运用,这样可以增加你的器械熟悉程度。” 她眼神示意了一下在前面开路的莉莉娅:“莉莉娅的成套动作出来就要比你强,你知道为什么吗?不是你的身体难度达不到上限,其实你的身体难度已经够可以了,只要加强一下练习,应该都不成问题。而是你缺乏一种对器械天生的敏感,这种敏感只能靠你不间断地加强器械练习,才能够弥补。你想你是怎么动手指的,是不是只要脑子里头有这个念头,就自然地做出了那个动作来?同样的,当器械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你就能够随心所欲了。” 钱苗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冯小满索性拿自己举例子:“你们看我是视线外非手部抛接器械都非常简单,是不是?那是因为我对器械已经非常熟悉了,这种熟悉就是我在跟莉莉娅进行游戏的过程中,强化的结果。我们把所有的器械都利用起来,不断地当成游戏的一部分。这样时间久了以后,自然就形成本能了。听我的,好好玩,你需要放松自己,让自己的天性释放出来。” 三人到了体操馆以后,照旧拿好她们的器械,去了小馆当中开始练习。 她们一边做着热身准备,一边商量用什么音乐。莉莉娅在摇滚乐跟前苏联老歌之间摇摆不定。最后干脆摒弃了前两者:“就用刚才那个舞剧的配乐吧,我觉得非常好听。” 冯小满满腔自豪:“那当然啦,那里面用了很多我们中国的传统乐器,绝对跟你平常听到的不一样。” 之前她已经考虑过要使用其中的一部分的配乐,用在新的成套动作中,所以自己先行剪辑了一部分,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三人活动开了以后,冯小满给钱苗苗跟莉莉娅安排了站位,大概说了一下各自的注意事项:“最重要的一点是,彼此要用眼神交流,不要撞到一起。” 音乐声响起后,她们就开始了各自的抛带交换。 203|物尽其用 冯小满一个顶踹燕, 将彩带给踢飞了出去。钱苗苗见惯了集体项目组的丁凝姐做这个动作,赶紧,照着她们的样儿, 接了起来。冯小满这时候也接到了莉莉娅依柳辛踢带飞过来的彩带。 三人之中, 只有钱苗苗手里的彩带, 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冯小满立刻催促她, 赶紧抛出去呀,不管怎么抛。钱苗苗情急之下, 一个侧倒转的时候,直接用上举脚将彩带给踢了出去。这时候, 这丫头也没忘了在转体的同时, 将自己接住的彩带旋转成蛇形。 莉莉娅笑着脚勾住连接彩带的棍棒, 然后脚上举, 让小棍随着上举腿滚到自己手边接住。三个人就跟玩游戏一样, 用身体的各个部位去实现彩带的抛接。三条彩带分别以姿态各异的螺形或蛇形在三人之间纷飞。 有的时候,她们会随性地翻转身体, 以身体的不同部位在彩带之间穿梭。有的时候,她们则是比赛看谁能将器械抛的最高,甚至会连环踢的方式让彩带一次又一次在空中飞舞起来。 钱苗苗一开始还有些拘谨, 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后面, 她也玩开了。孩子的天性帮着她释放了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原本想都没想过的动作就下意识地做了出来。 她们足足玩了十多分钟, 直到累得气喘吁吁才停下来。 莉莉娅高兴道:“哦, 真的好久没有这样痛快了。” 其他人一般情况下都不愿意陪她这样瞎胡闹。雅兰达每次都以她已经是个老姑娘玩不动了为借口逃开。还是跟小满在一起玩的时候最开心, 小满总是能够想出各种各样地奇怪姿势来处理器械。雅兰达每次看了都表示要推荐她们去马戏团,专门玩空中大马戏。 冯小满喘着粗气直摆手:“不行了,不行了,年纪大了,玩不动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体力,没有奥运会那会儿好了。 莉莉娅跟钱苗苗异口同声地安慰:“没事儿的,你很快就能恢复。” 冯小满扶着自己的膝盖,慢慢地等待自己整个人平复下来。呼吸总算慢慢地喘匀了的时候,冯小满本以为自己会平缓下来,却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哪里似乎有股无名的劲儿还没有发出去,憋着难受。 她站起身,问莉莉娅:“你要不要再玩会儿。” 莉莉娅立刻兴致勃勃地跳了起来。她永远都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是怪力萝莉。 两人又开始了在双带之间的腾挪抛接。 冯小满意打头的时候,还不断地将彩带抛给莉莉娅,到了后面的时候,她突然间开始了满场飞的跳转,不断地将彩带连接着的小棍踢飞起来,使得彩带在空中旋转着,变化成各种形状。她一连五个这样的脚踢带,让莉莉娅忍不住一阵阵惊呼:“天哪,太美了,就好像在夜空中绽放的烟火。” 听到这个单词,冯小满才总算明白过来,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感觉了。那一天,在星空下,水柱间,燃放的烟花,从来没有从她脑海深处风消失。最终以这样的形象,呈现了出来。 等到五个脚踢带的动作结束以后,她原本应该直接收住彩带就好。可是她的身体有了自己的意志,自动模仿着飞天舞的舞步转到了中间,然后顶踹转360°,小棍垂直落到她的脚边时,却被她旋转着给带动着,不住的碰撞起来,形成了一个微妙的短时间停滞状态。旋转成螺形的彩带缓缓下坠,仿佛落英缤纷。 等到冯小满顶踹转动作结束,腿自然下落的时候,彩带的小棒顺势落入了她的手中。她莹莹如玉的脸,在旋转于她周身的彩带间,显了出来。 钱苗苗莫名想到了最近流行的一首歌《让她降落》:这世间繁华太多,人影交错擦肩而过,她走过惟独她走过,让你停下了脚步。 冯小满眉目舒展,发自心底地微笑。 这一连串的动作跟器械衔接,看得莉莉亚跟钱苗苗眼花缭乱。莉莉娅拼命地拍手叫好。天哪,真的是太惊险太刺激了,她简直不知道小满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那五朵烟花绽放出来,明明姿态各异,却又都那么的美丽。她的脚究竟是怎样发力,才能控制到这样完美的带型的。 冯小满自己也有点儿愣神,她一贯喜欢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新招式,薛教练也想过要帮申请独创动作。这样以后在大赛中,她的独创动作一出来,就能加分啊。她的不少小动作小连接都颇有巧思,非常有趣。但是真正的做到这程度,她还是第一次。 老实说,冯小满也觉得不可思议。她解释不清楚,她究竟是怎样判断小棍的落点,然后再视线外踢棒,控制彩带的运行轨迹。 莉莉娅还在拍手叫好,恋恋不舍道:“哦,可以来更多的,七下七下,七朵烟花。那就是白雪公主跟七个小矮人啦。” 冯小满听了以后哈哈大笑。不过,她还真的有那样的意思。她又开始进行调整这七朵烟花绽放的位置,摆成了一个北斗七星的形状。她身体里有火在燃烧,血液沸腾着。这种感觉,让有种久违的激动。 这一晚上,她们就没有再做其他事。冯小满在莉莉娅跟钱苗苗的意见下,不断地修改自己这个新动作。这一组动作中,她变化了好几个身体姿势,有跳步,有转体,有平衡,她仿佛在烟火下狂欢,亦步亦舞。 等到她完全定下来这组动作的时候,钱苗苗在边上拍手拍的掌心都痛了。小姑娘激动不已,天啦,小满姐实在太厉害了。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 冯小满喘着粗气,等到人平复下来,才实话实说:“就这么玩呗。你听着音乐,心中产生怎样的感情,那你就想办法让感情具体的形象化出来。器械,是你抒发自己感情的道具,你的身体,是你抒发感情的方式。这样,你就能够将成套动作编排起来。 她叹了口气,慢慢道:“我明白,成套动作编排实际上是教练的工作。但是,你要清楚一个现实,那就是,无论陆教练还是薛教练,其实她们最擅长的都并不是成套动作的编排。在我们国内,这方面人才相当匮乏。包括安东尼娅教练,虽然她是我们队里的顾问,但她的主要任务,还是负责集体项目成套动作编排以及修改。 我们可以请她帮忙看一下我们的成套动作,但是,她并不会真的帮我们从头设计成套动作。因为这件事情工作量很大,而且需要编动作的人对运动员十分了解。你想想看,最了解你的人,是不是你自己?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学着做这件事。” 她摸了摸钱苗苗的脑袋,笑了起来:“没办法,谁让咱们的底子薄弱呢。那么,咱们就多做点儿事情吧。” 钱苗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的成套动作是薛教练帮她编排的,也经过了安东尼娅教练的指点。不过,就她自己看来,跟莉莉娅还有贝拉她们的比起来,实在是差的有点儿远。出去比赛的时候,也有裁判说,她的身体条件不错,但是因为动作不出彩,所以不够显眼。 冯小满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笑了起来,小声道:“这件事情,你不要跟其他人说,我不想给别人打白工,免费帮别人编成套动作。” 她无奈地苦笑道:“你要明白,有些人总是喜欢物尽其用的。你会一点,那么不管你的本职工作是什么,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压榨出你这一点价值。” 莉莉娅听不懂她们说的中国话,在边上催促冯小满:“你今天光玩彩带吗?要不咱们再玩会儿球吧。” 冯小满忍不住惊呼:“你真是一个铁人,咱们已经玩了这么长时间,你不觉得累吗?” 莉莉娅推着冯小满:“快点,快点,我们可以再好好玩一会儿,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了。不然,阿芙罗拉要过来,叫我回去睡觉了。” 冯小满没办法,只好舍身陪君子。她不比莉莉娅这个怪力萝莉,实在跳不动了,也没什么力气做各种转体。就不断的让球在身体跟地毯之间滚来滚去。这种方式非常有趣,球在她的身体各处流连忘返。冯小满现在已经开发出各种各样的转球姿势,她甚至能够让膝盖顶着球旋转。 钱苗苗看得直发呆。这些动作,小满姐并没有在她自己的成套中运用过。可是,只要她想,这一个个新鲜有趣的动作,都可以出现在她的成套之中。 因为这样,所以小满姐的成套动作编排,才始终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吧。 之前,队里一直传,小满姐的成套动作全是通过她干妈的关系,找大师来编排的。后来安东尼娅教练喜欢她,免费给她又上了新成套。因为不花队里的钱,所以赫主任还特别的高兴。 直到今天晚上,钱苗苗才确定了一件事。事实上,小满姐所有的成套动作,都是她自己一手完成的。 这其中,或许有安东尼娅教练跟阿芙罗拉教练的指导意见。可是,真正从头开始进行这份工作的人,却是小满姐自己。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钱苗苗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跟冯小满之间的距离。她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运动员,按部就班的训练,老老实实按照教练的吩咐去练习。可是小满姐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她在掌控着她自己的艺术体操事业。 冯小满拍了拍自家小师妹的脑袋,安慰道:“不要着急,慢慢来,以后总会一步步,慢慢好的。” 她笑了起来,自我调侃道:“人都是被环境给逼出来的。我现在觉得自己还多了条新出路呢。以后,我要是练不动艺术体操了,说不定我可以留下来,专门给你们编排艺术体操成套。我就按照安东尼娅教练的标准收费,一套操给个一万美金。这样,也是发家致富新门路啊。” 说着,她自己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钱苗苗却下意识的冒出一句话:“赫主任是不会花钱买的。” 冯小满立刻哭丧着脸:“你不要提赫主任,他就是个铁公鸡。典型的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真是抠门。” 三个小姐妹一直玩到体操馆的管理员过来催促,才赶紧起身跑回宿舍去洗漱。 冯小满一边在脸上敷着补水面膜,一边习惯性地上网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结果上线以后,她看见丁凝的头像一直在跳,拼命地呼叫她。 冯小满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儿,可是国内的凌晨三点钟。丁凝搞什么鬼,修仙吗?她赶紧回复:“你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啊?怎么还在线上?” 丁凝的反应非常快:“要命了,小满,他们都说,赫主任要被调走了。” 204|走与留 冯小满看到出现在对话框中的话后, 大吃一惊。她连忙敲下一行字:你听谁说的?为什么要把赫主任给调走啊?他要高升了吗? 丁凝立即回复道:不知道,反正好像说要重组队伍,准备下一届奥运会。所以要进行人员调整。有领导的意思是, 赫主任这一届奥运会, 没人完成双目标, 集体项目没有带进前四。他们打算换人来。 冯小满差点儿没笑出声。开什么玩笑, 这一次她们艺术体操队,明明已经实现了历史最大突破, 个人项目跟集体项目双双进入奥运会决赛。她也拿到了个人全能赛的第七名。她倒是想问问那些领导,之前哪届奥运会得到了这个成绩?就连艺术体操迷们都说, 等了这么久, 总算看到希望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镇定下来:“这事儿有准吗?是不是已经定下来了?” 丁宁显得有些烦躁, 发了个气愤的表情给她:说不清楚呢, 但是风声已经传出来了,我们都听说了, 我觉得可能□□不离十吧,要命啊,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搞出这种事情来?赫鲁晓夫同志虽然抠了点, 一心就想着怎么不花钱。可是, 他人不算坏呀。 这句话完了以后,丁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严格来讲, 赫主任并不是一位合格的艺术体操项目领导。最基本的, 他到今天为止对艺术体操的专业知识, 还是初入门的级别,完全纸上谈兵。而且这人刚愎自用,很难听进去别人的意见,抱着自己的老一套不撒手。可是,他有一点好,他想艺术体操队出成绩,而且他对外还护犊子。王部长跟陆教练她们,有意见的时候,一直围着他狂轰乱炸,也能慢慢地磨下来一些条件。 况且,毕竟已经搭档这么长时间了,要说没感情也是假话。 因为卢星的遭遇,冯小满对赫主任一直感觉微妙。如果不是赫主任那么刚愎自用,也许卢星也不会被逼得精神错乱了。可是,又偏偏是这个赫主任,费尽心思地帮卢星安排出路,好让她以后不至于衣食无着。 这么个领导,让冯小满恨也恨不清真切。就跟丁凝说的一样,起码赫主任还是负责任的,想带着她们出成绩。她们原本对领导的期待就是“别添乱就成”,结果赫主任的表现从某种程度上讲可以说是大大地超出了这个标准。他还给艺术体操队争取了资金,建立了定期送国内运动员来俄罗斯训练的机制。 现在要是再换一个领导,就是以前护着林丹丹的那种领导,那问题可就大了。他们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拼出来的一点儿成绩,只要折腾一下,刚发芽的小树苗,一脚就能给踩没了。 冯小满心烦意乱。她一直担心奥运会过后,会有人打艺术体操项目的主意。绩优股热门大项目,诸如乒乓球羽毛球之类的,一般人能耐不够,不敢碰也碰不上。可是像她们这种关注度刚兴起点儿的边缘项目,大概就是某些人眼中的潜力股了。完全可以使使劲,争取过来摘桃子。 四年后的奥运会,在自家门口举行,他们都不傻,知道东道主优势。到时候只要不捅大篓子,妥妥的一个突破拿出去,那政绩可以说是响当当的。 冯小满催促丁凝:“要不,你先把事情给打听清楚吧,别咱们愁了半天,完全是个小道消息。” 丁凝回复了她一个翻白眼表情,空穴未必无风,这事情能传出来,那肯定是上头有意思了。 她烦得很,她原本还指望着在下面的国际大赛中,好好努力一把,争取弄出个成绩来呢。 十一月份的艺术体操世界杯总决赛,只有世界排名前八的个人选手以及排名前三的集体项目队伍参加。她们整个国家队,只有在这两年不断参加比赛刷成绩,总算勉强以吊车尾第八名的成绩接到邀请的冯小满能参加。 队里就想着趁这段时间提前进入冬训,好好琢磨着下一个奥运周期的新规则,把基本功给练扎实了,等明年开赛后能尽快适应。争取在下一届奥运会之前把艺术体操集体项目强队的招牌给打出去。 丁凝跟冯小满抱怨:“现在大家的心思全乱了。还有传言嫌弃我们这一批年龄太大了,要重新选新人,再组建奥运队伍。反正啊,我们都是人心惶惶的。” 冯小满听了焦急不已,这要是连训练的心思都没了,那还出什么成绩。集体项目的这一批运动员,最大的也不过十八岁,大部分都是十六七岁,完全可以坚持到四年以后的奥运会。这个时候贸贸然说什么解散队伍,纯粹是脑子有病吧! 她烦躁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真不明白有些人的吃相为什么非得这么难看?这个时候,明明一切以求稳为上,争取在近两年多刷积分,争取更高的世界排名,为奥运会打下良好的基础。非得急吼吼的,桃子才长出青核桃大小呢,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拽。要是抢到了手好好栽培也就算了,可万一嫌弃这青果子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长熟,拼命往上头洒催熟剂,只怕效果会适得其反。 冯小满一脑门子的不高兴,这些人真够不要脸的。有问题的时候,就把人家赫主任踢过来顶着,好不容易出来一点儿成绩,就八百辈子没见过好东西的急吼吼。现在,也不知道赫主任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钱苗苗有点儿担忧地看着冯小满,小心翼翼地问:“小满姐,怎么啦?” 冯小满不想这小丫头也跟着闹心,只能安慰道:“没什么,我就跟你丁凝姐聊几句天。不早了,咱们早点休息,今天都累坏了吧。” 钱苗苗心里头在打鼓,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国内这时候可是半夜啊,丁凝姐能有什么事,非得到这个时候,跟小满姐说呢。不过,小姑娘没有打听下去的勇气,只好乖乖地应声上了床。 冯小满看着这个乖巧的小师妹,心里头愈发的难受起来。这是整个体操队辛辛苦苦地挖掘出来的好苗子啊。要是换到了一位负责任的领导,那还有希望。可要是又来一位不把艺术体操当回事,糊弄着玩儿的领导,那问题可就大了。 一个林丹丹,当时就能在整个艺术体操队掀起一股腥风血雨,后遗症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弭。这要是再来一位这样的大小姐,她们可怎么办? 林丹丹从那次摔到颈椎以后,就一直没能恢复健康。她的脊髓损伤相当严重,现在已经完全瘫痪了。据说后来身体也开始萎缩了。 冯小满当时听说了以后,心里头万般的不是滋味。无论如何,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慢慢地萎缩,她的心里头,总是不好受的。可要是让她说实话,她内心深处,却又希望林丹丹不要再有能力去折腾别人。她被养成了一只人猫,冤有头债有主,要怪就怪那位心理变态的老太太吧。怎么着,也不该折腾无权无势的无辜人,当成她的猫玩具。 现在,林丹丹背后那只喜欢把人当成宠物来养的老太太,也消停了。她家那位宝贝大孙子跟国际间谍扯上关系以后,这一家人,似乎就跟从京中消失了一样。冯小满没听说过他家的事情案发了,也没敢瞎打听。 这其中的关系,盘根错杂,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 她想起那时候,单位里头一个同事迷恋《大明王朝1566》,时常挂在嘴边的嘉靖帝的台词:古人称长江为江,黄河为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古谚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了数省两岸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能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 冯小满唯一知道的是,目前荀安的案子,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公安机关已经调查清楚,除了涉嫌两桩谋杀案意外,还牵出了他利用职权收取贿赂,插手工程等众多事宜。 他那位令冯小满毛骨悚然的妻子,也没能轻松脱身。因为代替丈夫收受了有不少贿赂,所以被一并移交检查机关了。还有传闻说,周文忠夫妻的遇害案里头,也有这位夫人的手笔。具体是怎么回事,那就讳莫如深了。 冯小满陆陆续续地听人提到这些事,只觉得就跟梦一样。那一桩桩事,入了耳也是万般的不真切。比起上辈子,这一家子原本还有十几年的烈火烹油的显赫日子可过。这应该算是国家的幸事了吧。纵使没有连根拔起,大约也没能耐再兴风作浪了吧。 她翻了个身,努力不再去想这些事。太阳背后有阴影,阴影永远打败不了太阳。 第二天一早,冯小满就打国际长途回国家队里头找陆教练,想打听一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陆教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她不知道冯小满已经听说了赫主任的事,还以为是在问能不能给服装秀当模特儿的事。 陆教练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你别急,这事儿我已经跟王部长还有赫主任汇报过了。上头领导今天开会时,就讨论一下这个事情。你先好好训练,不要担心。队里的意思是我们要扩大宣传,争取更多的社会关注度。你这个事情应该还是比较符合要求的。” 冯小满话在嘴边滚了几滚,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那个,教练,赫主任是不是要高升了啊?” 陆教练无奈地笑了:“又是丁凝那猴子跟你说的吧。我让她们别乱说,没用,一个个都是猴子成了精。你在外面不要瞎打听。这些事情都跟你没关系,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 冯小满着急起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领导一个意思。这要是来了新领导,直接把我们拉回国训练怎么办?” 陆教练安慰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我这么跟你说吧,就是来新领导,也不会随意插手这种事情的。” 她说的含糊,冯小满隐约却猜测到了点儿意思。上一任领导制定的政策,起码短时间内新领导是不会随便动的。都是在一个系统里头,没必要随便彻底否定前人的工作,不然得罪人还遭祸。 冯小满心里头稍微安定了一下。她跟陆教练都没提后面还选不选派运动员来俄罗斯训练的事情。对此,她的预感并不太好。之前系统里头两派意见,一派是自力更生,一派是赴俄取经。赫主任被王部长她们成天狂轰乱炸式的洗脑,是坚定的后者。 如果还来一位取经派的话,那么完全没有必要换掉赫主任。 冯小满挂了电话,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而又拨通了赫主任的电话。 话筒里头声音没响两声,就被赫主任给接通了。赫主任似乎精神还不错,还有精力斥责冯小满:“你是不是在外头闯什么祸了?都打电话回国了。” 冯小满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就是一酸,心里头居然生出了隐隐约约的不舍。她带着浓浓的鼻音,跟赫主任问了好。 赫主任倒是笑了,难得对着冯小满也态度温和了一回:“行了,肯定是她们嘴上不把门,又到处乱说了吧。这事儿没定,还没定下来。你要是争点儿气,给我整出个成绩来,我的腰杆子就硬实了。” 冯小满吸了下鼻子,正色道:“我这还叫不出成绩啊?我都打进世界杯总决赛了。全世界前八位的运动员才能参加的比赛,我倒是想知道,哪个领导麾下出过这样的成绩!” 赫主任立刻嫌弃起来:“连个奖牌都拿不到,光是这点儿虚的有啥用。他们认的是奖牌,知道不?” 冯小满委屈不已:“这能怪谁啊!要是艺术体操跟竞技体操一样,还有单项决赛,我保准奥运会里头就给你拿奖牌了。” 赫主任嗤之以鼻:“牛皮吹上天吧你,比完最后一场,就被抬着出了体操馆。要再有什么决赛,你连赛场都上不去。” 冯小满犯起犟脾气来:“我爬都爬上去!你等着,你不是要奥运会奖牌么,我四年后肯定拿奖牌。” 赫主任也伤感起来:“四年恐怕是等不了咯。你坚持坚持,争取下一届世锦赛给我拿个奖牌看看吧。到时候我就得真的换位置了。” 冯小满挂了电话,手下意识地一摸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泪流满面了。 她吸了一下鼻子,转过身准备再去洗把脸,却看见钱苗苗怯生生地站在自己身后,满是惶恐的神色:“小满姐,咱们要回国了吗?” 冯小满赶紧擦干眼泪,笑道:“你别幻想着回国去偷懒了。没可能,咱们还得继续练下去,而且是得出成绩的练下去。” 她在心里头估摸着,还是成绩不够硬,所以说话就没底气。要是她是正儿八经常年在国际上排进前六名的运动员,那么她的话就能有分量了。 冯小满深深地吸了口气,得加紧了。一个是昨晚的创新动作得赶紧申报。一个就是十一月份的艺术体操世界杯决赛,她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拼出一块奖牌来。 205|穿高跟鞋 冯小满在结束上午的训练之后, 就找到了阿芙罗拉教练。她急着向阿芙罗拉教练展示自己最新创造的动作。 阿芙罗拉教练一直非常鼓励教练员跟运动员们进行创新,她始终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哦,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 都有属于自己的招牌动作, 那样你们才能够在艺术体操界, 留下自己的名字。” 冯小满鼓足勇气告诉阿芙罗拉教练, 她有了新的动作时,教练显得很高兴。她看了眼时间, 点点头表示:“那么,你能否展示一下给我看?我亲爱的孩子。” 莉莉娅这个怪力萝莉, 一上午的训练一点儿没让她欢脱劲儿少半分。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大声朝阿芙罗拉教练吹嘘:“哦, 阿芙罗拉, 小满做的真是棒极了。昨天晚上, 我睡觉时还梦见了烟花绽放,它们陪伴了我一整夜, 实在是太美了。” 雅兰达正要拽着冯小满趁午休的时候,练习一下穿高跟鞋走猫步。她信心十足,绝对有自信小满的领导们会让她走秀的。听到她有新动作了, 她也兴致勃勃地凑了上来。雅兰达跟娜塔莉亚都有属于自己的创新动作, 这让她们在国际比赛中可以无形中就占据了优势。 其实之前冯小满的成套动作当中,有一些动作技巧, 雅兰达就觉得相当新颖有趣, 完全可以考虑申请创新, 比方说,翻滚时的脚背拍球,比方说她最喜欢的各种顶球,都是不错的选择,很有意思。然而冯小满本人却不以为意,觉得那些只是改良小技巧罢了。 在以前的艺术体操规则中,新动作、新连接、新关系以及用新的方法来完成既有动作跟联合既有动作,都算创新,所以改进版跟加难版的创新动作比较常见。 从去年开始,国际体操联合会就对艺术体操的创新有了新规定,强调难度与技术从原创性,能获得创新加分的只局限于新难度、身体与器械的新关系上。原本通用的改进型方案就完全行不通了。 冯小满承认自己有改编的技巧,能够让自己的成套动作编排显得新颖有趣。但这些,距离她自己心目中创新还有者很大的差距。 现在,冯小满郑重其事的表示自己有了创新动作,这倒是让亚兰达非常感兴趣。要知道,创新动作的得到有的时候完全出自偶然,比方说在练习一个既有动作时失败了,经过教练员的指点,她就把她变成了一个新的动作。 雅兰达很想看一看,自己的这位朋友究竟有了什么新的突破。 莉莉娅欢快地跳到雅兰达身边,叽叽咕咕的跟她说,昨天晚上她们又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太棒了,小满可以让七朵烟花绽放开来,真的实在是太美了。” 冯小满在做着准备动作,让自己的身体做好准备。这一回没有配乐,是莉莉娅在边上帮她打拍子。她就踩着拍子的节点,开始了自己昨晚想出来的“烟花”。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自己在地毯上的腾挪翻转跳跃。她不停地踢带弹棍,使得彩带在空中旋转,带型宛如烟花绽放。 当最后一个烟花在空中熄灭的时候。连接彩带的小棒在她上举脚边旋转着,因为踹燕转体时,腿随着身体的旋转,让脚不断地与连接彩带的小棍发生了细小的碰撞,于是小棒迟迟不能下坠,而且带却慢慢的旋转着,形成了一个漩涡一般,缓缓落下。她那张莹莹如玉的脸,就在这漩涡当中慢慢地显得出来。 阿芙罗拉教练想到了她之前的成套中,给人的那种那种感觉。一轮孤月,清冷的月光下,从大海漩涡深处,缓缓地探出脑袋的美人鱼。这种感觉非常的玄妙,热闹中的清冷。属于冯小满的气质,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展示了出来。 莉莉娅拍着手给冯小满鼓劲,然后兴致勃勃地看着阿芙罗拉:“哦,小满是不是棒极了?昨天晚上我看到的时候,简直呆住了。她是怎么能够做到这样的呀?太厉害了。” 阿芙罗拉鼓励地拍了拍自己队员的肩膀,难得迟疑了一会儿,才对冯小满点点头:“非常不错,我很喜欢你的想象力。请不要浪费它。艺术体操可以创造出无穷无尽的美,你完全可以做到的。” 因为过于紧张,冯小满有点儿累了。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按照既往的惯例,一般情况都是在世锦赛之前,各个国家对国际体操联合会申报创新动作,然后在这次比赛当中,申报的队员必须要在成套动作中展示新动作,等获得认可之后,他的创新动作才能算申请成功了。 今年因为奥运会的举办,没有世锦赛。所以申报机会就只能在世界杯的总决赛当中进行了。 阿芙罗拉教练跟冯小满认认真真地谈了一次:“好的,我的孩子,我必须要告诉你,我非常喜欢你的创新精神。但是,我要告诫你的是,你要平衡地运用它。因为这种动作实在太耀眼了,你要当心它会变成罗丹雕塑中的那双手。人们只注意到那双手的存在,却忘了雕塑的本身。所以罗丹选择将那双手给砍掉了。孩子,你理解这是为什么吗?” 冯小满慎重地点点头:“好的,亲爱的阿芙罗拉,我一定会注意的,我会平衡好两者之间的关系,我不会让它毁了我的成套的完整性。” 阿芙罗拉教练摸了下她的脑袋,笑道:“那么我祝你好运,亲爱的孩子。” 她脸上的笑容一旦绽放开来,整个人就显得温和亲切了许多。这位教练以一种幽默的口吻表示:“哦,也许受伤对你而言是一件好事。只有从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中解脱出来,你才能够拥有更好的想象力。” 冯小满笑了。可不是么。如果不是在奥运会上意外受伤,她哪里会有一个月的假期。没有那一个月的假期,就起不了那么多风波。没有那么多刺激因素,石凯那家伙也不会稀里糊涂地冲动之下,就做出什么告白来。然而如果没有那个少年费尽心思的告白,她怎么又会获得烟花绽放的灵感呢? 她现在觉得生活中的所有事情,都非常玄妙,好像二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可是再转几个弯,连接几个点,彼此就又相关了。 莉莉娅用DV机帮冯小满拍下了她的带操新成套动作。她需要将新动作传递回国内,由国家队帮她完成整个申报工作的流程。 冯小满难得有些紧张,她对着镜头露出个笑容来,然后开始认认真真地做她的带操新成套动作。 以前冯小满所有的成套动作中,莉莉娅最喜欢的是她的球操。因为,那让她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情感在里面流淌着。雅兰达说,等她再大一些,就能够理解这种玄妙的东西了。 可是此刻,见到她的带操以后,莉莉娅悲伤地发现自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她觉得,这套带操更加炫目,实在太美了。这种美,有一种转瞬即逝却又近乎永恒的感觉。莉莉娅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心中的感受。 同样看呆了的人还有钱苗苗。现在这个小师妹,成天跟着冯小满。他觉得自己的小师姐,实在太神奇了,她为什么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想象出那么多东西。 冯小满没有办法解释这些。她总不能告诉自己的这位单纯的小姑娘,上辈子的她,因为严重的抑郁症,事实上非常害怕跟人交往。时间久了以后,她已经习惯于独来独往,跟自己交朋友。她就是靠着跟那些布偶还有美美的交流,才支撑着自己勇敢一点儿,不让自己陷入幻觉中,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如果不是极致的孤独,谁又会不由自主地分裂一个自己,作为朋友呢。 冯小满笑着冲钱苗苗眨眼睛,意味深长道:“你不能轻易学会,才是好事。” 钱苗苗茫然地看着冯小满,不太明白自己的这位小师姐话里头的意思。 莉莉娅则是迫不及待地拿起彩带试着踢出烟花来。她嘀嘀咕咕道:“噢,小满是个天才,所以我们不能按照同样的标准来。” 直接将别人夸成天才的莉莉娅,已经能够像模像样地连着踢出三朵烟花来了。她惊人的学习模仿能力才真是令人震撼呢。不过小姑娘似乎一点儿也不当回事,不断地连踢三朵烟花,玩得相当高兴。 冯小满看着傻愣愣的钱苗苗,安慰地摸摸她的脑袋:“没事儿。你现在先自己想着,你能够做出怎么样的动作来。不要想太多,尽你最大的能力,把所有的能够想象出来的东西,全部加上去。也不要考虑时间的限制。等你将所有东西,全都累积到一起,然后我们再进行筛检。把你的精华部分留下来,这样就好了。你想象一下,任何乐曲都可以形象化,用你的身体将音乐的感情表达出来。多一点儿想象力,只要能想出来,自然就能够做出来,不用害怕。” 钱苗苗给被她怂恿着,脑袋还在稀里糊涂的呢,却下意识地也开始了这样的游戏。莉莉娅是这种玩闹的忠实爱好者,她很快加入了钱苗苗的动作中。她就在她对面模仿她的动作,两个人就跟照镜子一样,于是小孩子好胜的天性让她们不停地变换身体姿势。 冯小满看钱苗苗终于活泛起来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要是钱苗苗再畏手畏脚的,那么,她就很难迅速地进步。 在莫斯科训练的外国运动员不少,有短期诸如两三个月培训提高的,也有像冯小满这样长期留在基地训练的。其实,她们彼此间也存在着竞争关系。如果一直缩手缩脚,展露不出来闪光点的话,那么,教练停留在这名运动员身上的注意力,就会相应的减少。 阿芙罗拉教练除了专门带她的金牌运动员以外,其余的时候,不过是在体操里观察大家的训练而已。她的注意力只会投入在那些出色的、有天赋的运动员身上。 冯小满希望阿芙罗拉教练能够亲自关照钱苗苗,给出一些指点意见。毕竟就她自己的观察来看,国家队新招进来的这一批小队员当中,论及天赋,还是钱苗苗最出色。 目前他们国家的艺术体操环境,还是一块比较贫瘠的土壤,处于边缘化的尴尬状态。这个时候,集中力量去培养天赋卓绝的运动员,借以提高国际比赛成绩,提升运动项目在国内的知名度,显然比散漫式的培养更加有效果。 冯小满骄傲的是,因为她的奥运会的一战成名,虽然这名气泰半得归功于她的脸;起码现在教练们在挑选学员的时候,已经不需要费尽心思地向孩子家长解释,什么是艺术体操了。她们直接拿着冯小满的名字出来就行:“就是那个奥运会美女,她练的就是艺术体操。看,多美啊,咱们的项目就是专门出美女的。” 专门出美女项目里头出来的代表人物,听了这说辞以后感觉特别的囧。她总觉得自已一下子成了狼外婆忽悠一脸懵懂的小朋友的道具。 她这么说的时候,薛教练笑得厉害,而后又叹了口气道:“怎么办呢?现在的孩子,不比你们那时候,更加不比我们那个年代。现在一个个孩子都宝贝的很,谁家舍得让孩子来练体操那么辛苦。生活条件好了,人们的追求也就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以前当运动员进国家队,为国争光,在很多人眼中,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是现在,如果运动员不能挣到钱的话,谁愿意受这罪啊。” 冯小满无话可说,现在世界冠军退役后,生活没有着落且疾病缠身,不得不委身于浴室当搓澡工的新闻,都屡屡见诸报端。国家既然不能保证一辈子的衣食无忧,那么,牺牲了健康的身体,为国争取的荣誉,又该上哪儿找存在感去。 像艺术体操这样的冷门项目,又是公认的没有前途的,说起来都没几个人知道。自然的,教练们挑选起苗子来都比别的项目麻烦些。 冯小满现在有意识地希望引导大众将艺术体操跟锻炼个人气质方面划上等号。现在送孩子去学习乐器舞蹈的家长特别多,绝大部分家长是没考虑过让孩子在这些事情上头专业发展的,目的不过是希望孩子的气质好一点。同样的,艺术体操可以成为这种气质修养的选择,甚至是更好的选择。冯小满想把自己变成一张名片。她要站出去,就让别人觉得练艺术体操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气质特别好。 当了一辈子畏畏缩缩鹌鹑的人自觉压力山大。其实这辈子她距离气质淑女也非常遥远啊。在奥运村的时候,其他项目的运动员们还管她叫小辣椒来着。就是现在,网上对她的评价也是个性火爆脾气不好之类的。 啧啧,说好的少女心呢,分分钟都能破功。 冯小满将莉莉娅帮自己拍摄好的视频压缩完毕,然后传给陆教练,附着的,还有动作的解说。时间很紧张了,国家队已经有两三年的时间没有再申请创新动作了。眼看着下一个奥运周期就要来了,她们这回千万不能落后,否则在人家飞速发展的时候,她们慢了一步,以后想要再赶上去就千难万难了。 她正准备关电脑的时候,孟超在线上冒出头来,传过来一行字:“在俄罗斯的训练怎么样?” 冯小满看了眼时间,估摸着他那边正好差不多是中午时候,便回复了过去:“嗯,感觉还好吧,已经适应了训练强度。” 她努力装作镇定,不好意思承认,现在看这个男孩子,她总有些说不清楚的尴尬。奥运会的时候,人家好心打电话过来安慰她,她居然不管不顾地就冲人家发火了,还又是哭又是骂的。想起来简直妥妥的黑历史,她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彻底鸵鸟到底。 可是冯小满又清楚,即使时光倒流一次,她还是会发火的。她了解自己的性格,将她逼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如果不发泄出去。她肯定没有办法自己完全消消化掉。她估摸着自己天生心眼太小,做不到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生来就是个敏感的性子。 冯小满生怕孟超又提起奥运会上的那一茬,为了控制住话题的主导权,她主动提到了自己的创新动作。 孟超特别好奇,提出想要看一看。 冯小满一点儿也不含糊地拒绝了,她表示自己一定要在艺术体操世界杯决赛的时候才展示出来。她得意洋洋地宣布:“到时候,我要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孟超看着电脑屏幕上跳出的中文字,心里头一阵接着一阵的暖流翻涌。他高兴冯小满终于从沮丧中走出来了。之前他们联系的时候,她一直在着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训练。有过养伤经历的孟超不得不现身说法,安慰她千万不能着急。他三个月都能等,她干嘛等不了一个月啊。 冯小满直接回复了他一个白眼:年轻人,二十岁的时候你是篮球场上的新人。二十岁的我,已经是被艺术体操嫌弃的老姑娘了。这能放在一个水平线上比较么? 孟超正挖空心思地想找话题聊下去的时候,冯小满直接敲下一行字:雅兰达有事找我了,下次有空再聊。 然后,可怜的篮球少年啥话都没能说,就被光芒万丈的大美人雅兰达秒成渣渣了。 雅兰达手里拎着鞋盒,直接杀到了冯小满的宿舍,拽着人去练习走猫步:“嘿,你别想偷懒了。我已经知道了,你的领导们要求亚历山大专门发一封邀请函,邀请你以国家队艺术体操运动员的身份参与走秀。哈哈,他们可真够有趣的。你猜,亚历山大会同意吗?当然会,他一向不理会这些事。他的助理安德烈又是只认结果的人。” 冯小满试图想躲,表示她还需要做一下心里建设,高跟鞋什么的,太恐怖了。 雅兰达瞪眼:“立踵你都不怕,你还怕高跟鞋?不要试图躲避了。庞清教过我,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这一串的中国话,难为雅兰达居然从头到尾地给背了下来。冯小满听得毛骨悚然,因为说到“刀”这个字眼的时候,她老觉得雅兰达会从背后拎出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206|美丽的夜晚 人怂还怕死的冯小满立刻没骨气地认输了, 乖乖跟着上了雅兰达的车子,一起去模特教室进行培训。 冯小满被雅兰达催促着将头发重新整理好的时候,忍不住问对方:“我亲爱的雅兰达, 难道你忘了艺体世界杯的决赛吗?这可是你的最后一次比赛, 你难道不应该非常重视, 在赛场上好好表现吗?” 这可是她艺术体操事业的闭幕秀啊! 雅兰达惊讶地瞪大眼睛:“我一直在准备呀。” 冯小满默默地看了一眼, 雅兰达脚下踩着那双高跟鞋。她一下车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了。 雅兰达得意洋洋道:“哦, 宝贝,你有认知上的偏差。要知道, 你生活中每一件事情都是在为另一件事做着准备。所有的事情都是其他事情影响的结果。你看, 我去走秀, 我美美地走秀, 那么我的气势也能够延续到比赛场上去。” 冯小满心道:算了吧, 我的小姐姐,你就专门胡说八道吧!我再听你忽悠我, 这才真叫白日见鬼了。想想心口就痛。亏得冯小满同学刚被雅兰达圈粉的时候,还以为她字字珠玑,甚至天真地将她所有的话都奉为圭臬。后来时间久了, 跟雅兰达熟了以后才发现, 这位小姐姐最擅长的就是各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永远都能够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支持自己的奇谈怪论。 雅兰达催促着冯小满往培训教室走, 笑眯眯地表示:“我跟娜塔莉亚不一样。她的生活中只要有艺术体操就足够了。我不行。我需要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来丰富我的生活。” 冯小满点了点头, 完全赞同这一点。娜塔莉亚的个性跟雅兰达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亏得两人还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娜塔莉亚可以为了艺术体操,忍受一切常人难以忍受的辛苦。即使是休息的时候,她照样也会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来为艺术体操比赛做准备。 每次冯小满听着她播放的音乐时,都有一种又出现在艺术体操赛场上的感觉。然后,原本打算去找优雅女神聊聊天的冯小满同学,就又下意识的跑去找雅兰达玩了。她想,之所以雅兰达更加能够吸引她,是因为她也希望自己的生活丰富多彩。将自己的一生捆绑于一件事情上,冯小满没有那个勇气。况且她觉得没必要,生活永远丰富多彩。东边不亮西边亮,太阳会照常升起。 雅兰达与教室里的一位身材高挑的中年女人拥抱了一下,然后跟对方介绍自己:“伊莲娜,看,这是我的中国朋友。她是不是跟天使一样可爱?” 伊莲娜走过来打量了一下冯小满,点点头道:“噢,孩子,没关系,你应该还可以再长个子的。” 雅兰达立刻发出抗议:“嘿!我觉得这样的身高是完美的。谁规定模特儿一定要有多高。” 伊莲娜似乎已经完全对雅兰达的这套言辞免疫了。她微笑着催促冯小满赶紧去换好鞋子,她们的课程马上就要开始了。 据说俄罗斯女孩是天生的超模,在当地,成为模特儿也是不少女孩子的梦想。冯小满被雅兰达带到了更衣室里,又被对方催促着换好衣服,穿上高跟鞋,然后出去开始学习走台步。 冯小满非常怀疑这样的短期速成培训到底有没有效果。如果这么简单的话,为什么专业学生要学习那么久。 雅兰达摊手:“嘿,我的傻姑娘。在这个行业里头,资源跟天赋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的天资足够好,他们就会在半个月里教会你走台步,然后送你上秀场。宝贝,放松点儿,你是来享受秀的。” 冯小满实在不是雅兰达的对手。她被推着进了教室,跟着一群高挑美丽的女孩子们一起学习着走台步。 老实说,她有种鸡立鹤群的感觉。平常在同龄人中一直属于身材高挑,时常给男生造成无形压力的她,一下子成了小矮人。这些女孩子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孔,又都天然打着“模特”这两个字。可怜冯小满一个连穿高跟鞋都小腿肚子直打哆嗦的小鹌鹑,就这么被气势强硬地雅兰达硬压着开始了自己的培训练习。 伊莲娜看着这群女孩子进行着鞋训练,她重点关照对象是雅兰达。 虽然冯小满是个一见雅兰达就智商直线下降的无脑迷妹,可她不得不承认,雅兰达的台步走得可真够糟糕的。冯小满看她摇摇晃晃的样子,老担心她会摔倒。 伊莲娜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出声提醒雅兰达:“嘿,宝贝,重心放在前脚上,你是被推出去的,不能自己走出去。” 雅兰达被这样不停地纠正,完全没有一点儿不开心的样子,她始终保持着面带笑容。比起一般模特儿面无表情的形象,雅兰达简直就是模特界的一股泥石流,完全没有一点模特范儿。老实说,冯小满觉得娜塔莉亚或许更加适合当模特儿,因为她有种天然的距离感。 不过冯小满看着笑容满面的雅兰达时,却觉得相当有趣。虽然她台步走的糟糕,虽然她面部表情管理失败,可是这样的雅兰达,让她觉得特别的温暖可爱。也许正是这份温暖的亲和力,才让雅兰达常年身居艺体界老二的位置,却有着丝毫不逊色于娜塔莉亚的人气。大家喜欢她的亲切温和,永远笑眯眯的模样。 冯小满还没有开始台步练习。她现在的任务是先学会穿高跟鞋。踩着高跟鞋,冯小满有种小美人鱼刚幻化出双腿的感觉,每一步都走在刀锋上,完全不会用自己的脚了。 就这样,雅兰达还得意洋洋,因为她们练习艺术体操要走芭蕾舞步,所以她们省却了赤脚踮脚训练的大把时间。 冯小满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位神奇的小姐姐了。伊莲娜过来教导她走台步的时候,故意拿她气雅兰达:“噢,你看看,小宝贝刚刚学会穿高跟鞋,就已经走得比你棒多了。” 被表扬的人正琢磨着要怎样谦虚两句呢,雅兰达已经满不在乎道:“噢,这有什么,我可是奥运会冠军,我的艺术体操成绩比她好多了。嘿,我才不会输呢。” 冯小满听了哭笑不得,这是雅兰达最有意思的地方。每当别人拿娜塔莉亚的比赛成绩说她的时候,雅兰达就会得意道:“我还能当模特儿,做流行音乐的主持人呢。娜塔莉亚就不会上台走秀。” 可当伊莲娜拿冯小满的台步,嘲笑她实在朽木不可雕也的时候,雅兰达又能立刻甩出了自己的艺术体操地位。反正,美丽的雅兰达是永远不会输,因为她永远都能发现自己身上的闪光点。 所以,冯小满永远最爱雅兰达! 伊莲娜看着冯小满走了十多分钟以后,立刻嘲笑雅兰达:“噢,天啦,雅兰达,你是怎么苛待这个可怜的小宝贝的。噢,宝贝,听我的,你需要去换双鞋子。” 雅兰达停下了练习,笑嘻嘻地表示,伊莲娜不能对冯小满的要求太高。要知道,她可是个今天进教室之前,从来没有穿过高跟鞋的小可怜虫。 冯小满一脸耿直。开什么玩笑,别说她是艺术体操运动员,需要格外爱惜双脚了。她就是普通的高中女生,穿高跟鞋去学校上课试试看,看生活老师跟教务处主任会不会追着这无法无天的倒霉孩子满校园的跑。 练累了的雅兰达陪着冯小满去更衣室里头换鞋子。 冯小满叹着气表示:“上帝啊,我宁愿去做三百个俯卧撑。噢,太难受了,立踵转体都没有这么难的。” 雅兰达开心不已:“对,就是要这样,生活才能永远都充满了挑战。你才有动力不断地前进。” 冯小满正要接过雅兰达帮她准备的鞋子时,雅兰达突然将鞋子往外面倒。然后她发出一声大叫,朝更衣室里头的女孩子们威胁地挥舞着拳头:“别让我抓到你。哪个蠢货做的蠢事,上次在我的衣服上洒胶水,这次居然换钉子了。” 女孩子们全都撇过了脑袋,好像没有听见雅兰达的声音一样。 冯小满目瞪口呆。她不是惊讶于有人对她使坏,而是惊讶于她们居然会用这样低级的手段使坏。往雅兰达的衣服上喷胶水,往她的鞋子里丢钉子!呃,她就是想说一句,姑娘们,能不能有点儿富有想象力的招数啊。就是直接对她进行人身攻击,组成小团体什么的排挤她,也比这种简单粗暴的招数来的有意思。 雅兰达立刻做出苦恼的模样:“哦,宝贝,你要适应这样的生活,她们之间会充满了争斗。她们会对你充满了忌妒。有没有看过《America's Next Top Model》,噢,非常有意思,你可以去看看。她们会竭尽所能排挤你,让你受伤上不了台,这样就可以取代你的机会了。” 冯小满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在秀场的后台,这不过是模特儿培训机构而已。就这样,她们也要对她下黑手? 雅兰达为自己朋友的迟钝而忧伤:“天哪,宝贝,你知不知道您得到了一个多么重要的机会?在这里,在整个国家,有无数女孩子挤破脑袋,想获得为亚历山大走秀的机会。与好运伴随而来的就是嫉妒。切一个面包总要损失一点碎屑的,办成一件事总要付出一定代价的。相信我,这些都不重要。” 冯小满听得心惊胆战,心里头都快给这位小姐姐跪下了。人家都往鞋子里头丢钉子了,这还叫不重要?! 雅兰达催促冯小满换好鞋子以后,赶紧出去继续练习:“这有什么呀?一点儿也不奇怪。好啦,亲爱的小满,我们赶紧继续练习吧。” 等回到教室的时候,冯小满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也许这里的竞争真的非常激烈。因为这里的机会显然也更多。她看到了专业模特儿公司的人过来挑选模特,还有时尚杂志过来挑选平面模特。每个人都努力想要表现得更好,以期待自己被挑中。 雅兰达兴致勃勃地告诉冯小满,她打算签约专业模特儿公司,来继续自己退役后的模特儿事业。 冯小满给她的建议是:“也许,关于这点,你应该跟阿芙罗拉教练谈谈。我觉得,她能够指引你。” 雅兰达皱了皱眉头,露出苦恼的表情:“真讨厌啊。为什么阿芙罗拉永远是对的呢?” 回去的路上,冯小满又一次认真地询问雅兰达:“你真的打算在模特界发展吗?”既然雅兰达也觉得模特之间勾心斗角,而且她的个性大而化之,很容易被人钻空子,她为什么还要做这份工作? 雅兰达哈哈大笑,打了一下方向盘,上了回体操基地的路:“同一架雪橇上既有快乐也有不幸。既然它是一份有趣的工作,那么伴随着它的,必然有很多讨厌的事情。就好像练艺术体操一样,在赛场上,我觉得非常享受,可是训练时的辛苦又让我难以忍受。我讨厌了这么多年,也练了这么多年。 老实说,如果不是艺术体操界喜新厌旧,我需要尽快地将位置让出来给新人们,我会一直练下去的。哈哈,是不是非常不可思议?我那么讨厌练艺术体操,我还是愿意坚持。为了那一瞬间的美丽,我愿意承受很多辛苦。 我只知道,想要做到一件事情,就必须得付出代价。如果觉得这个代价让你觉得难以承受,你不想再接着做下去,没关系啊,我们可以换另外一件事情。生活中总有许多美好的事情,艺术体操啊,花样滑冰啊,当模特儿啊,当节目主持人甚至做比赛解说,都是相当不错的选择。生活是最有趣的。” 冯小满点了点头,她有点儿难过:“雅兰达,我真想看着你一直在艺术体操赛场上。” 雅兰达笑容满面,声音却无比冷酷:“这是不现实的,我亲爱的宝贝。观众会看我看烦了,他们需要新鲜的面孔。我必须得识相一点儿,在他们开口赶走我之前,我先离开。这样,他们才能对我留下好印象。” 车子开到了体操基地门口。雅兰达贴了贴冯小满的脸:“祝你有个美梦,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亲爱的朋友。” 冯小满跟她挥手道别。老实说,她真的已经非常疲惫了。一个小时的台步练习,对她而言,比三个小时的不间断训练还辛苦。她觉得雅兰达退役以后的生活也不会多轻松的。 她走到自己宿舍的楼梯口时,满头大汗钱苗苗正跟莉莉娅一路说笑着往宿舍走。 莉莉娅一看到冯小满就开心地跳了过来,抱着她的胳膊问:“哦,小满,怎么样?好玩吗?其实我也想去的。不过阿芙罗拉不准我去。她说,雅兰达会把我变成完完全全的另一个雅兰达。” 说到这儿,她大概是觉得有趣,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冯小满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的羡慕。她催促两人:“你俩得赶紧去洗澡了,不然的话会受凉的。” 莉莉娅看了眼时间,赶紧跟她们挥手道别了。她再不回去的话,教练又要催她了。 冯小满带着自己的小师妹进房间,询问她俩今晚的安排。听说她俩也开始双人器械的游戏,冯小满总算安慰起来。这孩子,只要玩开了就好办了。 钱苗苗给冯小满示范了一个躯干后屈的结环,问她放在自己的棒操里头,会不会感觉好很多?她总觉得自己的棒操一个个动作之间缺乏一种连贯性,太生硬了。 冯小满点点头,建议她还可以加点儿器械的小技巧。然后催促她赶紧去洗漱,今天已经太晚了,她们必须得早点歇下。只有充足的休息,才能让她们有足够的体力迎接明天的挑战。 207|第一次走秀 模特儿教室的培训课程持续了十个晚上, 冯小满连皮毛的边还没有沾上,就赶鸭子上架了。 礼拜天一大早,斗志昂扬的雅兰达就兴致勃勃的开着车子过来, 将冯小满抓去了展览中心。亚历山大的时装发布会将在这里举行。 后台一片忙乱, 冯小满乖乖地坐在角落里, 等着化妆师过来帮她化妆。她一大早起床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就这么被雅兰达给拎过来了。冯小满可怜巴巴地看着雅兰达,表示她饿, 她想吃早饭。 雅兰达直接瞪她,嘲笑道:“如果你吃了早饭, 那么待会儿换上衣服, 所有人都会盯着你的肚子看的。” 冯小满丝毫不肯妥协, 强烈要求进食。她才不信雅兰达的忽悠呢。她可是参加过那么多次比赛的人, 哪一次她是空着肚子上场的。论及紧身, 艺术体操服最紧身。 最后雅兰达受不了她的不停念叨,给了她一小盒子蓝莓。莫斯科因为气温低, 大部分水果比起国内都偏贵一些。不过这里的蓝莓倒是还好,味道不错,而且还便宜。艺体基地的食堂里, 不时就有供应。 冯小满吃到了东西, 这才心满意足起来。 后台乱成一锅粥,原本看上去儒雅温和的设计师亚历山大先生估计是太累了, 整个人都充满了低气压。他到后台来调度的时候, 扫了眼正在分享蓝莓的冯小满跟雅兰达。前者立刻吓得不敢再动嘴巴, 后者则是讨好地将蓝莓盒子奉上:“您要不要也来点儿。” 冯小满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位设计师先生,心道,要命啊,不会因为一盒子蓝莓让他看不顺眼了,直接将她俩赶出去吧。噢,一直到真正上场之前,所有的模特命运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不知道是雅兰达的笑容太过于灿烂迷人,还是焦头烂额的设计师先生的确是又渴又饿,他居然道谢,然后尝了几颗蓝莓。两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声地等候审判,吃完了蓝莓的设计师居然直接转身,就这么走了。 雅兰达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噢!他起码应该夸奖一下阿芙罗拉的眼光。她挑选出来的蓝莓供应商真不赖。” 助理先生在拼命地喊人,催促她们做好准备。在这种环境下,冯小满就觉得自己的俄语听力水平不够用了。还是雅兰达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终于轮到她去上妆了。看着简直就是战场一样的后台,冯小满觉得不可思议,光鲜亮丽的时装秀生产车间的本来面目居然是这样。 也许所有的美丽都不能扒开来看,比如说她们练习艺术体操时鬓发凌乱满身臭汗的模样,比方说时装秀的后台的忙乱与抓狂。 因为这场秀的主题风格是妖艳鬼魅,所以冯小满的妆容完成之后,她差点儿没被镜子里头的自己吓得从凳子上摔下去。妈呀,哪儿来的贞子,简直就是成长阴影。 雅兰达的妆容让冯小满想到了吸血鬼,两人看着彼此妆容,忍不住大笑,然后被化妆师警告了,不要弄糊了妆容。 冯小满分到的衣服是一件白纱,就是层层叠叠的白纱,披头散发加上这样的妆容,再穿了这种风格的衣服,活脱脱一个阿飘。 雅兰达要扮演的大概就是血腥玛丽了。她们被人催促着一起去候场,等到雅兰达走到中间位置时,冯小满也被推出去了。 后来接受采访的时候,冯小满无数次被问到第一次走秀时是什么感觉。她每次都面带笑容地回答,感觉像是走在云端上。这是正儿八经地大实话,因为化妆师给她戴的假睫毛她老觉得会掉,所以她的脑袋一直固定着看着远方,面上始终保持着一种似笑非笑的扭曲神色。她害怕自己一动,那假睫毛就真的掉下来了。至于台步走成了什么模样,谁知道啊?她根本就没有精力去顾及。 冯小满不止走了一套服装。 下场以后,她被立刻拎去卸妆。卫生间里头的热水用完了,十月份又是莫斯科气温下降最厉害的月份之一,短短十天的功夫,气温已经从十度降到了零度。冯小满就这么用冷水完成了卸妆工作。不过比起旁边直接用冷水冲干净头发,准备下面的服装展示的模特儿,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太幸运了。 等到第二次上台的时候,冯小满终于能够正视台下的观众了。这是一种新奇的感受,虽然她参加过多次艺术体操比赛,面对的观众人数常常数以千计。然而,每次比赛的时候,她其实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的。她压根留心不到观众究竟如何看她。现在,她一步步地走近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每个人脸上的反应。 冯小满一眼就看到了观众席上的阿芙罗拉教练跟她的丈夫。作为亚历山大高定服装超级VIP客户,阿芙罗拉的位置相当靠前。这位教练表情肃穆地坐在椅子上,认真地看着台上的模特儿。冯小满不禁莞尔。莉莉娅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不停地朝她飞吻。旁边坐着的钱苗苗也是满脸激动,小脸蛋红扑扑的,分外可爱。 她们都来给她的第一次走秀捧场了。 冯小满心头一阵暖流淌过。 她的第二件服装是一件红色长外套,上面还绣着牡丹图案。冯小满怀疑这是吸取了中国霞帔的元素。不过她的头上没有凤冠,发髻的样子又让她觉得有点儿像日本歌舞伎的发型。联想到发布会主题的阴森鬼魅,冯小满下意识地就将自己想象成了新婚之夜的吊死鬼。咳咳,这个风格还真是独特。 就这样,雅兰达居然还一口咬定了她是最合适的模特人选。悲伤的冯小满同学决定走秀结束后,一定要跟这个小姐姐好好聊一聊。人家明明是健康阳光的活力美少女,干嘛非得往女鬼的方向想。 雅兰达的血腥玛丽造型之后,换上了一身纯正的黑色。她依然没有冷艳的自觉性,笑容满面地上场。冯小满看着她从后台走出去的时候,有种鸡皮疙瘩都要起来的感觉。她觉得这位设计师实在是太可怕了。雅兰达的笑容满面配合上那几乎要吞噬掉她的黑,让她忍不住毛骨悚然,想到了温水煮青蛙。 直到此刻,冯小满才真正感受到设计师的魅力。他们可以通过服装,在不动声色间,调动起观者内心最深的情绪。 她想到了孙喆说的话:“你为什么看不懂时尚,因为你对美的定义太肤浅了。美其实是一切能够引起人们内心深处真正情感的东西。比方你觉得有些照片看了让人觉得特别不舒服,那就对了,人类的情感体验中就应该有不舒服的成分存在。” 冯小满深吸气,一直到雅兰达返回的时候,她立刻一把冲过去,抱住这位小姐姐,情不自禁道:“我不许任何人将你拖进黑暗中。” 雅兰达哈哈大笑,抱着自己的朋友:“噢,我亲爱的宝贝,怎么样?没有艺术的生活是无趣的,我选择了最有趣的艺术。” 冯小满正要抒发一下自己的感情,催场的那位先生又过来了:“嘿,姑娘们,快,大家要上场谢幕了。” 雅兰达生怕别人会推到冯小满,直接拽着她跟着上场了。 孙喆是直到冯小满换上第二套服装的时候,才认出了这个丫头。他努力睁大了一下眼睛,然后忍不住笑着跟身旁的杜鹏说了句:“天啦,还真是那个丫头。” 杜鹏也认出了冯小满。都说漂亮的面孔美美相似,总让人轻而易举地就混淆了。这个小姑娘却有种非常独特的气质。她好像可以变成任何模样,但又都是她自己。杜鹏来到莫斯科是参加莫斯科时装周的,因为此次有不少新锐设计师会来参展,他的老朋友艾瑞克也将在此发布自己的新作品。孙喆也是应他的邀请,过来一起工作的。 孙喆笑了,看着台上那个台步还生涩的小丫头。这孩子,原本他打算是忙完了艾瑞克的时装发布会,再去找她说说话,顺便给她带上她妈给她准备的吃的穿的。 京中的房子,在冯小满出国之前就已经把手续给办好了。现在就是等着交付装修。孙喆听冯美丽的意思,是打算搬过去住。这样以后小满回国了,在京中也好时常回家歇歇脚。 孙喆这次来,还肩负了一个重任。他得问问冯小满的意思,看看她究竟喜欢什么装修风格。 一直到整场发布会结束,冯小满才在后台碰到了过来找她的孙喆。他一见冯小满就笑,拍拍她的脑袋瓜子揶揄:“本来我还想着怎么打听去你们体操基地呢。没想到咱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这样还能碰上。你胆儿肥了啊!山高皇帝远,居然敢偷偷地走秀了。” 冯小满立刻得意起来:“我可是奉旨走秀,为了促进中俄两国人民的伟大友谊,加强文化交流来着呢!” 她跟雅兰达换好衣服,出去找阿芙罗拉教练汇合。走秀的酬劳并不高,有的时候,给模特儿的报酬仅仅只是主办方的纪念品。相形之下,冯小满运气简直就是好到爆棚。她人生的第一场秀居然挣到了钱,虽然钱少的可怜,跟雅兰达的酬劳加在一起,刚好可以请阿芙罗拉教练他们出去吃顿好吃的。 孙喆还有工作要做,他跟冯小满挥挥手,示意她先走。等他忙完了,他再过去找她。 冯小满点头,将自己的地址发给了孙喆,然后匆匆忙忙地跟着雅兰达走了。 208|自作主张 兜里挣到了外块雅兰达跟冯小满, 兴匆匆地邀请阿芙罗拉教练夫妻以及两位小妹妹,一起去当地颇有名气的餐厅,吃了顿真正的俄罗斯美食。 雅兰达心满意足地品尝着烤鱼, 正色道:“我亲爱的朋友们, 我必须要告诉你们, 这才是真正的俄罗斯美食, 你在艺体基地食堂吃的那些,全都是糊弄你的。” 阿芙罗拉教练看了她一眼, 雅兰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又开心地往自己的嘴巴里, 塞了一一块美味的鱼肉。 冯小满笑眯眯地品尝着烤鱼的滋味, 又吃了些牛肉汤里圆白菜跟胡萝卜。她特别喜欢吃这种红烩牛肉里的蔬菜, 用来配水煮大麦味道相当不错。 这家餐厅的烹饪风格比较清淡, 并没有在里面加入太多的油, 口感也是冯小满喜欢的那种。 钱苗苗是几个人当中吃的最少的。她非常害怕自己体重会超标,所以在饮食上面尤其小心。冯小满怜惜地摸了摸这个小妹妹的脑袋, 鼓励她:“没关系,你按照食谱来吃就没事儿了。吃的太少,对你来说也不是好事。” 阿芙罗拉教练安慰这个瘦小的女孩:“哦, 亲爱的孩子, 不用担心,你今天可以稍微放松点儿。” 莉莉娅心满意足地品尝着饺子, 她本来还想再尝一尝冰淇淋呢, 当然阿芙罗拉教练是绝对不会如此放纵她的。她撺掇自己的小伙伴:“嘿, 苗苗,来点儿,非常好吃。只要少吃点儿就没关系了。” 钱苗苗勉为其难地尝了一颗当地的饺子,在莉莉娅期待的眼神下,点头表示好吃。冯小满笑着摸了摸这个还有点儿害羞的小师妹的脑袋。 众人美美地享受了一餐之后,又被阿芙罗拉教练带着,去当地的百货商店逛逛。冯小满非常喜欢,这种身处人群的感觉。因为周围的人她都不认识,既热闹又孤寂,所以感觉非常微妙。她一直在寻找着各种情感体验。 他们在百货商店里,花光了自己身上最后一个卢布,才心满意足地跟着阿芙罗拉教练,又去看芭蕾舞剧。现在,看芭蕾舞剧已经成为他们生活中极为常见的一部分。阿芙罗拉教练一个月里,总要有几回带着她们过去欣赏。 教练尤其喜欢让大家观看同一位演员,不同时期的表演风格。同一部舞剧同一个演员,不过是时间改变了,演出效果就能够呈现出不一样的状态。这也是阿芙罗拉教练经常说她们的成套动作时的看法:“哦,宝贝们。你们要尽可能挖掘出你们现有成套的魅力来。每一次做,都应该跟上一次是不同的。如果你一丁点儿变化也没有,这绝对不是好事。这只能说明你在停滞不前。” 等到晚上回到宿舍,阿芙罗拉教练催促她们早点儿休息。钱苗苗困得几乎要打瞌睡了。冯小满笑着摸她的脑袋,鼓励道:“坚持一下,等洗漱完了你再睡觉。” 钱苗苗乖乖地点点头。冯小满将她推进浴室,让她先洗漱。她自己开了电脑,习惯性地上线挂着,查看完邮件跟朋友的留言之后,开始认真地更新今天的博客。忙完以后,刚好钱苗苗洗漱完毕了,擦着头发出来。她到现在也不习惯冯小满帮她吹头发,冯小满便也不再勉强她。 冯小满拿着睡衣进浴室洗澡去,人刚进门,孙喆突然间在线上敲了冯小满。弹出的对话框里显示了他的提问:有没有兴趣试一试艾瑞克的秀? 艾瑞克今天也应邀出席了亚历山大的时装发布会。他看到雅兰达跟冯小满的走秀后,觉得相当有意思,希望能够邀请她们去参加面试。 “去试试看吧,这是一次相当不错的机会。你的个子应该还能再长几厘米,镜头感也还行。为了以后考虑,我个人建议你多尝试一下。” 钱苗苗看到以后,心扑通扑通的直跳。她原本只是习惯性地扫了眼电脑。小满姐并不对她避嫌,连电脑也经常由着她看碟或者玩游戏。 他们果然都在引诱小满姐离开艺术体操。 神差鬼使间,钱苗苗敲下了一行字:不好意思啊,我实在太忙了,训练任务非常紧,所以我不能去。 然后,手指头在颤抖的少女点击了发送。 孙喆的回复相当快,他非常惋惜,还劝冯小满几句。艾瑞克是国际知名设计师,风头相当劲。能够为他的服装发布会走秀,对她个人而言是一次不错的机会。不管她以后打不打算往时尚界发展,这都应该算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钱苗苗咬咬牙,又敲上了拒绝的话:实在对不起,我还要参加世界杯决赛,我真的没有时间。 孙喆没有再劝她。他知道艺术体操在冯小满心中的地位,也知道她下个月的确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比赛。于是,摄影师便惋惜道:那好吧,以后有机会再说。 等到冯小满洗漱完毕出来,钱苗苗已经乖乖地上床躺着了。她笑了下,过去帮这个小妹妹掖好被角,安慰道:“早点儿休息吧,今天也累坏了吧。” 钱苗苗露出个乖巧的笑容来:“还好,今天不累。” 冯小满哈哈笑,揶揄道:“嗯,等你年龄再大一些,再逛百货商店的时候,你就会感觉到累了。因为你会不停地逛,不停地买。就跟雅兰达一样,手都拎不过来了。” 想到当时雅兰达狼狈不堪地被阿芙罗拉教练教训的场景,她就忍不住乐开了怀。她回到桌前,看除了孟超有留言以外,并没有朋友主动敲她。于是,她简单回复了几句今天的行程,告诉孟超已经太晚了,她要休息了。然后关了电脑,上床睡觉。 今天的经历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刺激。她居然走上了秀场,还为著名的时装设计师走秀了。这真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冯小满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也许真的跟雅兰说的那样,等到她退役以后,可以考虑一下继续当模特。反正她现在已经习惯平面模特的工作,拍广告的经验也有了,现在又加上走秀;似乎真的还不错,完全可以思考一下。 她琢磨着,估计到奥运会以后,她就该退役了.那个时候,一边上大学,一边兼职当模特,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的呀。 冯小满想着想着便犯起困来,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晚上,钱苗苗却是夜不能眠。她不停地在一个又一个梦境中挣扎,只要一梦到自己被小满姐发现了偷偷推却走秀邀请的事情,她就忍不住在睡梦中惊醒。因为梦中,小满姐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厌恶。 这种认知让钱苗苗恐惧不已。小女孩对冯小满的感情极深,既是小粉丝对偶像的崇拜迷恋,又是小妹妹对姐姐的依赖。现在身处异国他乡,从小就离开父母家人身边,在外集训练艺术体操的钱苗苗,甚至对冯小满,有种孩子之于母亲的依恋。 她不希望冯小满将时间精力花费到跟艺术体操无关的事情上头去。小满姐那么有天赋,她都已经进入到世界杯总决赛了,她应该将全副的心神好好放在自己的艺术体操事业上,而不应该去参加什么时装走秀。 钱苗苗承认,秀场上的小满姐也非常有魅力。她看到的时候,甚至有种震撼的感觉。可是,这些在钱苗苗眼中不过是消遣,一而再,就是不务正业。她忧愁地翻了个身,心里头琢磨着,要怎样做,才能让小满姐集中精力,好好准备比赛呢?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就将冯小满给叫醒了。周末假期结束,她又得投入到日常的训练当中去。每个礼拜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真是比上学还辛苦啊。哼!看陈砚青再说她不想上学了,想跟着练艺术体操试试。一张作息安排表,就能把这条好龙的叶公给吓得不敢吱声。 冯小满伸了个懒腰爬下床,收拾完毕后,催促钱苗苗:“苗苗,快点儿,咱们得去体操馆了。” 一直盯着小满姐看的钱苗苗这才惊醒过来,赶紧翻身下床。 冯小满看着钱苗苗苍白的小脸,担忧地问:“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如果是的话,今天先休息一天吧。” 她一项最不赞成的就是带病训练。身体本来就吃不消了,还要硬扛着。乍一看,一时半会儿大概没什么事情。可是长期积累下来,肯定会损害身体健康的。用那位给冯小满扎针灸的老中医的话来说:“你这么硬扛着,元气伤了,以后想要再补回头,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钱苗苗摇摇头,勉强露出个笑容来:“昨天吃了烤鱼,实在是吃得太香了。所以昨天晚上,我就没睡好。” 冯小满忍不住一阵心疼,这可怜的孩子,不知道多久没有随心所欲地吃过东西了。食堂里的伙食虽然丰富,但是,永远都是少油盐的清淡风格。她们能吃的东西,其实反反复复的也就是那些。况且钱苗苗还没能完全适应俄罗斯的饮食呢。 她摸了摸小师妹的脑袋,安慰道:“嗯,等你比赛出了成绩,咱们就出去吃顿好的,我带你去吃冰淇淋。” 钱苗苗乖巧地点点头,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的师姐:“小满姐,等你世界杯决赛的时候拿到奖牌,我请你出去吃好吃的。我攒了不少零花钱了。” 冯小满哈哈大笑,调侃道:“哟,原来我们苗苗还是个小富婆啊。” 姐妹俩说说笑笑地到达了体操馆,然后战战兢兢地上秤去称体重。每一个礼拜天结束后的礼拜一,早晨过磅都是她们最紧张的时候。经过了一天的放松,而且经常还是在外面用餐,她们都担心自己的体重会不受控制。 现在冯小满已经隐隐约约觉得,可能自己快进入青春期了。所以比起以前,她似乎更加容易长肉了。好在昨天吃烤鱼的时候,两人还算是节制。加上下午逛百货商店,也是绝对的体力活。所以,尽管昨天的午饭放纵了,她俩居然正好在正常体重范围内。 下秤的时候,两人都是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这两个坏家伙,谁也没有迫不及待的进食堂,而是笑容满面地迎接着雅兰达。 哼着歌进来的雅兰达小姐姐,一见到体重秤,笑容就僵硬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又郑重其事地全部吐出去。噢,这样可以带走她体内的所有废气,她的体重一定能够减少一点儿的。 初听这个理论的时候,冯小满还被绕晕了一回。然后她就痛心疾首地自我反省,她对不起封老师,初中毕业了居然又将物理知识还给老师了,真是良心都会痛的节奏。 雅兰达在朋友们满怀鼓励的眼神下小心翼翼上了秤。然后不出意料,可怜的雅兰达,又超重了一百克。于是她今天的三餐,都要受到限制。 冯小满跟钱苗苗都有种逃出生天的庆幸,然后看到垂头丧气的雅兰达,又都在心底忍不住幸灾乐祸。哼!谁让她昨天一直嘲笑她俩吃得太少来着。如果她俩像她那样肆无忌惮,那么今天要饿肚子的人,就得变成自己了。 莉莉娅来的最晚,她最近在长个子,人瘦的厉害,体重倒是没有什么波动。她过了秤,心满意足地跟着自己的朋友们,一块去餐厅继续喝她的荞麦粥。 雅兰达一边兴致勃勃说了她将来的模特儿事业规划,一边对着莉莉娅跟冯小满专心致志喝荞麦粥样子,表达内心的鄙视之情,各种花式翻白眼。这已经成为她们早餐桌上的固定风景了。冯小满老觉得雅兰达在赛场上感染力足,眼神灵动是翻白眼练出来的。 钱苗苗每次见到雅兰达这样翻白眼时,都要忍不住发笑。但这一回,她听到雅兰达说走秀的事情,又说这次时装周来了多少著名的设计师以后,女孩子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冯小满觉得自家的小师妹有点儿蔫蔫的。她安慰道:“没事儿,上午的训练,我跟奥尔加教练说一声,让她帮忙帮你调整一下训练内容。等到午休的时候,你好好睡一觉,下午就没事儿了。” 钱苗苗闷头闷脑地答应了。她没胃口,早饭的牛奶还是冯小满硬压着才喝下去的。 莉莉娅又在推销她的荞麦粥:“哦,你可以试着来点儿,真的非常好吃。嗯,配上酸黄瓜跟酸白菜,简直棒极了。” 在她边上的雅兰达,丝毫不放过自己对美食的坚持。她劝钱苗苗:“哦,宝贝,继续喝你的牛奶吧。不要听她胡说八道,荞麦粥是我十七年的时间里,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 莉莉娅抗议:“上次你说水煮大麦最难吃!” 一顿早饭就在这对师姐妹互相拆台中度过了。 奥尔加教练是个性情非常温和的人。她听冯小满解释,钱苗苗有点儿不舒服,希望调整一下训练内容;便笑容满面地一口应下了。今天上午的训练当中,钱苗苗的内容全部变成了单纯的基本功训练,一些难度动作的练习,暂时挪到了下午。防止她因为疲劳跟身体不适而注意力不集中,伤到了自己。 冯小满看到了奥尔加教练的安排之后,才放心地开始做自己的训练。她现在需要锻炼自己腰肢的柔韧性,让踹燕动作完成得更加漂亮。她迫不及待地希望在世界杯决赛上能够有所突破,这样的话,也许国家队的日子就能够好过些。 等到晚上的时候,冯小满刚结束在体操馆里的加练,回到宿舍还没有来得及洗澡,就收到了雅兰达打的电话。她兴奋地宣布了一桩非常棒的事情:“上帝啊,我亲爱的宝贝,艾瑞克你知道吗?对,就是艾瑞克,他找我帮他走秀了。上帝啊,我的运气实在太好了。我已经通过面试了。我果然是天生应该做模特儿的。” 冯小满听了以后也兴奋得不行。既然雅兰达已经打算在时尚圈发展了,那么,她拥有的机会肯定是越多越好。以艾瑞克在时尚界的地位,能够帮他走秀,对于雅兰达而言,是一次相当不错的经历。 她恭喜了雅兰达,大声赞美:“雅兰达是最美最好的,所有的设计师都期待着雅兰达能为他们走秀。” 雅兰达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她现在真是快活极了,快活到她又要忍不住去吃一块巧克力了。 冯小满赶紧制止她:“我亲爱的雅兰达,你真的不能吃。你要吃了以后,明天阿芙罗拉教练会让你一天只喝矿泉水的。” 雅兰达唉声叹气道:“上帝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比赛?我现在真是迫不及待地希望比赛快点儿到到来。这样早点比完,我就可以解脱了。” 冯小满放下电话以后,依然笑容满面。雅兰达的运气如此之好,她真高兴。 钱苗苗在卫生间里洗漱,听到她的笑声,又隐隐约约听到走秀的单词,吓得立刻小脸煞白地从卫生间里冲出来,追问冯小满:“小满姐,你怎么这么高兴。” 冯小满眉开眼笑地摸了下钱苗苗的脑袋,跟她分享好消息:“是雅兰达,艾瑞克找她走秀了。哦,这是一位著名的设计师。他在美国非常有名,在全世界的时尚圈里也是知名人士。能够帮他走秀,雅兰达的模特儿事业会顺畅很多。嗯,雅兰达的运气真不错。” 钱苗苗听到她最后一句话里头的艳羡,心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下来。是的,这件事情对小满姐来说,诱惑力太大了。她会被诱惑走的。所以,那个邀请,必须得拒绝。 冯小满还不知道自家小师妹的满腔心事。她感慨完毕以后,就自己去洗漱了。 钱苗苗看了一眼电脑,默默地咬着嘴唇,心里头想:如果将来小满姐恨她的话,那么,就让她恨吧。反正,她不允许任何外界的事物来打扰小满姐好好准备比赛。 女孩子又一次想到了雅兰达走秀时穿着的那件奇怪的黑色衣服,层层叠叠的,像怪物一样,要将雅兰达吞噬掉。与此同时,雅兰达还一无所知的,笑容满面。现在,这些诱惑何尝不是像怪物一样,要将小满姐给吞食掉呢?她要紧紧地抱住小满姐,绝对不允许任何奇怪的东西,分散掉小满姐的注意力。 小姑娘坚定了信心,终于慢慢地睡着了。 羡慕着雅兰达的好运气的冯小满,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小师妹已经自作主张地替她将一次重要的机会,给推拒到了门外。 现在的冯小满,一天到晚的心思全部用在了训练当中。十一月份的艺术体操世界杯总决赛,其实她是有野心的。这个比赛只比单项,没有个人全能的比拼。四个项目当中,她希望起码自己能够获得一枚奖牌,最好是带操。按照目前的发展趋势,带操因为独特的魅力,应该会成为艺术体操项目中最受欢迎的单项。 等到明年,比赛项目就会发生调整,不出意外的话,圈操被替换掉。她希望自己的带操能够有所突破,这样进入下一个奥运周期,她能够拥有更多的机会。 阿芙罗拉教练出现在场馆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她投注到冯小满身上的注意力,相应的也增加了。好多次,她都站在边上,认真地观察着冯小满的训练,审慎地评估这个女孩的综合实力。这是一个奇怪的姑娘,她像一块海绵一样,能够轻易地吸取到很多外界的东西,然后转化为自己的艺术体操中的一部分。她的进步速度,简直可以说是让人觉得恐慌了。 在艺术体操王国里拥有着不动如山地位的功勋教练,探究地看着正在训练身体难度的女孩,心里头,有无数的想法在翻腾。等到最后,她依然过去,指点了她几句,让她的难度动作,看上去更加顺畅自然。 她叹了口气道:“好好练习吧,我的孩子。我希望你将来不要让我们任何人失望。” 冯小满不知道阿芙罗拉教练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感慨,但她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擦了把自己额头上的汗,然后又一次投入到训练当中去。 是的,她憋了口气儿。除了带操成套中的创新动作以外,她希望在其他的成套里,也能够开发出创新动作。这样在创新加分的加持下,四套操下来,她就能够比别人拥有更多的优势。她的世界总排名也可以再往前面进一步。 现在,冯小满甚至已经将主意打到了中国传统武术上头去了。她觉得,如果转体方面,她已经想不出来更多新的招数的话,那么,跳步的创新,也许可是从武术动作里寻找到灵感。 209|融合 她一直忙碌到礼拜六晚上, 等雅兰达催促她们去观看她的时装秀的时候,才离开体操馆。这一回,就连娜塔莉亚都没有继续看她的苏联老电影, 而是跟着阿芙罗拉教练一块儿出发了。之前, 她一直在刻苦地训练, 就连礼拜天的时候都没有丝毫放松。 钱苗苗有点儿失望, 她原本想着如果娜塔莉亚继续训练的话,她可以拿娜塔莉亚为例子, 劝说冯小满继续训练,不去去看这场秀的。 她害怕中间会有什么变故, 泄露出秘密来。但是, 就连阿芙罗拉教练都亲自过来, 问她们有没有兴趣跟她一块去了。作为本地的名流, 阿芙罗拉教练收到了邀请函。 钱苗苗找不出来理由拒绝。阿芙罗拉教练非常喜欢小满姐, 连带着看她,都跟对莉莉娅一样, 从未厚此薄彼。钱苗苗只能面色苍白地点头,同意跟着一块过去。 冯小满看她小脸白白的,以为是她是营养跟不上。正在长身体的时候, 训练强度这么大, 她的身体大概吃不消了。当师姐的人琢磨着,她得问一下基地的保健医生, 看能不能给钱苗苗做一次全面的体检。如果血色素低的话, 那么得赶紧想办法给补充上去。林医生都说了, 身体全靠血液运输营养供应,要是贫血,各个器官营养跟不上,肯定不好。 几人坐上了阿芙罗拉教练的车子,一块儿出发,去看在展览中心举行的时装发布秀。 艾瑞克这是第一次参加莫斯科时装周。因为他的金字招牌,所以秀场里相当热闹。不少没有收到邀请函的人,依然凑在外面,希望能够有机会进去看一眼。 孙喆人坐在媒体采访区,那边视野相当不错。他见到冯小满时,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心里头惋惜,这丫头真是太执拗了。 冯小满朝他挥了挥手,跟着阿芙罗拉教练坐下,开始在台下认认真真地期待着服装秀的开始。 雅兰达这一场秀总共换了两套衣服,其中一件衣服充满了中东风格,相当有意思。而另一件衣服,却是干净利落的,让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女特工。雅兰达竟然还穿着高跟鞋,在台上表演了一次空手翻。台下一阵掌声。冯小满则是担忧地看着她的脚,上帝啊!千万不要扭到脚。她还期待着雅兰达世界杯决赛上的表现呢。 好在雅兰达果然是身手了得。即使脚上穿的是高跟鞋,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她惊人的平衡能力。她站得稳稳当当的,还得意洋洋地冲台下的观众比划了一个持枪的手势。 莉莉娅拼命地鼓掌,不由得赞叹:“哦,雅兰达果然是最棒的。” 她边上的娜塔莉亚,也点头赞同师妹的意见:“是的,雅兰达是最棒的。” 冯小满看着面容宁静,眼眸深邃的娜塔莉亚,心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是个什么滋味。娜塔莉亚拿到了所有的大赛金牌,却唯独少了一枚奥运会大赏肯定。 从雅典回来以后,雅兰达曾经跟冯小满提到过奖牌的事情。当时她相当苦恼地表示: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这枚金牌是娜塔莉亚的。 永远笑容满面的雅兰达叹了口气道:“娜塔利亚太可怜了。她的生活中只有艺术体操。所以,她应该拿到金牌。可是,上帝啊,雅典娜女神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也许是喝醉酒了,所以胡乱亲吻。于是,发生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情。娜塔莉亚居然会掉器械,多么不可思议啊。” 冯小满又将视线投到娜塔莉亚身上,发现她已经全神贯注地欣赏着台上模特的表演了。冯小满也收敛了心神,认认真真地看起秀来。她看秀的经验,相当有限。满打满算,好像还真的只看过一回艾瑞克的秀,那是在巴黎,是奥古斯汀将他们带进去蹭秀看的。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察觉到了自己有设计艺术体操成套动作的天赋。艾瑞克还借了桌子给她画图呢。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一闭眼一睁开,已经是两年的时光了。 冯小满忍不住微微笑了,朝牵着雅兰达的手,一起完成了谢幕的设计师拼命鼓掌。雅兰达丝毫没有含蓄的意思,直接朝台下的观众们不住地飞吻。 莉莉娅拍手拍得掌心都发烫了。她不住地念叨:“上帝啊,太棒了,这真是一件棒极了的事。” 冯小满也高兴得厉害,能够被设计师牵手一起谢幕,对于模特儿而言,真是绝对的荣耀了。 莉莉娅转头问阿芙罗拉教练:“哦,亲爱的阿芙罗拉,雅兰达要变成国际名模了吗?她是不是要出国走秀去了?” 被询问的长者摸了摸自己的小运动员的小脑袋,笑道:“哦,雅兰达总是能够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时装秀结束以后,雅兰达并没有去参加庆功晚宴。其实她原本很期待去派对上好好玩玩,但她还是没有胆量在阿芙罗拉的眼皮底下狂欢。虽然明天是期盼已久的周末,但毕竟她还有最后一次比赛要参加。 想想那从她面前而过的樱桃派,雅兰达又一次哀叹了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决。她真的应该在奥运会之后就选择退役的。啊,她都已经拿到奥运会金牌了,她的艺术体操人生,还有什么是不圆满的呢?世锦赛个人全能金牌什么的,噢,她总不能把所有的好处都抢光了吧。 雅兰达自觉完全可以功成身退了。可惜的是,她的心太软了,阿芙罗拉那种惋惜的眼神不过是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她就心软了。于是,在奥运会比赛后接受采访时,她咽下了要退役的宣言。于是,阿芙罗拉教练带着她们去海边度假一段时间后,她又稀里糊涂地愿意参加世界杯总决赛了。 这一回,她必须得坚持住,千万不能再心软。这真的是她最后一次比赛了。 冯小满看着兴奋的不知所以到语无伦次的雅兰达,忍不住调侃道:“哦,好的,好的,我们都相信你,你是个坚定的人,你绝对不会轻易的改变你的主意的。” 雅兰达认真地点头:“对!这一次我一定会坚持住的。我绝对要退役。” 阿芙罗拉教练就在边上,听着雅兰达表明退役的决心。她居然也没生气,反而笑着道:“哦,好的,亲爱的雅兰达,我期待着你在T台上,能够表现出跟赛场上一样的光芒。” 雅兰达高高兴兴地开车走了。 然而在他们返回艺术体操基地的路上,前脚才对她信心十足的阿芙罗拉教练却相当毒舌地表示:“不会的,雅兰达的天赋还是在艺术体操上。她其实并不具备成为一名出色的模特儿的条件。她最多只会是一位平庸的模特儿。对,我非常肯定这一点。” 说着,她居然还撇了撇嘴巴。 冯小满突然间发现,其实,雅兰达撇嘴的动作,是跟阿芙罗拉教练学的。她俩做同样的表情时,简直如出一辙。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娜塔莉亚,想象着这位以优雅著称的艺术体操运动员,做出这样动作时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一想,她就忍不住要笑。可是,再仔细凝神时,她却发现,娜塔莉亚的眼神中有着一种淡淡的羡慕。 冯小满突然间,又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了。谁都知道,娜塔莉亚是俄罗斯队的当家花旦,公认的一号选手。甚至还有雅兰达的粉丝认为是阿芙罗拉教练偏心,所以雅兰达才常年屈居第二的。 可是,她们这些朝夕相处的人却又都能感觉到,事实上,阿芙罗拉教练最喜欢的人是雅兰达。当然,这不是说阿芙罗拉教练对娜塔莉亚不好。如果真不好的话,娜塔莉亚又怎么可能一直在牢牢地占据着一号选手的位置,拿了那么多金牌。只是,人类的感情,总是没有办法完全隐藏的。 即使雅兰达喜欢胡闹,训练时完全比不上娜塔莉亚的认真与执着。但是,她表现出来的活力,却是阿芙罗拉教练最为推崇的。她在跟冯小满闲聊的时候提到过,雅兰达让艺术体操变得活泼有趣起来了。她给这项原本充满了距离感的体育项目,添加了轻松有趣的元素。 艺术总是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说到底是为生活服务的。曲高和寡,只有契合了民众的审美需求,艺术才能长盛不衰吧。 冯小满回到宿舍以后,躺在床上,又开始想雅兰达在秀台上的那个空手翻。真是有意思,阿芙罗拉教练说的没错,雅兰达总是能够做出各种出人意料的事情来。 她微微笑着,然后不断地想在成套动作中的各种翻滚。她想象着赛场上各种拳法腿法乱入,然后晴空一鹤排云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钱苗苗战战兢兢的,她看冯小满如此高兴,忍不住又开始问:“小满姐,你笑什么呢?” 冯小满笑得在被窝里滚了好几滚,才勉强能够说出话来:“嗯,我想着,如果我们在艺术体操比赛场上,直接南拳北腿地来一回,那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估计裁判会彻底疯掉吧。” 钱苗苗脑子里乱糟糟的,压根没有办法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能勉强笑道:“应该是吧?” 冯小满好容易笑劲儿过了,催促钱苗苗:“早点睡吧,你呀,要放松一点,多吃点儿东西。我看你现在脸色不太好,你千万可别把身体给弄垮了。这里不比国内,温度低,热量消耗跟国内也不一样。既然营养师已经帮你定好了食谱,那你就严格按照食谱来。这样的话,对你的身体跟训练都有好处。” 钱苗苗胡乱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冯小满这才关了床头灯,开始培养睡意。 钱苗苗在黑暗中慢慢阖上了眼睛。已经快一个礼拜了,还是没有什么动静。这件事,应该就这么过去了吧。世界杯决赛快点儿来吧,只要小满姐上场比赛了,知道赛场上的她有多么炫目,她肯定就能明白最适合她的世界究竟是哪里。 那些人说小满姐不务正业,不能把所有心思都花在训练上,所以才拿不到奥运会奖牌。才不是呢!小满姐是最棒的!小满姐一定能够证明自己的实力。 冯小满一大早起来还有点儿懵,想上线问问丁凝,自己要的碟片跟腿法图谱,她有没有寄出来。急求,就等着它们为她的成套动作添砖加瓦呢!对了,民族舞也不错。 她忍不住兴奋起来,觉得自己可以学习吸收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天啦,她以前是多么的愚蠢,竟然身处宝山而不识。 冯小满在线上敲丁凝,催促她动作快点儿:“还想不想姐姐拿了奖金请你吃好吃的啦?想的话,速度的,把我要的东西给寄过来。” 丁凝骂她黄世仁,专门欺压劳苦大众:“给你找了,好啦好啦,已经寄出去了。什么时候到,那可不保证,得问邮局啊。”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冯小满开始看线上有谁给自己留言没。看到孙喆的头像位置比较前,她就下意识地点了进去,想跟对方打个招呼。 钱苗苗一直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心里头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她:赶紧去跟小满姐说实话,快点儿去。另一个声音却在阻挠她:别去,别去,小满姐肯定会生气甚至会翻脸的。说不定她一怒之下,干脆连世界杯决赛都不参加了。 女孩子战战兢兢直打哆嗦的时候,冯小满的聊天页面却因为网速的问题,迟迟没能显示出来既往的聊天记录。 冯小满转头去做别的事情,拿出自己的物理书开始看,准备刷两道题来打发时间。她不时扫一眼电脑,鄙视一下渣网速,然后埋头接着做题目。 钱苗苗神差鬼使地开了口:“小……小满姐,一直对着电脑对身体不好。” 冯小满笑了,她点点头,准备关了页面的时候,网速又突然好了。冯小满笑了,正要跟孙喆打招呼,电话又响了起来。 她伸手拿起手机,发现是雅兰达,忍不住立刻调侃对方:“嘿,宝贝儿,你不是说要一觉睡到天黑么。” 雅兰达的声音听上去却是无比的快活:“快快快,宝贝儿,你快过来。我们一起拍杂志吧。” 冯小满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关了电脑页面,跟雅兰达认真说话:“拍杂志?噢,什么杂志啊?” 与现在国内运动员鲜少成为杂志常客不同,莫斯科这里的运动员,尤其是相貌出色的艺术体操、体操运动员还有花样滑冰选手,常常会登上时尚杂志封面。杂志需要这些体育明星带动销量,而这些运动员们也希望通过登上杂志来扩大自己的知名度。 雅兰达兴致勃勃。她即将退役了,所以应邀为俄罗斯一家著名时尚杂志做专访,并且拍摄封面。 “嘿!宝贝儿,掌镜的摄影师是杜鹏。我喜欢他的风格。原来他跟你的朋友也是好朋友啊。” 杜鹏在莫斯科有一项工作,是帮当地的时尚杂志,拍摄封面。封面女郎自然是杂志社已经定好的当地流行音乐明星,没有冯小满的事儿。不过内页中关于雅兰达的专访部分,他却希望可以邀请冯小满跟雅兰达一起出镜。他觉得这两个女孩子非常特别,从外表上看,她俩迥然不同。用孙喆的话来形容,就是赤道跟北极。然而再仔细观察,却又能发现她们之间相似的地方。 杜鹏希望以她俩为模特儿,表达出人的两面。 雅兰达听了非常高兴。跟小满一起拍杂志照,一定非常有趣儿。所以她立刻打电话通知冯小满快点儿过去,摄影师只有半天的档期分给她。 比起时装走秀时的惴惴不安,为杂志拍摄照片,冯小满倒是驾轻就熟。她没有任何犹豫的,就一口应了下来。 雅兰达没办法从摄影棚里□□出来接冯小满。冯小满原本打算自己乘坐地铁过去,哪知道雅兰达又告诉了阿芙罗拉教练这个好消息,所以基地的司机开了车子送她还有莉莉娅跟钱苗苗一块儿过去了。因为来找冯小满玩儿的莉莉娅听说她要去拍杂志照片,立刻兴奋地表示自己也想去凑热闹。 冯小满觉得这两个孩子成天闷在体操馆里也不是事儿,既然阿芙罗拉教练今天有事,不能带她们出去玩,索性自己带她们去摄影棚里长长见识吧。 雅兰达已经化好了妆,等在摄影棚中。杜鹏为了拍了两张单人照,然后开始重新布置场景,调整光线。 孙喆在门口迎接了冯小满跟她的两只小跟屁虫,笑道:“哟,我家小满长尾巴了。啧啧,啥时候进化为九尾狐啊?” 冯小满笑着拍拍两个小妹妹的肩膀,让她们跟着杜鹏,听他的安排就好。她得意道:“这不是怕尾巴太多,一会儿要影响摆造型吗?” 这次来拍杂志照,冯小满特别乖地出门前给赫主任打电话汇报过情况了。赫主任一听说是跟奥运会冠军一起上杂志,立刻满意地点头,一口应下了。这就跟孩子在学校里头交朋友一样,就是得跟成绩好的小孩一起玩,才能学习进步。 在赫主任心目中,奥运会金牌是最值钱的。既然娜塔莉亚居然能够在决赛中掉器械了,那么她在赫主任心里的地位自然远远比不上新科冠军雅兰达。 雅兰达听说是自己的金字招牌金光闪闪,晃花了冯小满领导的眼睛,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杜鹏趁机抓拍了她俩聊天的画面。两个女孩子面上的表情是那样的轻松自如。素颜的冯小满跟盛装的雅兰达,坐在一起,就像是一个人在跟自己的灵魂聊天。 冯小满被雅兰达催促着赶紧去换衣服上妆。然后她就在冯小满身边不停地教导她:“噢,亲爱的,你必须得学会拍照摆造型。哦,宝贝,你好像完全不会这些。天啦,你居然还拍过广告。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冯小满得意洋洋地指着孙喆道:“因为摄影师一直是他啊,没关系的,他们会自己捕捉到想要的镜头。” 雅兰达刚要对冯小满的不思进取表示震惊,这个画面又被杜鹏给捕捉了下来。他非常喜欢她们呈现出来的状态。 后来,冯小满跟雅兰达又应着摄影师的要求,站在玻璃的两边,脸贴在玻璃上。一时间,大约是光与影的神奇效应,她们的脸竟然几乎要重叠在一起一样。 钱苗苗一直紧张不已地盯着冯小满,见状不由得惊呼起来:“噢,不!” 210|分宿舍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 钱苗苗已经冲了出去,一把抱住冯小满,带着哭腔喊:“你们别想抢走小满姐。” 冯小满差点儿没被自己这个瘦小却力道奇大的小师妹给撞翻了。她急急地稳住身形, 赶紧安抚钱苗苗:“没事儿, 没事儿, 你看我不好好的在这儿吗?怕什么呀?” 杜鹏正要捕捉镜头, 结果突然就被打扰了。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骂了一句。 冯小满赶紧催促孙喆:“孙哥, 帮个忙,把苗苗带到边上去。你给她们弄点儿吃的吧。有樱桃吗?” 孙喆直接翻个白眼, 吐槽道:“你还点餐了啊!”话说虽然这样讲, 但他依然去拿了水果过来, 将钱苗苗劝到边上去。 冯小满笑着拍杜鹏的马屁:“还是您厉害, 画面调度的太棒了, 都把我师妹给吓到了。” 摄影棚里的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连连称赞刚才的画面实在是太震撼了。他们也都看愣了, 何况是个小孩子。 杜鹏面色这才好看点儿,让她们重新摆好造型,开始拍照片。雅兰达有点儿诧异, 不得不重新调整情绪。杜鹏又亲自指点了一会儿, 这才勉为其难地捕捉到他想要的画面。他皱着眉头,一直在犹豫, 似乎不是非常满意的模样。 莉莉娅接过了孙喆拿来的樱桃, 笑着向他道谢。她捏着樱桃梗, 送进钱苗苗嘴巴里,安慰自己的朋友:“嘿,别怕,镜子不会把人给吞噬掉的。噢,可怜的苗苗,你多吃点儿樱桃吧。” 钱苗苗依然面色苍白,坐在那里忐忑不安。 孙喆看这孩子魂不守舍的样子,哭笑不得道:“干嘛呢,苗苗,你家小满姐不是好端端的么。你怕什么呢?” 钱苗苗脱口而出:“我怕小满姐会被你们带走,她以后都不愿意练艺术体操了。” 孙喆哈哈大笑,调侃道:“现在谁不知道你家小满姐一心扑在艺术体操上。谁不让她练,她才要跟谁拼命呢!你家小满去年不也拍过杂志么。她一早就上过电视,今年还拍了广告呢。世锦赛、奥运会、日常训练,她哪桩事情落下了。你个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想那么多干什么。” 钱苗苗惴惴不安地点了点头,樱桃含在她嘴巴里头也是食不知味。 莉莉娅跟她分享吃樱桃时的感受:“哦,我觉得这个比我们食堂里的味道要好一些。嗯,我得控制了。我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不然晚上回去称体重,肯定要超重的。” 钱苗苗心不在焉地听着她说话,不时“嗯啦”一声,却没有心思参与进去。 孙喆看着小丫头的样子就犯愁。这孩子怎么跟只担惊受怕的小老鼠一样啊。明明以前看着样子可神气了。他摸了摸钱苗苗的脑袋,安抚道:“乖乖待这儿,要什么东西的话,喊我一声就好。” 说着,他起身去了杜鹏边上。见对方眉头紧锁,十分不满的模样,孙喆立刻笑着建议:“照我说,就刚才你抓拍的那张。那小丫头冲进去的画面,其实比一开始的布局更有意思。这样,观众的代入感会更强啊。” 杜鹏将之前的照片给调了出来,反复地看,最后还是勉强点点头,同意了。 好在后面的拍摄过程中,钱苗苗没有再突然闯入镜头当中,剩下的几组镜头,完成得都比较顺利。杜鹏原本不悦的神色,后面也渐渐舒缓下来。原本冯小满只有跟雅兰达一起的合照,后面杜鹏又改了主意,给她单独拍了几张。他喜欢她的状态,这是个被光眷顾的女孩,光迷恋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杜鹏很享受在镜头里捕捉这个女孩的状态。 雅兰达被通知可以休息了。她朝自己的朋友露出了一个同情的表情,然后做了个鬼脸,开心地跳到边上,跟莉莉娅抢樱桃吃。上帝啊!为了今天的拍摄任务,她可是一早空着肚子过来的。据说,这样她的脸就不会水肿,拍出来的照片也好看一些。 她兴冲冲地小声催促莉莉娅跟钱苗苗看冯小满:“嘿,你们看,她多美。” 在灯光下,趴在地毯上的少女整个人陷在皮毛之中。她光洁的皮肤仿佛是从皮毛中挣脱出来的,那些皮毛似乎原本就长在她的身上,现在褪掉了一样。她的眼睛被重新勾勒了眼线,又涂上了紫色的眼影。钱苗苗觉得不好,虽然这样的小满姐看上去让人挪不开眼睛,可她立刻想到了狐狸精。小姑娘又要想哭了,她不喜欢小满姐这样。她喜欢小满姐在阳光下露出笑容的模样。 莉莉娅眼睛眨也不眨,半晌才低低说了一句:“她可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她一直没能说出来,反而身体打了个哆嗦。然后,满心说不出的情绪的小姑娘低头去挑樱桃吃,才发现雅兰达又趁机将所有的樱桃全部吃光了。莉莉娅简直要悲愤了,她就知道雅兰达会这样。 莉莉娅看到孙喆又拿了一盒樱桃出来,立刻双眼放光地举手要去接。谁知道,孙喆直接拿了樱桃给冯小满,这盒子樱桃是拍摄时用的道具。 沮丧地小姑娘看着自己的朋友在镜头下咬着樱桃,她也想吃。 雅兰达则是盯着冯小满的嘴唇,上帝啊,她为什么会想上去亲吻一下自己的朋友呢? 钱苗苗面色苍白,她觉得小满姐变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孙喆则是老怀甚慰。他就知道自己有发掘美的潜能。冯小满天生是为光而生,为镜头而生,她可以呈现出各种各样的状态。 这个小丫头,一心只练艺术体操实在是可惜了。毕竟,时尚业喜新厌旧,十六七岁正好是模特最受欢迎的年纪,等到过了二十岁,她们就已经是圈子里的老姑娘了。啧啧,希望老天爷赏给了她吃饭的脸,可以再多眷顾一会儿她,等她退役以后,也能给她点儿机会吧。 杜鹏连着给冯小满拍了好几张照片,到最后,他的面色才总算是彻底舒缓下来。拍摄任务结束以后,他特地走到冯小满面前,用英语告诫她:“虽然你很受镜头眷顾,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工作的时候,尽可能不要给你的工作伙伴造成任何麻烦。” 冯小满赶紧道歉,是她欠考虑,不该将苗苗她们带过来的。苗苗以前的生活圈子太窄了,容易大惊小怪。 孙喆笑嘻嘻地过来打圆场。在冯小满去卫生间里卸妆的时候,他笑着在边上做最后的尝试:“以后都不打算当模特儿了?老实说,我觉得你还是非常有潜质的。对,你能够将衣服穿得非常美,让人印象深刻。这大概就是一种天赋吧。” 冯小满一边给自己的脸上涂着卸妆油,一边叹气:“再说吧。现在不可能跟在省队时一样了。薛教练一向都惯我,只要不影响训练,什么都由着我瞎胡闹。可是国家队,你也知道,呃,规矩大呗。” 孙喆叹了口气,还是觉得可惜:“你应该参加艾瑞克的走秀的。你看,总能找到借口说服你们领导的,对不?能促进中俄两国人民友谊,中美两国人民的友谊就不要了吗?也就是一天的功夫,一下午加一晚上的功夫,耽搁不到哪里去的。啧啧,难不成你还真要跟你那个小师妹期待的那样,全身心地投入到艺术体操中去?这方面,我倒是觉得你该跟你的朋友雅兰达学学。” 冯小满愣了一下,差点儿脱口而出:艾瑞克的秀难不成是我想走就走的? 她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打着哈哈:“要注意影响啊。赫主任的日子也不好过,估计等过完了世锦赛,就又要换新领导了吧。我还是尽量不给组织上添乱的好。再说了,艾瑞克的秀哪儿有那么容易。” 孙喆恨铁不成钢:“试试都不行啊?你就是运气太好了,不懂得珍惜!我告诉你,想要有出头的机会,就得把握住每一个机会,任何一个面试的机会都别错过。机会都送到你面前了,伸手接一下都不知道。” 这话已经是难得的重话了,孙喆从来没有这样跟冯小满说过话。他心里头相当不舒服,觉得这丫头有点儿浮了,没了以前任何活儿,只要给报酬,她都会二话不说就接下的劲儿。大冷的天,在水下泡个半天就为了拍张照片,她也没话说。这样的冯小满,才能往上一步步地走。 冯小满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么误会。她压根就不知道什么给艾瑞克走秀的事情啊。冯小满直觉不妙,赶紧作势要给孙喆端茶递水:“大哥我错了,还请您老原谅小的年幼无知。以后有机会千万别忘了小的,小的一定好好表现,绝不辜负您老的期待。” 孙喆被这丫头厚颜无耻的劲儿给逗乐了,也就没再跟她计较,只嘀咕了几句:“人运气好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把握,谁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就不赏饭吃了呢。对了,你比赛也要好好表现。你家米姐还打算等你拿块艺术体操世界杯决赛的牌子,再给你来一次专访呢。” 冯小满惊讶:“她不是去年已经帮我做过专访了吗?” 孙喆得意洋洋,很是与有荣焉的模样:“跳槽了,你家米姐被挖角了,去那个什么的中国版当副主编了。她准备推出一组体坛美女的专访。你争气点儿,其他人选都是奥运会冠军。你不能光脸长得漂亮,成绩也要漂亮,知道不?” 冯小满赶紧表示自己一定努力拼搏,坚决不辜负组织的期待。她插科打诨着,将这件事给糊弄了过去。 等到收拾妥当,雅兰达开车子送自己的伙伴们回艺体基地。她兴奋地宣称:“啊!我终于发现我的天赋之所在了。我就是天生的模特儿。” 冯小满拼命地表示赞同,雅兰达最美最棒了。 莉莉娅身为拆台专业户,一点儿也不含糊:“噢,算了吧,雅兰达,我觉得摄影师明明更喜欢小满。” 雅兰达相当豪放不羁:“作为发掘小满的人,充分说明我知道如何才能成为一名好模特。” 冯小满哈哈笑着,用俄语表达了对雅兰达的赞同。钱苗苗死命揪着自己的衣角。上车的时候,小满姐用中文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在回到基地之前,你都有机会坦白。” 钱苗苗这一路上简直要虚脱了。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会泡汤。之前冯小满去卸妆的时候,她也想跟过去的。但是那里的工作人员让她别添乱,她只好乖乖地等在边上了。她本以为小满姐去的是女卫生间,孙喆不会有单独跟她说话的机会,可没想到,小满姐还是知道了。 一时间,钱苗苗连哭都哭不出来。她的表情太可怜了,连雅兰达从后视镜里见到她时,都忍不住笑了一句:“噢,我可怜的小东西。刚才被吓破了胆儿,还没有回过神吧。” 冯小满微微笑,用俄语回答了自己的朋友:“没关系,苗苗也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雅兰达立刻抗议:“噢,不,她们永远是小孩子。这样我们才永远不会变老。” 冯小满相当残忍地打破了雅兰达的幻想:“没有谁能够永远是小孩子。” 雅兰达一直到将朋友们送下车,还闷闷不乐。太讨厌了,小满为什么要说实话。结果冯小满在下车之前,拥抱了自己的朋友:“但是雅兰达永远不会老,永远是最美最棒的雅兰达。”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甜言蜜语永远让人心花怒放。雅兰达快活地开着车子走了。 莉莉娅耸耸肩,满是担忧:“我真怕她心情太好,会吃掉一袋子的巧克力啊。噢,阿芙罗拉肯定会让她连着三天只喝矿泉水的,最多再给她两片酸黄瓜。” 冯小满笑着将莉莉娅送回了宿舍,然后带着钱苗苗往自己的宿舍走。她走了几步,才发现钱苗苗站在走廊上不肯再往前走了。冯小满一时间甚至被这孩子给气乐了。她转过头,二话不说,直接往前走。 钱苗苗在后面看着她越走越远,心里就越来越慌。她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小满姐,我错了,我怕他们把你拐跑了。” 冯小满还是没有停下步子,继续往前跑。钱苗苗跟个小钢炮一样“嗖”的冲上去,抱着冯小满的腰,箍得死紧,一边哭一边喊:“小满姐,你别不要我啊,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冯小满没回头,也没哄这孩子,只声音淡淡的:“你错什么了?” 钱苗苗结结巴巴地将事情给说了一遍,然后哭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他们说你会去当明星,你以后都不练艺术体操了。他们说你就是喜欢钱,就想做挣钱的事儿。” 冯小满一点儿为自己辩解的意思都没有,态度淡漠:“谁不想挣钱?能挣到钱是能耐。” 开了电脑,找出对话记录后,冯小满真是被钱苗苗给气乐了。这傻妞连清除聊天记录都不会,居然就让罪证这么大喇喇留在原处。就这老鼠胆子小猪的智商,居然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作怪? 钱苗苗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她真的好害怕。跟小满姐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越长,她就越觉得小满姐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她们国家队实在是太需要小满姐了,艺术体操也太需要小满姐了。 就连庞清姐都说,几代人的努力加在一起造成的影响力都比不上小满姐一个人。要是小满姐这时候突然间决定不练艺术体操了,而是跑去当明星了,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而且,大家都说,那个圈子里头乱的很,从体育圈里出来后真正能在那个圈里混好的人压根都没几个。小满姐要是浪费了她在艺术体操上的天赋,跑去当小明星,才真是浪费人才呢。 冯小满听着这孩子颠三倒四的哭诉,一时间无语。等到钱苗苗哭得嗓子都哑了,歇下来的时候,她才冒出一句:“庞清姐说,别人说,为什么没有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吧。你总不能一辈子躲在我们背后,当个孩子。” 钱苗苗一惊,忍不住打起嗝来。 冯小满也不理会她,只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好了,这事儿我自己有责任,不该就把电脑这么大辣辣地摆在你眼前。行了,我会跟基地再申请一间宿舍。你自己得学着独自生活了。” 钱苗苗吓得赶紧过来摁住冯小满的手,一张泪痕未干的小脸上全是惶恐。她拼命地摇头:“小满姐,不要,你别走。” 冯小满脸上一点儿温和的意思也没有了,她声音可以算得上颇为严厉:“第一,我不喜欢别人侵犯我的隐私。第二,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我拿主意。” 211|点与线 钱苗苗一直在哭, 她一再向冯小满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但是她的小师姐却丝毫不为所动。 冯小满叹了口气:“其实原本咱们就应该一人一间宿舍的。不过一开始庞清姐担心我一个人住照顾不好自己,这才跟我一起住的。我那时候也担心你一个人, 怕你俄语不够用, 生活不方便。不过现在咱们到莫斯科也半个多月了, 你是时候开始独自生活了。” 老实说, 冯小满并不太喜欢跟别人住在一起。她不是从小过集体群居生活长大的,除了母亲外, 从内心深处讲,她其实更愿意独居。她的性子原本就有些散漫, 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东西摆放却随意。只要一想到自己的隐私有可能被钱苗苗窥探, 她就浑身不舒服。 信任一旦遭到破坏, 想要再重新建立起来, 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冯小满借口自己跟钱苗苗的作息时间不同,怕影响到对方休息, 又申请了一间宿舍。阿芙罗拉教练等人,都不奇怪她的这个要求。她们知道冯小满有自己设计成套动作的习惯。想必灵感来的时候,她就会不管不顾, 打扰到了钱苗苗休息。钱苗苗这段时间苍白的脸色也论证了她们的推断。想必这个孩子的睡眠比较浅, 被吵醒了以后,不容易重新入睡吧。 冯小满没费多少唇舌, 宿舍管理员就给她安排了一间新宿舍。距离她原本的那间宿舍还算近, 中间只隔了两个房间。 钱苗苗看着冯小满拎着收拾好的行李走出去的时候, 她整个人几乎都要虚脱了。这个女孩子完全没有想到,她的小满姐居然会这么毅然决然的说走就走了。 冯小满拎着最后一袋行李出门的时候,转过头来叹了口气,看着钱苗苗:“你放心,我不会跟孙喆说这件事情的。你不用再担心这件事。不过,我必须得告诉你一个道理,你已经不小了,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自己承担责任。不要想当然了。” 说着,她合上门,安安静静地走了。 钱苗苗蜷缩在床上,默默地掉眼泪。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原本她真的很开心能够跟小满姐一起到莫斯科来学艺术体操。对她而言,可以跟小满姐朝夕相处,比跟着阿芙罗拉教练学习,更让她高兴。但是。短短的几个星期的时间,为什么事情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女孩子圆圆的小脸上,大滴大滴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流淌下来。她哭得声音都哑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挽回这一切。 莉莉娅过来找她玩儿,见状就安慰道:“哦,你要学着适应啊,亲爱的苗苗。雅兰达搬出去的时候,我可伤心了。我还想跟她一起搬出去住呢!不过阿芙罗拉不允许,而且雅兰达也不肯。她说她需要自己的生活空间,我太烦人了。才不是呢!你看现在我们依然是好朋友啊。小满之所以要搬走,也是担心会影响你休息啊。况且,一个人住可好了。这样你可以有许多小秘密啊。” 钱苗苗想说,她不需要任何秘密,她希望自己的一切都是对小满姐坦诚的。小满姐却并不愿意将自己的生活跟她分享。 莉莉娅安慰了一会儿钱苗苗,发现自己的新朋友依然心情低落。她耸耸肩,招呼钱苗苗:“要不,咱们去玩儿吧。嗯,小满也在练习。我们一块儿玩儿吧。” 钱苗苗原本想拒绝,她一点儿也不想玩。但听到莉莉娅说冯小满也在加训,她立刻换了鞋子,跟着莉莉娅去了体操馆。 冯小满正在试验新动作,她想改进自己的跳步。这对她来说是相当有趣的体验。她照着腿法图谱里的方法,一个接着一个试验,觉得很有意思。虽然这些腿法看上去不是特别优美,但是运用到跳步当中应该会有新的突破。 她见到了钱苗苗跟莉莉亚,依然跟往常一样,微笑着跟两人打了声招呼。但是面对莉莉娅的游戏邀请,她却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正在忙。被拒绝的莉莉娅不以为意,小满现在有新想法了,自然要好好练习。噢,她可是期待着小满可以创造出比烟花跳更加漂亮的动作来。 看着冯小满转头沉浸入自己的练习中,钱苗苗却是如遭雷击。她觉得,她的小满姐真的已经彻底厌恶她了。要不是还有莉莉娅在,她真的会直接哭出来。 冯小满恍若未觉,又一次试验起弹腿来。嗯,其实这个动作结合转体,然后再交替抛棒,运用在棒操成套中,效果应当相当不错。 孙喆的莫斯科之行整整持续了十天。等到礼拜二晚上,他就过来跟冯小满辞行了。这回,他总算想起来带上了冯美丽托他给女儿捎的东西。 “你妈做的好吃的,已经被我也吃完了。反正放在你那儿也就是馋你眼睛的份儿。” 冯小满哭笑不得:“那本来就是我妈给你准备的。我哪里能随便吃零食呢。” 孙喆同情地看着她:“啧啧,去年你还能吃豆腐干呢。现在管的可真够严的。” 冯小满叹气:“没办法,我要开始长肉了。不能随便放纵自己。”现在吃饭她都要小心控制着。不仅是体重,还有身高似乎也在微妙地发生着变化,她能够感觉到身体重心的改变,现在训练的时候,一直都在调整自己的动作。 孙喆看这孩子,忍不住直摇头。这也真是不容易。他特意去拜访了一趟阿芙罗拉教练,以冯小满大哥的身份表达了对教练的感激,还送上了从国内带来的特产。 冯小满囧囧有神地看着孙喆跟阿芙罗拉教练寒暄,只能尴尬地坐在边上扮演乖巧的小妹妹的角色。他们敲门的时候,雅兰达刚好过来找阿芙罗拉教练聊完以后的生活安排,还是她帮忙开的门。冯小满还不知道要怎样囧囧地应对接下来的“家长带孩子登班主任的门打招呼”呢,孙喆就相当有眼力劲儿地给她也送上了礼物,一副中国当代大家的国画。 雅兰达立刻高兴的不得了。她最喜欢的就是美术作品,这件礼物实在太棒了。 冯小满看了眼睛直跳,小声问孙喆:“这画不便宜吧,一尺多少钱啊?” 孙喆一面笑着用英语恭维雅兰达,一面直接用中文回答冯小满:“嗯,对外一尺要价五百,一幅画标价八千块。实际上,卖出去一幅画也不过八百。到我这儿又打了个折,也就是五百。” 冯小满顿时肉疼这位画家,不小的一副山水画呢,这能把本钱收回头么。 孙喆不以为意:“这批量生产,一天就能画出来一幅的,能有人买就不错了。” 冯小满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瞅着那画还不错啊,其实她最喜欢上面的题字。虽然没认出来究竟写的是什么,可看着就相当潇洒。 孙喆送给阿芙罗拉教练的特产则是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外加附赠的茶叶。他笑容满面地用英语跟阿芙罗拉教练连比带划地交谈着。 雅兰达带着冯小满到了会客室的偏厅,一边美滋滋收好她的礼物,一边好奇地问冯小满:“噢,亲爱的宝贝,你的妈妈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么。为什么你会有哥哥?” 冯小满实在难以解释清楚这复杂的关系,只能含混地表示是类似于教父教母一类的关系。 雅兰达这才点头表示理解了。然后,她还好奇地朝着会客厅的方向张望,夸奖了一句孙喆非常英俊。 正在喝茶的冯小满差点儿没被茶水呛到。好吧,孙哥放纵不羁爱自由,确实很帅。 她一直等啊等,等到这尴尬的拜访过程总算结束了,赶紧冲上去,忙不迭地要把孙喆送走。真是大写的尴尬,总有种家长要给班主任贿赂,让对方给自家孩子开小灶的感觉。临走前,雅兰达还热情万分地邀请孙喆有机会再来莫斯科玩儿。 “嘿,那个时候我肯定已经退役了。我可以带你兜风,逛遍这座城市。” 冯小满囧囧有神地跟阿芙罗拉教练挥手道别,赶紧将孙喆推出门去。雅兰达最近对于退役这件事兴奋莫名。她已经邀请过基地里头几乎所有人一块儿出去吃喝玩乐了。她终于可以不用再为体重犯愁了。 孙喆笑着点头道谢,表示有机会一定应约。 冯小满把人给推出门以后,他还抱怨:“看看你,着急忙慌个什么劲儿。要多跟教练联络感情,知道不?哎哟喂,算了吧。指望你个傻孩子,是没希望的。这还得我来。” 孙喆还在絮絮叨叨呢,冯小满就捧出个盒子给他:“孙哥,给你的。” 他愣了一下,见是当地特产鱼子酱,忍不住笑了:“哟,捎给你妈的啊。这玩意儿你妈吃不吃?她会不会嫌腥气啊。” 冯小满摇摇头:“我妈不吃这个。这是送你的。” 鱼子酱在当地极为常见,各种档次应有尽有。因为要送给孙喆,她自然只好往贵里挑。老实说,雅兰达带她去买的时候,她的心口一直在滴血。这一罐子鱼子酱,花光了她攒的所有卢布。她原本还想再攒攒,买点儿皮毛回去,给她妈再做几件御寒的冬装什么的。 孙喆挑挑眉毛看着鱼子酱,彻底惊讶了。哎呦,孩子还是得独立生活才能成长快。冯小满这丫头开窍了,居然还知道给他送礼了。 他下意识地就问:“你老实交代吧,无事不登三宝殿,到底闯了什么祸?为什么要给我送东西?” 冯小满认真地看着孙喆:“孙哥,一直以来我都对你欠声谢谢。我不懂事儿,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可是你一直在包容我,帮助我。我非常感激你,但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眼睛又呆不懂得眉眼高低,没少给你气受。还请你原谅我。” 孙喆心里头动了动,笑着摇摇头,叹气道:“你啊,你就是想的事情太多了。拒绝给艾瑞克走秀的事情也不怪你。我理解,你们队里头的规矩大。要是违反了规章制度,有些领导就要有话说了。算了,以后有机会再想办法吧。我也跟艾瑞克解释过了,你是国家队的运动员,我们国家队管的很严。” 冯小满这才放下心来。以她的能力,是没有办法直接跟艾瑞克道歉的。有孙喆居中帮忙说话,就会好很多。永远不要轻易堵死任何一条路,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一直走下去的到底是不是康庄大道。多条路子,生活就会多点儿希望。 孙喆看她如释重负的样子,有心想让她更放松一些,便笑着转移话题:“哟,你那条小尾巴呢?她今天怎么没跟过来?” 冯小满也不隐瞒,直接回答:“我们分宿舍住了,她跟莉莉娅玩儿去了。” 孙喆挑了挑眉毛,惊讶道:“为什么要分开住?两个人在外头住一起,彼此有个照应啊。” 冯小满笑了笑,声音淡淡的:“她年纪也不小了,该学着独立了。我又不能照顾她一辈子。” 孙喆一面朝地铁站走,一面反复琢磨她这话,总觉得话里有话。但是他再问冯小满的时候,这丫头就是笑,还一个劲儿的强调,因为她有灵感的时候会经常爬起来,将新动作给画下来,所以会打扰到舍友休息。 “苗苗还在长身体呢,不睡饱了,哪里能够长个子。我还是搬出来住比较合适。” 孙喆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心里头多多少少有点儿数。那天拍杂志的时候,他提到了艾瑞克的秀。冯小满当时的反应就有点儿不自然。虽然这丫头非常机灵地掩饰过去了,但是孙喆毕竟已经与她认识好几年了,而且他最得意的就是这双能够捕捉到被观察者每一个表情变化的眼睛。 冯小满那点儿道行,怎么能够逃脱过摄影师的双眼。他不提,就是想看这丫头自己怎么处理这事儿。现在搬出来独住,大概是小丫头们之间有矛盾吧。 既然冯小满不愿意细说,孙喆便也不再揪着不放,只叮嘱她在外头万事小心,就拎着他的鱼子酱,挥挥手直接坐地铁去了。 冯小满在地铁站里慢慢地走着。莫斯科的地铁站号称全世界最有文艺气息地铁站,各个站台的布置丝毫不逊色于博物馆。冯小满几乎要被明亮的灯光晃花了眼睛,彩色窗花玻璃上呈现着各种奇异的植物造型,明丽鲜艳,却又有种难言的朴实感。 她上了电梯,走出了地铁站,看到了广场上的雕像,那种质朴的震撼力依然冲击着她的胸腔。等到走上街头,展览中心外面的广告栏上看到了自己跟雅兰达走秀时的照片,甚至涌现出一种说不出的荒诞感。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她仿佛正站在河水中,河的两岸,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朋友一旦离开,冯小满的生活就变得单调起来。日复一日的,她的时间全部被训练给占据了。孙喆这次过来,还给冯小满带了书法字帖,想让冯小满练练字,以后给人签名的时候省的再是小学生字体,太丢人了。 结果冯小满却对从字帖中翻出的米芾的书法作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看不懂草书,却能够感受到字迹的流畅优美,那简直就是无拘无束的舞蹈。 之前的一段时间,冯小满就跟练功走火入魔一般,疯狂地试验着各种拳法腿法,将它们跟平衡、波浪以及转体与跳步结合在一起。雅兰达跟莉莉娅看了以后都觉得格外新奇有趣,但是她们都觉得哪里怪怪的,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冯小满颇为苦恼。她酷爱不断地改进自己的成套动作,跟一般的艺术体操运动员相比,她的成套变化可以说是相当大。几乎每一次大型比赛,她的表现,跟上一次相比,都会有所调整。有的地方改动的小一些,将动作顺序重新调整,再增加几个联合刷难度分。而有些成套,她则是从头到尾几乎完全推倒重来了。 这也是冯小满能够在国际比赛中,不断地获得比较好的名次的重要原因,因为长期使用相同的成套动作,也会让裁判产生审美疲劳。冯小满这样天生在赛场上不占优势的亚洲选手,就必须得不断的创新,使得裁判产生耳目一新的感觉,愿意对她手下留情,才能够尽可能将名次往前面省一升。 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既然前人的树没有栽好,那么她也就只能自己一边栽树,一边享受自己创造的绿荫了。 阿芙罗拉教练每天都要去体操馆里,仔细观察一遍冯小满的训练。除了基础训练以外,现在这个孩子训练的主要内容都是她想出来的新动作。 有两个弹腿的应用,阿芙罗拉教练觉得相当有趣。这两个动作运用在棒操中,她整个人都显得轻松活泼了很多。当然,变化一下,改在球操里头也可以。 阿芙罗拉教练非常欣赏这样不断进取的精神,这个孩子并不满足于现状,她期待着自己能够做到更好。 再美的老一套,观众都会看腻的。她们必须得不断地创新,给观众更加新奇的感受,才能够将更多人的视线吸引到艺术体操上来。 冯小满试着让自己的身体变化为笔墨,然后摇曳成书法作品里头的字迹。书法史上有人以头发为笔行书,那么她的身体也可以融合进书法当中去。冯小满忍不住又兴奋了起来。对,她明白为什么雅兰达跟莉莉娅觉得她的成套动作怪怪的了,因为它们只是动作,并没有形成成套。一支笔绵延不绝毫无阻滞地书写到最后,才是她想要的成套动作。 最简单的黑白,便能书写出最不羁的篇章。 212|笔墨为刀 艺术体操世界杯总决赛的参赛人员中, 只有冯小满这一张东方面孔。但中国队的气势一点儿也不小。不仅薛教练、林医生还有陆教练到了,就连王部长跟赫主任居然也来齐了。 冯小满茫然地看着浩浩荡荡的中国代表队,感觉有点儿囧。她有种全家老小集体上阵送娃儿去上幼儿园的感觉。后勤人员远远大于参赛队伍啊。冯小满见到赫主任在后面压阵的时候, 颇为惊讶。她本以为最多王部长过来掠阵就不错了。 毕竟赫主任的心头好是集体项目, 况且下个礼拜国内还有一场艺术体操的冠军赛, 这也算是国家队奥运会后答谢广大艺术体操观众的表演赛。冯小满因为要准备艺术体操世界杯决赛, 所以才不参加那场比赛的。按照赫主任的脾气,他应该过去认真盯着表演赛的准备工作的。这可是扩大艺术体操在群众中影响力的好机会。 结果赫主任不仅人来了, 而且还认认真真地看着冯小满仔细打量了半天,看得后者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的时候, 才点头严肃地开始思想教育:“创新是一个民族的灵魂, 是一个国家兴旺发达的不竭动力。我们支持鼓励创新, 但是创新绝对不是哗众取宠, 也千万不能本末倒置, 耽误了日常训练。” 冯小满立刻点头称是。 除了带操重新进行创作外,这一次, 她将棒操成套也全部推翻重来了。从活泼可爱的小狮子变成浑厚大气的墨舞,其中的动作也有很多化用自传统武术,就连配乐使用的都是中国最古老的乐器编钟演奏的乐章。这个棒操表演像是一场气势恢宏的征战, 全然没有了之前成套的俏皮愉悦。 当墨人在她脑海中舞动起来, 耳畔传来编钟的悠悠声响时,冯小满自己都惊讶了。她原本并没有全部改变的野心, 带操彻底的重建已经足够狗胆包天了。她本来是想将传统武术的动作抽出来改编, 来展现出棒操的活泼生动。 可是没想到, 等加入了书法笔意为舞步进行连接之后,那种狷狂豪迈不羁的气势却怎么也隐藏不了了,再配上那幽幽的编钟声;等她在体操馆里演练这套动作结束的时候,她自己甚至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冯小满想到了很久以前听过的一句话:世间万物皆有灵,皆有魂魄。钟声凝魄,墨香传魂,那一个个的勾手弹腿中,也凝聚着精髓。 她练完那一套棒操后,趴在艺术体操馆的地毯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雅兰达跟莉莉娅在边上看着她,也跟着发呆。这种感觉她们说不出来,似乎太震撼了,震撼得已经超出了她们的预期,甚至让她们都害怕了。 一贯笑容满面的雅兰达结结巴巴道:“上帝啊,我只是等待着吃餐前小菜,噢,为什么上的是国宴,而且还是相当丰盛的正餐。” 莉莉娅开口的声音都有点儿委屈了:“哦,小满,你给我们的实在太多了。”太丰盛了,她觉得自己都要承受不住了。 冯小满瘫在地毯上喘粗气。她有点儿担心,这套棒操会太圆满了。对,就是每一个细节都过于饱满,会让别人一下子给吃撑了的那种感觉。 钱苗苗现在彻底成了莉莉娅的小跟班,莉莉娅上哪儿都要拽着钱苗苗一起。不知道是不是被莉莉娅给带着的缘故,她现在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一点儿。编钟的音乐,钱苗苗以前听过。老实说,她不喜欢那样的音乐,感觉非常闷。可是小满姐重新剪辑过以后,听到耳朵里的感受又完全不一样了。也许的确只能是这样厚重雄浑的乐器才能平衡住舞步的狷狂不羁。女孩子唯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她的小满姐会选择这样的战歌呢。 冯小满好容易喘匀了气,从地毯上爬起来,慢慢地绽放出了一个笑容。对,即使它不够讨喜,她也要定了它了。一桌宴席,开胃小菜再爽口,注定了也只能是开胃小菜。现在,她需要尽快确定起自己的地位。她不能永远当一个活泼俏皮的小妹妹,也不能单纯靠着小技巧才获得裁判的好感度,她得树立起自己的招牌。 带操跟棒操,一个起一个伏,恰好可以形成情绪的波动,不至于太单调。至于圈操,下一个周期中它被剔除掉了。这一回,她不用在上面花费太多的精神,只要将原本棒操里头表现愉快活泼情绪的动作加进去几个,让喜乐的成分更明显就好。球操也不大动,她没有什么新的灵感,况且对于自己的黑天鹅风格球操,她暂且还比较满意。 突破不会是一蹴而就的,一个个,慢慢来。毕竟她现在才是十六周岁,即使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成长为东方艺术体操舞台上的领军人物,但是,评委的印象还在那里。转型也不能一下子太过突兀。按照比赛顺序,圈操、球操、棒操跟带操,恰好形成了情绪上的呼应。 冯小满将自己的四套单项成套动作,全部在教练跟领导的面前演练了一遍。国家队得帮她申报创新动作。后面的几年时间里,她能不能占据先机,就要看这一次的表现了。 薛教练跟陆教练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现场观摩跟在录像里的看到的感觉,果然不一样。当沉浸在艺术体操世界中的冯小满锐利的目光向她们投来的时候,薛教练甚至都有种陌生的战栗感。这个孩子,眼神如刀锋,她手中的双棒既是笔也是刀刃啊。 陆教练沉默着没有说话,半晌才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冯小满已经沉淀下去了。她最早将烟花跳的带操录像传递给国家队的诸位教练看的时候,她兴奋之余有点儿担忧。 体育明星成名时多半年岁小,缺乏生活经验跟社会阅历,会容易轻飘飘起来。冯小满的那一套带操简直就是少年成名时,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最好写照。陆教练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沉下来,好好再打磨打磨,她的天赋不应该在短暂的辉煌中燃烧殆尽。她的艺术体操生命应该比所有人都要长。 这也是陆教练最早让庞清带着冯小满的真正原因。她希望庞清这个大姐姐与生俱来的温和敦厚的大姐气质,可以中和一下冯小满身上的尖刺,让她更加从容地在艺术体操舞台上展现自我。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庞清的身体因为长期超负荷训练与征战,实在是承受不了莫斯科的高强度训练了。 冯小满自己还是个性情不稳定的孩子呢,居然还得带上钱苗苗这么个更小的孩子。从性格角度来讲,陪伴冯小满的更合适人选是孙岩。可是没办法,阿芙罗拉教练从来不收只有二流资质的学生。她们是被挑选的对象,没有资格挑三拣四,只能将小孩子里头最有天赋的钱苗苗给打包出国了。 陆教练现在就盼着这两个天赋卓绝的孩子,能够一门心思地好好练艺术体操,好歹能前后两代人撑起三届奥运会。有个十头八年的功夫,也就让国内的艺术体操慢慢走上发展的正轨了。 林医生一边拿纸巾给演练完成套动作后气喘吁吁的冯小满擦汗,一边笑着问她:“苗苗那个小丫头呢?你有没有天天带着她瞎胡闹啊。” 冯小满接过纸巾,开玩笑道:“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现在苗苗成天跟莉莉娅混在一起玩儿。我这些天一直忙着重新编成套动作,实在精力跟不上。林医生,您要有空,这次带苗苗回国参加表演赛的时候,好好跟这丫头聊聊吧。我觉得她有点儿放不开,畏手畏脚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导她了。老实说,我现在真没时间精力花在其他人身上。” 林医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老实说,冯小满真不是个知心姐姐的好人选。她骨子里头就是个独的,更加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让她费劲心思地去开解小妹妹,真是比登天还难。钱苗苗在莫斯科畏畏缩缩,也在林医生的预料之类。这就跟孩子升学进了重点学校一样,原本自己一枝独秀,现在发觉泯然众人矣。前头还有个成绩一流的姐姐被当成标杆,她压力能不大才怪。 冯小满成功地将钱苗苗打包给林医生了,心头一块巨石落下。她真是不会给人当姐姐。虽然莉莉娅跟贝拉年纪都比她小,但是她一直就是跟人一块儿玩啊,从来没给人做过思想工作。这活儿太难,她认怂。想想庞清能够当好全队小妹妹的知心姐姐,真不容易;冯小满自觉完全没有那个心思跟耐性。她就是个大写的渣师姐。 赫主任在冯小满的四套成套动作结束后,一直没吭声。其实他并不能看懂冯小满演示的每一个动作,尤其里头不少动作又进行了变革。他都搞不清楚这些动作究竟该打多少分了。半晌之后,他才清了清嗓子,冒出一句:“你这丫头啊,你这丫头。” 他现在觉得没白送冯小满到俄罗斯来训练,一年好几十万钱也没白花。用陆教练的话来说,咱们没能力教出来孩子,就得赶紧把孩子往更好的老师面前送。不然的话,孩子跟埋进土里的种子一样,再好的质量,土不行,也只能被捂掉了。那才真是暴殄天物。 冯小满被赫主任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有点儿心里发毛。她等着赫主任的下文,对方久久却都不再发声。冯小满颤颤巍巍地大着胆子道:“主任,您有什么指示吗?” 赫主任叹了口气,难得对着冯小满也温和起来:“你好好练啊。再怎么说,我手里也带出过有成绩的运动员呢。我没在艺术体操队白待。” 冯小满心里头相当不好受,赫主任那张脸看在她眼里头居然也不讨厌了。她听见自己冒出了一句:“主任,你别走了,我好好比赛,我去给你拿奖牌。到时候,你也可以说,你手上带出过奥运会上拿牌子的运动员。” 赫主任笑了起来,像是有点儿心酸又像是有点儿感动的模样。冯小满都快要掉眼泪的时候,赫主任突然间又冒出一句:“这次比赛要拿牌子啊。以前的那些都不算。我知道,只有在三大赛里头拿了牌子,你才是正儿八经地被认同了。艺术体操世界杯决赛、世锦赛、还有奥运会,你好歹这三个比赛都别轮空啊。人都来了,这个比赛一定要拿牌子。” 冯小满的眼泪都在眼眶里头直打转了,愣是被奖牌迷赫主任逼着又把眼泪给吞了回去。她就知道,赫主任是个彻头彻尾的官迷。说不定她们在这里恋恋不舍,人家已经欢快地高升去了呢!她白酝酿情绪了,真浪费! 213|粉墨登场 因为新科奥运会冠军的退役声明, 所以本次艺术体操世界杯决赛分外吸引媒体的注意力。不少人都津津乐道于雅兰达的急流勇退是迫于娜塔莉亚的压力。这位艺术体操女皇非常不满自己的队友在奥运会上抢了自己的风头,所以在阿芙罗拉教练的包庇下,一直给雅兰达施加压力。可怜的雅兰达实在不堪压力, 这才不得不在自己的职业生涯巅峰期黯然选择离去。 冯小满从网上看到相关的所谓内部消息, 对方还说得有鼻子有眼, 仿佛亲临过现场, 连雅兰达被娜塔莉亚排挤得只能在小体操馆里头训练的事情都清清楚楚。她一边看,一边读出来给雅兰达跟莉莉娅听。雅兰达笑得厉害, 直接跑去找娜塔莉亚,得意洋洋地表示:“嘿, 大家都说你很厉害, 欺负我呢!” 娜塔莉亚朝雅兰达露出了个无奈的神色, 愤愤地表示她也要退役了。 雅兰达立刻摁住她:“噢, 亲爱的, 你要是退役的话,阿芙罗拉会疯掉的。你起码得等到明年世锦赛之后, 最好再坚持到奥运会。那个时候,你可以跟莉莉娅一起去找小满啊。她可是东道主呢。嗯,我可以在台下给你们做比赛解说。” 莉莉娅还想过去找她们说话, 冯小满却拉走了她:“走吧, 我们一起去玩会儿。雅兰达现在最爱的人是娜塔莉亚。” 说着,她转头拽住了习惯性当影子的钱苗苗:“走, 苗苗, 咱们一块儿玩器械, 你把你这段时间想出来的新招儿都亮出来给我看看。等后面比赛的时候,看能不能也申请到独创动作。” 钱苗苗的眼睛立刻亮了,整个人就跟要发光了一样。她激动地表示:“好,我马上就做。” 冯小满差点儿没被她的眼神给闪瞎了。她赶紧强调:“噢,你放松点儿,就跟以前和莉莉娅玩时一样。” 莉莉娅还在悲伤,她抱着冯小满的胳膊哀怨不已:“噢,雅兰达最爱的还是娜塔莉亚,不是我。” 冯小满想揪这孩子的头发,这都能吃醋?这些孩子啊! 等到比赛当天的开幕式,所有的运动员站在一起拍照的时候,冯小满才意识到人们的八卦心有多重。原本作为八名个人选手中最新鲜的生面孔,冯小满相当有自觉乖乖当背景板就好。哪知道她跟雅兰达一起参加了亚历山大的时装秀之后,又共同拍摄了时尚杂志的内页;人人都知道她是雅兰达的好朋友,于是记者提问也从她这边打外围。 冯小满面前塞了个话筒时,还有点儿小激动。 哎哟喂,总算是在媒体面前混了个眼熟,有点儿知名度了。冯小满还没想好要怎样跟自己的粉丝打招呼呢,记者劈头就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中的小火苗:“这次比赛,你觉得雅兰达跟娜塔莉亚究竟谁会赢?” 冯小满一脸懵逼:“有四项比赛呢,您说的究竟是哪一项?她们每一项都有可能赢啊?” 大概是她茫然的神色实在过于浑然天成,记者居然没生气,还相当好脾气地解释自己的问题:“那你希望究竟谁拿冠军呢?” 冯小满满脸耿直:“当然是我自己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然后成功将天给聊死了的冯小满同学就直接被无视了。记者直接将话筒递到了雅兰达面前:“您选择这次比赛后退役,是不是因为身边人给了你很大的压力?” 雅兰达哈哈大笑:“对,是的,压力太大了。她们跟我吃一样的东西,结果我的体重永远都要比她们重,这实在是太伤害我了。以后,我终于可以对自己的体重保密了。” 遭受冷遇的冯小满立刻乖巧地缩到边上去了。哼!稀罕啊!以后姐要让你想采访姐一定得提前预约打申请,接不接受全看姐心情到底怎么样! 好在这一次大约是冯小满总算创造了历史记录,成功进入了艺体世界杯的总决赛,国内居然还有媒体过来采访她了。 在自己人面前,她秉承着谦虚谨慎闷声发大财的原则,相当低调地表示:“能够参加世界杯决赛,对我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因为我直到去年九月份的世锦赛才能参加成.人组比赛获得积分,能够在今年就排进世界前八,我觉得非常神奇。” 体育报的记者笑着追问冯小满:“那这次比赛,你有没有什么目标?比方说个人全能排进前六之类的。” 冯小满满头黑线,忍了又忍,总算是忍住了没对这位记者大哥咆哮。能不能事先做一下功课啊?世界杯决赛没有个人全能赛,个人项目只有四项单项比赛。简直就是尬聊,完全让人没办法接话啊!内心抽搐的冯小满同学努力挤出笑脸来:“嗯,这一次我希望自己能够在带操跟棒操上有所突破,因为这两个项目中,我都有申请独创动作,希望这一次能够获得国际体操联合会的认可。” 赫主任面前的话筒可比冯小满多得多,除了体育报的记者外,还有门户网站希望采访这位中国艺术体操的当家人。 “比赛目标?当然是希望冯小满能够拿奖牌了。我听到有声音说我们将孩子送到莫斯科训练是崇洋媚外,浪费国家外汇。我们的运动员会用她们的成绩来证明,这些孩子绝对不会浪费纳税人一分钱。她们都是努力上进的好孩子。上次我们去日本比赛的时候,同行就羡慕我们有这么好的艺术体操苗子。中国的艺术体操,肯定起码要当亚洲的龙头老大啊。就是跟欧洲选手比,我们也不是毫无优势么。” 王部长一开始在边上微笑,听到后面就主动开口转移话题,免得心情激动得赫主任一下子又把牛皮给吹破了天。 艺体世界杯决赛分两天进行,当天下午四点钟,她们就在当地体育大学的体操馆里开始了圈操跟球操的比赛。这一次的比赛中,冯小满球操中有顶踹燕360°时脚吸球接反伊柳辛脚背拍球的独创动作接收体操联合会的验收,其余的倒是没有什么特殊。 出乎冯小满的意料,大概是她将之前棒操跟带操中活泼俏皮的动作全都转化了运动到了圈操之中,所以正在所有一流高手的圈操成套里,她那套圈操出奇地讨人喜欢,用句不太恰当的话来形容,就是天后宫里的小郡主。即使没有王者之气,但让人耳目一新,非常舒服。作为参赛选手中年龄最小的运动员,裁判对她手下留情,最后她以24.72的得分名列第三。 拿到了冠军的雅兰达开心不已地拥抱了冯小满,然后跟亚军娜塔莉亚脸碰脸笑着抱了抱彼此。一时间,站在边上的冯小满几乎快要被镁光灯闪瞎眼了。雅兰达是天生的明星,她实在是太会出风头了。她居然还亲吻了娜塔莉亚!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吻意味着好运,娜塔莉亚在接下来的球操中状态极为神勇。好几个高难度动作她都做得轻松自如,粉红色的彩球被她操纵得游刃有余,彩球仿佛珍珠一般在她身上滚动,她的周身也散发着温润的珠光。已经比完了冯小满坐在场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娜塔莉亚,真的是太美了。娜塔莉亚就跟高贵的公主一样。她的确是当今艺术体操舞台当之无愧的王者。这一次的球操,娜塔莉亚拿到了26.30的高分,毫无悬念地登顶冠军宝座。 这一回,冯小满可没了上一次比赛的好运气,她只名列第五名。不过她的顶踹燕360°时脚吸球接反伊柳辛脚背拍球这组动作却是完成得相当漂亮,连阿芙罗拉教练都说不出意外的话,这组动作肯定能够获得体操联合会的认可,非常漂亮利落,而且很有想象力。 整个比赛场馆里头热闹非凡,不少雅兰达的忠实粉丝从世界各地赶过来,观看她的最后一次比赛。这个活泼爱笑的美丽女子,为艺术体操增添了别样的魅力。从此以后,地毯上少了位美丽可爱的精灵。 雅兰达上台领奖的时候,不少观众都哭了。他们希望雅兰达能够继续比赛下去,最起码的,她应该拿满三大赛的金牌啊。在一片凄风苦雨中,雅兰达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噢,你们不要引诱我,我想痛痛快快地吃甜甜圈。” 冯小满听了那叫一个囧。估计在雅兰达眼中,金灿灿的金牌的魅力还比不上黄橙橙的甜甜圈。 因为参赛选手只有八人,两项比赛下来,也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冯小满觉得还好,这两套成套,她几乎用的都是巧劲儿,体力消耗不算大。雅兰达还在比赛场馆里给她的支持者们签名,冯小满笑着自己先回去休息了。 明天,明天才是真正的重头戏。她能不能在接下来的四年中确定自己在艺术体操界的地位,关键就要看裁判跟观众的反应了。 冯小满微微吁了口气,默默地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演练着编钟声中的墨魂。原本她以为自己最得意的是带操里头的烟花跳,但这段时间的不断练习,她才发现自己最喜欢的还是棒操中的金戈铁马之气。大抵,她永远都不会是温婉甜美的女子。就跟孙喆说的那样,她眼中藏着刀锋,蕴着燃烧的火光。 第二天因为还有集体项目的五带以及三圈两球的比赛,所以个人项目比赛比前一天提前了一个小时。冯小满一早就爬起床,开始照常去艺术体操馆称体重,然后再去吃早饭。因为比赛场馆距离近,所以冯小满并没有跟国家队一起住酒店。她觉得住宿舍就挺好的,她的最新成套都是在这里完成的,熟悉的环境能够给她莫名的安全感。 娜塔莉亚也到食堂吃早饭。她看到了正满脸期待地盯着酸奶的冯小满,忍不住笑了:“今天怎么没有看到两个小家伙啊?” 冯小满一边开心地端起酸奶,一边解释:“教练们已经很久没看到苗苗了,她们很想她。所以苗苗昨天跟她们住酒店了。据说酒店的自助餐不错,莉莉娅就跟着一块儿过去了。” 昨天下午的比赛,在体操基地训练的运动员都过去看了。然后玩得无比开心的莉莉娅,听说中国队住的酒店里有她喜欢的牛油果,立刻就跟阿芙罗拉教练申请,她想去酒店住。她可以跟苗苗一块儿住原本给冯小满预定的房间。 冯小满老觉得阿芙罗拉教练答应下来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可言喻。估计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小队员会被人用糖给拐走吧。 娜塔莉亚露出了笑容,她们坐在一起用早饭。她看着冯小满一边喝酸奶一边面带微笑的样子,问了她一句:“紧张吗?” 冯小满摇摇头:“还没有来得及紧张,我估计自己要进训练馆的时候,大概才会紧张吧。嗯,等到上场比赛时,估计就是我最紧张的时候了。” 娜塔莉亚笑了起来,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现在就开始紧张了。真希望雅兰达能在这儿。有她在的话,就会轻松很多。” 冯小满大笑,因为雅兰达会将所有人的紧张全部包揽了,然后大家都没有紧张的情绪可用了。 娜塔莉亚有点儿伤感:“她真的要走了吗?我们一起训练了十一年了。我以为我们会一起训练下去。” 冯小满不知道该怎么接娜塔莉亚的话。她想说,中国有句古话,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所有人到最后,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只能目送对方的远去。 两人吃过饭以后,在体操基地门口跟雅兰达汇合。她开着车子送自己的朋友们一起去体育大学的运动馆。雅兰达愁眉苦脸地表示:“噢,你们一会儿不要在我面前提吃的。昨晚我太开心了,一不小心吃光了所有巧克力。” 娜塔莉亚跟冯小满异口同声道:“你疯了!阿芙罗拉肯定会杀了你的!” 雅兰达抚摸着自己的脸蛋,忧伤道:“这样我的闭幕演出才完美啊。不被阿芙罗拉骂的雅兰达,就不是赛场上的雅兰达了。” 冯小满鼻子一酸,眼泪立刻夺眶而出。这是她最后一次跟雅兰达同场竞技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雅兰达以后都不会出现在比赛场上了。 她抱着雅兰达,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说不出话来,她一点儿也不想让雅兰达走。可是这是雅兰达的选择,她只能尊重自己的朋友。 娜塔莉亚撇过脑袋,难得流露出嫌弃的表情:“你休想对我玩攻心术。我绝对不会让你的。” 雅兰达毫不犹豫地戳自己朋友的心窝子:“我才不需要你让我呢。我可是奥运会冠军。” 冯小满的眼泪都掉不下来了。雅兰达可真是会往人的伤口上撒盐。奥运会出现失误,可是娜塔莉亚职业生涯里最大的遗憾。 雅兰达得意洋洋道:“所以我可以毫无负担地退役了,但你还得坚持在赛场上拼搏。哈!我就说我肯定不会输的。你看,我是不是比你早一步脱离苦海啊!” 娜塔莉亚也拥抱了雅兰达,喃喃道:“你真讨厌,你真是最讨厌的雅兰达。” 上午的时间里,她们都做了地毯基本功训练,让身体充分地舒展开来。雅兰达最惨,她得想办法在短短的一上午事件中,让自己的体重降到正常水平内。否则下午的比赛,她可不想以赛场上受伤的方式结束自己的艺术体操生涯。 她苦恼得抽了一下鼻子,走,她也要走的漂漂亮亮。 冯小满感受到了雅兰达的决心,因为下午比赛前的午饭,雅兰达也没吃,只喝了几口矿泉水。莉莉娅一边幸福满满地吃着她的水果沙拉,一边踩雅兰达的痛脚:“所以我让你将小满送你的巧克力全部给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雅兰达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吐槽:“然后阿芙罗拉问你巧克力是从哪儿来的时候,你就会说是我给你的。嘿,你这个小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莉莉娅开心得咯咯直笑。 冯小满一边心不在焉地品尝着草莓,一边问她:“雅兰达要走了,你难道不难过吗?” 莉莉娅惊讶地瞪大眼睛:“难道雅兰达以后都不来找我们玩儿了?以后都不跟我们一起去看画展了吗?” 冯小满愣住了,听莉莉娅继续开心不已地说下去:“雅兰达可以去更多好玩的地方,替我们看更多有趣的事情啊。雅兰达永远都跟我们在一起。” 钱苗苗看着自己的俄罗斯朋友,心中说不出的羡慕。为什么莉莉娅总是能够这么开心呢?昨天晚上,林医生过来找她聊天了。虽然林医生什么也没说,但是直觉告诉钱苗苗,肯定是小满姐喊林医生过来找她的。 小姑娘的心情非常复杂。她不知道小满姐现在究竟对她是个什么态度。如果说她原谅了她,可是小满姐明确拒绝了再跟她住在一起。如果说她还在生气,可她明明又开始关心她了,还带着她一起玩儿。 冯小满感慨地拍了拍莉莉娅的肩膀,正色道:“噢,莉莉娅,你才是真正的智者。雅兰达的确将你变成了另一个她。” 雅兰达立刻哈哈大笑:“哦!阿芙罗拉肯定是向上帝祈祷的太晚了。” 她们用过午饭后就重新回到体操馆。下午的比赛在三点钟开始,大家得简单休息后,就要开始做热身准备了。 冯小满在薛教练跟林医生的指导下进行热身。 林医生一面观察着冯小满的动作,一面指点对方:“关于你的棒操情绪,我的观点是,完完全全地表达出来,不用刻意压抑。最真实的,才是最震撼人心的。其实无论是观众还是裁判,所有人都见多识广。大家需要振聋发聩声音来刺激大脑。所以,你无需担心观众接受不了。” 冯小满点了点头。其实即使林医生不说,她也不打算再更改了。因为棒操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就是这个样子。她不是创造者,她只是偶然受到了它的点拨,被它挑中了,以她的身体为媒介进行表达而已。她没有任何权利扭曲它的本来面目。 棒操比赛,冯小满排在第七位出场。她有点儿乐,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压轴演出啊。她身着一身黑色的体操服,没有刻意拼接其他颜色。可是灯光下,她白的发亮的肌肤却天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她朝所有观众挥手,露出笑容来,然后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场地中央,等待音乐声的响起。 薛教练动了一下身体,发出一声轻微的感叹:“真安静啊。”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安静。 随着一声轻微的“嘀”声,在浑厚的编钟乐章中,冯小满以一个弹腿踢棒开始了自己的成套表演。她的身体是笔也是墨,她在挥毫,以自身为墨书写着篇章。那肆意地舞步衔接着一个个腾挪踢跳,她如大鹏展翅又如凌波微步。舞台是她的宣纸,是承载墨的道具,她的身体在上面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烙印。等到跳步起的时候,出色的跳步滞空感,让她的身体似乎在夜空中也停留了。于是那一个个潇洒的字迹也更加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赫主任眼睛瞪得老大,作为年轻时看过整整二十遍《少林寺》的超级粉丝,他能够辨认出冯小满的那个跳步其实用的是勾别腿。这丫头片子,配合上灯光跟音乐的效果,真是跟前天看时又不一样了。 王部长已经来不及计算这套成套中的得分动作跟得分点。跳步的反复应用跟转体的各种衔接,让她像是在战场上厮杀的勇士,又像是情绪高昂挥毫写下诗章的泼墨者。她以她的身体连接着时空的变换,一面奋战,一面接受旁人的赞叹与缅怀。 钟声袅袅,编钟的声音承载着历史。而她此时,正用自己的努力,将她的身姿定格在艺术体操的史册上。 林医生听到身后有观众在惊呼:“噢,上帝,幸亏只有九十秒钟。要是跟集体项目一样长,我的心脏就要吃不消了。” 赛场上的少女以一个鹞子翻身后接水平哥萨克跳转的动作结束了她的棒操成套动作。她最后的身姿,有粉丝对着视频看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甲骨文的中的夏。 眉目森然的少女露出了恬静的笑容,她朝所有人挥手示意,再三谢礼,而后从容下了场。 214|专访 当天晚上, 冯小满就接受了米姐的采访。她一直到比赛结束才知道,原来米姐竟然亲自来了赛场观看她的比赛。她有点儿感动,她本以为米姐得确认她拿到好成绩后才会确定她的专访。毕竟, 她还没有什么过硬的成绩。对于一本相当有分量的老牌时尚杂志的大陆版《风尚》而言, 她还不具备足够的分量。 米姐能来, 一半是为了工作, 一半则是私人感情的因素了。 冯小满跟米姐拥抱了彼此,笑着打招呼。 米姐松开她以后, 依然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面上仿佛魂魄尚未归位一样:“天哪, 我觉得我的心脏一直被捏着, 我完全喘不过气来了。” 冯小满忍不住笑了。美丽到让人有点儿害怕的少女端坐在桌子的另一侧, 接受了《风尚》杂志的专访, 她语带调侃:“我得感谢比赛规则, 我们的个人单项只有只有一分半钟,还能让大家喘喘气。” 米姐哈哈笑了起来:“刚才坐在我旁边的很多观众都说, 妈呀,幸亏这不是集体项目。我觉得如果是两分半钟,他们肯定会受不了。” 冯小满非常得意。因为这一次比赛, 除了俄罗斯本地的观众外, 还有很多在莫斯科留学的中国学生,特意过来替她加油。甚至还有在当地做生意的华人也集聚到了一起, 帮她呐喊助威。米姐都惊讶观众席上居然会有这么多黄皮肤黑眼睛的同胞。 冯小满高兴地点头道:“对我而言, 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在观众席上, 能够看到越来越多的中国人。他们挥舞着国旗,帮我打气,让我知道,我的背后还有很多人在支持我。” 米雪点了点头,调侃道:“这得归功于你呀。因为你的存在,所以现在中国艺术体操也开始为更多的人所知道。很多人都说,你是中国艺术体操的代言人。有没有觉得很骄傲?” 冯小满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严格来讲,我应该是觉得诚惶诚恐吧。我现在能够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我承载着大家对中国艺术体操的期待,担负着传播中国艺术体操的责任。我很害怕自己做的不够好,会让别人对艺术体操产生误解,认为是艺术体操本身的错。嗯,所以我要郑重地说一声。大家看到的关于我的所有的美,都源自于艺术体操的滋养。所有不好的部分,全是因为我这个人不够好。所以,请大家关注艺术体操的美吧。” 米姐笑了,摇头道:“不,我觉得是你让艺术体操更美了。” 她无法言喻自己观看冯小满比赛时的感受。她已经彻底忘记了这是在艺体世界杯决赛的现场。她看到了金戈铁马冰河入梦,她看到了锦绣河山满目苍夷,她看到了奋勇厮杀的战士,她看到了慷慨激昂的记录者,她看到了怀古凭吊的游客。那场上的少女既是创造者又是道具,同时还身兼了观众的角色。 米姐感慨:“老实说,我看你在台上表演的时候,觉得自己一直是被压着的。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浑厚的钟声绵延不绝,你一个人分摊了好几个角色。你究竟是怎样表现出这样的状态的?我也非常好奇,这套动作又是谁帮你编排的。这个人是如何从你身上挖掘出这样的特质的。非常的美,森然又凝重,像冰又像火,然而却最终归于墨色。” 坐在米姐对面的少女已经是言笑晏晏的娇俏模样,丝毫不复舞台上的肃杀之气。她巧笑倩兮地看着米姐艰难地描绘自己的感受,点点头道:“嗯,老实说,虽然棒操最终只是拿到铜牌。而我的带操分数是最高的,获得了银牌这样我自己都吓傻了的好成绩。可我本人,最爱的是我的这一套棒操。” 米姐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差异,追问道:“你不喜欢你的带操吗?你觉得它喧宾夺主,压抑了棒操的光芒?” 冯小满摇摇头:“不,我个人非常喜欢我的带操成套。它大概是我短期内难以突破的巅峰了。但我最爱的是这套棒操。喜欢跟爱,是不一样的。棒操的灵感源自于中国传统文化,无论是书法还是编钟抑或是大家都能够看出来的,我的很多动作其实是化用自中国传统武术。当这些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我有一种看到极美不知所措的感觉。 所以,当我作为被选中的人,来表现出这一套棒操时,我觉得非常荣幸。老实说,我甚至有一种,天哪,老天也不会是突然间打个盹,然后稀里糊涂地选错了人,才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吧。这套棒操,对我而言是一种意外的惊喜。我没有想到过,我能够获得它,然后将它完美地呈现在大家面前。” 米姐重复了一遍“完美”,语调微微上扬,表示惊讶。 冯小满认真地点头:“对,我用的词是完美。因为,它已经是我现在能够想象的最好的状态了。也许以后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我个人的成长,我的眼界会变得更高。也许再回头看时,说不定能够发现出了诸多不如意的地方。但是,对现在的我而言,它就是完美的。我已经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能够添加进去,还能怎样表现,才能原汁原味的呈现出它的韵味。我很高兴的是,我做到了,我没有辜负它对我的信任。” 米姐笑着点头:“我觉得你的说法挺玄乎的。对你而言,其实棒操是活着的,它有灵魂有思想,是这个意思吗?” 冯小满肯定道:“其实对我而言,艺术体操就像是一位好朋友,我们共同的学习,从对方身上汲取美好。它从来不是冷冰冰的,没有生命力的。它蕴含了我的情感,我整个人是沉浸在其中的,我与它融为一体,然后才能展现出来。” 米姐点了点头,笑道:“好吧,我假公济私的时间结束了。我们现在进入下一个环节。其实我知道,大部分观众以及读者,更关注的应该是你的带操。” 冯小满抿嘴乐了,赞同道:“对,裁判都是火眼金睛的。” 米姐认真道:“这方面,我同意裁判的看法。怎么说呢,因为带操更加绚烂,它让我那一颗被捏得紧紧的心,一下子又飞起来了。真的,当你那七朵烟花在空中绽放的时候,伴随着音乐的高音,我的魂都要飞了。据说你那套动作当中,那个彩带在空中旋转飞舞的场景被称为烟花跳,是真的还是假的?” 冯小满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道:“嗯,这只是一个俗称,因为它的真正的名字,实在是挺长的,然后它呈现出来的状况看上去像是烟花绽放,所以就有了这样一个名字。我本人也非常喜欢这组动作。它实现了一种绚烂的美好,生如夏花。” 米姐追了一句:“但同时也是一种忧愁,因为烟花转瞬即逝,很快就没了。” 冯小满吓笑了起来,点头道:“是啊,烟花非常短暂。但是,我觉得它的魅力就在于短暂。因为转瞬即逝,所以把它的美丽才更加炫目。我本人还是相当喜欢我的带操的。对我而言,它是一次很大的突破。毕竟,虽然我一开始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所有的比赛成绩都说明了一件事情,以前带操是我的弱项。这个项目当中,我从来没有获得过重量级别奖牌的肯定。” 米姐笑了起来:“是不是挺委屈的。因为你以前的带操也是美美的啊,星空,钢琴曲,那种意境。” 冯小满哈哈大笑:“对对对,但是也非常普通。” 米姐笑了:“老实说,那时候,我看不出来你的带操跟别人有什么区别。虽然跟你比较的对象都是高手,但是我觉得你没输,但也绝对赢不了。我看了就忘了。” 冯小满忍不住,笑个不停:“是的,太流于表面了,并没有融合进去。我之前的带操缺乏一种力度,投注进去的感情不够。” 米姐坏笑了起来:“好吧,虽然我觉得对着你这样一个小姑娘,问出下面的问题,有点儿不合适。但是我想,应该有很多读者跟你的观众以及艺术体操迷们,都非常关心一个问题。因为非常明显,你在带操当中蕴含的情感应该是爱情。灿若烟花,缠绵悱恻,又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与忧伤。我们都很好奇,你是怎样拥有这样的情感体验的?因为就我所知,从十四岁开始,你就在艺术体操队里专心练习了。好像不允许谈恋爱吧。” 冯小满哈哈笑了起来,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队里其实没有明确的规定,但是,我们艺术体操队里面全是女孩子呀。大家一起玩还来不及呢。嗯,想要解释一下的是,并不是说一定要谈过恋爱,才能够体会到爱情的那种情绪。我可以通过电影或者书籍获得相应的情感体验。我本人非常喜欢看各种各样的老电影,比方说《卡萨布兰卡》还有《两个人的车站》之类的。因为娜塔莉亚她非常喜欢看苏联老电影,而我本人又想好好学习俄语,我经常去她那里蹭电影看。时间久了以后,相应的就会有一些感触,这些就可以运用到我的艺术体操表演中去。” 米姐笑得意味深长,却没有继续为难胡说八道的冯小满。 她表示:“我决定了,等回去以后我要将你的这套带操再好好地复习一遍。老实说,昨天我觉得你的圈操跟球操已经非常出色了。最早的时候我对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你的球操,你表现出来的黑天鹅让我极为震撼。我觉得那不是一个像你这样年纪的小女孩,能够表现出来的情感,但是你做到了。这大概也是你最早引起艺术体操界注意的成套吧。” 冯小满笑着点头:“对,我有个绰号就叫黑天鹅。” 米姐正色道:“但是现在在看,我又发现,相形之下,你的球操成绩好像这一回反而是最弱的了。” 冯小满笑了起来:“严格来讲,应该不算差吧。只能说是其他成绩太好了,有些不可思议。我完全没有想到,我能够取得这么好的成绩。真是太惊讶了。虽然我个人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但是没料到,它们能够获得裁判还有观众这么高的认可度。老实说,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挨骂。带操相形之下,还比较讨喜一点。棒操很有可能会让人讨厌,因为它太沉重了一些。” 米姐似笑非笑:“也许是因为现在轻快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沉重反而能够让人觉得耳目一新。” 冯小满点了点头:“大概是的吧。老实说,作为运动员,我们始终处于一个被选择这个角色状态中。我也不敢肯定自己的表现是否能获得观众跟裁判的认可。我只能努力去展示我的成套动作,至于剩下的部分,那就交给观众还有裁判去决定吧。” 聊完了比赛之后,米姐又跟她聊了会儿关于她在莫斯科的生活:“参加了著名时装设计师亚历山大先生的时装秀,有什么感受?” 冯小满老实回答:“亚历山大先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天才设计师。他的服装设计甚至让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服装从他的手下出来,也是有灵魂的。当时我看着雅兰达穿的那件黑色衣服出去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害怕。我害怕那套衣服是有魂魄的,它会把雅兰达吞噬掉。我在后台甚至抱着雅兰达,不想让她出去。” 米姐笑了:“你们之间的感情真的非常好。” 冯小满点点头,肯定道:“雅兰达是非常非常好的人,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体操运动员之一,她也是我的偶像。她有着无穷无尽的活力。她的热情,她的美好,可以感染到身边的每一个人。从她身上,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比方说更加豁达,更加轻松地看待这个世界。然后还有努力发掘自身的优点,因为雅兰达是永远不会输的。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永远不会输的冯小满。” 米姐哈哈大笑:“你已经赢了啊。你带操成绩可是比雅兰达还好,她站在铜牌的领奖台上,还冲着台下的观众们做鬼脸呢。” 冯小满笑得肩膀不停地颤抖:“这真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原本暗戳戳地打过铜牌的主意,但是真没敢肖想过银牌。老实说,只要有娜塔莉亚跟雅兰达参加的比赛,能够获得银牌的唯一机会就是她们不小心出现失误了。能够在她们正常发挥的时候,战胜她们,完全就是天方夜谭。 米姐兴致勃勃道:“你们一起拍杂志照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哦,我很喜欢你们之间的照片。尤其是,你俩面对面的贴着玻璃的那张,我有种你们要融合到一起了,变成了一个人的感觉。非常诡异,但同时又充满了震撼。难怪照片里头的小女孩吓得都快哭了。” 冯小满笑了起来:“对,那是我师妹。杜鹏先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摄影师,完全用可以用天才这个词来描述他。他擅长营造出照片需要的意境。而且他很会调动我们的情绪,并且巧妙地捕捉到我们情绪的变化。他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人的灵魂给呈现出来。哈哈,所以当时我的师妹就有点被那个环境给吓到了。” 米姐点头道:“所以说,其实是意外成就的经典。你师妹的意外入镜,反而成全了这张照片。杜摄影师非常欣赏你,你知道吗?上个月,他跟我们杂志有一次合作。闲聊的时候,我们谈到了你。他说你很有天赋,完全可以考虑往时尚界发展。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 冯小满想了想,认真道:“对目前的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比赛吧。我希望自己能够在艺术体操舞台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毕竟像我这样有天赋的选手,也不多吧。” 米姐哈哈大笑,调侃道:“哎哟喂,我觉得你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前面还一直非常谦虚的,说自己运气好什么的。现在终于承认自己有天赋了。” 冯小满点头,正色道:“如果没有天赋的话,我也不可能站在世界大赛的赛场上。但是如果仅仅只有天赋的话,我也不可能走到现在。我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浪费自己的天赋,更深地挖掘自己。这一次的比赛,让我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宝藏,还可以有更多的东西进行挖掘。我非常庆幸我是在华夏文明的熏陶下成长起来。我们的老祖宗留下了很多东西可以供我们不断的吸收,提取,进化。老实说,当我的棒操动作成型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懊恼的感觉。天哪,我以前是多么的没有眼光,身在宝山而不知,明明身边就有这么多宝物运用,我却完全没有意识到。” 米姐点头:“迟做总比不做好。你现在已经领悟到了,那么想必你将来的发展一定会非常迅速。” 冯小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不一定吧,灵感这东西转瞬即逝,飘忽不定。我只能说我会更加努力的去学习,去吸收,但我不保证它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完全转化为实质的东西,呈现在大家面前。” 《风尚》杂志对冯小满的专访结束的时候,孟超正端坐在电脑前观看冯小满的比赛。艺术体操属于冷门项目,在美国并不怎么受关注。他没能找到电视台的转播,只能等待艺术体操迷们将自己拍摄的录像上传到相关论坛上,再找来观看。 215|商业价值 视频拍摄的相当糟糕, 画面甚至还在晃动。孟超仔细盯着画面里的女孩的一举一动,试图辨认出她的每一个动作。 昨天晚上训练结束后,他已经观看过圈操跟球操的比赛。孟超本人非常喜欢圈操之中她一个俯平衡转体时, 圈在背上陀螺转的动作。这让他有种隐秘的欣喜, 因为他想到了转球的动作。那套圈操里头的小满分外活泼, 她不停地变换着舞步, 在圈中穿来穿去。圈的各种旋转弹跳,配合上她精准地抛接, 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用他室友的话来形容,就是全程都没有爆米花时间。 孟超将这套圈操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 就连配乐他都能完全哼出来了。这是他小时候经常看的一部美国电视剧《成长的烦恼》中的主题曲《As Long As We Got Each Other》中的一小段, 轻快而活泼, 有种夏日清风的凉爽惬意, 却又带着股儿浓浓的暖意。 他一边看圈操时, 一边忍不住跟着哼唱:“We’re nowhere near the end,The best is ready to begin.” 那个时候, 为了准备到美国来留学,他跟备战中考的小满一起奋斗在书本当中。累了的时候,他们会听英文歌, 美名其曰:锻炼听力。小满最经常听的就是这首歌, 还动不动就跟着哼唱起来。为了这个,孟超好容易找到了《成长的烦恼》英文版, 愣是从头到尾给啃下来了。 男孩子看着圈操, 不住地微笑。 他的舍友催促他:“没有其他的了吗?她们难道就比一个项目?” 孟超摇头:“噢, 你应该去洗澡了,浴室可以你先用。” 舍友摇摇头,先去卫生间了。孟超赶紧点开了球操的视频。他心跳得厉害,球操中的小满,他只想一个人躲着欣赏。可怜的少年词汇量极其匮乏,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个眸光流转间充满了魅惑的少女。 曾经有专业的艺术体操评论员如此点评小满的球操:眉宇间流淌着的是妖气。她丝毫没有隐晦黑天鹅是乌鸦所幻化出来的事实。而且黑天鹅并不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她骄傲地享受着她的一切。她那么美又是那么魅,就像诱人沉入湖底的美人鱼一般。纵使渔夫沉船,她也不为所动。因为,那些都是他们的事,与她无关。 因为这一段评论,冯小满还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争议。因为她说过诸如“艺术体操就是运动员真情实感的流露”之类的话,不少人就将此解读为这是她的本性流露。如果不是本来就跟黑天鹅一样的阴险狡诈,又怎么能将黑天鹅刻画得如此入木三分。 孟超相当替冯小满抱屈。结果冯小满哈哈大笑,完全不放在心上。童乐倒是极为愤恨不平地驳斥那个发帖谩骂冯小满的楼主:你的人生浅薄,想象力匮乏,领悟力缺失,难不成还要怪冯小满咯。 孟超着魔一样看着球操里的冯小满,那球对她的身体百般慕恋,迟迟舍不得离去,不住地在她身上滚动着。 当她做顶踹转360°脚吸球的时候,孟超的心都悬到嗓子眼里头了。他以前只看过有史上最伟大的艺术体操选手之称的艺体女皇做过脚底吸球,但她那是无帮助高举腿慢转并手臂波浪,上举腿基本上是不动的,所以相形之下比较容易控制球。顶踹转原本就非常难,在她的身体旋转两圈的过程中,他一直悬着心,生怕那只球调皮了,会大辣辣地掉下来。没想到它一直似掉非掉地坚持到了最后,这让孟超心情微妙,他想到了一个词:若即若离。仿佛荷叶上的晨露,摇摇欲坠,让人心头始终痒痒。 等到踹转结束以后,小满却以一个反伊柳辛接了上去。孟超十分惊讶,因为从发力方向上来讲,明显是正依柳辛比较好控制,也符合当时她身体的姿势。可当她用脚背拍球的时候,孟超却恍然大悟了,她是为了配合球的运转路径才反向做依柳辛的,而且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脚背拍球,又呼应了前一个动作中流露出的若即若离的暧昧。 这是她的反应,反转拍开,见鬼去吧,若即若离的暧昧。黑天鹅的高傲与倔强就在这个动作中展现了出来。 孟超忍不住轻轻笑了,这真是相当微妙的反应。 在地球的另一个角落,有另一个人正在盯着屏幕看。奥古斯汀惊呼了一声,喊自己的母亲:“噢,妈妈,你看,小满这里的处理实在太棒了。反伊柳辛,这里可以有0.3分的难度动作分,脚背拍球也可以加分。妈妈,她是不是要申请独创动作了?这组动作我没有见谁做过。这应该可以拿到一分以上了。” 陆芸看着屏幕上的少女,微笑着点点头道:“是的,这组动作不错。如果国际体操联合会不故意卡的话,按照规则,她可以拿下这个独创动作。不过,谁知道呢。他们从去年起就卡得相当严格了。只能说,小满没有赶上好时候。” 奥古斯汀不满道:“哦,妈妈,小满就是最好的时节。” 陆芸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她揶揄道:“对,小满入夏,是最好的时节。”所以这个女孩纵然眉目森然,心中也始终燃烧着一团火吧。 奥古斯汀痴迷地看着高举腿的冯小满的脚背,忍不住又一次赞叹:“天啦,这真是上帝的杰作。妈妈,你看她的脚背,是多么的优美。每一个弧度,都是这样的完美。” 陆芸点了点头:“是的,她的脚背跟膝盖线条很棒,这能够给裁判留下好印象。”人人都喜欢体态优美的舞者。 奥古斯汀抿紧了嘴唇,他想到了另一件事。他得做好关于冯小满在中国乃至亚洲地区影响力的调查,她才是最合适的鞋子代言人。他们家族的鞋子以舒适柔软著称,是从制造芭蕾舞鞋开始起家的。这些,与冯小满的形象相当吻合。 以前他们邀请的形象代言人多半都是著名的芭蕾舞者,用来传递优雅而舒适的鞋子形象。父亲想沿用这样的方式来打开中国市场,是行不通的。奥古斯汀觉得,如果想让他们的潜在客户接受他们的产品,就必须得符合他们的心理需求。比起芭蕾舞者,无疑是有着运动员身份的艺术体操选手,更加容易让他们联想到鞋子。 少年一面看着屏幕上冯小满的无帮助腿结环旋转六周球压肩前的动作,一面思考起小满的人气支撑数据。 噢,她的博客点击量已经突破百万了。她的网络搜索率在中国的运动员中牢牢霸占着前三名的位置。她代言的巧克力销量也相当可喜,厂商正在等待着她拍摄第二支广告。一提起她,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美丽时尚,跟一般的运动员不一样。对于想进入中国市场的鞋类奢侈品,还有比她更合适的形象代言人吗? 奥古斯汀甚至激动了。有眼光的人比比皆是,想要在广袤的中国市场上分一杯羹的人也多的跟星星一样。他们必须得快点儿,不然的话,小满的品牌代言很有可能完全轮不到他们了。 陆芸看着激动不已的儿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呵,奥古斯汀终于长大了。他也开始思考实质性的问题了。 跟已经努力挖掘冯小满商业价值的奥古斯汀相比,同龄人孟超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白甜。他正满脸严肃地看着视频里头眉目森然的少女。棒操原本经常被她用来表达活泼轻快的情绪,他以为她会跟昨天一样,一个轻快愉悦、浅笑微嗔,一个用来表达比较复杂的情绪,诸如惆怅与悲伤之类的。彩带原本就逶迤缠绵,非常适合阐述这样的情绪。 可是当她往场上一立,编钟声敲响的时候,孟超便心中猛然一悚。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个蜷缩在病床上默默流泪,眉宇间全是死寂的少女已经全然消失了。他每次想到那个一脸灰败的少女木然地承认自己利用了他,然后心灰意冷地表示“那个能够相信别人的我已经死了”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被紧紧地捏着。那些原本不应该是她承受的命运。 从躲避遗忘到勇敢地站出来应对,她在战场上厮杀,对所有的谩骂嘲笑不怀好意的窥探,她一一反击回头。她的身体在燃烧,墨色在她的身体间流淌,她为自己书写篇章。她的身体几乎一刻未停,以身泼墨,记录自己的抗争。浓浓的墨色仿佛化不开一般,那些过往,让人不愉快不轻松的过往,总要有人记录下来。 孟超有点儿担心,害怕冯小满又会遭来谩骂。太过厚重的东西总有人厌烦去触碰。比起血泪,人们更加愿意看到桃花满天红,纵然有透明的液体,那也该是林花谢了春红,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他冲动之下,拨通了冯小满的电话:“喂,你还好吗?” 冯小满已经回到了宿舍,洗漱完毕,正要躺下睡觉。接了他的电话,她在床上滚了一圈,打了个呵欠,声音懒洋洋的:“啊?发生什么事情了?地震了?” 孟超看她似乎一无所觉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现在艺体论坛上已经有人发帖指责她故弄玄虚,让好端端的艺术体操变得不伦不类,看了十分不舒服。大家看艺术体操难道不是为了图个高兴么,为什么要弄出这些奇怪的东西,真想吐。 底下有人驳斥发帖的人:芭蕾舞剧看过没有,先搞清楚艺术体操里的艺术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再来说话。 然后这个话题就被引爆了,双方开始各种争吵。还有人混迹其中表示,冯小满的出现让艺体论坛混乱了,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艺体论坛里头跑,各种蹦跶。这些人什么都不懂,压根没有资格看艺术体操。 这话引起了剧烈的反弹,一堆人追着那人骂:你高贵,你家祖坟在中.南.海? 冯小满听了孟超说的话以后,忍不住笑得连困都不困了。她懒洋洋地挪了下身子,寻找了一个更舒服的睡姿,漫不经心道:“知道什么是流量吗?我就是流量啊!” 孟超一脸懵懂,完全不明白冯小满在说什么。 冯小满耐着性子给这孩子解释:“流量意味着商业价值。最简单的道理,二十一世纪是互联网时代,这你能认可吧?你看,现在美国的广播业就日薄西山了。这是一个信号,传统的媒体业诸如纸媒之类的,会渐渐走下坡路。这个时候,能够引起网络话题的人,才是正儿八经的红人。像我这样的吧,就是所谓的热搜体质,这是好事儿啊。” 孟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些人蛮不讲理地谩骂她啊! 冯小满冷笑:“那我能怎么办?是穿越电脑屏幕奔过去直接拽着猫三狗四两个大耳刮子刷过去,还是直接一枪崩了他(她)?法律都帮不了我,除了忍就是当做他(她)给我贡献流量了呗。来,孟超同学,作为先红起来的一部分人,我来跟你分享一下我的经验。不用太把别人的话当回事。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哈姆雷特要是同时满足了他们的臆想,他得分裂出多少种人格啊?人家说,你听听就行了。他们又不能替你过日子。” 孟超还是有点儿闷闷不乐,还带着些小委屈。他非常厌烦那些人成天追着冯小满喋喋不休地骂。就连冯小满那龌龊亲爹跟恶心后妈被高官情夫给杀了的事情,他们也能按在冯小满头上。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好歹这对夫妻抚养过冯小满十多年。要不是这女的心胸狭隘不知感恩,非得将家丑闹到电视台去,哪里至于让人盯上周文忠跟姜黎。如果不是被发现出轨,也不至于闹出人命案。 什么逻辑啊! 冯小满哈哈大笑,调侃道:“戳破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孩子,当然得是乌龟王八蛋了。我打破了真爱的美好童话,自然要被人恨了啦。随他去吧。只要我还有社会关注度,这些就会被当做我的黑历史,一遍又一遍地拿出来鞭尸。黑红也是红,流量就是商业效应。他们骂的越厉害,我省下的宣传费用就越多。作为运动员,我是靠成绩说话的。” 她挂了电话以后,直接往被窝里头一滚,睡觉去了。谁爱哔哔谁哔哔,用雅兰达的话来说,上帝啊,他们又不是我,我干嘛要按他们的想法生活。既然他们那么想,为什么不自己先过上他们臆想中的生活。 孟超哭笑不得地挂了电话,觉得自己成了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那位太监。他还在满心担忧,冯小满已经完全跟个没事人儿一样了。他看了眼还在谩骂不休的论坛帖子,直接冷笑着回复了一句:等你拿到世界杯决赛的铜牌,你再来质疑冯小满的所作所为吧。 少年潇洒地点开了带操的视频,决定再也不理会那些喋喋不休的家伙们。没见过这么叫人恶心的东西们。冯小满在为国争光,他们不摇旗呐喊也就罢了,居然还在拼命诋毁扯后腿。 216|烟花跳 远隔千里之外的国内, 与参加比赛的人有着五个小时时差的少年们,正等在电脑前期待着,现场观看比赛的艺术体操迷赶紧将他们拍摄的视频传到论坛上去。 石凯一个劲儿地鄙视电视台什么眼光, 居然选择直播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国足的比赛。港城队都恨不得帮他们将球踢进自己的球门里头了, 结果对方如此卖力地放了七个球的水, 国足照样还是净胜球不足被淘汰了。用冯小满的话来说, 整场比赛看的人尴尬癌都要犯了,他们居然还能舔着脸直播下去。 同样是国际大赛, 同样是世界杯,冯小满参加的那还是决赛呢。她昨天的圈操拿了铜牌, 球操获得了第五名, 这完全是中国艺术体操史上的奇迹。电视台居然无动于衷! 石凯抱怨道:“真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这明明是见证历史的伟大时刻啊。他们居然不播放艺术体操比赛!昨天不知道情况也就算了, 起码今天转播一下啊, 再顺便直播今天剩下的两场比赛多好!放什么足球比赛啊!给他资源再好也没用,永远都是输。” 童乐毫不留情地吐槽:“不管踢成什么样子都会有人看的, 怎样都是报纸头条。小满的艺术体操就是拿到金牌,又有多少人知道。电视台又不傻,干嘛播这么小众的节目。” 石凯愤愤不平:“娱乐至死, 民众就是这样被愚弄死的。好的坏的香的臭的, 什么都搞不清楚。” 陈砚青赶紧劝两人:“你俩行了啊!快点,快点, 快点开, 已经有人传上来了。哦, 天哪,小满带操拿了银牌。看这个看这个,肯定漂亮。你们没见过小满跳水袖舞,绝对能看傻了你们。” 石凯被陈砚青吵得头疼,只好按照她的要求赶紧点开了视频。这一段带操拍摄的效果倒是相当不错,起码,不像孟超看到的棒操一样,画面晃动的厉害。虽然像素有点儿低,人看上去影影绰绰的有些模糊,但平心而论,已经够可以的了。 陈砚青听着乐曲声响起,忍不住笑了:“哟,咱们小满还走中国风了,真是有意思。这个曲子我听过。” 童乐曾经看过不少舞剧,能够从中辨认出小满衔接动作时用的部分舞步就是化用自《丝路花雨》。 陈砚青看不懂专业的艺术体操动作,她只看到小满脚一踢,然后彩带就神奇地飞了起来。那明明是细细软软的长带,根本就控制不了力道。她甚至身上没有任何部位去控制长带,不过是一个脚踢的动作而已,那彩带就像自己有了灵魂,旋转绽放,东风夜放花满树。 可怜的女高中生看傻了,半晌才呆呆地冒出一句:“小满会内功啊,我怎么不知道啊?她这是往里面灌注的真气吧?” 石凯翻了个白眼:“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小满要是会内功,她还练什么艺术体操啊。” 陈砚青反驳道:“凭什么她会内功就不练艺术体操了。你看,多美啊!天啦天啦,又是一朵。” 童乐对这两个艺术体操白痴一个劲儿地翻白眼。冯小满刚才的动作是无帮助高举腿哥萨克跳转180°,然后将连接彩带的小棒给踢上了天空。此后,她用变身交换腿跳完成了一段舞步的衔接,顺便两次踢棒,快坠到地面的小棒被她低姿态的右脚踢到头部的高度时,往后跨跳的左脚续力,将彩带高高地踢了起来。这个过程中,冯小满巧妙地使用了转体动作跟跳步来控制连接彩带的小棒,继而使得带型变化。 专心致志的学霸少年简直要忍不住激动地为她的成套动作做力学分析。对,因为做出带型的时候,无论是螺形还是蛇形,其实都是通过控制连接彩带的小棒实现的。冯小满将她的脚当成了手,以不断踢打施力的方式来让带型呈现出她想要的状态。 童乐忍不住一阵接着一阵吸气。冯小满简直就是不可思议,能够想出这套动作的人也不是运用正常思维的人。那个人真的以为冯小满是武林高手真气灌注入彩带,然后随心所欲吗?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要经过了精准的计算,甚至连比赛场馆里头的空调风大一丁点儿都不行。妈呀!真是疯子,非得追求到这样的极致吗? 陈砚青完全想不到这么多,她又开始吸气,因为越来越多的烟花,绵延不断地在屏幕上绽放了。她哆哆嗦嗦,语无伦次道:“小满这是要给咱们中国的烟花打广告吗?你们看,你们看,烟花绽放的位置是北斗七星。” 童乐激动得都要忍不住跳起来了,他的嘴巴里头嘀嘀咕咕地不停冒出破碎的词语。冯小满肯定是看武侠小说了,斗转星移,要不然她哪儿来的灵感才想出了这样的方式。 让他们惊叹着的少女,正在彩带中穿梭,其中有一个动作是彩带围绕着她的胳膊形成了规整的螺形。她手持小棒胳膊伸直,面上是淡淡的笑容。她连接动作的舞步是化用的民族舞《飞天》,这种感觉相当玄妙,甜蜜而悲伤。 陈砚青叹了口气:“要不是我认识冯小满,我肯定认为她是失恋了。她在缅怀一段没有开始就已经消失的爱情。” 童乐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嫌弃:“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兮兮的?说话说重点!老实说,我觉得她这一段带操的确漂亮。如果不是娜塔莉亚身份非比寻常的话,我觉得是小满的带操拿金牌都不为过。娜塔莉亚虽然表现的好,但是,你们不觉得已经看腻了吗?论及创新以及给人的震撼力,明显是小满更胜一筹。” 陈砚青立刻跟童乐讨论起裁判打分的偏好了。这一回肯定是小满太震撼了,他们才给她银牌的。没看到成绩出来的时候,全场都哗然么。没有亚洲选手拿银牌的道理,这太不可思议了。 要是按照往常的习惯,石凯肯定要跳出来摇旗呐喊,大骂裁判们思想僵化,带着有色眼镜看人,无视真正的珍珠。然而此时,少年却是久久没有出声。 就跟大家将冯小满的这套动作称之为烟花跳一样,所有人都能够轻易看出来,她的带操模拟的动作是烟花绽放,所以能够给人一种极致的炫目的感觉。 石凯在成套带操结束以后,又重新观看了一遍,完全不顾陈砚青在旁边叫嚷着,她想看棒操表演。 对,是的了,大朵大朵的烟花绽放。当看到少女手持小棍伸直了胳膊,面上挂着浅笑,彩带围绕着她的胳膊转出了一圈漂亮的螺形时,少年的心头有一种微妙的情感流过。原来她是记得的,她记得在烟花下,手持着仙女棒向她告白的自己。只是,她已经用这套带操选择了拒绝。她记住了当时的画面,然后转身离开。 石凯长到了十六岁,才第一次从心中真正萌发出这样的情感。后来,等到他长大成.人功成名就后,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谈起自己的初恋,说到了一句话,:“告白了,她拒绝了;她记住了我的告白,我释怀了;然后,那种美好就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 少女在彩带下旋转着舞蹈着,仿佛漫天烟花雨,她在跳着一曲《雨中舞》。她的面色是陶醉的,可是谁都能够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淡淡忧伤。转瞬即逝的美好,才足以让所有人铭记吧。 陈砚青抢不过石凯,只能愤恨地表示要自己回家去看比赛。 川川一直在边上,没有跟他们抢电脑。他的心情非常不好。因为冯美丽要搬去京中了。 小满以后回国集训的话,也在京中的体育大学体操馆里训练。她回南省的机会越来越少,冯美丽希望能够跟女儿多相处一会儿,所以决定京中买房搬过去。 川川看着冯姨满面笑容的絮絮叨叨:“可算是都稳定下来了,以后大家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和顺的。” 少年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他已经习惯于生活中有冯姨存在。她现在是他的家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本以为自己的家庭总算又完整了。可是没有想到,他们终将都会离去。 现在赵老师每天都埋头在在研究所里苦干,连着两个月,都没回家一趟。就连变天的时候,换洗的衣服还是冯美丽帮忙收拾的,给送了过去。赵老师完全将研究所当成了自己的家。 川川好不容易适应了自己的生活里头没有舅爷爷帮忙拿主意,一切都自己琢磨着办的时候,唯一能够给他带来安慰的冯姨居然也要走了。 他想到了冯小满推荐给他看的一本书里头说的话:我们最终做的,都是目送他们的远去。说到底,我们始终只有我们自己而已。 川川的心情非常低落。他是讨厌孤单的。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孤单。然而,他之前拥有的一切温暖与幸福,不过是假象而已。到最后,他始终是孤单的。 冯美丽给他们端来了水果,招呼几个孩子一起吃。她看着川川有点儿犯愁,担心这个孩子太闷了,要多跟朋友们一起玩才好。她鼓励道:“你跟他们一块儿聊聊天吧,总有话题可以说来着。青青前头不是问你,现在哪些衣服最好卖吗?” 川川闷闷地“嗯”了一声,他嫌这帮子高中生实在是太吵了。 冯美丽也不勉强孩子,只喊大家一起吃水果。 听童乐跟石凯争论小满的一个动作,到底是什么跳步的时候,冯美丽忍不住笑了。其实这些人当中,最了解艺术体操的人还是冯美丽。她在其他事情上都非常节俭,舍不得多花一分钱,唯独在艺术体操方面,她相当舍得下血本。 所有能收集到的相关碟片,她一个不落的全都收罗来了。她仔仔细细地看,然后对照着规则,一点儿一点儿地琢磨,然后再将所有的动作归纳总结起来,看能不能找出其中的规律,尽可能帮助小满掌握诀窍。 就跟赵老师说的一样,所有的学习都有途径,都能够归纳总结然后消化吸收最终升华创造。冯美丽不知道如何升华,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充当女儿学习过程中,那个帮忙归纳总结的人。 到现在,还有不少人说冯美丽是摘了姜教授一家人的桃子,没付出一点儿心血,却莫名其妙地,好像是她培养出了冠军女儿一样。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只勉强读到初中毕业的乡下女人,做的关于艺术体操的笔记,已经有厚厚的三大本。这三本笔记也是小满的心头宝,它们都是妈妈的心血。 就连一直对冯小满练习艺术体操持保留态度的孙喆,再帮冯美丽捎给冯小满的笔记时,都忍不住想要叹气。这一对母女还真是如出一辙,只要是他们认定的事,就会不遗余力地拼命去做。 拿到了带操银牌的冯小满压根不知道,她这一次在艺体世界杯决赛上的表现,究竟在大中华地区范围内,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原本艺术体操属于冷门项目,爱好它的人并不算多。可是,冯小满的带操表演,却仿佛已经突破了艺术体操的界限,它给人感觉更加类似于不需要任何舞台布置的舞蹈。 不少综艺节目已将她的烟花跳作为一个梗,让嘉宾上场表演。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诠释方式虽然已经将她的带操成套,改编的面目全非。但却神奇地为她积累了大量的人气。她的网络搜索指数一度超过了贺天,排在了国内运动员首位。她的博客访客人数也在短短的一个礼拜时间里,突破了三百万人的大关,差点儿没把冯小满给吓傻。毕竟现在还不到博客一统天下的黄金时期啊。 现在人们一想到烟花跳,就会想到冯小满,想到她的艺术体操,想到她是中国奥运史上首位进入艺术体操个人决赛的运动员,想到她是第一个在艺术体操世界杯决赛上拿到奖牌的中国运动员。她的人气简直已经达到了巅峰状态。 冯小满有点儿感慨,当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好评向她冲过来时,她唯一惆怅的是,为什么她的棒操成套反而是最沉寂的。有人喜欢她的圈操,觉得活泼可爱,尽显了青春美少女的娇俏可人。有人喜欢她的球操,认为展现了黑天鹅复杂的灵魂。轮到棒操时,很多人只说两个字“震撼”,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跳过,开始不停地夸奖她的带操:太美了,极致的炫目的美。 被赞美的人只好微笑,好吧,无论如何,能够将美带给别人,就是她的成功。 更让冯小满惊讶的是,国内著名的电视歌唱节目居然向国家队发出了邀请,让冯小满也过去录制节目,表演带操成套。 217|四合院 冯小满不想去。她实在太忙了, 没有精力去录节目。从莫斯科到京中,一来一回加上彩排表演,起码得花上四五天的功夫。回头她还得重新调整时差跟状态, 再次进入训练备战。冯小满不乐意。况且搞不好又要有应酬, 被人劝吃劝喝。要是碰上不讲理的, 又是大写的尴尬。 她现在全副精神都放在了球操的成套上面。她已经不满足于她的黑天鹅球操了, 不是它不够好,而是在她彻底征服裁判之前, 它已经被看腻了。人人都要新鲜的元素,没有人愿意看一套操看上好几年的。 冯小满希望自己所有的成套动作, 都能够排进世界前三的水平。唯独这样, 她才能强化在裁判心目中世界一流高手的形象, 她才有机会在重大赛事中拿到个人全能赛的前三。 可是应该如何突破呢?冯小满找不到灵感。她不得不承认, 她是迷恋黑天鹅的, 她喜欢黑天鹅身上一切不美好的地方。那意味着对自己的宽容与谅解。 冯小满在宿舍与体操馆之间,不停地穿梭。她拼命地翻着母亲帮她整理的艺术体操成套知识的资料, 希冀可以获得更多的灵感。她将编钟的音乐听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将那本腿法图谱不停地看了又看,可是它们并没有能够给她提供更多的启示。 她躺在床上打滚, 郁闷到完全说不出话来。烦死了烦死了, 她还真是乌鸦嘴,刚开口说了灵感转瞬即逝, 灵感就傲娇地不来找她聊天喝茶了。 赫主任再三考虑后, 又打了电话给冯小满。电视台的歌唱晚会, 她得去。因为这是国内目前影响力最大的歌唱类节目。 “你想想看,你上去露个脸,能省下我们举办多少次表演赛的功夫吗?”赫主任扒着小本子给冯小满算账,举办一次表演赛要花多少钱。这可都是老百姓的钱,纳税人的钱,所有的钱必须得花到刀刃上。 冯小满囧得无以复加。现在赫主任成天最爱说的就是,培养你们一位运动员,国家要花多少钱。送你们到莫斯科训练,又要花多少外汇。冯小满委屈,这能怪她么。谁让艺术体操比赛的奖金少呢。总共就那么多比赛,奖金少,服装编排配乐舞蹈训练乃至营养师的配备,那都是烧钱的祖宗,入不敷出也不是她的过错啊。 话虽然这么讲,但赫主任扒着小本子跟她算账的时候,冯小满只有乖乖认怂的份儿。要论及铁公鸡算账的本事,冯小满这个上下两辈子都挺愁钱从哪里来的人都不是赫主任的对手。她在赫主任的絮絮叨叨中登上了归国的飞机。 其实赫主任原本还考虑过让冯小满坐国际列车,不过介于一来一回单话在路上的时间就得整整半个月,这段时间里,他们给莫斯科艺术体操队的训练费又不可能不收。在反复计算了开销比例之后,赫主任总算同意她坐飞机了。 冯小满把这事儿跟丁凝一说,两人同时鄙视赫主任的周扒皮作风。这是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刮油,亏老先生下得了手。 丁凝嫌弃道:“走吧走吧,说不定他走了,咱们还能换一个大方点儿的领导呢。你瞧他那抠门的劲儿。” 于是冯小满就为了参加一场报酬还不够支付机票钱的演唱会,从莫斯科折腾回了国内。孙喆刚好人在京中给长辈过生日,顺势去机场接了她。 她囧囧有神地听着孙喆跟她念叨:“别不识好歹了。知道能上这节目,宣传效果能有多好吗?多少歌手不收钱都愿意挤破脑袋往里头去。上一回,再出去走穴,演出费都能翻几番。” 冯小满哭丧着脸:“可我以后没走穴的机会啊?国家队又不给我录歌来着,我出去走穴挣钱都没戏。” 孙喆琢磨了半天:“要不,你以后就保持住你的带操。等你退役了,你就四处走穴去,跳一场带操收个三五万的,也是发家致富新门路。” 冯小满哈哈大笑,忍不住伤感起来:“真等我退役了,我哪里还能跳的动啊。”不知道底细的人看了她的成套动作,还以为就跟随便一支舞一样简单。其中巨大的体力消耗,足以让庞清这种级别的顶尖运动员趴在地上好好喘上几口气,才能缓过来跟人说话。 孙喆开着车子送冯小满去体大的体操馆,平常国家队就在这边训练。 车子经过一片四合院的时候,冯小满忍不住又开始念叨:“孙哥,你买个四合院呗。你看,你要是在京中开工作室的话,有四合院多方便啊。现成的年代气息扑面而来,连外出取景的钱都省了。” 孙喆翻白眼:“说的跟买白菜一样,你当四合院便宜啊!现在一般的四合院一平方米也得万把块钱以上。你刚才看到的那一栋,五百万。” 冯小满又想跪了。真是的,上辈子她就该好好记下彩票中奖号码。中一次五百万也行,扣除税金还得有四百万呢。她什么也不干,直接买四合院去。 孙喆来了谈兴,教训她:“你就是爱想当然。你以为四合院好买啊,产权复杂着呢。跟你说吧,一半以上的四合院产权所有人在五个人以上,还有的四合院产权人能有二三十个。买一栋四合院不亚于搞一次拆迁谈判,你觉得这事儿简单?” 冯小满默默了。很多时候不是大家缺少敏锐的眼光,而是现实总是制约着人。不用想,现在能有能力买四合院的人基本也是非富即贵。真是多的越多,少的越少。 她白开重生的金手指了。 孙喆把她送到体大,就开车走了。冯小满完成了归队的手续,然后才能再从队里出发,去参加节目彩排。赫主任看着比艺体世界杯决赛那会儿又瘦了些。据说是因为前段时间的艺术体操表演赛给累的。 冯小满放下行李,就去体操馆里头找丁凝她们去了。现在明后年的比赛项目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集体项目是五带跟三圈两棒,安东尼娅教练要给她们编新成套,来参加下面的比赛。丁凝她们都在苦练基本功。因为安东尼娅教练要给她们加难度系数,这是下面周期的趋势。集体项目组的选手也得有着不逊色于个人项目选手的身体难度。 陈教练看冯小满过来了,知道这群丫头们的心思都拢不住了,看看时间要吃午饭了,索性放她们休息十分钟。 正被小队员掐着秒表练腰功的丁凝送下来就抱着冯小满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她可算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了。 陈教练冷笑:“那我算什么啊?” 丁凝马屁拍得无比顺畅:“您就是那如来佛祖,猴子精也逃不脱你的掌心。” 冯小满被丁凝逗得直乐。 李珊珊拿了电解质饮料过来请冯小满喝,感慨道:“赫主任真是抠门儿,他应该带我们去现场观摩比赛的。多好的学习机会啊。小满,你的棒操真是太帅了。” 冯小满直接抱着李珊珊大叫知音,她最爱的就是她的棒操。结果大家都不可劲儿地夸棒操,搞得她都要替墨魂委屈了。 丁凝在边上戳她的心窝子:“那是因为你表现得不够好,没有展现出精髓来,所以你白瞎了人家棒操。” 庞清跟孙岩她们在小馆里头练习,此时陆教练也放她们出来了。孙岩听了丁凝的话就调侃起来:“哟,要不,我们丁帅给演练一遍。” 丁凝立刻表示:“你们饿不饿啊,我们吃饭去吧。” 旁边的人都轰然笑出声。冯小满转着脑袋找钱苗苗:“苗苗人呢?这回她得跟我回去了。阿芙罗拉教练都问了,她不能耽搁了训练。” 庞清笑道:“薛教练在给她开小灶呢,一会儿得出来了。这回该跟你出去了。再表演赛下去,我都怕这孩子吃不消了。” 冯小满只在队里待了一个中午,匆匆忙忙跟姐妹们吃了顿午饭,就坐上了赫主任的专车,出发去大剧院参加节目排练。她一到现场就觉得不行,因为压根就没地方给她做基本功训练。 她找了导演说情况,导演居然还来了句:“就是让你表演一下,又不是真比赛,这还热什么身啊!” 冯小满摇了摇头:“对不起,没有艺术体操运动员能够直接上场给你来成套动作的。不做好热身准备,受了伤,后果我承担不起。” 现场导演不悦地瞪眼:“你这个运动员怎么回事?我接待过这么多大牌,港台巨星都有,还没有你要求这么多的呢!” 冯小满立刻不高兴了。她非常反感这种自己贴标签,自觉不如港澳台同胞的语气。她抿了抿嘴巴,拒绝就这么直接上台表演成套。 陪着冯小满过来的赫主任总算寒暄一圈回头了,闻言也皱眉:“你在开玩笑吧!你们这样敷衍,我们运动员受伤了,这后果谁承担?” 后来还是节目的总导演过来打招呼,把冯小满的节目排在后面,给她开了舞蹈练功房,才把这事儿给定下了。 冯小满一边做着基本功,一边跟赫主任抱怨:“主任啊,不是我爱给你找事儿。你看吧,就今天这事儿,传出去肯定是我架子大要求多,什么巨星都没我事儿事儿的。” 赫主任皱眉头:“行了吧你,就你话多!好好表现,晚上别丢丑。这可真是全国观众都看着呢。说句不好听的话,奥运会的收视率都未必有它高。我图个什么啊,还不是指望着就是我走了,你们也能有点儿名气作保障。” 冯小满原本以为自己会脱口而出,您老人家趁早另谋高就去吧。结果没想到赫主任这么一说,她还是会心酸难过。她吸溜了一下鼻子:“垫子,您得去看着体操垫。他们未必懂,别体操垫都没有,真以为咱们只要有地毯就好。” 赫主任眼睛瞪得老大,但还是甘为孺子牛,为运动员服务去了。 冯小满自己抻筋,扶着练功架做芭蕾基本功。她正准备下腰,舞蹈房的门就被推开了。闯进来的人赶紧道歉:“对,对不起,我以为这边是卫生间来着。” 她一转头,来人就笑了:“小满,你怎么也回来了?” 冯小满颇为惊讶地看着孟超:“这问题得我问你,你怎么跑回来了?你放假了?” 孟超一边给冯小满搭手帮她做下腰时的保护,一边解释:“青年队有一次选拔,我教练的意思是想让我也试一试,起码先过来混个脸熟。刚好他们要上台表演花式篮球,我就被叫过来了。” 冯小满头倒立着,说话不方便,只拿一双眼睛眨一眨,示意她知道了。 孟超没胆子这时候还问她到这里来做什么,只能乖乖地等她下腰结束了,再搭手帮她起身。这时候赫主任也回来了。他见到孟超就皱起了眉头,不比奥古斯汀的老外脸,在赫主任眼中全是一个样儿。这个打篮球的小子,还是在赫主任心中有印象的。 冯小满立刻解释:“他是篮球队的,问我卫生间怎么走。” 赫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孟超,指指外头:“走反方向了,往那边去。” 孟超赶紧道谢,溜走了。 赫主任仔仔细细看了冯小满好几眼,从鼻孔里头出了气,最后倒是没再说什么。 一直到晚上演出结束后,孟超才找到机会过来找冯小满说话:“你这次在京中留几天啊,要比赛吗?哪天比赛?” 冯小满暗自嫌弃这边的地毯太硬了,亏得只要表演一套带操,否则脚肯定受不了。她对孟超摇了摇头:“不留,明天下午的飞机,还得回去训练。” 孟超亮晶晶的眼睛立刻暗淡下来了。他本来还想着跟冯小满好好说说话呢,他已经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没见过他了。少年不死心:“那你明天上午有安排不?没有的话,我们出去逛逛吧。我这还是头一回到京中来。” 冯小满乐了:“赴京赶考来着啦。” 她想了想,点头道:“那咱们明天就去老城区逛一逛吧。”说不定看看老建筑,能够激发出她更多的灵感。要是实在不行,球操就还不大动,想办法增加难度系数吧。实在不行,每一个转体都努力再增加一周,刷足了难度分。 这天晚上,两人都没休息好。 孟超是在激动。他真是难得有跟冯小满独处的机会。纵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清楚他们将来的人生究竟要通往哪个方向。对于篮球少年而言,能够多在冯小满身边待会儿,就是件极其幸福的事情。不为什么,就是看到她想到她,都会高兴。 激动的少年彻夜未眠。 冯小满一方面是倒时差混乱中,另一方面则是愁自己的球操成套跟绳操成套。没有灵感对一位艺术家而言,真是要命啊!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安眠。听着丁凝那幸福的鼾声,她简直就要嫉妒了。哼!没肝没肺的人就是比较容易有好睡眠。 第二天一早,冯小满面色不佳地爬起了床。丁凝难得发挥了一把队友爱,劝她:“要不,你今天上午就别训练了,在宿舍睡一觉。等午饭后,直接去机场吧。” 冯小满摇了摇头,拽着自己的头发苦恼不已:“灵感啊!我的灵感离家出走了,我得把它找回来。” 丁凝立刻毒舌:“你确定灵感是你家的,不是你从别家拐来的,人家现在自己找回家去了。” 冯小满作势要咬她。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冯小满总算有点儿精神了。她吃了早饭,自己溜达出体大,在距离校门口不远处的快餐店门口跟孟□□了头。 孟超原本有一肚子话想跟冯小满说,结果又犯了见到人就说不出话的老毛病,只能傻乎乎地跟着她往前走。 冯小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她漫无目的地逛着。她渴望能够与看到的建筑进行交流,或者说她渴望那种超时空的精神沟通。万物皆有灵,既然字帖与编钟都有灵,没理由建筑里头不藏着魂儿。可是她又有点儿害怕,因为这样的沟通无异于是常人眼里的发疯。 字帖跟武术图谱还有编钟音乐可以在她熟悉的宿舍里头欣赏,但是建筑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搬到屋子里去的。她只能远远地看,她需要身边有一个熟悉的,却不会打扰到她的人。 冯小满转过头看孟超,老实交代自己动机不纯:“今天,我大概不会跟你说什么话。我可能会一直不停地走,一直不停地看。你不要跟我讲话,不然会打乱我的思绪的。” 孟超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不过在他看来,冯小满一直都是个跟旁人不一样的女孩。她做什么,他都觉得理所当然。少年点点头,认真道:“那你要是没看到车子的话,我就直接拽你的胳膊了。” 冯小满也点头:“嗯,那就辛苦你了。还有,你帮我看着点儿时间,我得十二点之前返回体大。下午两点半的飞机,不能耽搁了时间。” 两人就沿着马路牙子往前走。他们不找繁华的大街,专门看那种老胡同。冯小满想到语文课本上有篇文章叫《胡同文化》,然后默默地想到了汪曾祺的另一篇代表作《受戒》。她的脑海中,南跟北交融着,似乎有什么要形成了,却迟迟没有明确的思绪。 冯小满越走越快,似乎这样就能追上散漫的思绪。孟超不得不提醒她:“慢点儿,路不好走,小心别碰到了脚。” 她摇摇头,蹲在胡同墙角,微微皱起了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也许应该买一本中国建筑赏鉴之类的书,再买上一本汪曾祺先生的文集,也许思路就能更加清晰些。 孟超不敢打扰冯小满,只能陪她在边上蹲着,小心翼翼地看她的面色。少年有点儿挫败,因为他似乎完全帮不上忙。 冯小满自言自语道:“要是在四合院里住上几天,那是什么感觉啊?” 孟超立刻竖起耳朵,他得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四合院风格的旅馆。 冯小满下意识地又要咬嘴唇。真是心烦啊,为什么灵感非得捉弄她呢。她烦闷地站起身,赌气道:“不走了,我们去书店吧!” 孟超忙不迭跟上,走到胡同口的时候,却迎面开来一辆车。 车子停下了,奥古斯汀先跳下车,开了驾驶座的车门,迎下了陆芸。 冯小满惊讶地瞪大眼睛:“陆阿姨,您怎么来了?” 陆芸看到冯小满也是惊讶的不行。她忍不住笑了:“这可真是巧了。没什么,我在这儿买了座小院子,准备以后回来度假什么的,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218|火鸟 冯小满默默地看了眼前面的院子, 呵呵,真是小院子啊! 奥古斯汀看到冯小满就是眼前一亮,他本来想给小满一个惊喜, 所以事先没有提起他母亲在京中购买四合院的事。没想到她先给他惊喜了。 又长高了的少年朝女孩露出了个快活的笑容, 真心实意地感谢着上帝:“肯定是上帝指引我们相遇的。” 冯小满哭笑不得, 调侃道:“上帝太忙了, 这工作量超标了啊。大周末的,给不给人算加班工资啊。” 陆芸笑着问她:“回国参加比赛吗?在莫斯科训练感觉怎么样?” 冯小满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自己的这一次回国, 只好含混不清地表示:“队里安排的活动,下午飞机回莫斯科。我就出来转转。” 陆芸点了点头, 招呼冯小满:“走吧, 既然来了, 就跟我进去看一看吧。你也认认门, 以后回京中集训的时候, 有空就过来坐坐。”说着,她又招手示意孟超一起过去。 后知后觉的冯小满这才反应过来, 赶紧给双方做介绍:“这是陆阿姨,我干妈,这是奥古斯汀。这位是孟超, 我的朋友。” 孟超主动朝陆芸母子打招呼:“我是小满的朋友, 打篮球的,现在在美国读高中。” 奥古斯汀打量了一眼孟超, 露出个笑容来:“嘿, 你是打后卫还是小前锋?我是学校足球队的。我们学校的篮球不行。” 陆芸已经拉着冯小满的手往前走:“据说老城区这一块要改造。我觉得吧, 这些老院子改造一个就少一个。能留下一个都是不错的事情。虽然没有住在现代化的小区里头方便,不过,我倒是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在院子里种一架葡萄,养两条狗,然后在葡萄架下喝着茶,想想都觉得很有意思。” 冯小满闻言微笑,天哪,这是多少人的理想啊。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前提是你得有栋山间别墅啊。 陆芸购进的这座四合院,总共有八间房子,加在一起三百多个平方。冯小满没好意思问人家打听价钱。不过按照孙喆昨天向她透露的行情,她估摸着怎么也得四五百万吧。 四合院经过了整修,看上去收拾得相当不错。陆芸兴致勃勃地向冯小满诉说她的规划。她想着以后如果回国长住,就在这儿办个艺术体操教室,将几间房子重新休整好了,这样孩子们训练休息以及吃饭的地方,就都有了。 她小时候就是在这种平房里头学艺术体操的。那个时候,楼房都很少。小学被撤并了以后,留下的废弃教室被改造了,就是她们的体操训练馆。后来环境好一些了,转移到大学体育馆里头去。用的还是人家的拳击馆。因为队里经费紧张,为了省电,里面的灯都鲜少开。大家只能就着昏暗的光线,进行练习。 冯小满默默地听着。以前薛教练偶尔也会提两句。她还得意,因为光线太暗,她偷懒的时候,老教练也发现不了。 她们那一代人,实在太不容易了。就这样艰难的环境中,她们却奋斗出了令人惊讶的成绩。 陆芸叹了口气,笑着看冯小满:“让你看笑话了。人老了,总会忍不住回忆以前。” 冯小满笑了起来,摇头道:“陆阿姨,你永远不会老的。因为陆阿姨是永远有自己生活目标的人。” 陆芸不禁莞尔:“不,每个人都会老的,这很正常。即使老了,也可以有理想,有奋斗的目标。” 冯小满肃然起敬:“是我狭隘了。” 院子里头,兴致勃勃带着孟超参观的奥古斯汀一面推开屋子的门,一面跟孟超打听:“在美国打篮球比赛,感觉怎么样?高中联赛水平如何?噢,你以后是不是计划打NBA?” 孟超倒是脾气很好的,他问什么,他便一一的解答:“能不能打上NBA,要看运气吧。现在小满告诫我,不能放松日常学习。高中毕业后,要争取进一所不错的大学。” 奥古斯汀流露出苦恼的表情:“噢,这的确是小满的风格。她每次见到我都会问我是不是逃课了,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 孟超笑容满面:“是啊,小满成绩很好的。她一边坚持训练,还一边兼顾着学业。她最痛恨别人浪费时间。” 奥古斯汀连连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京中的初冬午间,太阳晴好。阳光底下的两位少年对彼此微笑。 四合院里头现在还没有开伙,陆芸也没准备食材。她开着车子带孩子们去了一家颇有名气的私房菜馆,请他们吃午饭。 陆芸一直挽着冯小满的胳膊,带她往前面走:“你下次回国的时候,有空到这边来坐坐。我给你跟你薛教练都留了屋子,很快就能布置好了。这一次,我要是待着没什么不适应的,我就准备在这里久住了。” 冯小满笑着点头,心下哂然,嘿嘿,前提是沙尘暴跟雾霾不会将您给逼走。 因为冯小满要回去拿行李赶飞机,所以这一餐用的简单。她准备告辞的时候,奥古斯汀却叫住了她:“喂,小满,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必须要跟你说。你现在身上有没有鞋子的代言广告?” 冯小满笑着摇摇头,调侃道:“你当我是超级巨星啊。我除了拍了一个巧克力的广告以外,现在身上没有任何代言。” 奥古斯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哦,上帝,他们实在太没有眼光了。如果现在不赶紧抢占资源的话,很快,你身上的每个部位都会被代言合同抢走,然后他们想挤进来就没有机会了。” 冯小满哈哈大笑,毫不客气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嗯,我也这么觉得。我现在正考虑要不要为自己买一份全身保险,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得马上买保险。” 孟超在边上笑眯眯地听着,点头附和:“嗯,第一个就该给脚上保险。你的脚实在太辛苦了。” 奥古斯汀笑容满面,表示赞同孟超的观点:“所以你的脚需要最温柔的呵护。我的祖辈是专门制作芭蕾舞鞋的。我敢说,世界上最舒服的鞋子就是你将要代言的鞋子。” 冯小满很愿意尝试一下。毕竟,她平常除了在体操馆训练以外,其他时间也是要穿鞋子的。她的确非常害怕自己的脚会受到伤害。艺术体操运动员的脚,其实在冯小满眼中,完全谈不上美丽。因为长期的体操锻炼,她们的脚趾头几乎都是变形的。 虽然有媒体称她的脚背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脚背。为着这个,还有其他艺体运动员的支持者跟她的粉丝就此很是吵了一架。可就她本人而言,她真不觉得自己的脚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只要呈现在舞鞋外面的部分看上去美,就足够了。 冯小满跟奥古斯汀解释自己的情况:“我的个人形象使用权在国家队手里,所以你如果有兴趣找我拍广告的话,需要先联系我们的艺体队。等领导拍板决定同意了,我才能答应签合同。” 奥古斯汀点了点头:“我理解,妈妈跟我解释过。亲爱的小满,你放心,这方面,我父亲那边会出面联系你们国家队的。我非常希望你能够穿上我们手工制作的鞋子,你的脚值得最好的呵护。” 冯小满被他的话给逗乐了,她大言不惭道:“我整个人都值得最好的对待。” 奥古斯汀露出快活的笑容来,他冲冯小满眨了眨眼睛:“小满是最棒的,值得最好的。” 冯小满忍俊不禁。她心中一动,现在她需要更多人为她提供意见。她索性开口问在场的三人:“那个,你们能不能用一句话来形容我?我是什么样子的?” 她一直记着阿芙罗拉教练的话,展示最真实的自己。这样,她才能在赛场上打动裁判,打动观众。因为每个人都有一双极为敏锐的眼睛,他们能够发现她究竟是才真实地表现艺术体操,还是单纯的演甚至练而已。 冯小满现在自己都已经糊涂了,她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也许旁观者清,他们能够给她更好的解答。 陆芸笑了起来,认真道:“在我眼中,你是个极其美丽的小女孩。对,你承载了我们逝去的青春。” 冯小满眨巴了一下眼睛,这个答案并不能够让她满意。因为在艺术体操舞台上,年轻根本算不了什么。放眼望去,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超过二十岁,就连观众都会肆无忌惮地嘲笑老胳膊老腿了。青春在这里,因为太普遍,所以并不稀罕。 奥古斯汀的眼睛像两汪澄澈的湖水,在太阳底下波光滟潋。他以一贯深情款款的语气抒发着情感:“噢,小满是完美的,所有的模样都是完美的。” 冯小满好不客气地直接别过脑袋,吐槽道:“除非你能这样每场比赛都成功催眠了所有人,否则,你的描述毫无意义。” 她想要挖掘出自己更多的特质,然后加以强化再表达出去。这样的呈现出来的她,才能够让观看她比赛的人印象深刻。 冯小满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孟超:“你老实回答这个问题,不许打太极。我现在非常需要最中肯的建议。太极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孟超只是笑,坚持道:“你很好。” 冯小满泄气了。她真是犯了个愚蠢的错误。没有谁会真的将自己的评价传递给被评价者的。因为大家都要维持社交礼貌。 她心情实在是太沮丧了。就连奥古斯汀建议她寻找一位经纪人来打理她的事业,她也心不在焉:“再说吧,我现在没有能力去负担一个团队。首先政策上,就不允许。” 原本陆芸想开车送冯小满到体院门口的,顺便还能去找薛教练聊聊天,给老友一个惊喜。结果车子堵在路上动不了了。冯小满急着回去拿行李跟钱苗苗汇合,然后去机场。就在半路下了车,走过去也就是二十分钟的样子。 她一下车,看到孟超跟着自己下来,忍不住挑挑眉毛:“你也赶时间吗?” 孟超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摇头道:“我刚才没有说实话。其实在我眼中,你是个非常奇怪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跟你一样奇怪的人。你很孤傲。” 冯小满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挑高了半边眉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孟超被她这么一看,勇气差点儿烟消云散,他硬撑着往下说:“其实,你更加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对不对?每次我看到你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你似乎都显得非常的轻松惬意。怎么说呢,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脆弱又古怪,而且情绪极为不稳定。” 在要求被“坦诚评价”的人脸色变得更难看之前,少年拼命地往回拉:“但是你非常迷人。你不是珍珠,你是玉石。” 这家伙果然是在国外待的时间久了,胆儿也肥了啊。 能够从孟超嘴巴里听到这样的评价,对冯小满来说,也是一项新奇的体验。她皱了皱眉头,她得老实承认,孟超这家伙的确没有诋毁她。她确实是个个性古怪的人,就连她的小师妹,原本分明是她的迷妹,现在看到她都是战战兢兢的。大概,她真的不太好接近吧。 冯小满点了点头,正色道:“你的意见,我会好好考虑的。” 孟超露出笑容来,认真道:“可是你的魅力就是在于你的不完美啊。这样的你,非常可爱。” 冯小满朝他露出个阴测测的笑容,把他吓得本能往后退的时候,她才得意洋洋道:“这样够不够可爱?” 总算扳回一城,心情大好的冯小满就这么趾高气昂地转头走了。对,不是若即若离,就是疏离。她愿意一个安安静静地待着,难道不行吗?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冯小满一直到将自家的小师妹拎上飞机,然后又经历了漫长的旅行到达莫斯科的时候,她依然没有灵感。准确点儿讲,她没能找到球操的灵感。 至于绳操,她倒是从画册里头的徽派建筑发掘出了成套的基调。深宅大院里头,小姑娘的跳绳游戏。她找了本关于跳绳运动起源的书,准备在里头挑出相应的动作进行编排。这套绳操在她绞尽脑汁却对球操依然一筹莫展的时候,自动跳进了她的脑海中。冯小满都无语了,真是着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可惜的是,有了柳树,鲜花她依然要栽啊。 她在体操基地闷了两天,成天在体操馆跟宿舍两头待着,连莉莉娅跟钱苗苗的游戏也拒绝参加了。后来实在是她那个样子,连雅兰达都看不下去了,她才被硬拽出了艺术体操基地。 雅兰达连着两天想约冯小满去百货商店逛逛,都没能请动自己的这位朋友,此时她不由得抱怨:“哦,亲爱的,你实在太忙碌了。你应该休息一会儿的。” 冯小满无奈地摇摇头,感慨道:“老实说,现在哪位神灵能给我灵感,我立刻皈依。” 莉莉娅正色道:“噢,你这样,上帝是不会接受你的。” 冯小满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觉得我的球操必须得换了。它肯定已经让观众产生审美疲劳了。他们是那样的喜新厌旧。我需要新的成套动作。可是,我没有灵感。” 雅兰达同情地望着她,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要不,你让你的教练帮忙想想主意,她们应该可以给你更多的帮助。” 冯小满无奈地摇了摇头。应该不太可能了。因为安东尼娅教练跟中国队的合同,已经差不多要到期了。现在续不续约,上次领导一直态度暧昧。这位大师能够继续帮国家队的集体项目编排新周期的五带跟三圈两棒成套,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况且,现在任何人编出来的成套,对于冯小满而言,都没有她自己创造出来的作品,更加能够契合她的心意。 莉莉娅睁着大眼睛看着她,疑惑道:“那么,你所要表达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呢?” 冯小满沉默了半天,才冒出一句:“突破,我很苦闷,我需要突破。” 雅兰达哈哈大笑,调侃道:“什么究竟才算突破呢?一直向左边走,然后突然间往右边走了,算不算突破?” 冯小满苦笑道:“也许算吧,谁知道呢。当然,也有可能会被人说是炒冷饭。” 雅兰达转动了方向盘,切实可行地提供了建议:“那么,我们换一种色调吧。既然你现在的球操是黑天鹅,那么不如考虑往白天鹅白雪什么的方面想想。黑白对调,肯定算是突破了吧。” 她兴致勃勃往下发散着:“黑与红也算是对调吧。司汤达的那部小说《红与黑》不就是这样鲜明的对比吗?” 冯小满依然愁眉紧锁。白色的话,换成什么,林海雪原?红色的话,难不成要上《红色娘子军》? 她要忍不住揪自己的头发了。她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出来了。 雅兰达将车子停在了剧院门口,建议自己的朋友们:“我们去看芭蕾舞吧。嘿,当我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我就什么也不做。我安安静静地当观众,让被观看的人苦恼去吧。” 钱苗苗拽了下冯小满的袖子,小声道:“小满姐,你也放松一下吧。” 冯小满点了点头。她的确无路可走,索性留在原地,看看别人是怎么走路的吧。 莉莉娅开心地跳下了车,牵住了雅兰达的胳膊,然后另一只手还拽着钱苗苗:“快,我们进去。苗苗,《火鸟》非常有意思。” 冯小满立刻心头一动,她对于菲尼克斯、太阳鸟什么的,都非常敏感。因为不只有一个人,跟她说过,她眼睛里藏着火,是燃烧的火鸟。 219|独立 冯小满深深地吸了口气, 开始排队买票。这一次,她终于能自己掏钱购买芭蕾舞票了,顺带着自己师妹的那一份。因为在世界杯决赛中拿到了三枚奖牌, 队里总算又给她发钱了。赫主任老觉着队员手上有钱会惹出幺蛾子, 严格控制她们零花钱的数量。冯小满超级想要腹诽, 男人有钱就变坏, 女人变坏就有钱好不好?不给小姑娘们钱花,才容易出事呢! 赫主任将兑换好的卢布给她的时候, 还一直在不停地念叨:“这是国家的钱,这是人民的纳税钱。你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是老百姓辛辛苦苦挣的, 你要珍惜。” 冯小满拿钱的手都在颤抖, 莫名觉得很心虚。她被绕了一圈, 很想回答一句:“我也上班了呀, 我还完成了绩效任务拿了奖牌, 队里除了工资以外,给我发奖金不是理所当然吗?” 不过在赫主任一本正经地跟她强调这是老百姓的纳税钱时, 她就怎么也没胆子去跟赫主任怼上了。 钱苗苗看冯小满掏钱包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轻声开口:“小满姐,我有钱。”她的零花钱一直攒着没花。 冯小满笑着摸了下她的脑袋:“不用, 这点儿钱我还是有的, 咱们进去看吧。” 剧院里头已经坐了不少观众。在莫斯科,观看芭蕾舞剧似乎已经成为了人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冯小满还看到了好几位黑眼睛黑头发的同胞。现在到莫斯科做生意或者旅游的国人也不少。雅兰达还兴致勃勃地告诉冯小满, 俄罗斯政府呼吁更多的中国商人去俄罗斯投放广告。 她哈哈大笑:“毕竟, 我们的街头广告实在太少了。每次出去比赛, 再回到莫斯科,我就发现,我们的确是生活在森林中。” 火鸟取材自俄罗斯的神话,说的是一位王子偶然捕获了一只火鸟,火鸟央求王子放了她,并以羽毛相赠。当他需要的时候可以凭借羽毛召唤自己。 冯小满听了莉莉娅的介绍,眨巴着眼睛恍然大悟,这竟然是个阿拉丁神灯啊。接下来,作为王子,男主角必须得遇见一位被魔王抓走的公主。他必定要对公主一见倾心,试图救回公主。 雅兰达在边上叹气,耸耸肩道:“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魔王非得囚禁了公主。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还没有强迫公主做任何事。最神奇的是,他居然没有向公主的爹妈勒索钱财。真不明白,魔王们究竟在想什么。” 冯小满忍俊不禁。老实说,在这方面,《西游记》里头的故事可信度就高多了。哪有那么多无欲无求,大费周章将公主虏获来了就为了娇生惯养着,好好看一眼公主而已的魔王。王子一出门就碰上这样的公主,老让她想到古代话本里头偶遇富家小姐的穷书生。事实上,那基本上都是被养着待客的女儿,隶属于扬州瘦马之类的特殊人群。 她忍了又忍,没好意思当着莉莉娅跟钱苗苗的话说这些。咳咳,大约是那些国家实在太小了,一个村子的面积里头就有一位公主,于是公主就满森林遍地都是了。 莉莉娅皱眉:“嘿,雅兰达,你得听我说完了。王子想要救公主,结果让魔王给抓了。他情急之下,使用的羽毛召唤来了火鸟,杀死了魔王,王子跟公主幸福地在一起了。” 冯小满长长地吁了口气:“太好了,总算不是一个俗气的三角恋,王子跟火鸟没任何情感纠葛。我喜欢这个故事。” 雅兰达兴致勃勃道:“噢,亲爱的,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改编的时候,非要让王子跟火鸟来一段恋爱。难道火鸟一定要有人类的情感吗?人会对蚂蚁产生爱情吗?火鸟压根看不起王子的,好不好?“ 冯小满听了以后忍不住笑。等到她们真正开始欣赏芭蕾舞剧时,冯小满才发现雅兰达所言不虚。火鸟的傲慢真是从头贯穿到尾,一开始有一段王子跟火鸟的双人舞,当时的场景是火鸟被王子俘获,她挣扎着想要离去。 这真是孤陋寡闻的冯小满同学看过的的芭蕾双人舞中最有趣的一段了。这段舞蹈丝毫没有协调的感觉,充满了对抗的张力。火鸟始终呈现出挣扎想要远离的状态。这与天鹅湖中的黑天鹅不一样,黑天鹅展露在众人面前的是一种若即若离的哀伤。因为她对王子情绪复杂。 火鸟不同,她始终是坚定的。她就是火鸟,传说中的神鸟。她个性骄矜傲慢,完全没有人类的情感。就跟雅兰达说的那样,人类也许会觉得蚂蚁有趣,但绝对不会爱上蚂蚁一样。大约只有人类才会一厢情愿地认为神仙精怪都渴望着拥有世俗的爱恨情仇吧。但凡神仙下凡,就非得渡一次情劫。这实际上,与田头农夫讨论皇帝老儿家的金锄头是一个道理吧。 冯小满越想越有趣,她爱死了这只高高在上傲慢无礼的火鸟。她当然知道魔王的存在,她也知道该怎样打败魔王。可是如果不是信守承诺帮助王子,她永远都不会动魔王的。冯小满非常喜欢这样的设定,因为这样的火鸟更真实。普通人是不会因为别人踩死一只蚂蚁而有所触动的,这才是正常反应。 她们观看完了演出,久久地鼓掌,感谢演员们为她们带来了这样一出精彩的芭蕾舞剧。与《天鹅湖》相比,《火鸟》不愧是现代芭蕾的典范,很多舞步的运用相当独特。舞台布置方面也别具一格,甚至超乎了芭蕾舞剧看的少的冯小满的想象。 冯小满笑着感慨:“那段双人舞真有趣。王子的舞步那么潇洒流畅,他的形象又是英俊高贵大方,动作优雅的可以当标杆。活脱脱的偶像剧男主角的标配。他也好自觉自己的男主角身份,以为自己多么高贵,多么受期待。当他捕获火鸟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能够驯服火鸟了。不过火鸟才不把他当回事了呢!” 莉莉娅吹着口哨:“噢!我爱死火鸟了。她可真帅。” 冯小满看完了整场演出,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她喜欢跟王子没有任何情感纠葛的火鸟。喜欢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潇洒劲儿。她实在受够了现在的一些作品,好像所有的雌性生物,她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等待王子的出现,让王子爱上她,然后她就逆袭了,她的生活就翻天覆地变样了。 雅兰达撇撇嘴巴:“王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公主还可以爱上史瑞克呢。”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商量着等到《怪物史瑞克》上映的时候,一起去看电影。就是,公主跟史瑞克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她凭什么不能爱上史瑞克。她为什么要等不知道在哪旮旯角落里呆着的王子过来救她?她需要被一厢情愿地拯救吗?她完全可以自己生活过得更好啊。 钱苗苗听着她们不停的叽里咕噜说话,一时间有点儿跟不上节奏。她回国待了半个多月,感觉自己的俄语听力水平又下降了。 冯小满鼓励自己的师妹:“胆子大一点儿,想到什么就说出来。当然,你现在最好不要了解什么王子公主之类的。不然的话,陆教练会劈了我的。” 要是钱苗苗在这儿早恋的话,估计赫主任他们恨不得掐死她的心都有吧。 雅兰达告诫钱苗苗:“哦,我亲爱的宝贝,你不要太早谈恋爱。生活中有许多有趣的事情,你起码应该去拿一枚奖牌再考虑这些。这些男人最擅长的是花言巧语,但实际上他们不会付出真心的。真的,请你相信我。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冯小满安慰性地抱了抱雅兰达,鼓励道:“因为你太出色了,亲爱的雅兰达,是他们都不够好,配不上你。那个足够好的人正在来的路上呢。” 雅兰达叹了口气:“我非常怀疑,究竟有没有那个人?他究竟会不会来?不过,好像这也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了。” 冯小满笑着点头:“是啊,火鸟是不期待王子的,火鸟她拥有自己的生活。” 雅兰达将她们送到艺体基地门口,朝朋友们挥挥手走了。 莉莉娅看着远去的车子,突然间叹了口气:“哦,明天早上我看不到雅兰达了。” 冯小满也觉得伤感。是啊,雅兰达从世界杯决赛以后就停止训练了。她们原本以为雅兰达起码会过来健身什么的,可是她一次也没有。虽然她们现在晚上还有周末的时候,也会一起约着出去玩儿,但是她们毕竟已经开始拥有了各自的新生活。这种感觉让冯小满觉得惆怅。 回到寝室以后,冯小满洗漱完毕就赶紧躺在了床上。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味今天看的芭蕾舞剧。她已经深深陷入了对火鸟的迷恋之中。她终于明白对于女性而言,最重要的精神特质是什么了。是独立。 火鸟不依附于任何人生活,她拥有自己独立的世界。所以她不需要等待王子的救赎,更加不需要为王子辗转反侧。与火鸟相比,那位被魔王虏走了,等待王子救赎,最后与王子举行了盛大婚礼的公主,简直羸弱的像一个虚无的影子。她是传统价值观中的赢家,因为她获得了王子的爱情。所以人们以为火鸟不过是王子英雄救美中的道具。可实际上在火鸟眼中,呵,你们高兴就好。 冯小满越想越兴奋,她简直激动得难以入眠了。她在脑海中反复回想着火鸟出场时的那段独舞以及被王子捕捉到时的那段双人舞,还有她再度出现的独舞。她忍不住想,既然火鸟有魔法,为什么不能对王子施展呢?为什么还要央求王子放了自己? 她没有办法平静下来,索性打电话给雅兰达,述说了自己的疑惑。雅兰达刚做完晚间护理,闻声哈哈大笑:“也许是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那么这个故事就没办法讲下去了。” 冯小满皱着眉头,她不能接受这样含糊其辞的解释。她想了半天,试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那是不是因为火鸟对人类是无能为力的,她只能用魔法对付魔法?” 雅兰达觉得这个观点有趣,她索性坐在床上跟冯小满一起分析起来:“大概是的。不过魔王为什么能够封印整座城堡?” 冯小满忍不住笑了。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循环。王子能够捕获火鸟却无法对付魔王,魔王能搞定王子等人,却在火鸟面前一败涂地。世间万物,果然是相生相克的。 她重新躺进被窝以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一天晚上,冯小满并没有在睡梦中获得自己的球操成套动作。火鸟始终在她脑海中舞蹈着,但是她难得的,没有焦躁不安起来。她静静地观看着火鸟之舞。就像亚兰达说的那样:“有的时候,作为纯粹的旁观者,只当一名合格的观众,会让你觉得十分幸福。” 冯小满购买了碟片,成天在宿舍里观看这出芭蕾舞剧。 莉莉娅看着冯小满如此痴狂的模样,忍不住感慨:“哦,你要赶上娜塔莉亚了。娜塔莉亚就是这样,一刻不停的听芭蕾音乐,一刻不停地看老电影。她像一个清教徒,一直在苦修,嗯,只差拿藤条鞭挞自己了。” 冯小满笑着点头:“这主意不错,也许我可以试着打坐。” 她暂时还没有理出球操的头绪。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可是她却没有想到最合适的烹饪方式。冯小满以为自己会焦灼不安,可她并没有。这是一种全新的心灵体验。她居然暂且将它放到了边上,继续训练看碟片。 今年一月份就有一项重要的国际邀请赛在日本举办。这一次奖金相当高,单项的金牌有五千美金,银牌是两千五,铜牌也有一千五,而且第四第五名都有奖金。这也是冯小满收到的第一项AA级别的国际邀请赛。这种规格的比赛,组委会方面会邀请世界排名前六的运动员参加,而且提供往返机票钱跟食宿费用。 这待遇让冯小满激动万分。她总算能够堂堂正正地向赫主任宣称,她是去比赛挣钱而不是烧钱去了。毕竟以往的铜牌奖金通常只有一千美金的样子,拿了奖牌的钱还不够来回机票呢。 冯小满得意洋洋地跟雅兰达炫耀:“这一次我要去挣钱咯,我起码得挣个三千美金回来。哈哈,我看你这个月当模特儿能挣多少钱。” 哪知道雅兰达一听单项金牌有五千美金的奖金,当天下午就回场馆训练了。她快活地朝冯小满眨眼睛:“哈,我要挣够了明年去巴黎时装周的开销。” 冯小满囧囧有神地看着身着训练服的雅兰达,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吃晚饭的时候,莉莉娅才告诉冯小满,可怜的俄罗斯队三号选手脚骨骨裂了。她原本想要在这次大赛中证明自己。但是医生警告她说,如果她不好好休养的话,她以后都没有办法再用自己的双脚走路了。 冯小满看着快活地哼着歌在边上喝矿泉水吃酸黄瓜的雅兰达。她因为快一个月没有训练,又得赶紧将多出来的五斤体重给减掉,所以晚饭已经彻底不要再想吃什么了。 人人都爱雅兰达。 220|绳操和球操 冯小满将雅兰达所有的比赛录像全都翻了出来, 一个个认真地看。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开始,雅兰达就在国际大赛上崭露头角。她惊人的身体素质让大家都期待着这一位艺术体操天才,能够拿满三大赛的金牌。 可惜的是, 雅兰达始终就像差了一口气。 二〇〇年之前, 有当时的艺术体操女皇压着, 她只能拿银牌。等到女皇终于退役了以后, 大家以为总算要到雅兰达一统天下的时候了,她又因为意外受伤错过了两次重要的国际大赛。这个时候, 纳塔莉娅已经强势崛起。 如果这一次奥运会上,不是娜塔利亚出现失误, 大概雅兰达永远都不能被真正称为世界冠军。因为她一直缺少一枚重量性的金牌。 可是冯小满永远最喜欢雅兰达, 喜欢她脸上灿烂的笑容。因为刻苦的训练跟不间断的比赛, 她的身上其实有大大小小各种伤, 她却依然能够在赛场上笑得灿烂, 就连伤后的恢复性训练,她都能笑容满面。 冯小满看着她每一个阶段的比赛录像。从少年时的青涩, 到进入成.人组以后的游刃有余,雅兰达始终都是雅兰达。她从来没有失去过自己的特质,而她却又一直都在进步着。她呈现出了自己各个时期不一样的美好。 少女的指尖, 不由自主地抚摸上了电脑屏幕。那上面, 雅兰达正冲着所有人灿烂的大笑。 晚上睡觉的时候,在冯小满的脑海中, 雅兰达比赛时的场景与那只舞蹈着的火鸟的形象重叠了。这对冯小满而言, 是全新的奇特体验。她的脑海中, 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出现过除了她自己以外,任何一位艺术体操选手。何况还是与她想要表达的影像重合了。 她头一回,彻彻底底地将自己当成了旁观者。那只火鸟时而变成了不断旋转跳跃的雅兰达,时而又露出了火红的羽毛。她傲慢而大胆,完全不理会周遭的一切。所有人的评价与观感对她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她唯一懊恼的事情,大概就是怎么会一时疏忽大意,被那没事儿到处乱逛的王子给捉到了。 不过没关系,不就是打败魔王么。这对她而言压根算不了什么。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才是潇洒肆意的火鸟。 她的形象与雅兰达奇妙地融合到了一起。雅兰达是从来不理会别人怎么看怎么说的。有多少人爱她,就有多少人骂她。很多人责难她不够刻苦不够努力,还一直抢占着俄罗斯队二号主力的位置,让三号默默在更衣室里头落泪。可天地良心,冯小满都知道,那个可怜的姑娘是因为腰伤疼痛难忍。 那么多人责难雅兰达辜负了艺术体操,她应该早点儿滚蛋。她依然坚持到她想要走的时候再走。 现在,因为阿芙罗拉教练上场去比赛来确保俄罗斯队的成绩,因为日本的邀请赛提供了高额的奖金,她又毫无心理障碍的回来了。哦,那些谩骂她言而无信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呢!有那么多人爱她,她们跟冯小满一样,期待着雅兰达最好能够长长久久地在艺术体操舞台上比赛下去。 老天爷保佑,那些大赛组委会们多设置一点奖金吧。也许雅兰达会看在奖金的份上,长长久久地练下去呢? 冯小满这一晚上,梦境不断。那只火鸟跟雅兰达始终没能从她的脑海中消失。她本以为自己会加入,但等到她早晨醒来的时候,火鸟跟雅兰达融为了一体,然后骄傲地看着她微笑。冯小满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她第一次没有成为梦境中的主角,不过没关系,她可以跟着头脑中的意象进行学习。这种经历很有趣,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埋头苦干,然后再抬起脑袋,观察学习。终有一天,这些学习内容会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上午到体操馆训练的时候,冯小满做完了自己的基本功练习,就开始尝试着练习这套球操。 这一次,她反其道而行之,不再运用各种长滚球。比起以前的不断地吸球跟球在身体上各个部位的流连忘返。现在的她步伐显得利落而干脆,她不断地进行各种大抛。她对球的眼神中,不再有缠绵与眷恋。她抛出球,毫不犹豫地走开,然后再次抛去。她在挣脱世俗的束缚,她骄傲又得意。 在她一系列的跳步之间衔接的舞步,似乎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好方便她抛出球去。 冯小满身上穿着的是普通的训练服,她也没有配乐,甚至没有谁帮她打拍子。她只随着自己脑海中的音乐起舞。可是奥尔加教练却一眼就辨认了出来:“噢,很好,我的孩子,我喜欢你剪辑的《火鸟组曲》。” 这个聪明的孩子,用她的肢体语言展现了音乐的节拍。 冯小满露出了开怀的笑容。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她只通过肢体语言来表达。如果她的教练跟朋友们看不明白她呈现出来的内容,她就进行修改。 她点头道:“是的,亲爱的奥尔加,我想要表达的就是这种推拒。”火鸟拒绝与世俗融为一体,她不需要人类的感情,因为她从来不渴望成为人类。少数者为什么一定要融入进多数者的生活呢?她自己就能过得快乐又自在。 钱苗苗在边上仔细看着冯小满的每一个动作。她非常惊讶自己师姐将球抛出去的高度。一般就是在集体项目成套中,大家都鲜少达到她这样的高度。因为高抛,每一个球的运行轨迹也充满了惊喜。球在空中旋转着,然后以一个诡异的弧度下落,接着又被她一个鹿跳给送上了天。她的动作干脆而利落,一反之前黑天鹅球操的缠绵悱恻。 莉莉娅在边上数着,她发现小满用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将球给拍飞了。球在她身体上落下的时候,似乎全都是出于偶然。她不过是狂欢地舞蹈,尽情地享受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欢快时光,然后球又无孔不入地悄咪咪地黏上来了,接着被她毫不客气地给推开。她运用了脚背抛球,肩膀弹球,屁.股顶球以及各种旋转跳跃中的弹球方式。这简直就是一部“如何抛开你的器械”的教科书。 洋娃娃一般的少女露出了忧愁的神色,怜悯地看着那只无辜的彩球:“哦,可怜的球,小满居然如此嫌弃你,你肯定很伤心吧。” 雅兰达在边上看着冯小满做出早年的招牌动作,手背接球,让球在她双臂做波浪的时候,从一条胳膊滚向另一条胳膊。她现在已经不用这个动作了,可是,在冯小满身上看到,却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骄傲。呵,那么多人模仿过她,可是她觉得只有冯小满表达出了她的□□。 冯小满了这套球操足足持续了两分半钟。这当然不能作为她的最终的成套动作,完完全全在比赛时上演。她需要进行大量地删减,控制好时间。 雅兰达她们开始给冯小满出主意,哪些动作需要保留,哪些动作应该删去。她们的意见不统一。在钱苗苗看来,小满姐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美,充满了惊喜,实在是刺激极了,完全没有必要删掉。莉莉娅也舍不得,因为她很喜欢那些动作。每一个动作之间的衔接舞步都漂亮极了。她不知道要如何进行删减,才能更加契合主题。 蒸完了桑拿出来还不敢喝水的雅兰达告诫她们:“嘿,小鬼们,你们不能这样贪心。必须得删减掉。” 冯小满哈哈大笑。她很快就将一些动作给删掉了。她只保留了那些难度系数最高的动作,她要在这个周期里头刷足了难度分。趁着没有正式发育前,她需要用难度动作来获取裁判最大限度的好感。等到她的身体不复此时的柔软,也没有现在能跳的时候,在裁判心目中奠定了高手地位的她,才能够有机会从容不迫地运用艺术表现技巧来弥补身体素质下降的不足。 阿芙罗拉教练过来观看了一次冯小满的训练。她微微蹙着眉头,这个孩子将身体难度跟器械难度都运用到了极致。这样的大抛跟非手接,很容易在赛场上出现失误。教练委婉地表示:“也许你可以考虑更加柔和一点儿。” 冯小满摇了摇头,认真道:“火鸟是不能柔和的。她的妥协只能是一种策略。在王子捉住自己时,她不得不放低身段哀求对方。但实际上,她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屈服。” 阿芙罗拉教练没有再劝她,只点点头道:“哦,那么祝你好运,我亲爱的孩子。不过,你不要忘了你的独创动作,应该加进去。这样你在比赛中才能获得高分。” 冯小满一拍脑袋,懊恼地“哦”了一声。她真的把这件事情给彻底忘记了。 莉莉娅在边上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调侃她:“噢,你跑的太快了,所以你的过去都被你丢下了。” 冯小满叹气,没办法,她不得不直接忘掉前面的一切。因为不忘记的话,她会拘泥于既往的荣誉中,不敢进行改变。生怕改掉的,就是自己讨人喜欢的地方。这样到后来,她就会被彻底地抛弃。世界在前进,她停留在原处的话,就等同于退步。 她的绳操成套也确定了下来。冯小满在坐飞机时想到的初步动作基础上,又进行了修改。她努力表现出江南水乡的悠闲惬意,展现出怡然自得的乡间生活。现在,她觉得汪曾祺先生的散文非常有意思。每晚睡觉前,她都要看上一篇,在微笑中入睡。 因为想要表现出绳操的活泼愉悦,来平衡其他三套操中怒和哀的部分,冯小满在绳操中大量运用了各种跳步。 她甚至设计了一个绳子大抛出去,在空中翻转,好像有两个不存在的人帮她摇绳一样的动作。然后她自己以一个□□燕过绳后接腹部支撑的转体360°,脚先勾到绳子落下的一端,然后做着波浪的双臂转过来时,右手接住另一端,继续完成下一周转体,绳子就在她的手脚间形成了微妙的波浪,像是水波流转一般。 这一串动作相当迅速,钱苗苗简直看得都快分析不过来动作了。 冯小满完成得也不容易,这一个动作,她练了很多次,才终于掌握到诀窍。因为绳子是软的,如果稍微控制不好的话,这个动作就会失败。冯小满脑海中第一次出现这个动作以后,她又反复演练了好多遍,才敢上地毯上进行真正的练习。 她呈现出来给大家看的时候,莉莉娅就在边上不停地叹气:“上帝呀,小满,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绳子这么听你的话?明明我对它更好,它却没有这么贴合我的心意。” 冯小满笑得意味深长:“大概是因为你对它太好了,所以它反过来想要驾驭你了。” 雅兰达哈哈大笑:“对,莉莉娅,你应该对绳子凶一点儿。嘿,你得让它们知道,它们只能乖乖地听你的话。” 她反复看了冯小满的成套,提出自己的意见:“哦,亲爱的,我觉得你得平衡一下。对,这边改成胸部支撑无帮助后劈腿转体会比较好,然后你可以试着脚接绳。噢,可以的,宝贝,你肯定能够做到。是的,这样衔接看上去很漂亮,而且有一种很惬意的感觉。” 冯小满记下了,按照亚兰达的意见进行了修改。的确,雅兰达是最棒的,她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 雅兰达耸肩,得意洋洋:“我已经做不出来这样的动作了。可我知道这样做最漂亮。” 莉莉娅在边上叹气:“哦,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会嫌弃我的成套动作的。它们都没有小满的漂亮。” 钱苗苗的声音细细的:“可是我觉得你的成套动作已经很好了啊。最惨的人是我吧,我觉得我的成套简直没有办法看。” 冯小满笑了起来:“你觉得没办法看,就进行修改啊。改到你觉得可以看的地步。” 钱苗苗沮丧不已,她缺少冯小满在艺术体操编排上的天赋。她虽然能够想出一些有意思的动作来但她不知道怎样安排进自己的成套中更自然有趣。 冯小满琢磨了半天,建议道:“要不,你看自己的成套动作,哪儿不自然,哪儿怪怪的。那就把它们全都给列出来,然后再想这些地方怎样才能够自然一点?这种训练的时间久了,你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虽然她现在可以帮钱苗苗编排出成套动作来,但是她不想再让这个小师妹形成依赖性思想。这孩子太乖了,所以她很容易听别人的话,按照别人的指示去做事。少年时,她这样没有什么不好,甚至可以说利于队伍稳定。可是,冯小满希望她将来能够成长为国家队的领军人物。所以,她不能纵容钱苗苗。 221|日本邀请赛 冯小满将自己从球操中删减掉的动作全给了钱苗苗:“其他的动作, 现在对你来说,日常练习可以,但是用在比赛中成功率太低了。你暂且不要勉强自己。你胆子放大一点儿, 随便更改使用, 加到你自己的成套中去。先别担心配不上音乐, 音乐可以重新剪辑到合适的程度。” 钱苗苗还是有点儿犯难, 拿不定主意。 冯小满直接堵上了她的退路:“不要想了,我是不可能替你编排成套的。我替你做了, 你会觉得你自己无论怎样编排,都不能编出像我一样好的成套。时间久了以后, 你的积极性就打消光了。我一开始编成套, 是因为我第一次出国参加比赛, 看到别人的成套动作就想着, 我要怎么做才能跟她们一样好看。咱们国家的成套动作编排水平跟世界一流水平的差距摆在那里, 不是否认就能消失的。 我一开始编排出来的成套,现在拿出来看, 都没人相信是同样出自我的手。可是我依然非常喜欢它们,因为它们代表了我当时能够想象到的最好的样子。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拼命地想向别人展现出来,我的身体素质有多好, 我能够做出怎样的跳步, 我能够做出怎样的转体,我能够刷出多少难度分。可是, 它们没有展现出一套操中应该有的情绪与灵魂。 如果那个时候, 阿芙罗拉教练或者是安东尼娅教练直接帮我编排好的成套动作, 让我自己上的话。我估计也不会有继续自己编排下去的勇气吧。你应该听说过林丹丹这个人吧?当时安东尼娅教练帮我编排好了成套动作,就是你庞清姐现在用的那套。她想让我在大赛中使用。结果林丹丹看上了,她自己做不了那样的动作,也不让我练。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决定了,我不求别人,我靠自己。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只有靠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我现在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不会纵容你的。你必须得勇敢一点,坚强一点。否则的话,将来你肯定要被淘汰掉。因为谁也不能代替你上场比赛。” 钱苗苗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了,她无比的紧张。她现在愈发觉得竞技场上十分残酷。 冯小满温和地摸了摸钱苗苗的脑袋,安慰道:“你怕什么啊,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国家队还没决定要我呢。我把自己的每一场比赛都当成最后一场在努力。因为我不知道,我还能在场上比赛多久。你不要想那么多,你现在距离进入成.人组比赛,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呢。这段时间足够你慢慢地琢磨自己了。 莉莉娅跟贝拉她们开过年来没多久,都要转入成.人组比赛了。在你的年龄段中,世界一流高手并不多,你还是有优势的。多跟别人学学。旁的不说,你看到哪个动作好,那就自己试着练一练,看能不能加到自己的成套动作当中去。不要担心显得突兀什么的。多练几次,你自然就知道哪个动作好,应该留下,哪个动作是画蛇添足,赶紧删除了。这些没有诀窍。要么你天赋卓绝,要么始终勤学苦练。想要无缘无故就拥有超能力,那是不可能的。” 冯小满给小师妹做完的思想工作以后,总算能放下心来带上她跟着俄罗斯队一起出发,去日本参加邀请赛了。 这一次的比赛,世界艺术体操强队全来了。冯小满估摸着大家一是冲着奖金,二是为了给这个赛季练兵。现在新规则刚出来,大家几乎都换了新成套上路,非常需要大赛来检验一下成果。 中国队这一趟也是全员出动,个人项目跟集体项目全都来了。除了成.人组比赛外,钱苗苗跟另外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陈娴,还有这次从表演赛里头选□□的少年组集体项目选手一起参加了比赛。 冯小满都震惊了。她没想到赫主任人都快要走了,居然还在不遗余力地培养后续力量。集体项目参加少年组比赛,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头,很有可能是中国队的第一次。 赫主任有点儿不满意:“这好苗子实在太少,等三月份全国冠军赛,还得再仔细多挑几个孩子出来。每个级别,咱们都得有选手能站出去比赛。不然的话,你们又不是长生不老。” 赫主任比起冯小满两个月前在京中看到的时候,居然又瘦了一些。 冯小满都想夸一句他身材保持得真好。年前一般应酬多,像赫主任这样的官员,肯定要在各个饭桌酒场上转悠,没有喝出啤酒肚来,完全是奇迹呀。 赫主任看了眼冯小满,认真地点点头,满脸严肃:“好好比赛,虽然这回机票钱跟住宿费,人家替你出了。但你要是没有拿到奖金的话,照样是赔本买卖。别忘了比赛这两天,俄罗斯队的训练费可不会少收我们一分。” 冯小满对于赫主任这种锱铢必较的精神,已经完全没有话说了。 她跟丁凝吐槽:“老赫十之□□是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好事,白白省了一大笔钱,他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丁凝也点头,感慨道:“冯小满,我警告你,你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了,大家都要恨死你了。老赫现在天天拿你说我们就会浪费钱。” 她学着赫主任的地方普通话:“看看人家冯小满,出去比赛不用花钱,还会带钱回来。你们呢?成天就知道烧钱!” 冯小满瑟瑟发抖,抱着枕头强调:“我是无辜的,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全是赫主任自己抠门儿。成天指望我们会下金蛋。” 庞清在边上笑。赫主任的确有这样的习惯。每次都要树个杆子起来,然后让大家跟着杆子学习。反正其他人达不到杆子的高度,那就是她们的不是。现在,艺术体操队里的人几乎天天都要去找林医生聊天。用丁凝的话来说,要是不找林医生纾解一下郁闷的心情的话,她们迟早要被赫主任逼疯了。 冯小满叹气:“这高三冲刺班,也就一年的时间啊。这要是积年累月处在这种环境下,不疯也得傻。” 庞清大笑:“你们慢慢熬吧,反正我是可以歇歇了。对了,小满,你的成套动作怎么样了啊?” 她都觉得冯小满成套动作,变换的太快了。几乎每一次比赛,她都要进行更改。庞清就没有看过她在不同的赛场上,完完全全展现出一模一样的动作。这一次,才进入新赛季呢,她就迫不及待地将所有的成套动作全部更换了一遍,而且是彻底推倒重来,完全看不到先前的影子。 冯小满点头:“嗯,差不多吧。我看新出来的规则,这一个赛季对身体难度强调非常高。我觉得好多人都会很吃亏。之前我一直是器械更出彩,这一回我不得不进行调整。不把身体难度刷到极限的话,我得分上肯定得吃亏。” 庞清叹了口气:“我都觉得国际体操联合会,有点儿走火入魔了。这么强调身体难度的话,大家都拼命的练习踹燕,时间长了,谁身体吃得消啊!” 孙岩在边上叹气,她的身体素质一般,做这些动作时相当吃力。但是,怎么办呢?作为运动员,她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适应规则。 冯小满还是建议孙岩尽可能往器械难度上考虑,这样可以弥补身体难度的不足。最基本的一个道理,人不吃亏呀。如果的确没有那样的柔软度,强行做一些动作的话,对身体的损伤太大了。好多人的腰背损伤,就是练习踹燕动作给练出来的。冯小满可不希望虽然将来自己的朋友腰疼的站都站不直。 这一回庞清只是过来压阵的,她就参加带操跟棒操的比赛。坚持完今年的国家运动会之后,庞清就打算退役了。用她的话来说,全须全尾的,没有因为重大的伤病站不起来,就这么平平安安地退役,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读完大学以后,她接着念研究生。如果国家队需要的话,她就过来带队员。如果有更合适的人选,她就留校当老师,在大学里组织起艺术体操队来,慢慢地将艺术体操推广出去。 “现在人人都想自己的形象好,气质佳。练艺术体操就是最好的出路啊。比起求职的时候,拍一大堆性.感写真什么的来作为卖点。练了艺术体操,站出去的好气质,绝对更加能够为个人形象加分。” 冯小满听了以后,不由得叹气。哦,对了,现在这个时候大学生就业难问题,已经成为社会关注热点了。当然,此后的十几年里,这个问题会越来越严重,年年都是史上最难就业季。她抱紧自己的胳膊,以后可千万不能把老本行给丢了。万一退役以后往T台发展不佳,她还可以考虑当健身APP的模特啊。反正永远不能停滞不前,一定要给自己找到活儿干。 丁凝翻白眼:“你愁什么啊!你现在有多红,你知道吗?新出来的网络歌手长得跟你有三成像,就能顶着歌坛冯小满的名号走穴了。” 冯小满捂脸,苍天啊!那位姑娘为啥这样想不开。这个名号,人家一定会以为是唱信天游的啊! 孙岩问冯小满:“哎,这次你跟我们一起回国吧?正好签那个法国鞋子的广告代言,再拍广告。” 冯小满摇头:“不知道,赫主任还没说。一切行动听指挥,我是革命的螺丝钉。” 丁凝立刻鄙视:“切!我信你才怪。” 冯小满心里头却在美滋滋地琢磨着,这一回广告代言费有五十万。按照三七开的比例,她能拿到十五万。她得跟她妈再合计合计,看能不能想办法再弄一套小房子,要是京中的房价猛涨了,那么在京郊买房也行啊。反正以后京中那可是要好多环呢。 包租婆美梦还没做完的冯小满,美美地睡了一觉就投入到紧张的比赛当中了。如果说之前奥运会时,冯小满还是国家队的二号队员,这一回,她已经是公认的一姐了。奥运会结束以后,她先是养伤,然后只参加了一次世界杯决赛,简直就是难得的放了大假。 中间的一系列表演赛,她一个都没参加。 冯小满清楚这一回她必须得拿到成绩,否则舆论的声音会非常不好听。她上次去录节目表演带操,电视台播出后,虽然起到了宣传艺术体操的作用,却也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说训练忙,任务紧张,所以没时间参加表演赛;那怎么就有空上电视台录节目啊?说到底不过是觉得自己红了,成体育明星了,不稀罕参加国内的比赛了而已。人家贺天都是NBA巨星了,都没她这么大的架子。 架子大的冯小满直接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谁爱哔哔谁哔哔吧。她只对自己的运动生涯负责,她可不想因为被过度使用,早早退役了。 一大早在酒店吃完了自助餐之后,冯小满跟着赫主任等人出发去距离酒店不远的体操馆。她在训练馆里碰到了莉莉娅跟贝拉,她们的比赛要到晚上了。冯小满笑着问自己的这两位朋友:“参加少年组比赛的感觉如何?” 贝拉认真道:“参加一次就少一次了。我估计还能再参加一回三月份的柏林站比赛,后面就得转成.人组了。” 保加利亚队的一姐在奥运会上发挥并不好,预赛出现大失误,好不容易才勉强进入决赛,结果带操比赛时受到了空调风的影响,带型非常糟糕,最后的成绩只排在了第六位。上次艺术体操世界杯决赛,她也没能拿到奖牌。比赛后,宣称要退役的雅兰达又参加了日本邀请赛,她却表示因为伤病困扰,需要退役了。 估计现在保加利亚队也青黄不接的,贝拉必须得赶紧顶上,否则她们就太势单力薄了。 莉莉娅掰着手指头跟她们数:“我还能再参加一次埃松杯。不过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阿芙罗拉想让我这次世锦赛也参加成.人组的比赛,具体比几项不确定。但她说不能再让我玩下去了。” 冯小满点了点头。莉莉娅的确不可能再轻松下去了。因为俄罗斯队的三号选手,老实说,个人身体条件上还是差了把劲儿。比起娜塔莉亚跟雅兰达她们,她的动作精准度不高,完成度微妙。纵使阿芙罗拉教练愿意给她机会。她成为新的领军人物的说服力还是不够。这个时候,她们就得推出新女王了。 莉莉娅叹了口气,喃喃道:“要是雅兰达一直不退役就好了。” 冯小满跟贝拉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要幻想了,少女,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222|养狼 冯小满的第一个比赛项目就是绳操。她被引导员带上场的时候, 深深吸了口气。老实说,她其实是有点儿紧张的。她只在刚刚重生的那半年里练过绳操,参加过两回比赛。距离最后一次在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上表演绳操, 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年时间。此后, 因为比赛项目的更迭, 带操取代了绳操, 她便将这个器械给放下了。 现在,阔别两年之久, 她又要在场上表现出一个悠闲愉悦的跳绳小姑娘了。 冯小满为她的绳操选择了轻快诙谐的江南小调作为配乐。这一次的成套动作,除了球操当中, 她的配乐是《火鸟》组曲剪辑而成外, 其余的三套操, 她主要还是运用了中国的音乐。江南丝竹小调, 在冯小满听来, 自带一种活泼可爱的风格。她在轻快的乐曲声中,不断地跳跃着。传统中国绳戏中的步法跟身法也被她转化入了成套动作中。 她的跳步一向为人所津津乐道。绳操中她便充分地发挥自己的天赋。各种步法的不停变换, 身体在空中的飞舞旋转。一时间她会将绳子叠成几股,像挥舞着指挥棒一样洋洋得意;一时间彩绳又伸展开来,赫主任老觉得她的手势像是在舞动流星锤。 薛教练在边上有点儿紧张地看着冯小满, 这一套绳操在她看来, 最难的不是身体动作,而是身体与器械的配合。她委实担心冯小满这样将器械难度拉到满分值, 不停地将绳子抛出而后视线外接, 会出现误差。 同样在场下观看的王部长, 也是着实悬着一颗心。她之前甚至考虑过,在赛前要求冯小满将两个高难度的器械动作给删除掉。尤其是那个动作:□□燕中途绳子已经甩了一圈,在第二圈的时候直接手脱绳,绳子从她脚下过去而后高高飞起。她直接一个腹部支撑的转体180°,手脚各接住绳子的一端,然后继续转完剩下的一圈。 王部长实在担心绳子就这么掉在地上了。因为这个过程中,冯小满的身体在不停地动,连看一眼绳子在哪儿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冯小满却坚持不肯换动作。她的理由是,那个动作是这套绳操中的一个小□□,她如果换掉的话,后面的节奏就全乱了。这一个高抛低转,刚好配合了一个高音直下。后面的逶迤低吟,恰恰是她的身体在旋转。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王部长拿冯小满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在赛场上如此冒险。 赫主任在场下看着,不时地皱紧了眉头。他现在真的难用一颗平常心去观看冯小满的比赛。 有人家说冯小满跟国家队之间,已经是凤头拖着鸡身子,隔着老远的距离。赫主任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国家队实在太需要冯小满在国际大赛场上,为队里争取名次了。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中国队现在能成为亚洲艺术体操界当之无愧的老大,全靠着冯小满的大赛成绩撑着。现在队里出去参加表演赛,人家常常是点名只要冯小满。赫主任一直拼命地往外头推。要是把人给用废了,后面的比赛指望谁去? 庞清就是这么一直高负荷地比赛,身体才亏损得厉害的。国内国外两头转,一年到头都捞不到歇的时候。等想起来得让人歇歇了,撑着的那口气松了,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赫主任觉得这样不行,他起码得给队里找两个能在国际大赛上出成绩的运动员,多少有个替换。可惜的是,目前的状况,还得冯小满撑着。 好在这一回,冯小满没有掉链子。她以一贯的高完成度成功地结束了自己的绳操一分半钟。等到她站起身,向所有人挥手示意的时候,大家都是长长地吁了口气,似乎要承受不起的模样。她们老担心绳子就这么飞出去了,她会满场追。 与冯小满相比,中国队出场的其他选手,就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了。尤其是二号主力孙岩,被冯小满这样一衬托,愈发显得平平无奇。 王部长皱着眉头看着场上娟秀的女孩。她不能说在这次比赛中,孙岩表现得不好。 这个孩子以她一贯老实严谨的作风,规规矩矩地完成了比赛。但是与前面的冯小满展现出来的惊心动魄相比,她的比赛就显得缺乏看点了。 王部长心里头琢磨着,要怎么办。这一次世锦赛不出意料的话,依然会是冯小满跟孙岩作为主力队员出战。可这一回,能不能进入个人全能赛就难说了。新规则中,强调了身体难度。孙岩在这方面相当吃亏。想要达到上一届世锦赛时,两位选手双双排进个人全能赛前十五名;估计难度很大。 如果庞清还能再坚持一年,就好了。起码这一年的时间,把这一届世锦赛熬过去之后,后面说不定还能冒出新的苗子来,改变目前的状况。 冯小满一枝独秀,其他人跟不上,也是一个问题呀。时间久了以后,不利于队伍稳定。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跟庞清一样,有着一颗宽和豁达的心。 现在,王部长就已经在国家集训队里头,听到过诸如“冯小满一直在俄罗斯训练,当然能够出成绩了。鸟枪跟炮,能是一个级别吗?她和咱们压根不是一个待遇,就这样领导还想让我们跟她一样出成绩,这现实吗?”的说法。她当时在门外听了,忍了又忍,才没有直接推门进去。 她想告诉那个愤愤不平的姑娘,冯小满是拿了国际大赛少年组好几个冠军又是赢得了奥运会的入场券以后,然后再到喀山大奖赛上争到了铜牌之后,才获得了跟着阿芙罗拉教练训练的机会。 一名运动员去莫斯科训练一年,起码要好几十万。真当这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他们送了这说风凉话的小丫头过去训练,她还未必吃得消那样的高强度训练呢。就连庞清都表示实在对身体要求太高,只要状态有一点不好,就完全跟不上。 王部长有些头疼,随着艺术体操在国内逐渐开始被人所知,获得的关注度提高,原本安贫乐道的运动员们,心思也活泛了。 毕竟,同在国家队,别人吃肉,她们连汤都喝不上,肯定心里头会嘀咕。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广告商只要冯小满拍广告,当形象代言人。观众的确也只认识冯小满。关键是也只有她能够在AA级别的国际大赛上能拿到奖牌。有奖牌,才有奖金,才有名气。这都是一环扣这一环的。不是他们这些领导真的能够平衡得了的事情。 王部长微微地叹了口气,思想工作还得做。孩子们年纪都太小,漂亮小姑娘又容易被周围人惯坏了,必须得好好引导。不然,还没外敌入侵呢,她们自己队伍先乱起来了。等沦落到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地步,那才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场上的运动员已经开始球操比赛。王部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站在赛场上的冯小满的身上。这一次的比赛大家依然都是提心吊胆。冯小满这个丫头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求稳,她总是在不断地突破自己的极限,各种大抛的运用,让球在场上不断地运行出各种奇妙的弧度。 观众席上观看比赛的众人,不时发出一声惊呼。他们担心,这样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出去,球会不会直接飞到场外。然而他们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场上她自得其乐的红衣少女跳着欢快的舞步,一个哥萨克跳转,居然又将下落的彩球给飞了出去。她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嫌弃,似乎非常不满球不时地向她靠近。 球高高地飞到了空中,转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形轨迹。场下的观众又是一阵惊呼,再度担心起球的去向,它会不会就这么直接被丢到了场外?可是冯小满怎么会给他们一语成谶的机会呢?舞台就像是她的王国一样,她清楚地知道球的运行走向。最神奇的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她的舞步是那样的轻快自如。她完全没有理会球的去向,她只沉醉于自己的舞蹈之中。 台上的少女丝对飞出的球完全不管不顾,可是球却像是认准了她一样,邪门地总是朝她的方向而来,企图纠缠在她的身上。最终的结果却总是类似,它会被她下一个动作给弹飞出去。 赫主任嘀咕了一句,在搞什么呀?就跟玩杂技一样。 是的,场上的少女已经将惊险刺激发挥到了极致。大约短时间内,都不会有谁能够再突破冯小满的球操器械难度了。这个孩子挖空心思的才让自己的难度分达到了满分。毕竟艺术表现力得分这种事情,有种说不清的成分在里头。如果裁判看她不顺眼了,想要努力压她的分,那么她就只能靠难度分跟完成分,来拼成绩了。 冯小满说将自己的每一场比赛都当成最后一场来拼搏,不是说空话。 这个孩子不懂得留杀手锏,她要求自己不断地突破。 王部长本人很喜欢这套球操。虽然它叛道离经,与一般讲究运动员与器械相融合的表现方式截然相反。但是,这种叛道离经恰恰展现出了火鸟的本质。她原本就不是温柔可爱的神鸟,她傲慢固执,不愿意与任何人产生感情,也不愿意融入人类的世界。她在森林中飞舞着,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自由。 她有她的一方天地。 少女神态倨傲,火红的体操服衬得她越发肤若凝脂。她的眉眼轮廓,不大像温婉秀气的江南女子,显得尤为深邃。这让她看上去不够温和可亲,天生自带一种疏离的气质。 红衣女子在舞台上陶醉地舞蹈着,各种高难度的无帮助结环以及无帮助侧倒转在她的表演中,不过是舞蹈的一部分。她用各种高难度动作无声地宣布着,她是无所不能的火鸟。最讨厌的是那球不听话的,又滚到了她的手背上,然后她似乎想要将球给抖落下去,结果球却又从她的左手沿着胳膊,越过肩头,滚到了右手手背。 女孩脸上的嫌弃表情是那么的明显,她的胳膊做着波浪,一只腿也抬了起来,完成了支撑腿渐曲的无帮助腿结环转,似乎全身使劲,就跟鸟儿抖落身上的雨水一样,拼命想将球给抖出去。台下观众发出了一阵笑声,为看似无所不能的火鸟陷入窘迫的境地而忍俊不禁。 她却一个后软翻,又将球给飞了出去。 同在台下观看比赛的丁凝,忍不住叹了口气,跟坐在她边上的李珊珊感慨道:“天哪,我竟然想到了流星赶月。” 可不是么,球在空中就仿佛像是行星围绕着恒星旋转,她拒绝她球的靠近。可是,球却永远孜孜不倦地又找上她。然后再进一步被她推拒着远离。这种感觉实在太玄妙了。 丁凝愤愤不平道:“这个冯小满实在太可恶了,她每次都练出这样的难度,这要逼死其他运动员啊。这也太难练了。” 球的运行轨迹要经过严密的计算。视线外身体与球发生接触,又要浑身都长满眼睛。冯小满真是一个妖怪,太讨厌了。丁凝沮丧地想要抱住自己的脑袋。 李珊珊冒出一句:“嗳,我觉得冯小满这个这个动作,可以用在我们的三球两棒里头哎。我老觉得我们的球抛的有点低了。” 丁凝直接死鱼眼看她:“你别开玩笑了。你只要试试看就知道多难了。抛这么高,根本就很难接到,而且,弹力也很难控制的。” 李珊珊叹了口气,无奈道:“唉,我们几个人加在一起的完成难度,居然还比不上她一个人,实在太丢人了。” 丁凝翻白眼,那能怎么办呢?谁让她是冯小满呢? 一分半钟的比赛终于结束了。众人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了下来。好多人都捂着胸口表示吃不消了,感觉太惊险太刺激了。火鸟果然是一只充满了魔力的鸟。 冯小满严格按照这一周期的规则要求,将比赛的观赏度扩展到最大化。这给裁判评分,增加了难度。但是却让场边观看比赛的所有人都大呼过瘾,实在是全程没有一点儿平淡的地方。从头到尾,一气呵成。 红衣少女在音乐声停下的时候,将球压在了自己的脚下,似乎在得意地宣称,只能是她压制着球。她站起身,朝所有的观众挥手,烈焰红唇在她的脸上,显出了火一般的热情。她不复人们传统印象中东方少女的宁静柔美,而是用一种近乎于霸气的方式宣布着,这将是属于她的舞台。 冯小满的时代,来临了。 结束比赛,回到后面等待下一场比赛时,冯小满忍不住气喘吁吁。老实说,她这一次的成套动作,在体力上都比较吃亏。因为有大量跳步以及其他高难度动作的运用,她几乎每一个动作都得做到极致,才能够呈现出最好的效果。 雅兰达也在等待着下一场比赛的上场。她拥抱了一下自己的朋友,开口安慰她:“哦,亲爱的小满,来,慢慢地喘息,缓过来就好了。” 冯小满深吸气,再慢慢的吁出一口气。她觉得自己体力透支的相当厉害。可是没办法,她必须得快点儿恢复过来,下面还有两场比赛等着她呢。 林医生也在鼓励她坚持住,等比赛完了,她就能彻底放松了。 冯小满点点头。她已经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参加比赛了。她的身体需要适应大赛氛围。一月份的日本,已经相当寒冷。她却大汗淋漓。 薛教练抱着她,让趴在自己身上缓过劲儿来。没多少时间喘气,她又接着上场去比赛。 引导员过来的时候,她微微地吁了口气,朝对方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然后跟着对方往自己的赛场走。 女孩子朝所有的观众露出个温和宁静的笑容来。此时,她的唇膏颜色已经换掉了,显出了一种肃杀的冷色调。她收敛了气息,摆好了起势,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场地中央。 曾经有评论员在评价她的棒操成套时,赞叹过这个女孩子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却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沉寂了下来。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自己的心脏,等待着悠扬的编钟声响起。然后,场上的少女开始了自己的棒操表演。 这套动作的难度动作看点在于她的各种跳步的变化。因为大量地运用了武术腿法动作进行改编,所以她的跳步,显得跟别人不一样。用比赛评论员的话来讲,就是超纲了。有些动作做起来难度极大,按照现行规则却并不额外加分。一般情况下,运动员都会放弃,然而完全不在乎,她要做的就是精致淋漓的表现出她的情绪里。 陆教练都觉得冯小满太过于奢侈了,丝毫不吝惜地运用高难度动作。她近乎于苛责地要求自己达到最好的状态。 阿芙罗拉教练盯着场上的冯小满。作为从头到尾目睹她这一套成套动作诞生过程的人。功勋教练知道这个女孩,已经在里面又调整了两处地方,用来让她的棒操成套显得更加起伏有致。 阿芙罗拉不由得收敛了心神,表情严肃起来,这个女孩子的进步实在太惊人了,她似乎非常了解,应该朝着什么方向进化。而且在她前进的过程当中,几乎就没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她精心培养出的俄罗斯队的对手,终于有了可以与她们匹敌的实力。 223|第一枚真正的金牌 冯小满结束当天的比赛时, 整个人都累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一下子进行如此高强度的比赛,实在太消耗体力了,她的身体需要适应。这段时间里, 因为担心发胖, 她严格控制着体重。所以, 到最后一项带操的时候, 她都担心自己体力跟不上了。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她们个团赛破天荒地拿到了第四名的成绩, 所有人都被这个成绩震惊得不轻。 晚上开会的时候,赫主任就强调让冯小满明天早上吃饱再上场比赛。不然, 人都没力气跳了, 还怎么比赛?明天才是重头戏呢! 冯小满点点头, 应了下来。的确, 她得平衡好两者之间的关系。她准备明天早上吃点儿甜食。要论起快速提供能量, 还是得靠糖分的摄入。只是,这个量一定得把握好了, 否则体重超标了,她照样没办法在场上跳起来。 散会以后,冯小满他回房间休息。原本她是要跟丁凝她们一块儿上楼的, 结果赫主任还要给她们继续进行思想教育工作。累坏了的大功臣冯小满就得以先上楼睡觉去了。 冯小满趴在床上就直接睡死了过去。后来她被渴醒了, 爬起来发现房间的矿泉水已经喝完了,于是端着杯子想去前头丁凝的房间里倒水喝。结果大概是她睡得时间其实不长, 丁凝的房间还没有人, 倒是经过丁凝隔壁房间时候, 听到被带出来观摩比赛的二线队运动员在嘀嘀咕咕的,风头全被冯小满一个人抢光了。 “你们去看看楼下大厅,一堆人候着,都是过来找冯小满签名的。拜托,我跟她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好不好,就因为我穿着国家队的队服,结果还被当成是她。拦住了我,又说我不是,不要我签名了。呸!以为谁稀罕签名一样。搞得咱们活像跟丫鬟一样。” 冯小满心中微微一动,她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直接走了。路上碰到酒店工作人员时,对方帮她送了瓶矿泉水上来。 她实在太累了,没有精力去管多余的事。如果王赫主任跟王部长他们没有能力将队伍管好的话,她就是再能耐,中国艺术体操也不可能走出困境。她一个人又不是神。这还没出什么了不起的成绩呢,就一个个上蹦下跳的,真是八辈子没见过好东西一样。 冯小满回了房间就往床上一躺,沉沉地睡去了。 等到林医生回房间的时候,她只轻手轻脚开了壁灯洗漱。从卫生间出来后,关灯之前,她看着少女瘦削的面颊,不由得有些心疼。自从冯小满去俄罗斯训练以后,她跟这孩子就鲜少见面了。可即使看不到人,她也能推测出冯小满远在异国他乡,究竟有多辛苦。 看着原本活蹦乱跳的钱苗苗现在有些意志消沉的模样,林医生就知道,在莫斯科的艺术体操基地,那里的竞争究竟有多激烈。全世界的顶尖高手都在那里,所有以为自己天赋异禀的人都能轻易地发现更加天资卓绝的人的存在。 雅兰达曾经接受采访的时候提到过,她刚进入成.人组比赛那年,她的脚受伤了。但是拍片子没有发现明显的问题。她疼得厉害就要求休息,结果遭到旁边人嘲笑。看,她为了逃避训练,总是能想象出稀奇古怪的花招来。 记者追问雅兰达:“那你咬牙坚持下去了吗?” 雅兰达瞪大了眼睛:“开什么玩笑?我脚很疼啊!我自己知道我受伤了,我需要养伤。我为什么要因为别人说什么而勉强自己呢?” 但是,如雅兰达这样意志坚定的人寥寥无几。对于大部分运动员而言,他们都会咬牙坚持下去。因为怕苦怕累怕疼,是被视为娇骄二气要不得的。 林医生努力开解着钱苗苗,但是这种事情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她希望这个女孩子,能够有冯小满的那股狠劲儿,不理会外界的声音,只专心致志地埋首于自己的事业中。只愿钱苗苗跟在冯小满身边的时间久了,能被她带出点儿脾气来吧。毕竟冯小满是很容易感染人的。 心事重重的心理医生叹了口气,关了灯,静静地睡去了。 来前队里头已经决定好了,让林医生跟冯小满住在一起,来帮助这个孩子将状态调整到最好。可是这一次,林医生发现其实她能帮到冯小满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个女孩子似乎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保护机制,她的内心变得强大起来,她不再那么容易被外界的所干扰,她坚定地朝自己的目标走去。 她已经长大了。 冯小满这一觉睡得极沉,她的脑海中没有任何关于比赛的事情。她谁也没有梦到,只深深地沉浸在睡眠之中。 同一个夜晚,雅兰达却不能好好睡觉。莉莉娅坚持要跟她一个房间,晚上少年组的比赛,她发挥得有些失常,所以小姑娘非常不高兴。她一直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天哪,我肯定是看小满的比赛看得太认真了。所以,我忘了自己的动作该怎么做。” 雅兰达捏捏她的脸:“哦,小鬼,你该睡觉了。别忘了,明天我们都还要比赛。” 莉莉娅毫不留情的嘲笑雅兰达:“哦,可怜的雅兰达,你肯定是老了。你看,你这么容易累。” 雅兰达愤怒地朝她挥舞着拳头:“嘿!你这个小鬼,等你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再来说这种话吧。睡觉睡觉,不要吵我。” 莉莉娅叹了口气,自己滚进了被窝里头。 雅兰达却在反复地在脑海中回想着今天冯小满的比赛情况。因为要等分,所以她当时看到了冯小满的棒操。哦,这个丫头,她又变换了几个动作。雅兰达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考虑着要不要等比赛以后,跟冯小满好好聊一聊。也许,小满可以放松一点儿,不用这么拼命地往前赶。 无所不能的雅兰达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对,她的国籍,她的国籍限制着她取得更好的成绩。所以她才这样拼命吧。这么一想,她这样的行事做派,似乎又可以理解了。 雅兰达叹了口气,也蜷缩在被窝里,沉沉地睡去了,明天等待着她们的,将是更加重要的比赛。 这群运动员是进入了黑甜乡,网上却是热火朝天,完全平息不下来了。 当天的比赛结束后,很多人都在艺体论坛上留言,觉得冯小满实在是太拼了。谁都能看出来,她在不遗余力地进行着比赛。不少人认为不可思议。因为,她完全可以更放松一点。毕竟以她的实力,进入个人全能赛根本不成问题。 冯小满的粉丝们则非常兴奋地表示,这才是她们认识的冯小满,她参加每一次比赛都会拼尽全力,绝对不会因为那是预赛,就掉以轻心。所以她才能够进步得如此之快。 有人在担忧她,这样不遗余力地参加预赛,她的体力哪里能够吃得消呢?按照中国队的夺牌计划,她肯定是要参加完个人全能赛以后,又接着参加四个单项决赛。这实在是太消耗体能啦。 有跟中国队住在同一家酒店的粉丝爆料,冯小满又高又瘦,而且吃的相当少。她昨天比赛之前,只喝了杯牛奶,吃了点儿水果。这样的饮食怎么能够支撑得了连续高强度比赛呢。 于是艺体论坛上,又分成了两拨人。一派是鼓励她多吃一些来满足体能要求。另一派则是强调,不能放纵,你们雅兰达减肥减得多痛苦就知道了。体重一上来,冯小满她就跳不动了,那还怎么比赛啊? 丁凝看着论坛上这些人争吵不休,直接翻了个白眼,跟李珊珊吐槽道:“完了,我觉得小满又要招人恨了。你看到了没有?整个论坛上面,都在讨论小满今天的比赛。其他人就跟消失了一样。如此一来,大家肯定会有意见的。” 李珊珊也叹了口气,她觉得现在队里的气氛,没有以前好了。在奥运会之前,大家多和谐啊,所有人的力气都往一块使。可是,随着她们的知名度提高,好像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她感慨道:“我总觉得,照这样下去会出事的。现在说怪话的人太多了。其实有什么好说的呢?冯小满是咱们队伍里头成绩最好的人,这是板上钉钉明摆着的事。咱们运动员在赛场上不拿成绩说话还靠什么?要是咱们拿到了金牌。那还有什么人能当咱们不存在呢?” 丁凝冷笑起来:“成绩搞不上去,总要找原因吧。这最好的原因不是现成的么。人家训练条件什么的都比咱们好。可这就跟上学一个道理啊,有能力考上重点学校的,师资力量比一般学校强,那也是人家的本事啊。真不明白她们这样子滴滴咕咕的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况且,老赫不是说了么,今年也会送咱们去俄罗斯集训。到时候能在那边留下来多久,还是要看个人的真功夫。别有些人受不了,自己连滚带爬地跑回来。庞清姐都说吃不消,我倒是想看看她们的实力有多超群。” 因为集体全能比赛没有预赛,比赛直接安排在了晚上,所以第二天上午的个人全能赛,丁凝她们又看完了整场。李珊珊越看到后面越心惊,因为她已经能够看出来,冯小满在个人全能赛上的表现,比起昨天的预赛,似乎又出色了一些。这种感觉非常微妙。该怎么说呢?就好像是茶到了二道水,真正地散发出滋味来了。 李珊珊叹气:“我这个看现场的人都觉得,按照她今天的表现,完全可以合理估计,昨天她预赛有所保留了。” 丁凝摇头道:“不会的,比赛的时候,冯小满就是不成疯魔不能活。她只会拼命做,她根本就不会管什么叫预赛什么叫决赛。她就是把眼下的比赛当成最后一场比赛,拼命的展现。” 等到带操的那七朵烟花在场上绽放的时候,整个体操馆简直就跟疯了一样。大家拼命地鼓掌,甚至有观众激动地掉下了眼泪,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着什么。 丁凝她们听不懂日语,还是国家队的随队翻译,后来给他们解释:“那位老太太说的大概意思是,她终于看到神迹了。” 所有听到翻译说话的人,都沉默了。丁凝吸气,讷讷道:“日本人还真是夸张啊。” 这一次,个人全能赛的金牌得主依然是娜塔莉亚,银牌得主则是雅兰达。但是,全场收获掌声最多的人是站在最下面的铜牌得主冯小满。她整场邀请赛中最炫目的选手,她带给了现场观众最惊心动魄的视觉享受。 也许她还有地方比较生涩,需要进一步强化进步。可是她展现出来的耀眼光芒,却足以让所有人铭记。 感谢现代资讯的发达,等到下午的个人单项决赛时,整个体操馆都要被引爆了。外面聚集了大批买不到票的体操迷们。他们企图想要靠近一点儿,哪怕是听一听里面的声音也好。大赛方面不得不请求更多的安保力量来维持赛场秩序。 比赛完了以后,冯小满愣是没能出体操馆,因为观众实在太热情了。场内有不少人排着队想请她签名,她却只能靠在薛教练怀里跟大家说抱歉,她的胳膊实在累得抬不起来了。最后,她就充当地标,跟所有人拍了张大合影,允诺会将这张合影放在自己的博客上。 冯小满是真的累。上午的个人全能赛结束以后,她压根没有回酒店休息,而是为了节省时间,直接就在体操馆里睡着了。薛教练抱着沉沉入睡的她,心疼不已。她的新成套动作,实在是太消耗体能了。这孩子最近又在长个子,能量消耗得尤其快。 可是等到下午个人单项决赛的时候,无论是裁判还是观众,谁也无法从她身上发现一丁点儿疲惫的痕迹。她精神饱满,活力四射地参加了所有的单项决赛。就连娜塔莉亚跟雅兰达,都是一人只参加两项。别人说是为了确保两人都能拿到金牌,但实际上,阿芙罗拉教练其实是为了保存运动员的体能。 冯小满没有任何队友的实力足以与她势均力敌,个人成绩最好的庞清也只拿到了带操的第五名。唯一有夺牌实力的人只有一个冯小满。她不上,谁上? 纵然中午时还累得连路都不想走,等人一到了赛场上,她就又像是跟鸡血一样,开始了毫无保留地比赛。每一项动作都是完成的那样标准甚至是超纲,高高的跳步,令人炫目的转体。器械抛出干脆利落,视线外接器械准确无误。她的表现让所有买票进场的观众都庆幸自己的决定。因为他们亲临现场,见证了这位神奇的女孩子巅峰时刻的开始。 彩带旋转成的烟花在体操馆上方绽放的时候,整个场馆又一次陷入了癫狂之中。 到目前为止,依然没有艺术体操队员能够准确地复制出冯小满的烟花跳。完成质量最高的模仿者目前还是莉莉娅,她能做出三朵烟花来,这是冯小满手把手教出来的成果。她将自己在冯小满指点下完成得结果上传到网上,结果被粉丝们戏称是袋鼠跳。因为她的表情实在太好玩了。 莉莉娅坐在台下捏着自己的手心,不停地碎碎念:“天啦天,我觉得烟花的样子又变了。上帝啊,肯定是灯光的作用,简直就跟真的烟花一样了。” 她痴迷地看着赛场上自己的朋友,鼻子发酸,有种想要哭的冲动。小满太棒了!她就知道,小满是最厉害的。 小姑娘是如此得激动,以至于压轴登场的雅兰达在带操比赛时带型走样的时候,她也相当冷酷地在内心吐槽:“噢,可怜的雅兰达,谁让她如此放纵重了五斤呢!看吧,减重是多么的伤害体力,她就是因为跳步没起好,所以彩带才变形了。” 等到带操比赛完全结束的时候,站在金牌领奖台上的冯小满,却要薛教练在边上扶着才安安稳稳地走上台去。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所以才浑身颤抖。因为这是她在AA级别比赛中,拿到的第一块金牌。 从登上金牌领奖台开始,她才真正成为亚洲艺术体操舞台上的霸主。谁都知道,属于这个女孩的时代,已经真正来临了。她在舞台上的表现之炫目,甚至可以让与她同台竞技的俄罗斯选手,奥运会冠军雅兰达都被压住了光芒。 冯小满看着国旗升起的时候,眼泪拼命地往下淌。她没有想到,她真的没有想到,裁判居然会如此地宽容她。她其实对比赛最好的期待就是银牌了。真的,纵使雅兰达因为体力的透支,在最后的带操比赛时,出现了小小的失误。可是她依然觉得,金牌应该还轮不到她。她是在跟雅兰达同场竞技呀。 站在银牌领奖台上的雅兰达,拥抱了自己的朋友,然后两个人都哭得稀里哗啦。冯小满嘀嘀咕咕道:“对不起,亲爱的,你的五千美金奖金没了。” 雅兰达激动地抱着她:“哦,没关系,亲爱的宝贝。你拿到总比旁边那个讨厌的家伙拿到强。我已经够了,还有两千五百块美金呢!加上棒操的那一份,足够我去巴黎开销了。阿芙罗拉说这一次我不用上交一半奖金了。” 冯小满哭得更加厉害了:“巴黎的东西很贵的,房租特别贵。你应该再多参加几次比赛,等攒够了钱再去。” 场外的观众不知道这两个女孩,在嘀嘀咕咕地讨论什么?她们只看到她俩泪流满面,哭的连妆容都要花了。 她俩果然是好朋友。 旁边的阿芙罗拉教练听到这两位姑娘的对话,简直要忍不住皱眉头了。所有人都恭喜她,虽然这恭喜当中带着揶揄的成分。因为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外国运动员,打败了她的嫡系。可阿芙罗拉教练不在乎。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冯小满也是她的队员,是她一手挖掘培养了她。让她成为了真正的世界一流高手。 除了她,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224|集体项目 冯小满从领奖台上下来以后, 就累得说不出话来。那场大哭耗尽了她仅存的一点儿体力。她在体操馆里接受了队医的按摩放松。按照赫主任跟王部长的意思,是希望她直接回酒店休息去。比赛的强度实在太大,能够像她一样从头到尾, 坚持整整十二场比赛的运动员, 真心不多。所有人下场后都是累的要喘不过气来的模样。 冯小满摇了摇头, 她准备看集体项目组的比赛。昨晚实在是队里开会布置今天的比赛任务, 所以莉莉娅跟钱苗苗她们的比赛,她只能错过了。 这一次, 丁凝她们特意过来替她加油鼓劲了,她也不能不够义气, 直接将自己的朋友就这么丢在比赛场上。 薛教练搂着她, 心疼道:“你这丫头呀, 现在你什么情况, 丁凝她们还不知道吗?难不成你还怕她们生气。” 冯小满摇了摇头, 没说什么。她靠在薛教练的肩膀上,微微闭着眼睛休息。一般艺术体操比赛的□□被认为是个人全能赛。个人全能赛结束后, 甚至有不少观众就直接离场了,因为他们觉得集体项目的比赛没有个人项目来得精彩刺激,拼的更多是大家的动作够不够整齐。 不过这一回, 因为个人项目的高手们基本上都留在了场边观看自己队友的比赛, 所以集体项目开赛时,体操馆依旧无比火爆。甚至有人直接在艺体论坛上留言:场上的人比赛情况我没怎么看, 我光顾着看雅兰达跟冯小满了。天啦!雅兰达看我们小满的眼神好温柔, 她还特意过来给小满送了瓶电解质饮料。天啦天, 她还摸小满的头了,小满冲着她笑! 冯小满谢过了雅兰达的电解质饮料。她体内的水跟电解质的确流失得非常严重,一度身体发软。 雅兰达拍了下她的脑袋:“噢,可怜的小满,你这次奖金还能留下多少啊?天啦!他们比阿芙罗拉还夸张,居然要拿走七成。阿芙罗拉才拿我们一半奖金呢!” 冯小满露出个苦笑:“情况不一样啊。不错了,好歹还给我留三成呢。我算了一下,八千美金乘以百分之三十,二千四的美金,折合成.人民币差不多得两万了。我能给我妈买几块好皮毛了!上次我妈就说我给她选的皮毛好。” 雅兰达絮絮叨叨道:“噢,可怜的小满小傻瓜,别买皮毛。参加比赛时,他们会送的。有的比赛没有奖金,但是会送给我们一些珠宝或者皮草。我的皮草都是这么来的。” 等分间歇期过去了,中国队上场亮相了。雅兰达跟冯小满结束了谈话,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跟阿芙罗拉教练告白去了。天啦!她居然觉得阿芙罗拉教练非常慷慨了。 冯小满睁大了眼睛,认认真真地盯着场上的比赛情况。雅兰达送过来的电解质饮料为她提供了一些能量,她现在感觉身体有些力气了,便坐直了看比赛。 中国队的第一个比赛项目是五带。这也是上一个周期里头的项目,大部分队伍五带其实并没有多亮眼的改变,她们只是针对规则要求进行了调整。 冯小满不知道其他队伍是打算继续用这个成套做完下一个周期,还是因为日本邀请赛开赛太早,她们还来不及调整,只能先用老成套应付比赛再说。相形之下,中国队的五带表现无疑要出彩很多。安东尼娅教练刚把新的成套动作给编排好以后,赫主任就盯着她们,雷打不动地一天起码好几遍。丁凝她们天天期待着赫主任能吃坏了肚子腹泻,然后就没办法跑体操馆盯她们训练了。 可惜的是,赫主任牙口好吃嘛嘛香,肠胃功能也是一流。于是没能捞到休息的中国队五带动作显得干净利落又潇洒自如,十足的视觉享受。 冯小满没有力气欢呼,只能鼓掌。就这样,她的胳膊还是累得抬不起来,又酸又胀。即使经过了队医的按摩,她依然感觉特别的累。 这回五带比赛来了个开门红,大家的信心都足了一些。对,就这么一步步来。王部长高兴地跟赫主任商量着:“咱们再努力拼一拼,起码把队伍成绩稳定下来。等几年时间都能维持住这样的排名,以后咱们就能往下一步,世界一流强队靠拢了。” 冯小满也兴奋得跟薛教练咬耳朵:“丁凝多帅啊!你看她那个动作,简直就是分分钟圈粉的节奏。天啦!我们的丁丁简直了。” 薛教练不知道这丫头嘀嘀咕咕的“圈粉”是个什么意思,只能不停地点头,表示赞同冯小满的话。 大家都信心十足地期待着接下来的三球两棒的表现。这一套动作编排,安东尼娅教练设计了很多精巧的抛接,让人目接不暇,看上去极为惊险刺激。再配合上她们的步法变化跟节奏明快的打击乐,很有希望冲击奖牌。冯小满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不眨地盯着场上。 她不知道的是,她观看比赛的侧脸被粉丝给拍了下来,上传到艺体论坛上,还配了一首歌《认真的女人最美丽》。然后这个帖子又被顶到了前十。连中国队在三球两棒中出现掉棒的失误,都没有多少人关注了。 冯小满抓紧了薛教练的手,丁凝对面的罗晴抛棒的力道跟角度出现了偏差,棒子掉的太早了,丁凝没能接住。虽然她反应快,手没够到的时候直接上了脚,将小棒往上挑了一下,总算又将小棒接到了手里;但此时动作跟音乐节拍就对不上了。后面的比赛,动作一直存在踩点乱的问题。冯小满皱了下眉头,还是默契度不够。她们当时应该立刻将一个抛接给减掉,直接用舞步来衔接,后面就能踩到节拍了。 王部长就坐在冯小满身边,眉头紧锁:“怎么这样了啊。” 冯小满脱口而出:“还是大赛经验少,应对能力不足。两次接棒以后,罗晴不应该急着动,她们将这边前滚翻抛接减掉,换成恰恰舞步衔接上,这样可以调整当时的乱拍问题,后面再衔接没问题。我们的难度动作本来就是超标配置的。安东尼娅教练这么编的意思,应该就是为了应对场上的突发情况。出现失误了好补救。” 王部长看了眼冯小满,她现在是完完全全意识到这个孩子跟整支队伍的差距了。她心中已有丘壑,能够跳出来看待整场比赛。这也是世界一流高手必须要有的素质。但是,她的队友们在这方面的能力还是匮乏。 比赛结束以后,陈教练给集体项目做总结:“这次还是熟练度不够,我看你们的队形在上面都快散架了。这样不行,回去以后都给我好好练。” 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再怎么练,我们现在也就是这水平。还不如出去跟别人学一学,看人家队伍有什么诀窍。” 陈教练冷笑起来:“出去,就你们现在这水平出去,除了丢人现眼,还能有什么结果?都给我把心收一收,好好练习。我看你们是天天出去被人劝吃劝喝,脑袋昏了。我跟赫主任打报告,以后所有的应酬一律推掉!” 教练发火了,队员们自然不敢再说话。 大家只能悻悻地跟着教练回酒店了。因为这一次的失误,原本很有夺牌希望的集体项目全能比赛,中国队最终位列第四名。 冯小满安慰丁凝:“没事儿,明天还有集体单项决赛呢。再说了,这一次组委会相当大方,第四名也是有奖金的。” 丁凝郁闷不已:“总觉得我们还是差了口劲儿。其实赛场上出现失误挺常见的啊。你看今天俄罗斯队其实也失误了,那个球跟小棒原本不应该撞在一起的,可是人家立刻就又换了动作,其他人也都配合上了,整个队形变化的多漂亮啊!” 冯小满给她出主意:“要不,你们平常针对这块儿多练练?老实说,你们当中有些人的应变能力是真不行。用我妈的话来讲,就是算盘珠子拨一下才动一下。你们得加强眼神交流啊。” 丁凝叹气:“我觉得我们之间的默契度还比不上你跟莉莉娅她们呢。你看看莉莉娅传到网上去的视频,你们连事先的动作走位都不商量,就这样随便进行器械抛接,可哪一次不是完成得漂漂亮亮。” 冯小满极其傲娇地表示:“必须的,我们对器械多熟悉啊。莉莉娅能够通过细微的空气流动判断出器械的位置,我闭着眼睛都知道我的器械究竟在哪个位置。这些是大风刮来的啊!我们把你们打牌拱猪的时间全用来熟悉器械了。” 丁凝“嗷嗷”叫,作势又要掐冯小满的脖子。就知道这丫头讨人嫌,都不会说两句好话哄哄她啊! 冯小满正色道:“不能哄,再哄你们就上天了。我还指望着你们能陪着我脚踏实地地将中国队带成世界一流强队呢!咱们起码还有三年多的时间,到时候主场作战,天时地利人和,为什么不能想一想更大的希望?咱们为什么不能集体和个人项目都在奥运会上拿牌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放飞自我,大胆地想象去吧!” 成功给丁凝画了一块饼,害得对方夜不能寐,激动地拉着倒霉的李珊珊同学说了一宿心里话的冯小满姑娘,已经毫不犹豫地奔赴周公的约会,在被窝里头睡了个天昏地暗。她体力透支厉害,急需睡眠补偿。 薛教练端着牛奶进房间,本想招呼冯小满喝了睡觉,却发现这丫头已经睡得人事不知了。 林医生摇摇头,表示让孩子睡吧。冯小满最近瘦得厉害,估计跟她都要长个子了有关。 这也是整个教练组目前最犯愁的事情。冯小满目前已经是一米七二了。这个身高练起艺术体操刚刚好,可是如果往后面再疯长的话,恐怕就有点儿麻烦了。个子太高,灵活度就会受到限制,因为重心不容易控制。 之前进国家队时,按照医生的推测,冯小满应该就是长到一米七二七三的样子就是上限了。可薛教练觉得可能不止。她很有可能再往上蹿。 “你说她要是长到了一米七七一米七八,咱们可怎么办?那实在太高了,压根就没有办法控制重心了。”个子太高,往往在协调性上就吃亏,容易产生笨重的感觉。“傻大个儿”虽然是偏见性的侮辱词汇,但是个子高的人不比个子小的人看着灵活,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林医生也摇头:“这哪知道啊?孩子要长个子,你总不能按着她不涨。小满的爹妈个子都高,她又练艺术体操,一天到晚拉伸,个子不上来才怪。你也先别愁这个事儿,孩子心里头有数呢。你看她现在就已经开始调整自己身体重心了。没事儿,个子也不会一天就长出来几公分来。她每天都练习,能够感觉到问题所在,自然就会进行调整了。” 薛教练还是忐忑不安,老实说,她希望冯小满的身高,就固定在这儿别长了。不然想想后面还有好几年的功夫,身高只要蹿起来,真是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满心忧愁的薛教练回去休息了。林医生关了灯,也躺上床闭了眼睛。 集体项目组的陈教练训斥队员的时候,那小丫头的嘀咕,林医生也听到了。她不是看不见这些姑娘们的焦灼。同样是在奥运会上出了成绩,集体项目组拿到的名次还比冯小满靠前呢!但是因为艺术体操项目的特点,个人项目选手往往要比集体项目更加受欢迎。人们提起艺术体操高手的时候会直接说出个人项目选手的名字。但是集体项目的选手,往往湮没在“集体”两字之下。 冯小满现在是中国艺术体操队的领军人物,奥运会后她又参加了艺术体操世界杯决赛,可以说是一战成名。她用自己的表现顺利地为中国艺术体操树立起了一面招牌。可是相形之下,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就被她抛到了后面。 林医生无法让冯小满停下来,去等一等这些队友,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一支队伍全靠她在前面拼命的跑着拽着,才能将世界排名往前升。她停下来时,别的队伍可不会停下来,等待她们。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到时候中国队就要落后了。可是,她在前面狂奔着,后面的人跟不上。时间久了,就会有矛盾有冲突。更何况现在队里人也多了。 赫主任通过全国选拔,挑选了很多地方队的运动员放在一起集训。国家队的目的很简单,可以集中最好的教练跟硬件条件,有针对性地发掘出好苗子来。但是同样的人越多,想法就多。所以,思想工作就必须得跟上。 说来说去,还是他们人手不足。现在每个教练都要带好几位运动员,个个都是精疲力尽。林医生自己每天的工作量也是大的惊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不赶紧配新的人员进来,时间长了,队伍就会畸形化,肯定要出问题的。 惆怅满结的心理医生慢慢想着,把目前情况中存在的问题在脑海中一条条列出来,思考起应对措施。她准备尽快写一份报告,交到领导桌上去。现在的局面是好不容易才拼出来的,不能因为队伍建设没跟上,一下子就散了。 225|可算是红了 日本邀请赛结束后, 冯小满没有跟着阿芙罗拉教练回莫斯科体操基地,而是踏上了归国的飞机。 她这一次回国,需要出席法国品牌鞋的签约仪式, 还要接受上级领导的表彰接见。 奥古斯汀打电话祝贺她拿到单项金牌时, 兴奋不已夸奖自己眼光独到。现在已经有不少同行后悔晚了一步, 没能抢到冯小满作为代言人。随着的她的比赛录像在网络上疯狂地流转点击, “世界上最美的脚背”这一名号已经落实到了她的头上。 冯小满哈哈大笑,她这两天晚上睡觉前捧着自己的脚丫子观察了半天, 愣是没有发现她的脚爪子哪儿美了。丁凝还嘲笑她明明就是鸡爪子,一点儿肉都没有, 丑死了。多奇妙啊, 她居然成了世界上最美丽的脚背? 出机场的时候, 丁凝还拿这件事调侃冯小满:“哎哟哟, 完了, 京中太冷了,不然你还可以给你的粉丝秀秀脚背啊。” 冯小满看着外头的北风卷地, 立马要缩脖子:“你开什么玩笑,我的脚会生冻疮的。” 她全无知觉,就这么大喇喇地拖着她的行李箱, 从普通通道往外头走。她们的队伍出去比赛, 要不是时间不允许条件不现实,赫主任恨不得她们集体坐绿皮火车。能有飞机坐, 就是绝对的奢侈享受, 都应该写思想汇报好好忆苦思甜, 想都不要想什么商务舱。 冯小满看到机场大厅里集聚了好多人,手里还拿着横幅,翘首以待的模样,完全没意识到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横幅上的字在晃悠着,她也没认真看,只跟丁凝调侃:“哟,咱们这回是荣幸了。搞不好咱们跟哪个天王巨星同一个航班呢。” 今年超女红了没有?好久没关注八卦新闻了,回头上网搜搜去。作为一心想当网络红人推广艺术体操的有志之士,她得时刻保持与时俱进啊。 然后傻不隆冬的冯小满就这么直接陷入了粉丝的包围圈了。她整个人都呆住了,要不是还记得姑娘十七一枝花,保持美好的少女形象,她肯定能现场版诠释一下什么叫“瞠目结舌”。冯小满傻愣愣地杵在了原地,目睹着人群朝她蜂拥而至。还是经常刷艺术体操论坛的丁凝跟李珊珊反应迅速,赶紧手拉手堵在了冯小满前面。 孙岩跟庞清几个人也赶紧用身体护在了冯小满。妈呀,这阵仗,简直都吓人了。赫主任跟王部长这些大人此刻也反映了过来,立即一马当先,拦在了最前面。 赫主任挤出了满脸褶子,笑得无比灿烂:“亲爱的艺术体操观众们,大家情绪平静一点儿,慢慢来,不要挤上来,不要伤到了冯小满啊。” 可怜的冯小满躲在最后面,就跟个鹌鹑一样,战战兢兢地朝所有拼命喊她名字的人露出腼腆的笑。她的粉丝自称夏帮,因为冯小满棒操里头最后一个身形展示的是夏字。她们的小满果然热爱华夏文明,时时刻刻都显现出来了。 冯小满颤巍巍地笑,呵呵,这样解读也没错。她只是完全没想到,自己现在居然已经这么红了。昨天太累了没上博客看,现在她的访问量有多少来着了?就眼下这接机的待遇,赶得上当红小鲜肉了吧。 机场的安保人员也过来了,帮忙维持纪律。冯小满没有给任何人签名,因为照这架势,她只要一开始签名,今天一天就泡汤了。好在阿芙罗拉教练正儿八经地跟她强调过一次,她完全可以像教练她一样事先准备好签名照跟签名卡片,谁要签名直接发一张。 冯小满拿到金牌后,收到这样的忠告,还将信将疑来着。她为了尽快让疲劳过度的胳膊恢复自如的能力,在日本的酒店里准备了这么一批签名照。当时还被丁凝她们嘲笑来着,别到时候签名照压根就跟名片一样,完全发不出去。现在这些签名照跟签名卡片被赫主任拿出来,分发给众多苦等的粉丝们了。 薛教练跟林医生护着冯小满往外头走,前来采访的媒体由赫主任跟王部长作为艺体队的发言人应对。就这样分工合作,冯小满还是被记者给堵上了。她被追问关于这次比赛,拿到了个人全能的铜牌以及带操金牌,棒操跟球操的铜牌,有什么感想? 冯小满心里道,最大的感想就是绳操怎么是第四名呢,白白损失了好几百美金的奖金了呢! 她笑得温和而腼腆:“感觉就是非常激动。现在马上快过年了,嗯,希望能够用我获得的这些奖牌,提前向全国人民拜个早年。这是公历年的开始,农历年的结尾,承前启后的时间。希望这一次获得的荣誉是一个好兆头,接下来的奥运周期里,我能够取得更多的成绩,为北.京奥运会打下良好的基础。” 说着,她还把丁凝跟李珊珊这几位集体项目组的姑娘给推出来,笑容满面道:“这一次我们的集体项目也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个人集体全能排到了第四位,我们的五带还拿到了铜牌。我们目前的目标是今年的世锦赛能拿牌。我们大家都期待着能坚持到三年后的北.京奥运会。” 接下来所有的提问,冯小满说不了两句自己,就又将集体项目给拽了出来推到话筒前面。然后记者将话题绕回个人项目的时候,庞清跟孙岩等人也被她顶到了前面, 冯小满笑得羞涩:“我所有获得的荣誉,都是跟队友们一起奋斗的结果,没有她们就没有我。国家队是冯小满的国家队?这个说法恕我无法苟同。庞清姐这次是想给我们表现的机会,才只参加两个单项的。庞清姐的带操还是第四名,有奖金的呢。孙岩姐的个人全能也是第十一名,绳操排到了第八名。就连东道主日本队的教练都羡慕我们队伍蓬勃发展的态势。可能是机缘巧合,我被推到台前的机会多一些。但是我的队友们一样的都非常出色。我很荣幸能够作为艺体国家队的一员,跟我的姐妹们一起为中国艺术体操事业而奋斗。” 没有舞台妆修饰的少女眉眼清澈,笑容腼腆,完全没有在赛场上的霸气。 一心想要挖掘深度话题的记者都对她心生了怜悯之情,这果然还都是一群小姑娘啊。他看到比赛录像当中,冯小满跟雅兰达抱头痛哭的场景就想,可不是么,就连雅兰达这样要退役的老将,也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平常人在她们的年纪,都还在象牙塔里上学呢。 冯小满声音柔柔地回答了记者的提问:“这一次回国,除了队里给我安排的工作以外,我还要参加期末考试的补考。是的,非常不好意思,因为准备比赛的缘故,我没能参加省实验中学的期末考试。所以这一次得补考。” 记者笑着表示,大家肯定能够体谅她的。谁都知道冯小满只要一结束训练,就捧着书本资料刻苦学习。 莉莉娅在网上上传过她捉弄冯小满的视频,她在认真做练习卷的冯小满背后贴满了各种纸条,上面写满了冯小满的绰号。结果冯小满一无所觉,就这样带着一身纸条直接去体操馆训练了。还是上秤称体重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不对劲。当时她无辜的表情简直绝了。从此以后,她又多了个书呆子的绰号。 记者笑着追问:“那你还是不是得回南省一趟?” 旁边排队等候拿签名照的粉丝们立刻激动起来,问冯小满究竟什么时候回南省,他们给她送机。 冯小满摇了摇头:“时间太紧张了,来回要花一天的功夫了。所以我的高中班主任将期末考试卷子寄到了体大附中,然后我在附中老师的监考下,完成期末考试的补考,再把卷子寄回去。实在是不好意思,因为我,给诸位老师添麻烦了。” 她朝着摄影记者扛着的相机拱手作揖,露出讨好的笑容:“老师,新年大吉啊!祝各位老师来年大吉大利,工作一帆风顺。” 记者哈哈大笑,调侃冯小满这是趁机拍老师的马屁,好让老师阅卷的时候手下留情。 冯小满点点头,一脸忐忑不安:“对,我的确超级紧张。一想到要考试了,我昨晚非得我们队里的心理老师安慰我才能睡得着。回来的飞机上。我就一直在拼命地看书。因为这个学期的训练任务非常的重,我十月份以后都是靠着之前老师们给我归纳总结的提纲自学的。我很担心期末考试的卷子里,会有很多题目自己不会做。嗯,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我得想办法找一位补习老师替我补课了。” 记者笑着打趣:“那我们给你打一下广告,有没有在莫斯科留学的中国留学生?你们靠近冯小满的最好机会来了。她需要一位高中课程的补习老师。对了,你想补哪些科目啊?” 冯小满特别认真地看着记者:“我是学理科的,希望能找一位理科成绩特别棒的姐姐帮我补习?” 记者有意挖坑让她往里面跳:“成绩好的哥哥不行吗?” 冯小满特别茫然地看着记者:“莫斯科的艺体基地宿舍里头住的都是女孩子啊?老师是男生的话,会非常不方便的。” 陈砚青看着电视新闻,直接龇牙咧嘴:“虚伪!肯定是因为成绩好的都不帅!” 童乐跟石凯无声地看了她一眼,石凯直接冷笑:“好像我的期末考试排名比阁下高吧?” 陈砚青一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咱俩选的不是一个科目组合,没有任何可比性。再说了,我的话的重点在于不帅!” 童乐立刻要拿走自己的英语笔记,表示概不外借。陈砚青拼了老命地花式赞美童乐才貌双绝。 石凯叹了口气,心情有点儿惆怅。昨晚他在艺体论坛上看到冯小满这次会随队回国的时候,还挺高兴的。 上次省实验中学百年校庆,校方邀请冯小满回校表演带操,被她以训练任务繁重拒绝了。结果她参加了电视台的节目录制,在大剧院里表演了带操。此后学校里头就有人传冯小满看人下菜,只会占学校的便宜,拿省实验的名声往她自己脸上贴金。后来有冯小满的粉丝跟省实验的学生吵了起来,没有冯小满的话,谁知道省实验中学是什么东西?!坐井观天,闭门自嗨的可怜可笑! 一时间,本地的市民论坛简直吵翻天了。有人酸溜溜地表示,冯小满这是过河拆桥,红了火了,就不把垫脚石当一回事了。 结果冯小满这次比赛时绳操就选用了江南丝竹小调做配乐,在接受日本当地媒体采访时也表示,她的绳操灵感源自于她的家乡。教练就是以此为基础,帮她编排的成套动作。 “绳操中的各种花式跳绳的动作,就是源自于我跟学校里的朋友一起玩时的印象。现在非常想念在学校的朋友们。在莫斯科想家的时候,会去看朋友们给我的留言。他们对我的安慰跟鼓励,对我而言意义非常重。老师们也对我很好,一直在激励我好好训练,争取在比赛中获得更好的成绩,为祖国争光。” 童乐觉得冯小满变聪明了。她现在很少跟人直接怼上,都是采取太极手法,将事情给化过去。包括上次大家揪出了那个匿名在本地市民论坛上谩骂她的女生,冯小满也是一笑了之,没再追着不放。 石凯愤愤不平地表示要给那女的好看时,冯小满反而劝住了他:“没意思的。你能拿胶带封上她的嘴巴不说话吗?有些事情压根管不了。你要是做了什么,人家直接哭你欺负她,你才是惹了一身骚,有理都找不到地方讲去。享多大的福,遭多大的罪,只要不是恶意诽谤,我都不会管的。我哪儿来的时间跟精力理会这些。” 冯小满跟个没事人一样下了线就奔去继续练习她的艺术体操,倒是剩下石凯一个人郁闷了半天。不过少年可没有冯小满的好脾气。他设计让那个女生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当众丢了一回人。等到全场哄堂大笑,那女生哭了起来的时候,凯爷的心情才好了点儿。 童乐在边上看了直翻白眼,肯定是期末复习不够紧张,所以幼稚的少年人才会做这种事情。不过看着那个一天到晚跟只要打鸣的小公鸡一样的女的,这么当众出糗,还是很能娱乐广大师生的,值得鼓励! 石凯其实是想跟冯小满旁敲侧击地提一下他的报复行动的。哼!没那么便宜的事儿,往别人身上泼脏水,还想好一朵美腻的白莲花?先问问他凯爷答不答应。 可惜的是,她并不打算回南省。 冯小满在被媒体跟粉丝围追堵截了一个多小时后,总算在机场安保人员的帮助下,突破重围,上了队里过来接他们的车。 赫主任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哎哟喂,我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在艺体队居然也能享受一把这待遇。” 王部长看了他一眼,赫主任赶紧闭上嘴巴,又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现在赫主任已经有铁口直断的美名。带队从京中出发之前,有媒体采访,他一时间被记者给绕晕了,稀里糊涂地承认了肖想金牌的小心思。王部长看了出来的报道之后,连着两天都不怎么想理睬自己的领导。她就没见过这么热衷于给自己挖坑的人! 结果等到日本邀请赛的结果一出来,大家纷纷夸赞赫主任不愧是国家艺术体操队的当家人,对自己的家底子十分有数。他说能个人跟集体项目都拿奖牌,奖牌有了。他说期待金牌,金牌也到手了。 广大艺术体操迷们就等待着能够从赫主任嘴巴里听到剑指世锦赛,我们国家队就是冲着奖牌去的壮志豪言! 其实赫主任心里头可委屈呢。这话他早就想说了,不过王部长跟陆教练她们一直摁着他,坚决不让他说。照他看,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能打败敌人第一次就能打败第二次。这种深入敌人内部,师夷长技以制夷的策略,很好! 丁凝好容易才上了车,不停地朝冯小满翻白眼:“你个坏人,你又把我们给顶出去了。我告诉你,我快累死了,他们干嘛要找我签名啊?开什么玩笑,我压根不知道这一茬。早说啊,早说我好好练一下签名。没想到我签出去的字那么丑,我就觉得这是我的黑历史。” 冯小满笑得厉害。 刚才记者调侃她早有准备,都已经准备好签名照跟签名卡片时;她特别认真地表示:“这是阿芙罗拉教练让我做的。因为在俄罗斯,阿芙罗拉教练她们受欢迎的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天王巨星。阿芙罗拉教练告诉我,将来艺术体操在中国也会有这样的影响力的。所以我要先把签名练好。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了艺术体操。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疏忽,让大家对艺术体操产生不好的印象。“ 林医生看着冯小满,微微笑了。谁说冯小满是个心里藏不住事情,有什么就要说出来的人。这丫头,其实精明着呢。她这次开口闭口都是将功劳往教练跟国家队队友头上推,记者采访时更是不遗余力将集体项目还有庞清孙岩往前头顶。以后谁再说她“独”,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226|代言人 丁凝听到有二线队的队员在嘀咕:“冯小满在干嘛呢?搞什么糖衣炮弹!” 她刚想跟对方争辩几句, 李珊珊拉了她一下,然后摇摇头示意她别说话了。很明显的,冯小满正在想办法极力缓和关系。如果现在直接吵了起来, 大家撕破了脸, 反而不好。 李珊珊小声安慰丁凝:“反正冯小满在京中也呆不了几天。她很快就要回莫斯科继续训练了。听不到就清静了。” 有的时候解决矛盾最好的方法, 就是将产生矛盾的双方分开, 眼不见为净。 丁凝冷笑:“我就等着有些人去莫斯科训练的时候,狼哭鬼嚎吧。她们也不看看莉莉娅她们传到网上的那些视频, 就那些动作,她们能做出来吗?别的不说, 就那个哥萨克蹲转, 可以直接刷下去一圈人。” 李珊珊也觉得背后发凉, 因为俄罗斯队的集体项目的运动员, 身体素质也是相当惊人的。不同于乌克兰这样主抓个人项目, 集体项目处于放羊状态的队伍;俄罗斯队的个人项目跟集体项目一直处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高姿态中。 她小声嘀咕道:“老实说,我压根就没有那么期待去莫斯科训练。这就好像, 现在突然间让我去小满的那个重点高中上课一样。我担心自己压根就听不懂。” 丁凝直接翻白眼:“我连担心都不用担心,因为我肯定听不懂。小满上初中那会儿,她同学到省队来帮她补课, 我就彻底听不懂数学了。” 两人嘀嘀咕咕说话的时候, 被她们议论着的冯小满已经靠在车椅上睡着了。她接受采访时说自己非常累,真不是虚话。期末考试啊!哪个高中生能不紧张?况且还是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学校上课的高中生。 冯小满回到队里只简单地放下了行李, 吃了顿简单的午饭, 就直接去体大附中参加自己的期末补考了。从日本回来最大的好处在于不存在倒时差的问题。这也意味着, 她连找借口拖延都没机会。临出发去考试之前,冯小满跟队里的每一个队员都拥抱了,表示一定要蹭一蹭她们的好运气,保佑她这次期末考试顺利过关。因为出国比赛疲惫,所以队里给运动员们都放了假,下午暂时不训练。 丁凝特别搞笑地建议她赶紧去隔壁的寺庙里头拜一拜:“临时抱佛脚啊!你得扑在佛脚上头好好抱一抱了。” 冯小满看了眼手表,无比忧伤地表示:“来不及了,跟老师约好了时间。” 体育频道这一次为了弥补他们又未能直播日本邀请赛的遗憾,平复新近急剧增长的艺术体操迷们的不满,特意派出了摄制组给冯小满做个专题片,里面内容包括了冯小满奥运会之后的一些采访以及她参加艺体世界杯决赛跟日本邀请赛时的录像。这一次,冯小满回京中后一直到她离开出发去莫斯科的生活,也是拍摄内容。 摄影记者的相机忠实记录了冯小满被艺体队的姐妹们推出门去考试的搞笑场景。平常跟冯小满关系最好的丁凝还故意吓唬她:“好好考试,考不好回来没饭吃。” 冯小满立刻跟庞清告状:“庞清姐,你看噢,丁凝她欺负我。” 大家嘻嘻哈哈笑着,目送冯小满由薛教练带着去体大附中参加期末补考。 一路上,记者跟着采访冯小满:“你准备分几天考啊?是不是要考五门?” 冯小满点点头:“嗯,语数外跟物理化学,今天全部考完。” 记者相当吃惊:“五门课今天考完?我怎么记得高考光语文就得两个半小时啊?” 冯小满一边往前走,一边无奈地解释:“没办法,我今天必须得考完所有的科目,明天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晚上的航班去莫斯科,接下来还要准备比赛,时间上赶不匀。” 等到了约定好的地点,体大附中的教导处主任专门在办公室等待着冯小满。他表示非常愿意配合省实验中学跟国家队的工作安排,尽可能地为冯小满这样的现役运动员的文化课学习提供便利。冯小满赶紧道谢,为难地表示她得一口气考完这五张卷子。 她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跟教导主任道歉:“老师辛苦你了,但是,明天还有工作,明天晚上我就要去莫斯科继续训练了。所以真的对不起,实在是辛苦你了。” 镜头下的女孩子看上去很紧张,说话也有点磕磕巴巴的,十分窘迫的模样。教导主任倒是露出了宽容的笑容,乐呵呵地表示没关系。他颇为幽默地回答:“反正我也不用做其他事,我就盯着你考试,累的人还是你自己。” 他又一次向冯小满确认她真的打算今天全部考完? 冯小满坚定地点了点头:“今日事今日毕,明天还有明天的安排。“ 卷子发到她手里以后,冯小满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用记者的画外音形容,她就跟站在了赛场上一样,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到了一处。 中途除了去了两次卫生间以外,六个小时的考试时间里头,冯小满没有提出过其他任何要求,一直埋头拼命做试卷。 反倒是监考的教导主任挺关心学生身体健康,每写完一门考卷,他都会喊冯小满起来活动一下,伸伸胳膊踢踢腿,再看看窗外远眺片刻休息眼睛。中途还帮她送了薛教练准备的酸奶跟草莓进来,让她补充点儿能量。 记者在办公室外面采访了陪队员过来考试的薛教练:“我看你比冯小满还紧张。” 薛教练无奈地苦笑:“可不是么,孩子上场比赛我们担心,要考试了我们也犯愁。冯小满这个孩子训练一直非常辛苦。其实就我们的想法,之前考虑过让她暂时放一放文化课学习,在体校上学的话,她人能够轻松一些。毕竟,任何人的时间精力都是有限的。她这么蜡烛芯子两头烧,我们都担心她扛不住。不过冯小满却一直不愿意,她坚持还是要加强文化课学习。将来,她是打算自己参加高考的。这个孩子有股韧性,性子很倔强。她认准了是事情,就一定会拼命去做,不会理会外界的一些风言风语的。” 到了晚饭时间,薛教练回了一趟体大的运动员食堂,给冯小满打了饭用保温桶装着送过来。她跟记者解释:“艺体队的孩子们吃饭都有讲究,一般我们都不让她们在外面随便吃东西。怕到时候万一误食了什么,参加比赛闹出什么兴奋剂风波就解释不清楚了。” 薛教练的晚饭送到之后,冯小满却没什么胃口。她又喝了半杯酸奶,将晚饭跟薛教练一起分着才吃完。然后她又接着埋头写物理卷子。 摄影记者给她纤细的手指来了一个特写,那只纤秀修长的手正握着笔,“刷刷刷”的答题。 等到记者跟着薛教练退出办公室时,记者又问了薛教练一个问题:“冯小满是不是处于节食状态?我们都觉得她吃的太少了。大家现在都非常关心运动员的健康状况,觉得这样采取极端节食手段,十分不利于运动员的生长发育。” 薛教练摇头苦笑道:“她倒是没有刻意节食。只不过我们的运动员一日三餐吃多少,都是有定量的。队里特意请了营养师给孩子们制定食谱,然后每顿饭我们会根据食谱给孩子们配好三餐。这个孩子很自觉,她不会偷偷吃东西的。加上她现在正长身体,所以人瘦的厉害。我们也在针对她的生长期问题,请营养师再给她重新调整食谱,尽可能使得她的能量摄入,可以满足身体生长跟日常训练还有比赛时的需求。” 冯小满考了整整六个小时,才把卷子给做完了。她每一门考卷都几乎没有检查,因为时间太紧张,也因为她真的太累了。等她结束考试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钟了。她不好意思再继续检查下去,就这么交卷了。 师徒俩向教导主任道谢,然后教导主任当着摄像机的面将卷子封好了,准备明天一早就寄回南省实验中学。他笑着表示:“刚好相机可以作证,我可绝对没有耍花招啊!” 记者追问冯小满,考试感觉如何。 冯小满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反正我把自己会做的,都给做完了。其余的实在没办法了。嗯,感觉很累,脑子一刻不停地在动,整个人一下子就空了。” 记者笑着问:“比赛跟考试哪个更辛苦?” 冯小满想了想回答:“都辛苦吧。比赛完了的时候,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脑子也是一片空白。最后上领奖台的时候,如果不是教练扶着我,我都没办法走上去了。考完试以后,我觉得自己的脑袋被彻底清空了,现在就是处于一种晕乎乎的,怎么说呢,我现在就很怕我会说错话,特别的累。” 这一段小视频作为这期节目的预热被记者当天晚上就紧急剪辑好,传到了网上去。从回国以后就牵动着一干人视线的冯小满的采访录像,又引起了一阵风波。 有人说冯小满所谓的品学兼优文武双全,全是炒作出来的。谁不知道省实验中学高中的期末考试早就结束了,题目也早就不是秘密了。这个时候弄出一副她认真赴考辛苦准备的样子,装的跟真的一样。她的精心准备,就是努力背好答案,直接把答案都填进去吧。就这样,也好意思吹她学习认真?果然是炒作时代,省实验中学这样的百年名校也要争取社会关注度。 省实验中学这时候立刻站出来辟谣。该校主管教学工作的副校长第二天上午就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说到此事时态度鲜明地表示:“这是无稽之谈,冯小满考的卷子,并不是其他同学考的期末考卷。而是下学期开学时,我们出给高二学生期初考试卷子。所以期末考卷泄密之类的事情,完全不存在。我们也已经严肃警告过冯小满同学,她这一次考卷的内容坚决不能泄露给其他同学知道。” 当天下午,记者在法国品牌鞋的代言人签约仪式上,采访到了冯小满,就此事询问她的看法。冯小满哈哈大笑:“老师,您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泄题的。因为我考完之后脑袋一片空白,连语文作文题目是什么都记不清了。我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来我的考试内容了。” 她上午跟艺术体操队的队友们集体接受了上级领导的表彰,这回她们被定性为“载誉而归”,还被通报表扬了。 赫主任兴奋得厉害,以往总是竞技体操队拿各种荣誉接受各种表彰,艺术体操队被压得完全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他一个艺术体操队的掌门人,连着快两年的功夫,一直被当成竞技体操队二线队的负责人,他连跟人解释都找不到完整的话去说。艺术体操?没听说过啊! 给赫主任长脸了的冯小满等局里的表扬结束后,又让赫主任乐开了怀。上午的表扬那是名,下午的广告代言人签约仪式就是实打实的利了。 这一次,为了表示对大中华地区代言人的重视,对中国市场的重视,品牌老板也就是奥古斯汀的父亲亲自出席了这一次的签约仪式。他接受采访时表示,在欧洲,艺术体操是公认的高雅运动。艺术体操运动员也被誉为地毯上的维纳斯。她们常常是高雅的代名词。能够邀请到气质优雅,在赛场上给人带来极致美感享受的体育新星冯小满作为代言人,是他们品牌的荣幸。 奥古斯汀笑容满面地充当着父亲的翻译,以一口完全可以算得上流利的中国话引起了在场记者的一阵惊呼。作为一手促成此次合作的人,奥古斯汀笑容满面地向记者解释,因为母亲的缘故,他一早就认识了冯小满的教练。 “我跟薛教练玩了一个小游戏,我将家族品牌的产品特征与文化特点写在一张纸上,薛教练在另一张纸上描述冯小满的特质,然后我们将两张纸放在一块进行对比:清新、优雅、活力、时尚、未来……重叠的部分太多了。这证明着,冯小满是我们最合适的形象代言人。” 奥古斯汀丝毫不讳言自己是冯小满的粉丝。他津津乐道于自己从两年前的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上,对冯小满惊鸿一瞥后,就一直追着到处看冯小满比赛的事情。 “是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发现自己即将目睹一位艺术体操超级巨星的诞生。我非常荣幸在她刚刚参加国际比赛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她实在太美太迷人了。她让艺术体操变得更加富有魅力。我非常看好她的艺体事业发展,也非常看好她的社会影响力。冯小满代表了新一代的运动员形象,健康时尚有活力,极富个人魅力。她向大众传递了积极向上努力拼搏的精神。” 冯小满被奥古斯汀各种花式赞美着,只能一直保持着微笑状态。天知道她心里头有多囧,奥古斯汀夸起人来,就跟撒糖不要钱一样,能甜死人。在他嘴巴里头,冯小满就是天上有地下无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葩。 记者追问产品广告什么时候开始拍摄。奥古斯汀也是目光温柔地看着冯小满,以标准的迷弟姿态宣布:“一切都会以小满的时间为准,我们尽可能不影响她的比赛以及训练。” 冯小满在边上听得几乎要额上青筋直跳。少年,请好好说话!大庭广众之下,什么小满不小满的! 赫主任作为艺体队的当家人,笑得嘴巴都快合不拢。没错,作为外国人除了发型跟脸上的胡子不一样其他都一样的资深脸盲患者,奥古斯汀本人换上西装之后,可怜的赫主任就又不记得这个小洋鬼子了。他还挺纳闷的,冯小满这丫头片子怎么这么招洋鬼子喜欢啊。上次还有上上次比赛的时候,就总有洋鬼子往她身边凑。 这个洋鬼子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居然一路追着看冯小满比赛。啧啧,不愧是吸着劳苦大众鲜血的资本家,真有钱。冯小满比赛可是满世界飞,每次报销机票的单子拿到他面前请他签字的时候,他握着的笔都是颤抖的。 于是拿到大笔代言费的赫主任愈发觉得能从资本家身上拔了根毛,心情十分愉悦。他一直暗戳戳地嫉妒隔壁竞技体操队能拿到大广告。 一门心思省钱的赫主任认准了一个理儿,一个项目能不能发展好,有没有知名度,跟这个项目荷包里头有没有钱关系很大。足球踢得稀巴烂,为啥还能遍地开花蓬勃发展,有钱啊!能挣到钱啊! 这回他们艺术体操队总算是能正儿八经挣钱了。因为冯小满在日本邀请赛上的出色表现,引起了众多厂商的注意。美女运动员又是高人气,天生就是广告商的宠儿。这一次给法国鞋子的代言费用,厂商也当机立断地摒弃了之前提出的五十万人民币,直接升到了八十万的大手笔。 作为一个冷门小项目的运动员,能有这样的代言费,简直就是惊人啦。当然,按照国家队三七开的的惯例,冯小满只能拿到二十四万。 赫主任觉得自己还是不错的。因为隔壁竞技体操队的那个谁,只能拿到百分之十五的代言酬劳。 丁凝跟庞清吐槽:“人家百分之十五拿到手,也有三十六万呢。可怜我们家小满这么辛苦,到时候才二十四万,足足比人家少了十二万,差别可真够大的。” 庞清微笑安慰愤愤不平的丁凝:“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小满算是开创先河了。以前从来没有人找我们艺术体操队来拍广告。最多让我们当背景墙。我拿到亚运会冠军后,照样是在背后跳操,给跳水队的明星当背景。有一就有二,以后咱们总算会慢慢有希望的。” 227|新旧之间 冯美丽对于女儿拿回来的存折, 吃惊不小。年前房子交付,她暂时搬到了京中来,准备处理房子装修的事情。 看着存折上的数字, 冯美丽十分讶异。她小心翼翼地问女儿:“小满, 怎么这么多钱啊?” 除了这次广告代言的二十四万酬劳到手以外, 冯小满在日本邀请赛上获得的九千美金的奖金也到账了。一贯雁过拔毛的赫主任, 居然没有拿走七成的奖金分成,反而将这钱全都给了冯小满。他的理由是, 按照其他队伍的惯例,拿了金牌都有额外奖励的。他们艺术体操队确实没这笔经费, 暂时也没哪家企业财大气粗地要赞助他们。 他思前想后, 决定还是将这七成奖金当成队里给她的奖励。连庞清这一次获得的奖金, 队里头也没拿抽成。冯小满听了囧囧有神, 总觉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不过这已经足够她欢欣鼓舞了, 有种天上掉了大馅饼的感觉,好大一笔钱啊!人家其他队伍什么踢进一个球奖励十万块对她而言也没有吸引力了。她拿的可是自己的全额奖金啊! 赫主任看她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 百般嫌弃。好好的小姑娘家,跟谁学的,一身的铜臭味!他郑重地警告冯小满:“这件事情千万不许在外头说。说了以后你的奖金就全数上缴!” 冯小满立刻捂住嘴巴做贴胶布的动作, 打死她都不说。一切影响她挣钱的行为, 都是罪大恶极! 赫主任当然不能把这权宜之计给泄露出去。他已经美滋滋地做起了发家致富的美梦。以后中国艺术体操队的队员出去比赛,都能拿到奖金。这样一年比个七八次, 一趟下来万把块钱美金, 这前前后后加在一起, 就是大几十万了。有了这钱,就能够请到人,找到更好的训练场馆。艺术体操队的实力就更强。鸡生蛋蛋生鸡,长长久久下去,艺术体操队肯定能兴旺发达。 冯小满是不知道赫主任的壮志雄心的。她如果知道,估计得笑死。就俄罗斯队这样的金牌大户,她们也完全没有办法依靠运动员获得的奖金,来支撑整支队伍的运行。这项运动实在太烧钱了。如果没有专业的体育公司来开发运动员跟队伍的附加商业价值,那么,单纯依靠比赛奖金来维持训练跟比赛,完全不可能。 她估摸着,这也是艺术体操为什么难以推广开来的缘故。别的不说,一名顶级的网球运动员,可以凭借比赛奖金养活自己的团队。这在艺术体操界就完全不可能了。广告代言的获得与否充满了偶然性,不能作为稳定性收入来看待。而单纯的艺体比赛奖金连养活自己本人都艰难,还谈什么请教练舞蹈老师购置服装编排成套等等的开销啊。 赫主任的壮志凌云,只能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冯美丽还是觉得女儿这钱来得太轻易了,让她心里头慌得慌。一张存折上的数字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冯小满安慰自己的母亲:“妈,你看这就像一万个做生意的人里头,可能只有一位大老板,这位大老板腰缠万贯一样;一万个练体育的人里头,能够冒出尖儿来的人也就这么寥寥数人。他们挣到更多的钱也是理所当然的。我这真不算什么了。你看那些踢足球的、打篮球的,先不说他们的工资奖金有多高,光一个广告合同就是好几百上千万的那种大数目。就我这样的,在他们面前压根就不算回事儿了。” 冯美丽感慨道:“这么多钱啊。一般的老百姓辛辛苦苦地干一辈子,也挣不到个零头吧。” 冯小满笑了:“这就是社会现实啊。不然怎么说百分之九十的社会财富,都掌握在百分之十的人手里头呢。你现在一个月挣的钱,就能抵得上在乡下辛辛苦苦地种一年的田的收入了。都一样的。” 社会就像一个金字塔一样,越往上站着的人越少。可这些人占据的资源,看到的风景却越多。 冯美丽叹了口气,决定按照女儿的要求,赶紧拿着钱去买房。今年的房价比起去年来又涨了。趁着现在还没过年,赶紧把房子给定下来。说不定等开了年之后,房价又要往上涨了。现在这三十几万虽然不能买到好地段的大房子,但是一般地段的小房子,能买一套也是不错的。 冯小满笑着安慰母亲,让她别担心。就京中这发展速度,现在她们看着是郊区的地方,以后说不准就是市中心呢。大城市效应会让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这房价只有往上飙的范儿。 冯美丽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其实让她看,她更愿意住在人没有那么多的地方。不过既然女儿现在还在国家队练艺术体操,那么自然是她离女儿越近越好。估摸着小满退役以后也会在京中读大学,到时候万一她学校宿舍住不惯的话,好歹还能回家来。再以后成家生孩子了,想想孩子的教育问题,京中越发就离不开了。 冯小满只在家里头待了一个多小时。她跟母亲简单说了话,匆匆忙忙喝了碗豆腐花又吃了两块她妈卤好的茶干,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她要去体大跟钱苗苗会合,带着自己的这位师妹飞莫斯科继续训练去。 冯美丽不是不惆怅,眼看着都要过年了,她原本指望女儿是可以在家里头过个年再走的。可是没办法,就跟赫主任说的那样,小满不仅是她的女儿,也是国家的财产。她心里头虽然百般不是滋味,却只能默认这个诡异的现实。 冯小满一面拖着行李找位置,一面叮嘱自己的师妹跟上。 钱苗苗看上去有点儿蔫蔫的。她在这次日本邀请赛中,其实发挥得相当不错,拿到少年组个人全能赛的铜牌。冯小满对她的进步也很满意。只是小姑娘自己却有点儿闷闷不乐。因为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在国际少年组比赛中,获得过金牌的肯定。 冯小满安慰道:“你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像莉莉娅跟贝拉这样的天才型选手,是非常难得的。而且她们从小都在顶级功勋教练的手下训练,各方面的条件都不能比。就好像你现在很让我去跟娜塔莉亚还有雅兰达进行比较,我肯定不如她们。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事情。” 钱苗苗认真看着冯小满:“可我觉得小满姐,一点儿也不比娜塔莉亚她们差呀。” 冯小满笑了:“不,水平差距摆在那儿,这是事实。包括这一次我带操获得金牌,那也是因为雅兰达她出现失误了。要论及比赛时的临场反应能力以及艺术表现力,我差雅兰达还远着呢。现在你可能看不出来,但等你练到我这地步的时候,你就能够发现了,每往前面进一步,有多难。苗苗,我告诉过你,你要更加放松一点儿。听我的,有时间就多跟阿芙罗拉教练谈谈心。她是一位很神奇的人,她可以帮助到你。” 钱苗苗看上去忧心忡忡的。她想告诉冯小满,其实阿芙罗拉教练也未必高兴看到小满姐,进步这么快吧。 她不蠢,明白小满姐是阿芙罗拉教练一手培养起来的。国家队的教练们也讨论过这件事。这算是一种策略,一是用来提升艺术体操的国际影响力;二是扶持小满姐来打击自己的老对手,诸如乌克兰队跟保加利亚队。但是,这个助手如果有朝一日威胁到她们自己的队伍呢?那阿芙罗拉教练她们肯定就会想方设法地打压小满姐了吧。 说是养狼计划,又有谁能忍受一手养出来的狼成为心腹大患呢。讲到底,与其说是养狼,不如说是养狗。 冯小满摸着自己小师妹的脑袋,觉得这个孩子真是多愁善感的很。以前她一直以为,钱苗苗是另外一个雅兰达,但是现在她又觉得这孩子有点儿娜塔莉亚的意思在里头。 她也糊涂了,做不了人物分析,只能安慰小姑娘:“算了,你不要想那么多,好好专心于自己的训练才是真的。老实说,我们能够做的事情也极其有限。好好比赛才是唯一的出路。” 在其位谋其政。不在那个位置上,想了很多时候也是白想。 冯小满莫斯科的艺术体操训练基地之后,几乎没有怎么休息,就又投入到训练当中去了。 莉莉娅看了粉丝翻译的小满的采访视频,激动地问她,她的家教老师什么时候到?以后可以多一个人一起玩儿了。 冯小满一脸懵逼,家教老师?好吧,她得老实承认,她压根就把这事儿给忘光了。她语重心长地教育莉莉娅:“好老师可遇而不可求,这需要看缘分。” 看着莉莉娅一脸茫然的模样,雅兰达简直要同情这个可怜的小傻瓜了。 小满应该压根就没有打算找什么补习老师吧。冒冒然来一个陌生人,谁知道那人是好是坏呢? 雅兰达双眼闪闪发亮地看着冯小满:“对,亲爱的宝贝,你太聪明了,就是应该这样应付那些记者。你非得说出一些他们想要听的话,但同时也不能放弃自己的个性。这是一件非常难以平衡的事情。不过我相信你能够做到,我亲爱的朋友。” 她知道目前冯小满是中国人气最高的艺术体操运动员,她简直就是体育明星了。她也知道艺术体操原本在中国并不受欢迎。她聪明的朋友运用自己的努力做到了这一点,很神奇也很美好。 冯小满微微地笑。 童乐曾经闪烁其词地对她提出过的怀疑:“我想也许你并不反感网上那些人,无休无止地讨论你。” 冯小满笑了。一开始时她是很厌烦的。她非常讨厌一点儿小事就被带着放大镜拼命地翻来覆去地看。好像她不是一个立体的人,而是一尊雕放在那里,每一个细节都要被切成一片片仔细地检查。她真的厌烦。可是后来想开了,她又无所谓了。 能怎么办呢?人就像在金字塔上一样,越往上,你看到的世界越大的同时,看到你的人同样就越多。不是有一种说法是,如果两个人走散了,实在想要找到对方,那就拼命的走上最高的高台。这样另外一个人一眼就能够看到你的存在。 她站的位置高了,被人看到了机会,自然也就多了。那么,非议自然也少不了。就是贺天这样公认人品好球品好的运动员,都会有人骂他虚伪,各种装。何况是原本脾气就相当不怎么样的冯小满呢。 冯小满压根不想塑造什么温柔和蔼可亲的知心大姐姐。将这些词汇往自己身上堆,怎么看怎么违和。她目前的人设就是一个一根筋不太好惹的小姑娘形象,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愿意受到传统观念的束缚。这也算是她的特色吧。因为新生代也需要有代言人。 莉莉娅听着冯小满跟雅兰达说话,感觉她俩像是在猜哑谜一样。她实在觉得无聊,又拉着钱苗苗去玩球了。哦,她非得试一试。对,就像小满那样,将球全都抛出去的那种玩法,很有意思。 钱苗苗担忧地看了一眼冯小满跟雅兰达,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跟着莉莉娅去体操馆了。 训练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如同刻在行事历上一样的生活,会让日历一张张的被撕掉时,始终都是那么的悄无声息。 钱苗苗还没反应过来呢,眨眼之间,便到了中国的农历年。她听到冯小满兴高采烈地宣布:“今天我们过年噢。” 小姑娘一下子眼泪就掉了下来。在国内训练时,她其实也鲜少回家过年。老实说,她不想家,可是身在他国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她有种异国他乡,飘摇无依的感觉。 冯小满没有劝她别哭。想哭就哭个痛快吧。况且按照她自己的经验,越是被劝着,就越是哭得更加厉害。她打了电话回国给母亲拜年,冯美丽倒是心情不错。南省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她是跟赵老师还有川川一起过年的。 不孝女跟母亲哼哼唧唧了半天,又给赵老师还有川川拜了年。赵老师心情很好,还笑着关心了一下她接下来的比赛。川川却不知道到底是谁惹了他,对冯小满态度有点儿不冷不淡的。不过冯小满不在乎,照样笑嘻嘻地跟人家胡扯了几句。 挂了电话后,冯小满索性给薛教练、陆教练、王部长还有赫主任都打了电话拜年。她觉得发短信不能表达自己的情感,还是听到他们的声音来的亲切。 赫主任颇为惊讶冯小满会给自己打电话的举动。他认认真真地给冯小满做了一次思想教育工作,大意为身在国外也要心系祖国人民,好好训练,不要辜负祖国和人民的期待。 冯小满觉得自己也是有病了。她居然会主动打电话求被上思想政治课。最神奇的是,她竟然没有厌烦也没有嫌弃,反而听着赫主任的声音还有点儿亲切。 一鼓作气,冯小满又给第一次在国内过年的陆芸打电话,祝她新年快乐。陆芸正兴匆匆地准备着年夜饭,笑着将电话给了自己的儿子。二月份法国的中学生们有两个礼拜的寒假,奥古斯汀就兴致盎然地跟着母亲到中国来体会中国的春节了。他兴致高昂地跟冯小满描述了在市场上和母亲一起抢购年货时的场景,好多好多人! 冯小满哈哈大笑,调侃道:“你们肯定会挨宰的。”一看就知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奥古斯汀得意洋洋:“噢,才不会呢!妈妈事先问过市场上的价格,然后我们是做了准备去的。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别宰人。他们夸我中文说的好,还特意给我打折呢。” 冯小满笑得厉害,挂上电话的时候,她觉得嘴巴都咧得疼了。她正要收拾东西,准备提前去场馆训练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冯小满看是孟超的号码,索性往床上一滚,一边闭着眼睛养神,一边跟对方通电话。她笑着调侃:“好早啊!现在是你们那边七点钟吧。怎么,你也打算熟悉早晨四点钟的星光吗?” 孟超相当老实地回答:“四点钟的不知道,我四点半起床,做一个小时的体能训练,然后再进行四十五分钟的力量训练,接着投篮。现在回来冲澡。”他没说的是,原本他打算再练半个小时的投篮的,不过他怕错过了跟冯小满打电话的时间。 冯小满鼓励道:“你加油啊!不过要注意不要太累了,不然长时间疲劳会造成肌肉跟骨骼损伤的。” 孟超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运动健康学知识,觉得一下子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他现在经常想起出国前的那段时间,他跟冯小满一起备考,他准备英语,冯小满则是备战中考。那时候窗户外头有大片的绿荫。他背单词背累了,就会偷偷地盯着对面的女孩看。她微微垂着脸,长长的眼睫毛微微扇着,秀气挺翘的鼻子露出小巧可爱的鼻尖。 这幅画面在他脑海中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很长时间,他只要想到冯小满的时候,首先浮现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她。 两人聊了会儿天,又彼此恭祝对方新年快乐。 冯小满挂了电话,捏了捏自己的脸,伸了个懒腰,然后跑去体操馆训练了。她今天得好好练习,晚上食堂里会有阿芙罗拉教练特意为她们准备的饺子呢。沾这里的各国留□□动员节日不同的光,冯小满已经吃过纳吾热孜饭等不少其他国家的传统美食。 莉莉娅一边美美吃着饺子,一边叹气:“哦,我觉得这样吃,也非常的美味。” 俄罗斯的饺子乍一看跟中国饺子没什么区别。可是他们当地的烹饪方法特别爱在上面又浇上奶油。所以阿芙罗拉教练严格禁止她们吃饺子,那样太容易长肉了。这一回,饺子馅用的是牛肉、胡萝卜还有蘑菇跟洋葱,冯小满觉得味道相当不错。 阿芙罗拉教练为了安慰这两个离开祖国的小姑娘,特地允许莉莉亚也陪着吃了四颗饺子。因为冯小满告诉她,在中国,四常常被理解成四季兴旺事事如意的意思。 莉莉娅非常地高兴。她感慨道:“哦,亲爱的小满,如果你能够每天都过年就好了。” 冯小满哈哈大笑,莉莉娅可真是小孩子啊。她想到以前听过的一句老话,叫做小孩盼过年,大人愁过年,年关年关。她们坐在一起吃完了饺子,又在体操馆里聊了一会儿。冯小满就自己回宿舍去上网更新博客了。 此时国内大概是春晚正热闹,一家人坐在一起守岁的时间。安安静静的宿舍里,冯小满将阿芙罗拉教练为她跟钱苗苗准备的饺子拍了照片,上传到自己的博客上头去了。她想告诉大家,其实阿芙罗拉教练真的非常照顾她们。她赞美了饺子的美味,将莉莉娅吃着饺子时快活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的照片配上了画外音:噢,亲爱的小满,你可以每天都过年的。 在媒体面前,冯小满不好太多的提起阿芙罗拉教练,免得又有人说她崇洋媚外数典忘祖,忘记了国家队的教练们对她的培养。可是她想让那些帮护过她的人知道,他们的善意与帮助,她始终都记得。 冯小满没有守岁,也没有在网上跟网友互动。她翻出自己的课本,开始认认真真地自学高二下学期的内容。她发现学过跟没有学过,差别的确非常大。上辈子高中的学习内容她虽然已经基本上忘得差不多了,但是逻辑框架还在,所以重新再上手的时候,就有种“本来就是这样”的理所当然感。这也是她不打算真正请一位家教的主要原因。她觉得自己能够搞定,最多高考前半年真正沉下心来好好复习。 赫主任世锦赛之后就要走了。后面来的领导还不知道会不会让她们在莫斯科训练呢,现在暂且管不了这么多,先好好训练再说。 一边看书一边做题的冯小满不知道,此时国内的某处,已经乱成了一团。 第二天中午结束了半天的训练,冯小满回寝室休息的时候,顺便上了网,看网友们在她博客上的留言。冯小满回复了几个留言,然后习惯性地看一眼线上有没有人找她,这才发现童乐的头像一直在跳:小满,出大事了。 在新年即将到来之际,他居住的教授别墅区,发生了一起爆炸案。姜教授夫妻也许是因为年老体衰记性不好忘了关煤气,然后泄漏的煤气引起了爆炸。整个房子都被震塌了一半。 大过年的发生了这种事情,学校领导的头发都要掉光了。校方立刻紧急封锁了消息,努力将影响控制在最小化。 童乐告诉冯小满,当时发生爆炸的时候,他奶奶刚好伸着脑袋往姜家方向张望,看看今年那边是个什么章程。结果爆炸时飞出的一块碎玻璃,直直地冲到了曾教授的嘴巴上,差点儿没割断她的舌头。 曾教授当时就血流如注,亏得他们家隔壁还有医学院的老教授,赶紧给她紧急止血,一路护送到校医院清创缝针去了。 童乐吓得心惊肉跳,按照医生的说法,这要是送的再晚一步,人就没了。曾教授一把年纪了,哪里禁受得住这样的大出血。 冯小满惊讶不已。上辈子可没有这样的爆炸案。姜教授夫妻是相当讲究生活质量的人,平常也很小心,哪里就至于发生了煤气泄漏的事情了。她追问了一句:“那周霏霏怎么样了?” 虽然已经确定周霏霏并非周文忠的女儿,但是,不知道姜教授夫妻是怕麻烦还是怎么的,他们一直没有给她改名字。冯小满甚至怀疑他们是嫌弃周霏霏傻了,觉得没有必要给这个没用的外孙女儿改名了。 童乐叹了口气道:“周霏霏倒是没事儿,当时她被街道的困难户帮扶对子领着去买年货了。她大概是很久没有出门了,一直赖在外头不肯回去,结果刚好避开了这件事。” 冯小满听了却觉得心惊胆战。 童乐说完这一句也是沉默不语。 两人都想到了一件事,当初姜黎就是在煤气中毒中死掉的。而他们又恰恰都曾经从曾教授口中,知道了一些关于姜教授夫妻俩教养女儿的往事。 冯小满问童乐,姜教授夫妻没了,周霏霏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她过完年也不过十二岁,况且智力受损,并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啊。 童乐告诉冯小满,经过复健,周霏霏现在终于能够自主大小便了。只是她的智商却始终停留在三四岁的样子。她没有办法正常照顾自己。请保姆照顾她的话,学校方面又怕一个傻孩子会被保姆欺负了。 “现在校方初步定下来的是,把她送去福利院里头生活。学校工会一个月过去两次,看她的生活情况。” 冯小满心里头百般不是滋味。她不知道这一次的煤气泄漏,引起爆炸事件究竟是意外,还是有其他的可能。但是对于周霏霏,她确实心情复杂。现在,周霏霏是真的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住在市福利院里头,以后究竟是怎样,又有谁能说的清楚。 童乐跟冯小满说了几句之后,就下线了。他这位定海神针大孙子,得赶紧去安慰自己的奶奶。 曾教授像是被姜家的爆炸案给吓坏了。伤到嘴巴跟舌头以后,她一直发烧,夜里头还不时惊醒,不时发出惊恐的“呜呜”声。她又委屈又害怕,她什么也没乱说啊。姜家那两口子,把个女儿当成交际花来养,这是当年公开的秘密。谁都长了眼睛跟耳朵,难不成都看不见听不到不成? 童乐只能安慰自己的奶奶:“唉,你别这样了。怕什么呀?什么都别想,死人哪里有活人厉害,就没有活人怕死人的道理。” 他这么一通胡说八道,居然安抚住了高级教授。曾教授自觉有了尚方宝剑在手,她有什么好怕的。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照他们老同事的说法,姜黎最后落得被情夫杀了的下场,罪魁祸首就是这对卖女儿的老不死。要是他们不把女儿往交际花的路子养,哪里会有这样的悲剧呀?明明姜黎小时候是出了名的聪明伶俐玉雪可爱。好好的养女儿有什么不好的呢?非得拿亲骨肉当敲门砖,往老男人的床上送。 童乐心里头有千万种想法,最终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到了这一步,真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那栋发生了无数故事的小洋楼,也要被推倒重建了。多少恩怨情仇,多少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故事,都不重要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认认真真地经营自己的生活。 冯小满躺在床上午睡,前尘往事一幕幕地在她脑海中,像走马灯一样晃过。她不悲也无喜,只是觉得,哦,既然都这样了吗?那么,就这样吧。 她闭上了眼睛慢慢地睡着了。 旧历年的鞭炮声已经落下,新年的钟声业已响起。她还要养足了精神,好坚持下午的训练。 228|巴黎之行 今年春节时间比较迟, 等过了正月十五就已经到二月底了。冯小满提前从莫斯科出发去了巴黎。三月初,艺体世界杯法国站暨埃松杯开赛,但她现在去的目的不是为了提前适应场地环境, 争取好成绩, 而是为了拍广告。 之前冯小满只是由杜鹏掌镜, 拍了一组平面广告硬照用以宣传。现在, 她需要拍摄完整的电视广告了。她签约的法国品牌鞋,做了充分的市场调查后, 发现最好的广告拍摄地点依然是巴黎。因为他们需要传递一种穿上这双鞋子,你就过着广告中巴黎人生活的广告理念。 冯小满觉得有趣极了, 这大概就是商品广告的目的, 它要让消费者产生一种“我拥有了某个人拥有的某样东西, 所以我就变成了某个人”的想法, 于是为了成为某个人, 过上某种生活,所以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某件东西买单。 与她一道出发的人, 还有雅兰达。当然,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备战法国站比赛。 冯小满看着剪着短发的雅兰达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立刻就哭了。如果说以前还抱有小小的幻想, 希望雅兰达能够看在比赛奖金的份上坚持比赛下去, 可现在见到剪了短发的雅兰达,她就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 艺术体操运动员的特点决定了她们不能是短发, 她们比赛时头发都是盘起的。她们的剪发无异于乾旦的蓄须明志, 意味着彻底地退出。 雅兰达从车上跳下来时, 还兴奋地向她的朋友们展示自己的短发。从她练艺术体操开始,她就从来没有尝试过短发究竟是什么模样。现在她爱死了自己的短发,实在是太帅了。 她看着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冯小满,忍不住手足无措。哦,上帝啊,请怜悯可怜的人类。她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了吗?看看她可怜的朋友们,哭得竟然这么伤心。除了冯小满以外,莉莉娅也是拼命抹眼泪,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雅兰达是真的要离开艺术体操赛场了。她不会再为了奖金,又欢快地跑回来继续比赛。 雅兰达安慰自己的朋友们:“嘿嘿,亲爱的小宝贝们,你们应该为我高兴才对,我终于要开始新生活啦。哦,我是不是很棒啊?好啦,好啦,我亲爱的朋友们,我们一起去见阿芙罗拉吧。我要向她展示我的新发型。” 理智尚存的冯小满抹了眼泪,非常诚恳地告诫她:“你还是不要去了吧!我觉得阿芙罗拉会很生气的。” 雅兰达大概是担心阿芙罗拉教练的确已经不比年轻人,还是不要去刺激她的好。帅气的短发美人儿吹了下自己的额发,点头道:“嗯,好吧,亲爱的宝贝。那么我们一起出发吧。天哪,我还没有参加过巴黎时装周呢。这真是一次非常棒的计划,我一定要去好好看一看时装周。” 冯小满擦干净眼泪,拖着行李箱跟着雅兰达走。临走之前,她又仔细叮嘱了钱苗苗:“好好在这儿训练,等到比赛前,你跟莉莉娅一起出发去法国埃松,到时候我们再跟教练汇合。” 钱苗苗乖巧地点了点头。她现在似乎显得又活泼了一点儿,成天跟莉莉娅在体操基地里头跑来跑去。 一心想扮演好师姐角色的冯小满揉了揉她的脑袋,拎着箱子跟雅兰达走了。作为一名迷妹,她的心情是沮丧的,她亲爱的雅兰达以后都不比赛了。 雅兰达还在兴致勃勃地不停谈论着时装周。她喜欢那种感觉,嗯,巴黎应该是座不错的城市。 冯小满郁闷不已,她想说她不喜欢巴黎了。因为把它要把她的雅兰达给拐走了。 雅兰达哈哈大笑。她不属于任何地方,她只属于他自己。 按照航班信息,两人到达戴高乐机场的时间,将会是巴黎的深夜时分。按照代言合同的规定,冯小满有专门的人员过来接她。她这一次到巴黎拍摄广告,食宿交通都由对方负责。奥古斯汀还特意夸奖过她是最配合的代言人,特别给企业省钱。因为她不带任何助理,就自己一个人一个箱子搞定战斗。 为此,奥古斯汀还特意跟冯小满讨论过聘请一名专业经纪人的必要性。 “亲爱的小满,你千万不要低估了你的商业价值。你需要专业的团队为你工作。” 冯小满在到巴黎的飞机上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她知道,目前中国运动员商业团队运行最成功的是贺天,此后的十多年时间中,他的团队依然是公认运行标本。或许她的确应该考虑这个问题了。因为目前已经有洗发水厂商以及运动品牌服饰向她抛出了橄榄枝,队里头还在跟厂商进行商谈。 可是如果要找经纪人的话,那么应该找谁呢?她不是什么体坛国际巨星,她的市场主要还是在国内。但目前国内的体育商业经纪人运行机制已经成熟了吗?她很怀疑。 冯小满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懒鬼。让她想想艺术体操成套,她愿意。可是让她琢磨这些,她心里头第一反应就是好烦啊。她唉声叹气了一会儿,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不管不管,她要先休息了。嗯,也许可以跟林医生好好谈论一下这个话题。陆阿姨也不错。她们应该能够给她一些切实的建议。 空姐提醒飞机即将降落的时候,雅兰达才醒过来。她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噢,冯小满都要喊一声上帝了!这个时候的雅兰达真是性.感得让全世界都想亲吻她的双唇。事实上,没节操的冯小满也这么做了。她毫不犹豫地趁机揩油了,抱着雅兰达就是“吧唧”一口,吻上了她的脸颊。嘤嘤嘤,她的狗胆不够大,不敢亲吻女神的双唇。 雅兰达亲了亲她的额头,笑着提醒她待会儿别忘了行李。两人拖着拉杆箱从通道里头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等着接冯小满的人。 奥古斯汀脸上挂着快活的笑容,特别殷勤地跑过来要帮她拎行李箱:“哦,我美丽的小姐,很荣幸为您服务。” 冯小满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她琢磨了一下时间,不对啊!奥古斯汀寒假就两个礼拜。年前他就放假了,现在都过完正月十五了,怎么着也不止两个星期了。冯小满认真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的寒假应该结束了吧?” 奥古斯汀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他努力跟瞬间就严肃起来的女孩强调:“噢,亲爱的小满,你不要忘记了现在是巴黎时间的礼拜二晚上。我明天学校放假。” 冯小满这才点点头。她现在真是过的不知今夕是何夕。要是莉莉娅不提醒她,她常常连周末都忘掉了。况且对于她这样的废材而言,时差计算起来也挺烦的。 雅兰达事先根本就没有租好房子。她在巴黎举目无亲,唯一一句会说的法语还是“我爱你们”,用来每年比赛时跟粉丝们打招呼用的。就这样,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跑来了巴黎。 冯小满知道事实的真相之后,简直要崩溃了。她原本以为雅兰达起码是签好了模特公司,然后再到这里来碰运气,看能不能有更多的工作机会。可是她没想到雅兰达什么也没准备,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跑来了。 雅兰达笑眯眯的:“噢,亲爱的,这不是什么问题。要知道,办法总比困难多。房子我可以去租,工作机会我也可以去找。我还考虑了在巴黎的艺术体操俱乐部找一份兼职。我可是奥运会冠军啊,应该能够找到工作的吧。” 冯小满沉痛地点点头。她想说,如果雅兰达想去世界上任何一家艺术体操俱乐部任职的话,那里的老板肯定都会热烈欢迎她。可是如果她想敲开模特公司的大门,大约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在冯小满眼中,雅兰达是最美最好的。可是,纵使是没下限的迷妹,冯小满也知道最起码的一点,很可能雅兰达还没有来得及递上自己的材料,对方就会以她个子不够高为理由,将她给刷下去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冯小满忧心重重,她需要尽快地想办法,帮雅兰达在巴黎找到一处房子落脚。巴黎以物价高不宜居而著称,雅兰达积攒的那点儿奖金,在冯小满看来很有可能会支撑不了几个月就告罄了。 雅兰达一点儿也没把些许小事放在心上。没有钱她可以去挣啊。如果不能找到走秀的工作,签不了模特儿公司,她也可以继续当教练来养活自己啊。嘿!她可是雅兰达。 冯小满对雅兰达这种永远乐观的精神,无话可说了。好吧,人人都爱雅兰达。她希望亲爱的雅兰达能够一直交好运。 奥古斯汀似乎吃醋了,他委屈地看着女孩:“我亲爱的小满,你似乎一直在关心你的朋友。我也是你的朋友,为什么不见你关心我。” 冯小满看了他一眼,认真道:“你衣食无忧,生活优渥,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关心你的。” 奥古斯汀立刻做出一副心碎的表情:“哦,不,亲爱的,你要明白,我的心是荒芜的。它需要关怀与慰藉。” 雅兰达听不懂他们说的中国话,但是她觉得这个男孩子的表情非常可爱。她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冯小满都想在奥古斯汀的嘴巴上贴胶带了。 奥古斯汀将冯小满送到酒店之后,就在她的房间隔壁开了间房,理由是明天他也要工作。 冯小满耸耸肩膀,没有管这茬。她要睡觉了。好消息是酒店房间相当不错,今晚雅兰达可以跟她住在一起,简直太棒了。 第二天一早,她们在酒店的自助餐厅匆匆忙忙地用完了一顿法式早餐后,亲吻了彼此的脸颊,祝对方好运后,就在酒店门口分开了。雅兰达斗志昂扬地踏上了寻找租房以及工作的行程。 冯小满很担心语言障碍让她在巴黎陷入困境。 然而雅兰达却认为没关系,大部分到巴黎来寻找机会的模特儿,都不会说法语。可她们照样能过得相当不错。她兴致勃勃地拿出了快译通,给冯小满看:“嘿,宝贝,你看我有这个,我有世界上最丰富的肢体语言,我一定能够解决问题的。” 冯小满让她记住自己的电话号码跟酒店电话,如果有什么急事的话,可以赶紧打电话过来,好歹她这边还能想办法,找人去提供帮助。 雅兰达亲了亲这个爱操心的小姑娘的脸蛋:“好了,宝贝,加油吧,我等着看你的鞋子广告。” 按照合同里的细节,这一次冯小满的广告合作伙伴是法国当地的模特儿。等她到达拍摄现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工作搭档居然是奥古斯汀。 奥古斯汀一本正经地告诉冯小满:“哦,你说的没错,亲爱的宝贝。资本家一定要节省开支来获取更大的利润。所以我的父亲觉得我是最合适的的人选。” 冯小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难以相信这种论断。 不过,很快奥古斯汀就给了她更详尽的解释:“你要知道,对于我们的大部分消费者而言,王子与灰姑娘,王子与公主的故事,总之,要有个王子,才能更加能够吸引她们的注意力。那么我就是最好的人选。” 冯小满很想翻个白眼,狠狠狠狠地吐槽一句,呵呵,姐对王子不感兴趣。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奥古斯汀论断是有道理的。她跟奥古斯汀一起拍广告,就能够传达出“哦,你穿上这双鞋子就能够被变成冯小满,然后有一个高帅富为你倾心”隐藏的价值理念。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即使到十几年以后,女性成功的定义依然是成为白富美然后遇见高帅富。这才是成功的标配。再通俗点儿讲,女性变美变好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遇见那个为你倾心的高帅富。 她对这一套嗤之以鼻。然而作为品牌代言人,她需要做的事就是帮助她代言的品牌,获得更好的销量。所以,她必须迎合消费者的心理。 跟奥古斯汀一起工作,永远是一件相当愉快的事情。他风度翩翩,绅士十足,永远能够让女孩感觉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二月份的巴黎阴冷潮湿,即使是难得的晴天,气温依然在五度左右。街上人衣冠楚楚,穿着呢子大衣个个都是精致时髦no zuo no die的范儿。冯小满却得在这种看似灿烂实际上压根没啥热度的阳光下翩翩起舞,用她的蕾丝裙展现出地毯上维纳斯的美范儿。 奥古斯汀的主要任务是时刻流露出痴迷陶醉的神色,看着在纳塞河畔翩翩起舞的少女。为了配合她的着装,奥古斯汀穿着的是长袖衬衫,还把袖子挽起来半边。冯小满都替他觉得害冷。因为冷,巴黎的天空显得格外静谧悠然,这是个适合拍照摆造型的城市。 他们回去的路上是坐着马车。冯小满老怀疑这个场景是化用了“南瓜马车”的典故。 街上不少时尚动人的模特儿脚踩着高跟鞋,手上抱着自己的模特本神色匆匆地奔赴下一个目的地。一年一度引人注目的巴黎秋冬时装周开始了。这个时候,巴黎街头聚集了大量行色匆匆的模特儿、时尚编辑以及买手摄影师。这些人决定了今年以及未来几年流行穿什么。 冯小满觉得相当有意思。她是个艺术体操运动员,想要为即将开始的世界杯法国站比赛做好充足的准备。可是她现在做的事情却是模特儿都羡慕的工作,为一个国际知名品牌当形象代言人,拍广告。哦,她的广告男主角,居然还是这个品牌的小老板。这简直就是天然的新闻炒作热点。 与此同时,梦想着当模特儿的雅兰达,暂且只能在当地的一家艺术体操俱乐部里找到了一份工作,每天晚上去教授三个小时的艺术体操,来帮助自己获取足够的生活费。 229|王子,王子 雅兰达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租房, 像她这样的情况,在巴黎租房需要有担保人。举目无亲的雅兰达显然无法满足这样的条件,她需要朋友的帮助。 吹了一天冷风却心情无比好的奥古斯汀, 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哦, 我非常乐意为您这样美丽的小姐服务。” 冯小满笑容满面, 直接揽着她家美丽的雅兰达回房间了。想当着她的面撬她的墙角, 做梦吧,少年! 第二天他们的拍摄任务是捕捉巴黎的日出日落。奥古斯汀告诉冯小满, 原本是计划去千里之外的维也纳也取景的,因为两部经典的爱情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和《爱在日落黄昏时》的取景地点分别是维也纳跟巴黎。 “不过——”已经逐渐有了青年人硬朗轮廓的少年微微笑, “巴黎已经足够美妙了, 不是吗?” 冯小满打了个呵欠。天未亮她就已经起床, 跟着摄制组出发到夏佑宫广场等待日出时分。她需要在朝阳跃出城际线的那一刻, 以埃菲尔铁塔为背景, 完成一个跳步。呵呵,她真心觉得此时还是被窝最美妙。 巴黎二月底的清晨, 寒气袭人。冯小满披着大衣等待着摄制组紧急布置好他们的拍摄场景。她的脚上穿着品牌鞋,哆哆嗦嗦地跳来跳去。老实说,这种天气穿这种鞋子真是纯冻人。都浑身要起鸡皮疙瘩了, 实在距离美丽的标准有点儿远。 结果她跳来跳去的, 不知怎么的,就有个小石子裹进了她的鞋子。冯小满赶紧脱了鞋子倒掉石子, 准备穿上。导演喊了她一声, 她抬头的时候, 手一抖,鞋子掉到了地上。一直蹲在她边上的奥古斯汀就这么顺势接住了鞋子,帮她穿了上去。 傻眼了的冯小满便如此被收录进了摄像机中。等到这一段拍完以后,她才反应过来,剧本里头没有这一出啊。 然而导演却非常满意这一段。少女的慵懒随意,少年的深情款款,非常符合他想要的感觉。冯小满看到回放镜头的时候,也觉得效果相当不错。她不得不赞叹,原来不刻意摆造型,自己居然也美得冒泡啊。 雅兰达好奇巴黎人拍广告是什么样儿的,起天不亮跟着冯小满一块儿来夏佑宫广场。 冯小满便大言不惭地向她自吹自擂:“天啦!杜鹏没有说错,我果然有一张天生被光眷顾的脸。看我多美啊!” 雅兰达注意到的却是奥古斯汀的眼神。哦,这个男孩子眼中流淌的柔情蜜意真是跟这座城市一样动人。 对她们来说,最好的消息是,日出与日落之间的大把时间是空闲下来的。奥古斯汀可以利用这段时间陪着雅兰达去跟房东见面。 在巴黎这样的旅游城市,租房是非常抢手的。巴黎的房东自己见房客,挑选他们认为合适的租房人。冯小满陪着雅兰达,跟在奥古斯汀身后去约好的房东处见面时,惊讶地发现,雅兰达居然还有十几位竞争者。 竞争如此残酷激烈,简直比得上奥运会个人全能赛决赛了。 雅兰达认真地看了一圈,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哦,娜塔莉亚不在,那么现在决赛冠军肯定是我了。” 冯小满哭笑不得,她对雅兰达这种积极乐观的精神,完全没辙。昨天奥古斯汀已经指导着雅兰达准备好了租房所需要的个人材料。感谢她的奥运会冠军身份为她获得的俱乐部教练合同,她在巴黎总算不是游民身份了。这会为她租房时提供很大的便利。 也许是巴黎时装周的缘故,过来租房的女孩子们大部分一眼就能认出来是模特儿。她们个个时髦漂亮,模样儿迷人极了。雅兰达很快跟她们攀谈了起来。让冯小满稍微安心一点儿的是,英语是她们大部分人的通用语言。曾经有严重自闭倾向的她,太明白无人能够交流时的孤独与恐慌了。她希望雅兰达能够在这里过的舒适一点儿。 冯小满非常喜欢排在雅兰达前面的年轻女孩儿。她有一张可爱的圆脸跟湛蓝的眼睛,笑起来甜甜的模样,有点儿像莉莉娅。她兴致勃勃地跟雅兰达分享去面试时的经验:“噢,我很喜欢他们摆放在大厅里的水果、零食跟饮料。这样我的午饭就解决了。” 她的同伴忧愁地看着她:“莉莉,你得节食了。你要是再这样拒绝不了点心的诱惑,你会接不到任何工作的。” 她们正说着话儿时,就轮到这位莉莉跟她的同伴了。巴黎房租贵,初出茅庐的小模特儿经常一起合租房间。她临走之前还朝雅兰达吐了下舌头,小声道:“噢,比面试工作还紧张。” 冯小满能够理解这种感觉。面试工作的话,这份不行还有下一份。租房找起来可费力多了。 让冯小满既高兴又担心的是,这位叫莉莉的小姑娘跟她的朋友并没有获得房东的青睐。衣冠楚楚的房东太太亲自送了她们出来,微笑着请她们离开:“我祝你们好运,我可爱的孩子们。” 雅兰达跟冯小满对视了一眼。她们从彼此的眼中发现了一个词组:温情脉脉的冷淡。 收拾得非常精致房东老太太,微笑着问雅兰达:“你为什么想要留在巴黎,我亲爱的孩子。” 雅兰达刚要快活地告诉她自己的模特梦想时,冯小满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动,立刻捏了下雅兰达的手,抢先回答:“哦,她曾经是一名艺术体操运动员。现在有巴黎的俱乐部聘请她当教练。她希望在这座城市里,继续她的艺术体操事业。” 被抢了话的雅兰达不明白为什么冯小满要这么说,奥古斯汀已经迅速的把将这句话,翻译给了房东太太。然后雅兰达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战胜了她所有的竞争对手,赢得了这份住房租房合同。 不到六个平方米大的房间,真的可以用狭小来形容。冯小满甚至觉得,这比自己上辈子周文忠的别墅里住的杂务间还要狭窄。可就是这样的小房子,三个月的租期,房租还掏了雅兰达两千法郎。三个月之后,房东夫妻再根据雅兰达这三个月里的表现,决定是否继续租房给她。 雅兰达在听奥古斯汀委婉地解释,在巴黎,不少老派人不太喜欢模特儿时,郁闷了三秒钟。不过她很快就又高兴起来,得意洋洋地向冯小满炫耀:“我可不是一般的模特儿噢。所以就是跟名模竞争,我都不怕。” 冯小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该怎样评价神奇的雅兰达。她明明知道,模特儿这碗饭并不好吃,可以说相当艰难。而且相形之下,她去当艺术体操教练的话甚至开设自己的学校的话,平台会更好,机会会更多。她还可以兼职去当比赛评论员甚至当主持人。 可是雅兰达认准了这件事就不管不顾地去做了。她喜欢在T台上的感觉,她喜欢出现在杂志封面上,所以她就要去当模特儿。 冯小满没办法,只能祈祷雅兰达好运。 在她们到达巴黎的第三天,雅兰达就已经搬出了酒店,开始了自己一个人的独立生活。 冯小满问自己,如果换做她是雅兰达,即使有上辈子活了三十年的人生经历,加上这辈子的阅历,她到底有没有勇气像雅兰达一样,彻底放弃自己所有的一切,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开始新生活?她悲哀地发现,她似乎并不能。因为她总是会想很多事,她权衡利弊计较得失,她缺乏雅兰达这样豁达勇敢的精神。 后来她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提到了这一点。雅兰达就像是太阳一样,永远无所畏惧。 当然,这点对阿芙罗拉教练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雅兰达将她跟冯小满在巴黎的生活照,上传到网上去。她得意洋洋地宣称:嘿,我亲爱的宝贝们,我要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据莉莉娅偷偷透露的风声,阿芙罗拉教练看到以后,连着两天所有人看到她的脸色都绕道走。 她心有余悸地跟冯小满打电话,告诫道:“哦,我觉得雅兰达最好这段时间内,都不要出现在阿芙罗拉面前,否则阿芙罗拉真的会像火山一样喷发的。对,就是喷火恐龙。” 冯小满听了哈哈大笑。她十分相信莉莉娅的判断。大家都能看出来,阿芙罗拉教练其实是希望雅兰达能够坚持到今年的世锦赛的。毕竟目前娜塔莉亚跟雅雅兰达的双子星保险,才能够确保俄罗斯队在世锦赛的孤独求败地位啊。可即使如此,阿芙罗拉教练依然没有为难她,而是就这么阴沉着脸,看着雅兰达在外面胡闹。 莉莉娅开心地跟冯小满提出自己的推测:“哦,我想雅兰达也许会坚持不了几个月,就要回来继续练艺术体操了。我知道今年的比赛奖金似乎都还不错,感谢日本邀请赛,它开了一个好头。我也要迫不及待地去挣奖金啦。” 冯小满点头赞同:“嗯,等到雅兰达发现她在巴黎,几个月都挣不了她参加一次比赛的奖金之后,也许就会改主意了。” 毕竟巴黎漂亮的衣服那么多,雅兰达得挣钱去买啊! 整个广告拍摄整整持续了三天时间。最后一天,她跟奥古斯汀在午后的巴黎街头漫步,又在渐黄昏时分泛舟于河上。非常浪漫的场景,前提是别让冯小满把脚泡在河水里头啊。即使是晒了一天的太阳,冯小满也要正直地说一声,河水真的很冷。可惜的是,这个时候,身着雪纺衫的她还得侧头冲着奥古斯汀露出调皮的笑容。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在颤抖了。 等到导演终于满意地喊停的时候,冯小满的脸冻僵了,脚更是冷得没有知觉了。奥古斯汀直接抱着她的脚放在肚子上捂着。助理帮冯小满取来了姜茶,拿大衣裹着她的上半身,安慰她喝点儿热东西。又累又饿又冷的冯小满头晕眼花,直到喝完了一大杯姜茶才缓过来,赶紧要把自己的脚给拿回来:“喂,肚子受凉,你会闹肚子的。” 奥古斯汀朝她露出了笑容:“噢,没关系,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听到了导演欢快的笑声,冯小满满头黑线。不用猜,她也知道,这一段肯定是被拍进去作为拍摄花絮用来提前上映预热了。从奥古斯汀加盟这支广告片开始,炒CP就成了整支广告宣传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似是而非的暧昧,粉红色的泡泡满天飞,反正就是各种少女心炸裂。 冯小满翻了个白眼。无所谓了,这也是工作中的一部分。深受高帅富青睐甚至迷恋的美少女,实在是非常惹人羡慕的角色呢。 等到所有的拍摄任务完成以后,冯小满都觉得自己有些累了。她没想到拍摄一则电视广告,居然会这么耗时间。她上次拍巧克力广告的时候,总共也就花了一个下午呀。就这样,导演还说实在是太顺利了。这位戴着眼镜的导演各种夸奖她是幸运的天使。因为她的存在,所以才让所有人的工作都是这么的顺利。 冯小满一直到结束工作以后,才猛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她认真地盯着奥古斯汀,指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缺席了两天课,礼拜四礼拜五,你本来是应该上学的。” 奥古斯汀睁大了眼睛,而后露出了伤心的神色:“亲爱的小满,为什么你关注的是这个问题?难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觉得不快乐吗?” 冯小满一边翻着自己的行事历看下面的时间安排,一边头也不抬地强调:“你不应该缺课。那么周末你就好好补上这两天的功课吧。” 这下子奥古斯汀是真的泫然欲泣了:“噢,不,亲爱的小满。咱们说好的,周末我陪你去逛遍整个巴黎。” 冯小满毫不犹豫地摇头:“雅兰达会陪我一起去的。” 这段小花絮被传到网上去了以后,引起了一片爆笑声。可怜的巴黎王子哪里能够跟雅兰达比拼魅力呢。剪了短发的雅兰达,现在更帅了。 230|新与旧 冯小满在接受了一家当地报纸跟一家杂志以及国内的门户网站采访, 完成了自己的宣传工作之后,终于在戴高乐机场迎来了中国艺术体操队。让她惊讶的是,这一次赫主任居然没有带队亲临。领队的是王部长跟另一位被众人称之为主任的中年男人。 比起赫主任吹胡子瞪眼咄咄逼人的长相, 李主任显得和蔼可亲多了。他笑眯眯的, 像个弥勒佛一样, 看上去似乎脾气很好。 冯小满很惊讶, 悄悄问丁凝:“是怎么回事?” 丁凝摇摇头,告诉她, 李主任是赫主任从上头要来的。年前赫主任就跟上级打报告,队里人手不够需要支援。这位李主任就是被派下来协助赫主任工作的。 冯小满哭笑不得:“赫主任不要专业教练、舞蹈老师, 也不要心理学专家跟营养师什么的, 专门要个副主任下来?” 丁凝摊手:“聊胜于无呗, 有人用总比没人用强。反正啊, 李主任人不错, 挺和气的。他就从来没对我们发过火,老赫要炸锅的时候, 他也能在边上帮忙劝着。” 王部长解释道,今年国内上半年还有大型的艺术体操比赛加上一些推广活动什么的,都需要赫主任亲自点头确定。他实在□□乏术, 所以这回带队的任务就交给了李主任了。 李主任笑容满面地拍了拍冯小满的肩膀, 语气亲切地关心了她在莫斯科的训练情况。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这回比赛拿奖牌就全看你了啊!我可是跟隔壁竞技体操队打过赌了,别看我们艺术体操队不比他们兵强马壮。但我们的队员出去那是一个顶俩。” 冯小满笑得尴尬。开什么玩笑啊!竞技体操队那是金牌大户, 常年雄霸奖牌榜单的。这种牛皮也好意思吹出去。 王部长笑了笑, 带着这位李主任去看钱苗苗。李主任对着钱苗苗又是一顿猛夸, 搞得钱苗苗小脸通红,茫然不知所措。 丁凝叹气:“完了吧,你看,老赫把我们给整的啊,已经听到好话就浑身不自在了。” 她笑嘻嘻地告诉冯小满,李主任脾气比赫主任好多了,从来没有发火骂过她们,现在队里头都议论,如果老赫走的话,把老李扶正了也不错。 冯小满看了眼那位李主任,压低了嗓音跟丁凝强调:“这种好不好,真的不能只看表面。现在,李主任是没有话语权,拍不了板,显不出来。等到他真正大权在握的时候,才知道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丁凝对她翻白眼:“你就爱穷操心。” 冯小满叹了口气,似笑非笑:“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让咱们的队伍壮大起来。别的不说,起码等到我们退役的时候,咱们中国队,能正儿八经成为世界一流的艺术体操强国啊。那样我才觉得这么多年我没白练。” 丁凝死命掐她的腮帮子:“你个死丫头,几辈人都在努力呢!就你的几年值钱,是不是?” 冯小满认真道:“对别人而言,我的几年不算什么。但对我自己来说,这就是我最好的年华呀。” 年少时做的梦,是永不凋零的花。 李主任接见完了她们,没冯小满的事儿了,大家各自散开,自由活动。 冯小满跟丁凝一起回房间的时候,丁凝突然叹了口气道:“唉,谁知道呢。反正吧,我就想着咱们能够平平安安地过完这几年,到时候年龄到了,上大学去也好,转业也罢,总归没白活吧。” 冯小满刚想顺着她的话感慨几句。丁凝突然怪笑着,话锋一转:“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情况啦?你看看那个小混血,看你的眼神都不对劲儿。” 这两天八卦论坛上传着最凶的就是两段视频,一段是等待拍摄时奥古斯汀帮她穿鞋子,另一段是她拍完双足濯水戏后,奥古斯汀直接抱着她的脚用肚子焐热,还深情款款地说什么“为你做任何事,我都愿意”。 丁凝一个劲儿地感慨:“我的天哪,那小子恨不得眼珠子都粘你身上了。” 冯小满毛骨悚然,摸摸自己的胳膊道:“你别吓唬人啊。这眼珠子真粘人身上,可不得瘆人死了啊。” 丁凝翻白眼:“比喻!比喻懂不懂?” 冯小满笑嘻嘻地表示不赞同:“这个比喻,很奇怪。” 两人胡扯了一通以后,丁凝非得让冯小满保证,她绝对没有跟奥古斯汀谈恋爱。 丁大小姐得意洋洋道:“现在网上都有人拿这事儿打赌了,我可是站你现在还是待字闺中啊。你别给我关键时候掉链子呀。” 冯小满叹了口气,认真道:“你看我现在有心思,想这些吗?我现在真的是就想着怎么准备世锦赛。” 当着丁凝的面,她没好意思说,她真的非常期待能够在世锦赛上有所斩获。估计过了北.京奥运会之后,她继续在艺术体操赛场上奋斗的可能性就很小了。所以,时间留给她的机会其实不多,还有三次世锦赛,一次世界杯决赛,跟一次奥运会。当然,如果到时候情况允许的话,说不定她还能在奥运会之后再赢得一次当年世界杯决赛的机会。可满打满算加在一起,也就是这些。她想要三大赛都出成绩,就得拼命地去努力。 冯小满正色道:“对我来说,现在生活的重心就是我的是事业。老实说,男人什么的,我没多少感觉。我也不羡慕别人谈恋爱,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相反的,我觉得那样还挺奇怪的。” 丁凝直接翻了个白眼,恨声道:“你个怪胎,我看,你对雅兰达都比对他们好。” 冯小满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呀,因为雅兰达了解我。跟她在一起,我觉得时时刻刻都能吸收到能量,这种感觉非常美好。所以我当然最喜欢雅兰达了。” 丁凝唉声叹气:“完了,你可不能千万不能这样说。否则你的男粉丝们会集体伤心死吧。” 冯小满哈哈大笑,鄙视道:“他们真够局限的,难道女生之间就不能有最纯粹的感情?女生之间就非得为了个男人撕来撕去?非得想的那么肤浅干什么?” 丁凝作势抹眼泪:“哼哼哼哼哼,你有了雅兰达以后就忘了我啊,什么叫做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你就是典型。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冯小满哭笑不得,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道:“不,亲爱的,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大美人儿。” 李珊珊从楼下餐厅拿了酸奶跟猕猴桃上来给她们,见状就笑:“丁凝,你又打算勾搭谁啦?我看你的后宫是要开遍地了。” 冯小满作势要掐丁凝:“你老实交代,趁着我不在的时候,你背着我勾搭了多少人?” 几个女孩子笑着滚作了一团。李珊珊一个劲儿地嚷嚷:“别动别动,猕猴桃要掉了。” 庞清跟孙岩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就是她们这样笑闹的场景。两人都无奈地摇摇头,啧啧,这还是中国队的主力队员呢。 谁知道到了大赛开幕式前的媒体现场采访时,居然有记者也问了跟丁凝一样的问题,关于她跟奥古斯汀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奥古斯汀在观众席上,手里捧着相机一直无闪光灯模式对着冯小满持续拍照。面对记者关于他跟冯小满之间关系的提问,他笑容可掬:“我们之间的关系,小满说了算。” 冯小满心里头,直接一群乌鸦飞过去,个个都在滴着冷汗。看样子果然绯闻的力量无穷,宣传效果最大。 看看记者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啊。 记者笑容满面:“奥古斯汀说喜欢你啊。” 冯小满立刻摇头,纠正道:“他说的是我的艺术体操比赛。他喜欢的是艺术体操本身。” 奥古斯汀立刻耸了耸肩,满脸笑容地展示出一副“你说什么都行”的样子。大约是他的表情太过于明显,记者都忍不住发笑了。 冯小满咬牙切齿,再接再厉道:“他也喜欢很多其他的艺术体操运动员啊,比如说娜塔莉亚、雅兰达等等。他非常喜欢艺术体操。” 记者继续问奥古斯汀:“噢,是这样的吗?” 还没等奥古斯汀作答,冯小满抢先一步问他:“你难道不喜欢雅兰达吗?” 奥古斯汀的反应后来在网上被称为“像是张开了嘴巴就被人硬生生地塞进了一颗水煮蛋”,除了点头,可怜的男孩子只能眼睛瞪得大大的,继续点头。 大赛的开幕式要开始了,冯小满笑着跟记者挥了挥手。她在开幕式上跟队友们一起表演了剑舞。 奥古斯汀就在台下充分发挥迷弟的本色,一直盯着她看。他的目光温柔而热切,亏得他长了张很能笼络人心的脸,愣是没有显出猥琐来。 开幕式结束后,冯小满又被记者追问了她跟奥古斯汀的关系,这一次采访她的媒体居然是俄罗斯当地的一家报纸。冯小满心里头暗自松了口气,换成俄语接受采访,压力会小很多。不然一直在领导、教练以及队友面前被问私生活,而且是属于队里大忌的个人感情问题,她也会很尴尬的。 冯小满笑容满面地表示:“哦,这个真的是误会。奥古斯汀的母亲是我一位非常尊重的长辈。在我们国家,称之为干妈,类似于教母的角色。所以我们认识好几年了,我们一直都是非常好的朋友关系。关于恋爱什么的,哦,我真的觉得,现在问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是不是太早了?我还没有想过那么多,我还不满十七岁呢!我当然是最爱我的艺术体操啦。我的目标是这一次的比赛,下一个目标是世锦赛。接下来还有亚运会,还有世锦赛,然后就是艺体世界杯决赛跟奥运会。您看,我是多么的繁忙,我哪儿有时间想其他事情。” 身着中国国家队队服的小姑娘一脸诚恳地看着记者,非得看着人家觉得不好意思,好像欺负了这个小姑娘一样,她才罢休。 冯小满估摸着,起码要有好几个礼拜的时间,网络上众人会对她跟奥古斯汀还有雅兰达的关系议论纷纷了。不过这正是她需要的。对她而言,维持住高人气就意味着商业价值持续走高。一名能挣钱的艺术体操运动员的宣传效果,对民众的潜意识影响,可能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大于奥运冠军宣传什么的。 毕竟在市场经济时代,一切不谈报酬的要求付出,无异于耍流氓。 等到媒体采访结束,阿芙罗拉教练过来找冯小满,问她雅兰达现在怎么样了。 冯小满有点儿尴尬,她莫名地生出了愧疚之情,总觉得她好像把练艺术体操的雅兰达给弄丢了。 她结结巴巴地跟阿芙罗拉教练解释,雅兰达现在在当地的一家艺体俱乐部里当教练,每天晚上给学员们上三个小时的课。白天,有的时候,她会出去看能不能碰运气,找到工作机会。 可怜的冯小满说的颠三倒四,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心虚。阿芙罗拉教练哪里听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她微微皱了皱眉头,示意冯小满带她去雅兰达工作的俱乐部,看看情况。 莉莉娅也兴致勃勃地想要去看看。这一次,雅兰达吓得都没有敢去机场迎接她们。哦,可怜的雅兰达,她肯定是吓坏了。 冯小满带着阿芙罗拉教练跟莉莉娅一起,从体操馆出发,倒了三次地铁,才找到雅兰达目前工作的俱乐部。 她正在里面教授小学员做基本动作。 一头漂亮短发的雅兰达轻轻松松做着无帮助腿结环,还冲着大家做鬼脸时,小学员们都笑了。 阿芙罗拉教练看着雅兰达乱糟糟的短头发,跟她做鬼脸时样子,沉默着没有任何表示。她就这么站在外面,足足看她上了整整一节课,才默不作声地,又转身离开。 冯小满忐忑不安,不知道阿芙罗拉教练心里头究竟有多伤心。她正琢磨着要怎样安慰阿芙罗拉教练,哪知道啊这位功勋教练又喊她带着自己去看雅兰达目前租住的地方。 冯小满一路走一路跟教练解释,雅兰达跟房东夫妻住在一起,这对老夫妻的孩子都定居在国外,房间原本是他们女儿住的。 阿芙罗拉教练绕着那栋房子附近,走了好几遍。 冯小满总觉得她是在观察附近的治安状况,连忙解释道:“这里很安静,周围的居民素质也比较高。很多人都想在这里租房。房东太太很喜欢雅兰达,才把房子租给她的。” 阿芙罗拉教练冷笑道:“所以,她的那点儿奖金是支撑不了几个月的房租的。” 冯小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觉得阿芙罗拉教练有点儿别扭。她明明就是想关心一下雅兰达,担心她在巴黎生活的不好。可是,当教练的人说不出口,于是只能以这样别别扭扭的方式表现出来, 莉莉娅偷偷摸摸地告诉冯小满,阿芙罗拉可关心雅兰达的情况了。每次雅兰达在网上有动态,阿芙罗拉教练总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冯小满估摸着,这大概就是养女儿的心情吧。总害怕女儿在外面会吃亏,会被人欺负,永远都会有操不完的心。 她们一行三人,又沉默着坐了地铁回酒店。莉莉娅跑去摁电梯的时候,阿芙罗拉教练突然冒出一句话:“你告诉她,不要为了钱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她不能玷污了艺术体操。” 冯小满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前一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的某位曾经的体操冠军的丑闻。这位美女运动员退役以后因为当教练的收入入不敷出,所以成为了一名应召女郎。当时还引起人们热议,关于运动员离开赛场后的生活保障问题,如何解决? 阿芙罗拉教练微微合着眼睛:“不要做蠢事,不要伤害自己,你让她记住了。” 冯小满赶紧点头称是。 她们各自回了酒店房间,准备接下来的比赛。 作为抵达巴黎最早的运动员,冯小满要比其他运动员都幸运一些。因为她提前抵达了埃松,在比赛场馆中提前适应场地,供大赛组委会方面拍照宣传。于是,她就多了两天基础训练的的时间。 适应场地的重要性在看台赛时,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在为期两天的看台赛上,冯小满是公认全场最受瞩目的运动员。就连当今的艺体女皇娜塔莉亚,也在她的衬托下显得有些疲惫。 莉莉娅告诉冯小满,娜塔莉亚最近不是特别舒服。 她忧心忡忡道:“也许她是太累了。是的,像她那样实在太辛苦了。所以,她吃不消了。” 冯小满也担心娜塔莉亚的情况。二十二岁的娜塔莉亚绝对已经是艺术体操台上的老将了。她的身体机能各方面都处于下降的状态。与她同龄的雅兰达已经毫不犹豫地剪短了头发,庞清也处于半隐退的状态,在队里目前更多是精神支柱的意义。只有娜塔莉亚还坚持在艺术体操的赛场上,她甚至期待着下一次的奥运会。 看台赛结束以后,冯小满跑过去找娜塔莉亚,询问她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 娜塔莉亚一如既往地笑着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她已经习惯了。 冯小满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娜塔莉亚。如果是雅兰达或者莉莉娅,她还能说一句“坚持住,亲爱的,比赛完了我们就去吃冰淇淋”来给她们打气。可是娜塔莉亚就跟雅兰达描述的那样,她的生活中只有艺术体操。冯小满实在不晓得该怎样劝娜塔莉亚放松一点儿了。 也许正是这种全心全意,始终执着的精神,所以娜塔莉亚才能够成为艺术体操赛场上,当之无愧的王者。纵然她失去了奥运会冠军的头衔,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她在艺术体操赛场上的成就。 晚上回酒店的时候,冯小满跟庞清感慨娜塔莉亚的情况。 庞清放下了自己的大学课本,笑着安慰惆怅不已的冯小满:“就是这样子的啊,一代人换一代人。你看,莉莉娅都要起来了,娜塔莉亚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吧。俄罗斯队能参加个人全能赛的运动员也只有两位。” 很多时候,不是老将想要坚持就能坚持的下去。后面的小队员们也陆续出来了,属于娜塔莉亚的辉煌时代,终将会过去。 仿佛是为了论证庞清的断言,第二天的个团赛上,娜塔莉亚的发挥并不出色。她甚至在一个膝盖后窝接球的动作时,出现了球反弹出界的失误。当时整个体操馆,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冯小满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对于她而言,她的感觉是忧伤。这是娜塔莉亚距奥运会之后,又一次在赛场上出现掉器械的状况。之前,娜塔莉亚以极高的比赛完成度而著称。她几乎从未在赛场上犯过任何错误。 没有人能够永远站在神坛上。被推上神坛的人也终将会慢慢地走下。 最后,俄罗斯队还是凭借着其他队员的力挽狂澜,保住了个团赛第一名的成绩。中国队也在这次比赛中表现抢眼,拿到了个团赛的铜牌,她们又一次站在了领奖台上。 王部长兴奋地忍不住双手扣在一起。以后,以后大家肯定会逐渐适应中国队成为艺术体操奖牌榜上的常客。 李主任笑容满面:“咱们国家队还是很不错的嘛。我看除了冯小满,那个孙岩跟陈美也是不错的。庞清到底是年龄到了,人僵硬了。” 王部长笑而不语,没接这位新来领导的话茬。孙岩跟陈美属于典型的二流选手,跟冯小满的差距一眼就能看出来。就是被李主任嫌弃的庞清,也是孙岩和陈美难以望其项背的。这种事情,真不是差不多就行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还是得接着挖新人,这一次也选出了几个好苗子,得抓紧了时间送到莫斯科去训练。崇洋媚外她也认了,她只要能出成绩就好。庞清把自己从俄罗斯队里头带回来的方法用来教导小运动员们,上次少年组的发挥就相当不错。 等个团赛结束后,冯小满回酒店收拾自己,准备去体操馆观看少年组的比赛。她习惯性地上网去看了下网友们对比赛的评论。这一回,国内破天荒地直播了本次法国站的比赛。且不说成绩如何,光这一次的待遇,就足够让所有的艺术体操迷们振奋了。他们关注的再也不是没人听说过的小可怜了。 冯小满一开始乐呵呵地看着评论,可看到后面她就忍不住皱眉头了。 娜塔莉娅强忍着身体不适完成了比赛,她能坚持下来,就已经非常好了。可是网络评论当中,不少网友对娜塔莉亚非常不友好。还有人嘲笑她,说这个老女人早该下来了,把机会留给其他队员。 他们指责娜塔莉娅过于霸道,明明实力已经跟不上了,还要牢牢占据着主力运动员的位置,逼得其他人没有出头的机会。 冯小满看到这些评论,心里头难受得不得了。他们有什么资格说这种怪话,任何运动员都会有低潮期,即使娜塔莉亚没有以前发挥出色,她依然是世界一流的运动员。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说, 莉莉娅看到以后,气得直掉眼泪,太过分了! 眼睛红红的小姑娘跟冯小满抱怨:“他们怎么能这样说娜塔莉亚?他们哪里知道娜塔莉亚有多好呢?” 冯小满抱着她,默默地不说话。难道这些人以为他们说让娜塔莉亚将位置让给莉莉娅,莉莉娅就会高兴了?她才不会高兴呢。天知道娜塔莉亚在莉莉娅的心目中,地位有多重要。 她哭着告诉冯小满,因为有娜塔莉亚跟雅兰达的存在,所以俄罗斯队才是无坚不摧的超级战队。 冯小满抱着自己的朋友安慰道:“可是,你已经到了必须得站出来的时候了,雅兰达真的已经退役了。” 第二天的个人全能赛上,娜塔莉亚的状态较前一天好了很多。她用她无可挑剔的发挥,证明了她才是真正的艺术体操女皇。 冯小满喜欢这样的娜塔莉亚,她的坚毅坚忍以及近乎于顽固的倔强,都让她始终韧性十足。她不是能够被轻易打败的。 她就是光都追逐着的娜塔莉亚。 冯小满在个人全能赛的表现也相当不错,她近乎于完美地完成了她那四套新的成套动作。 因为之前拍广告以及接受采访的造势,她目前在法国的人气可以说是达到了一个巅峰。在她出场比赛的时候,台下掌声雷动。不少人都笑容满面地看着台下始终盯着冯小满一举一动的奥古斯汀。天啦,浪漫的巴黎人喜欢这一切。奥古斯汀身上的中国血统,也赢得了特意赶来为冯小满加油的当地华人的好感。 于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冯小满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全场人气最高的运动员。最后,她获得个人全能赛铜牌时,还有不少人对拿到银牌的俄罗斯三号运动员柳德米拉发出了嘘声。在他们看来,冯小满才应该是那位当之无愧的银牌获得者。 冯小满有点儿难过,她不是矫情,而是真的替被嘘的柳德米拉委屈。同在一个体操馆里头训练,她知道柳德米拉究竟有多辛苦。也许她的个人身体素质确实差了点儿,跳步不行。可是她的身体柔韧度以及器械成熟度还有无与伦比的艺术表现力,都是令人惊叹的。她也是世界一流选手啊。 冯小满其实并不喜欢她的支持者们,用贬低别人的方法来抬高她。因为她知道,每一位能够站在赛场上的运动员,都相当不容易。汗水与泪水,只能由他们自己默默地咽下去。 231|火了火了 比赛行程很密集, 上午的个人全能赛之后,紧接着便是下午的个人单项决赛。因为这一次雅兰达没来,缺少了双保险。所以娜塔莉亚四个单项决赛都参加。 冯小满有点儿担心娜塔莉亚的状况, 之前中国春节前后, 娜塔莉亚在训练的时候, 不小心拉伤了腰。她的腰有旧伤, 这一次拉伤使得旧伤复发。她足足躺了好几天,才能再度返回体操馆进行训练。 但是根据莉莉娅跟冯小满的观察, 娜塔莉亚的腰伤还是挺严重的。她的踹燕动作质量就有所下降了。为了适应比赛,她这次成套动作里头的踹燕几乎都改掉了。 “她需要更多的休息。”莉莉娅叹气。 可是没有办法, 目前的状况是队里除了她还没有人能够挑起大梁。娜塔莉亚必须得出场参加比赛。世界杯法国站的比赛直接影响着积分, 还有着小世锦赛之称, 备受艺体界关注。娜塔莉娅不得不亲自上场, 来确保俄罗斯的优势地位。 冯小满在比赛之前接受媒体采访时, 也毫不讳言自己对娜塔莉亚的担忧:“是的,我希望她能够发挥出最好的状态。因为娜塔莉亚是当今艺术体操舞台上最优秀的运动员之一。她也是我们所有在莫斯科艺术体操基地训练的运动员学习的榜样。我们都爱她。她的顽强与坚韧以及奋勇拼搏的精神, 让我们每个人都为之动容。因为她的存在,艺术体操变得更加有魅力。我非常喜欢娜塔莉亚,她跟柳德米拉还有雅兰达以及莉莉娅她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在莫斯科训练的日子里, 我们彼此扶持, 互相帮助。我们是彼此的依靠。” 她趁着中午回酒店吃午饭的时间,在自己的博客跟特推上上传了今年春节时, 她跟莫斯科艺体基地的朋友们一起吃饺子庆祝的照片, 以及她在尝试着练习哥萨克蹲转七圈时, 大家围在她身边帮她打气的场景。那张照片上,柳德米拉一直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摔倒了。 “我们是彼此信赖的好朋友,一直都期待着对方有更大的进步。我爱所有跟我一起训练的伙伴们。因为我们彼此知道对方获得的成绩有多么不容易。” 记者又问冯小满对于下午的比赛有没有什么企图? 她笑了下,含蓄地表示:“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展现出最好的自己。作为运动员,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其余的不是我能够想的事情。” 记者本来还想再追问下去,薛教练已经喊冯小满过去做赛前准备了。 冯小满朝记者挥挥手,转身离开。女孩儿身材瘦高瘦高的,国家队的队服穿在她身上空空落落的,愈发显得她身材瘦弱单薄。然而她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株秀气的白杨。 这个细条条的女孩子肩上,承担了多少人的希望。 冯小满在训练馆里头看到娜塔莉亚膝盖上绑着的绷带时,心里头就是咯噔一下。娜塔莉亚膝盖有旧伤,她担心这一回娜塔莉亚的膝伤又复发了。这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祸不单行,腰伤的隐患还在,膝盖上的伤又开始了。 她不由得走过去,问了一句:“亲爱的,你还好吗?” 娜塔莉亚微微得笑了,安慰冯小满:“不要担心,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冯小满每次听到“我已经习惯了”这句话时,都有一种心酸想要落泪的冲动。 ——疼不疼? ——哦,还好吧,我已经习惯了。 已经习惯了疼痛而已。 她抱了抱娜塔莉亚,认真道:“你是最棒的,我爱你,亲爱的娜塔莉亚。” 娜塔莉亚笑着回抱了一下她:“我也爱你,亲爱的小满。” 她看到了冯小满在网上为自己发声,即使这会引起她的支持者不快,这个生性倔强的女孩子还是这么做了。 娜塔莉亚跟冯小满在训练场相互拥抱安慰对方的场景,被人拍下了上传到了网上。 有冯小满的资深粉丝站出来替娜塔莉亚说话:“娜塔莉亚依然是当之无愧的王者。她已经那样努力了,这些说人家年纪大了就应该退役的人,是不是可以歇歇了?她明明还是一位非常出色的艺术体操运动员。她只不过是因为身体受伤了,需要时间恢复而已。第一天的预赛发挥不好也是因为场地适应问题。看看她在个人全能赛上的表现,她完全撑得起艺体女皇的名号。” 有人悻悻地表示冯小满踩低捧高,专门跟那些国外的知名运动员混在一起,对自己国家队的队友都爱搭不理的。 这下立刻有冯小满的大粉丝不干了,甩出体育频道之前给冯小满拍摄的京中之行的纪录片。她跟所有的队友拥抱,要求蹭福气好顺利通过期末考试。还有她之前在奥运会时受伤,丁凝她们急得哭了起来的视频。 大粉丝气愤道:“我们小满人缘一直都非常好。有些成天阴阳怪气的家伙可以歇歇了。周总理跟国际友人还相处融洽呢,难不成有些人认为周总理这么做有问题?” 周总理男神魅力大,跳脚的人总算消停了下来。 这些是冯小满无暇顾及的。她在做完了地毯基本功以后,心情总算平复了下来。雅兰达的离去跟娜塔莉亚的伤病,终于让她坦然地接受一个现实。艺术体操运动员的赛场生命原本就短暂。 最聪明的人是雅兰达,在最好的时候离开。 她得意洋洋地告诉她的粉丝们:“嘿,我才不会给你们嫌弃我的机会呢。我要将最美最好的样子留给你们做永恒的想念。” 她不留念自己获得的一切,她只留下一个漂亮的背影。 冯小满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场去,开始了自己的个人单项决赛。 这一次,四套单项动作当中,她变动最大的是她的绳操。 上一次的日本邀请赛中,冯小满的绳操没能拿到奖牌。赛后,她将自己的比赛录像翻出来,仔仔细细地观察。她不接受粉丝们灌的迷魂汤,什么裁判偏心之类的。她想的是,她要在所有人当中表现出最好的状态。至于这裁判打分的偏好问题,则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只要她跟冠军之间还有一丁点儿差距存在,她就不能自欺欺人。不要再试图想着什么如果裁判对自己宽容点儿,那就怎样怎样。有那个做白日梦的时间,不如用来努力弥补第一名跟第四名之间的切实差距。 冯小满这种对自己近乎于苛责的态度,让阿芙罗拉教练十分感慨。她看着这个女孩在赛场上镇定自若地表现着她修改后的绳操成套。比起亮相日本邀请赛时的活泼俏皮,现在她的成套动作显得更加英气勃发了。 林医生在看完冯小满的个团赛之后,曾经笑着评价说是乡间嬉闹的小姑娘成了花木兰,整个精气神又有了改变。 阿芙罗拉教练认认真真盯着场上的选手。是的,她得承认,这个孩子以令她惊叹的速度飞快地成长着。比起以前的企图更加圆融讨巧一些,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坦然自若了。她从雅兰达身上学到的更多的东西是无所畏惧。 她不担心音乐节奏的改变会让她的裁判缘跟观众缘下降。她不需要再以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的形象引起人们的怜爱之心。 阿芙罗拉教练心情微妙。冯小满的这一个时间节点选择得相当巧妙。这一次大赛之后,接下来重量级别的比赛就是五月份德国站的比赛。那个时候,贝拉跟莉莉娅都要进入成.人组比赛了。不仅仅是俄罗斯队需要新鲜血液的加入,保加利亚队目前也急需天才少女贝拉的登场。 比起莉莉娅跟贝拉,此时的冯小满需要确立更加成熟的形象。 场上的少女已经完完全全褪去了少年组比赛时期的稚气,成长为王者型的选手。即使是让人轻易想到游戏的绳操,由她做出来,谁也不能将她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来看待。 分腿跳的巧妙应用与音乐节拍的配合,让她的成套动作显得错落有致,既有层次感。阿芙罗拉教练不会中文,不知道在中国的艺体评论员将冯小满在这场比赛表现称之为“大珠小珠落玉盘”。后来她的粉丝们一直将冯小满的这套绳操成套称呼为大小珠。结果慢慢地就演变成了“打小猪”,还有人改编这套动作当成滑稽舞表演。冯小满因此又火了一把。 阿芙罗拉教练看着冯小满做出无帮助踹燕转360°时,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这个动作难度系数极大,很容易变形摔下来;最最重要的是按照目前的评分规则,跟有帮助踹燕转是一样的分值。除了冯小满这样喜欢追求极致的运动员以外,阿芙罗拉教练就没有看到其他运动员在这个周期的赛场上做。 场下有懂行的观众不时发出惊呼,掌声一阵接着一阵。对于观众而言,他们追求的是极致的视觉享受。冯小满不遗余力地满足着他们的需求。紧接着,她又来了个躯干后曲阿拉贝斯720°接后扳腿720°,刷足了难度分。 曾经有冯小满的支持者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提到过,这位运动员永远都能给大家带来新鲜的视觉享受与冲击。像哥萨克蹲转接踹转这样的联合转体,除了冯小满就没见其他人这样做。她追求极致的美,所以她总是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阿芙罗拉教练看完她的绳操决赛之后,心里头就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个孩子已经将自己牢牢地嵌在了艺术体操大赛的领奖台上。除非裁判耍流氓,否则谁也休想将她从领奖台上拽下来。 最终的成绩出来后,冯小满的得分论证了阿芙罗拉教练的猜想。她成了全场唯一一位拿满六枚奖牌的运动员。这个还没有满十七岁的少女,以她低调作风跟迅猛的速度,带领着她的队友们登上了个团赛的铜牌领奖台后,又收获了专属于自己的五枚奖牌。绳操铜牌、球操铜牌、棒操银牌以及她被称之为火星人才能做出来的带操获得的金牌;这些璀璨的奖牌已经预示着新一代的艺体领军人物的诞生。 大赛结束后,不少人都在网络上留言。他们纷纷表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莉莉娅跟贝拉的五月份德国站上的表现了。这一次,这两位姑娘在少年组比赛中为所有人展示了让成.人组选手都惊叹的成套动作。 有艺术体操迷出比赛场馆时,意犹未尽地表示:“噢,对,我非常渴望看到她们三个姑娘同场竞技。从她们一起为体操杂志拍封面,从她们的三人成套开始,我就一直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感谢上帝,这三个天才的孩子谁也没有变成流星。她们一定会成长为艺术体操界的恒星,永远发光的。” 中国的艺术体操迷们则是干脆将冯小满跟莉莉娅还有贝拉称之为火星美少女,结果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变成了三个□□手。他们还为谁是阿托斯,谁是阿拉密斯,谁是波尔多斯吵得不可开交。 冯小满看到以后,一直朝天花板翻着白眼。开什么玩笑!姐是宇宙超级无敌美少女好不好!姐可不要像这三个家伙一样,时常手上没钱还要“睡个觉省顿饭”。再贵族也不行,没钱的贵族等于白瞎。 除了个人项目组以外,这一次集体项目组也拿了两枚铜牌。唯一遗憾的是,这一回的三球两棒发挥还是差了点儿,只排到了第六名。陈教练对此非常不满意,要求所有人回去以后必须得好好做总结。上次日本邀请赛可以借口说是新成套新赛季不熟悉,现在都已经练了这么久,还不熟悉的话,难不成要等世锦赛完了以后再熟悉吗? 冯小满看着丁凝跟李珊珊她们缩着脖子挨骂,忍不住心生同情。老实说,她觉得起码五个人里头有三个人是冤枉的,有人太急躁了,有点儿乱了,所以最后整支队伍的节拍也乱了。冯小满都忍不住思索,是不是对于现在的她们而言,这套动作难度系数太大了。所以有人就跟不上了。 不过这话她没敢跟人说,只在陆教练找她说下面的训练安排时,含含混混地提了一句。她委婉地表示,是不是动作简单点儿,大家的压力就没这么大了。 陆教练苦笑着送走了冯小满。这个丫头自己还没数呢。现在已经有艺体迷们说集体项目组五个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一个冯小满。都是一批进国家队的尖子苗子,哪个人愿意被这么看不上眼。她们除了卯足了劲儿拼着加难度外,还能怎样。 她不由得摇摇头,真心觉得安东尼娅教练才是妙人儿。中国队要求她编排出难度分数高的成套,她二话不说就上了高难度。至于到时候她们完成不了,那就跟她没关系了。是得有这样的纯职业精神,她才能在艺术体操界屹立不倒。 陆教练摇摇头,暂且将这个问题放下,劝自己轻松点儿。这一趟的法国之行,她们的队伍收获不小。姑娘们用自己的表现证明了,起码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中国队完全有可能进入世界一流强队。这个成绩不惨水分,实打实是她们拼搏出来的。如果保持下去,那么就是等到北.京奥运会的时候,她们也完全有希望凭借实力登顶,而不是被嘲笑凭借东道主优势。 冯小满出了陆教练的房间,准备去楼下的自助餐厅拿水果跟酸奶填肚子。她现在是正儿八经长身体了,特别容易觉得饿。 按照莫斯科艺体基地跟国家队方面的营养师商讨出来的结果,她目前的食谱又进行调整了。每天从三餐变成了四餐,晚上入睡前三个小时,可以再补充一次水果跟酸奶,以此满足营养需求。 冯小满坐在两边专家中间,接受检查,听他们商讨的时候,简直就是火星人到地球的状态。连受宠若惊都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她居然惊动了两国的营养学专家。妈妈咪呀,这待遇,她都吓得小腿肚子直打哆嗦了。 等冯小满出现在酒店大厅的时候,看着虎视眈眈的媒体,她才知道她图样图森破了。之前的那些压根不算什么,这一回,她是真的火了!她居然被中法俄日四国的媒体追着访问。 232|庄主任与赫主任 冯小满这个怂包, 看到记者蜂拥而至时,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眼睛瞪得老大,下意识地就想跑。她边上的王部长眼明手快, 直接将她给拽住了。部长大人以亲密地搂着实际上是禁锢住冯小满的腰的姿势, 把人给领过来接受采访。 这好歹也是艺体队的门面了, 这个时候刀山火海都得上。 冯小满就这么被一堆人问了比赛获奖的感受, 最近拍广告接受杂志采访的感受,之前在莫斯科参加了时装周, 这一次有没有兴趣也在巴黎走秀?除了巧克力广告跟鞋子代言,接下来的洗发水广告跟运动品牌服饰, 什么时候开拍广告?今年的世锦赛有没有什么目标, 跟奥古斯汀一起拍广告是什么想法, 以及跟奥古斯汀关系如何等等一堆问题。 被提问的人一脸温和的笑容, 心里头默默打着腹稿。 关于比赛获奖的问题, 态度要谦虚,感谢好运气以及裁判跟观众的厚爱。至于走秀什么的, 目前以训练、准备比赛为最主要的任务,包括拍广告之类的商业活动都以不干扰正常训练为前提。奥古斯汀是自己的好朋友,恋爱传闻只是开玩笑而已, 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友情。 冯小满言笑晏晏, 态度诚恳地回答了所有提问。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度过了最艰难的绯闻提问部分, 当被问到这一路走来有没有谁是她特别想感谢, 但以前没有在大众面前提起过的人时, 冯小满居然毫不犹豫地说是他们的领导赫主任。 当然,幸亏她脱口而出之前总算想到了她们领导不姓赫,而是姓庄,那个时候,大家还经常嘲笑赫主任就是天生的装模作样。也因为这个缘故,她们忽悠赫主任说这么称呼他是因为他赫赫有名时,领导居然笑着接受了。 冯小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就这么提到了赫主任。也许是李主任的空降,让她莫名其妙地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也许是黑这位领导的时间太久,黑到深处反成萌。也许是第一次在大赛期间没有看到赫主任一本正经的脸,她不习惯,总想提一提这位领导。反正她就这么忍不住说到了赫主任的名字。 “因为我们领导跟教练的努力,我们艺术体操队才得以发展,我们才有机会一次次站在国际大赛的赛场上,继而才可能取得成绩。庄主任竭尽所能地为我们招来了最好的教练,最好的队医,最好的心理医生,最好的舞蹈老师,最好的营养师。他将他所能够为我们争取到的一切条件,都争取给了我们。 虽然庄主任很凶,对我们非常严格,大家都有点儿怕他。但是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是希望我们艺术体操队能够陪蓬勃发展的。他每天都盯着我们训练,我们每一位运动的身高体重变化他都清清楚楚。夏天跟冬天,为了节约用电,他的办公室从来不开空调,但是我们体操馆的空调却是一直给我们开着的。所以我们心里头都记着庄主任为我们做的所有事的。” 她对着镜头微笑:“庄主任,我说过我会努力在国际大赛上拿奖牌的,我做到了。你等着,我还会在世锦赛上拿奖牌呢。” 话一出口,冯小满就清醒了。她很想给自己一耳刮子。妈呀,她肯定是被赫主任那满嘴放大炮的习惯给带偏了。她居然在这个时候说了大话,要命啊,到时候拿不到奖牌,她分分钟都会被群嘲死掉的。 王部长在边上听了,也是想跺脚。冯小满这丫头到底年轻,容易被记者带着飞。世界杯分站赛虽然是AA级别比赛,可是毕竟不同于世锦赛啊。能在分站赛中拿到个人群全能金牌的人,都未必能够在世锦赛的领奖台上。这其中的微妙之处,三言两语难以说清楚。可是作为年轻的运动员,小孩子有冲劲。当领导的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她只能微笑着表示:“队里其实对运动员都是鼓励的态度,从不给她们下指标,以免给她们施加压力。队里一直鼓励她们尽可能好好地表现出自己最好的状态就好了。我们非常清楚,我们的运动员都是最努力最优秀的。她们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在赛场上展示自己。” 结果李主任却笑着接了句话:“既然冯小满立了这个军令状,那我们队里头就接下这个军令状了。要是拿不到奖牌,队里可是要扣你的比赛津贴的噢。” 冯小满默默地看了眼李主任。她不幽默,谁要跟她在钱的问题上谈幽默,她分分钟想飞脚踹人的节奏。这人有什么资格扣她的比赛津贴啊,还军令状!啊呸! 王部长笑着出来打圆场:“好好比赛就好,冯小满一步一个脚印,一直在进步。相信这也是大家都看到的。” 冯小满还是看着王部长,满脸认真。 王部长忍俊不禁,笑着保证:“不扣你比赛津贴。总共就没几个钱,再扣了你的,你怕是要连比赛时化妆用的化妆品都买不起了吧。” 李主任笑笑,没接话。冯小满心中一块巨石总算落地了。她就是抠门儿,谁也休想侵犯她的正当权益。 丁凝陪着冯小满回房间的时候,还嘲笑她:“你也真是的,难不成还当真了啊。李主任就是开玩笑而已。” 冯小满正色道:“领导就是开玩笑,你也不能当成开玩笑。因为他们能分分钟把玩笑变成谁跟你开玩笑。” 丁凝吓了一跳,疑惑道:“不会吧,老李人挺好的啊。就你爱多想。” 冯小满叹了口气:“但愿吧。赫主任这回没来,我心里头老觉得忽上忽下的,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感觉。哎,真是的,就不能消停点儿,让我们好好练上两年艺术体操么。” 丁凝立刻上网搜评论,刚才大厅里头有不少集聚的粉丝,估计冯小满这种天生惹人关注的家伙的言论已经上网了。 呵!果不其然,还有粉丝上传的自拍小视频,包括她一开始看到记者吓得想开溜跟后来一直盯着王部长生怕扣自己钱的画面全拍进去了。 丁大美女毫无形象可言地拍腿大笑:“哈哈哈哈,冯小满,我让你平常装得跟个什么似的。多清高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龙女形象啊,一秒钟破功,直接暴露了人怂还贪财的本质。” 冯小满满脸惊讶:“谁这么幻想啊!我还跟我妈一起卖过豆腐脑儿呢。不沾阳春水个鬼!三月阳春水算什么,我三岁时大冬天的就要去池塘边当小丫鬟了好不好。” 丁凝作势要摸她的脸:“来,可怜天见的小东西,到爷怀里来,让爷好好疼疼你。”一转头,看到网友的评论,捏脸就要变成掐脖子。 这些粉丝的眼睛是瞎了吗?居然会觉得这样的冯小满非常可爱,真诚实在。啊呸!这些人的眼睛是瞎了吗?最虚伪的就是冯小满这货了好不好?竟然觉得她真诚,一点儿也不装! 冯小满被她掐得龇牙咧嘴喊救命,老天爷啊,这个残暴无良的女人,她知道个什么啊。来,重生人士告诉你,今年即将会有超女大火,这意味着粉丝养成偶像的时代要到来了。完美无缺的偶像不是大众所需要的。在赛场上霸气十足,下了赛场有点儿呆有点儿怂的冯小满,才是拉近同广大人民群众的距离感。 艾玛,她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实在是让她装女神的话,她分分钟都能破功啊。 丁凝愤恨地看着这些眼瞎的粉丝一个劲儿地嚷嚷还是她们家小满可爱,简直就是天使在人间。 冯小满却兴致勃勃地表示可以尝试一下赫本造型啊。这简直各路女明星的标配。她美美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朝丁凝眨巴眼睛,得意洋洋道:“有很多人说我眼睛像奥黛丽·赫本呢!” 丁凝冷笑:“眼屎糊住了眼睛了吧。得,别对我眨巴眼睛。我直的很,绝对不被你这妖精给勾引了。” 冯小满哈哈大笑,趴在房间里上网玩儿。 她上线没一会儿,孟超就出现了,祝贺她比赛取得了好成绩。 冯小满笑嘻嘻,得意洋洋地跟她炫耀自己这一次比赛又挣了多少奖金。也不知道赫主任这回能不能继续高抬贵手,直接把奖金都给她得了。如果这样的话,她又要小发一笔了。 孟超鼓励道:“你加油!照这样下去,说不定等几年,你就真的能给你妈买别墅了。” 冯小满乐了,这还真是的。 她印象之中,房价真正疯长到全民望房兴叹好像是下一届奥运会以后的事情。之前最火爆的好像是股市,那时候她已经读大学了。帮助过她的那位学姐的舍友用学费炒股,第一把赚了,后来好像是什么股票大跳水来着,亏得厉害。那位同学因为欠着学校学费,差点儿没能拿到毕业证。 本着能拉一把是一把的精神,冯小满一点儿也不藏私,鼓励孟超赶紧在京中买房。因为等过个十年,京中的房价可以睥睨全球。 孟超发了个笑脸过来,神神秘秘道:“在办手续呢!我让我爸妈将南省那边的房子给卖掉了。反正一直没人住,放着也是放坏了。我等着下一次奥运会能进国家队,就先在京中买房了。” 少年没好意思说。其实他出国的时候,父母就问过他省城的那套房子要不要租出去还是怎么处理。他借口怕别人弄坏了自己的房子,没肯松口。其实那时候他想的是怎么找机会劝冯小满跟她妈妈搬过去住。小满跟冯姨一直住在储藏室里头,太委屈她们母女了。 结果后面还没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小满就先去俄罗斯训练了。再然后,冯姨跟小满就凑够了在京中房子的首付,到京中置办房子了。 孟超当时心里头叫一个懊悔啊。他应该早一步想到的。 少年看冯小满喜欢在胡同里头看四合院,上次在京中参加青年队选拔集训的时候,当机立断,麻溜儿定下了在京中买四合院。当然,他不比陆芸财大气粗,挑的四合院地段比较偏僻,而且卖了南省的房子也没凑够首付款。不过他妈倒是觉得四合院不错,住着舒坦,直接拍板定下了。他现在正在催着赶紧移栽葡萄呢。那个陆阿姨说在葡萄架子下看书的时候,小满明显非常喜欢。 他唯一惆怅的是,冯小满都能自己攒钱买房子了。他现在还是个穷学生球员。 冯小满还不知道少年暗戳戳的小心思,追问了半天,孟超也没肯透露直接究竟是买了什么地段的房子。她直接发了个鄙视的表情过去,然后就下线了。 丁凝趴在边上一边喝酸奶,一边懒洋洋地问她:“你跟谁聊天呢?脸上都快开剧院了。” 冯小满打了个呵欠往床上一躺:“没什么,我要睡觉了。” 丁凝拼命拍她:“起来起来,面膜还没敷呢。想不想美下去?懒女人是美不了的。” 可怜的冯小满又被拽了起来敷面膜。一边敷脸的时候,她还感慨地跟丁凝嘀咕:“这要是赫主任知道我们贴在脸上的面膜一片多少钱,他肯定要跳脚,这是抢劫这是谋杀!” 丁凝哈哈大笑,调侃道:“其实我们应该叫他葛主任的,活脱脱就是葛朗台啊!” 两个小姑娘都没想到,这是她们最后一次调侃赫主任。因为很快,赫主任就不是赫主任了。 冯小满刚返回莫斯科训练基地的第二天,就收到了丁凝的电话。她这次居然没有在线上留言,而是直接打了国际长途:“小满,出大事了。老赫被撸掉了。” 赫主任被调职了。准确点讲,他其实是被处分了。事情的起因是有人举报了赫主任以权谋私,违规走关系将卢星安排进了当地的省体彩中心工作。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不容抵赖。 丁凝一直在碎碎念:“我靠,这时候谁特么这样缺德,有意翻出这事儿来?” 冯小满说不出话来,这的确是赫主任以权谋私最好证明。现在考碗热这么火爆,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要争一个铁饭碗。赫主任走关系,直接将卢星安排进了省体彩中心,的确是违规了,而且还严重侵犯了其他人的合法权益。 他被举报,理所当然。 可是这个时候,被举报而且被处理得如此迅速,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却让冯小满不得不阴谋论,往更多的地方想。 她上辈子虽然是个临时工,可也在机关里头整整工作了八年啊! 这是有人要迫不及待地伸手摘桃子了吧。 也许她们在法国站比赛上的出色表现,反而成了赫主任被拉下马的催化剂。那个在背后合法运作的人,应该是觉得艺术体操队妥妥一支绩优股了。他(她)甚至已经等不及世锦赛结束。因为很有可能,在这一次的世锦赛上,中国队将会取得历史性突破,赢得奖牌。 现在的艺术体操队已经不比以前的冷门小可怜。已经有企业主动提出冠名全国艺术体操比赛,也有广告商找上门要合作。 好东西总是会有人抢的。 丁凝气得不轻,拿这种事情拉老赫下马,这不是缺德吗?她愤怒道:“卢星当时都那种情况了,赫主任帮她安排个出路,有什么不对呀?难不成要跟有些地方一样。一身伤病退役,十来万就买断了事了?那些人有没有想过我们运动员怎么办?以权谋私的多了去,运动员食堂被七大姑八大姨承包着捞了多少油水的不管,要给教练塞钱才能打比赛的不管,专门盯着这一茬了!” 冯小满叹了口气:“可是,赫主任的确违规了啊。” 这就是下手的人最聪明的地方,不需要污蔑陷害。 冯小满开了电脑,木然地看着《走向共和》,听着里头的台词,微微地笑了。她关了电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去体操馆训练了。 233|雷霆手段 冯小满在体操馆训练了一个下午。她做了耐力训练跟力量练习。 晚上吃饭的时候, 莉莉娅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怪物史瑞克2》。 冯小满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要加练。 莉莉娅叹了口气:“哦,我发现雅兰达走了以后, 你就被娜塔莉亚勾走了魂。” 冯小满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温声道:“你先自己玩吧, 等苗苗回来了, 就有人陪你一块儿玩了。” 莉莉娅鼓起来腮帮子,眼睛瞪得圆溜溜:“嘿, 你们都当我是小孩,我早就长大了。 冯小满笑了, 认真道:“如果可以的话, 所有人都希望一直当小孩的。”可以不想一些事, 真是让人羡慕啊。 莉莉娅自己跑去看电影了。 冯小满默默地在体操馆里走了几圈, 发了会儿呆。 奥尔加教练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准备下班回家。她见到了冯小满,冲这孩子露出了个微笑:“怎么了, 我亲爱的孩子?” 冯小满微微笑了,摇摇头道:“没什么,亲爱的奥尔加, 我只是需要寻找灵感。” 奥尔加教练拥抱了她并亲吻了她的脸颊:“那么我祝你好运, 亲爱的孩子。” 目送奥尔加教练离开后,冯小满的心情更加低落。今天是周六, 因为明天会休息一天, 所以即使是平常最刻苦的运动员们也去休息放松了。法国站的比赛之后, 大家都需要一个喘口气的机会。 冯小满走到小馆的时候,发现娜塔莉亚正在进行恢复性锻炼。她在法国埃松比赛时,最后一项带操没能上场,因为严重的膝伤复发。往关节里头注射了止疼药也没用,她的膝盖弯不了,只得放弃比赛。 唯一的好消息是,娜塔莉亚后面的检查结果显示没有骨折也没有游离碎骨头,她的伤是因为长期训练造成的关节磨损。医生朝娜塔莉亚耸肩,她没有什么特殊治疗措施,她需要做的是好好休养。 冯小满看娜塔莉亚坐着,进行特殊的恢复性锻炼。她心里头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滋味。 这一次娜塔莉亚的受伤,让很多她的忠实粉丝甚至表示,她们的偶像已经够辛苦了。她们甚至希望娜塔莉亚可以暂时退一段时间,等到,起码等到世锦赛的时候,再复出。 然后有人反对,认为现在正是需要娜塔莉亚的时候。雅兰达已经退役了,如果没有娜塔莉亚支撑,后面的比赛,俄罗斯队会变成笑话的。 娜塔莉亚的支持者们愤怒不已,娜塔莉亚比赛的时候,你们说她抢占了新人出头的机会。现在她需要休息,你们又说她只顾自己,不管俄罗斯队的前途。现在不是新人们出头最好的机会吗? 外面的争吵似乎完全影响不到艺体基地里头,娜塔莉亚安安静静地听着她最喜欢的前苏联老歌,坚持着恢复性训练。德国柏林站的比赛,他也不想错过。 冯小满默默地看着娜塔莉亚。 对方刚好抬起头来,看到她时,这个宁静秀雅的女子微微笑了,招呼冯小满进去:“一起练习吧。” 冯小满没有拒绝。她就在娜塔莉亚身边,开始进行力量训练。她需要让她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更加硬朗一点儿。所以,她要弥补身形细弱力量不足的缺点。 娜塔莉亚慢慢地冯小满说着自己对她成套动作的观感:“你应该再优美一点,更加像舞蹈一点儿。对,因为你的技术难度应该属于没有谁能够胜过的了。所以我想,你如果要进步的话,就需要你的成套显得更加有舞蹈的感觉。” 冯小满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她也觉得自己需要进一步改进。因为这个周期分外强调身体难度,甚至到了有点儿走火入魔的程度。所以,为了刷分,她的成套动作中有大量的高难度动作堆砌,削弱了她的艺术表现力。虽然很多人都说,已经非常好了。可是冯小满觉得,她完全还可以更好一些。 两人没有谈论娜塔莉亚的伤势,也没有谈论后面的比赛。她们就对彼此的成套动作以及训练安排,互相给出意见。 冯小满还是建议娜塔莉亚可以利用自己的优势,更加生动一些。一些扭头凝神之类的小动作运用,可以让她更加富有魅力。 “短时间内,你的膝盖伤不会有太大的改善,”她直言不讳,侧头想了一下,“嗯,其实你站在赛场上,你最大的优势是你是娜塔莉亚。你的感染力就可以打动所有人了。” 娜塔莉亚微微地笑了,宁静秀丽的面孔上像是聚集了整个体操馆的光。 冯小满看着娜塔莉亚的脸,正色道:“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有点儿像奥黛丽·赫本。” 娜塔莉亚笑得更加开怀了。这个时候,她真像《罗马假日》里那个活泼慧黠的公主。 很多人形容娜塔莉亚跟雅兰达,一个人就像是经典的黑白老电影,一个人更像时下最热闹的商业片。粉丝常常为她俩吵得不可开交。然而只有她们知道,她俩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伙伴。 娜塔莉亚跟冯小满谈到了雅兰达在巴黎的生活,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很羡慕雅兰达。她是那么的勇敢,无所畏惧。” 冯小满笑了起来:“雅兰达也说她最羡慕你,因为你可以这样执着。就像是苦行僧一样,始终修行。” 这个话题一聊起来,就往更玄妙的方向说了。 冯小满告诉娜塔莉亚,在佛家中有渐修跟顿悟两派,她念着那两首著名的佛法诗:“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这是渐修。菩提本无树,明镜也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是顿悟。” 她的俄语水平翻译起玄妙的佛法诗来完全达不到通达雅兴,只能勉强直译而已。 善良的娜塔莉亚却表示自己已经懂了。她们聊了一会儿这两种方法究竟哪一种才更好用。最终也没有个定论。也许,它们都是正道。 冯小满觉得很神奇,她明明没有跟娜塔莉亚说半句她的担忧,也一点儿也不曾提及赫主任被换掉了的事情。可是她却奇异的觉得自己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也许将全部的心神执着于一件事情上头,所有外界的纷纷扰扰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她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宿舍,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心头像是有层层的迷雾在弥漫开来。 她今夜不想看书,也不想再思考如何进化她的的成套动作。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天上的月亮跟无边的夜色,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 这样的静谧时光,像是偷来的。自她重生以后,她似乎一直处于忙忙碌碌之中。从她认认真真练艺术体操以后,更是如此。 她想起来雅兰达说的话,不要因为你做的事情,就忘记了你究竟是谁。抛却任何你做的事情,你依然还是你自己啊。 冯小满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想念雅兰达。她有种冲动,想要跟自己的朋友聊一聊。但是当她拿出手机以后,她却又忍不住犹豫起来。雅兰达已经有自己的新生活了,她不应该再打扰她。正当冯小满踌躇不决的时候,她的手机先响了,是孟超的电话。 孟超从丁凝那儿知道了赫主任被赶出了艺体队的消息。他有点儿担心冯小满的情况。 冯小满在床上打了个滚,漫不经心道:“暂时对我来说没影响吧。反正我人现在莫斯科,天高皇帝远。眼不见为净呗。谁是新领导?嗯,这回带队过来的李主任。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背景,不过也跟我没关系就是了。就是老赫自己估计得呕死了,这人还是他自己跟上头打报告要下来的人才呢。” 孟超听着她意兴阑珊的语气,心里头有点儿难受。小满肯定是十分难过,才这样意志消沉的。他安慰了冯小满几句。他知道这个女孩子的个性其实挺别扭的。上次奥运会她受伤以后一时委屈骂了他一顿,然后她就一直别别扭扭的各种尴尬。孟超其实想告诉她,一点儿也没关系,她要不开心了还是可以骂她出气。他以前说过的,她永远都可以冲他发脾气。他说话算话。 当然,孟超没敢这么跟冯小满说。他怕冯小满因为会更尴尬,所以干脆不跟他说话了。 这样脾气的冯小满,能够当众说出她很感激赫主任的话。这意味着她心里头确实对赫主任感情很深。孟超也知道冯小满曾经很不喜欢赫主任。她不止一次跟自己抱怨过赫主任不懂装懂,闹出笑话也就算了,还搞出了事情来。可是慢慢的,她谈起赫主任的语气就有了变化。 也许每个人都是复杂的,难以用三言两语去描绘清楚。 孟超也是从小在体校长大的,看到了队里领导、教练之间的弯弯绕绕,听了赫主任被拉下马的理由,他心里头哪有不清楚的道理。 两人絮叨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正经话。最后,冯小满表示自己要睡觉了,直接挂了电话。 孟超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他有点儿难过,因为他没有办法帮到她。 大概是他脸上惆怅的神色太明显,原本一直在边上打游戏的队友兼舍友都忍不住坏笑着问他:“嘿,兄弟,你的甜心的确跟那个法国小子在一起了?” 孟超有点儿不高兴,正色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队友克鲁斯说的法国小子是奥古斯汀。克鲁斯看到自己电脑里播放的鞋子广告预告片跟拍摄花絮的时候就表示这个法国小子他见过。 “嘿,他是个模特儿吧。我姐姐最喜欢的一款香水就是他跟一个东方女孩子拍的平面广告。上帝啊,她原本最讨厌玫瑰的香气的,居然为了这小子买了好多瓶玫瑰香水。说他就像那个小王子,她要做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孟超看到几年前的宣传海报时,一眼就认出了队友口中说的东方女孩是冯小满。虽然大部分人都难以肯定那个在巴黎街头惶恐无措的面孔是赛场上神采飞扬的冯小满,但知道小满曾经经历过不堪有着很重的心理问题的孟超,却轻易地辨认出那张让他无法不关注的脸。 他们一起拍过美人鱼系列的两支广告。 老实说,从海报跟广告拍摄花絮中,谁都能够轻易地看出来,那个叫奥古斯汀的法国富二代十分倾心小满。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克鲁斯极为同情他可怜的中国朋友。嘿,虽然在这里所有妞儿们都想跟橄榄球队队长还有篮球队队员们约会,但是他的朋友告诉她,在中国不是这样的情况。上帝啊,金钱总是会让小白脸看上去充满魅力的。 “也许,你应该问清楚,孟。虽然她是个非常漂亮可爱的女孩子。但是我们学校里也有很多美丽活泼的姑娘们,你可以试着去跟她们约会了。上帝,你已经十七岁了。你还没有跟一个姑娘接过吻上过床,你打算当修士吗?” 孟超直接从克鲁斯身边走开了。虽然他有点儿难受,但是他一点儿也不想追问小满跟奥古斯汀的关系。因为小满说过,她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事情。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三年后的奥运会上。 他不需要跟朋友解释这些。他知道每个听到的人都会笑他太傻了。可是孟超自己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小满会骗他。因为只要不是性命攸关,小满是不屑于骗人的。 他还记得当时小满落落大方地告诉自己,她的精神状态不稳定,需要一直做心理疏导。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突然就歇斯底里地发作了。 她说那些话的时候,神色自如,目光坦然,仿佛就跟在聊今天的天气怎么样这种话题一样。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惊讶,后来却越想越心惊。有多少人胆敢在别人面前坦言自己精神状态不稳定?她难道一点儿也不担心别人嘲笑她是神经病吗?这样的小满,又怎么会撒谎骗人呢。她根本不屑。她说奥斯汀是她的朋友,那就是她的朋友。 冯小满一贯有什么就说什么,她无所畏惧。 无所畏惧的冯小美,一个礼拜后在莫斯科的机场接到自己的师妹钱苗苗时,却满心不悦。 按照行程安排,钱苗苗原本应该是两天前就抵达莫斯科的。昨天训练的时候,到体操馆里头查看的阿芙罗拉教练就问到了钱苗苗的情况。 小姑娘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她告诉冯小满,这一次,自己差点儿就出不来了。 就跟冯小满之前和丁凝猜测的一样,赫主任的继任者李主任的确是不赞成运动员长期在国外训练的。一来送出国培训开销大。赫主任能够把这笔培训费用撒泼打滚式的要到手,又硬生生地给抠出来,已经是花空心思。二来本土人才培养势在必行。李主任的意思是国家队必须立足根本,自己培养人才。总是指望着别人替国家队培养队员,这样即使培养出来了出挑的运动员又怎么样?谁都知道,她们身上打俄罗斯队的烙印。 李主任在全队的集中会上,慢条斯理地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前人家笑我们跟在苏联老大哥屁股后头马首是瞻,别人放个屁都觉得香。现在,我们都快成为俄罗斯二队了。人家一支队伍包不匀金银铜牌,那就施舍一块铜牌给我们作为二队的奖赏吧。” 冯小满听了忍不住冷笑。谢谢吧,俄罗斯二队,这位领导可真够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还真以为□□上国无所不能呢,醒醒吧!大清朝都不知道亡了多少年了!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很丢脸吗?惨着掖着闭关锁国就能千秋万代地做春秋大梦了吗?还俄罗斯二队呢!真拿她们去跟俄罗斯队的预备役去拼,人家照样能够实力碾压了。乍富的嘴脸,是自己看不到自己可笑吧。 钱苗苗一边跟着冯小满上了公交车,一边惊魂不定地复述李主任的话:“他说,等到我们年纪大了退役了,难不成再接着送新一批的运动员到俄罗斯训练吗?那这样的话,要国家队干什么。还不如直接解散了,大家轮流去俄罗斯学习。最好,干脆就直接在那儿争取参加世界大赛的机会吧。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穿着哪个国家的队服上场比赛的!” 冯小满真想糊他一脸。呵呵,按照这位李主任的高见,当年赴法勤工俭学跟赴前苏联学习的周总理等人都该个个写下一本《忏悔录》。中国人民的出路不在中国找,跑到外国去,究竟是何居心? 钱苗苗絮絮叨叨地告诉冯小满:“现在队里头的气氛非常不好。原本赫主任是定好了这次埃松杯比赛之后,就把丁凝姐跟孙岩姐她们也送过来集训两个月,整个教练组都跟着一块儿学习。看五月份的柏林站比赛情况再确定下一步的计划。” 结果现在李主任一发话,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所有人心情都不好,盼星星盼月亮等来的训练机会,就这么黄了。 集体项目组的罗晴为此非常不满,加上身体不适,她就请假休息了。结果李主任不批假,硬逼着罗晴上场训练。在她一个背部接球的动作做错了三次后,直接就让罗晴回省队训练了。理由是既然她技术不行,那就退位让贤吧,能者居上。 钱苗苗离队之前,集体项目组已经从二线队选了人直接顶替了罗晴的位置。 234|李主任与赫主任(捉虫) 冯小满吓了一跳。这几天, 她怕两个人凑在一起越说越难受,所以跟丁凝也没有怎么联系。即使在线上碰到了,两人就是简单问问对方吃饭了没有这种事情。她都不知道, 这短短几天的功夫都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这位李主任可真够说一不二, 雷厉风行的。据说陈教练跟他大吵了一场, 也无济于事。 虽然队员闹情绪消极训练, 的确不应该,需要批评教育。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只要是人都会有情绪。因为运动员在训练时闹了次别扭就直接把人踢出国家队,那除非以后运动员都是机器人才能满足他的要求。 况且现在都已经三月中旬了, 为了点儿并非原则性的问题, 就把经历过世锦赛跟奥运会等国际大赛锻炼, 取得过相当不错成绩的正当年的运动员退回省队, 又另外选人加入集体项目组;就是不考虑运动员的感受, 只从队里的成绩考虑,也不能这么为所欲为啊。现在换人, 五月份的德国站比赛怎么办?集体项目原本就需要着重强调队员之间的配合默契问题。 钱苗苗小脸苍白,快要哭的样子:“反正现在大家都觉得看错了李主任,原本觉得这人挺好的, 但是现在就说不清楚了。对了, 小满姐,他们还想让你回去参加全国巡回表演赛。” 冯小满瞪眼:“这一不是奥运会二不是亚运会拿了冠军的, 这时候巡回表演个鬼啊!他当是明星开演唱会?!” 钱苗苗摇摇头, 支支吾吾道:“李主任说要让我们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接受群众的检验。只有群众说好那才是真的好。我们的成套动作,得群众看了满意,才能真正代表我们国家的水平。” 冯小满真是被气乐了。她冷笑道:“他不知道我们国家有多少人口吗?他所说的群众样本该怎么挑选?他以为随便找出一百个人进行投票,就是代表了群众的心声了?” 先搞清楚什么叫抽样调查再来说什么群众心声吧。每一种体育项目都有自己的受众,牛不喝水强按头,有意思吗! 好在王部长顶住了李主任施加下来的压力,她坚决拒绝了李主任要求,国内的表演赛冯小满绝对不会参加。 因为今年冯小满需要尽可能参加高规格比赛拿积分排名,以此巩固她世界一流高手的地位,所以她今年的赛程已经安排相当密集。世界杯所有的分站赛她都会参加,一些艺术体操传统强国诸如意大利等国的大奖赛她也会去。艺体论坛上都在感慨国家队是拿一个冯小满,当人家俄罗斯排名前三的运动员打包一起用。 整个教练组都担心这孩子身体会扛不住这样的密集程度比赛了,现在还要给她加国内表演赛的担子?用薛教练的话来说,表演赛的目的就是为了扩大艺术体操的影响力,宣传艺术体操。人家冯小满已经通过在国际大赛上的表现做到了这件事,她根本就没必要再亲身上阵表演赛。好钢用在刀刃上,冯小满的任务就是在国际大赛上出成绩。 李主任似乎对教练组的态度非常不满,在会上一直面带微笑地强调:“冯小满在俄罗斯也是参加表演赛,为什么国内的表演赛就不行?她应该培养起更多的观众嘛。” 冯小满相当无语。在俄罗斯参加表演赛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在这里,她也是跟世界一流高手同场竞技。而且,她能够凭此机会获取更高的裁判好感度。这些都是国内表演赛没有办法让她获得的东西。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你让NBA巨星跟国内高中联赛球队去打对抗,除了耗费体能,让球员增加受伤机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比赛为什么要分等级,因为等级有现实存在的意义。 可惜李主任对此根本不以为意。就连钱苗苗,他都不愿意让人再回莫斯科训练基地。这次还是王部长跟陆教练态度强硬地表示,之前已经跟俄罗斯队签好了合同,她必须得过去训练,这才强行将她又送上了飞机。 冯小满觉得头疼。这位李主任的手脚可真够快的。而且他居然丝毫不给赫主任留半点面子,完全撕破了脸。一般按照常规,为了防止抬头不见低头见时的尴尬,继任者很少会短时间内,大刀阔斧明目张胆地改变前任的做法。毕竟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要暗地里动手脚的方法多的是,比方将前任重用的人调到同级别的闲职上去,比方说额外提拔自己的心腹。大喇喇地直接全盘否定,有点儿太难看了。 可是这种惯例居然丝毫没有李主任身上得以体现。 冯小满叹了口气,拉着钱苗苗下车:“算了吧,我们能拖一天是一天。反正天高皇帝远,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自然管不到这里。” 至于李主任会采取什么更加荒谬的方法,她也管不了了。她上辈子在机关工作了八年,看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很多事情在外人看来,这么没有常识,这么不符合逻辑,这么荒唐,居然也会发生!可偏偏就是发生了。政策制定了就会执行。等到收不了场的时候会纠正。至于政策下的牺牲者,那就只好保持沉默吧。再英明的人也不能保证自己制定的所有政策都一定是对的啊。 两人回到艺体基地的宿舍时,时间已经相当晚了。管理员阿姨拥抱了她们,催促她们:“噢,亲爱的孩子,赶紧回去喝点儿热水,早点休息吧。” 三月份的莫斯科气温相当低,还在寒冬之中。冯小满被这位胖乎乎的大婶抱着的时候,居然有种久寒遇暖想要落泪的冲动。她死死掐住手心,谢过了管理员阿姨,推着钱苗苗快去洗澡睡觉。 她看得出来,这个小丫头这些天过得相当不好,简直就跟惊弓之鸟一样了。 冯小满回到宿舍,原本想立刻上线问丁凝是怎么回事。但再看看时间,此刻还是国内的凌晨,她只能在线上给丁凝留了言,叹了口气上床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起床时,看到了丁凝的回复:变天了呗。以前大家都说老赫不懂装懂,喜欢管东管西的。现在看来,老赫比起这一位来,简直就是个天使了。最可气的是,这人永远都是笑眯眯的。可不管王部长还有陆教练她们说什么,李主任压根都不理会。现在大家心情都不好。 冯小满焦急地敲了一行字:那你们下个礼拜真不过来训练了? 丁凝回复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应该去不了了。李主任的态度相当强硬,打上去的申请他也不签字。我们还听到王部长跟他吵了一架。而且,去年不是说那位领导走了,赫主任会接他的位置么。结果人家反而又升了一级。大家都说这位是那位的人。 冯小满忍不住吸了口冷气。最怕的就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帝国主义开战最缺德的地方在于,战场是无辜的第三方国家。 丁凝想了想,忍着没跟冯小满说,现在队里很多人对她也有意见。凭什么冯小满就要被特殊化对待?大家都去不了莫斯科训练,索性一个都别去。不是要运动员本土培养化么,那么第一个就应该让冯小满回来。谁都知道她是阿芙罗拉的高徒,典型的香蕉人。再不回来,难不成以后她还真要代表俄罗斯队出战吗? 听了她们议论的丁凝气得乐了,忍不住跟李珊珊吐槽:“这些人柿子尽捡软的捏!有本事她们去跟上头怼啊。自己好不了也不让别人好,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说句实话,如果冯小满现在可以更改国籍,去为俄罗斯队效力的话,说不定人家阿芙罗拉教练才真要笑死了。谁都能看出来,冯小满是对个人全能赛金牌最有力的冲击者。” 李珊珊叹了口气道:“然后冯小满就要被骂死了,所有人都会骂她是卖国贼的。”就连人才太多,自己内部找不到上升途径去新加坡寻觅发展机会的运动员都会被骂死。何况冯小满还是国内紧缺的艺术体操人才呢。 丁凝冷笑:“长眼睛的才能看得出来是人才。不长眼睛的,看到人,那就是才。反正多给几次锻炼机会总能出来。这个出不来,换下一个就是了。什么时候缺过人了。” 李珊珊赶紧拉住她:“好了,快点快点,咱们早点儿走,别错过了下午的话剧彩排。” 这也是赫主任临走之前给大家争取来的福利。他事无巨细地问了庞清还有冯小满她们在俄罗斯的生活,又让冯小满将每天除了睡觉以外的行程全部报给他听。 反复琢磨以后,赫主任觉得既然大家都说中国队的技术水平不差,成套也找了大师来编排,那就是差艺术表现力咯。指望着再把这些丫头片子塞回娘胎里听着芭蕾乐做胎教是不现实的,但是看个芭蕾剧团的彩排,看看话剧的排练,总还是可以实现的。 也是为着这个,赫主任同意了上级领导将艺术体操队又搬回京中训练的要求。虽然不比在江省山清水秀地方宽敞,但是看话剧跟芭蕾舞剧彩排什么的,机会也更多。她们还去看过京剧团的彩排呢。赫主任的理由是冯小满能表演中国传统文化的成套,她们也能从中吸收精华。 那个时候,丁凝跟李珊珊还私底下吐槽过赫主任是东施效颦。可现在再坐在剧院里头,两人都是鼻子发酸。 原本李主任不愿意她们浪费时间看什么话剧带妆彩排,但是王部长表示这是之前就定好了的。人家话剧院也把彩排票给了她们艺术体操队。要是她们临时不去的话,位子上空着不好看不说,也是不给话剧团的脸。 李主任似笑非笑:“噢,庄主任真是人在千里之外依然心中牵挂着艺术体操队啊。王部长,你索性一次性跟我汇报干净吧。免得到时候又显得我不尊重老领导一样。” 王部长微笑:“没有了。存粮能吃几天,还是得靠产粮才有的吃。” 李主任笑得愈发像个弥勒佛一般:“是啊,这产粮也得讲究方法,不能自以为是,要有策略。” 今天话剧团彩排的话剧是老舍先生的经典剧目《茶馆》。不得不说,能到这个舞台上表演的话剧演员都是老戏骨,一举手一投足,就活脱脱像是从那个年代走出来的一样。丁凝连吐槽都顾不上,眼睛死死盯着台上演员的表演,揣摩着人家是怎么用小动作用眼神用肢体语言用面部表情来表达情绪的。 冯小满说过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把你的每一场比赛都当成最后一次比赛去对待,你自然就能发挥出最好的水平了。不要怕投入的太多,因为你有的原本就很少。 丁凝看着台上的常四爷念叨着“我爱咱们国啊,可是谁来爱我。”忍不住鼓起掌来。之前因为害怕打扰了演员,大家都是等一幕落下的时候才拼命鼓掌。可这一次,除了丁凝以外,其他观看带妆彩排的观众也是掌声雷动。 是啊,人生在世,谁没有受过委屈呢。谁又不曾经历过满腹心酸却只能默默地咽下去的时刻呢。 看完彩排以后,丁凝情绪始终激动。她回到宿舍里,看着冯小满给她留的言:先别想其他的,好好训练,咱们用比赛成绩说话。 丁凝的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她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念叨:“我爱咱们的国啊,可是谁来爱我?” 哭到后来,她开始砸枕头泄愤:“要闹哪样啊?到底想干嘛?非得逼着人往死路上走,才痛快是不是?就不能好好的让我们训练吗?难道拿到了成绩不是我们队里头的成绩吗?” 李珊珊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巴,急切道:“别这样,隔墙有耳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不比往常。” 李主任开会的时候已经说过了。功劳只能代表既往,跟现在以及未来都没关系。有些队员以为凭借着以前的成绩,就能躺在功劳簿上自以为了不起了。这种思想作风影响极为恶劣,作为艺体队的负责人,他一定要努力纠正。派谁参加比赛,看的是现在的情况。就是以前没上过国际大赛赛场的,也能给机会磨炼出来。 “我们国家队只有运动员,没有什么明星。想要当明星,趁早退役改行。现在不是有什么选秀么,去去去,我一个都不留。” 又有谁是真傻子?这话一出来,原本有着一桩心事的人哪里能不活动起来。既往有荣誉被当成明星追捧的人有谁啊,不就是前头一个庞清,后头一个冯小满么。庞清姐不用说了,李主任说要锻炼新人,世锦赛她参不参加两说。她自己也早就透露出意思来,这一次全国运动会后,她就认认真真地上学去,读完了本科继续考研。 整支国家队里头,真正能被称为明星的人,只有一个冯小满。她现在的博客访问量高达数百万,这个月的网络搜索指数也压过了贺天等公认的体坛巨星,成了众所周知的网络红人。有多少人是因为冯小满才知道艺术体操的? 尾大不掉,李主任是想将整支队伍全都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头了。 冯小满下了线之后,心事重重地去体操馆训练了。这一次,李主任来势汹汹,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突然间不让国家队的其他人来训练了,势必会影响队友们对自己的看法。很明显,自己跟庞清以及钱苗苗,在这里训练以后,各方面都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谁都不傻,这样的进步机会,谁愿意放弃?现在李主任不让她们来了,而自己又绝对不会放弃在莫斯科的训练。时间一久,队里其他人自然会心情微妙。她冯小满凭什么待遇跟大家不同?嫉妒就是藏在白天鹅心底的黑天鹅,是人类的本能。 235|闭关锁国 冯小满不明白这位李主任究竟想要做什么。他想玩权术平衡, 拿出国训练名额当诱饵引诱运动员们向他投诚还是有什么其他企图?冯小满百思不得其解,她暂时还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应对方法,只能继续将所有的苦闷情绪, 全都发泄到日常训练当中去。 现在冯小满的棒操感觉又不一样了。她是一位随心所欲的运动员, 她随时可能根据自己的情绪变化做出不同的成套动作来。莉莉娅看完了她的棒操, 双眼含泪地表示自己心里头难受。因为那是一种英雄穷途末路的感觉。 冯小满瘫倒在地上, 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微微笑了:“哈哈, 这用中国的一句古诗形容叫,拔剑四顾心茫然。” 说着她还哼起了一首粤语版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过年的时候, 队里自己搞联欢活动, 丁凝跟李珊珊一起上台表演这支歌伴舞, 丁凝一个劲儿地想挑李珊珊下巴调戏人家。视频传到网上去以后, 一堆艺体迷们嗷嗷叫唤:“小满,小满, 你家老丁又趁你不在,勾搭小姑娘了。” 冯小满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站起身,又来了一次棒操的成套。这一次, 那种肃杀之气, 让莉莉娅紧紧抱着钱苗苗的胳膊,眼睛瞪得老大。上帝, 小满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她有种陪娜塔莉亚看战争片时的感觉, 而且还是那种看完了一天都会沉默的电影。 娜塔莉亚结束了自己的加练, 过来喊她们早点儿休息。她看完了冯小满的棒操以后,过去抱了抱这个女孩:“亲爱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艺术家的作品寄托着他们的情感。艺术体操运动员也是舞者,用自己的肢体语言来诉说内心的悲凉。 娜塔莉亚拍了拍她的肩膀,笑了起来:“你的棒操给我的感觉是西伯利亚吹来的风。” 冯小满笑了,这样的悲凉,让她最后身形构成的那个“夏”字都有了反讽的意味。 阿芙罗拉教练仔细看了她的修改后的新成套,点了点头道:“是的,非常神奇的一套动作。我喜欢它,因为它触摸着我的心脏。它没有捏住心脏,但是它让我的心无处遁形了。” 她的这番话过于晦涩了。钱苗苗努力瞪大了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依然无法完全领会其中的意思。 冯小满笑了,跟她解释道:“即使是相同的成套动作,表现者的眼神以及细节小动作的运用不同,就能给人呈现出不一样的感觉来。试着让你的成套动作变成你的心声。这样,你就能感染到别人了。” 她是不是应该感激这位李主任。如果不是他的这一番作态,她还难以达到现在这种状态。她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句话:你遇见的魔,即是渡你的佛。人生中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修行。 冯小满很快就发现,这位李主任给她的修行历练可远远不止这一点点。 钱苗苗在莫斯科待了一个礼拜,居然又被叫回去参加的表演赛。 冯小满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位李主任一面口口声声地嫌弃她们在俄罗斯烧钱,一面又不停地喊钱苗苗回国参加什么表演赛。别的不提,来回的机票钱也不是一笔小数字呀。 阿芙罗拉教练已经有些不悦了。她委婉地表示,艺术体操运动员毕竟不是演艺界的明星,精力还是主要花在训练馆里比较好。 冯小满尴尬不已,只能连连称是。 钱苗苗在国内呆了一个礼拜以后,才又小脸灰白被冯小满接回了艺术体操基地。这一回,一进宿舍门,她就开始抹眼泪,抽抽噎噎地告诉冯小满,她的腰连着大腿疼得厉害。 冯小满吓了一跳,问她是怎么回事。 钱苗苗紧张地看了眼门,确定门一进反锁不会有人突然进来,这才敢说话。她回去压根就没来得及进行适应新训练,就上场开始成套动作表演了。当天晚上觉得屁.股那里开始疼了,但是她不敢说。她生怕说了以后,李主任就更加有理由将他留在国内,不放她出来了。 “现在队里头气氛更怪了。当年卢星姐跟丁凝姐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又被翻了出来。然后这两次比赛的时候不是出现过失误么。李主任就说不是一个地方的人,所以心不齐。他要为下一年的奥运会重新选拔人才,打造一支全省队的国家队。所以下个月还要举行国内的艺术体操选拔赛,也是全国运动会的资格比赛,这次他要重新选材。” 冯小满冷笑,那位李主任就放心大胆地作下去吧!等五月上旬就是艺体世界杯柏林站比赛。上一次法国站中国队是集体项目的铜牌,难不成这一回他要直接剃光头走人?他真当全国老百姓的眼睛是瞎的不成? 钱苗苗在人心惶惶的国家队里头哪里还敢提什么自己可能受伤的事情啊,她一直死命忍着,就想着等回到莫斯科再养伤。 冯小满却是又急又气。这件事情,她还不能跟阿芙罗拉教练提。 按照之前签的合同的规定,如果她们在这里训练时受伤的话,俄方就将她们送回国休养。 当初这个要求是中方特意提出来的。因为曾经有其他国家的小队员在莫斯科训练受了伤,不敢跟俄方的教练提,加上在这里举目无亲,所以伤势恶化了。等到她回国参加比赛时才被她的启蒙教练发现不对劲,可惜为时已晚。那位极有天赋的小运动员就在成人赛场上亮相了一次,就成了一颗流星。 陆教练跟王部长她们这样提出要求,就是担心她和庞清两人在这边没有医保什么的,不敢看病,反而耽误了治疗。 阿芙罗拉教练也乐得配合中方的要求,毕竟伤病恢复期的锻炼原本就得十分讲究。她实际上也不想承担这个责任 钱苗苗吓得一直哭。她不想回去,她一点儿也不想回去。她觉得这次自己回去的话,那么一定就会被困在国内,再也出不来了。 冯小满也着急的很。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半天只好打电话给雅兰达,问对方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雅兰达吓了一跳,听了冯小满的解释之后,也犯起难来了。 阿芙罗拉教练的确不能替她们承担这个风险。倘若她替她们瞒着国家队请医生帮忙治疗的话,一旦钱苗苗的伤有什么不好,那后面的责任就说不清楚了。 雅兰达思考了半天,总算从记忆深处挖出一位自己的医生朋友。她告诉冯小满,让她带着钱苗苗过去检查。如果没有伤到骨头的话,那就自己慢慢休养吧。如果伤势严重,还是老老实实回国治疗去。 “毕竟——”雅兰达看着前面排队等候面试的模特儿越来越少,她拿了一片小饼干放进自己的嘴巴里,认真地告诫自己的朋友,“比起她一辈子的健康来,这些其实根本一点儿都不重要。” 冯小满挂了电话,就偷偷摸摸地带着钱苗苗去检查了。到了楼下的时候,舍管大婶正要出门,见了她们就笑道:“噢,我亲爱的孩子们,你们这是要去哪儿?莉莉娅不一起吗?刚好我要出去买东西,可以坐基地的车子。你们要不要一起?” 宛如惊弓之鸟的钱苗苗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没了。冯小满也勉强挤出个笑容:“噢,谢谢您,不必了。我们想去地铁站逛逛,好好看看雕像。” 舍管大婶拥抱了她们,让她们将衣服穿厚一点。她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毕竟,莫斯科可是个会冻掉耳朵的地方。” 冯小满笑了笑,搂着钱苗苗往外头走。对于钱苗苗目前的伤势而言,肯定是坐基地的车子出去最好。可是她们不能,她们必须得瞒住所有在这里训练的人,连莉莉娅都不能透露。雅兰达已经退役了,所以没关系。但是其他人的情况不一样。 雅兰达的朋友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医生,相貌十分英俊。如果是往常,冯小满肯定会追问雅兰达跟这位帅哥医生之间的关系。可是现在她实在没有任何心情。 她们在俄罗斯没有医保,所有的费用都要自理。冯小满将自己积攒的所有卢布都带上了。这是她参加表演赛时获得的报酬。剩下的一些皮毛跟珠宝,她上次也打包好了托丁凝带回去给她妈了。好在费用没有她想象中的昂贵,她不至于发生钱不够的窘状。 这位叫谢列夫的年轻医生帮钱苗苗拍了片子,然后仔细地观察后得出结论:没有伤到骨头,但是有肌肉拉伤,而且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休息与治疗,所以她必须要好好休养。 他露出了个笑容来,向冯小满打听雅兰达的情况:“噢,她现在怎么样?在巴黎还习惯么。你要知道,问她的话,她总是什么都很好。” 冯小满点了点头:“还不错,雅兰达已经签到了经纪公司,也开始陆续有工作了。嗯,她还在艺体俱乐部里兼职,生活基本不成问题。” 谢列夫医生点了点头,笑道:“那个时候我说等我当医生了,她就不用担心受伤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退役了。” 冯小满笑着向谢列夫道谢。其实即使雅兰达不退役,阿芙罗拉教练也不会轻易让她到指定医生以外的地方看病。因为担心会误服药物,尿检出问题。 钱苗苗的病类似于冯小满奥运会时受的伤,肌肉急性拉伤后的慢性损伤。她发现自从那位李主任上台以后,她就处于一种“我竟无言以对”的常态之中了。当时她作为第一位闯入奥运会个人全能赛决赛的中国艺体队员,是抬着也得上场比赛。钱苗苗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表演赛,可这位李主任愣是能逼得人家小姑娘提都不敢提这茬,硬着头皮扛了整整一个礼拜! 医生给出的建议是让钱苗苗好好休养,定期理疗。冯小满谢过了医生,直接将钱苗苗带回了宿舍。 定期去谢列夫那里理疗不现实,因为出去的次数多了,肯定被发现的概率就大。更何况,一直到四月底莫斯科的气温才会有回升迹象。这么冷的天,来来回回地奔波,对钱苗苗的伤势本身就非常不妙。 冯小满琢磨了半天,决心先搞定奥尔加教练再说。她解释说钱苗苗正在抽个子,所以骨头疼。这在她们艺术体操队员中,也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奥尔加教练,表示理解,她给钱苗苗调整了训练内容跟强度。 把训练给对付过去了,冯小满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给钱苗苗做针灸。她自己受伤学会针灸术以后,就一直将针灸的器械随身带着。因为运动员经常会有哪儿扭到了这种伤,为了防止误食药品,大部分时候她们自己都是强忍着。 冯小满既不愿意在疼痛的时候注射止疼药,又娇气怕疼的很。所以她索性给自己扎针。条件允许的时候,她还会艾灸。 这一回,冯小满得在钱苗苗身上施针了。她联系了之前给她做针灸的医生,说明了拍片子的情况,又说了自己现在哪儿疼。那位老医生告诉了冯小满施针的穴位名称,然后冯小满就翻着简易的赤脚医生培训手册,在上头找穴位了。 老实说,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教她针灸术的老中医说了,扎针不难。他还有学生出国前学了三天,等到了国外就直接去中医诊所打工挣生活费的。冯小满当时听了囧囧有神。等她自己给自己施针之后又想开了。反正又不是后脑勺脖子那块儿,在胳膊腿上扎一针,就是没找到穴位,也没什么啊。 不过动手之前,冯小满还是正儿八经地告诫了钱苗苗:“我什么情况你清楚。咱们现在最稳妥的办法是直接告诉阿芙罗拉教练,然后由她安排你回国接受治疗。” 钱苗苗小脸吓得小脸煞白,连连摆手表示拒绝。她才不要回国去呢,回去了更加甭想出来了。 冯小满都觉得此事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意味。她叹了口气,拿医用酒精帮钱苗苗的皮肤消了毒,开始扎针。等时间到了以后,她拔下银针,又消了毒,然后拿趁等待的时候在食堂微波炉里转过的盐袋给她做热敷盐灸。 她不知道在莫斯科应该去哪儿买艾绒做艾灸,所以一直采取这种方法来去除寒湿。莉莉娅她们将这个当成暖宝宝一样的存在,也不觉得奇怪。 冯小满做完这一切之后,在心底微微冷笑着自嘲。她还真是爱给自己揽事儿,她原本不是个多事的人啊。 可是她想到了雅兰达跟庞清,她们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是的,她们也会竭尽所能地帮助钱苗苗的。前者是因为自觉不能辜负朋友的信任。而后者,作为队里的大姐姐,一直习惯性地护着她们。冯小满心里头有个声音在提醒着她,纵使她懒,她个性差,她不喜欢多事,她讨厌事业以外的事情;但是她现在的确是师姐,应该照顾好这个小妹妹。 就当是,能帮国家队留住一个好苗子是一个好苗子吧。 冯小满怀疑,其实阿芙罗拉教练是看出来了钱苗苗受伤了,甚至连奥尔加教练也猜测到了不对劲。可是她们都选择了沉默,也对冯小满跟钱苗苗漏洞百出的说辞,采取了“你说什么我就相信什么的”态度。感谢她们这份沉默,默许的态度让钱苗苗有足够的时间进行针灸理疗,慢慢地恢复。 可是后面的情况,却越来越糟糕了。等到四月底,她们的训练合同期满之后,国家队没有按照往常的惯例进行续签,而是将冯小满跟钱苗苗都叫回了国。 据说上头有领导,对于这种运动员留学计划非常不满意。这位领导理由是,足球送出去好多人,花了那么多钱,结果什么成果都没有.血淋淋的经验教训摆在眼前,为什么其他队伍还不吸取经验教训? 丁凝跟冯小满吐槽道:有人吃饭被噎死了,那么剩下所有人都别吃饭,免得被噎死,对不对? 冯小满觉得焦灼不安。她不住地深吸气深呼气。对,她们都知道这个逻辑非常可笑。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那时候她们拿赫鲁晓夫嘲笑赫主任不懂装懂。可是同样的领导从来就没少过。因为他们坐上了高位,所以他们处处都要比别人聪明能干,什么都是专家。 高尔基这样的文豪还得向斯大林请教怎么写作。 临走的时候,阿芙罗拉教练叹了口气,抱了抱两个孩子:“我祝你们好运,我亲爱的孩子。” 莉莉娅就是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呢?今年九月份就有世锦赛了呀,小满还想在世锦赛上拿奖牌呢!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把小满叫回国去?难道她不需要进行系统的训练吗? 冯小满安慰莉莉娅:“没事儿的,五月份我们又可以在德国见面了。嘿,我等着你的成.人比赛亮相。” 可是让冯小满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主任拒绝五月份带队去德国参加比赛。他的理由是,一个赛季里头,国家队的成套动作就那些。暴露的时间越早,那些裁判就越有机会挑毛病找扣分的地方。所以为了保存实力,不让别人知道她们真正的杀手锏。她们不应该在继续在国际大赛上亮相。 李主任语气沉痛地表示,隔壁竞技体操队吃的亏还不够多吗?他们就是因为一直在国际上亮相。所以裁判逮着找毛病,就等着大赛时扣分。前世之事后事之师,所以艺术体操队应该吸取经验教训,不要再以身涉险。 冯小满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闭关锁国、夜郎自大,也莫过于此吧。她真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愚蠢而无知。 除此以外,冯小满参加法国站比赛的奖金也没有发出来。 李主任给出的理由是,之前国家队为她的出国训练掏了好几十万,这钱得从奖金里头扣除。 他笑眯眯的,语气极其温和:“毕竟,其他人可没有这样的机会,队里也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你也不用担心。以后参加比赛的奖金慢慢扣,总能够还清的。” 冯小满有一种“我去年夏天买了个表”的感觉。这特么的什么神逻辑? 接着,洗发水广告跟运动品牌服饰的广告,代言费也没有进冯小满的腰包。两笔代言费总共加起来原本应该给冯小满分五十万的。也被李主任以用来还债的理由给扣下了。 236|办法总比困难多 冯小满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位主任进行沟通了。运动员是没有什么话语权可言的。她能公开跟李主任为了钱闹翻了吗?除非她不打算继续在艺术体操圈子混下去了。为了钱跟国家队闹翻, 在舆论当中,她天人就占了劣势。 艺术体操不同于网球之类的项目,可以个人参赛。她想要继续参加世锦赛乃至奥运会, 就必须得想办法留在国家队。 这个李主任恶心也恶心在这里。他所有的手段都能拿到明面上说。把送出国的运动员召回国内训练是因为原计划就是如此。出去学习了再将最先进的理念带回来, 结合中国特色进行本土化。集体项目换人, 运动员就不应该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 得让所有人都有紧迫感。训练态度有问题,就该换掉。至于不去参加世界杯的分站赛, 那是为了养精蓄锐,好备战九月份的世锦赛。 冯小满都能给他想出一堆借口。现在距离世锦赛五个月的时间, 足够让一支新成立的集体项目队伍熟练她们的成套动作了。即使她们不行, 还能有下一批。奥运会在三年后, 总够他折腾几回的。他还可以打着为奥运培养新兵的旗号光明正大地宣称, 不能吃老本, 必须要培养新人。同样的方法,他可以依葫芦画瓢用在个人项目组上。以后世界杯的分站赛都派二线队员出战, 用以锻炼新人。 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又笼罩冯小满的周身。她太熟悉这种不动声色的手段了。让你憋屈却又没有办法反击。不让你继续待在俄罗斯训练是应该的,否则你到底是代表俄罗斯队出战还是代表中国队?不给你大赛奖金跟广告费也是应该的。作为运动员,你的肖像权都属于国家, 你还想跟培养你的国家谈钱? 想出去比赛, 想拿成绩?行,先乖乖地把脊梁骨打断了再说。 陆教练气得不轻。他们几年的努力, 眼看着中国队要蒸蒸日上了, 有人冒出来摘桃子也就算了, 这是想把树也给砍了么? 她同薛教练还有陈教练以及王部长一起,去跟李主任分辨。李主任笑眯眯地打着太极拳,允诺会好好考虑各方面情况,然后将她们送了出来。很快,国家队里又多了好几位从地方队选拔上来的教练,现在陆教练手下除了一个即将要退役的庞清以外,居然已经没有其他队员可带了。 孙岩跟陈美也被安排给了她们所在省队的教练。 李主任始终笑得温和:“全运会夏天就要开始了。这样真正好,让你们好好跟队员熟悉熟悉,争取全运会上出成绩。” 陆教练等人都是面色大变。李主任的话已经相当露骨了。其实对于他们这些教练而言,某种意义上,全运会成绩比奥运会成绩的影响力都大。因为全运会成绩的高低,是评价一个地方体育局官员政绩的硬杠子金标准,甚至可以说是唯一标准。它直接影响到各个省市体育主管领导的职位变动。 能够关系到教练们的上司的成绩,能不重要吗? 国内的艺术体操裁判能否拿到资格,都要靠主管领导李主任的拍板。在这种情况下,李主任能够直接影响着全运会金牌的去向。 李主任这是要拉起他的一套人马,培养他的队伍了。 冯小满的情绪越来越焦灼,她的棒操成套中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郁愈发凝重。 一直冷眼旁观国家队风起云涌的安东尼娅教练,都不得不出面跟她谈了一回:“我亲爱的孩子,你必须必须得放松下来,你整个人已经绷得太紧了。这非常不好,你不应该是这种状态。” 冯小满缓缓地吁了口气。那她应该是什么样的状态呢?李主任已经在不动声色地孤立着她,让她整个人都游离在国家队之外。这个人在等着她认输臣服,他需要所有的运动员只要在他眼中还有利用价值的,一个个都绝对臣服。 安东尼娅教练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女孩:“你的腰太硬了,需要更柔软一些。” 冯小满愣了一下,一时间不能领会安东尼娅教练的意思。 安东尼娅教练微微一笑:“我的头发已经没有年轻时光泽了,所以其实我不喜欢看到别人光泽漂亮的头发。我有很多朋友,她们都是非常出色的教练。可是,只有我一直生活无忧。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冯小满不假思索道:“因为你只做你自己的分内之事。” 话一说出口,她猛然愣住了。她知道自己目前最大的困境在哪儿了。她完完全全抢走了李主任的风头。她在法国站比赛后接受采访时说的话,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国家队的领导是赫主任。为了防止影响不好,赫主任被流放到下面这件事是低调处理的。国家队没办法大张旗鼓地宣称已经换了新领导。现在人们说到艺体国家队,第一反应就是她冯小满,完全想不到李主任。 有的人,其实并不喜欢当幕后英雄。他才是中国艺体队的形象代言人。 丁凝在李主任办公室外头的大树底下跳着脚等了半天,心里头跟百爪挠心一样的难受。她拼命地揪李珊珊的手,不停地念叨:“要命啊,这个死小满,她跑去说什么啊。要我说,管它死活呢!反正世锦赛除了派她去,压根就没有其他人能用。她管那么多干嘛?” 李珊珊被揪得龇牙咧嘴,直翻白眼:“冯小满不是替你着急,怕你被直接退回省队去了么。行,我跟她说,别上赶着当太监了。咱们丁爷不着急。”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冯小满出门来了,她俩看到李主任居然亲自送人出门,赶紧吓得躲到了大树后头。 李主任笑容可掬:“既然你立了军令状,那我自然也就接了。出去比赛可以,奖金归队里,拿不到奖金的话,来回机票钱你自己掏。” 冯小满微微垂了下眼睛,淡淡一笑:“没事儿,我的机票钱跟住宿费是组委会掏。我的世界排名奥运会以后还没有掉下过前六。” 李主任笑得愈发和蔼可亲了:“这才是能参加比赛的样子嘛。我就说冯小满是能出成绩的运动员。” 冯小满微微垂着脑袋离开了李主任的办公室,等到了自己宿舍,她才冲进卫生间大吐特吐一回。她真恶心,恶心得不行。这个人折腾这么多天,就是逼着她亲口在他面前下军令状,允诺参加的所有AA级别比赛必须得拿到奖牌。甚至连哪一个单项拿不到牌子,下一次比赛这个单项的决赛就不参加了。 李主任还笑得温和亲切:“我相信冯小满的实力,一定能够拿到更多的奖牌。” 对,他要证明,他才是能够带出成绩来的领导。丁凝她们集体项目组想参加比赛也行,冯小满拿奖牌来换。集齐一次比赛的六枚奖牌,其中还必须起码有一枚金牌,才能换她们参加一次比赛的机会。 既然冯小满当年能够用奖牌换取庞清的休假,那么自然也能拿奖牌换取好姐妹上场的机会。 冯小满下过军令状,可那是她自觉主动做的。她恶心这种被人挖了坑往里面跳的感觉。这个人用他的笑脸在蔑视着她。她就是知道是个坑又怎样,她还得往里头跳。 她痛痛快快地吐干净了,又去找林医生聊天。现在所有人的处境都尴尬。李主任已经开始寻找心理医生,准备将林医生也给边缘化。 林医生的反应相当平静。她开玩笑道:“其实我抢手的很,已经有不少队伍想给我发聘书了。有的人啊,实在是把自己看的太重了。以为没有王屠夫,就吃带毛猪了不成。” 冯小满叹了口气,跟林医生说了自己服软的事情。她苦笑道:“他不就是觉得我是老赫的人,跟他不是一条心么。那我能为老赫赢得的荣誉,我就双倍地拿来给他,总能让我上场比赛了吧!” 林医生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要真被逼到一定份上了,咱们还有一条出路,代表港城艺术体操队出战。” 她微微一笑:“这么逼人,不就是看我们不能改国籍又不能单独出战么。我们代表港城出战,没有改国籍吧!促进文化经济交流,还应该被奖励!” 冯小满愣了一下,这还真是。虽然目前港城没有专业的艺术体操代表队,但所有的队伍都是人建立起来的。真逼急了,为什么不行。这里不让她比赛,她总能找到愿意让她出战的地方。 林医生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鼓励道:“别怕,办法总比困难多,有什么好畏惧的。” 冯小满忍不住兴奋起来。呵!想堵死她的出路,没门儿!她想要在艺术体操赛场上笑傲群雄,就肯定能够找出办法来。 薛教练也敲门过来找林医生。听了这两人的商量的事情,她也笑了:“正好,要是真待不下去,我们就去港城。为国争光,总能找到地方需要我们争光的。” 她刚才又被李主任叫去谈话,要求加强对冯小满的思想教育。李主任说得意味深长:“手下有能出成绩又听话的运动员,才是当教练的人最好的保障。” 237|哭给你看 冯小满严重怀疑, 薛教练跟林医她们是在玩策略。因为接下来的几天里,港城这个地名,频频在队员们口中被提起。不少人甚至大着胆子, 问曾经在港城艺术体操队执教的陈教练, 打听那边的待遇问题。 陈教练微笑着告诉大家, 目前港城还没有专业的艺术体操队, 都是业余选手。不过,那边的体操协会确实一直想建立起来一起艺术体操队。 她还笑眯眯地表示:“如果大家对那边的事情感兴趣的话, 我可以找以前的老朋友,仔细打听一下。现在港城各方面都需要人才, 似乎政府也正在制定赴港人才引进的计划。首当其冲的就是文体界人士。” 有个集体项目组的小姑娘一听没有专业队, 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她小声跟队友嘟囔着:“没专业队我们去了能干嘛?” 队友眼睛一瞪, 很是恨铁不成钢:“你蠢啊你!就是因为她们没有专业队, 所以我们才吃香。我们又不跟有些吃相难看的东西一样, 急吼吼地恨不得从别人手中抢碗。连个水平腿前举转三圈都做不出来,也好意思上来觉得自己能行。” 冯小满在边上听了微微皱眉。的确, 李主任急吼吼选上来的一批人基本功很不到位,动作变形问题在她看来简直没办法忍受。简单的转体三圈也做得压根没办法拿出去见人,立踵不明显, 腿都跟下一秒钟都能掉下来一样。这样的水平去做安东尼娅的成套动作还想着在世锦赛奥运会上拿牌, 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突然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这也是一种策略。连她这个与集体项目不相干的人看了二线队的表现后, 都愤愤不平地想要自己上, 让人看看标准规范的动作究竟怎么做。集体项目里头连个双棒的大抛都能做得憋仄扭捏成那死德性。放着, 让姐来,别糟蹋了好动作。 冯小满看着丁凝她们满脸嫌弃的模样,心里头忍不住冒出一股寒气来。 李主任摆明了要弃用丁凝她们这波老队员,强行让二线队上。 二线队虽然整体实力不济,但是最基本的眼光还是有的。她们做不了安东尼娅教练的成套,这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安东尼娅教练是针对一线队的身体难度跟器械难度开发到最大编排出来的成套动作,丁凝她们还要拼命练习熟练才能勉强胜任。二线队完成不了,李主任又说要选出一支省队直接当成国家队集体项目组使用。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确保自己的位置,她们就得拼命地去抱李主任的大腿,愈发对她死心塌地,用忠诚来换取机会。 与此同时,丁凝这波老队员自己的身份关系都在李主任手里卡着。除非她们彻底不吃这碗饭了,否则惹毛了李主任,她们连退役去上大学都有可能被卡。况且作为在奥运会上拿过名次又在国际大赛里得过奖牌大赏的人,在世锦赛极有希望拿牌的时候,她们又怎么甘心放弃? 她们舍不得放弃比赛,那就得拿出表现来获得李主任的认可。 所以,丁凝她们现在才没有人放弃训练,而是拼命地苦练。她们希冀用自己的成绩让领导看清楚,谁才是能够上世锦赛的人。 那个时候,赫主任跟王部长他们拼命地想要消除各支队伍之间的分歧,希望所有人在融洽的关系中训练比赛,良性竞争。 可这些不是李主任需要的。他想要的是所有的队员自己先斗成乌眼鸡。三餐减成两餐不高兴?索性一顿也不留,饿个两三天,给口水喝都能让人感恩涕零,把施舍水的人当成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只有下属心不齐,才人人都指望着靠领导支持获得相对稳固的地位。这是上位者常见的御下之道,没问题。只要玩的好,人人都会争先恐后地竖起大拇指夸奖一声“高,实在是高!” 至于那些内心备受折磨摧残,不堪压力退役的运动员,那只能怪他们内心脆弱了。一名内心脆弱的运动员又怎么能够在国际赛场上取得成绩呢。这样的运动员被内部淘汰了,将机会留给在内部选拔中战胜他们的人,才是国家之幸呢。 李主任的策略没问题,但前提是大家只能留在这个圈子里头混。除了国家队,别无选择。 没人真愿意当打折的人,只要是脊梁骨没彻底断,不知道该怎样当一个全乎的自己的人,都会渴望着被更公平的对待。 冯小满觉得教练组的策略应该是起作用了。 多少年的举国运动体制,已经让有些人思想僵化到将自己彻底当成天了。因为他们手上掌握了运动员的生杀予夺大权,退役对一名运动员意味着体育生命的戛然而止。运动员对祖国的感情以及舆论的压力又让他们无法选择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所以他们自以为是国家和人民的代言人,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真是感激特殊国情,让她们还有另一条出路可走。 出走港城的计划才露出苗头来,就跟一记重重的耳光一样甩在李主任的脸上。 这个成天说要选拔新队伍组成三线队,然后再一二三线队内部竞争出国比赛名额的领导,终于知道闭上嘴巴,只把队伍丢给教练组,自己回办公室老老实实待着了。 丁凝吁了口气,跟队友们接着在陈教练的指导下做三球两棒的成套练习。这么多天下来,总算是耳边能清静一回了。每次只要看到那个李主任跟弥勒佛一样出现在体操馆里,她真是从心底翻滚出恶心想吐的感觉。 冯小满觉得整件事充满了黑色幽默的味道。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位李主任成了一剂强有力的催化剂,硬生生地促进了集体项目组的融合。在这个强大的外敌的压力下,这些小姑娘不得不抱团,彼此间的默契度更强了。就连罗晴被丢回省队后,又临时被抽调上来的林子矜都拼着命地赶上了队友的进度,能够跟她们配合着完成得有模有样了。 丁凝那时候还嘲笑新加入的林子矜,因为觉得她是李主任的关系走后门进来的,一开始的水平也不行,所以超级看不上眼。丁大小姐拿她跟冯小满吐槽:“林子矜林子矜,就是林子成了精也是一堆木头!木头木脑,笨死了,一点儿都不会配合!” 她们结束上午的训练,一起去队医那里排队按摩放松的时候,冯小满提起这件事小声笑丁凝:“怎么样,林子成了精也是小妖精了吧。” 丁凝突然间叹了口气,正色道:“其实我现在能够理解当年我被临时拽过来,顶替田思静的时候,其他人的心情了。其实大家心里头也有数,知道罗晴成了那只杀鸡儆猴的倒霉鸡。说到底还不是我们都欺软怕硬,明知道不该怪林子矜,但不怪她的话,还敢怪谁呢。” 看着丁凝自嘲的脸,冯小满心里头也是感慨万千。她想起集体项目组刚成立的时候,也是五个姑娘。后来田思静走了,卢星走了,现在罗晴也走了。上一次参加世锦赛的队员里头只剩下图图跟梨子了。才不到两年的时间啊,真是物是人非。 做完按摩放松之后,冯小满跟着丁凝她们一起去吃晚饭。结果在路上,她就被李主任给叫住了。其他人面面相觑,只好先走了。 李主任笑容满面地看着冯小满:“今天大家练得怎么样?你让大家放心,只要你好好比赛拿足了奖牌,我一定会让她们出去参加比赛的。” 冯小满一时间恶心得想随手拎起一块砖头砸花了这个混账王八蛋的脸。到这时候了,他还不忘再玩一把离间计。她们集体项目组能冲进世界一流强队,需要她一个冯小满来保驾护航?这让其他人听到了会怎么想?这个不要脸的混账东西,非得逼着她跟队里头的其他人离心离德,让她成为孤家寡人才高兴? 姓李的为什么收敛,他自己心里头最清楚。明明是怕国家队集体出走,捅出大篓子来他收不了场。在没有港城兜底的情况下,只要她们还想继续练艺术体操出成绩,就得乖乖听他摆布。只是有了港城这个新选项,逼急了的大家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毕竟目前港城那边的待遇,要远远好于她们。跟庞清同期获得亚运会金牌的港城运动员,一枚金牌能拿到二十五万港币的奖励。等到奥运会时,这奖金就已经开到了一百万。相形之下,庞清的那两万人民币的国家奖励就完全不够看了。毕竟,各省市给获奖运动员额外奖励情况,还要看各省经济发展状况以及对该项目的重视程度,旱的旱死涝得涝死,太不一定了。 被频繁提起的港城,成了这些少女们在惶恐中的心理寄托。现在能够去港城工作,吸引力跟出国不相上下。拿了港城的签证,出国旅游都要方便很多。 本以为自己手上有杀手锏的人,一下子发现杀手锏也不好使了。如李主任这般能上能下能屈能伸的能人自然也能忍。他不敢再轻举妄动。毕竟如果事情闹大的话,教练组带着她们这些一线队的队员集体出走港城,那么为了双边深层次交流的需求,很有可能上面就让这件事情成了既定事实。 如此一来的,李主任可真可能彻彻底底地沦为体育界的大笑话。他把自己手下的整支队伍,能拿奥运会奖牌的队伍,全部给逼走了。如果说内地的媒体还可以由上面领导发话控制,那么港城媒体可不买这个帐。到那个时候,事情可真是彻彻底底地没有办法收场了。 李主任也是在官场里混的人。他到今天都记得,当初荀安的事情,就是从港城媒体那头给捅出来的。不过就是搞个婚外恋,然后就被人揪住了辫子一查彻查。最终,从众人都看好的政治明星,轰然倒台了。 一想到荀安的前车之鉴,李主任就吓得一身冷汗。家丑不可外扬。他心里头不由得生出恨意来,可是又没有办法,只好暂且按捺住,唯有放低身段,好好地笼络住众人。 冯小满拿着他那张弥勒佛一样的脸,心里头翻江倒海的恶心。这时候,这人都不忘拿着这事儿到她面前邀功,仿佛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他才给丁凝她们好好训练准备上场比赛的机会的。 李主任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主任我一贯说话算话,只要你好好比赛,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冯小满乖乖地点头,小心翼翼地跟他打招呼道别,自己先走了。 等到了宿舍,她就趴在房间里头哭。丁凝她们吃过饭过来,见状问怎么回事。 冯小满一边哭一边控诉李主任欺负人:“他就是想跟老赫别劲儿呢。因为那时候我在老赫面前立了军令状拿奖牌换庞清姐休假,所以他就逼着我一次拿足六枚奖牌才让你们上场比赛。可这能一样吗?庞清姐那时候是身上有伤必须得手术养伤,身体根本就不允许庞清姐上场比赛。你们好端端的,又在国际大赛上拿过奖牌,为什么不能上赛场?” 丁凝愤恨道:“没见过这么小鸡肚肠的东西。为了自己较劲,这么委屈人。” 冯小满拼命地哭:“我知道你们讨厌我,可关我什么事儿啊。我现在多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休一天假还得出去拍广告给别人站台,一分钱都不给我,比赛奖金也扣得一干二净。我打白工还要别人笑心思不花在训练上。可这些是我能决定的么?我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吗?我累得恨不得在那台上就睡着了。还有人问我钱这么多为什么不捐给希望工程。我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我都快指望希望工程接济我了。” 李珊珊抱着她安慰道:“小满不哭不哭,我们小满最好了。谁讨厌你了?那些说风凉话的是自己眼屎糊住了眼睛。不是那个时候一个劲儿夸笑面虎好人么,现在知道厉害了吧。二线队的那帮子丫头前面多傲啊,走路都恨不得眼睛珠子按在头顶上,看人全是下巴向上。让她们跳就是了,现在还不是得夹着尾巴老实做人。” 陆教练跟薛教练过来招呼这些队员们去体操馆加课。既然陆教练这个国家队的主教练牌子还没被摘掉,她就有权决定大家的训练内容。 两人听着屋子里头的小姑娘们又是哭又是笑的,都忍不住叹气。 陆教练苦笑道:“这回,大家是不能善了了。看后面的成绩吧,如果成绩好的话,我们还能够争取到更大的话语权。如果成绩不行的话,说不定这一回我们都会被人给顶替掉。” 顶替的理由都是现成的。不服从领导安排,将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去。迷信老领导的一切做派,不配合新领导工作。 关键是,这位老领导还是以不光彩的方式离开工作岗位的。 薛教练这回倒是一点儿也不怕了。不同于陆教练她们还有家庭的羁绊,她没成家,父母也过世了,孤家寡人一个全无拖累。 她无所谓道:“没事儿啊,大不了真要那人作伐子时,我顶着。国家队开除了我,我就跟着小满去港城拉起一支新队伍好了。从头做起,我最喜欢做的,就是一手建立起完完全全属于我们自己的队伍。反正小满这孩子,一个人自己能顶三个人用。运动员,成套动作编排跟音乐剪辑,她自己包圆了。舞蹈训练的话,也不一定非得专门请老师,我帮忙看着,再去找个舞蹈教室报班。这样的人才,还怕没地方要吗?” 陆教练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对对,你是捧着金饭碗,不怕找不到饭吃。小满在港城多受欢迎啊。那里娱乐业发达,说不定她还能多接几个广告,就能养活你们一整支队伍了。” 她叹了口气,感慨万千:“就小满现在这样的水平,放在哪支队伍里头不是被捧着哄着好好训练争取拿奖牌啊。我们这儿倒好了,总是怕人才太多消化不掉,怕占了他们‘人才’的位置。” 薛教练左右看看,捅了陆教练一下,警告道:“你别胡说八道。你不同我,我是出了名的嘴上不把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无所顾忌。你不一样,你还是国家队的主教练呢。” 238|新一代的降临 陆教练冷笑起来:“我这个国家队主教练还不知道能做到哪一天呢。” 薛教练安慰道:“没事, 咱们现在手里有牌,先稳住了再说。真逼得不行了,大不了我们集体去港城吧。老实说, 说不定机会还能更多一些呢。没看到现在有那么多人拼命跑到港城去生孩子, 拿那边的身份么。”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 也没立即进去找人。她们去外面绕了一圈, 才折回头敲响了队员们的门,喊她们去体操馆加课。 现在大家都变得愈发自觉主动起来, 那种“我们不知道自己还能练多久”的感觉,逼得这群才十几岁的年轻姑娘们不断地积极努力。以前队里训练的时候, 大家都会想方设法地趁着教练不注意, 偷懒什么的。可这一回, 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儿, 死命地要求自己不能松懈。 陈教练叹了口气, 自我解嘲道:“我还真是第一次发现这些丫头们这么好带。搁在往常,一堆人总要给我耍点儿小聪明, 想方设法地逃训。” 现在当她们发现,连训练的机会都是那么难得的时候,人人都会努力逼着自己去适应。 冯小满想到了自己初中时学过的一篇课文《最后一课》。战争之后, 法国某个地区被德国占领了, 学校都必须的推行德语教育。主人公的老师帮他们上了最后一堂法语课。莫名其妙的,冯小满居然觉得那时候的情绪跟现在是共通的。 这种悲凉还有愤懑的感觉, 让大家的成套动作不由自主地都沉淀了下来。以前在集体项目组中暗潮涌动的浮躁情绪也一扫而空。所有人都沉淀下来以后, 她们的三球两棒就显得整齐划一且锐气十足, 有一种杀伐果断的气质了。因为心中还有个去港城的保底希望,所以并不暮气沉沉。 冯小满自己的四个成套动作,感觉也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绳操之前的轻松活泼,被进一步削减,成了英气勃发,有一种花木兰即将走上战场的感觉,奠定了这是一个心中有丘壑的女子形象基础。 球操被她进行了大幅度的修改,她运用了大师贝雅版本的《火鸟》组曲进行重新剪辑。这一次火鸟的形象也更接近于贝雅版本中的反叛者革命者的形象。如贝雅大师所言“火鸟,生命与欢乐的不死之鸟,它的光芒与力量坚不可摧,永不黯淡”。她不再投机取巧,让火鸟的形象滑稽而讨人喜欢,她让这个角色更加的坚毅而果决。 等到了棒操时,这种反抗就真正化为了实质性的战争。墨舞者在战场上厮杀,然后又自己记录下一切。带操成了今人对古迹的凭吊。既往曾经的一切,那么的绚烂,那么的美好。回想起来的时候,却又是说不出的惆怅且忧伤。 这一系列的成套动作中,她没有再刻意强调女性化的特质,也没有再努力去讨人喜欢。她完全脱离出了女性情爱的局限,成了一个自信独立的女战士。 安东尼娅教练看完了她所有的成套动作,微笑着点头:“哦,我的孩子,你终于将你的成套动作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 是的,在安东尼娅教练看来,每一位选手一个赛季里头的成套动作,都应该是一气呵成的。它们熬各有特色,且在情感上有着一种微妙的共鸣。所有的成套得围绕一条主线述说着一个故事或者表达一个情怀。然而太多的人忽略了这一点。她们的成套动作,单个拿出去看,都是情绪饱满的,可是放到一起时却常常会让人觉得突兀。让欣赏完全部比赛的人不明白她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安东尼娅教练从来没有这样要求冯小满。这是她在艺术体操王国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自己摸索出来的一点儿感悟。因为这些并不会放在艺术体操的评分标准中。但是,作为一个长期浸淫字艺术体操世界的成套动作的编排教练。安东尼娅教练觉得以完整的情绪将所有成套连接在在一起,反而更加容易打动裁判的心。 对于资深裁判而言,他们看一名顶尖的运动员时,不会将她单独定在一场比赛中去看。因为在他们心中,顶尖运动员其实已经是一个印象化的个体了。从某种程度上讲,她们展现的成套动作只是一个评分的附加考虑因素。 这也是顶尖的艺体运动员为什么只要在大赛中不出现严重失误,分数都不会太低的原因。因为裁判已经对她们的印象固化了。在这种背景下,处于上升期的运动员如果想让自己的排名更加往前,那就必须得不停地让裁判惊喜,避免他们产生视觉疲劳。 安东尼娅教练问冯小满:“你真的决定要去参加柏林站的比赛吗?” 因为这一站比赛之后,很快就是世界体操联合会在美国举行的太平洋体操锦标赛。这也是一项A级比赛。不过在这项赛事中,占据大头的是竞技体操项目。艺术体操因为并非举办地美国的传统强项,地位比较边缘化。传统强队乌克兰等队伍不属于太平洋周边国家并不参赛,唯一会参加比赛的俄罗斯队又因为跟国内锦标赛冲突,所以并不打算派员参加。参加的队伍基本上都是世界二三流水平。 原本按照国家队在年初制定的计划,队里打算派二线的运动员过去参加,以锻炼年轻队员为主要目的。一线队员则是全力以赴准备柏林站的比赛。 可是,到了李主任这儿,他的计划是准备让一线队放弃德国站的比赛。但是他又需要艺术体操的奖牌来证明自己的政绩。所以,他要派出去的参加太平洋体操锦标赛的选手,就是一线队的队员了。 这是一项相当荒谬的决定。超高规格的比赛,派二线队伍去锻炼。次一个档次的比赛却让一线队过去拿奖牌。 这又是个相当讨巧的决定。目前国内艺术体操迷们关注的焦点是冯小满,她去哪儿比赛,大家的关注热点就在哪儿。加上竞技体操属于我国的强项,太平洋体操比赛其实在国内的知名度不小。以前没在里头听过艺术体操,那正常,因为那时候咱们艺术体操不行。现在不是锻炼出来了,就派人过去拿奖牌了。于此相比,艺术体操德国站比赛才真是没什么人听说过。不就是一个分站比赛么,怎么能跟太平洋比赛相提并论!德国柏林多大?太平洋多大? 要是懂行的艺术体操迷提出质疑,李主任也有办法应对。你们不是说冯小满比赛太密集,会把人给用废了么。那么国家队给她减轻负担,不去拼超高规格的比赛,先去次一等的比赛里头放松一下,还可以试试水,看观众跟裁判对她修改后的成套动作的反应。领导考虑问题总是高屋建瓴,不落窠臼的。 这才是真正的有大局观啊。 冯小满想到后来都忍不住要笑了。她微微点了点头,告诉安东尼娅教练:“我会去的,只要是领导交代下来的任务,我都会一个不落地完成。” 比赛太密集,她的身体吃不消怎么办?逼急了她,以为她不会偷奸耍滑么。她已经想好了,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没有时间训练的话,她就把低一级别的比赛当成训练来对待。要是比赛过程中出现失误,她的解释也很简单,她就是性子急的人,有了新的编排动作就会迫不及待地跟所有人分享。她都想好了,到时候会在自己的博客跟特推上都放上破茧成蝶的过程,配上她的鬼脸:“不好意思,应该让你们看到我美的结果,而不是变美的过程。” 冯小满调侃道:“哦,我还没有去过美国呢。就当是,嗯,去见识见识吧。” 安东尼娅教练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安慰的她:“那么我祝你好运,我亲爱的孩子。也许,频繁的比赛,能够给你带来更多的灵感。” 五月份世界杯柏林站的比赛,冯小满坚持将集体组也带上了。她的理由是三月份法国站比赛时,她拿到了六枚奖牌。按照她跟李主任的约定,所以集体项目组可以参加柏林站的比赛。 李主任眉开眼笑的模样跟个弥勒佛似的。他声音听上去永远都温和的不行:“夏威夷的比赛是不可以错过的,只要你们愿意,都可以去。” 冯小满问丁凝等人:“你们到底要不要去?反正我是肯定会去的,我得要积分。” 丁凝瞪眼:“你一个一趟要比十二场比赛的人都去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去!去,当然去!我好像还没去过柏林吧。对,我我记得我应该没去过。” 李珊珊叹了口气:“其实去哪里都一样吧,我记得我们好像不管去哪儿比赛,都没有机会出去玩。” 林子矜笑眯眯的,双颊露出了甜甜的酒窝:“可是我们可以告诉其他人,我们出国比赛了呀。” 丁凝难得没有嘲笑林子矜,还附和着点点头:“对,好歹我们是能够出国参加比赛,在世界大赛上拿奖的人。总比有些人只能窝里横,坐井观天还夜郎自大的好。” 冯小满掐了一下她,警告道:“别说了。” 胡图图冒出了一句:“其实吧,我觉得她们也挺惨的。完全是被李主任给忽悠的,专门给她们画大饼。拿着出国比赛的名额当胡萝卜吊在前头,把人眼睛给蒙上,驴子拉磨原地转圈圈,永远拉不到头了。” 李珊珊举手表示疑惑:“哎呀,我就想问一个问题。眼睛都蒙上了,怎么看到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呀?” 胡图图被噎住了,愤怒道:“你不挑刺,会死啊!” 剩下的姑娘们全都大笑起来。 林子矜出来给胡图图挽尊:“嗯,我个人觉得很有可能就是闻着味儿往前走的。当然也有可能没味儿。就让她们看一眼胡萝卜,然后蒙上眼睛了就开始稀里糊涂地拉磨。” 李珊珊点头:“还真是这样。”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李主任甚至连允诺都不需要。他只要给出暗示,那么所有人就自觉主动地幻想出最美好的场景。等到有一天发现,这不过一切都不过是黄粱一梦而已。被欺骗的人还只能怪自己太傻,想太多,曲解领导的意思。 能一早就问清楚吗?不能。“识相”的人都明白,有些事情是能做不能说,有些事情是能说不能做。一切全靠揣摩。 冯小满坐在边上,趴在桌子上听她们说话。她觉得李主人的存在也挺有意思的,他起码让集体项目组的小姑娘们一个个都飞速成长了。看,这群姑娘们都会分析领导的手段策略了。 等到五月份在柏林碰面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跟朋友们飞快地成熟了起来。 莉莉娅从在体操馆门口看到冯小满开始,就尖叫着扑上来。冯小满一边手忙脚乱地抱住自己的朋友,一边忍不住嘀咕:“你是不是又长个子了?” 果然,才一个月不到的功夫,莉莉娅居然长了两厘米。可怜的姑娘犯愁道:“哦,我真害怕这样长下去,我会跟篮球运动员一样高。” 冯小满也愁眉苦脸:“对啊,我也觉得我又长个子了。现在我已经有一米七三了。反正我的教练们都恨不得直接将我的骨头锯短一点儿。她们老担心我会到了年底,就直接长到一米八了。” 莉莉娅哈哈大笑:“哦,你这么说的话,雅兰达她肯定会伤心的。天哪,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再长两厘米啊。” 冯小满惊讶道:“雅兰达也会怕自己个子矮吗?她不是觉得自己的身高永远是最好的吗?” 莉莉娅小脸做出了严肃的表情,摆摆手道:“对她而言,最好的基础上也可以更好啊。” 冯小满忍不住笑了。她发现其实最轻松的时候,还是跟莉莉娅胡说八道的时间。她俩可以在一起,压根就没有什么正经话说,稀里糊涂地鬼扯一大通。 莉莉娅抱着冯小满,嘀嘀咕咕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继续训练啊?我真的很想你。” 冯小满摸着她的头,想了想,迟疑道:“应该世锦赛以后吧。” 如果世锦赛上她能够拿到好成绩,就又多了跟李主任谈判的筹码。 她现在为什么不硬气呀?因为世界三大赛上,她没有真正引起重视的成绩。能拿到分站赛单项金牌,在他们这些领导看来,压根算不了什么。她参加过一回世锦赛跟奥运会,都没有拿到奖牌。成绩不过硬,谁把她当回事?中国夺牌的项目多了去。隔壁竞技体操队就能够拿好多枚金牌了。 相形之下,艺术体操队就是有夺牌的希望,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除非,除非她能够正儿八经在世锦赛上拿到重量级别的奖牌,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她绝对能在奥运会上出成绩。这样,上面制定规划的人,才会把艺术体操队列入夺取奥运会奖牌的人员名单。也只有到那个时候,她才真正能够有点儿话语权。 毕竟这一届奥运会规格不同,意义不一样。 冯小满没有办法跟莉莉娅解释这么多。各国国情不一样,每个人的情况也不尽相同。莉莉娅却表示理解。运动员与运动员之间的派系斗争,教练与教练之间的派系斗争,从来都是数见不鲜。她从小开始练艺术体操,有的时候虽然不愿意关注这些事情,但总是能够听说的。 她鼓励冯小满:“嗯,那我等着你,等你九月份参加完比赛。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哦,亲爱的,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五月份红场阅兵啊!我们原本说好了,还要一起去看的呢。” 冯小满愣了一下,叹了口气:“是啊。” 她一早就跟朋友们说好了,要去看阅兵仪式。她还没有看过现场版的阅兵仪式呢。可是,年年说,年年错过。 冯小满还想再跟莉莉娅说一会儿,李主任就已经走过来了,笑眯眯地催促她:“你应该开始训练了。” 她默默地看了眼自己。她难道不是在训练吗?地毯基本功训练,这位李主任难道不知道吗?她跟莉莉娅说话的时候,她们一直在训练啊。 不过冯小满没有驳斥领导的话,而是乖巧地点头:“我马上过去。” 莉莉娅跟冯小满做了个鬼脸,又去找阿芙罗拉教练了。 这一次的德国站比赛,是她的成.人组比赛处子秀,她一定会闪亮登场的。她要告诉自己的朋友们,嘿,别把她当小孩,她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的莉莉娅跟贝拉都令人惊叹。第一天的个团赛上,这两位首度亮相艺术体操成.人比赛舞台的选手,就展露出了未来各自国家队领军人物的气质。无论是莉莉娅的甜美热情还是贝拉宁静优雅,都让人眼前一亮。 莉莉娅从小跟雅兰达还有娜塔莉亚生活在一起时,简直就是被她们带大的孩子。用艺术体操界的评论来说,她身上融合了娜塔莉亚以及雅兰达的优点。阿芙罗拉教练真是一位令人羡慕的神奇教练。她总能挖掘出最好的艺术体操选手。 贝拉身上有一种保加利亚队传统的优雅与细腻。她个人出色的身体素质以及对器械的熟练程度,都让她的成套动作展现出了一种不一样的宁静。 与这两位新丁相比,年长一岁的冯小满的显得成熟而内敛。提前两年进入世界大赛赛场,对她而言实在是太有帮助了。时间让她沉淀了下来,她的身上不复年轻选手常有的焦灼与无措,她已经成为了亚洲艺术体操的领军人物。 这一次的比赛虽然全场最闪亮的明星还是俄罗斯队的当家花旦娜塔莉亚。大赛的宣传海报上也印着她的比赛图像,她本人亦是预赛时的全场最高分获得者。可是,大家都渐渐地意识到了一件事,艺术体操世界的新时代已经来临了。新一届的领军人物也已经悉数亮相了。 这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飞速成长的年轻运动员,已经迫不及待地登场了。 239|花儿一样美丽 冯小满在第一天的预赛, 也就是个团赛中发挥得很出色,甚至可以说相当成功。她收获了全场最多的掌声,因为她的成套动作又进行了起码百分之三十以上的修改, 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有不少人表示, 娜塔莉亚的预赛第一是靠着她既往的金字招牌, 要论及现场发挥, 其实是冯小满更加有资格拿到全场最高分。冯小满并不太在意这些。说句不要脸的话,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表现, 她只担心她的队友们的成绩。因为孙岩还有陈美这些天一直被李主任压着不让陆教练跟薛教练管,只让她俩在各自省队教练的带领下进行训练。 艺术体操只要训练方法不得当, 后果很快就会显现出来, 冯小满担心这段时间会让她们被带废了。之前她就听过其他队里头对付不听话运动员的手段:停掉队员的规范训练。就算是拿到奥运金牌的人, 只要停训一段时间, 竞技状态势必也会飞速下滑。要说高水平运动员全凭自己训练出成绩, 那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否则为什么顶级教练人人抢呢? 这一次, 中国队个团赛派出了四个人出战,四个人都是参加所有比赛,然后取成绩最高三人的总分作为个团赛最终成绩。让冯小满惊讶的是, 这一回不仅孙岩成绩没下降让她心里头安慰, 最重要的是,还冒出了一位新队员徐大帅, 她的四项成绩加在一起, 甚至压了陈美一头, 直接排到了第十八名。按照规定,如果不是中国队已经有冯小满跟孙岩进入了个人全能赛,她还能参加个人全能决赛。 冯小满十分讶异。她之前并没有怎么注意这位运动员,因为她性子独,成天沉浸于自己的艺术体操世界里,除了在丁凝她们集体项目组的状态上留了点儿神,其余的,她根本就不在意。 这位听到自己成绩时还一脸懵逼的运动员徐大帅,也不是陆教练跟薛教练带着的。徐大帅进了国家队以后,一直跟着她们省队的教练训练。 冯小满回酒店后仔细观察粉丝们拍下来的视频时,才发现这个女孩子条件相当不错。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徐大帅展现出来的不是那种传统观念中的女性柔美,而是英气勃发,有一种非常独特的味道,大约正是这种感觉吸引了裁判,他们给了这位新人不错的分数。 这一次庞清没有随队来柏林,她在京中养精蓄锐,准备参加太平洋艺术体操锦标赛,她想尽可能帮其他队友们减轻一点儿负担。 不知道为什么,李主任很不喜欢庞清。每次开会的时候,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庞清这样的老队员应该早点儿把位子给让出来,好让新人得到锻炼。所以这次柏林站的比赛,李主任就没有让庞清出来,而是直接点了徐大帅的名。 一开始大家还有点儿意见,觉得这个名字比胡图图更奇怪的队员,就是靠着李主任老乡的身份,走后门进了国家队不说,还挤掉了庞清的比赛名额。冯小满当时没指望这姑娘出成绩,干脆没理会这事儿。反正庞清退意已决,争不争取一次国际大赛的机会对她而言,已经意义不大了。 这回冯小满仔细看了中国队比赛视频,才发现这位李主任很可能歪打正着,捡到一个宝了。因为踹燕转的流行,从娜塔莉亚时代开始,全世界的艺术体操运动员们都在拼命地强调水蛇腰,个个都是柔韧性一流。同样的,女性特质被发挥到了极致。 在这种情况下,天生带着点儿中性风的徐大帅,就跟她的名字一样,传统的女性特质在她身上表现并不明显,她展现给众人的更多的是一种帅气。 冯小满觉得有意思。现在大部分运动员都将惊人的腰部柔韧性发挥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状态。可惜的是,腰肢柔软的运动员常常免不了有爆发力差的缺点,跳步方面往往跟不上。随着雅兰达的退役、娜塔莉亚的身体素质下降,能够将跳步展现得舒展又轻盈的运动员,已经越来越少了。 欧洲二流艺术体操运动员,常常都有非常出色的转体能力。不少人哥萨克蹲转一转就是五六个,可在跳步方面就有所欠缺了。与她们相比,徐大帅明显占有优势,她的跳步非常不错,开度够大,动作舒展轻盈,而且滞空感非常出色,有一种大开大合、清朗的美。 冯小满仔细看了几遍之后,旋即就主动找到了徐大帅。 徐大帅正偷偷摸摸的在房间里头偷吃从自助餐厅偷渡出来的咖喱香肠。她饿,她是真的饿。比赛下来,她都觉得自己能干掉一整只卤猪手,结果她的教练就给了她一杯酸奶跟五颗草莓。她吃完了等于没吃。 冯小满看到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再闻闻屋里的味道,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哭笑不得地看着对方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只没话找话地来了句:“在外头比赛尽量少吃肉,免得碰上瘦肉精,到时候尿检出问题。” 徐大帅着急忙慌地点头,抬头一看桌上的梳妆镜才知道坏了——偷吃忘记擦嘴巴了。 冯小满这个客人比房间的主人更自在,她拍了拍椅子,示意对方坐下:“徐大帅,我想跟你聊聊。” 徐大帅一面赶紧找湿巾擦嘴巴,一面“嗯嗯啊啊”:“你要说啥就说吧。我知道我成绩没庞清姐好,可这也不是我想的啊。” 冯小满摇摇头,非得让对方坐下才开口。 徐大帅又焦急又窘迫,几乎要哀求了:“那个,冯小满,你有话就直说吧。我站着,我教练说了我老坐着会肚子大屁.股圆的,做动作不好看。” 冯小满被她给逗乐了。徐大帅这次虽然不能参加个人全能赛,但是她的绳操预赛位列第七名,进入了决赛。 “我这次来,就是想跟你说说绳操比赛的事情。”冯小满愣是把对方给拉着坐了下来,才肯继续往下说,“你的特点是干净利落,跳步漂亮。可以这么说吧,就我看过的运动员中,你的跳步能排进世界前八位。” 看徐大帅吓得差点儿要从凳子上摔下来的样子,冯小满忍不住笑了。她及时给对方泼冷水:“但是你的缺点也非常明显,就是身体偏硬,不够柔软。” 徐大帅的个性挺逗的,她闻声立刻做了个垂头丧气的表情,臊眉耷眼,简直分分钟可以上台唱二人转去了。 冯小满直接笑出了声,然后才正色道:“那么就好好发挥你的优势,不用强行让自己显得多温婉多俏皮。老实说,没必要。女性的美也是丰富多彩的,与你的个性相差太大的东西强行加在你身上,我看挺别扭的。” 徐大帅不太好意思地摸了下自己的嘴巴。她出身军人家庭,一开始是父母嫌弃她性子太野,送她去学跳舞,想培养一下姑娘家的气质。后来因为小腿生得漂亮,比大腿长出一截子才被艺术体操教练给挑中了,选到了省队里头。 性子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尴尬地笑,小声嘀咕:“我也觉得别扭啊。老实说,比起芭蕾舞,我更喜欢跳现代舞,不过教练说这样不行,她好容易才帮我想出来这样的动作。” 冯小满点点头道:“现在再改成套动作不太现实了,你可以试着在这里改成跳转,比你单纯转体漂亮点儿。还有面部表情跟小动作,也要注意,这边,你把头回过来一下,目光锐利一点。对,你做一遍给我看一下。” 徐大帅其实年龄比冯小满小不了几个月,可是冯小满这么一说,她就乖乖地照做了。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好像因为庞清的隐退,现在大家都默认了冯小满是隐形队长了。 冯小满就在徐大帅的房间里,从头到尾,将她的整个绳操全都掰开来给处理了一遍。动作还是那些动作,但是舞步衔接以及面部表情跟肢体语言,她全都重新给徐大帅重新顺了一遍。在房间里头自然是无法展示成套动作的,冯小满就让她全程模拟了一遍,然后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今天时间太晚了,去体操馆演练不可能了。明天你跟我们一块儿去训练,到时候来一遍给我看一下,我看哪里还能再纠正。” 徐大帅诚惶诚恐地将冯小满给送出了房间。原本她都做好了这一趟来会被所有人排挤死了的准备,谁让她是李主任特招进来的,谁让她又好巧不巧是李主任的老乡,谁又让她顶替了庞清的名额到柏林参加比赛来了呢。 出发前,李主任还说是要给她这个年轻运动员锻炼的机会,当时她都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进去了。真是,实力坑人没商量。 冯小满刚出徐大帅的门没几步,丁凝就端着樱桃跟酸奶上来了。 她看着冯小满的方向,惊讶地挑高了眉毛,压低了声音道:“我嘞个去了,你还真去找那个徐大帅了?我说不至于吧,小满,咱们就是表面上跟李主任你好我好大家好,也不至于跪舔关系户吧。” 冯小满顺手捏了个樱桃送进自己嘴巴里,酸奶也打劫了一盒。她也容易肚子饿。她能说刚才在徐大帅房间里头闻到咖喱香肠的味儿,她差点儿口水都要淌出来了吗?她摇摇头:“先不跟你说,我还要去找一回孙岩,你给我留两个樱桃啊。” 丁凝就这么目送冯小满又跑去敲孙岩的门,她摇了摇头,先去找李珊珊一块儿吃夜宵了。 冯小满将自己对孙岩成套动作的观感给说了一遍,因为看台赛顺序的原因,她得以看到了孙岩的全部成套。 “我看了一下你的成绩跟得分情况,还是老问题,减掉这边的难度动作吧,把转体三圈改成两圈,这样成功可能性更大一些。还有这里,舞步衔接换成恰恰会更自然一些。” 孙岩有点儿惊讶,今天的冯小满给人的感觉跟以前不太一样。她既往即使给她还有庞清、陈美等人提建议,也是相当婉转的,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含混。 冯小满苦笑着看着孙岩跟陈美,认真道:“咱们没有时间了。你们看看今天娜塔莉亚跟贝拉的表现就知道了,世界一流强队年轻队员的成长有多迅速,我们停下来歇一口气,人家就能甩开步子跑老远。我说话冲,而且挺自以为是的,但我自觉在莫斯科训练这么久,对于今年的评分规则了解程度应该还算可以。后面的一段时间,我可能会一直这样做,要是你们不喜欢,没关系,直说。老实讲,我现在精力基本上都放到了艺术体操上头,人其实挺迟钝的。” 孙岩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儿,你是什么样的,我们清楚。行,明天训练的时候,你给我再仔细看看,还有哪里能修改。” 送走了冯小满,陈美长长地吁了口气:“我看这丫头是要走火入魔了。”她回到省队教练底下以后,省队的教练也不知道要怎么带她才好了。为了给全运会练兵,教练索性让她成天翻来覆去地练她的成套。用陈美的话来说,她自己都要练吐了,哪里还能打动到评委跟观众。 孙岩笑了笑:“不疯魔不能活。所以,冯小满活下来了啊。” 冯小满没回自己的屋子,而是直接去敲了丁凝的房间要樱桃吃。 丁凝看她那副饿死鬼投胎的德行,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我要拍照上传,让你的粉丝们见识见识她们的小仙女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 冯小满一边啃着多汁的樱桃,一边大言不惭:“我的粉丝们肯定会感动的。我为了她们坠入凡尘,食人间烟火。” 丁凝直接回复一个字:“呸!”真是分分钟都能刷新下限的臭不要脸!李珊珊被她的样子逗得直乐。 冯小满吃完了三颗樱桃,人才缓了一缓。 丁凝坐到了床上,开始审问她:“喂,你个死丫头,你到底干嘛呢?你多什么事儿啊!” 冯小满收敛了惫懒的神色,表情严肃起来:“丁丁,咱们必须得显出实力来。现在咱们艺术体操队名气还不显——别说我,我的名气主要在网上,目前传统媒体的受众人群对我还不够熟悉。另外,我现在还没真正进入发育期,我后面到底怎么样根本说不清楚,所以咱们必须得扩大队伍,能获得好名次的运动员越多,上面就越重视咱们队伍。这样,有些人想作妖,就得掂掂自己够不够分量了。” 丁凝无奈地朝天空翻白眼,叹了口气道:“你就累死自己得了,谁不知道徐大帅是什么身份?李主人的老乡、他的嫡系,身份地位不一样,人家哪需要你照顾呀。” 冯小满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在我眼中,没有谁是谁的人,只要是咱们国家队的人,谁拿世界比赛的奖牌我都无所谓。只要她们愿意,我能帮忙的,我都会帮忙,至于其他的,那不是我考虑的范围内的东西了。” 丁凝简直想掐死这丫头了。她恨恨道:“你知不知道,猫给老虎当师傅,还要留一个爬树的保命绝招呢,什么叫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啊?” 冯小满笑了,那叫一个总裁酷帅狂霸拽,简直可以说是睥睨众生:“你以为我的成套动作为什么一直变化啊?那是因为我一直在学习在进步啊。我就是把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给别人了,那又怎样?明天我能够创作出更好的东西来。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丁凝揪着她的腮帮子咬牙切齿:“你就吹吧,你就得意吧,反正啊,你好好想想自己,别光想着别人了。” 冯小满推她:“哎哎哎,毁容了,姐靠脸吃饭呢!还有你,给我争点气啊,千万别掉链子,我还指望着你们拿奖牌呢。不只单项的奖牌,全能的两个单项都要,咱们拿奖牌砸死他们去!让他们睁大狗眼看看,看看我们是什么实力,就这样还把我们不当一回事儿,以为可以任意搓圆捏扁?我呸!我糊他一脸。” 丁凝乐了:“对,就是要有这个精神气势,看到那些人我就恶心,恨死人了。” 冯小满了戳她的脸:“对对对,敢惹我们丁丁生气,就是罪大恶极,我们一定揍他,狠狠地用金牌砸他们的脸。” 她这句“金牌”一出来,丁凝就眼睛一亮,兴奋道:“对,小满拿金牌,就拿金牌砸他。” 冯小满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啊呸!这个嘴上不把门的东西,别开玩笑了,娜塔莉亚这一回可是要参加所有比赛的。上次是因为她意外受伤,才给自己捡漏的机会,再上次日本赛是雅兰达掉链子了,娜塔莉亚没参加带操决赛。 丁凝拼命地掐冯小满,吼道:“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娜塔莉娅不会老吗?娜塔莉亚也会离开这个舞台呀,她如果一直在巅峰状态,她会走吗?当然不可能啦,走就是因为她实力不济了。” 冯小满死命捂住丁凝的的嘴巴。不许说不许说,娜塔莉亚又美又厉害,才不会实力不济呢。 她不想看到朋友的离开,娜塔莉亚那么努力,那么美好,她就应该一辈子在艺术体操舞台上绽放下去,像花儿一样美丽。 240|新的领军人物(捉虫) 第二天, 整个德国站比赛的重头戏,个人全能赛拉开了帷幕。这一回奥古斯汀也从巴黎过来观看比赛。 冯小满刚到楼下准备吃早饭,就看到了奥古斯汀站在大厅里朝自己微笑。她先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旋即皱起眉头算时间, 今天到底是礼拜几来着? 奥古斯汀笑眯眯地走上前, 赞美了一句:“你昨天的比赛我看到视频了, 非常棒。” 冯小满忍不住皱眉:“那个,奥古斯汀, 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待在学校里上课啊?” 奥古斯汀耸耸肩:“不,亲爱的小满, 我们法国学生假期比上课时间长。” 冯小满十分怀疑, 她上下看了奥古斯汀好几眼, 一边朝餐厅走, 一边嘀咕:“那个, 从巴黎到柏林的路费很便宜吗?你还非得所有比赛都看不成?” 奥古斯汀笑眯眯的:“噢,亲爱的小满, 你不要误会,我原本就喜欢看艺术体操比赛。当然,因为你, 我更喜欢了。” 冯小满“哼哼哼”几声, 自己去取草莓跟酸奶了。她觉得德国的草莓真不错,个头不小, 口感甚佳, 配上酸奶味道最棒了, 至于这里最有名的香肠,她还真是不敢吃。这都要世锦赛了,她要闹出个尿检阳性什么的,真是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奥古斯汀以标准的迷弟造型看着冯小满吃完了一顿早饭,然后跟她讨论了一下秋季款的新鞋广告拍摄问题:“这一次时间能协调的出来吗?” 冯小满想了想,点头道:“应该可以,比赛完之后就可以拍。”拍广告挣钱的事情,李主任可比她还要热衷,反正又不会分钱给她。 两人聊了几句后,冯小满跟着国家队出发去比赛场馆了。同样蹲守着准备采访热门运动员的记者笑眯眯地问奥古斯汀:“刚才你跟Summer聊天聊得非常愉快,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冯小满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自己的名字是夏天的风的意思,加上她棒操的最后一个身形是“夏”,所以国外媒体干脆管她叫Summer。她的粉丝也自称是“夏天”,意思是他们要替小满撑起一片天空。 奥古斯汀笑容可掬:“噢,她关心了我的学业。要知道,她是赫敏一样的学生,所以总是希望我学业优秀。” 记者狐疑道:“可是我觉得她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奥古斯汀耸耸肩,非常无奈:“她不喜欢我多花钱,可是我告诉她,我想多见到她,早一点儿见到她,她是那样的迷人。” 冯小满是已经走了,也听不懂这么复杂的法语,否则她肯定拿草莓糊奥古斯汀一脸。成天胡说八道,满嘴跑火车,最可气的是她还不好反驳,因为跟奥古斯汀似是而非的关系也是她人设中的一部分。民国时期张爱玲就写下了: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女人们就是这点贱。 有意思的是,过了一个世纪,这句话依然相当有市场。 冯小满觉得无趣极了,可是既然签下了广告合同,她就得有职业操守。她朝体操馆的天花板翻了个白眼,然后开始仔细观察孙岩的成套动作,她又趁着去拿电解质饮料的机会,小声跟孙岩说了自己的看法。她得让孙岩的名次尽可能地再往前面升一升,起码的,到下一届奥运会时,中国队得满员参加比赛吧。 这一次冯小满拿到了个人全能赛的银牌,金牌得主依然是娜塔莉亚,但是这个结果已经极大的震动了所有人。 因为按照大家的预测,照着往常的惯例,冯小满最多能够拿到个人全能赛的铜牌。银牌得主要么从俄罗斯队中产生,要么就是乌克兰队的当家花旦巴甫洛娃,或者是保加利亚队的拉耶娃。总之,让一位亚洲选手拿到重量级世界杯分站赛个人全能赛的银牌,意义非同小可。 明明被她超越的这些选手都没有在比赛中出现明显失误,但是冯小满最终的总成绩却超过了她们。这个信号让所有人都面面相觑,难道国际体操协会又有了新想法? 冯小满自己觉得她今天的发挥完全对得起这块银牌,她的状态非常好,她认为自己已经完美的展现出了自己的成套。她的粉丝们将她的四个成套命名为“战歌”系列,上传到了网上,艺体迷们也觉得她表现出了她进入国际大赛赛场以来最好的状态。 虽然乌克兰队的巴甫洛娃是上届奥运会的亚军,而且也是艺术体操界的金字招牌了,但冯小满觉得,她的成套动作连她都已经看腻了,何况是裁判。她这次比赛展示的成套动作其实就是在前年的基础上进行了改动。 “她应该需要更新鲜的东西。”等待着赛后尿检的冯小满,认认真真地跟莉莉娅还有贝拉分析。她们运气真好,又被抽到一起等待尿检。 贝拉点头:“是的,她这次跟上个赛季没有太大的区别。嗯,虽然非常美,但是我想说,我已经看过太多次了。” 莉莉娅叹了口气,乌克兰队目前似乎也有内讧。她们的当家队员的处境并不太好,因为她的教练的失势,所以她们师徒好像都被排挤了。 贝拉露出了同情的表情。高层派系的斗争所导致的恶果,保加利亚队最有发言权,在俄罗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崛起之前,保加利亚队才是艺术体操项目中当之无愧的王者,然而内讧导致保加利亚队人才严重流失,整个艺体项目几乎一蹶不振。如果不是功勋教练的回归,现在她们甚至连派上场比赛的运动员都没有了。 冯小满听了觉得有点儿难受,派系斗争当中,常常沦为牺牲者的都是运动员。她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道:“我们来说点儿有趣的话题吧。” 这一次,莉莉娅在个人全能赛中拿到了第四名,贝拉紧随其后是第五名。她们的表现相当精彩,冯小满看了一场莉莉娅的棒操,觉得实在太有趣了,古灵精怪的莉莉娅将她惊人的想象力都发挥到她的器械动作中去了。她非常擅长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运用器械,在她的棒操中,这点体现得淋漓尽致。 贝拉的比赛,冯小满只有机会欣赏到了球操。老实说,那种宁静柔婉的风格实在太契合贝拉的个人气质了,冯小满觉得她应该能够在个人单项决赛中起码获得一枚的奖牌。只是最后的结果究竟怎样,就看她们明天的发挥了。 这一次人全能赛结束以后,紧接着就是集体项目组的比赛。她们总算是都得到了喘口气的机会,能够坐在观众席上,为各自的队友呐喊助威。奥古斯汀远远的,就朝冯小满眨眼睛,生怕记者不拍他。 冯小满直接回复了他一个后脑勺。他笑嘻嘻地跟记者解释:“她非常害羞。不,下了赛场,她是个赫敏一样的女孩子。很酷,对不对?她非常聪明勤奋而且有自己的想法。” 有想法的冯小满坐在前排,紧张地盯着台上的队友。老天爷保佑啊,暂时把她的好运气借给丁凝她们吧,一定要让她们拿到奖牌。 孙岩在边上都忍不住握住了冯小满的手,安慰道:“没事儿,她们肯定能好好发挥的。” 从某种程度上讲,她们也许比世锦赛跟奥运会时更紧张。 孙岩这次的个人全能赛发挥不错,排到了第九位。她自己也对这个成绩挺满意的。也许她这辈子都无法成为世界一流高手。但是能够在二流高手中位居上游,她也是成功的。 陈美跟徐大帅也坐在她们旁边,紧张地看着台上比赛的运动员。经过昨天之后,大家似乎又有意无意地对徐大帅敞开了门。就跟冯小满说的一样,在某种意义上讲,运动员跟傀儡没多少区别。怼徐大帅有什么意思呢?李主任不喜欢庞清,就是只派她们三人过来,没有徐大帅,他也不会让庞清上的。 徐大帅看着台上的丁凝等人,不停地小声念叨着:“快,快点,不要乱了拍子。哎哟喂,吓死我了,幸亏接住了。妈呀,这也太惊心了,我的心脏吃不消了。” 陈美被她给逗乐了。她觉得徐大帅天生就是讲单口相声的人才。在徐大帅版本的现场小声解说中,集体项目组的五位姑娘结束了她们的比赛。比赛成绩出来后,现场又是一片哗然。因为五位姑娘成功地获得了铜牌。这加上冯小满上午拿到的个人全能赛银牌,简直就是逆天了。中国军团这是要彻底崛起了吗?国际体操协会难道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冯小满她们觉得这块铜牌都冤了丁凝等人。明明她们的发挥异常出色,在场上展示的时候,旁边的扛着摄像机的记者都说是他们整个集体项目中看得印象最深刻的比赛。如果不是打分的时候,裁判有意压了中国队一头,丁凝她们是非常有希望拿到银牌。 况且银牌得主意大利队还出现了失误。如果按照正常规则的话,意大利队是应该扣掉分数的。但是裁判似乎选择了无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等到以后,慢慢这种状况大概就能够得到纠正吧。 丁凝等人下台以后,都很激动。她们特别担心,经过之前的动荡,这一次参加比赛,大家状态会受到极大的干扰。但是没想到,成绩会这么好。就连陈教练都说,她们的发挥比以前更加出色了,总算是掌握到了安东尼娅教练编排动作的精髓。 冯小满鼓励自己的队友们:“加油,明天我们都争取拿更多奖牌,拿的越多越好。” 李珊珊开玩笑道:“对,我们多拿点奖牌。到时候有奖金了,好请你吃饭。可怜天见的孩子。” 冯小满哭笑不得。现在队里头的人都知道了李主任的决定,冯小满现在出来参加比赛,是没有奖金的。所有大赛上得到的奖金全部被李主任要求用来还债。 如果说以前集体项目组中还有人对冯小满有意见,觉得她占了队里的便宜。那么现在大家都是愤愤不平,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领导。运动员出国比赛拿到荣誉,队里没有奖励不说,居然连她原本该得的奖金都扣掉了。真是八百辈子没见过钱吗!急吼吼成这样。 冯小满笑了下,没说什么。她心里头发狠,有种给她等着。总有一天,她会让这位李主任“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而且是连肝带肺的一并吐出来。 大家说笑了一通,就赶紧回去休息了。明天还有比赛等着所有人,每个人都不敢松懈。她们要用自己的成绩来证明,她们是最强大的队伍,她们不容任何人小觑。 冯小满在第二天的单项决赛当中,成功到拿到了带操的金牌以及其他三个项目的银牌。她这一次的成绩出来以后,全场是真正哗然了。因为这很明显是一个标志。娜塔莉亚之后的艺体领军人物中,必定有一个冯小满。 对,所有人都看得到,她的赛场表现非常出色。每当她那套令人瞠目结舌的带操,在场上绽放烟花的时候,大家都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上帝啊!这怎么可能?她究竟是怎样做出来的。冯小满甚至还应国际体操协会的要求,专门拍摄了烟花跳的教学视频用以给众人观摩学习。可是依然除了她以外,没人能够做出来七朵烟花。 今天为止,最成功的模仿者还是莉莉娅。但是她的成绩始终停留在三朵,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再往上面增加一朵。 雅兰达曾经玄乎乎地表示,那是因为这些烟花在她心中绽放。她不在人间,她在梦境。 冯小满听了以后笑得厉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雅兰达没说错。她的确是近乎于梦幻般的状态完成她的带操成套的。因为那原本就是回忆与现实交替的画面。 对于单项决赛,冯小满唯一遗憾的就是她的棒操。她甚至觉得她可以拿下这枚金牌的。不过,娜塔莉亚裁判缘更好,这是理所当然的。她有那么多年的大赛经验积累着。冯小满输在她手下,也是心服口服。 比赛结束,领奖的时候,娜塔莉亚拥抱了冯小满,鼓励道:“非常棒,我很高兴。之前我非常担心你回去以后,状态会下降。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非常难受。” 娜塔莉亚笑了笑,认真道:“雅兰达退役以后,其实我很孤单。” 冯小满知道她并没有说大话,因为娜塔莉亚现在唯一的敌人是自己的伤病。实际上,无论是俄罗斯国内更年轻的选手,还是乌克兰队的巴甫洛娃或者是保加利亚队的加耶娃。在她心目中,都构不成真正的冲击。不是她们不好,而是她们还不够好,不足以开创一个时代。 冯小满回抱了娜塔莉亚,笑道:“我也很高兴。老实说,我特别担心你的身体。我害怕你比赛的时候又出现状况,然后不能坚持比赛,这样即使我拿到金牌我也不高兴。” 娜塔莉娅忍不住笑了。两人拥抱了许久,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记者们的快门不断在她们耳边响起。 有人感慨,哦,她们之间的关系可真够好的。我原本以为这个中国女孩从莫斯科离开以后,她们就断了联系呢。看样子并不是这样。 冯小满的粉丝们非常高兴,因为他们的小满是最受欢迎的。看,即使是她的对手,也喜欢她。她在艺术体操赛场上不孤单,她有很多好朋友。那些暗搓搓地诋毁冯小满的人,可以了,谢谢啦。我们家小满才不要跟不好的人一起玩呢。 粉丝们的小满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她需要建立起自己的官方粉丝会了。在她重生之前,社会上有个流行词叫做“一粉顶十黑”。很多时候,是粉丝行为,偶像买单。她需要让自己的粉丝队伍规范化起来,争取最大的社会好感度。这样才不至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跟麻烦。 冯小满刚透露出这个意思来,她的大粉丝淇奥就跳出来,表示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她本人是学习市场营销的,还辅修了社会心理学跟计算机,自认为可以试试。 淇奥有点儿紧张:“那个,老大啊,万一我搞砸了怎么办?” 冯小满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关系呢?老实说,我只是希望大家到时候可以通过粉丝会的途径,更加容易地了解我的一些动态之类的。不然,社会上的一些传言太匪夷所思吧。我本人又没有办法开个新闻发布会什么的进行澄清啊。所以,我想就是多一条途径发声吧。毕竟现在我的身份还是运动员,也没有多少训练比赛以外的事情要处理。” 淇奥急得团团转,给冯小满出主意:“老大,你得签经纪公司呀,体育经纪公司,你看贺天背后的团队那样,弄得多好啊。我敢说,全中国所有运动员加在一起都没贺天能挣钱。那都是他的团队运作的好。谁都知道贺天的商业价值,有他背后的团队给开发出来的。贺天之前,就没有人打NBA吗?明明那人成绩也不差。跟贺天比起来,却压根连个水花都没有。” 241|话语权 冯小满挠头, 犯难道:“可我不知道该找谁帮忙啊。老实说,我缺乏经济头脑,我对此根本就没什么概念, 有点儿稀里糊涂的吧。再说了, 我跟贺天的情况到底不一样。他在NBA打篮球呢。他的主业是通过NBA巨星的身份开发推广出去的, 可我练艺术体操只能待在国家队里头。我的所有商业价值, 必须得去通过国家队去实现。我连肖像权都不是我自己的。你说,我怎么处理?” 淇奥也犯起愁来。她暂时没什么好主意, 就先将这件事情给搁置了下来,转头好好去组建官方粉丝会了。 没想到不到几天时间, 淇奥这位妥妥的行动派就给了冯小满大惊喜。她已经将全班人马给拉了出来, 创办好了官方网站, 不仅有专业的技术维护人员, 居然还有法务、财务以及宣传人员。 冯小满都惊呆了, 原来她的粉丝们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淇奥兴致勃勃地告诉冯小满。她们的法务已经通过了司法考试。最有趣的,粉丝会的这位法律顾问小姐姐原本是学中文。她在冯小满刚从世界俱乐部邀请赛上冒头的时候, 就粉上了这位“天赋异禀”的艺体新星。后来冯小满老是被人追着没完没了地欺负,文学少女就怒了,转了专业学法律去。以后再有人欺负冯小满, 她就妥妥地用律师函吓唬人去。现在, 这位小姐姐都快大学毕业了。 冯小满真是感觉压力好大,如果将来法律专业的小姐姐发展不好的话, 岂不是自己坑了人家。 结果淇奥嫌弃吓唬她的力度还不够, 居然又美滋滋地分享内部人事资料。还有另外一位在网站当中负责宣传的小姐姐, 是学传媒的大三学生。她也是为了冯小满转的专业。 那个时候冯小满都已经拿到冠军了,结果居然被人拼命踩死命黑。她就觉得那是因为他们这些粉丝没资源,在媒体圈子缺少话语权,支持不了冯小满。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肆无忌惮地欺负冯小满。小姐姐一怒之下,干脆转学传媒专业了。等到以后她在传媒界有了话语权,那些人就不敢这么欺负冯小满这个小怂包了。 冯小满又是感动又是忐忑不安。老实说,也许是因为上辈子,她一直缺乏被人爱的经历。到现在为止,面对别人给她的爱,她依然会诚惶诚恐。她害怕自己不够好,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个人,她害怕自己会辜负他们的爱。 她颠三倒四地跟他们解释:“你们千万可别把我想得太好,我一点儿也不好。” 结果她的这几位大粉丝一个比一个毒舌,直接说:“算了吧,我们从来没指望过你。笨的要死,压根就不知道怎么在媒体面前说话。哎哟,呆里呆气,傻不隆冬的,有点什么事情全写在脸上了。每次看你接受采访时,我们都恨不得把你揪下来,先学学公关学好不好?” 冯小满简直要泪流满面,说好的饮仙露的粉丝小仙女们呢?噢,里头还有个负责网站维护的程序员小哥。怎么一个比一个牙尖齿利,简直就是小恶魔啊。 结果最后他们用甜言蜜语发射糖衣炮弹:“乖,你就是再脾气不好爱臭脸,你依然是我们喜欢的小满。” 冯小满一时间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不管他们说的话,究竟是不是在安慰她。总归她听到这句话,她就觉得自己受到了抚慰。 作为一名运动员,其实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自己竞技状态下降。伴随着成绩低谷而来的是被嘲笑,被嫌弃。她害怕她的支持者们现在把她捧到天上有地下无的,因为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她能在国际大赛中拿到好名次。如果后面她经历发育关,身体变笨重,竞技状态下降,那么他们还会夸奖他好吗?也许会嫌弃她,就跟现在有人毫不留情地厌弃着娜塔莉亚一样。 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太介意网上的评论,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可是人类作为社会型生物,始终处于周围环境跟舆论的影响中。 粉丝们安慰她:“你好好去参加比赛,好好训练,好好拍广告啊。对了,你暂时不要再随意去接广告了。如果你广告做的太频繁的话,会引起公众的反感的。他们会认为你没有将你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训练跟比赛上去。” 奥运会之后,冯小满已经有四个广告代言在身了。这在一线运动员中都是极为少见的。而且这些广告的内容,范围都比较集中,就是宣扬一个美美的小女生的形象。这样无限制的开发,其实对冯小满的长期发展并不好。她需要更加全面化的广告代言。像贺天那样,遍地开花,扩大社会影响力才好。 淇奥没有再跟冯小满分析这些内容,因为他们也清楚一件事,冯小满对于广告代言并没有自主选择权。她其实是个傀儡,只能接受体操中心的安排。 她催促冯小满:“快点儿睡觉去吧。明天不是还有广告要拍摄嘛。” 冯小满立刻发送了一张睡眼惺忪的照片,上面配上文字“好困”。这是之前粉丝抓拍的一张照片,当时她在个人全能赛跟单项比赛的中间时间段,为了节省时间,她就在训练馆里头睡觉了。她现在已经开始有意识地提前推出最简单的自己形象的表情包。希望能够提前抢占一波市场热度。 传媒小姐姐追问冯小满:“这次还是跟奥古斯汀一块儿拍广告吗?小满你小心点儿啊,感觉那小子像条狼。” 冯小满被逗乐了。 不知道是不是奥古斯汀用力过猛还是什么,她的不少大粉丝都不太喜欢奥古斯汀。她们嫌弃他油嘴滑舌,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 会中文的奥古斯汀看到这些留言时,心都碎成渣渣了。他明明是很真诚很专一的人好不好。 可惜的是,他披着马甲上阵亲自辩护的结果是,他被嘲笑的更惨了。就连冯小满都看不下去,给他支招:“沉默,保持沉默。你需要维持距离感。高冷一点儿,话少一点儿,对于维持你的人设会有更大的帮助。” 奥古斯汀委屈不已:“他们冤枉我。” 冯小满耸耸肩,吐槽道:“谁让你话这么多,总是被人抓到把柄。” 一想到接下来的广告拍摄任务,冯小满就躺在床上叹气。拍完广告以后,她就直接飞夏威夷参加太平洋体操锦标赛。所有的项目她都得参加,再然后她还得去港城参加表演赛。接着是意大利的邀请赛。这么密集的行程安排,她必须得抓紧分分秒秒见缝插针地休息。 冯小满比赛后又在欧洲呆了一个礼拜,她几乎跑遍了西欧的主要国家,为广告取景。这一次除了电视广告还有平面广告,平面广告的掌镜人是冯小满已经合作过数次的杜鹏。 奥古斯汀笑着朝冯小满眨眼睛,表示在杜鹏的镜头下,他们的感觉会更加默契。 冯小满朝他翻了个白眼,笑着上前去跟杜鹏打招呼。他们总共一起拍摄了“爱琴海”、“挪威森林”以及“人鱼传说”三个创意广告。她跟杜鹏聊起了广告创意的时候,叹气道:“美人鱼可真够傻的,以声音来换取双腿,意味着她主动放弃了自己的话语权,她放弃了自我表达的机会。” 奥古斯汀在边上听着,不住地点头:“是的,她在爱情中迷失了自我。” 冯小满想了想,摇头道:“也许不是爱情。她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她生活的地方而已。甚至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鲁迅说,娜拉出走以后,不是堕落就是回来。想要真正自主独立,对于女性而言,其实非常艰难。” 奥古斯汀瞪大了眼睛,摇头:“噢,不,亲爱的小满,我不能赞同你的观点。我认为是爱情。” 杜鹏看这两人争论的模样,觉得颇为有趣,又给他们抓拍了几张照片。他建议可以用在秋季款的广告中,毕竟秋季给人感觉是收获的季节,不能继续单纯的清新甜美下去。观众也需要更加深入的内容,比如说,王子与公主之间的争执。 广告的拍摄休息时间,冯小满出了为国际体操杂志又拍摄了最新一期的封面外,还接受了时尚杂志的专访。这一次采访她的是米姐供职杂志的法国版,冯小满是以舞者身份跟巴黎当地的芭蕾舞明星一起接受的专题采访。这其中,有米姐的牵线,也有奥古斯汀家背后的公关结果。他们需要他们的品牌代言人有更高的知名度跟社会影响力。 体育频道派出的摄制组在拍完了正在德国集训准备参加世青赛的足球小将之后,顺道又过来采访了冯小满。能够有这待遇,冯小满已经挺乐呵的了。她笑容满面地接受了体育频道的采访,表示自己愿意配合国家队安排。 “队里头给我制定好了行程表。我只要按照行程表来行事就好。在这里,当然是我自己照顾自己啦。我都十七岁了,之前也在莫斯科训练过一年多的时间,我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 自己拿着冯小满的记事本上的行程表一阵猛拍,然后感慨道:“行程这么密集,哪里有训练的时间呢?” 冯小满笑眯眯的:“见缝插针呗。像拍广告拍杂志照的时候,我就可以趁机在体操馆里头训练。日常回酒店休息时,我也会去体操馆里头训练。我觉得参加表演赛,也是一个锻炼的机会。能待在体操馆里,我已经很幸运了。总之,生活中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比起那些没有场地训练的运动员,我已经非常幸运了。” 记者问冯小满:“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冯小满大笑:“当然是睡觉了。我今天可是快走遍柏林的大街小巷了。”因为国人对德国的好感度颇高,所以这次他们的广告选景场所中就有柏林。这也恰好契合了冯小满在德国站比赛中确定了自己艺体界新女皇地位的重要时刻。 广告拍摄完毕之后,冯小满谢绝了奥古斯汀陪她四处逛逛的提议,直接回酒店睡觉去了。她真的觉得很累,她需要休息。 奥古斯汀也不生气,他就坐在酒店楼下大厅里。他笑着告诉记者:“噢,她太累了,嗯,吃过晚饭以后,我们可以去街上逛一逛。她应该会喜欢柏林的夜色的。” 然而奥古斯汀一直没能等到冯小满下来吃晚饭。她直接就睡过去了。到了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奥古斯汀忍不住给她打了个电话,温和地劝她下来吃点儿东西。如果她想要的话,他让服务生帮她送到房间去。 冯小满睡得迷迷糊糊的,直接拒绝了。她开玩笑道:“你们法国不是有民谚,叫做睡个觉省顿饭嘛。” 她当年看《三剑客》,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句话了。 242|你们喜欢港城吗 冯小满因为刚睡醒, 说话的声音有点儿沙哑。声音顺着话筒钻进奥古斯汀耳朵时,他竟然有种浑身一哆嗦的感觉。 可怜的少年又是激动又是愧疚,他似乎给小满增加负担了。他本来是想让她趁机放松一下的。借着拍广告的机会可以顺便在欧洲旅游一趟, 轻松一点儿。当然, 如果可以顺便跟她约会, 就更棒了。 然而, 计划不如变化。广告导演的要求非常高,摄影师也是吹毛求疵。整个拍摄行程紧张辛苦到所有的摄制组成员都觉得吃不消, 还旅什么游。偏偏她一点儿也不肯松懈,生怕自己的竞技状态会下降。她只要一有空隙时间, 就见缝插针地练习基本功并体能锻炼。 这个貌似完美的休假计划, 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他让她更加辛苦了。 面对奥古斯汀愧疚的道歉, 冯小满忍不住笑了。她打了个呵欠道:“哦, 不, 其实我很放松。老实说,我真的很放松。” 在这里, 她不用面对李主任他们那些人,也没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之前,始终压在她身上的低气压, 终于从她的周边一扫而空。她甚至有一种近乎于飘起来的感觉, 非常惬意。五月份的欧洲,原本就是一个旅游的好地方。看着蓝天白云, 人的心情都能莫名其妙的变好, 感觉一觉睡醒, 就能上天。 奥古斯汀跟冯小满絮絮叨叨地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终究没能劝说成功她吃点儿东西。他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微笑着对记者表示:“哦,亲爱的先生,你不用再跟拍了。因为她需要休息,我也需要休息了。” 记者露出遗憾的表情,他原本以为这对绯闻小情侣会共进烛光晚餐的。 奥古斯汀哈哈大笑,摇摇头道:“噢,在烛光下吃水果喝酸奶,真有趣。她对自己的饮食控制非常严格。” 记者深表理解:“年轻的小姐们,在维持自己的身材方面,相当苛刻。” 奥古斯汀再一次摇头,认真道:“不,她是为了她自己的艺术体操事业。为了她,她能够承受任何辛苦。” 冯小满直接飞去了夏威夷跟国家队会合。李主任不知道又有了什么新想法,这一次,他没有带陈美,而是将庞清给带到了夏威夷。 冯小满有些奇怪。难道李主任这是要重新启用庞清了? 丁凝翻了个白眼表示,嗤之以鼻。她冷笑道:“姓李的是觉得带上庞清去根本更保险吧,生怕拿不到奖牌会被人耻笑呗。” 要知道上次在德国站的比赛中,她们可谓是大出风头。所有的参加项目全部都有奖牌进账。如果不是李主任硬是压着钱苗苗她们几个孩子不让参加比赛,少年组同样也有奖牌大赏。 不少人在兴奋之余也表示遗憾,认为国家队应该将少年组也给派出去的。钱苗苗不是拿过好几次少年组的奖牌了吗?以前是有具备成.人组一流运动员实力的莉莉娅跟贝拉压着,始终只能拿铜牌。好不容易这一次莉莉娅跟贝拉转去成.人组比赛了,钱苗苗有夺冠的机会,队里为什么不派人去? 据说领导开会的时候也表示不满,这明明是一次能够一举成名的好机会。国际体操杂志都惊呼中国艺术体操崛起了。 冯小满听了笑而不语。其实要论起崇洋媚外,某些领导才是中流砥柱,真心是外国的月亮大又圆。所以克莱登大学受众极广。 既然国际体操杂志都说艺术体操有戏,那肯定就是真有戏。这个时候再把人藏着不让出去比赛,完全就说不过去了。 冯小满这个礼拜在欧洲拍广告,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捧成了新一代的艺术体操女皇。 目前她在网络上人气极旺,搜索指数又一度超过了贺天,成为中国体育明星第一人。就连演艺界明星,现在都要蹭她的热度。 电视体育频道继在柏林的采访之后,又想给她拍摄短期的纪录片。因为每次她的体育纪录片播放时,收视率都相当高。到目前为止,已经达到了女性运动员的纪录片巅峰。只是不是冠军,却比冠军更火爆。 拍摄要求送到李主任桌上去时,他以担心会影响其他运动员的训练情绪为理由,推却掉了。 冯小满听说后,暗地里冷笑。以为还真能一言堂了不成?在新媒体崛起的时代,他就是霸占了传统媒体的话语权又怎么样?山不转水转,条条大道通罗马。 即使李主任一个劲儿地想要压着冯小满,也阻止不了观众们对她的热情。从某种意义上讲,冯小满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艺术体操运动员,她已经有了更大的社会影响力。李主任倒是想压着她不让她接受采访,但是按照之前国家队跟广告商签订的合约,她必须得定期接受媒体采访,以达到宣传产品的目的。所以,李主任即使再不悦,也不能跟钱过不去。 冯小满笑容满面地接受了美国华人报业的采访,心中暗哂。以为从她身上榨钱有那么容易吗?她会让后悔做人没有底线的。 那位明显带有广东口音的记者问冯小满:“听说你这次太平洋体操锦标赛之后,还会去港城参加表演赛。你对港城印象如何啊?” 冯小满笑着回头找她的队友们:“你们喜不喜欢港城啊?” 一群小姑娘们全都嘻嘻哈哈笑起来,连连点头表示喜欢。冯小满也笑着道:“之前有去过港城举办表演赛。印象就是,哎呀,好吃的太多了,每天都要跟美食作斗争。我们对港城印象很好,希望能够给港城的观众带去精彩的表演。嗯,我们也希望港城能够尽快建立起专业的艺术体操队,在国际赛场上一展华夏儿女的英姿。” 不知道这位记者是怎么想的,她居然问到了冯小满有没有兴趣去港城组建艺术体操队参赛。当地有热心体育事业的富豪建立的基金会有意向希望能够创建专业艺术体操队。 冯小满笑而不语,只说自己现在的主要任务是积极备战世锦赛。至于港城从内地引进优秀运动员参与港城体育事业建设,她也表示希望港城方面一切进展顺利。她笑道:“毕竟,能够加入国家队为国出征的名额是有限的。如果运动员能够有更多的机会为祖国争光,相信大家都会为运动员高兴的。我们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 国家队的其他队员接受采访时也是嘻嘻哈哈,表示祝港城方面一切顺利。艺术体操事业能够在祖国遍地开花,大家都乐见其成。 年轻的姑娘们都笑得一派天真无邪,满满单纯无忧的气息。 在夏威夷举行的体操锦标赛,有不少华人特地赶过来支持中国艺术体操队。以前,这些人都是只为竞技体操队摇旗呐喊的。现在,这些姑娘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支持者。 丁凝叹了口气,突然间感伤起来:“这场面要是被老赫看到了,肯定得开心死。” 那时候,赫主任天天拿隔壁的竞技体操队刺激她们。人家为什么走在大街上都能被粉丝认出来要签名?因为人家有成绩,老百姓认牌子。你们倒是个子比人家高,长得还比人家精神呢,成绩却没人家漂亮。 也就是这种时候,老赫才承认他手下的队员都是群水灵灵的漂亮小姑娘。虽然他的本意是想打击她们说她们是草包美人来着。 冯小满觉得世事可真够讽刺的,是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她们现在都不敢指望李主任能为艺体队做什么,她们只求这位李主任乘凉的时候,别再把树顺便给砍了。 等到她们拿到世锦赛的奖牌,然后再拿奥运会奖牌时,人人都说,中国艺术体操队是在这位李主任的带领下,走向辉煌的。除了她们自己以外,还有谁记得那个成天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将她们绑在体操馆的赫主任呢。 李珊珊安慰她们:“好啦,大家想点开心的事吧。哎,你们说,李主任究竟是什么意思?你看团体赛是三三制,三个成.人运动员,三个少年运动员。咱们现在三个少年运动员是眼睛确定了,就是苗苗她们三个豆丁。可成.人运动员,究竟派谁上啊?他可是带了四个人来。” 三人面面相觑,摸不准这位李主任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想干嘛呢,想让庞清也跟他投诚吗?简直是太累了!大家不过是想好好比赛而已。就是大家心里惦记着赫主任又怎么样呢?身为运动员,她们又没有什么权势,能够影响到上面的决定,将赫主任重新调回来。谁都知道,赫主任这一回是在派系斗争中被炮灰了。这哪里是她们几个小运动员能够有扭转乾坤的。 当领导的人可以不专业,原本就没有多少专业出身的领导。外行出身,把团队管的蒸蒸日上的领导比比皆是。可作为一支国字号队伍的领头人,缺乏容人之雅量,就千不该万不该了。 大家原本以为,冯小满跟孙岩是队里铁打的主力,一定会参加比赛。第三个人的名单应该是在孙岩跟徐大帅之间产生。可是没想到,队里正式开会的时候,李主任居然直接启用了徐大帅,又在庞清和孙岩里头,弃用了后者。 李主任还笑眯眯地找庞清谈话,说她是队里的老队员又是亚运会冠军,还参加了奥运会,她这样的定海神针选手,必须得在国际大赛上证明自己。 “孙岩毕竟还年轻,需要多历练。所以队里就把这个重要的机会让你上了。” 庞清微笑着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坚决不辜负队里跟领导的期待。 其他人都快气炸了,这什么意思啊?这是看她们团结一致了,又开始挑拨离间,在庞清跟孙岩之间生出罅隙来啊。孙岩上次在世界杯德国站的比赛中,发挥得很不错。所有人都觉得她再在巩固几站分站赛,将来拿奥运会入场券不成问题。以后说不定还能进奥运会决赛呢。 可是现在,李主任这又是要弃用她的意思了。 冯小满安慰孙岩:“你别担心,先好好练起来。这几天,你就先把你的成套动作全部再顺一遍,下面还有意大利站的比赛了。照我说,我根本就不想到夏威夷参加比赛。如果不是被人压着,我更加想休息。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将我的成套动作,再重新进修改编排。” 孙岩笑了:“是啊,比赛这么累。这下子我还能好好休息休息了。” 她也觉得疲惫不堪,不间断的训练跟比赛,加上沉闷的气氛,让她整个人都像被压着。 庞清过来找孙岩聊天。她笑着跟孙岩分析:“你别怕,目前队里单人项目里头,除了冯小满是绝对主力以外,你的综合情况最好。陈美的技术不够全面,在国内参加比赛还行,到国际赛场上就容易湮没于众人中了。徐大帅虽然有股冲劲,但她的优点跟缺点都太明显了。基本功训练也不到位,必须从头开始,好好压着,打磨一段时间。没个一两年的功夫,她想进世界排名前二十,基本上不现实。所以,你把握住机会,世锦赛的时候好好表现。” 她微微一笑,看着孙岩:“你起码要坚持到奥运会吧,你练了这么多年艺术体操,总要给自己一次机会站在奥运会的赛场上吧。” 孙岩抿了抿嘴唇,点点头:“嗯,我听你的,庞清姐。” 庞清笑了,叹了口气,自我调侃起来:“我突然间发现,自己的运气是真的好。我拿过全运会冠军,我参加过亚运会又拿到了金牌。我参加过世锦赛,获得了奥运会的入场券。我又参加了奥运会。没有几个艺术体操运动员像我运气这样好呢。陈敏现在都说羡慕我羡慕得不行。我希望你也是一个幸运儿。明年的亚运会跟三年后的奥运会,都不要错过。” 孙岩只一个劲儿地点头,不说话。 庞清却自己陷入了回忆跟感慨里头:“那个时候,我还跟雅兰达聊过,我想参加北.京奥运会呢。雅兰达说她也想参加。因为我答应她,等她来的时候,我会请她吃烤鸭。可是现在物是人非啊。雅兰达已经退役了。我也就是没办法,省里头有要求必须得撑过这一次的全运会。不然的话,我也就退了。反正我是没什么遗憾的了。练到我这份上,后面都是下坡路,不可能再有什么多少新的突破。你不一样,你还有机会。现在你十九岁,这正是出成绩的好时候。我就是十九岁的时候,拿到了亚运会金牌。” 冯小满在庞清过来找孙岩的时候,就起身告辞了。她要过去找徐大帅谈心。 这一次因为孙岩被弃用了,队里头的气氛一下子又不一样了。李主任宁可在成绩更好的孙岩跟庞清之间进行选择,都要确保徐大帅的二号主力位置。这让很多人心里头都不痛快。尤其是小队员们,她们相当于是庞清跟孙岩手把手带出来的。她们觉得,徐大帅又仗势欺人了。 徐大帅自己也苦闷的很。老实说,她觉得即使不是她,而是换成她们省的其他任何运动员,李主任也会力挺到底。可她偏偏就是那个被挑中的人,她就没了立场,得到便宜还卖乖。 见冯小满过来敲门,一脸苦闷的姑娘索性破罐子破摔了:“随便吧,随便你们怎么说我。我老实交代,我真跟李主任没有什么关系。我哪儿知道会这样啊!我本来还以为他就是看在老乡的面子上,免费带我出国公款旅游呢。早知道这样,我就照实说,我上飞机那两天还在拉肚子呢。” 243|刀鞘 冯小满被她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给逗乐了, 她直接把徐大帅摁在脑袋上的手给拉了下来:“行了,究竟什么情况,其实我们心里头都有数。我看李主任是觉得你跟咱们关系太好了, 他不放心了。” 徐大帅非常不高兴, 郁闷道:“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冯小满笑了起来:“很简单啊, 他需要你孤立无援。这样, 你除了依附他就没有其他选择。” 徐大帅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人变态吧。” 冯小满笑而不语。有的人天生最享受的就是将别人掌控在手心里, 喜欢别人求他。 只是这话徐大帅能说,她不能说。她叹了口气, 将话题转了个方向:“好啦, 我们不说这些事情了。我这次来是要给你把全套动作, 再重新捋一遍。既然你上场比赛了, 你就必须得是最好的状态。我要拿金牌, 团体跟个人的金牌,我每个都要。所以, 你必须得给我打起了精神,好好训练,好好比赛。你要是搞砸了我的金牌计划, 等着我收拾你吧。” 冯小满眼冒凶光的时候, 用丁凝的话来说就是又凶又媚。她瞪着徐大帅,后者感觉嘴巴里头塞进了一大口红辣椒, 辣死个人却又香的舍不得吐出去。 徐大帅战战兢兢道:“那个, 我就这水平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 艺术体操原本就冷门,在他们省更加是冷门中的冷门。就是她们整个队伍里头正经训练准备参加全国选拔赛的队员,也没几个。她能够被李主任挑中,纯粹是矮子里头拔将军,愣是把她给揪出来的。不是她水平高,而是其他人水平更菜。 徐大帅自认为挺爱照镜子的,有自知之明。她第一次参加国际大赛,居然能够排到个人全能预赛第十八位。她都没好意思跟任何人讲,其实她偷偷自己在房间里乐了半宿。她甚至严重怀疑这些裁判是没见过她这种风格的,瞅着稀罕,所以才手下留情给她打了那么高的分数。后来的绳操决赛,她位列第六名,更是把她吓得快要从等分台上滚下去了。 天哪,这些裁判是不是因为看着冯小满的面子上,对她们这些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特别优待处理啊。她能够排进单项的世界第六名,天哪,简直不可思议。当然,对外徐大帅还得绷着,不能露出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德性。 冯小满微微笑了,正色道:“既然你能够在德国站的比赛中,拿到个人全能综合成绩第十八名,就代表着你有这个实力。好,咱们从头开始捋。上次你就一项绳操进入了决赛。所以我只给你单独拎了下绳操。这次不行,这次所有的项目我都得给你重新来一遍。” 她忍不住皱眉,想吐槽一句徐大帅的教练,这都给她编的叫什么乱七八糟的成套动作,完全就是照抄庞清跟陈敏在上一届亚运会时的成套动作,然后又按照这个周期的难度分要求往里头硬塞了几个动作。简而言之一句话,在冯小满看来,这样的成套动作根本没办法拿出去见人。 但是现在时间紧,从头开始另起炉灶也不现实了。冯小满就在现有的基础上,给她重新进行音乐剪辑,将拍点进一步明确。然后将她把徐大帅全部的动作成套,仔仔细细地又修改了一遍。动作还是那些动作,然而顺序改变了,衔接的舞步、表情以及姿态都发生了变化,呈现出来的状态立刻就不一样起来。 徐大帅都傻眼了,结结巴巴地来了一句:“我的成套动作你都还记得啊!” 冯小满扫了她一眼:“我都看过那么多次比赛视频了,怎么会记不得。” 徐大帅是真被冯小满给感动到了。冯小满的日常行程有多忙,大家都知道。她就是被李主任树立起来的那个靶子。李主任无声地告诉所有人,跟他作对的话,就得和冯小满一样。她时间这么紧张,居然还会反复看自己的成套动作,然后再挤出时间进行修改。徐大帅简直要眼泪汪汪了。 咳咳,可怜的单纯姑娘其实误解了冯小满的意思了。对冯小满而言,她说看了那么多次,其实也就是三次。之所以要看三次还是因为粉丝们给徐大帅拍的录像清晰度不够,她得倒过去看清楚点儿。要是高清录像,她看一遍脑子就能记得清清楚楚。 冯小满自个儿都觉得,她要是把这能耐用在文化课学习上,妥妥高材生一枚没商量。 徐大帅一面听着冯小满给她说修改后的成套动作,一面忍不住感慨:“莫斯科还学这些啊,她们果然厉害。” 冯小满眉毛一挑,淡淡道:“不,莫斯科的艺术体操基地并不教这些,这些是教练员的工作。不过技多不压身,我自学的。当然,如果你想跟李主任说的话,我也无所谓。“ 徐大帅立刻强调:“你们别老把我跟李主任放在一起看。我才不说呢,我不多这个嘴。” 冯小满笑着扬起了脑袋,看着徐大帅:“反正我把我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了。至于因此而产生什么后果的话,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对得起自己的心就行了。你好好练习吧。比赛如果出不了成绩,我不会让你好受的。” 徐大帅忍不住要拽自己的头发,不高兴道:“你别老是逼迫我啊。我跟你说,我这人不能压力大,压力一大我就会紧张,一紧张我就不知道该干嘛。” 冯小满笑了起来,指了指自己道:“如果没有压力的话,我不会走到现在的。所以,我的经验告诉我,压力是必须的。” 她没有再跟徐大帅聊下去,而是点点头告辞出门了。 徐大帅看着这人瘦高瘦高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才不会告诉冯小满呢,她其实是看她在日本的世界俱乐部邀请赛上的比赛录像,才决定正儿八经练艺术体操的。那时候她们教练有事,没空管她们,就让她们不停地看比赛录像。 一群欧洲获奖运动员里头唯独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冯小满,实在太打眼了。徐大帅看到的时候有点儿不服气,人家比她大不了几个月,居然都能登上国际大赛的领奖台了。她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间就决定要好好练艺术体操了。 在此之前,因为她们省队的艺术体操训练有些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感觉,所以,她的训练很不规范。这也是为什么她的基本动作老是会被别人嘲笑不够标准的主要原因。因为她接触系统训练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年而已。 徐大帅反复琢磨着冯小满说的话,如果没有压力,她不会走到现在。她越想越觉得糊涂,便懒得再去多思考,直接躺在床上开始睡觉了。唉,不睡觉不行,不睡觉的话,她就想去吃海鲜。夏威夷这边的海鲜多得很,又新鲜又美味。出国之前,她以前的朋友们都对她表达了各种羡慕嫉妒恨。可是,说起来,她完全是一把辛酸泪。 她实在非常馋,恨不得用眼睛把它们给吞下肚子。可是,如果她再吃的话,肯定会体重超标。偷吃可以瞒得过教练,但是体重怎么也没有办法忽悠过去。所以,可怜的能看不能吃的人类只能睡个觉省顿饭了。 冯小满又折回了孙岩的房间去找庞清。 庞清给她开的房门,一见她就笑了:“我正等着你呢。来,跟我说说,我哪儿还要再改改。” 冯小满非常认真地回答:“庞清姐,你的问题其实最大。” 庞清笑了点点头道:“是的。老实说,我根本没有准备好真正站出来比赛。” 冯小满一边毫不客气地自己倒水喝,一边附和:“对,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你少了斗志。嗯,有一种想要倦鸟归林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也可以用到艺术体操当中去。谁规定了一定要像个斗士一样,谁规定了人不可以有想要放弃的心情。” 她拉着庞清开始细细地讨论她的成套动作。同样的,她也没有将庞清的成套动作推倒重来,只在音乐节奏跟细节方面,重新进行打磨细化。 庞清郑重其事地看着冯小满:“小满,以后你就是练不动艺术体操了,你还是留在国家队吧。帮大家编成套,提高水平怎么样?” 冯小满直接摇摇头,非常认真地回答她:“不好。老实说,我最擅长的成套动作只能由我自己做出来。等到我自己都做不动的那一天,我大概也就会丧失这项技能了。真有那一天的时候,我会彻底告别艺术体操舞台的。” 庞清觉得惋惜,她又劝道:“好歹,你可以拿出来教教别人啊。” 冯小满摇摇头:“不,我教不了任何人。因为,我的方法对别人来说并不适用。最简单的,你看练难度动作时,我的方法是在脑海中重复做动作的过程。等脑子当中我做出来以后,我的身体就自然会做了。同样的,编排成套动作也是如此。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用哪个动作来表达什么情绪。但我知道就是那样做,就那样说才能契合运动员想要表达的情绪。” 她苦笑起来,叹了口气:“庞清姐,你说,这样的我还怎么教别人?” 庞清一时间无语。是啊,她们都知道冯小满是个天才。但往往天才确实没有办法教别人如何循序渐进。天才只会利用自己的特点,往前走下去。 冯小满语气轻松起来,安慰庞清道:“没关系的,我觉得其实我退下去了,后面还会有新人冒出来。你看苗苗她们啊还有最近的那个徐大帅,其实她们的天赋都很好。所以我都能够自己慢慢琢磨出的方法,她们也能做到。” 她说的犹豫,毕竟身体素质是一回事,可艺术感染力跟成套动作编排又是另外一回事。有不少身体素质一流的运动员,因为成套动作编排不出彩,所以在国际大赛中就难以取得好成绩。 冯小满没有跟庞清继续就这个话题再聊下去。她挺光棍地想,她一个人是不可能永远撑起来一个项目的。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她跟庞清一起将所有的成套动作里头的每一个细节,都确定下来以后,便回房间去了。 孙岩关上房门,笑着安慰庞清:“小满就是小满,她不会变成另一个你的。” 庞清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真是可惜了。我真怕眼前的辉煌会是昙花一现。” 孙岩一边拿出剃眉刀给自己修理眉毛,一边笑道:“那也不是一个人能够解决问题的。完全依赖于运动员的个人能力,任何项目都不可能走长远。” 冯小满跟庞清和孙岩告辞以后,依然心潮起伏不定。她不知道自己做这些究竟是对还是错。她其实也害怕,李主任会因此而盯上她,逼着她发挥所谓的潜能。可是,她是那么想赢,迫不及待地想赢。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她想到了自己在佛经上看到的那句话: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是啊,肆无忌惮的人,总是那么潇洒利落。因为他们不怕,他们不怕毁了别人的事业,糟蹋了别人的心血。这对他们而言,也许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做不好没关系,跳槽罢了,总能去其他的地方重新开始。 带病提拔带病升迁的比比皆是,培养一名干部不容易呀,所以哪里能够轻易为了点儿小事,就随便把人给撤掉了。哪有人生来就会做事的,总要多换几个岗位锻炼锻炼的。 冯小满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没有再想下去。多想无益,不如先吃点儿东西。吞进肚子里头的,才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 要说来夏威夷,让冯小满最满意的就是这里的水果可真够多的。饱满多汁,又大又香又甜,冯小满现在是拿水果当饭吃。她拿了芒果跟番荔枝就兴冲冲地准备回房间开动。她现在大概是因为长身体的缘故,特别容易饿。 结果刚走到大厅,她就被人叫住了。孟超皮肤晒得黑黑的,朝她咧嘴乐,一口白牙分外的显眼。 冯小满惊讶地挑挑眉毛,开始琢磨着,美国高中的暑假开始的有这么早? 孟超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摇摇头道:“不是,我们是过来打比赛的。有篮球比赛,我们到这里打客场。” 冯小满就这么看着他,不说话。 可怜孟超挺大的块头,愣是被瘦条条的小姑娘看得手足无措。他着急忙慌地从自己随身带的包里头拿出了一张海报给冯小满看证据:“看,我没撒谎啊,我们的确是过来打比赛的。” 冯小满就瞅着孟超看个不停了,半晌才冒出一句:“你随身带着海报做什么?” 篮球少年越发窘迫起来,他觉得自己可能海报拿错了,不该拿这张海报出来,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冯小满笑了笑,分了大芒果给他:“尝尝吧,我觉得应该味道还不错。” 孟超点了点头,没跟冯小满客气。他的确刚到酒店拿到房卡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找冯小满了,压根没来得及吃东西。 冯小满又拿了酸奶给他喝,问他最近情况怎么样。以前手术过的脚有没有留下后遗症?最近教练肯不肯给他上场的机会? 孟超一口气干掉了一个大芒果,又喝完了一盒子酸奶,这才缓过气来。他一切都挺好的,交到了能说话的朋友,课业也跟得上。最妙的是,他现在已经是公认的队里头号主力了。 冯小满高兴地连连点头,鼓励道:“那你加油啊!我等你打NBA。” 孟超笑了,他仔细看了看冯小满,认真道:“你又长个子了,然后更瘦了。” 冯小满眼睛都笑弯了,特别得意地炫耀:“对呀,记者都说我又苗条了呢!” 孟超摇摇头,认真道:“不行,太瘦了。我都担心你在场上比赛的时候,会没力气,跳不起来。” 冯小满点头道:“我也怕,所以现在我每天早晨都逼着自己吃牛肉。老实说,我已经烦死牛肉了,压根不想碰那个味道。可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吃。” 孟超也叹气,安慰她:“忍忍吧,再过几年等你退役以后,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 冯小满乐了:“这样一想,我比你幸运多了啊。你看你现在打篮球的话,估计起码得三十岁才退役吧。比我还得多受十年的罪。” 并不是说篮球运动员需要增重增肌,就能够肆无忌惮地吃东西。事实上,任何运动员的饮食控制都非常严格,从来不能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孟超点了点头,认真道:“嗯,那现在你先发光发热,等后面就该我了。” 冯小满瞪他:“你有点儿出息好不好?你起码得参加北.京奥运会吧!” 孟超不好意思起来,抓了抓自己的脑袋,郑重其事道:“嗯,那我答应你,我努力参加北.京奥运会。” 冯小满这才满意地笑了。两人只简单地聊了一会儿,吃完了手上的水果,孟超就告辞离开了。他明天要一早起来训练。冯小满明天也有正式训练要参加。接下来,他们就要各自进行正式比赛了。 比赛行程这么紧张,大家实在没有心思再花在更多的事情上头。 一直到团体赛的当天,孟超才抽出时间过来看冯小满的比赛。他惊讶地发现,冯小满这次比赛中的状态跟她德国站呈现出来的精气神又不一样了。怎么说呢?从孟超的角度里头,他可以看出,冯小满投机取巧的成分。原本几个高难度动作,被她改成了比较简单轻巧的衔接。这种方式使得她的成套表演,那种沉闷的感觉减少一些,更加舒服了。 孟超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大约就是她给她的刀戴上了刀鞘。 244|做减法 这种放松自如的感觉, 反而让冯小满的四个成套动作显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比赛结束以后,孟超主动去找了冯小满。如愿拿到了团体金牌的冯小满,有点儿惊讶地看着孟超。她不知道他干嘛这么大喇喇地跑来找自己 孟超非常认真地跟冯小满表示:“我更加喜欢你今天的表现。” 冯小满挑挑眉毛, 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孟超在心里头组织了半天语言才说出口:“其实我想告诉你, 我觉得你在德国站的比赛中太压抑了。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所有人都被捏着心脏的感觉。其实那样虽然很震撼, 但是会让我们都觉得不舒服。我胡说八道的, 你别生气。我就是想说说我的感受。今天你在比赛当中就换了一些连接方式。这样子,那种闷的感觉就少了很多。同样让人感觉震撼, 但大家的观感就会好很多。” 冯小满直接拽着他到边上去:“你仔细跟我说,把事儿说清楚。” 孟超想了想, 开始和冯小满分析:“你看你的成套动作, 其实有一个问题就是太满了。真的, 小满为什么是最好的时节, 因为小满者, 物致于此小得盈满,而不是大满。” 冯小满瞪了他一眼, 孟超赶紧解释:“我就是拿这个打比方,给的东西太多了也会接不住。你想如果是一天比赛下来,是什么样的感觉?尤其是到你个人全能赛的时候, 因为参加比赛的运动员少, 你这么满的成套动作,相当于一股脑儿的做出来, 会让裁判跟观众有一种吃撑了的感觉。所以你得做减法。你现在的成套动作就是无意间做了个减法, 反而更自然。” 冯小满特别无语地看着孟超, 正色道:“你别忽悠我啊,我没事的,我的身体能吃得消那些动作的。” 孟超着急起来:“我的确心疼你,但不是这么回事儿。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不然你不信的话,你跟雅兰达聊聊,她应该能够给你更好的意见,我今天把你比赛时的视频都录下来了。你让雅兰达看,她是不是跟我一样的想法?” 冯小满奇怪地看他:“哟,你什么时候跟雅兰达熟悉起来了?” 孟超不好意思道:“我就是在你的那个特推底下留言的时候,认识的雅兰达。” 冯小满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好几眼,似笑非笑道:“噢哟,小子不错啊,有前途。不过不许打我们家雅兰达的主意。她跟你没关系,她是我的。” 孟超哭笑不得。冯小满就是这样。每当有粉丝问雅兰达的男朋友是谁呀之类的问题时,冯小满都要跳出来强调,雅兰达是她的,谁都不许抢。大家都拿这件事情当成一个梗了。 冯小满回酒店后联系上了雅兰达。出乎她意料,雅兰达的看法居然跟孟超差不多。她笑嘻嘻地告诉冯小满:“嗨,宝贝,我就知道你是最聪明的。那个时候我就老说,你的成套动作当中怎么说呢?太沉重了。对,我知道它们很有力度,但是你要知道连续的垂直打击,会让人产生不应期。所以要,一张一弛,这样的话,观众才能始终处于一个期待兴奋点的状态,才更能够理解你想要表达的感情。” 冯小满琢磨着,似乎这么说也有理。她又咨询了莉莉娅跟娜塔莉亚以及贝拉等等一系列朋友的看法。大家竟然异口同声地表示有道理。 庞清表示她自己更喜欢冯小满在夏威夷比赛中的状态。她笑道:“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这么快就把所有的砖头都加在自己的背上。会提前压垮你自己的。所以说,适当的松弛有助于你发挥。” 冯小满原本对自己的成套动作编排能力一贯是自信满满。她每一次都能编排出更好更棒的成套来。 这一次,她却忍不住迷茫了。就她本人而言,她更加喜欢在柏林站上的“战歌”系列。因为那更加郑重其事一些。 她打长途电话回国找林医生聊天,说了自己心里头的想法。这一回,林医生根本就没有跟着出来比赛。李主任不让她来。理由是还没有哪支队伍出国比赛还带着心理医生的,这让人看了会怎么想? 李主任似乎发现了林医生是将她们这些老队员融合到一起的一个中心人物。所以他拼命地边缘化林医生。现在林医生就被国家队放假了。林医生本人倒是无所谓。她挺高兴地跟冯小满说了她休假回家的事情。 之前因为她调入京中工作,所以便把家安在了京中。一下子距离双方老人都远了。这一次她休假,跟丈夫带着孩子回去,双方的老人都高兴坏了。 林医生笑呵呵的:“其实吧,这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 冯小满叹了口气,说了自己的困惑。 林医生没有看夏威夷的太平洋体操锦标赛。这两天她忙着孩子学习的事情,实在顾不上。听了冯小满的抱怨以后,她笑了,委婉地表示:“你要记住一件事情,你的成套动作是自我表达,但同时也是表达给观众还有裁判看的。说到底,所有的艺术品都有受众。你也得考虑受众问题。” 冯小满躺在床上琢磨了半天,然后去问自己的粉丝。 粉丝们一堆人都嗷嗷叫着,表示小满不管怎么样都是最美最棒的。这样子也很美呀,非常好。 冯小满认真问他们:“那你们想要看到怎样的比赛呢?” 结果淇奥表示,看现场的话,她更加希望能够看到今天在夏威夷比赛时的那种状态。不过如果买碟片珍藏的话,她会选择德国站的录像,能够不停地拿出来慢慢回味。 冯小满无语问苍天:“那你们倒是告诉我,在世锦赛时应该怎样才能更受欢迎啊。” 大家意见都不统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淇奥小心翼翼地建议道:“要不,你再综合一下。” 冯小满叹了口气,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打电话给孟超,嗯嗯啊啊了半天,抱怨各种不好。天太热了,不能出去逛街,太无聊了。还想去海边吹吹海风吃点儿海鲜什么的,也不允许。反正整个人都不高兴。 孟超就听她絮絮叨叨地不停抱怨,忍不住笑了。当然他不敢笑出声,生怕冯小满会不高兴。这个女孩子的个性,到今天为止依然是别别扭扭的。她不高兴就会抱怨,不停地抱怨来抱怨去,完了以后也就没事儿了。孟超听着她抱怨,好像夏天吃着水果沙冰,从心底泛起一阵清甜。她居然一点儿也不觉得烦,反而觉得这样的冯小满很好玩。 到最后,冯小满终于愤愤不平地冒出一句:“你真讨厌。为什么要说我的成套不好?” 孟超仔细想了想:“不,那四个成套也很好,但是它们不适合频繁地出现在赛场上。因为,它会让你的印象被进一步的固化。而你原本就是在不断地向前进步的,你需要给别人新鲜的感觉。” 冯小满“哦”了一声,躺在床上。她也奇了怪了,为什么她身边有这么多人都没能帮她指出来的问题,孟超却做到了。 孟超笑了,他跟冯小满分析:“因为我不怎么懂艺术体操啊,所以我能够纯粹的从观众的角度去看。你是表演者,永远也不可能脱离这个身份的。旁观者清嘛。” 冯小满听了觉得挺有道理的。她修改好成套动作给队友们展示的时候,她们永远都说好。不是她们忽悠她,而是大家看问题都是从艺术体操运动员的身份出发。练了这么多年,看成套动作时,不由自主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动作能得几分,那个动作能得几分。从某种程度上讲,思维都僵化了,除了雅兰达。 她现在人不在莫斯科训练,缺少像莉莉娅一样永远满脑子天马行空想法的朋友,在旁边帮忙看着。所以,她修改后的成套动作,不由自主地就陷入了僵化的境界。 冯小满有点儿犯愁。这样子不行,距离世锦赛还有好几站比赛呢!她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她思来想去,索性问孟超:“你最近忙不忙?“ 孟超想了想,摇摇头道:“应该不算忙。比赛完了以后就是暑假了。我有不少空闲时间。” 冯小满难得关心了一下他的发展:“你什么时候申请大学呢?” 孟超笑了:“美国的高中要读四年呢,我现在暂时还不能申请大学。嗯,我现在主要任务是尽可能多修一点学分高的课课程,到时候申请大学时可以有帮助。” 如果高中毕业后,堪萨斯以及肯塔基这样的篮球名校对他没兴趣的话,他还得凭借自己的成绩单去申请其他大学。最好是常春藤联盟的大学。小满喜欢学习。 当然这话他没太好意思跟冯小满讲。因为他的学习底子特别薄弱。到现在,他数学上有不懂的题目还经常在线上问她呢。 一听说他不忙,冯小满就老实不客气地提出了要求:“那个,我以后修改好成套动作了,我就发给你看。你给我提出意见来,怎么样?” 孟超高兴坏了,连忙答应下来:“好好,这我觉得我能够做到。” 冯小满满意地点点头,又警告道:“你不许夸我。老实说,现在夸我的人实在太多了,我都害怕了。我自己心里头清楚我没有那么好的。” 孟超立刻反驳道:“不,你非常好。只是你可以更好。” 冯小满笑了,得意洋洋道:“那是,必须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挂了电话。冯小满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关电脑的时候,她看到了奥古斯汀在线上给她的留言。不出所料,奥古斯汀又把她狠狠地夸奖了一遍。他哀嚎自己没有假期,否则他一定要到夏威夷看现场比赛。 冯小满谢过了他,然后道了晚安。 她就知道不能指望奥古斯汀给她提意见。因为在他嘴里,她就没有不完美的时候。这是多么令人心花怒放的事情,可惜的是,她需要中肯的意见来帮助自己进步。 冯小满打了个哈欠,安心地躺在床上睡着了。明天的比赛,她还是轻松一点儿吧。算了,别累着自己了。不然连着四个成套下来,整个人都要趴下了。老实说,上次在德国站的比赛中,如果是个人全能赛跟个人单项决赛放一天比,她很有可能会身体吃不消。 第二天的个人全能赛,分成成.人组跟少年组两部分。依然是每组只能有两人进入决赛。 这一回不出冯小满的意料,虽然庞清的排名还比徐大帅高,但是在确定参加个人全能赛名单时,李主任依然选定了徐大帅。他现在觉得有冯小满保底就可以了。至于徐大帅拿到一个什么名次就不重要了,反正基本上不可能是奖牌,他也不在意。 徐大帅在体操训练馆时一直闷闷不乐的。她在教练的指导下苦着张脸,没精打采地做着地毯基本功。后来冯小满拿水过去给她喝的时候,她终于憋不住了,冒出了一句:“我还真不如拉肚子得了。” 冯小满忍不住笑了,拍拍她的肩膀道:“算了,既然让你上场比,你就好好比赛,这才是正经的。庞清姐还有个人单项决赛参加。况且,你年纪小就应该多受点累。庞清姐的脚,我觉得还是不要连续密集参加比赛比较好。” 徐大帅垂头丧气的:“我现在觉得你们肯定都得恨死我啦!老实说,我也挺讨厌我自己的。明明庞清姐的排名比我高,成绩比我好。可老是我上场比赛,把她留在下面。唉,我都烦死了。” 冯小满小口喝了点儿水,转头告诫她:“你要有这烦的心啊,就好好发泄到比赛场上去吧。别蔫头耷脑的,起码比出气势来,不管裁判给你多少分。” 这一次比赛冯小满有一种自己是在跟业余组选手进行较量的感觉。这话委实臭不要脸。但事实上,可以勉强为之一战的,大概就是日本队的运动员了。不过她们跟冯小满的差距,就类似于奥运会奖牌获得者跟争取奥运会入场券选手之间的距离。 冯小满本人很喜欢日本的艺术体操氛围。但她得说一声,日本的艺术体操现在距离世界一流水平有点儿远,她们要走的路也很长。她不知道上辈子,后来日本艺术体操究竟有没有崛起?严格来讲,她上辈子对整个世界艺术体操世界,都基本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 呵呵,真是神奇呀。冯小满有点儿自嘲地坐在等分席位上,等待着成绩出来。然后她朝相机露出一个笑容,去开始最后一项比赛。这也是全场观众最期待的时刻,冯小满的带操。 她的那一套被称之为“烟花”的带操现在已经被吹捧成了神迹一样的存在了。因为无人能够复制,所以可以现场观看到她的带操表演,也成了艺术体操迷们能拿出去炫耀的资本。人人都会在网上迫不及待地告诉别人:你们知道吗?我看过冯小满现场表演带操啊!我看到了那七朵烟花在空中绽放了。 这一次,冯小满就重点突出七朵烟花绽放的动作,将其他动作的难度系数进行了修改。她把一些非常复杂的联合转体给改掉了,利用舞步进行衔接。老实说,她自己感觉也轻松了不少。也许回忆再震撼,也终究是回忆。如此一来,回忆部分的虚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冯小满自己都觉得庆幸,当时她没有发现问题之所在,裁判居然也高抬贵手放她过去了。事实上,她在德国站拿的这枚金牌,也是相当玄乎。因为她在处理虚幻与现实之间的层次感把握得并不好,过于厚重了。她要学会做减法。是的,她必须得舍弃一些东西。 孟超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少女。他得说,每次看到她表演烟花跳的时候,其实,他的感觉并不好受。因为她真正表达的是一种凋零。他想要告诉冯小满,不是的,生活中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可是他说不出口,他只能沉浸在台上少女展现出的惊人的美之中。 这个动作出现在赛场上时,整个体操馆几乎都疯狂了。不少人在拼命的鼓掌。每当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的时候,底下都是一阵排山倒海喝彩声。人人都兴奋得脸涨得通红。 孟超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冯小满结束了她的成套表演,然后朝所有人微笑挥手,镇定自若地离开了赛场。她的身上早已不复当年的青涩与忐忑不安。她现在已经非常笃定自己的成绩。 这一次,中国艺术体操队出的风头,甚至要比隔壁的竞技体操队还要大。因为竞技体操队以锻炼年轻队员为主,一线队员都没有出战。如此一来,竞技体操比赛中除了两个单项的金牌得主是中国队选手以外,其余的全部被美国队包揽了。 好在艺术体操队扳回数城。她们参加的所有比赛都有斩获。除了成.人组的六枚金牌都到手了以外,少年组的钱苗苗也终于拿到了个人全能的金牌跟球棒带三枚金牌,只留了一枚绳操金牌给东道主。 245|红人的待遇 李主任在接受体育频道专访的时候, 煞有介事地强调,他就是采取了科学的训练方法,最大程度地激发了运动员们的比赛热情, 所以大家才能够短时期内取得如此大的进步。 丁凝听了他说的话, 简直差点当场吐出来。不要脸到这份上, 真是不容易。 冯小满人在一旁, 沉默着微笑,什么话也不说。从某种意义上讲, 李主任的确没有撒谎也没吹牛。如果不是他,她们哪里会如此团结一致, 积极地拼命训练。可是她想说, 这个人让她们所有人都觉得恶心。 没有人喜欢自己被当成棋子一样摆来摆去, 也没有人喜欢自己□□纵。玩弄权术, 玩弄手段, 可以,从某种程度上讲, 领导本身就要讲究御下之道。但是请更加高明一些,更加含蓄一点,最好不要让被玩弄的人有所察觉, 否则那真是大写的□□裸的恶心。 冯小满自己在体操馆里认认真真地练习着她刚修改好的成套动作。 钱苗苗在边上帮她拍录像。她好奇地问:“小满姐, 你回去以后还自己再回看吗?” 冯小满点点头:“那当然啦,不然的话, 我哪里知道自己有哪些不足呢?”她现在意识到一件事, 也许从想象中的成套到她自己的身体展示出来实体状态, 这个过程里会发生一定的偏差。她必须得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好好地观看自己的成套动作。只有跳出来,她才能够发现自己的不足。 钱苗苗叹了口气,认真道:“小满姐,我真佩服你,你好像永远都不会满足。” 冯小满笑了笑,将自己手上的球丢给钱苗苗,认真盯着她的眼睛:“记住我的话,不进则退,不是我想不断进步,而是现实推着我必须得不断往前走。”她除了在国际大赛上证明自己以外,其他的还能怎么样呢? 徐大帅拎着自己的东西,闷声不吭地开始在边上做地毯基本功。她知道自己基础动作不规范,所以一直想着法儿努力纠正。冯小满过去盯着看了她一会儿,指了几个注意点,让她好好练着,又强调了一遍:“你条件好,别糟蹋了。” 丁凝听了以后直皱眉,一把将冯小满拽到边上,眼睛珠子转得都快成精了:“就你多事!我告诉你,这就是另一个林丹丹,直接保送到全国冠军的。你还多什么事儿?” 冯小满小声道:“你别这么说,这种事情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今年的全国艺术体操比赛,也就是全运会的选拔赛。徐大帅力压庞清、孙岩还有陈美,获得了全国冠军。据说当时比赛现场就炸毛了,很多资深艺术体操迷们不能接受。国家队的队员们也感觉不可思议。徐大帅的确进步很快,大家都看得到。但是,比起庞清还有孙岩,她的差距也摆在那里呀。真当大家没有眼睛看吗? 比赛结束后,李主任接受采访时,将徐大帅在太平洋体操锦标赛上获得了个人全能第四名,大夸特夸了一番。然后他又煞有介事地表示:“中国队终于冒出了好苗子,徐大帅这位年轻队员在这一次的个人全能赛中战胜了她的师姐庞清还有孙岩,这充分说明后起之秀势不可当。” 徐大帅在边上听着,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听到李主任将她在艺术体操世界杯德国分站赛上的绳操成绩吹了一遍又一遍,她就臊得抬不起头来。 现在,国家队里的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的。原先的二线队员们齐齐将她视为眼中钉。因为她冒出头了,她现在是一线队队员了。而老一线队队员们则对她意见更大。没这个能耐去占着位置,她不嫌坐在上头屁.股烫的慌吗? 徐大帅每天在训练场管里,就这么孤零零来孤零零去。除了冯小满忙完自己的事情以后,会定时过来给她提出一些指导意见外,压根就没有什么人搭理她了。 冯小满安慰义愤填膺的丁凝:“算了吧,我们大家都清楚。其实我们的比赛成绩,最多只有一半是在赛场上决定的。另外一半甚至更多由赛场外决定。分数难道是徐大帅自己打出来的吗?她又有什么能耐控制那些裁判?咱们这么盯着她,其实挺没意思的。” 胡图图跟梨子都瞪大了眼,左右开弓压着这冯小满:“你在说什么怪话呀?那可是庞清跟孙岩,你最好的姐儿们,再怎么说轮也轮不到徐大帅呀!她压了所有人一头,我的天哪,简直就是没话说了。” 冯小满一个鹞子翻身,从她们的魔爪中捡回一条小命来,努力劝大家:“那你们有什么办法呢?这种事情多了去。算了吧,别对着人家说个不停了。谁都知道她是被推出来当靶子的。” 虽然一场风波就此停歇了,但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梨子还是跟徐大帅杠了起来。 梨子讽刺徐大帅,坐在那冠军位置上面,屁.股痛不痛,有没有长痘痘啊! 徐大帅气的眼睛都红了,发起火来:“你以为老子愿意坐那个位置啊?” 梨子冷笑:“你要真有那个心,你干脆不理睬他们不就行了吗?” 徐大帅差点哭出来,她的声音已经哽咽了:“我能不比赛吗?我能拒绝上场吗?我要不上场,不是坑死我教练了么。” 冯小满赶紧叼着嘴里的无花果过去拉架,小声劝着梨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能不能上场,要不要上场,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的。” 梨子眼睛也红红的:“可我心里头难受,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人。” 冯小满笑了起来,安抚道:“算了,你又不是没经历过林丹丹。这种阵仗都见识过了,现在你还怕什么。不要欺负人家徐大帅了。人家也挺不容易的,两头受气。” 梨子白了徐大帅一眼:“以为这冠军好拿呀,拿了就得受气。” 徐大帅委屈不已:“拿了冠军有什么意思啊?又不会多给我一分钱。” 冯小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劝她们双方:“好了,都别吵了。你们真吵起来,有人就要如愿以偿了。别的不说,你们看庞清姐跟孙岩是什么态度。她俩心里头清楚,所以她们都不说什么的。” 全国比赛结束后,庞清跟孙岩都回各自省队训练,准备八月份的全国运动会了。冯小满觉得这样也好,不然就李主任你态度,真是一言难尽。 李珊珊皱眉头:“可真够恶心人的,干嘛老搞出这些事情来。” 冯小满无奈道:“这有什么好稀罕的,国内国外比赛不都这样。你看上次奥运会的时候,咱们国家不也被压分了吗,还压的莫名其妙。算了,不要想那么多了,好好训练,好好比赛才是真的。” 这一次的全国比赛,冯小满没有参加。李主任给出的理由是她还要参加比利时举办的大奖赛。出于保护运动员的考虑,队里就让放弃了全国锦标赛。毕竟,按照她的成绩,可以直接进入全运会的。 丁凝听说以后嗤笑不已:“啊呸,姓李的那是早就想好了,你要是在国内参加比赛,还拿不到冠军的话,全国人民都不答应。为了捧徐大帅上位,他可是什么招都能想的出来,煞费苦心。” 徐大帅在边上听了,直接开始抹眼泪。 丁凝一看,吓得差点儿掉了嘴巴里头正在啃着的菠萝:“哎哟喂,我们说那个谁呢,没说你。你也就是个可怜的小催巴,一个道具而已。” 徐大帅抹着眼泪不说话。丁凝没办法,只好过去哄她:“啊,好了好了,我算你狠,谁让你丁爷我平生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看女的哭了。” 冯小满哭笑不得看着丁凝那手忙脚乱的样子。 丁凝继续愤愤不平:“姓李的,要真是顾及着你的身体,怕把你给你用废了,那些表演赛为什么还要拉着你去参加?真是搞笑了,一个超级大明星带着一群二线队员各处巡演,当是明星走穴吗?” 冯小满直接死鱼眼甩给丁凝:“谢谢,我走穴没钱!哎哟喂,说的好像港城表演赛,你去的时候不很不开心呀。” 丁凝得意洋洋:“那当然开心啦!人家招待得好,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再说了,如果不显现出来我们在港城受欢迎,有些人啊,又要蠢蠢欲动了。” 冯小满掐了一下丁凝,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几个小姑娘就把话题又转移到了其他事上头。徐大帅抹着眼泪在边上兴致勃勃地听其他队伍的八卦。 林子矜以前在省队的时候,跟田径队的人在一起训练。她告诉自己的队友们,田径队里头服用兴奋剂的现象其实不少见。 她声音细细的:“咱们这儿还好,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在那里可泛滥了。不少人都把药当饭吃。就是那个做进中华鳖精广告的,特别有名的。他手下的队员就没有不打兴奋剂的。所以,他那时候带出来的一波人,成绩出的可好了,我小时候电视上天天各种吹来着。离开了药瓶子,现在就不行了,实际上确实是不行。” 徐大帅当职业运动员的时间短,没怎么听说过这些事,好奇地追问:“那他们怎么没有被查出来呀?” 林子矜笑得眼睛都弯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呗。那个时候检测没有现在这么灵敏,他们在尿检之前,就会故意在身上先撒一泡尿。完了尿检的时候不是没有尿液了吗?就拼命的喝水。这样再尿出来的尿液就稀释掉很多,不容易被检测出来。抽血检查的时候也是一样,挂水呀,把血液先给稀释掉了。据说那个谁,就是被查出来了那个,比较傻,没听教练的安排,尿检之前忘了先尿在身上。所以才被检查出来的。” 胡图图闻言立刻用手扇鼻子,嫌弃道:“天呐,他们不嫌臭的慌吗?” 丁凝哈哈大笑:“算了吧,咱们训练完不也是满身臭汗。何况是他们跑步的呢。我估计,浑身湿漉漉的,又是汗液味道,还真不容易被看出来。” 正说着话呢,领队进来喊冯小满,她被国际反兴奋剂委员会抽中了,要去参加飞行尿检。所谓飞行尿检就是对运动员进行突击式的兴奋剂尿检。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飞行尿检还要查到艺术体操队上头来。 丁凝嘀咕道:“你说咱们服了兴奋剂有什么用啊?原本就害怕在台上稳定性不够,做不好动作,直接啪嗒一跤摔倒。再服用兴奋剂,那都不用比赛了,直接趴地上得了。” 冯小满听了不停地笑,她每次比赛的时候接受尿检,都会觉得尴尬。是真尴尬,因为她们比赛之前为了控制体重,甚至连水都不怎么敢喝,整场比赛完了以后,汗流浃背,哪儿来的尿意啊。只能拼命的喝水,憋出尿意来再检查。 所有人都同情的看着她,揶揄道:“多喝点儿水啊,估计憋小便要憋死。” 冯小满愁眉苦脸:“这倒没事儿啊,可是我很怕水喝多了,回头来我称体重会超标啊。” 丁凝幸灾乐祸,哈哈大笑着,趁机各种吐槽冯小满。结果领队白了她一眼:“傻愣着干嘛,也有你。” 她只好哭丧着脸站起身,朝众位姐妹们哀嚎了一声:“天哪,至于吗?何必呢!真讨厌。” 两人结伴去做尿检的时候,碰上了隔壁竞技体操队的两位男队员。他们也中奖了。居然这回反兴奋剂中心盯上了体操中心。 冯小满搞不清楚这两位体操队员的具体名字,只听他们互相互称对方大春和根子。她不好这样招呼人家,只能朝人家点头微微笑。 大春看上去活络一些,主动万分地跟冯小满要手机号码。 冯小满不太想给。她还没说话,丁凝就突然开口道:“小满,你那手机是不是该换了。咱们回南省重买一个吧。” 根子一直挤眉弄眼地戳着大春,让他跟冯小满多说话。 丁凝借口让冯小满帮她看一下,有没有睫毛戳着眼睛了,故意落后了一步。她小声跟冯小满嘀咕:“少搭理他们,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们了。” 冯小满笑了,其实陆教练挺防着体操男队的。因为她不希望自己的队员早早恋爱,这样会耽误训练。 丁凝小声跟冯小满道:“你就是找男朋友也不能考虑他们啊。别的不说,天哪,你比人家起码高了十公分吧。” 冯小满忍俊不禁,捂住丁凝的嘴巴:“你小声点,可别被人听到了。” 因为竞技体操的特点,所以体操男队的运动员普遍个子都不怎么高。而艺术体操队以盛产长腿美女而著称。如此一来,两边站在一起就比较好玩了。 丁凝正儿八经地跟冯小满强调:“你就是找男朋友的话,嗯,孟超啊,奥古斯汀啊,再不济你那个高中同学童乐,对还有个小帅哥叫石凯的,他们都可以考虑,男队的队员,你就别想了。” 冯小满奇怪了:“干嘛呢?他们得罪过你啊。” 丁凝叹了口气,认真道:“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是上重点中学出来的。你的文化水平摆在那里,你跟男队队员在一起真是没有话说的。老实说,就是我跟他们也没有话讲。” 冯小满有点儿理解丁凝的意思了。因为艺术体操队虽然文化课学习也不怎么跟得上,但是,她们的艺术学习始终坚持贯彻着。这样的确会有一个没有话讲的问题。 两人絮叨了一会儿,就去等候尿检。 那头大春和根子也在讨论这两位艺体队的美少女。其实体操队都盛产美女,竞技体操队的姑娘们长得也好看,基本上是娇小玲珑型的。 大春认真地跟根子说:“我妈说让我找一个个子高的老婆,将来生的孩子个子才能高。” 根子想了想:“你还是算了吧,我觉得你还不如换个对象呢,那个冯小满估计不行。你看人家现在不仅是体育明星,红得很。而且谁不知道那个外国小老板一直追着她跑啊。老实说,我觉得,人家怎么也不可能看上你的。” 大春叹了口气:“可整个体操中心里头,就她个子最高。你倒是给我找找个子更高的人啊。” 冯小满倒不知道,自己都已经成了别人找媳妇儿的参考对象了。她尴尬地喝着矿泉水,等着尿意的产生。丁凝跟她面面相觑,一口接着一口默默地不停地喝水。 她叹了口气:“完了,回去咱们肯定得蒸桑拿。不然体重肯定得超。我这都喝了多少水了。” 反兴奋剂中心的工作人员就在边上微笑着看她们。 好容易憋出尿意以后,两人赶紧去取样了。除了尿检,她们还接受了抽血检查。丁凝看着管子里头的血简直要哭了:“少抽点儿啊,不知道我们常年贫血啊。” 冯小满赶紧扶住她,鼓励道:“咱们回去吃大樱桃,把血给补回头。” 丁凝哭丧着脸:“做梦吧,还以为是老赫的时代呢。哪儿来的大樱桃,估计能有个苹果啃啃挺不错的呢。哎,我问你啊,冯小满,你到底什么时候找对象啊。要什么条件的?我那儿有正经高材生的亲戚成天把你的签名照摆在钱包里头呢。” 冯小满摇摇头:“没想到过,我起码得等到奥运会以后吧。老实说,我对这些其实没兴趣。” 丁凝皱皱眉头:“也是,算了吧,以后你就跟我过吧。哎,你会烧饭吧。” 冯小满直接掐她:“你做梦吧!我才不要给你当保姆呢。” 等到九月份阿塞拜疆世锦赛的时候,冯小满一下飞机,就被喊去参加尿检了。之前备战全运会的时候,她又被抽中了进行了一回飞行尿检。众人都表示,这回冯小满是彻底红了。否则反兴奋剂中心哪里会这么青睐她的。据说她接受尿检的频率都要赶得上去年奥运会一举成名的田径巨星了。 冯小满泪流满面,这可真是尴尬啊。姐好歹也是个美美哒小仙女,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在那里尴尬地憋小便啊。 好在整个流程还是比较顺利的。冯小满只比大家迟了不到两个小时回酒店住下。她抱着丁凝委委屈屈:“好讨厌噢,非得逼着人家嘘嘘,都尴尬死了。” 丁凝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哟哟哟,我家可怜的小满宝贝儿噢。好好好爷好好疼你。” 246|雅兰达 冯小满立刻嫌弃道:“说, 你疼过多少人了?你个花心滥情的家伙。” 庞清在边上笑:“完了,丁爷啊,你后院要失火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众人正在说笑, 孙岩皱着眉头进来, 给了大家一枚重磅□□, 全国运动会上, 有人被查出来服用兴奋剂了。 大家都惊讶,这么快就被查出来, 还是挺让大家惊讶的。当听说“中奖”的是那位著名的长跑选手时,众人却都觉得理所当然了。 丁凝叹气:“果然啊, 我就说反人类么。前脚刚参加完马拉松, 后脚就来场万米长跑, 只要是正常人都受不了, 这么明显, 不查她查谁。” 这一查,果然出问题了。她的五千米预赛成绩也取消了。 大家都叹息, 对那位倒霉的运动员有种说不清楚的同情。她们全都代表了各自的省队出战,也清楚如那位运动员这样的名将,身上是背着拿金牌的指标的。全国运动会的成绩是各省市体育局的硬性政绩要求, 谁能不重视?人人都说运动员自己扛住了不碰, 谁也不能硬逼着他们碰。这话没错,但是, 事情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最简单的道理, 服用兴奋剂, 要说是单纯运动员自己的个人行为,她们这些从小练体育的,心里头都有数,那基本是不现实的。只能说出了事情,被推出来顶锅的永远都是运动员自己。 胡图图叹了口气:“三十万不好拿啊。这一回,她估计得身败名裂了。” 这届全国运动会的奖金额度由各个省市自己决定,基本上所有的省市开出来的奖励都要超过奥运会。 丁凝跟冯小满一届运动会下来,挣的钱比她们既往好几年练艺术体操挣的钱都多。因为南省为了奖牌榜上的好名次,直接开出了一枚金牌现金四十万外加一套房子的重奖。冯小满立刻就将那现金在京中换成了房子。今年房价明显都涨起来了,再不买房简直亏大了。这也是财迷冯小满无比痛恨李主任的原因。要是那个乌龟王八蛋不扣着自己的奖金跟广告代言费,她现在妥妥已经可以多出一套房出来。 就是以后把那钱从姓李的手里头抠出来了。那时候的房价不知道又坐上什么火箭了! 丁凝都曾经玩笑说因为全国运动会跟奥运会一样没有个人单项,否则冯小满一届全运会结束,直接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了。 当时让所有人都欢欣鼓舞的重奖,此时却成了污点。 现在媒体舆论都在指责那位运动员为了奖金铤而走险。冯小满有点儿难受。她想到了当年的动车事件中那位被推到台前接受舆论抨击的发言人。对,他当时是错了。可是就跟另一位行业内的发言人说的那样:下大雨了,所有人都跑去躲雨了,他一个人被留在了雨中。 冯小满有点儿难受。她其实挺喜欢那位女运动员的,虽然她成名已久,但个性非常的谦和低调。 她记得比赛的时候,自己去找她签名,因为妈妈非常喜欢她。那位女运动员还认出了自己,知道她这个月就要参加世锦赛,笑着鼓励她,让她加油,说她外婆特别喜欢他。他们家里人都等着看体育频道的直播节目呢。 冯小满想起来心里头就一阵一阵的难受。这种兴奋剂丑闻事件之后,作为运动员想要再起来,估计就比登天还难了。她知道所有做了错事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可是这种惩罚应该是针对“所有”人。 丁凝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其实我想来想去,幸亏我是练艺术体操。如果我练的是其他项目,好多事情就难讲了。” 众人的情绪都有一瞬低落。今年爆出来的世界体坛兴奋剂丑闻事件特别多,短跑飞人、网球名将以及自行车巨星都传出了服用禁药的丑闻。冯小满甚至觉得,这不过是查出来跟没查出来的区别而已。如果体育背离了它最初的目的,那么兴奋剂丑闻永远不会停歇。这就是一场猫捉老鼠的对决,看谁更技高一筹而已。 李珊珊咳嗽了一声,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她兴致勃勃要告诉大家:“我到楼下餐厅里头看过了,这边吃的还不少。我觉得他们这边的葡萄特别甜。” 庞清也笑着接过了话头子。她以前曾经来过巴库参加邀请赛,对这里比大家都熟悉一些:“这边吃的是不错,那个薄饼很有意思,比赛完了可以尝尝。嗯,要是顺利的话,说不定咱们打完了比赛,还能在巴库城里头逛一逛。我挺想看看他们那个石头做的宫殿的。上次来去匆匆,没找到机会。” 冯小满也兴致勃勃,她之前一直到处奔波参加比赛,都没怎么好好放松。这一次世锦赛完成了任务,总该让她轻松一回了吧。 她们聊了一会儿天,就回房间去休息了。现在大家都感觉很容易累,训练强度那么大,就是机器也要喘口气。 冯小满回房间以后,一时间睡不着,索性在网上招呼莉莉娅。可怜的莉莉娅跟她哭诉,她也刚刚接受完赛前尿检。似乎是因为今年兴奋剂丑闻频繁爆出,这一回特别夸张,对她们艺术体操项目也是反复进行检查。 冯小满大笑着告诉她:“我们队里头的人都说了,这是我们红了。所以,国际反兴奋剂中心才会盯上我们,不断地检查。我跟你说啊,我们国家不是去年奥运会有个一举成名的运动员么。他有一次请假外出后手机没电了。刚好飞行尿检找他临时检查。教练找不到他人,简直快急疯了。过了四个小时他不过来接受检查就是拒检啊,会禁赛的。然后他们队里就派车子出去到处找,好容易才把他从小学同学家里揪出来。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莉莉娅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然后才叹了口气:“我不讨厌尿检。可是每次喝完水以后,我都觉得,上帝呀,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些水全部排干净啊!” 现在阿芙罗拉教练成天盯着看体重变化的人成了莉莉娅。因为莉莉亚要进入发育期了,而且她似乎跟雅兰达一样,也是容易胖的体质。最不幸的是,她还被雅兰达带着喜欢起来吃甜食。阿芙罗拉教练在赛场上吼莉莉娅已经成为国际大赛上的一道风景线了。 冯小满笑得厉害,还坏心眼地告诉莉莉娅:“哦,我代言的那个巧克力又推出新品了,下次我给你寄过去啊。” 莉莉娅尖叫:“哦,不行,亲爱的,你千万不能给我,我没有办法抵抗住诱惑的。” 冯小满笑得厉害,揶揄道:“你的对手战胜你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你胖起来。” 睡了个午觉起来,当天下午她们就开始进行正式训练了。大家虽然觉得累,但依然还是积极地投入到赛前准备当中去了。现在陈教练对她手底下的一帮队员们分外满意。一个个的,都知道自觉了。 冯小满总算在体操馆里头见到了莉莉娅,只是两人没能说几句话,李主任就过来将冯小满给叫走了。 李主任现在似乎非常忌惮冯小满跟外界的联系,总希望她能够在自己眼皮底下做事。 冯小满心里冷笑,现在属于足不出户便可知天下事的信息化时代,李主任这样做真的没什么意思。不过,她也没跟领导闹别扭,而是直接开始去做基本功训练了。 这一回,个人项目出战的队员依然是冯小满跟徐大帅、孙岩,不知道为什么,陈美现在已经处于完全被李主任弃用的状态中了。他这趟反而带上了庞清。本来庞清打算全运会以后,就退役的。但是,被上上下下的人反复地劝说,她又硬着头皮过来参加最后一次世锦赛了。 冯小满怀疑李主任是想确保团体赛的成绩,至于个人全能赛,估计他是不会让庞清上的。只要徐大帅能够拿到个人全能赛的资格,应该就是徐大帅了。 比起以前的欢脱,徐大帅现在似乎又沉默了一些。尽管大家都知道她身不由己,可是一想到她把她们的老朋友的名额给挤下来了,全运会上又力压了庞清跟孙岩她们,拿到银牌;大家就很难真正做到气顺。 徐大帅现在憋足了一口气在那儿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她并不是李主任的傀儡。她就是占了别人的名额,也不会糟蹋掉那个名额的。 冯小满劝了徐大帅几句,见她依然郁郁寡欢的,便叹了口气:“算了,你既然闷,那就把郁闷的情绪放到你的成套动作当中去表现吧。反正你也不走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路线。有就用这,总比你白白浪费情绪来得好。“ 徐大帅瞥了她一眼,闷头闷脑道:“你又不是我,你哪知道我心里头有多苦。” 冯小满笑了:“是啊,我们都不是别人,都不会理解对方心里的苦。可是你怎么又知道,别人心里没有苦呢?好好练习吧,既然出国比赛了,那你总得拿出比赛成绩来,免得被别人嘲笑,没有水平,走后门出来的,一到国际大赛赛场上就歇菜了,专门丢人现眼。” 徐大帅把脑袋一扭,不想跟冯小满说话了。每次安慰人时,她都得刺她两句。 冯小满耸肩,看吧,忠言逆耳,孩子都恼了。 算了吧,她还是自己认认真真地做准备训练吧。 这一次的世锦赛,她难得的紧张了。她现在能够明白雅兰达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哦,你还不紧张,那是因为你在来的路上,你输的起。可能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你就输不起了。所有人都盯着你,你必须得拿到那块他们认为你应该拿到的奖牌。是的,你拿到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别人都认为理所当然。但如果你失去了,那你就完了,你会被所有人骂死。 冯小满甚至怀疑,也许就是因为这种状况,所以来雅兰达不耐烦了,所以她才毫不留恋地退役了。对,她只为自己练艺术体操。不能因为她已经是世界一流高手,就否认她付出的努力,要知道维持巅峰状态,从某种程度上讲,比向巅峰状态攀爬更加困难。 此刻的雅兰达也没有留在巴黎,为即将到来的时装周奔波在面试的路上。她应莫斯科当地电视台的邀请,为这次艺术体操世锦赛进行现场解说。 冯小满她们看到雅兰达的时候,都兴奋得不行。 雅兰达从看台赛开始,就到达比赛场馆,为接下来几天的解说工作做准备。 冯小满看到雅兰达,就化身无尾熊,抱着她死活不肯撒手。旁边的记者不停地给她们拍照。有人发出笑声,她也无所谓,就这么抱着雅兰达,样子还有点儿委屈。 用丁凝的话来说,那没出息的德性,活像是等来了那无情抛弃她的负心汉的小媳妇一样。 雅兰达咯咯直笑。她穿多了高跟鞋,就更加青睐平底鞋了。只要不做模特儿工作的时候,她依然穿着挺舒适的平底鞋,如此一来就显出了她比冯小满矮了。 冯小满这丫头现在已经长到了一米七五,所有的教练都战战兢兢的,期待着她可千万别再长个子了。这丫头才十七岁啊,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接着蹿一蹿。 莉莉娅企图在她俩之间横插一脚,结果冯小满就是不给她机会。气得可怜的莉莉娅不停地跳脚,抱怨。现场有粉丝将这场景拍了下来,开玩笑表示:嗯,孩子总是父母之间的情敌。 小情敌在网上看到这些评论后,抑郁地表示:“哦,她们又说我是孩子,才不是呢!我明明已经长大了。” 雅兰达笑呵呵地摸了摸莉莉娅圆嘟嘟的脸蛋:“哦,我亲爱的莉莉娅,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我的孩子。” 冯小满在边上笑得不行,她搓着自己的胳膊,调侃雅兰达:“哦,那可真是上帝保佑啦,莉莉娅居然也能被你养到这么大。”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娜塔莉亚也跟雅兰达互相拥抱。她笑着道:“真好,我真高兴能够在看到你。” 雅兰达笑嘻嘻地表示,那是因为电视台给她的酬劳足够高,否则她才不来呢。 冯小满看着这人傲娇又别扭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阿芙罗拉教练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昔日的爱徒,点点头道:“那你就继续做下去吧,你的骨子里头流着艺术体操的血。你永远不可能真正脱离它的。” 雅兰达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哦,阿芙罗拉,你每次都是这样,真是的。” 丁凝在边上看得感慨,她虽然只会简单的俄语,不能完全听懂她们的对话,却也能感受到冯小满的轻松自在。 李珊珊小声道:“那当然啦,你想想看,那边没有那个李主任啊。”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叹息。 这一次出战世锦赛,比赛前李主任就给她们所有人下了硬指标。他态度强硬地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得完成指标,否则的话,比赛津贴全部扣掉。 他的理由是,国家给你们比赛津贴就是为了让你们出去拿奖牌的,连奖牌都拿不到,当比赛是出国旅游啊,当然不能发津贴。 247|战胜 整个艺术体操队都无比憋屈。要论起拿奖牌, 肯定是她们自己更加想拿,奖牌是对运动员能力的最好肯定。用这种事情来压人真够恶心的。哦,出去比赛了, 拿到奖牌没奖励, 拿不到奖牌还要扣钱。哪有这种这种道理? 姑娘们哪儿有这么好说话, 于是她们在接受聊天室访谈时, 就有人在跟网友互动的环节,面对“这次比赛有没有信心?”的问题, 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表示:大家都非常有信心,因为如果拿不到奖牌的话, 队里会扣掉她们的比赛津贴的。奖励?什么奖励啊?允许她们出国比赛就是最大的奖励。 出人意料的是, 这件事很快就成了网络热点事件。蹭着全运会的公众对体育事业的关注热情, 一跃成为了网上被广泛讨论的话题。足球队进一个是多少万来着?呵, 果然是旱的旱死涝得涝死。别说什么足球队底子差不能比之类的。艺体队的姑娘们难道不是从无到有, 一点点打下的江山?更别说现在快要被玩死了的女足。说到底,还是重男轻女。 冯小满目瞪口呆, 这话题楼快歪成了比萨斜塔了好不好?好在她的粉丝们比较给力,拼命地刷楼,将话题往回拽:“说重点!我们再说比赛津贴的事儿呢。要不要脸!运动员出去比赛拿津贴, 是有明文规定发津贴的。他上嘴唇碰天下嘴唇挨地, 这是脸大的没脸了吧!” 所有人都知道,运动员的收入里头基本工资少的可怜。别说养家了, 买几瓶化妆品都不够。收入中占大头的是比赛津贴。出国比赛拿奖牌, 奖励绝口不提, 别说艺体队没钱,冯小满连着拍了四个广告,还出席了那么多商业活动呢。她们运动员的收入都是队里扣着的,队里起码要拿七八成以上,会没钱? 不奖励也就算了,输了还要扣比赛津贴。这也太抠门了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国家队揭不开锅,领导全靠着扣运动员津贴拿奖金呢 李主任被搞得尴尬的要命,在队里头发了好一通火。结果谁都不承认是自己说的,还有网友出来澄清,表示她是听国家队的工作人员说的。跟人家运动员可没半点儿关系。 愤怒不已的李主任被记者追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好表示这不过是他跟队员们开玩笑而已。他把国家队的队员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有的时候就开开玩笑,考试不好了,不给发零花钱!队里对运动员们都非常重视,比赛训练时的奖金都是足足的,及时到位,从来没有拖欠情况。 这头他正辛辛苦苦地洗白自己呢。那边神通广大的网友有人不依不饶的追问起来:“那之前国家队里,她们拿了奖牌,究竟给了什么奖励?为什么从来没有听队里头有过任何奖励计划宣布?” 李主任以艺体队内部的事情不应该随便向公众透露,以免影响其他队伍的训练情绪为理由,将此事给搪塞了过去。 但是很快就有人爆料说,李主任是出了名的抠门。以前的庄主任虽然小气,但对运动员跟教练都大方,把什么都安排的好好的。运动员食堂的品种也是多种多样,切实保证了姑娘们的营养需求。现在是什么水平啊。水果快要烂了,全是那种一扫一大袋子的促销货。牛奶淡的跟水一样。运动员自己被迫打豆浆喝,因为不敢在外头自买牛奶。这种伙食压根就不能满足运动员的营养需求。 因为艺体队是在体大训练,所以人员进出频繁。李主任也抓不到到底是谁拍了照片传到网上去的,被这事儿折腾得头痛不已,面对记者采访时也是支支吾吾。他只能含糊其辞地表示是照片像素问题,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差。 冯小满心底冷笑。姓李的以为门一关,这里就是他的一言堂了?做梦吧!想克扣她们,想得倒美。她们的确是吃得少,但上头给她们的伙食补贴一点儿也不少。因为她们必须得吃得精细高质量。这中间的差额到哪儿去了?没有承包食堂不挣钱的道理,但也没有拿着高额补贴给她们吃大白菜的道理。 大赛在即,李主任虽然对这些队员们一肚子的意见,也不敢这个时候拿她们开刀。她还指望着这些运动员能给自己拿奖牌。所以只好恨恨地把这口气给咽了下去。 冯小满觉得队里头大家现在都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怕什么啊!她们怕自己没办法上场比赛,姓李的还不是照样怕艺体队拿不到成绩。 不让她们比赛,行啊,有本事他能找出来有能耐比赛拿奖牌的运动员去。只要他想要奖牌,那么,就是有气他也得受着。 冯小满知道这样做不好,庞清也劝过她们忍耐一下。因为任何一名聪明的运动员都绝对不会跟自己的领导闹翻。可是冯小满的个性决定了这一点,她从来都不好讲话。把她往死路上逼,她就会反弹。她希望李主任弄清楚一件事情,他们现在是一个绳子上的蚂蚱,如果她们这些队员不好,那么她们绝对会把李主任也给拖下水。 经过之前一系列的比赛中拿到的显眼成绩反复刷屏,以及她的粉丝会积极宣传造势。现在舆论认知里头,中国艺术体操队已经就是世界强队了。不少人都期待着冯小满能够成为下一届奥运会上的奖牌获得者,为中国的艺术体操真正取得历史性的突破。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再轻易掐住她冯小满的脖子让她说不出话来,梦倒是挺美的。 她这么憋着口气,一声不吭的,乖乖训练,乖乖地不停参加表演赛,把自己当成机器人一样用。为的就是能够获得参加世界大赛的机会,拿到足够的成绩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淇奥她们反复不停地在各大论坛上宣扬艺术体操的知识,配上她跟她的朋友们各种美照以及大量的比赛录像。这项号称陆地上最美的运动,在“漂亮脸蛋长大米”的时代,其实非常有吸引力。不少人即使不知道艺术体操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看到一个个长腿美女在地毯上翩翩起舞,依然会兴致勃勃。 在车展重点看车模博出位的时代,美女本身就是个热点词汇。既然她们本就是个顶个的大美人,为什么不好好运用天然资源? 冯小满觉得有些好笑。她的脸又帮她一个大忙。用丁凝的话来说,谁让她长了张第一眼惊艳,看了一眼就想着再看第二眼,然后再偷偷摸摸回头看第三眼第四眼,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忍不住再反复回味的脸呢。 冯小满每次听丁凝这样愤愤不平地说她时,都觉得特别有意思。她上辈子从没觉得这张脸对她而言,有什么好处。可是现在,她发现了,其实真的非常有效果。从某种意义上讲,因为人类有追求美的天性,所以,她这张脸对艺术体操的推广效果,甚至胜过了国家队反复不停各种想方设法的推广计划。 当然,这话她不能说,说了的话,丁凝会直接掐死她的。现在人人都知道,国家艺术体操队是美女军团。论及运动员的颜值高,首推艺术体操队。甚至还有人专门组团到体大的训练馆里头,来看这些长腿美女。冯小满老怀疑,她们会成为最早一批网红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一句话,冯小满终于在世锦赛前夕,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将自己的人气炒作到了极点。人气就是她最大的保证。虽不至于是免死金牌,但也能够让想动她的人反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三思而后行了。 现在,大家都关注艺术体操了。那么想法太多的人就不敢手伸得太长。毕竟盯着的眼睛多了,自然发现问题的人也就多了。 雅兰达跟只花蝴蝶一样满场飞,与很多老朋友拥抱过后就去开始自己的工作了。 冯小满有点儿忐忑不安,她担心自己的成套动作会让裁判们都看腻了。因为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她参加的比赛实在是太频繁太密集了。 有一些级别并不高的俱乐部邀请赛,有时也会请到知名裁判坐镇。他们看到冯小满出现时泰半惊讶,甚至有裁判过来跟她打招呼,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连这种级别的比赛都参加。 冯小满是有苦说不出。她也不想啊,可是没办法,这是任务,她就必须得完成。不过裁判们将她的行为视为年轻的艺术体操队员,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国际舞台上证明自己,倒是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因为频繁参加比赛,所以冯小满就被逼着不断地对她的成套动作进行修改。有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糊涂了,她究竟已经改过多少版了?好在她的粉丝们非常认真。她每一次参加比赛时的成套,都会被粉丝拍下上传到网上去。 冯小满自己认认真真地看着它变化的过程,突然间发现一个令她惊喜不已的事情,她的确在这种磨砺的过程中进步了。这真是一件荒谬而又有趣的事情。压力果然能够最大限度地激发出人的潜能。因为不断的比赛,不断地迫使自己进步,她不得摒弃了一些复杂不讨好的不讨巧的动作,改成简单又能够掐住得分点的方式进行替换。 以前她觉得这种行为是对她完美成套的亵渎,现在,跳出来,换一个角度看,她认为这样其实更符合国际体操协会的想法。因为她们需要艺术体操被更好地推广。同样的动作,在不同的时间段,获得的分数是不相同的。同一个得分的动作,却往往难度系数差别很大。 冯小满觉得有意思,琢磨着评分系统,再琢磨自己的艺术体操全套,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过程。 第二天个团赛刚拉开帷幕,雅兰达就容光焕发地面对摄影机镜头微笑:“哦,老实说,这还真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以另外一个身份,参与到世锦赛当中呢。” 她的搭档笑着问她:“感觉如何?” 雅兰达点点头,非常骄傲地来了句:“天哪,我终于可以对她们评头论足了。以前都是别人对我指指点点的。” 搭档非常大声地笑了起来。当镜头扫过正在训练场馆里进行着热身准备的运动员时,她问了雅兰达一个问题:“亲爱的雅兰达,我们预测一下吧,这一次比赛你觉得,谁会得冠军?前三名又会是谁?也许我们可以打个赌。” 雅兰达不上钩,她摇摇头,认真道:“在艺术体操赛场上,所有的事情都是瞬息万变的,顶尖高手,有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导致了她后面的比赛没办法进行下去。也有可能之前默默无名的运动员,突然间就异军突起了。” 她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两年前,谁会想到,中国队会成为今年的夺牌热门人物呢。” 搭档趁着大赛正式开始前的时间,又追问雅兰达:“那你希望谁拿冠军呢?” 雅兰达露出苦恼的神色:“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我如果说不是莉莉娅的话,莉莉娅肯定会跟我绝交。我如果说不是娜塔莉亚的话,哦,上帝呀,对不起我们这么多年来的感情啊。但是我如果说不是亲爱的小满的话,我的心也会痛的。对,没错,我爱小满宝贝儿。” 搭档露出了夸张的表情,兴奋道:“难道大家说的是真的?其实你们俩才是一对吧。” 雅兰达哈哈大笑,朝着镜头调皮地眨眼睛:“对,我们一直都是一对。嗯,我跟莉莉娅也是一对,我跟娜塔莉亚也是一对。哦,这么说是不是显得我很花心呀?” 搭档笑了起来,告诉雅兰达:“你不用担心,大家都说你一直都非常花心。” 雅兰达矢口否认:“不,我的宝贝儿们都知道,我最爱她们。” 个团赛选手的水平差距比较大。因为参赛的门槛低,每个国家的代表队都可以参加预赛,所以赛场上就能够看到许多相当有趣的场景。选手之间的得分也是天壤之别,有的人好几项加在一起居然都没有顶尖选手一项得分高。 雅兰达在对这些运动员的表现进行点评时,与她一贯显现一贯的带刺玫瑰的作风截然相反。她以异常温和包容的态度寻找着在场上发挥不佳的非洲选手身上的闪光点。 她笑容满面:“其实她们非常棒,你看,她们的身体素质很好。我相信如果艺术体操运动进行大力推广,她们能够定期接受足够的正规训练的话,以后非洲的运动员也应该是艺术体操赛场上的一道亮丽风景线。是的,她们的身体素质很好,而且她们随时能够随着音乐起舞,有着很好的艺术修养。对,我从来不认为艺术一定非得跟芭蕾、话剧之类的联系在一起。那些传统的民间舞蹈也是艺术的一部分,很美很棒,我很喜欢它们。“ 然而这些黑人姐妹们的成绩并不佳,基本上是全场垫底了。雅兰达的这一番话,却为她赢得了不少好感。作为一名顶尖的艺术体操运动员,虽然已经退役了,但是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她恢复三个月的训练,她就能随时上场去争取奖牌。她对水平比较低的运动员的善意,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温和而宽容。 当然,比赛中,雅兰达最精彩的点评主要还集中在顶尖运动选手身上。 当娜塔利亚上场的时候,雅兰达先是发出了一声小小的低呼,然后感慨:“上帝呀,我一直觉得娜塔莉亚是最不可思议的。她比我们所有人都坚强,都有韧性。老实说,我很不喜欢有些评论。娜塔莉娅从来没有抢占过任何人的位置,她是凭自己的实力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她根本就不缺世锦赛的金牌啊。她为什么要站在赛场上?因为,她有自己的艺术体操梦想。当然,有她在,亲爱的阿芙罗拉就不会失眠了。” 她的搭档笑了起来:“是啊,每次看到娜塔利亚上场时,我的心就会非常安定。噢,雅兰达我不得不说你说一件事,虽然我非常爱你。但只要你在赛场上时,我就永远有一种‘天呐,你可千万不要出现失误’的感觉。” 雅兰达哈哈大笑,眨着眼睛做鬼脸:“那是因为我时刻想给大家惊喜啊。” 娜塔莉亚今天的发挥相当出色,从她在场上亮相时开始,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她身上。她的优雅与宁静,让整个赛场气氛都变得不一样起来。她是一个时代的象征,即使有人嘲笑她老了,嘲笑她身体素质下降了,但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娜塔莉亚依然是那么出色。人们对她的诋毁,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的不可超越吧。 雅兰达在镜头中的目光温柔了起来。她柔情脉脉地看着自己曾经并肩作战了十几年的队友。甚至要在她的搭档的提醒下,她才想起自己的工作,对娜塔莉亚的比赛进行了点评。 248|朋友 毫无疑问, 娜塔莉亚依然是超一流的选手。所有人都要赞叹她惊人的身体素质。对,她现在已经不是硬拼技术难度的层别了,她呈现出来给大家看的, 是一种非常棒的综合展示。 雅兰达一边点评一边表白:“我喜欢死她的这个波浪了, 真美。对, 非常普通的动作, 娜塔莉亚做出来就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你们看到她的支撑腿渐曲的阿提丢转,上帝呀, 我相信,没有谁能够做得比她更美了。哦, 天哪, 她又给我们惊喜了。看看看, 你们仔细看她刚刚的无帮助高举腿哥萨克跳转180°。这个跳步很巧妙, 对不对?用这样的方式来衔接, 由娜塔莉亚做出来,就能如此优美。” 这一场比赛结束后, 娜塔莉亚去场边等分数。 搭档趁机调侃雅兰达:“哦,刚才那个动作幸亏是娜塔莉亚做,如果换成你的话, 很有可能会达到一种非常搞笑的效果。” 雅兰达哈哈笑了起来, 语气相当自豪:“对,我总是能够给大家带来欢乐, 不是吗?” 搭档露出个莫可奈何的表情, 耸耸肩膀。紧接着跟在娜塔莉亚后面上场的运动员, 是乌克兰队的一号主力选手巴甫洛娃,她身着白衣,手持红绳,姿态宁静地站在站在了台上。 雅兰达叹了口气:“哦,虽然很多人都说,我跟巴甫洛娃是生死仇敌……” 这句话一出口,雅兰达的搭档就笑了起来。如果说因为她跟娜塔莉亚有着十几年的姐妹情谊做底子,关系还能在粉丝群体中获得认可的话。雅兰达与巴甫洛娃可真是众人眼中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 雅兰达露出了一个苦恼的表情:“但是他们都猜错了,事实上,我很喜欢巴甫洛娃的。真的,虽然因为我们不在一起训练,只有比赛的时候才匆匆忙忙见一面,交集不是很多。但是,我们彼此见到了是会互相微笑打招呼的。我真的很欣赏巴甫洛娃,她也是一名韧性十足而且天赋非常高的运动员。哦,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尽管他们不承认,但是大家都看到了,她今年的状况不是特别好,但是我希望她能够勇敢地走出来,尽快度过这个难关。嗯,她应该在艺术体操赛场上,继续展现她的风采。” 库巴世锦赛上,乌克兰队的当家花旦的成套动作终于发生了改变,她带着她的新成套出现在了赛场上。但老实说,大家都觉得她还不如不改呢,这个新的成套动作显得有些凌乱。前半截太松,后半截又太紧。让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她的教练到底想要干什么。她又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等到巴甫洛娃结束成套表演下场的时候,裁判亮出的得分也不是特别理想。 雅兰达更是直接说,如果表这个成套动作换成其他运动员来做,换她是裁判,也不会给打一个高分的。 “哦,这些分数真的只能完全说属于巴甫洛娃自己。她被外界的东西拖累了。” 雅兰达感慨到良好的训练环境,对于一名艺术体操运动员而言,是多么的重要。 “老实说,我不明白他们在想什么。明明她才是她们最优秀的艺术体操选手啊。我的朋友冯小满告诉我,中国有句古话叫自毁长城。耶耶耶,就是那个长城。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非常厉害的防御工事。哦,不过,不该是我要说的话。嗯,我们跳过去吧。我们接着看下面的比赛。” 后面雅兰达都是寥寥地解说数语,只说一下成套动作中的亮点,点评运动员的身体素质。一直到冯小满出场的时候,她才开始亢奋起来。 搭档大笑道:“哦,我知道你最爱的小满来了。” 雅兰达点头:“是的,不仅是我最爱小满。我得告诉你们,我们亲爱的教练阿芙罗拉也非常喜欢冯小满。对,她是我们的骄傲,她很棒很出色,非常有天赋。” 天花乱坠的美好词汇从雅兰达口中源源不断地往外头冒。她不吝滥美之词地夸奖了一通冯小满。 她的搭档都狐疑地看着她:“哦,亲爱的雅兰达,你不会是背着你的小满做了什么坏事,所以才这么卖力吧。” 雅兰达瞪大了眼睛:“噢,不会,当然不可能,我可是最爱小满的。” 然后她就借着认认真真的看着场上比赛的机会,逃过了这个话题。 冯小满的官网上已经有粉丝开始疯狂地对开始了弹幕吐槽模式: “哦哦哦,雅兰达肯定是背着小满有新动作了,所以心虚。” “雅兰达就是花花公主,所以我站小满跟丁凝。” “不,丁爷也是后宫遍地。还是莉莉娅小可爱最乖最听话。” 冯小满上辈子是个标准的宅女,或者更确切点儿讲,她有社交恐惧。她的个人官网开始创办时,她才惊讶地发现此时居然视频播放器中没有弹幕形式。她仔仔细细在网上进行搜索,确定此时的确还没有视频网站提供弹幕服务。她试探着跟技术员小哥提了自己的构想,在网站中加入弹幕视频。原本她以为可能技术上会非常麻烦,说的时候还忐忑不安的。结果技术员小哥认为太简单了,很快就做了出来。 弹幕视频一经推出之后,冯小满的个人官方网站很快就吸引了大批艺体粉丝迷们进驻。因为这种观众一起参与的感觉很有意思。还有人专门反复看视频,就是为了进行弹幕吐槽。 冯小满有的时候上去看,用来搜寻大家对于她成套动作的意见。一本正经发帖讨论时,很容易让大家不太好意思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怕自己会被其他粉丝孤立。这种弹幕的形式就轻松多了。冯小满每次看了,都觉得大家的脑洞的确非常大。她甚至在网友的吐槽中,真的练习了几个奇葩的联合动作。结果经过她改动以后,倒是变成了新动作。这一次她就运用在自己的成套里头了,准备继续申报独创加分动作。 李主任知道后,意味深长道:“冯小满还是非常能干的嘛。” 冯小满立刻表示,功劳全是领导的,都是领导教导有方。 她知道,李主任看她非常不顺眼。她也知道,李主任一直怀疑是她将队里比赛输了要扣比赛津贴的消息给泄漏出去的。可是这又怎样?从李主任强行将她从莫斯科训练基地给召回国,从他死不要脸地扣下她的广告酬劳跟比赛奖金起,这个梁子就结下了。毁人前程跟钱程,还指望她对他感恩涕零不成。 李主任死死看了冯小满几眼,还是由着王部长整理好资料,上报了国际体操协会。如果这一次再成功的话,冯小满一个人就有五个独创加分动作了。这在世界艺术体操范围内都是极为少见的。 冯小满微微地笑,朝台下的观众们挥手。这才是她最大的依仗,她要成为那个独一无二没有人可以取代的人。 这一次她的绳操,看上去就要比柏林站比赛时轻松了一点儿。花木兰在上战场之前,也是个欢快的小姑娘。 雅兰达感叹道:“噢,小满是因为非常聪明的运动员。对,我们可以把耳朵塞起来,单纯看她的表演就能够将音乐的旋律给复述出来。她用她自己的身体,书写着她内心的情感。很棒,哦哦,你们说的没错,我最喜欢的是她的这个三连跨跳,怎么样?是不是非常的干净利落,很有感觉,而且很轻盈,对,就像小鸟一样,我很喜欢。” 搭档问雅兰达:“哦,我听说在冯小满的成套动作编排工作,起码一半以上是她自己完成的?” 雅兰达哈哈大笑,意味深长道:“对于我们而言,成套动作的编排原本就不是单纯属于教练的工作。我们会一起探讨,一起思考,怎样将成套动作编排的更加契合当时的意境。” 冯小满以一个颇为俏皮的动作结束了她的绳操。然后她面带微笑地起身,朝所有观众挥手示意,去场边等待成绩了。 雅兰达的搭档露出了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上帝!起码我能肯定,她的绳操比起上个月的意大利邀请赛,又发生了变化。天啦,大部分人不是一个周期里头都很少随意更换成套的么?为什么她一直都在调整?” 雅兰达哈哈大笑:“因为小满是永远不会停下来的。其实我们都不会一直固守着完全相同的成套动作不发生变化。” 搭档好奇地问雅兰达:“我听说,在冯小满修改成套动作的过程中,你们都会给出意见?” 雅兰达点点头道:“我必须得告诉大家一件事,我们艺术体操运动员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因为我们长期在一起训练,所以会常常给彼此指导意见。没错,我的哥萨克村蹲转其实是娜塔莉娅教我。那个时候我总是做不好,阿芙罗拉都要揍我了。娜塔莉亚就偷偷地告诉我,她做这个动作时的诀窍,于是我就学会了。” 搭档哈哈大笑,调侃道:“可是我们都觉得你的哥萨克蹲转做得比娜塔莉亚还要出色。” 雅兰达笑眯眯的;“哦,那是当然的,因为我在这方面有天赋嘛。是的,我们并不避讳彼此。我们会互相交流,然后传授自己的经验。包括小满申请的独创动作,是的,我们都提前看过,然后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朋友之间希望彼此能够做到最好。你要知道,只有一个更好的目标摆在那里的时候,我们才能够不断的前进。 是的,我们艺术体操运动员不会采取其他手段,来提高我们的成绩。我们的方法就是互相学习,互相揣摩,相互探讨,共同进步。我们会给小满很多意见,同样的,小满也会提出她的看法。没错儿,莉莉娅在少年组比赛时的最后几套成套动作,其实有很多小满的意见在里头。这对我们而言,是一项非常愉快的创作的过程。 一名顶尖的艺术体操运动员,必须得有自己的想法在里头。嗯,起码我是这么觉得的。” 第一天的个团赛中,俄罗斯队毫无悬念地拿到了团体赛冠军。大家最好奇的是,阿芙罗拉教练究竟会派谁去参加下面的个人全能赛。莉莉娅小荷才露尖尖角,柳德米拉已经当了很久的千年老三了。不少人都同情这位已经二十岁的运动员了。如果娜塔莉亚还能坚持几年的话,说不定她会被先磨到退役了。 中国队方面其实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冯小满作为预赛成绩第二的运动员肯定得参加个人全能赛,李主任还指望着她能够拿回一枚世锦赛的奖牌呢。但是另一个名额就得在庞清跟徐大帅之间产生了。庞清这一次状态出奇的好,也许是那种倦鸟归林的风格独特,分外能打动人心,她预赛成绩破天荒地排到了第七位。如果照着这种态势下去,个人全能赛她说不定能排进前八。 有两位运动员在个人全能赛中排进前八位,这是艺术体操一流强国才可能有的实力。这意味着中国队正式跻身世界一流艺术体操强国之列了。 李主任的意思是,派获得预赛综合成绩第十五名的徐大帅上场,理由是国家队必须得尽快有新人顶上。明年的亚运会,三年后的奥运会,庞清都不可能派上用场了。 王部长据理力争:“谁说庞清不能参加亚运会的?就是到了明年,她依然是亚洲一流选手,完全可以带领国家队冲击团体金牌。徐大帅是进步快,但是,她需要进一步的磨炼。好高骛远是要不得的。” 李主任冷笑:“冯小满进入成.人组比赛多长时间后参加的世锦赛个人全能赛?你们不能总觉得只有你们才能挖掘出天才!” 丁凝听到领导吵架,一个劲儿地朝冯小满翻白眼:“完了吧,教会了老虎,饿死了猫师傅。你这就被拎出来当筏子了吧。” 冯小满却认真地跟丁凝分析:“一码归一码。我知道这非常残酷,但是现在钱苗苗还稚嫩,需要时间进一步打磨心性。孙岩因为身体条件的限制,只能依然成套动作编排跟器械熟练度来弥补不足。但是,咱们不是裁判愿意照顾的强国,这样子,她其实在国际大赛中是非常吃亏的。庞清姐明显是不愿意再练下去了,个人项目组不可能只靠我一个人撑着啊。” 丁凝朝冯小满翻白眼:“那我看你怎么面对孙岩。你扶起来徐大帅,你让孙岩站在什么位置上?” 这一次,孙岩就没能比完全部比赛,因为队里头的安排就让她上了三项。 冯小满叹了口气,心里头说不出的难过:“我能帮孙岩做的都已经做了。无论是动作编排还是音乐剪辑,我真的都已经尽力了。” 残酷点儿讲,孙岩的个人条件决定了她是没有办法走到奥运会决赛的。冯小满需要中国队赢,而且是非常漂亮不被人指着嘲笑全凭东道主优势的赢。 她认真地告诉丁凝:“我要我们都进入决赛,全部都进入决赛,一个名额都不浪费。上一次在雅典,我跟庞清姐就差一步,这一回,我不想有任何遗憾。” 丁凝往床上一躺,恨声道:“钱苗苗呢?三年后钱苗苗也十八岁了啊。明年她就满十六岁,可以参加奥运会了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给孙岩缓口气,展现一下的机会呢?” 冯小满迷茫起来,她讷讷道:“我不想放过任何机会,一丁点儿的机会都不想。你还记得女足吗?那个时候还是亚军呢!现在,现在女足怎么样?” 不是她残忍,而是残酷的竞技体育世界容不得温情脉脉。只要跟不上趟,就会被抛弃。这就是竞技体育世界。 249|危机 孙岩落寞地坐在楼下的咖啡厅里, 看着落地窗外面的夜景发呆。阿塞拜疆虽然是□□国家,但这里的夜生活非常发达,窗外一片灯红酒绿, 十分热闹。 庞清过去找她, 笑着问:“看什么呢?” 孙岩叹了口气, 突然开口道:“我很想去看一看那个石头宫殿。” 庞清点点头:“嗯, 等我们比赛完了,应该有时间过去看。” 孙岩踌躇了半天, 终于问出了口:“他们决定好了没有?个人全能赛派谁上?” 庞清笑了下,认真地告诉孙岩:“其实我并不在意。老实说, 以前我一直执着于自己的世界排名, 总想着再往前头升一升。现在, 我觉得其实这些都无所谓了。反正我是没有能力拿到三大赛奖牌的。既然如此, 其实第八名跟第九名又有多少区别呢?从某种程度上讲, 不过是裁判愿意给我第八名还是第九名而已。” 孙岩摇头:“不是的,我觉得你现在就比以前还要更好一些。” 庞清笑了起来:“是啊, 你知道我变得更好了。既然我知道,我的朋友都知道了我在进步,那么我又何必执着于其他事情呢。” 孙岩小声:“其实我真挺羡慕徐大帅的。我不是羡慕她有李主任保驾护航, 这种事情, 我真无所谓。我羡慕她条件好,领悟能力强。小满在边上教她一下动作该怎么做, 她就能给你一点儿不打折扣地模仿出来。我想, 这才是有天赋的运动员能够做到的吧。我就不行了, 小满给我手把手地示范了那么多次,无帮助结环转体,我还是做不稳当。有的时候,小满帮我修改成套都为难。她习惯了高难度动作,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配合我的难度系数啊。” 庞清安慰她:“你已经进步很多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怎么说呢,你看我,我跟娜塔莉亚还有雅兰达都是朋友。我们还在一起训练过。我如果非要自己跟她们比较的话,我肯定得崩溃。差距就摆在那里,我连骗自己都做不到。大家在一个训练馆里同训练,阿芙罗拉教练还经常过来指导我,一点儿藏私的意思都没有。可是,就是那么明摆着的差距。” 孙岩苦笑起来,喃喃道:“其实我应该已经习惯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跟小满在比赛场上见面。那个时候的小满还是个有点儿怕生的小姑娘,相当生涩,追着我问东问西的,跟个小孩子一样。可是很快,她成长的速度就是我拍马都赶不上的了。有的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选错了一条路?其实我根本不适合练艺术体操,是我强行把自己给逼到这条路上来的。我这么做究竟有意义吗?” 她跟冯小满说过,如果能够成为二流选手中的高手,她也会心满意足。可事实上,人总有一颗想奋发向上的心。如果可以成为一流选手的话,谁又愿意干当二流呢?那么辛苦,那么执着,那么努力的训练,学到最后,却是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她是不可能站在世界大赛领奖台上的。 对,她可以成为中国团体赛中的一员,获得一枚奖牌。可是这枚奖牌,靠的还是她队友的成绩给撑起来的。她不过是占便宜的人。这样究竟有意义吗? 庞清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为什么?我也说不来。不过,我个人建议你还是继续练下去吧。怎么说呢,起码你得参加一次亚运会吧。你得让自己的人生经历丰富起来。你做过那件事,努力地去做过了。最终结果即使不尽如人意,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两人在餐厅里头,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庞清虽然一直在安慰着孙岩,其实她自己心里头也是焦灼的。她也渴望着能够站上个人全能赛的赛场。谁的心中不对自己抱有期望呢?谁不希望能够把握住更好的机会呢?但是最终的结果,依然是她被弃用了。 李主任以为奥运会培养储备人才的理由,直接否决了王部长的意见,强行将徐大帅推上了赛场。 他冷笑道:“运动员的培养,都是一拨又一拨的。总是抱着以前的功劳簿睡大觉,那是不现实的。个人感情不应该影响公事。我知道,国家队每次参加世界大赛,参赛名单的决定是个大学问。你们当教练的不想得罪老队员。没关系,这个坏人我来当。比起眼前的一点儿蝇头小利,放眼未来才是更重要的。们必须得不停的为队伍注入新鲜血液。徐大帅就是这新鲜的血。” 王部长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一再强调:“我们应该尊重运动员的成绩,拿成绩说话!” 李主任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王部长:“你这位同志,实在是太荒谬了吧。你看看哪支队伍是这样选拔出国参赛人员名单的?这是大学问!” 王部长被他给说的哑口无言。的确,这在国家队里头属于约定俗成的规矩。参赛人员的确定,既要考虑保证成绩,又得协调好新老队员之间的关系。她最终还是强行按捺住了心头的不快,遵循了领导的指示。 冯小满在丁凝的屋子里,听到了李珊珊给她们传进来的消息。果然不出所料,李主任这是力挺徐大帅到底了。 丁凝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才试探着提出了一个可能:“哎,你们说徐大帅该不会是面憨心刁吧,她就指望着冯小满这个傻不隆冬的把她也带出来,完了再取代冯小满的位置。“ 冯小满笑了起来,认真地点点头:“她要是能取代我的位置,我只会高兴。” 丁凝眼睛瞪得死大,恨不得掐死这丫头:“你开什么玩笑啊?你这一路走过来,所有的一切是你捡的呀!你流过的汗,流过的眼泪,比谁少了?你干嘛跟个没事人一样?” 冯小满赶紧躲开丁凝的九阴白骨爪,瑟瑟发抖:“丁爷,小的错了,是小的表达不清楚。小的的意思是,徐大帅要有这实力的话,那充分说明,咱们艺术体操队已经发达了呀。别的不说,我好歹是能够在世界大赛上拿奖牌的人吧。徐大帅如果有这样的实力,正经讲,除了俄罗斯队,还真的没有哪个队伍能比得上我们呢。” 她倒真的不怕徐大帅会超越自己。因为中国队不同于俄罗斯队,整体配置上有欠缺。徐大帅本人必须得在一流的教练教导下慢慢地打磨,才能进步。 冯小满估摸着,如果李主任愿意力挺到底,送她去莫斯科从头开始下死功夫练习的话,应该能够用跟自己差不多的时间走到世界一流高手的位置上。她预期这徐大帅大概能够进入世界前十的排名。这样到奥运会决赛的时候,她就有希望跟自己一起进入决赛了。 丁凝皱起眉头来:“钱苗苗呢?奥运会的时候钱苗苗已经十八岁了。一支队伍只能有两名运动员参加奥运会啊!” 冯小满愣了一下。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就下意识地将钱苗苗给忽略过去了。也许是那个姑娘个性过于软弱,缺乏一种领军人物的气质吧。相形之下,出生于军人家庭的徐大帅,骨子里头就有股能拼的狠劲儿。所以,即使她的身体柔韧度差了点儿,但是冯小满却觉得,她能够在艺术体操赛场上走得更远。 只是这话,她不能说。钱苗苗就像一只小鸟一样,始终追逐着自己。这个孩子的身体条件又是一流的。如果她的性情能够磨练出来,应该成就不会太小。 她叹了口气,认真道:“那得看钱苗苗自己了。她的性子如果立不起来的话,恐怕会很吃亏。” 表面上看,她的朋友莉莉娅是个傻白甜,成天嘻嘻哈哈的,一点心眼也没有。但是一到了艺术体操问题上,她就始终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钱苗苗在这方面就差远了。她似乎习惯于扮演一个追寻者的角色,缺乏王者的气概。 冯小满犯愁地摸摸自己的耳朵。对钱苗苗而言,如果她性格不发生改变的情况下,最好的结果就是到了北.京奥运会时,自己带着她进入决赛。毕竟在等到再下一届奥运会的时候,钱苗苗那时候已经二十二岁了,很有可能就选择退役了。 哎呀,太远以后的事情,她也懒得想了。 冯小满琢磨了半天,最终,只能跟丁凝说:“未来究竟怎么样?只能看她们自己了。反正啊,我的想法是,高手越多越好。了不起在国家队里冒不出头了,去港城啊。港城也能够单独派队参加奥运会的。” 丁凝往床上一躺,打起滚来:“啊啊啊,我可是了解过了,港城那房价可贵了,今年房价还跌了呢,四十平方米的一套老房子,九十三万啊!我要有这钱,在京中都能买一百多个平方了。” 冯小满茫然,她对港城的房价变化没什么概念,印象当中就是一直都挺贵的。不过她认为以后应该不止这个价。因为她模模糊糊地记得几年后港城明星北上潮的时候,都说内地京中跟海城的房价超便宜。 冯小满转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丁凝:“丁丁啊,我跟你说实话。你要是现在手上有钱的话,赶紧在港城买房子投资吧。当然,在京中买房也好,以后肯定房价会暴涨。” 丁凝蔫蔫的,没多少兴趣:“我家又不缺房子住,买这个干嘛啊!” 冯小满简直想要掐死她。少女!这是你人生历程中除了买彩票中巨奖以外最好的发财机会了!你要是错过了,十年以后,你抱着大树哭都没用! 对于买房有着超乎众人想象热情的冯小满立刻开始了给丁凝洗脑。结果显示,她其实挺有当推销员卖保险的潜质的,因为她还成功地将李珊珊也给策反了。姑娘决定回国去就立刻凑出首付来,在京中买房。冯小满说的没错,最起码放假的时候,还能去自己家里头待着啊。她父母过来看她,也有地方落脚不是。住在酒店里头,肯定多有不方便的地方。 顺利将两位小伙伴拉上了发家致富道路的冯小满,欢欣鼓舞地出了她们的房门,转而去找徐大帅了。 跟笑容满面的冯小满相比,徐大帅简直是凄风苦雨。这个包子脸姑娘又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头发呆。她听到了领导的决定,知道自己要去参加个人全能赛。她是真觉得烦,烦到不行的那种烦。如果是她拿到了庞清的名次,那么毫不犹豫的,她肯定去参加比赛。自己争取到的东西,为什么不要?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她没有获得庞清的名次啊。 她徐大帅不过是区区的第十五名,却要硬生生的挤掉了庞清这个第七名,强行去参加个人全能比赛。她都尴尬到不知道该怎么找地方躲出去了。 现在艺术体操论坛上就有针对她的帖子。不少人翻出了她是李主任老乡的背景。底下一群人表示:难怪呢,就知道她不是普通人,为什么她会突然间冒出来,把陈美的位置都彻底给挤掉了。搞了半天,到底是背后有人啊! 徐大帅没办法否认,又急又难受,都快掉眼泪了。冯小满过去安慰她:“算了,有的时候,别人说的话,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当做没听到吧。” 如果换做她在徐大帅的位置,她会放弃送到她手里的机会吗?扪心自问,她不会。每一次机会都是那么的难得,谁不想拼命地抓住。 “现在,你好好坐下来听我说。” 徐大帅坐到了冯小满的对面,准备听指示。哪知道,冯小满认真地看了她半天,只说了一句话:“你好好比赛。” 徐大帅闷头耷脑地说:“我比不上庞清姐的。” 冯小满点头:“我当然知道,你差庞清姐远了。瞧瞧你成套时的艺术表现力,我看了都头疼。你怎么就那么呆呢?你要表达出情感来呀。你不是在跳操,你是在表现出艺术体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是让你模仿动作,我是让你把□□气质什么的都给我展现出来。” 徐大帅瑟瑟发抖,相当光棍地直接回复,她听不懂。 冯小满气得直瞪眼:“现在你跟着我来,每一个细节都给我模仿到位,看着学,总会了吧!” 徐大帅这才蔫蔫地点点头,这她会。她最大特点就是模仿能力强。冯小满帮她调整后的艺术体操成套,又跟他的个人气质比较契合。所以,照着做,她倒是可以应付的来。 冯小满示范了每一个动作的细节,盯着她一点点地练下去:“这里,眼睛不对,眼睛不能这么直不隆冬地瞪过去,斜看过去。对,就这么斜着过去。飞眼,飞眼都不会吗?” 徐大帅吓得快要缩成一团了。她委屈兮兮的告诉冯小满:“我没飞过眼啊,好好的用眼睛看人不行吗?干嘛要飞呀?” 冯小满直接一个飞眼斜睨过去,徐大帅立刻钉在了原地。 她冷笑道:“看到了吗?就是这个效果。你的身体是会说话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个眼神都是会说话的。你不能把自己当成机器人,严格讲现在反正机器人也会做表情。你得完完全全地沉浸进去。好好的,跟着我来。对,眼睛转一转,不行,再往上面写一点,对对,就这儿,30度差不多的样子。” 冯小满又示范了一遍给徐大帅看。 徐大帅默默地看了半天,冒出了一句:“冯小满,我得老实告诉你,你别这么老盯人看,你的眼神实在太勾人了。” 冯小满笑了起来:“天生的,没办法。丁凝都说了,我要是搁在古代,妥妥一个狐狸精。” 徐大帅高兴起来。她看过冯小满以前给俄罗斯杂志拍得封面内页,里头有一张就是她从狐狸皮中,伸出脑袋来。天哪,他当时看到就感觉,这女的实在太勾人了。她同为女人都要心惊肉颤的,男的看到了还不得魂都飞了。 冯小满完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道:“这就是我的天赋呀。没办法,就跟你们说的,我天生长得勾人。同样的,你站出来就是一株白杨树的气质,好好的发挥你这个特质,不要埋没了它。” 她揪着徐大帅仔仔细细地顺了整个系列的成套,这才放下心来,告辞回房间去了。 徐大帅的屋子出来的时候,冯小满碰到了正上楼来的庞清跟孙岩。她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告诉两人:“我给徐大帅纠正动作去了。这孩子太木讷了,眼睛跟身体配不上套,真是让人愁。” 庞清笑了起来:“你还说你自己当不了教练呢,我看你呀,就是天生的教练好苗子。真的,小满,考虑一下我的建议。等你以后退役了,你就带学生吧。不求多少时间,带出来几批,咱们的艺术体操队伍就扩大了,也就不怕突然间断层了。” 她想告诉冯小满,其实她心里头最担心的不是冯小满出不了成绩,而是害怕冯小满退役以后,中国艺术体操又会被打回原形。 人才的培养需要一个连续性。在这方面,国家队还没有建立起来完整健全的机制。以前赫主任是雄心勃勃地开始了工作,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好好训练。可是等李主任接手以后,这些被集中到一起训练的姑娘,就成了他用来均衡的工具。整个队伍搞得乌烟瘴气的,就连一线队正常的训练比赛,都受到了干扰。 庞清觉得悲哀,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老百姓总是期待出现一个清官。将希望全部寄托在领导者的个人素质与道德修养水平上,也许才是最荒谬的事情吧。她不愿意深想下去。她只想着,能给中国艺术体操留下一个人才是一个人才。 冯小满迟疑了一下,摇摇头道:“再说吧,老实说就我这种狗脾气,跟领导相处不好的。先做人再做事,我还没学会做人。” 这大概也是天才的特□□,尖锐敏感,情绪处于不稳定的状态。在人际关系交往上头,很多时候都有所欠缺。 庞清没有再劝冯小满,只催促她:“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上午还有比赛呢,一早又得起床。我再在外面晃一会儿。” 冯小满点了点头,又跟孙岩打了声招呼,然后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孙岩看着合上房门,才露出了苦笑,心里头有点酸涩。对于现在的冯小满而言,徐大帅应该更加重要吧。 250|新王者(捉虫) 第二天一早, 冯小满就起床了。当时天还没有亮,她坐在床边看着外面的夜色发了会儿呆,然后才开始刷牙洗脸, 紧接着对镜理红妆。 这一次出来比赛, 跟她住一个房间的人依然是庞清。现在林医生是彻底被李主任给边缘化了, 外出比赛从来不带她。林医生自己倒是乐得很, 留在京中,她还能多照顾点儿家庭呢。 庞清虽然没有比赛任务, 但也跟着起来了。她帮冯小满收拾好,又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看了, 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示意她可以下去吃饭了。 看着冯小满还有点儿困倦的样子, 庞清叹了口气。她想了想, 还是等比赛完了再说吧。比赛完了以后, 冯小满麦应该跟孙岩好好聊一聊。很多时候,有些事情, 理智上我们知道对错。但是人的情感分的是亲疏。 冯小满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去楼下餐厅用早饭。跟往常一样,她选择了牛奶跟水果。当地虽然也盛产奶制品, 但奇怪的是, 酸奶非常咸。而且据说当地人的饮用方法是继续再酸奶里头加盐。冯小满昨天尝了一口,就再也不敢碰了, 味道太特别了, 她真不喜欢。不过, 黄瓜和小西红柿倒是不错。 庞清看她津津有味吃着早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众人用罢早餐后,集体出发去体操馆。莉莉娅打着哈欠在那里做地毯基本功训练。看到冯小满的时候,她就开心地招呼冯小满过去,跟她一起做练习。她絮絮叨叨地告诉自己的朋友,昨天晚上雅兰达过去找她玩儿了。 “哦,太棒了,雅兰达在巴黎的生活可真是丰富多彩。我都想等我退役以后,也许我可以考虑去当模特。” 冯小满点点头:“完全可以啊。不过我觉得阿芙罗拉教练大概会疯掉吧,雅兰达又要把你给拐走了。” 莉莉娅咯咯地笑了起来。每次看到阿芙罗拉教练见着了雅兰达时皱眉瞪眼的样子,她就觉得特别好玩。 正在被她们议论的雅兰达,也一早就起床,坐在摄像机镜头面前,开始了自己今天的工作。 她笑容满面地告诉观众:“哦,个人全能赛可是艺术体操赛的重头戏呀。嗯,跟集体全能比赛一样,很有意思。你们可以看到很多精彩的表现。可以看到人类身体的极限。” 她的搭档加了一句:“是的,这意味着全世界艺术体操舞台上真正的一流选手,在你们面前展示她们的实力。哦,我亲爱的雅兰达,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一回你究竟希望谁能赢得冠军呢?我知道,进入决赛的运动员中有很多你的好朋友,你们在一起训练过不短的时间。” 雅兰达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哦,怎么说呢?上帝呀,为什么金牌只有一枚。” 搭档哈哈地笑出声来。 雅兰达说到了她昨天造访俄罗斯队的经历。她跟莉莉娅一起聊天时,发现可怜的莉莉娅紧张坏了。 “老实说,我觉得阿芙罗拉给她太大的压力了。不过我相信,我亲爱的莉莉娅一定能够承受住。是的,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一句,莉莉娅将来会是世界一流选手。也许等到下一届奥运会,她就会站在领奖台上告诉所有人,哦,这是她的时代。” 搭档追问雅兰达:“那么贝拉呢?还有冯小满呢?你怎么看待她们?” 雅兰达高兴地笑了起来:“嘿,我能告诉你,看到她们这两个姑娘时我有多兴奋吗?亲爱的,你要理解,对我们这样热爱艺术体操的人而言,我们最害怕的是一个辉煌的时代结束以后,没有另外一个时代承接住这份辉煌。这对我们而言,实在太糟糕了。 当我第一次看到贝拉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很小,对,是世界俱乐部邀请赛,她们都是,包括莉莉娅跟冯小满,她们都是从那个比赛中冒出头来的。贝拉应该是她们当中最早的一位一举成名的。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哦,上帝保佑保加利亚队,米兰亚教练运气真不错,她们有了一个非常棒的好孩子。 我想对于她们三人而言,彼此的存在都是莫大的慰藉。因为有另外两个朋友,所以她们觉得不孤单。我现在觉得,也许娜塔莉亚是孤单的。因为我离开了么。” 她的搭档立刻露出了一副“上帝呀,我真受不了你”的表情。 雅兰达哈哈大笑:“哦,是的,我就是对自己这么自信,只有我才能跟娜塔莉亚并肩。其他人都不行。对对对,我知道我说过我喜欢巴甫洛娃,我也喜欢加耶娃。可是不行,她们还达不到娜塔莉亚的高度。只有我才能跟她站在一起。哦,我可怜的娜塔莉亚,她肯定他该孤单死了。” 她毫不害臊地将自己夸了一遍,然后笑眯眯地点评起、娜塔莉亚、贝拉、莉莉娅以及冯小满的技术特点了。她的搭档也意识到了,她直接跳过了巴甫洛娃跟加耶娃。也许在雅兰达心目中,她们已经失去了去奖牌的冲击能力。 “对,她们都非常棒,最神奇的事情是她们呈现出不一样的风格。娜塔莉亚是天生的冰雪女王。贝拉应该属于典型的保加利亚艺术体操选手,而且在她身上,芭蕾的气质最明显,宁静幽雅静谧。莉莉娅活泼可爱,她的艺术感染力特别强。她能够给赛场上带来一种轻快愉悦的感受。冯小满是她们三个姑娘之中,哦,我该怎么形容呢?应该是小孩子的身体里头藏着老灵魂吧。 对,她能够表现出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是一种文化的沉淀,对,就是这么个意思,我想我应该没有用错。看到她,就会想到中国是文明古国,有非常悠久的历史。我没有办法将她当成一个后辈来看待。我说过莉莉娅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但是冯小满不一样,她更加接近于朋友的感觉。她虽然年纪小,但是我们能够完全像真正的朋友一样进行平等的沟通。我这么说,你是否能够理解?” 她的搭档吐槽道:“你真的确定吗?为什么我觉得那个中国女孩比你成熟啊?” 雅兰达笑得厉害。她们在互相吐槽的气氛当中,等待着个人全能赛的开始。 在训练体操训练馆准备着参加比赛的众人,可没有雅兰达的轻松心情。所有人都在认认真真地做着最后的准备。 冯小满进入热身馆的时候,看到了娜塔莉亚。她冲对方露出了笑容,娜塔莉亚也对她微笑。昨天团体赛中,她们因为差了0.05分,遗憾地只拿到了第四名。冯小满为此惆怅不已,娜塔莉亚还安慰她,说她以后肯定有机会带领她的队友们登上团体赛的领奖台的。 拿到了团体赛铜牌的贝拉朝她挤挤眼睛,指着外面示意,等到比赛结束以后,她们一起去逛逛吧。 冯小满立刻从惆怅的情绪中跳出来了,高兴地点头。是啊,难得出来一趟,她一定要好好出去放松一下。 两人趁着做热身动作的机会,凑到了一起小声交谈了两句。冯小满竟然有种分外愉悦的感觉。啊,她终于跟她的朋友,在体操训练馆里头说上话了。这感觉可真够棒的。可惜,没有等她高兴完毕,热身馆就发生了意外。 娜塔莉亚在做一个动作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搞的,又拉伤了腰。看着娜塔莉娅痛苦的模样,大家都惊呆了。不少人想过去看一看她究竟怎么样了。队医过来帮她做检查,然后给她注射了一针镇痛剂。 冯小满忧愁地看着娜塔莉亚:“嗨,你还好吗?“ 娜塔莉亚笑了下,点点头道:“哦,挺好的,没关系。” 冯小满又有一种鼻子发酸的感觉。娜塔莉亚现在身上的伤复发的几率越来越大了。为此,之前几个月,除了最重要的几站比赛以外,其余的她都一律不再参加。为的就是减少伤情复发的可能。可是没想到,偏偏是到了最重要的个人全能赛时,她又出现了问题。 娜塔莉亚摇摇头道:“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有关系。” 她笑着告诉冯小满,其实她第一次参加世锦赛的时候,也是打着止疼针上场比赛的。 “可是,你看到了吗?我战胜了当时的艺术体操女皇,我拿到了冠军。” 一瞬间,属于娜塔莉亚独特的霸气,在这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身上展露无遗。 冯小满点点头,认真道:“反正我是不会让你的。” 娜塔莉亚笑了起来:“那好吧,我们都加油吧。我不需要任何人让我。” 冯小满在站在赛场上时,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她是幸运的,迄今为止,除了那次奥运会意外拉伤以外,她从没有带着伤上场比赛过。她要珍惜自己的好运气,好好表现,将自己最好的状态呈现出来。 雅兰达看着冯小满站在赛场上,立刻高兴起来:“哦,太棒了,你等着吧。你会发现,今天的小满跟昨天又不一样了。她绝对不会将完全相同的两套成套表演呈现给大家看的。她绝不复制自己。” 搭档翻着白眼敷衍道:“哦哦,我知道,在你心中你的小满是最美最棒的,那么我等着看她的表现。” 冯小满果然没有辜负娜塔莉亚的期待。她开场的一串轻盈的过绳鹿跳就显出了少女的娇俏可人。这一次,她的感觉更加舒缓了。动作还是那些动作,眉眼间流转的情绪显得有些不一样。她还将开门的动作给结合到了舞步当中,显出了少女是到了户外开始自己的绳戏的。有帮助后扳腿1080°跟旋风一样,看得人眼花缭乱。大家都怀疑裁判得看慢动作回放才能确定到底是几圈。 雅兰达笑眯眯的,看上去非常快活:“噢,小满更加放松了。对,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是真正的愉悦活泼。你看她的跳步多舒展啊!她是当今最好的跳步选手之一。上帝保佑中国队,她们有小满。” 娜塔莉亚的出场要比冯小满迟。虽然她站在场上时,一如既往如白天鹅一般优雅大气。可是雅兰达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她跟娜塔莉亚认识的时间太久,她甚至怀疑过她们之间存在心灵感应。噢,娜塔莉亚肯定是受伤了。 整个绳操比赛中,雅兰达出奇的安静,只指出了几个高难度动作。看着娜塔莉亚做踹燕转的时候,雅兰达甚至忍不住想要喊她,不要再做这个动作了,你的腰会吃不消的。可是她只能忍着,在心中默默地为自己的朋友祈祷。 娜塔莉亚绳操的最后结束动作是脚踩绳,彩绳缠绕在小腿上,身体侧倾弯曲。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般静美。一朵花开到了极致,便是枯萎。 雅兰达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她可怜的娜塔莉亚,她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才能如此站在赛场上啊。 她的搭档也看傻了,半晌才冒出一句:“娜塔莉亚,永远是娜塔莉亚。”她就是她的成套动作,她的魂在里面。所有嘲笑她的人,过来看一次她的这套绳操吧。她会告诉所有人,什么才是美。 可是后面的比赛,娜塔莉亚坚持得就愈发艰难了。雅兰达的搭档以为她是体力下降,所以吃不消了。于是搭档将话题转移到了冯小满身上。 “噢,我得赞美一下这位运动员对音乐的驾驭能力。真的,她的韵律感特别好,所以别人常常负责展示美,她还顺带着让大家叹服。” 雅兰达点了点头,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去:“是的,她的音乐往往节奏感很强。你看,她的棒操中那一串急剧的鼓点,其实对于运动员而言,是难以驾驭的。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踩错了节拍。老实说,我最爱的其实不是烟花跳,而是这套棒操。对,要出乎大家意料了。小满本人在棒操上花的精力也是最大的。你看这个动作,双棒的小绕环,你们仔细看她的手势变化,伴随著身体的舒展波浪,是不是用在这里特别有意思。她的转体非常漂亮,对,就是大家羡慕的那种可以轻松做到无帮助结环的运动员。” 等到棒操成绩出来以后,大家心里头基本上有数了。这一次,娜塔莉亚大概是没有办法再卫冕冠军了。腰伤让她的动作出现了变形,在棒操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就连雅兰达的搭档都发现了不妙,朝她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噢,娜塔莉亚是怎么了?” 雅兰达本人是含着眼泪看完娜塔莉亚的最后一场带操的。她每次上场之前,都得补注射一针镇痛剂,否则她压根就没有办法比赛了。 冯小满不忍心看,她怕自己会掉下眼泪。 莉莉娅泪汪汪的,心里头十分不好受。她的娜塔莉亚,真的是太辛苦了。她想起了雅兰达昨天晚上跟自己说的话,娜塔莉亚是真的为祖国而战。她不是要抢柳德米拉的机会,而是目前的俄罗斯队,除了她以外,已经没有人有实力战胜冯小满了。 她需要为俄罗斯的艺术体操尊严而战。 251|艺术体操新势力 冯小满从个人全能赛的冠军领奖台上下来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去看娜塔莉亚。站在铜牌领奖台上的娜塔莉亚必须得阿芙罗拉教练抱着她的身体,她才能勉强支撑柱。 记者们围着冯小满,激动地想要采访这位艺术体操界的新女王。是的, 她是世锦赛的冠军, 这意味着一个新的信号, 这一个奥运会周期的带头人诞生了。她符合国际体操协会这个周期的要求, 将身体难度玩到了极限,所以她应该是国际体操协会的新宠儿。 在被问及获得冠军时的感受, 冯小满摇摇头,神情还有些恍惚:“我感觉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我没有想到会是我。” 是的, 她真没想到是她。在参加比赛之前, 她最大的梦想是拿到一枚铜牌。阿塞拜疆属于前苏联国家, 本国的艺术体操高手辈出, 天然有裁判优势。俄罗斯已经连续在好几届世锦赛中包揽三枚奖牌中的两枚了。如果不是国际体操协会的规定,一个国家只能有两名运动员参加个人全能赛, 她们一定能够包圆了。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获得铜牌的话,都是她运气千般好万般妙。在此之前, 她还不知道有哪位亚洲选手获得过世锦赛的个人全能奖牌。她明白, 世锦赛的与众不同。她也明白,在这样的比赛当中, 对于成绩正能够起到决定性作用的, 绝对不可能完全是选手们在赛场上的表现。成绩的排名受到了方方面面的影响。 她是幸运的, 她成了那个被挑中的人。因为她逆天的身体难度跟火星般的器械运用,将艺术体操呈现出惊险刺激的特点,分外吸引众人的眼光,也符合了国际体操协会希望让艺术体操更加富有吸引力的趋势,所以,裁判们对她分外的温和。 在娜塔利亚受伤以后,两人的分数呈现一种微妙的差离。娜塔莉亚四项得分,逐步降低,而冯小满的四项比赛成绩却是以微小但的确是在上升的态势,呈现在大家面前。这一上一下,两人就就拉开了差距。 最终,娜塔莉娅只获得了一枚铜牌。因为她的腰伤,让她前软翻接踹燕转体720°的动作根本没有办法成形,她只勉强做到了270°,脚就掉下来了,剩下的部分,她勉强就势完成了一圈阿提丢转体。 冯小满每次看到娜塔莉亚转体时,都会替她腰疼。这一次,她是真的腰疼呢。好在俄罗斯队的莉莉娅在巨大的悲伤当中发挥出色。她获得了银牌,为俄罗斯队保存了最后的尊严。 在冯小满的印象中,近些年来,个人全能以及集体全能的冠军永远都是罗斯队。这一次,却变成了黑头发黑眼睛的她。冯小满实在很担心,娜塔莉亚会受到指责。世人的心态总是微妙,他们需要娜塔莉亚不断地坚守在艺术体操的赛场上,用来确保俄罗斯队的绝对优势地位。可是,他们又觉得娜塔莉娅参加比赛,就应该一定得拿金牌。甚至他们有一种心理,他们让上娜塔莉亚上场,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肯定。 毕竟为了她,俄罗斯队可是放弃了一直不断努力的柳德米拉呢! 这种苛责的态度,让冯小满时不时就觉得心寒。 她也担心阿芙罗拉教练会受到俄罗斯国内的指责。噢,她终于成功地培养出了一名狼一样的对手。这位对手把他们的金牌都抢走了。现在,阿芙罗拉教练应该达到了推广艺术体操的目的了吧。果然推行的极为成功。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贝拉紧随娜塔莉亚其后,拿到了个人全能赛的第四名。观众们不满意,他们认为娜塔莉娅应该拿不到那枚奖牌。真主啊,你们仔细看看,娜塔莉亚最后的那套带操真是让人没有办法看。铜牌得主起码应该是贝拉。对,娜塔莉亚是旧时代的人,早就应该离开这个赛场了。这个时代,属于新人。 在比赛后的采访环节,记者也将冯小满、莉莉娅还有贝拉称之为艺术体操新势力,她们是新一代的领军人物。她们将要雄霸这个奥运会周期。 非常有意思的是,贝拉是保加利亚选手,保加利亚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前是艺术体操世界的绝对霸主。莉莉娅是俄罗斯的新人,俄罗斯队在当今艺术体操王国一贯横扫千军。冯小满则来自于古老的中国。这有种微妙的意味在里头,甚至有艺术体操迷们称她们分别代表了艺术体操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三人被问及比赛时感受,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娜塔莉亚:“对,我们很担心,娜塔莉亚是非常好的人。” 贝拉宁静而柔美的面孔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忧愁:“她很好很好,我非常喜欢她。她很照顾我们这些小队员,每次都会叮嘱我们一些注意事项。莉莉娅说她是温柔的小妈妈。是的,我也能感受到她的温柔。我们一起比赛的时候,会互相打招呼,祝彼此好运。娜塔莉亚还说等我下次去莫斯科参加大师杯的时候,她可以带我们出去逛逛。以前都是雅兰达开着车子,带我们去兜风的。” 所有的人当中,哭的最伤心的是雅兰达。她在比赛结果出来后,直接对着镜头流泪了。她伤心不已地表示:“哦,我可怜的娜塔莉亚,她一定很疼很疼吧。她那么能忍疼,她还是吃不消了。” 娜塔莉亚在赛后就被送到了医院,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走路了。腰伤的反复发作,让她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损害。这一次,医生警告她,如果她还坚持练艺术体操的话,那么她很有可能会瘫痪,再也站不起来了。 坚持跟着去医院的三个女孩都吓得掉下了眼泪。艺术体操选手在赛场上妆容都很浓烈,用以强调面部轮廓。她们甚至没有来得及卸妆,直接哭得脸上一道又一道。三个人拥抱着彼此,默默地流泪,然后小声地祈祷,哦,娜塔莉亚肯定会好的,她不会有事的。 这种情况下,娜塔莉亚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参加第二天上午举行的个人单项决赛了。作为单项决赛的大热门,冯小满还被记者不怀好意地问到了没有了娜塔莉亚,她是不是夺冠的信心更足了? 冯小满瞪大了眼睛,似乎不能理解记者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最终只回答了一句话:“你到底在问什么奇怪的话?” 现在冯小满出去比赛,官方粉丝会都有人跟随。淇奥将这一段用相机完整地录制了下来。他们这些粉丝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冯小满的话会被断章取义,无限制放大了去片面解读。这个时候,现场采访视频就是最好的回击了。 记者还想再说什么。王部长已经过来催促冯小满去训练馆开始训练。她挺厌烦有些记者的,简直内心阴暗,为了新闻不择手段。在大赛前夕还说奇怪的话干扰运动员比赛情绪,真不知道他们图个什么。 同样被记者包围的人,还有柳德米拉。因为娜塔莉亚没有办法参加单项决赛,她获得三个单项的全部参赛名额。她的球操在预赛时发挥不佳,没能进入决赛。柳德米拉的支持者们,一边流泪一边感慨,这实在太好了。柳德米拉终于有机会上场证明自己了。 因为每一项单项决赛,各个国家代表队最多只能有两名运动员参加,莉莉娅是阿芙罗拉教练铁定要捧的新人,占去了全部名额。剩下的项目里,娜塔莉亚放弃了其中的一项带操。那是公认的冯小满的绝对优势项目。目前,没有人能够在这个单项上战胜她。娜塔莉亚参赛的目的是狙击冯小满获得金牌。既然无法在带操上保持绝对优势,所以她就不再勉强自己全部参赛了。 柳德米拉的粉丝们因此愤愤不平,这简直就跟在施舍可怜的柳德米拉一样。太过分了,明明柳德米拉最擅长的是绳操跟棒操,带操不是她的强项。 现在,赛霸娜塔莉亚终于倒下了,柳德米拉总算赢得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可是粉丝们欢欣鼓舞的时候,柳德米拉本人却始终沉默。她明白娜塔莉亚的苦心,娜塔莉亚是想再支撑一段时间,给莉莉娅跟她留下足够的成长空间。等到她们足够成熟以后,好继续固守俄罗斯队的霸主地位。 但天不遂人愿,总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终于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 这一回,冯小满真正意义上地实现了她参赛史上的大满贯。她拿到了自己的个人单项比赛的全部金牌,包括个人全能赛时,她只能排在第三位的绳操,也拿到了18.860分的全场最高分,比预赛的时候整整提高了0.7分。也许是她意识到了以后大概都不会有这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也许是她的确非常擅长在一次次在当中,飞快地进步。所以她在赛场上的发挥,尤为出色。 没有一点儿误差,也没有踩错一个节拍点。后来她在这次世锦赛上个人单项的四场决赛表现,被艺术体操迷们反复拿出来仔细观看,她展现出了什么叫做教科书般的精准。这种精准,不仅仅指动作的完成度,还有她的每一个面部表情,每一个身体姿势,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嘿,那个谁也好意思说是完美?先去看一看冯小满在巴库世锦赛上的比赛吧。分分钟教会自大的夜郎怎么做人,直接吊打的节奏。 冯小满在赛后接受了国内的《生活周刊》的专访。 记者问她:“拿到五枚金牌,感觉如何?” 在记者的笔下,这位瘦高瘦高,像是模特儿一样苗条美丽的少女,非常认真地表示:“感觉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不仅仅承担了世人对中国艺术体操的期待,同时我也承担了艺术体操迷们对我们这一批,在世界大赛上崭露头角的新人运动员的期待。当然,我最高兴的事情是关于娜塔莉亚的好消息。经过了治疗,她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医生说只要她后面,好好休息,积极治疗,那么她的腰伤就能够恢复。” 记者又追问她:“那么,娜塔莉亚大概什么时候重返艺术体操舞台呢?” 冯小满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娜塔莉亚能够重新站起来,她就不会放弃放弃艺术体操的。只是从十六岁开始在艺术体操比赛中成名开始,她就没有一刻的停歇。她一直不停地奔波忙碌着,参加各种比赛。她已经获得了,嗯,起码有快二十枚金牌。娜塔莉娅其实并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了,因为她的成绩已经能够肯定一切。作为朋友,我现在最希望的是她能够获得积极的治疗,好好休息。” 记者笑了起来:“嗯,那这段时间里,你应该属于孤独求败的地位了吧?” 冯小满摇摇头:“不,在艺术体操世界里头,孤独求败这个词是很难存在的。也许,之前一段时间的娜塔莉亚是这样的。但她还有雅兰达跟她肩并肩。因为艺术体操呈现出来的美是丰富多彩的,没有能够说清楚,其中的哪一种美才是真正的王者地位。我只能说我生活的这个时代。在这个时代中,我的技术特点恰好符合了比赛周期的要求。我非常幸运。” 记者笑着看她:我觉得你似乎看上去非常平静,并没有获得冠军后,常见的那种欣喜若狂的感觉。这在年轻运动员中很少见。” 冯小满微微笑了:“嗯,拿到个人全能赛金牌的时候,我在一种不可置信的状态当中。所以,我没有什么反应,因为来不及反应。你们所看到的所有我在领奖台上镇定自若的表现,基本上都是因为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除了与艺术体操相关的事情,大部分时候我都挺呆的。或者说,我在想着其他的事情,我在想我刚才的比赛当中,还有哪些部分可以下次注意一下。所以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办法表现出特别激动的状态。” 陈砚青拿着最新一期的《生活周刊》,激动的嗷嗷叫:“天哪,你们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一期的封面人物是小满呢!” 《生活周刊》属于那种比较有逼格的杂志。不同于一般的时尚杂志之流,它家的采访对象基本上是都是各行各业的顶尖人物,什么科学家呀,IT精英啊,政坛新贵之类的。体育明星也会有,但必须得是项目里头的领军人物,比方说,像贺天那种规格的。 陈砚青郑重其事道:“小满这回是真的红了。看看封面标题《艺术体操新女皇,夏天的风》,啧啧,这题目可真够让人牙酸的。” 石凯看着封面上,冯小满在赛场上展示着她的代表作烟花跳。少女面上的表情宁静而悠远,似乎她并不属于这世间。 是的,冯小满这一回彻彻底底地红了。她成了中国体育界的及时雨。她的异军突起,让因为全运会丑闻迭出而蒙羞的国内体育界总算喘了口气,正面典型素材来了。冯小满是不畏艰难的环境,积极努力锐意进取的典范。有国内知名企业点名奖励了她一百万,这个金额已经远远超过了对奥运会金牌得主的激励额度。一时间,冯小满这个名字简直就成了被狂轰乱炸的对象。 体育频道为她拍摄纪录片,记者蜂拥而至地采访她。 石凯放学回家的时候,他妈还开玩笑来了句:“哎,这个叫冯小满的小姑娘是不是你同学呀?现在一打开电视,一翻开报纸就能看到她。哎哟,还真是鸡窝里头飞出的金凤凰。” 少年粗声嘎气地吼了句:“人家本来就是凤凰!” 去年他在本地市民论坛上放话说要跟冯小满告白。都过了有小半年的光景了,不知道被哪个多事的人捅到了他父母那儿去,他妈还特地找他谈心,表示像冯小满这样背景的女孩,交朋友可以;更多的,就不用想了。 “你要清楚,我们这样的家庭,你将来的妻子是要有考量的。你不要任性,不然到时候闹大了不好收场,我跟你爸爸,脸上也没光。” 石凯气得好长一段时间没理睬他妈。今年他还把托福给考了。他要出国去,他不想再听他妈说怪话。 石凯他妈还真没说错,冯小满现在可以用当红炸子鸡来形容了。她之前在网络上积累的人气,此时以井喷的态势呈现出来。她不仅是网络红人,也成了传统媒体的宠儿。报纸、杂志、电视节目,都愿意跟她扯上关系。 她之前代言的四个品牌的厂商被众人夸上了天,天哪,他们太有眼光了,那时候以那么便宜的价格就拿到了冯小满的代言权,现在肯定得乐疯了吧。现在冯小满的代言费可是翻了不止一番。 以前中国队没有想象过艺术体操金牌。在最初设定的,北.京奥运会夺牌计划当中也没有这一枚。可是这一次,他们完全能够放心大胆的去想象了。冯小满完全有希望拿到三年后的奥运会金牌。 你们看,她现在没有对手了,娜塔莉亚的腰已经是那样了,即使重返赛场。她招牌的踹燕动作也没有办法再运用,她不是冯小满的对手了。哦,至于莉莉娅跟贝拉,她俩还是孩子,距离冯小满还很远呢! 冯小满看到这种评论时简直哭笑不得,孩子难道不会成长吗?睁大眼睛看吧,莉莉娅跟贝拉的成长速度绝对会让所有人都惊叹不已。严格来说,如果她后面不能回到莫斯科继续进行规范的系统训练,她的这样优势地位究竟能够保持多久?非常难讲。 现在,医生已经警告她,她不可以采取之前那样疯狂比赛的策略,进行自我提高了。 “这对你的身体损伤极大。我知道你是一位非常幸运的运动员,你基本上没有在赛场上受过伤。那不是因为幸运女神爱你,而是因为你一直就坚持着科学训练,减少失误,这让受伤的机会大为减少。可是,不间断的比赛会毁了你。” 体育频道的纪录片中,忠实地记录了这一段。 252|转弯 医生在接受记者单独采访时表示, 冯小满到现在没有受过严重的伤,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 那位头发花白的医生情绪有点儿激动地强调:“你们看看她的赛程表,看看她的比赛行程究竟有多密集?艺术体操运动员以这种频率参加比赛, 不用多长时间, 她就会被彻底的毁掉。她的骨头, 她的肌肉都承受不了如此频繁的重压。对,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跳步非常漂亮, 她的转体令人惊叹,她是艺术体操世界的难度第一人。可是, 大家有没有想过, 这些对他的身体会造成多么大的负担!她在做这些动作时, 她是在用她的前脚掌作为支撑受力点的!” 很明显, 这位运动医学权威对于冯小满的比赛安排非常不满。他眉头紧锁:“我们能够培养出这样一位艺术体操天才不容易, 难道不应该好好珍惜吗?可有可无的比赛根本没必要参加。人家哪个艺术体操强国什么比赛都要放一号主力去参赛?我明白有些人想拿奖牌换政绩的心。但是,距离奥运会还有三年呢!提前把人给用废了, 我看有些人到天上去找人拿奖牌去。几年一个任期,想要到时候就拍拍屁.股走人,让后来者接过烂摊子, 哪也得看全国老百姓答应不答应!” 记者在询问冯小满对频繁参加各种比赛的看法时, 这个下了比赛场就显得有点儿怕生的小姑娘沉默了半晌,只说服从队里的安排。 这档纪录片很快就在体育频道播出了, 当天的节目收视率立刻创下了一个新高。众人讨论的热点也集中到了运动员的过度使用问题上。在全运会上因为服用禁药被禁赛的那位女田径运动员也被人提起, 如果不是跑完马拉松以后第二天就被要求参加万米跑, 也许人家也不会这样铤而走险。 外面一片沸沸扬扬的时候,冯小满作为优秀运动员代表,跟今年田径世锦赛、体操世锦赛的金牌得主们一起受到了上级的表彰。 领导非常亲切地主动问她,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组织上帮忙解决? 冯小满摇摇头:“一切都很好,队里非常照顾我。我唯一担心的是,如果我不尽快恢复系统训练的话,我的竞技状态会下降。” 领导有点儿惊讶:“你在国家队训练的不是很好吗?还实现了历史性的突破,拿到了五枚金牌。” 冯小满微微地笑,含蓄地表示,之前为了世锦赛,所以国家队给她采取的策略是以赛代练,所有的比赛都参加,借此来提高竞技水平。 “不过——”她笑了,“嗯,因为艺术体操运动的特点,所以,这种方法只能短期冒着风险应用。如果继续下去,可能到明年的时候,我就没有办法再上赛场了。医生已经警告过我,我的脚骨有骨裂的风险,我的身体会彻底垮掉。” 李主任在边上听着,背上冷汗直冒。他生怕冯小满这个面憨心刁的运动员,会趁机告御状,在局领导面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让他在领导面前留下个坏印象,连自己手下的运动员都管不好,连队里的矛盾都处理不好,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好在冯小满没有往下头继续说什么。她只是强调这一次世锦赛成绩的产生背景:“这一次是我们运气好。但是从长期备战奥运会的角度来讲,我需要恢复系统的训练。所以,我想尽快回到莫斯科的艺术体操基地去规范训练。” 领导微微皱了眉头,冯小满是他们用来作为本土自主培养人才的典范进行宣传的。现在刚拿到世锦赛金牌,她便迫不及待地回莫斯科去训练,成什么样子了。 他强调了一句:“你拿到的可是世锦赛的金牌啊!” 冯小满笑了,目光平静:“这枚金牌当中有阿芙罗拉教练的功劳,有多少裁判是看着阿芙罗拉教练的份上才给我高分的?艺术体操界就是这样。我们的队员为什么以前一直在打分的时候吃亏?因为国际体操协会里头,我们的人太少。国际裁判里,我们的人也太少了。” 占了便宜就得承认,拜了师傅就别想着出头了立刻当成师傅从来没存在过。 冯小满认真地跟领导分析,整个国家队都应该去好好地跟俄罗斯队学习一下。 她拿出自己做的数据分析对比给领导看,并在边上解说:“虽然这一次中国队在集体项目组里头,拿到了集体全能的铜牌,两个单项也都斩获了铜牌,实现了历史上最大的突破。但是,我们跟俄罗斯队之间的差距依然存在,就从得分角度上来讲,集体全能的得分比俄罗斯队整整少了两分。这种差距在国际大赛中,其实是非常令人惊讶的分数了。 这一次是我们运气好,是真运气好,几支强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失误。当然我们发挥好是因为我们平常训练的都到位。只是,下一次比赛呢?谁能保证下一次比赛的时候,人家会始终出现失误。与其将希望放在别人发挥不好上,不如努力地提高自己,确保我们自己有绝对优势。 目前除了俄罗斯队外,意大利队跟白俄罗斯队等都是集体全能的传统高手。我知道北.京奥运会上,我们有主场优势,但是这种优势能有多大?况且,即使我们在场外努力到位了,名不正言不顺地拿到了这枚奖牌。以后呢,奥运会不是每一届都在中国办。寅吃卯粮的后果是,我们这一批人离开赛场后,苦果只能由下一批承担。” 她这话已经说得非常露骨了。官员可以一任一换,忙完了这一批走人。但是任何体育项目必须得做好传承,不能吃了上顿不管下顿,尤其像她们这种底子薄弱的项目。 冯小满豁出去了,她这么说是害怕李主任会就势只派她跟徐大帅去莫斯科训练。 这一回,徐大帅在个人全能赛上发挥极为出色,拿到了第九名。不知道是孩子究竟是越挫越勇,还是因为气实在特别好。连着几个高身体难度动作,她都完成得非常漂漂亮亮,甚至于平常只能做一圈的踹燕转体,她也成功地做到了两圈。这对徐大帅这种身体柔韧度并不高的选手而言,简直就是逆天了。虽然,以冯小满苛责的眼光来看,她转体时姿态控制得不够不稳定,立踵不够清晰。但对她本人而言绝对是个极大的突破。 在这种情况下,李主任没有不积极捧徐大帅上位的道理。于李主任看来,个人全能赛的第九名其实跟冠军差距不大。不是说,排进前十的全是世界一流高手吗? 冯小满也懒得纠正李主任坐井观天的眼光了。这人的精力都花在艺术体操以外,而且丝毫没有学习专业业务的意思。他的管理,就是单纯的行政管理。 这一次冯小满说中国队运气好,是的确运气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新的比赛周期规则过于复杂,大家还处于摸索适应状态,巴库世锦赛上,不少既往的高手都在比赛中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各种失误。甚至有人将这一届的世锦赛称之为史上最难堪的艺体世锦赛。因为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完成比赛,没有出现明显纰漏的运动员都不算多。 幸运女神不可能始终只亲吻一支队伍。单纯的将她跟徐大帅送到莫斯科去参加系统训练,而将其他人继续留在国内进行各种表演赛的话,会迅速地荒废掉她们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基础。对于绝大部分运动员而言,规范的训练才是他们获得进步的最好手段。 从举办表彰会的礼堂出来时,冯小满背后全是涔涔的冷汗。她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越级反应问题去了。毕竟,一个力度控制不好的话,她会彻底惹毛了局领导跟李主任。李主任之所以敢把她们直接从莫斯科艺术体操基地拽回来,原本就有上层领导的意思在里头。为了备战奥运会,本土化培养运动员是很多人的共同观点。你如果一直跟着老外学的话,等到奥运会的时候,人家都掌握了我们的老底了,金牌还怎么可能是我们的。 因为这个缘故,安东尼娅教练在艺术体操队里都被排挤得没地方呆了。今年的合同到期以后,很有可能国家队就不会再跟她续约。这幸亏是之前她已经帮集体项目组设计好了成套动作,否则的话,世锦赛上,集体项目组就面临着没有新成套动作可用的窘相。 李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冯小满,似笑非笑道:“你倒是能说会道。” 冯小满矢口否认:“主任,您别嘲笑我了。我是出了名的嘴巴呆,不会讲话的。” 得罪就得罪他了,得罪了又怎么样?到现在这种状况下,她就是恃宠生娇。她不信李主任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现在针对她做什么事。要知道,她可是被期待着成为奥运会冠军的人。就是秋后算账,那也得等奥运会结束了。那时候,不用李主任拿她开刀,她自己先退役走人了。去读书,去当模特儿,去拍广告,世界那么大,没有王屠夫,还得非吃带毛猪了不成? 冯小满回到体大的体操基地后,丁凝就迫不及待地过来问她怎么样,关键是奖金能不能要回来? 被询问的人愧疚不已,小小声地表示:“我没提这茬。” 丁凝恨不得掐死冯小满:“你个死丫头!你知不知道是多少钱啊!我给你算过了,加在一起有三百五十万了啊!你居然吭都不吭一声。” 冯小满叹了口气,抓住丁凝的手,喊对方坐下:“我思前想后了半天,我最多只能请领导解决一个问题。多了的话,不仅解决不了,还有可能会直接上黑名单。我让领导送我们去莫斯科训练。” 说句不好听的话,领导是真不知道底下人搞鬼,克扣运动员的奖金跟广告报酬吗?别的不说,财务审计不是摆设,光查账就能发现问题来。不过是觉得不重要,让他们内部消化而已。 冯小满还有所求,她还想穿着国家队的队服登上奥运会领奖台。所以她就不能操之过急,只能一点一点地去解决问题。她并不懂这些办公室政治,她只能凭借直觉去选择最稳妥的处理方式。如果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那一步,作为国家培养出来的运动员,谁愿意披着别人的队服走上国际赛场? 她握着丁凝的手,苦笑:“我不敢冒险。我要钱的话,十之□□钱会很快到账,但是领导就会对我印象不好了。领导原本就不怎么支持我们去国外集中训练,这是个意识形态问题。我得想办法让领导保持对我的最大好感度,来说服他让我们出去训练。” 丁凝气得想要掐她,恨声道:“你不是还想在港城买房子吗?前后三百多万一起,就能买个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了。真特么的憋屈,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不要脸的。你个怂货!我看你以前胆子不是挺大的么!” 冯小满抓着丁凝的手不放,笑容苦涩:“要是就我一个人,我的胆子能捅破天。可还有你们呢!我不能拿你们的前途冒险。” 坐的位置不同,看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她们这样的小运动员认为天都要塌了的事情,也许在管理者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总要允许同志犯错误的。犯了错误改正了,还是好同志。 冯小满喊丁凝早点儿回去把东西收拾好。免得李主任心里头气不顺,突然间就让她们出发。小鬼折磨人的手段,永远层出不穷。 不出意外的话,她们目前是按照赫主任之前制定的计划,在莫斯科先待两个月。两个月之后,很快就是莫斯科的大师杯比赛。那时候,刚好可以用比赛来检验她们交流学习的成果。 庞清跟孙岩过来找她时,看到她正在收拾行李。 孙岩忍不住问她:“你要去了莫斯科了吗?”之前传出领导接见她的消息后,大家都在议论,冯小满这回肯定得扒下来李主任的一层皮,妥妥小富婆一个了。估计她会趁机说去莫斯科训练,远离是非之地吧。 冯小满点点头,认真的告诉她:“你也赶紧收拾吧。这一回,我豁出去了,我当着领导的面,要求将我们所有人都送到莫斯科去集训。暂时先送过去待两个月,以交流学习的名义过去,” 孙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冯小满。她很清楚一件事,即使送人去莫斯科训练,也没有她的事情。因为李主任的怨气以及阿芙罗拉教练对她的不看好。事实上她过去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冯小满摇摇头,示意庞清:“你问庞清姐,过去以后到底一样不一样?” 庞清鼓励孙岩:“能有机会出去,就一定要出去看看。别的不说,你起码得知道别人是怎么训练,成绩怎么来的。老实说,你的条件真的比柳德米拉差很多吗?不是的,事实上,柳德米拉个人身体素质其实也受局限。她胜在什么地方?她胜在成套动作的编排,器械的熟练以及出色的艺术表现力上。这些其实可以通过后天加以弥补。只能说,我们目前的环境难以达到这一点。但有了这个套路,以后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能有多少天赋卓绝的运动员呢?大部分运动员其实都跟孙岩一样,全靠刻苦训练。他们当中有人会出成绩,有人则出不了成绩,而这个差别的决定性因素就是对运动员的培养方式。一名运动员究竟能走到哪一步?除了个人天赋以外,训练方式的影响也非常重要。科学的训练方法以及一系列有效的外界支持,都能够让一名不是那么天赋卓绝的运动员,走得更远。 冯小满叹了口气,苦笑起来:“这一回,我是彻底彻彻底底地把李主任给得罪了。我算是在领导面前将了他一军。他肯定不高兴。” 她从来不指望通过在大领导面前告状,来让李主任受到什么处分之类的。那基本上不可能。对于局领导而言,李主任虽然是他的下属但同时也是他的同事。而运动员不一样,运动员属于被管理的对象。 打个比方讲吧,这就有点类似于学生跟老师之间的关系。教导主任可能会因为某位老师对待学生的方式不妥,影响了学生成绩而不高兴。但他绝对不会因此就处分这位老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方法,即使是领导,在下属没有捅出大篓子的情况下,也不会去肆意干扰下属的工作方式。 除非这位老师搞出了完全收拾不了的烂摊子,导致社会舆论压力太大甚至司法机关介入,否则他是不会有任何麻烦的。 庞清笑了起来,安慰冯小满:“算了,现在已经很好了。你看,你可以去莫斯科训练了,后面眼不见为净。接下来几场比赛,你的地位就彻底巩固了。咱们能出成绩,那就有资本跟别人讲上话。到时候,你再趁机说一下钱被扣下来的事情。” 冯小满点点头,叹了口气道:“真累,我实在觉得太累了,我真的很想好好的停下来。我不能继续在这里这么待下去了。” 自从拿到金牌以后,她就在不停地在体操馆以外的地方忙碌。商业活动,广告代言还有各种表演源源不断。李主任恨不得将所有的广告全部接下来。冯小满拼命地往外面推,她不能什么广告都乱接乱代言。开什么玩笑?她一个小姑娘接女性清洁护理液的广告?这些广告完全跟她的个人形象不符合。如果贸然为了钱接下代言的话,那才真是彻底毁了她自己了。 必须得走,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她才能安安心心地好好训练,好好备战奥运会。 可让冯小满始料未及的是,没有等她踏上飞往莫斯科的航班,局势就陡转直下。 在世锦赛结束后没多久,欧洲一家媒体率先披露出艺体世锦赛上,银牌与铜牌得主莉莉娅和娜塔莉亚尿检呈阳性的消息。一时间,整个艺体圈子全哗然了。她们的尿检结果显示她们有可能服用了利尿剂。 记者问到冯小满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表示:“这不可能。我们艺术体操运动员根本没有必要服用兴奋剂。或者换种说法,兴奋剂会让我们在场上无法控制自己,会影响我们的表现。” 李主任高兴得很,要是莉莉娅跟娜塔莉亚坐实了服用兴奋剂的话,按照相关规定,她们起码会禁赛两年。这是中国队发展的大好时机啊! 冯小满直接在自己的官网上发表公开意见,她不相信她的朋友们会服用兴奋剂,这其中肯定存在误会。她相信她的朋友们很快就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是没等到此事有定论,冯小满也被披露了尿检阳性,这一次,她是盐酸克伦特罗阳性。 253|黎明前的一百天 摄影棚的大灯下, 少女的皮肤仿佛也会发光一样。她看上去有点冷艳,又有点孤傲,然而当她的眼睛漫不经心地转动时, 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风情却让人忍不住口干舌燥。她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 衣服的前摆塞了一半进紧身牛仔裤中, 头发有些凌乱, 眼神迷离。 年轻的模特儿在摄影师的要求下,摆出各种各样的造型, 然后留下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整个拍摄工作维持了整整三个小时。其中起码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头,模特被要求着保持一个奇怪的扭曲的姿势。等到摄影师终于找到他想要的感觉, 拍摄完毕喊停的时候, 旁边的时装编辑发现模特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然而很快的, 她不过是轻松地甩了甩, 然后又活动了一下腿脚, 又投入到接下来的拍摄工作中去。 等到这一组时尚大片终于完成以后,摄影师主动与他的模特儿拥抱了一下, 赞美道:“哦,亲爱的April,你是我这一个月里合作过的最棒的模特。” 少女脸上露出了笑容, 同样赞美她的搭档:“哦, 能够跟您合作,克莱恩先生, 我非常荣幸。” 两人说了几句话以后, 又看了成片。旁边的时尚编辑为他们取来了矿泉水, 邀请他们喝。她准备去拿小点心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主编正在在摄影棚门口观看。 编辑立刻与主编打了招呼,笑着表示:“今天的进度非常好,史蒂文对阿普诺尔非常满意。” 主编笑着点点头:“嗯,很好,辛苦了。你忙完之后就先回去吧。” 见自己的下属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她解释道:“下面的专访我来进行。要知道,对她而言,鼓足勇气回来接受访问,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有更熟悉的人为她做采访,她会轻松一些。” 编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上司的意思。她知道这个叫阿普诺尔的女孩,其实在国内有个更加著名的中文名字冯小满。她到今天都记得,三个多月前,这个女孩子是怎样以一种怎样狼狈的姿势,痛哭流泣地从表演赛的舞台上下去的。 因为她丢人丢到国外去了,因为她艺术体操新女皇的称号是靠吃药吃出来的。她尿检呈阳性,她服用了兴奋剂。公众愤怒了,层出不穷的兴奋剂事件让他们觉得耻辱。国内的全运会变成了药运会,现在连一个所谓东方希望都是靠药瓶子给灌出来的。 大众无法接受这件事。可以说,之前冯小满被捧得有多高,那么丑闻爆出来以后她就被踩得有多惨。 编辑到今天都记得,那些人无所不用其极地谩骂着这个女孩。全方位,无死角地不停地谩骂。她在接受港城媒体采访时自嘲道:没出事时个个都是完美无缺,曝出问题了又恨不得逼着人去死。 “像冯小满这么恶毒的人,自己的妹妹孤苦无依,被丢到福利院去,她都不管不问。就知道这女的不是个好的。” “成天不训练,就知道到处搔首弄姿,以为是陪酒的小明星呢。还跟个洋鬼子搅和到一起。中国男人这么多,都不能满足她,果然是贱!” “拿着国家的钱,国家养着她,她还心心念念着俄罗斯。哼!到那里别的没学会,先学会了吃兴奋剂了。果然是前苏联出来的国家,最会的就是各种兴奋剂打出来的超人!” 在这一片谩骂声中,少女为自己辩解的声音,显得是那么的微弱。她一遍遍地强调,她没有服用兴奋剂,她完全没有必要服用兴奋剂。可是,似乎并没有人理睬她。后来,艺术体操论坛上,她不再发声,她的个人官方网站上也只有粉丝为她辩解。 “你愿意帮小三养私生女,你自己养去。该不是自己就是当小三的吧,上蹦下跳的,生怕野种没人养吧!” “别拿你自己的恶心样子自觉代表了中国男人,像你这么龌龊的,是个人都不会看上!” “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的,你愿意认你爱用兴奋剂是你的事情!” 那场闹剧简直成了整个秋天的热门话题,知道不知道艺术体操的,都要跳出来说一说。也许是冯小满之前怼过太多的人,也许是她强调过无数次运动员也是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情感需求与喜怒哀乐,所以她得罪了很多人。 原本年轻貌美少年成名就是遭人嫉恨的。 编辑微微叹了口气,朝自己的上司点了点头,然后收拾好东西,笑着去摄影师摄影师下面的活动了。 冯小满喝了口矿泉水。看到米姐的时候,她露出了个笑容来,走到她面前主动打招呼:“好久不见,米姐,你又苗条了。” 米姐露出个笑容来。比起九月底她载誉回国,杂志为她做专访时,这个女孩子明显显得更加瘦削了。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脸上镜也更加有感觉了。 她邀请冯小满坐下,打开录音笔,笑着道:“那么,今天我们的采访就这么开始吧。” 冯小满笑了笑,点头道:“可以。” 米姐想了想,安抚地朝冯小满笑了笑:“要不,我们先从你在港城参加模特儿比赛开始吧。” 冯小满笑了,调侃道:“谢谢米姐对我手下留情,不过我知道,其实大家更加关心的是我服用禁药事件吧。” 米姐看着少女自嘲的神色,一时间有点儿不忍心。她强调道:“这件事情其实已经可以掀过这一页了。你已经选择了退役,也开始了新生活。嗯,你拿到了世界模特大赛港城地区的冠军,总决赛的亚军。这个成绩足以让你成为国人的骄傲。” 冯小满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摇摇头道:“其实我不需要成为谁的骄傲,我只想成为我自己的骄傲,成为我妈妈的骄傲。我之所以去参加模特比赛,然后走上T台,严格来讲,其实是赌气之下的行为。因为当时有位领导威胁我说,离开艺术体操,离开国家队,我什么都不是。我想告诉所有人,剥离我的任何外在东西,我都依然是我。我能够取得一个成就,把这个成就完全拿走,我依然能够取得另外一个成就。脱离了艺术体操,冯小满还是冯小满。” 这些话原本应该是冲动之下的发言,可是被这个十七岁的少女以一种淡漠的语气说出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米姐觉得有些心酸。 她拍了拍冯小满放在桌上的手背,试探着问:“这件事情,对你的影响很大吧?” 冯小满点点头:“是的,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在此之前,大家把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结果事情发生之后,所有人都在谩骂我。这让我觉得非常悲哀。因为在我最需要支持帮助的时候,在我积极努力地收集证据的时候,大家就先给我定了罪,认定了我有计划有预谋的服用了禁药。我觉得这件事情非常荒谬。因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运动员如果是有意识地服用禁药,那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提高自己的成绩。但很显然,我服用禁药的话,对我提高成绩一点儿帮助也没有。” 米姐强调道:“可是在大家看来,你当时尿检结果是瘦肉精阳新,这属蛋白同化制剂,能减少胴体脂肪合成,促进蛋白质合成。” 冯小满看米姐说的艰难,忍不住笑了:“他们觉得我事实上是需要更加好的肌肉状态,所以才服用瘦肉精的,对不对?其实大家有一种误会。艺术体操运动员不是健美小姐,大块的肌肉对我们而言事实上,会非常影响视觉上的美感。如果大家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是我们这些艺术体操运动员,身上的肌肉很紧实,但同时是那种小肌肉,不会特别夸张。因为如果夸张得像金刚芭比一样,首先,体重肯定超标,其次穿上体操服一点儿也不好看,这会影响我们的成绩的。” 米姐点点头:“也就是说,其实你完全没有服用瘦肉精的必要,对不对?” 冯小满“嗯”了一声,接着说下去:“不仅是我,就连娜塔莉亚跟莉莉娅也完全没有必要。体育比赛中,按体重级别参赛的运动员在称体重前服用利尿剂来减轻体重,这种情况是有的。可我们艺体运动员控制体重是为了我们的身体健康,减少骨骼关节损伤啊。我们重视体重,不是这样重视的。” 米姐笑了起来:“但是有不少人认为她们是通过利尿剂让自己的身体更加轻盈,或者说掩盖她们使用其他种类兴奋剂的行为。” 冯小满摇了摇头:“真是荒谬,对艺术体操有所了解的人不会说出这种荒谬的话。她们是不小心买到了假药才出现问题的,国际体操协会跟反兴奋剂中心应该还给她们清白。现在,俄罗斯方面早就积极上诉了,我相信问题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米姐问了一个敏感的问题:“你很羡慕你的朋友,对不对?” 冯小满点点头:“是的,因为发生这件事后,她们的队伍一直在积极帮她们解决这件事。从搜集证据到申诉,都非常迅速。” “与此相反的是,国家队的反应非常慢。有关领导试图掩盖这件事,结果意外被媒体给曝光了出来,使得你处于了被动状态中。” 冯小满点点头又摇摇头:“大概就是因为这种态度,让公众觉得我心虚吧。毕竟,很多人认为做诶运动员,应该为进入自己体内的东西负责。可是,我想说,国情不同,我们没有那么大的独立性和自主权。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们是庞大的行政管理体系中的最低端,是被管理者,没有话语权。我们甚至没有权利处理个人事务。出事了骂运动员,可惜运动员连开口替自己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米姐同情地问她:“你的笔记本被没收了?队里头禁止你接受采访,所有人都被下了封口令,是这样吗?” 冯小满露出了一个苦笑:“我退役了,我就说我的情况吧。是的,不许我说话,理由是统一好口径。最后的结果就是,原本非常简单的一件事,被搞得没有办法收场。其实对体育界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误食瘦肉精并不罕见。” 米姐也笑了起来,试图让气氛变得活泼一点儿:“所以你被骂了一个很大原因就是,大家都认为你太馋了,你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你随便在外面吃东西,所以才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冯小满苦笑道:“其实我想告诉所有人,从我加入国家队到现在,两年多的时间了,我没有在外面吃过一片肉,一口也没有。很多时候,我跟朋友一块出去用餐,我只能吃水果沙拉。一方面是因为我需要控制体重保持身形,另一方面就是我害怕我会在瘦肉精上面栽跟头。因为以前就有运动员发生过这种事。可惜的是,防不胜防。” 米姐问冯小满:“那么,当你的A瓶尿液呈阳性之后,当时国家队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冯小满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其实我想说,有些领导没资格成为国家队的代言人。最讽刺的事情是,发生这种情况,作为国家队的负责人,他第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调查食堂。毕竟,我们都是一日三餐都在食堂里头用餐。出了问题,那么先查实食品来源,是最正常不过的。但是他并没有仔细组织人去检查食堂。” 米姐惊讶道:“为什么会这样?” 冯小满露出了个讽刺的笑容:“因为我们的食堂是独立的,由这位领导的上司的亲属承包。半年的功夫,那位承包人已经开上了宝马车。我们这些国家队的正式运动员一天的伙食标准是一百块,可我们在食堂吃的东西,一天能有二十块的价值就不错了。” 米姐惊讶道:“可你们得保证每天的蛋白质摄入量啊?这点儿怎么够?” 冯小满苦笑道:“是啊,明摆着的道理摆在那里,有人非得视而不见。那位领导不断地逼迫我去回忆,我究竟都在哪儿吃过哪些东西?其实我当时都快被逼疯了。 大家都知道,我在他上任之后,比赛行程都非常密集。按道理说,大赛组委会组委会方面提供的饮食都是非常安全的,可是为了保险起见,我在所有的参赛期间都根本一块肉不碰。我一直是靠着吃奶制品以及水果这些来维持身体需要的。唯一的荤腥食品大概就是少量的鱼肉,我连鸡肉都不敢吃。因为害怕里面会有激素之类的禁药成分。可是即使这样,我依然中招了。” 米姐露出了同情的表情:“那你当时一定很崩溃吧?” 冯小满暖点点头:“对,我特别崩溃,我最崩溃的事情不是因为我尿检呈阳性了。我觉得误食然后出现药检阳性并不是非常稀罕的事情。我当时更担心的是娜塔莉亚跟莉莉娅,因为药品更加难以说清楚。我崩溃的是本该在我最应该受到支持的时候,无论是某些领导还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对我的攻击以及为难。 队里头没有积极地帮我洗清嫌疑,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收集证据来证明我是误食。然后,我一怒之下,接受港城媒体采访后,在媒体的介入之下,他们才开始漫不经心地进行证据收集。就这样,我还被冷嘲热讽。要是食堂的饭菜有问题,为什么其他人没事儿?好不容易,有专业的检测机构检验结果证明了食堂里的牛肉有问题。那不是正宗的牛肉,而是加了牛肉膏的猪肉,里面存有瘦肉精。 可是在递交证据的过程中,不知道为什么又因故拖延了,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我的事情稀里糊涂地超过了申诉期。他们甚至连要求延长搜集证据的时间这么点儿事情都没做。国际体操协会默认了我已经认下了这件事。这让我非常的崩溃。” 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冯小满情绪明显非常激动。她的身体都在颤抖,米姐不得不倒了一杯茶,让她喝下去。结果这个女孩子非常敏感地摇头,坚决表示:“不好意思,我现在只喝矿泉水。” 米姐抓住了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亲爱的,你不用这么紧张。” 冯小满眼眶湿润了,她压抑了很久才慢慢地说出口:“我得不到支持。因为我的领导听说即使收集齐了证据,证明了我只是误食,按照现在现在的反兴奋剂规定,我依然会被禁赛两年。所以,他就不再管这件事了。” 米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天哪,这实在太荒谬了,运动员只要提供了足够的证据,就能获得兴奋剂检测机构的减免处罚。大概只需要半年左右,只要你坚持训练的话,那么你不应该会丧失竞技状态,你还可以参加明年的亚运会乃至于世锦赛。” 冯小满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不过我知道的事情就是,我没有获得支持。” 米姐问冯小满:“那你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反常吗?” 冯小满露出了个苦涩的笑容来:“严格来说,包括那位领导也并不想我出事。只是无知跟自以为是吧。最早的时候,我坚持要求查食堂,他就非常反感这件事。后来我威胁要把事情闹大了,他才开始查,让食堂自查。” 米姐像是听天方夜谭一样:“他居然能够做出这种事?” 冯小满点点头,苦笑道:“管理一塌糊涂,食堂后厨经常没人,谁都能够随意进出。我都觉得没出大规模食物中毒事件就是奇迹了。这样的自查结果可想而知。承包人又蠢又毒,他听人说误食瘦肉精问题不大,一般运动员不会被处分,所以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生怕查出来了,他就承包不了食堂了。所以后果可想而知。” 米姐摇摇头:“肉食者鄙,我现在是相信这句话了。” 冯小满冷笑:“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因为我的出现问题的尿样,其实是在全运会之前一次飞行检查时取样的。按照禁赛的规定,我的全运会金牌也应该被剥夺。所以有的人就蠢蠢欲动了,盯上了我这枚金牌。全运会之后是各个省市体育管理部门的换届期,全运会成绩是一届领导的政绩。刚好有人手上缺少了这枚金牌凑数。所以他就找上了国家队的这位领导,要求递交证据的事情缓一缓。等他的政绩评定过去之后再说。” 米姐倒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都惊呆了。 冯小满微微笑:“这些你还是别发表出去了,免得给你惹麻烦。同样的话,昨天我接受港城媒体时也说过了。对,我撕破脸了,我不要这块遮羞布了。我受够了别人往我身上泼脏水。我知道我们运动员即使是奥运会冠军也照样没有什么发言权,只能跟个傀儡一样被人摆布。可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米姐点了点头:“据我所知,你现在正聘请律师,向国际体育仲裁法庭提起申诉,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冯小满点点头道:“作为一名从小由国家培养起来的运动员,其实我已经非常习惯于所有的事情都由队里替我发声了。可是当这件事情出现以后,我悲哀地发现了一件事。在大难来临时,我被推出去了,我没有获得足够的支持。所以我决定,既然靠不了别人,那我就靠自己。” 米姐点了点头:“那么,究竟是什么促使你去参加模特儿比赛,就是领导那句话吗?” 冯小满迟疑了一下:“嗯,还有一些其他的问题吧。因为被禁赛,我没有办法再参加国际上的比赛。所以,领导的意思是,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在队里当助理教练帮忙带其他的队员。他的原话是,既然我没有办法上场比赛了,就把其他队员当成另外一个我,我来当影子就好。因为这位领导觉得,我能拿金牌是因为我有诀窍。只要我把诀窍交给别人,别人也能拿金牌。” 米姐忍不住哭笑不得:“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冯小满冷笑:“所以我说又蠢又毒啊。他的智商全部用在内斗跟所谓的权术手腕上头去了。他以为只要让我不接受采访就能把这件事给冷处理下去。我觉得非常荒谬,非常可笑。我是那么虚无的存在吗?我需要当谁的影子?” 米姐接过了她的话:“所以你拒绝了。” 冯小满点点头:“是的,我们发生了剧烈的争吵,然后领导的意思就是叫我退回省队。他的原话是,我要让你冯小满知道没了艺术体操,没了国家队,你什么都不是。我能把你捧上世界冠军的位置,我就能让你什么都没有!然后我就申请退役了。没了这些,我依然是冯小满,我什么都不怕。” 米姐迟疑道:“其实大家都觉得你这个时候选择退役,时机并不好。你应该做的事情是……” 小满笑了起来,抢过她的话:“对,我知道按照大家的预期,我应该做的事情是不屈地抗争,坚持在最艰苦的环境下训练,拼命地去打动相关领导,祈求他们去证明我的清白。可是我想说,哦,这件事情虽然非常重要,但是我的人生也很重要。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无休止地浪费我的时间。向国际法庭提出诉讼,我会自己进行着。但同时,我也要开始我的新生活了。既然暂时有两年的时间不让我参加艺术体操比赛,那么我去参加别的比赛好了。从一个舞台到另外一个舞台,我总能找到自己的位置的。” 米姐叹了口气:“你还是在赌气。” 冯小满点了点头,笑道:“我这人心眼特别小。用我以前心理医生的话说,我就是典型的艺术家,敏感脆弱情绪不稳定,这是上天赋予我的特性。我应该为它感到骄傲。” 米姐点头:“是的,所以你无论是在赛场上还是在T台上,都能够感染到别人。非常神奇,也很出色。其实我挺好奇的,你为什么要去港城报名参加比赛呢?” 冯小满笑了起来,眨了一下眼睛:“很简单啊,因为当时内地的报名点比赛已经结束了。我刚好人又在港城。所以,当我在表演赛的赛场上,被人特地跑过来扔了臭鸡蛋以后,我就毫不犹豫地跳下了赛场。我去拿一张模特儿比赛的报名表,我要去参加比赛了。” 米姐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就这么简单?” 冯小满点点头,笑容满面:“对,就这么简单。当然,交表的时候是我的朋友雅兰达帮我一块去交的。感谢老天爷,还有雅兰达支持着我。是她教会了我,我永远是我自己,所有外界的一切脱离以后,我依然是我自己。即使我不能在艺术体操赛场上比赛了,也并不意味着我在人生的赛场上就输了。” 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天她的崩溃。她那一瞬间真是恨不得直接拿手里的双棒砸死那个自以为正义的白痴。他算什么东西,也有资格代表正义?她一路哭着走了,身上还穿着体操服,港城的街头上还有她拍的香水广告招牌。在她世锦赛成名以后,最早跟她合作过的广告商又找上了门。这一次,她的代言酬劳翻了一百倍。 可是又怎么样呢?在她被谩骂被侮辱的时候,这些完全帮不了她。法国品牌鞋的冬款广告已经暂时停播了。厂商们都说相信她,可是大家都在观望着,不愿意继续合作新广告。 这个时候,是雅兰达过来带走了她。 米姐哈哈大笑,调侃道:“嗯,让我猜一下,是不是就跟那个经典的故事,我陪我的朋友去面试,结果我被选中了,朋友却落选了。” 冯小满笑着点点头:“对,是这样子,雅兰达非常不高兴,她觉得评委很没有眼光。” 米姐忍俊不禁:“雅兰达是一位表现力非常强的模特儿,嗯,我跟她合作过一次,感觉很棒。她总是能够轻易地感染到别人,有她在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觉得很快乐。” 冯小满点头赞同:“对,所以,那段时间我非常的依赖雅兰达。我们住在一起。因为她的帮助,所以我才没有抑郁症病发。” 米姐愣了一下,然后才笑道:“你倒是不避讳这个话题。” 当时国家队的领导说冯小满心理状态极其不稳定。在俄罗斯队提出娜塔莉亚跟莉莉娅是服用了假药才导致尿检阳性之后,他一度想往这个方向靠。他拼命地强调冯小满精神不稳定,一直在坚持看心理医生,心理状态很不好。 “可惜的是,我的症状还不需要吃药。我只是需要定期心理咨询,然后积极调节自己的心理状态。” 米姐苦笑:“那他岂不是很失望。所以他说你脑子有问题。” 冯小满点点头:“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相反的我很骄傲于我时刻关心自己的心理健康。是的,我的性格决定了一件事,我很敏感,情绪容易波动,对外界的事物反应也很激烈。所以我会时常去找我的心理医生聊聊天,这样子我会觉得舒服很多。 既然那位领导因为我接受港城媒体采访后,慌不择言,说我脑子有毛病的话,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其实我很喜欢萧伯纳先生的一句话:沉默是人类最好的美德。因为在开口之前,大部分人都显得挺聪明的。请先搞清楚心理问题跟神经疾病之间的关系,再来彰显你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吧。” 米姐笑了起来:“我得说一件事情,其实小满你一直都非常尖锐。所以,艾瑞克才选用你担当他‘刺’这个主题的开场模特儿吧。” 冯小满点点头又摇摇头:“也许是吧?我不是很肯定,要知道模特儿是个被选择的职业。很多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设计师会看中我,为什么他们会挑选我。有人告诉我,时尚就是将传统的东西放在不同的形象中,一代代地流行下去。模特儿在这个行业中是展示品,并不具备话语权。同样的,摄影师也是一样,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被挑中去拍照片。” 米姐笑道:“嗯,就我所知,设计师艾瑞克跟摄影师杜鹏都非常喜欢你。正是因为他们的影响力,所以,你才在世界模特大赛中获得了亚军的好名次。” 冯小满笑道:“噢,我想很多评委都喜欢我。因为我的状态很松弛,很自如。我还是挺喜欢法国的,嗯,巴黎旁边的埃松,是我平生第一次参加国际大赛的地方。我甚至有种,这就是我事业新起点的感觉。” 米姐点头:”然后在才艺表演环节,你为他们表演了你烟花带操。而且你说,你退役了,以后你都不会再表演烟花跳了,是吗?“ 冯小满点点头:“对,我得承认,其实我的心口很痛。到现在为止,我在睡梦中想到的依然是我的成套动作。我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可是没有办法,她会在我脑海中不停的旋转。我停不下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少女突然间哽咽了起来。她转过脑袋,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回正,微微露出个笑容来:“不好意思,我情绪太激动了。” 米姐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嗯,那我们聊聊这个比较专业的话题吧。你对要参加去参加模特大赛的后备有没有什么建议吗?” 冯小满摇摇头道:“老实说,我挺糊涂的。我在港城的时候,因为大赛组委会有人会为我们进行一个礼拜的培训。关于模特的一些基本知识,比方如何走台步之类的。我参加完这一个礼拜的培训以后,就上台比赛去了。拿到冠军的时候,我甚至觉得非常荒谬,有种偷了不属于我的东西的感觉。 因为在艺术体操赛场上,我获得的每一个成绩都要经过非常艰苦的训练,得之不易。但是这个冠军,让我感觉,天呐,成功来得太容易了。我觉得害怕,因为不真实。” 米姐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事实上你是个不自信的人,对吗?所以你诚惶诚恐,谨小慎微。” 冯小满点点头:“是的,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一直处于一种不太自信的状态当中。” 米姐点点头:“可我觉得,正是这种源于不自信的谨慎的状态,让你始终一步一步的往前进。” 冯小满笑了:“也许是吧,我一直记得我的心理医生跟我说的一句话。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天赋予你的。不用讨厌它们,因为它们是独一无二的,真正属于你的东西。” 米姐突然问她:“去法国参加比赛时,是什么感觉?” 冯小满笑了笑:“其实没什么感觉。” 说出这句话以后,她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嗯,的确没有太大的感觉。我去法国已经参加过很多次比赛了,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陌生的。唯一的区别是,以前参加艺术体操比赛的时候,我只要把比赛的事情管好就好了。现在很多事情要自己去做,对我来说挺新鲜的。嗯,我的朋友雅兰达在法国呆了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她为我提供了很多帮助。” 米姐突然间打断了她的话:“国家队的朋友们呢?你们还有联系吗?” 冯小满愣了一下,为难道:“我已经彻底不吃艺术体操这碗饭了。所以我能豁得出去。大家各有各的难处,还是不要牵累她们的好。其实每一位运动员都不容易。” 米姐刨根问底:“现在还有哪些朋友保持联系?” 冯小满苦笑起来:“不能说,说了的话,会给她们惹麻烦的。现在我非常担心下个礼拜的世界杯分站赛。我希望她们能够迅速地从莫斯科大师赛的失利中走出来,拿出世锦赛季军的实力。” 米姐动了恻隐之心,没有再追着冯小满问下去,而是继续聊起在法国参加世界模特儿大赛的事情。 冯小满轻松了一些,滔滔不绝起来:“我想我能够拿到比较好的成绩,有一部分原因得我归功于我的英语不错,可以跟大家进行交流吧。因为这次模特大赛有个特点是,成绩不仅仅产生于T台上的表现。整个比赛期间那一个礼拜里头,选手所有的言行举止都可以被作为评分的依据。 我以前在莫斯科的艺术体操基地里头训练过一年多。那里有来自各个国家的运动员。所以跟第一次见面的人打交道的时候,我觉得好像还蛮自在的。大概是这个原因,评委给了我比较好的名次。我很感谢她们给我这次机会。” 米姐大笑:“对,你获奖的消息传回国内以后,你又被夸成了祖国的骄傲。在此之前,这个赛事中国人拿到的最好名次是源夏,前年的第四名。她也出席了活动,我看你们似乎关系还不错。” “是的,她给我的建议是保持住状态,不要错过任何一个面试跟见客户的机会。”冯小满点点头,“她是位非常可爱的姑娘。嗯,我很喜欢她,雅兰达也是。至于你说的祖国的骄傲,呃,谢谢你们为我感到骄傲。但是,我真的觉得没什么。就像我以前接受电视台采访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我不会因为赢了一场比赛就成为天使,也不会因为输了一场比赛就变成了恶魔。我依然是我,我会始终努力的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米姐好奇道:“我知道你签了法国跟美国的经纪公司,但是我比较奇怪的事情是,为什么你没有直接留在法国发展,毕竟巴黎是时尚之都,你可以有很多机会啊!” 冯小满笑了一下,调皮地眨眨眼睛:“因为我的伯乐是艾瑞克啊。他邀请我为他走秀,所以我就去美国了。好吧,我得承认,其实那个时候我希望自己离艺术体操越远越好。对,我真的一点一点都不想再跟艺术体操扯上关系了。我的个人官方网站当时也被迫关闭了,我的博客也停更了,我一直处于一种非常痛苦的状态当中。 如果没有我的妈妈,我的教练,我的心理医生还有我的粉丝们的支持,我可能完全走不下去。我觉得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情是,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我要为别人的错误买单。我受不了,我真的完全无法接受。没有人为此而受到惩罚,只有我这个受害者。我不仅被禁赛了,我到现在还蒙受着不白之冤,这让我觉得非常不好。” 米姐追问冯小满:“就我所知,你的教练薛教练也离开了国家队。” 冯小满点点头:“是的,因为在我第一次参加世界中学生艺术体操锦标赛时,当时香水公司相中了我拍广告。我觉得那是一次非常棒的机会,所以央求教练帮我签了合同。对,就是我拿到世界冠军后签的香水代言厂商。那个时候,有些人为了挣钱,矢口不提此事。后来出事了,就拿这件事作伐子,说我违规拍广告。 其实我第一次拍广告的时候,根本还没有加入国家队。就连用的艺名都是现在的April,我不知道这所谓的肖像权是怎么回事。我沾了哪门子国家队的光? 那个人拿这件事出来说的时候,薛教练站出来承担了责任,保全了我。所以这人得偿所愿了,他总算成功地排除了异己分子。 其实我这趟回来还有一件事,我要讨薪。他扣了我自他上任以后全部的比赛奖金跟广告代言费。他以为我想上场比赛,就敢怒不敢言。真是笑话,我妈当时就在京中,我又不是孤儿,就是保管钱财我也会选择教练。我跟他什么关系?我要他替我管钱?” 米姐担忧地看着冯小满:“你这样子的话,即使兴奋剂的事情澄清了,也难以回去了。” 冯小满笑了笑:“我豁出去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别把我们运动员不当人。我们是活生生的人,薅羊毛还不带逮着一只死命薅呢!” 米姐叹了口气:“可是,很有可能,并不会有任何结果。” 冯小满笑了起来:“我不知道我曾经在哪儿看过这样一句话,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原本的我们。所以,我回来了。” 254|讨钱 冯小满聘请了律师, 开始了自己自己的讨薪之路。她从头到尾都没打算低调处理此事。脸都撕破了,这个时候再装什么低调谨慎,岂不是跟一面撺掇着义和团去攻击洋人, 一面又凑上去给侨民送新鲜瓜果米面的慈禧一样可笑。两头讨好素来都是谁都讨不了好。 冯小满开始相当高调的接受采访, 并且将自己的讨薪行动计划公布到了网络上。个人网站被关了又怎样?在网络上总有很多地方可以发言, 真有那个能耐禁光了, 按照那个能耐,也就不至于采取这种狗急跳墙的手段了。冯小满在港城租用了服务器, 继续自己的个人网站运行。社交网络呈井喷态势的新时代,总有地方供她发声。 说来也有意思, 因为她获得了世界模特大赛的第二名,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符合了公众对于期望她为国争光的要求。所以, 在经历了兴奋剂丑闻事件后, 如此迅速地从困境中走出,另辟蹊径的冯小满, 在大众心目中,又神奇地从一坨臭烘烘的烂泥变成了不惧艰险,奋勇前进的形象。 就连她的粉丝会会长淇奥都觉得神奇, 不住地摇头表示:这还真是个强者为王的时代。说到底, 世人都是钦佩强者的。就连小三上位只要够成功,就会成为女性励志典范。简单一句话, 你够强够美够能耐, 才是真的。摆事实讲道理根本没用! 冯小满哈哈大笑, 因为人类有追逐利益的本能啊。能给他们带来好处,能满足他们物质跟心理要求的,才会被佩服。 什么都是虚的,实打实的好处才是真的。 所以她冯小满一定要讨回她的钱。她的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辛辛苦苦挣来的。她不养蛀虫! 现在,薛教练已经离开了国家队。南省艺术体操队的领导也清楚一件事,薛教练这回是彻头彻尾地得罪了国家队领导。在这种交恶情况下,由薛教练带领着的南省是别想在国内比赛中获得好名次的。于是,南省方面也没有继续聘请薛教练。倒是有南省的体育学院愿意朝薛教练抛出橄榄枝,想让她在大学里头教授健美操。只要不搞职业竞赛,他们倒是不怕被掐脖子。 冯小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薛教练已经去了港城。陈教练帮忙牵线搭桥,她要去港城执教艺术体操队。用她的话来说,当年南省有艺术体操队吗?没有,什么都没有,一穷二白,所有东西都是她一点一点的跑出来的。她照样带出了好几拨国家队队员,她还是世界冠军的教练呢!既然如此,她依葫芦画瓢,同样可以在港城建立起第一支职业化的艺术体操队。 以为离了国家队,她们就什么也不是了吗?坐井观天,夜郎自大,有人想自嗨就一直自嗨下去好了。 冯小满要给薛教练在港城买一套房子。如果不是因为她,薛教练也不至于被国家队给赶出来。现在港城的房子,最便宜的地段一平方米也要三万多,她起码得给薛教练买个百十平方的房子。她不能这么坑了薛教练就拍拍屁.股不管事儿了。 薛教练哭笑不得:“哎哟,我的傻丫头,姓李的看我们不顺眼已经很长时间了,总算让他逮着机会了,他能不下手吗?” 说到底矛盾都是一天天累积下来的。那个时候,她们整个这教练组最大的依仗其实是冯小满。这个丫头能拿冠军,拿奖牌,能站上奥运会的领奖台。所以有了她的存在,姓李的就不敢轻举妄动。可是现在冯小满被禁赛了。禁赛两年,对于一位运动员,尤其是处于生长发育期的艺术体操运动员而言,打击简直是致命的。 很多艺术体操运动员,停训一两个月,就会像发现吹气球一样的发胖。不是说她们放纵了自己胡吃海喝,而是一旦这样的训练强度停下来之后,身体自然会反弹。 薛教练摸着冯小满的脑袋,看着她苗条瘦削的身形,满意地点点头:“好,你别把身体功夫给丢下了。以后咱不干艺术体操了也没关系,身体底子还是你自己的,干啥都行。” 其实港城方面还是希望冯小满能够加入艺术体操队的。她的禁药事件,在港城律师看来简直就是乌龙,明眼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的,不过是误食了瘦肉精而已,被人抓住了做文章。原本脑袋清醒,及时应对,根本不至于闹到现在这样。可惜管事的人偏偏对相关规定一知半解,又目光短浅得可怕,才把事情给拖成了现在这样。 国际体操协会中有不少人想踩中国人,冯小满的进步速度太惊人了,让他们害怕了。艺术体操原本是欧洲人一统天下的地方,现在冒出了这么一个亚洲人直接拿走了金牌,所以他们就拼命地各种各样的想办法找麻烦。 一名根本没有理由服用兴奋剂的艺术体操运动员,在短短的半年不到的时间里头,接受了高达十二次的飞行尿检,就光这件事情本身披露出来,就能够让全世界哗然。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存心在找茬,故意折腾无辜的运动员。 每一次尿检的时候都要耽搁好几个小时,这种情况下面,运动员还怎么进行规范定时的训练。 港城当地的体育协会会长也是知名富豪,他曾经表示他可以帮忙聘请律师,给冯小满打官司。 冯小满思前想后,还是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人情债不好欠,打了这个官司,她就得加入港城艺术体操队,为对方出战了。之前已经有人造谣说她退役是为了加入中国台北队,来跟国家队打擂台。也有人说她会被新加坡队或者马来西亚队高薪挖走。 这些队伍曾经公开放话表示,即使最终冯小满被黑,真有两年时间不能参加国际比赛也没关系。他们会在本国举行高规格的邀请赛,确保冯小满有定期跟世界高手过招的机会,来维持她的竞技状态。 不少冯小满的粉丝提议冯小满直接过去得了,不在这儿受这种鸟气。就这样,某些领导还好意思说国家队为了培养她花了多少钱?人家是拿着大赛组委会发的奖金跟广告酬劳自己养自己的! 但同时也冒出了很多人骂她是卖国贼,对不起国家多年的培养。 众人都没料到,他们在纠结于冯小满究竟会代表哪里参加比赛时,她直接一个华丽转身,跑去参加世界模特大赛,当职业模特去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已经为好几位知名时装设计师走过秀,还上了数个一类时尚杂志的封面。国际时尚界称她为时尚圈里的新势力,代表了飞速崛起的中国面孔。 冯小满当时已经不想再练艺术体操了。她憋屈得慌,她难受。那项运动,她付出了无数心血,她又获得了什么?呵!全民的关注,各种喝彩吗?冯小满嘲讽地勾了勾唇角,那些都是虚的,能够把你夸成一朵花,也能够把你踩到烂泥里头,何必呢? 她不在乎了。她要的是踏实的好处,真金白银的好处。所以姓李的必须得把这钱给吐出来。 冯小满的讨薪行动,在旧历年的最后几天,跟农民工讨薪事件捆绑在了一起,被越炒越热。 她的粉丝会小心控制着网上的舆论导向。哦,如今某些队伍进一个球,那钱就迫不及待地往人口袋里头送,人家拿到冠军了,国家队没奖励不说,还扣着人家企业给的奖金。这个脸儿可真够大的。 淇奥他们一开始担心舆论难以控制,后来才惊喜的发现,从她拿到世界模特大赛的亚军开始,舆论的方向又发生了偏离。因为她是有能耐的人,因为她能够为国争光,所以大家偏向于相信她是被冤枉的了。 冯小满叹了口气。她相信淇奥他们这么聪明,没多长时间就会知道有个词叫做“水军”。孙喆现在投资的文化传播公司,就有这项业务。用孙喆的话来说,大众聪明又狂热,因为狂热所以盲从。现在是民意疯狂需要宣泄的时代,所以水军事业大有发展前途。 随着证据被一件件地递在大众面前,这一波热潮被炒到了最高点。体育局方面紧急的约见了冯小满,希望她出面澄清事实,减少负面影响。 负责宣传工作的领导意味深长:“这么几年的功夫了,你也看到了国家队上上下下对于艺术体操事业的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你不能因为私人感情的一时激愤,就毁了你的教练你的领导多年的心血。” 冯小满笑了,微微上挑的眼睛目光中透着股儿锐利:“原来捂着烂了发臭了,就是顾全大局。” 不吃这碗饭了,她就不怕。她受够了这憋屈气。张口闭口拿国家荣誉拿人民期待来压人,多大的脸儿啊,才觉得自己美到冒泡了,是国家代言人。 好话说尽没反应,到最后,那位负责宣传的领导来了句:“你不能这么自私,你也要考虑考虑别人的处境。” 冯小满挑挑眉毛,微微笑了起来:“你们不就是会来这一套吗?威胁不了我,就会拿我的朋友开刀。你们以为艺术体操队是你们的一亩三分地,你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对,折腾死了没关系,换个地方接着折腾,是不是?中国体育就是被你们这帮人给玩死的。” 领导勃然大怒:“你这个运动员说话要注意分寸!” 冯小满冷笑:“谢谢您的好意,我不是运动员!我不怕你,我以前非常怕你们,我怕你们不让我出去比赛了。现在我告诉你们,你们跪在我面前求我出去比赛我都不会去了。我就让别人看看清楚,我冯小满离开了国家队还是冯小满。我等着你们公关到位,能力出众地给运作回来奥运会奖牌。总有一天,苦水得你们自己咽下去。别当人民群众都是瞎子!” 当天,国内一家著名的港资杂志,就出现了一篇深度报道《自毁长城》。报道详细解说了冯小满事件的背后,从李主任上任以后,国家队在俄罗斯训练的队员被紧急召回开始,到国家队领导停止了冯小满的规范训练,采取以赛代练的方式,让冯小满无休止地疯狂参加各种比赛。记者采访了国内外知名的体育专家,并且咨询了艺术体操界资深人士,得到的统一结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冯小满没有受伤甚至残疾退赛,是奇迹中的奇迹。 保加利亚队的主教练米兰亚表示:“这是上天在恩赐中国队,把冯小满送给了他们。我相信任何一支队伍都愿意将这样好运气的天才给严密地保护起来。” 兴奋剂事件爆发后,国家队处理不及时,企图掩盖事实还试图销毁证据。如此愚蠢的行为,在全世界都是少见的。再然后又因为国内各省市体育项目之间的竞争,人为延后了证据上交,导致冯小满直接收到了被禁赛两年的决定。 记者在采访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国内资深体育界人士时,对方拿《复活》中女主角喀秋莎·玛丝洛娃被流放西伯利亚的事情打比方。 “整个陪审团都对喀秋莎没有恶意,包括法官也不觉得她是罪犯。然而结果呢,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为着自己的一点儿私事,就这么马虎大意地造成了悲剧的发生。事情发生以后,所有人都觉得,噢,怎么会这样,真可惜。然后就完了。没有多少处心积虑的坏人,可是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即使后面那个贵族青年良心发现帮她积极奔走,也不能改变她被流放的事实。” 记者在这篇深度调查里头,用一种沉痛的口吻写道:如此荒谬的事情,居然真实地上演着,这实在是体育事业的不幸。在整个过程中,运动员的孱弱,话语权的缺失以及官员的敷衍塞责,一览无遗。运动员始终处于一个傀儡的状态中,他们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讨薪事件发酵得越来越厉害。冯小满都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背后有一只手在推动着整件事的发展。现在,她闹出来的风波是一个最好的机会。看李主任不顺眼,看他背后的人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只能说,他们都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去扳倒对方。 而她处心积虑地将自己的事炒作到这样的热度,就是为了等着有些人出手。 冯小满是悲观的。她从来不指望单纯凭借自己的力量,能够扳倒李主任。官员闹出事情后,换个岗位继续任职的比比皆是。与那些实打实的人命相比,她这点儿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她不过是个引子,等着被人拿来作伐子。后续的事件发展,其实并不由她控制。 知道这一切又怎样?她依然会说,她会把她经历的一切都说出来。也许在很多人眼中,这些根本不算什么事情。可是对她而言,她的艺术体操事业就被这么彻头彻尾地毁掉了。她的心在滴血! 国际上早有人对她虎视眈眈。那些闭目塞听的人居然对中国艺术体操队处于一个群狼环伺的状况中,全然无知。他们居然这么大剌剌的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人面前。既然你自己都不爱惜,那么别人为什么要对你心存怜惜?现在有现成的靶子眼巴巴地送到人家手上,他们能不把她给按到死吗? 一直到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冯小满总算拿到了国家队一直欠她的三百五十多万。 她微笑着告诉所有跟踪报道这件事的记者,调侃道:“哎呀,房价又上涨了,不然还能多买几个平方呢!” 她毫不避讳钱的去向。捐给希望工程?不,她有更切实的用途。 冯小满要给她的教练在港城买房子。她对着镜头,面容平静:“谁对我好,我心里头有数。我就是拼尽最后一口气,我都不会轻易放弃的。我要让对我好的人不后悔,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对我的好是值得的,我不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至于她不把讨到的钱捐给希望工程这件事,冯小满笑了:“我拒绝道德绑架。况且,义务教育推行了这么多年,难道没有效果吗?依法纳税是我对国家建设的最好支持。” 255|港城艺术体操 记者追问冯小满:“你这么做是不是意味着彻底跟国家队翻脸了?” 冯小满摇摇头:“我还是要强调那句话, 某些人不要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能够代表国家队。也不要脸大到没谱,自认为代表了国家和人民。一句话, 你不配。国家和人民不需要这样的被代表。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有人表面上大言炎炎, 私底下却蝇营狗苟, 纵使暂时上蹦下跳,终究也会被揭露出来, 不过是沐猴而冠跳梁小丑罢了。” 记者问冯小满:“那你后面还会练艺术体操吗?我知道你退役了,但是即使退役了, 也可以复出啊。据我们所知, 已经有好几支队伍向你抛出了橄榄枝。你以前的教练目前在港城组建艺术体操队, 你会不会过去呢?” 冯小满怔忪了一下, 苦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 现在我要做的事情是继续我的模特儿工作。人要言而有信,既然我已经签了经纪约, 就不会贸然选择解约,一走了之。我的团队为了做了很多努力,我不能那么任性。对, 无论我做什么事情, 我都会全力以赴,好好去干这份工作的。” 记者替冯小满犯愁:“可是你这么做的话, 会不会让你在国家队的朋友处境难堪啊。” 冯小满苦涩地笑了, 声音淡淡的:“现在国家队里头, 就是分成某些领导的人跟非某些领导的人。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我自己都不管我自己,不为我自己发声的话,谁还会管我。如果真的有什么所谓的连累,那不责任也不在于我。责任在于公私不分,以权谋私,打压异己,鼠目寸光的某些人。” 其实在冯小满兴奋剂事件发生后,李主任准备将她丢在人前顶缸的时候,无论是孙岩还是丁凝,她们的处境都非常艰难。自打薛教练被赶出了国家队,丁凝的情况愈发微妙。虽然她是集体项目组的运动员,可谁都知道她是薛教练一手带出来的。即使她进入集体项目组后,薛教练私底下也会为她做基本动作训练。 整个集体项目组里头,个人身体难度最好的人一直是丁凝。她的基本功非常扎实,动作规范到位。用陈教练的话来形容,就是丁凝有个人项目运动员的身体素质。这样的人在集体项目组里头有定海神针的效果,就跟群舞里头的领舞一样,完全可以撑住高难度动作,为集体动作加分。 可惜的是,枪打出头鸟。 不知道李主任是不是出于浑水摸鱼的心态,觉得可以趁机狠狠地将这些大逆不道的反叛者给打服了。在冯小满的的兴奋剂事件之后,他又开始作妖。结果可想而知,冯小满这个绝对主力无法参赛导致个人项目倍受打击也就算了。哎莫斯科的大师赛上,集体项目也是颗粒无收。她们非常迅速的掉到了第五名。 一下子,别有用心的人更加开始炒作,中国队就是靠吃药才起来的。不然她们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成绩?你说集体项目组没查出来问题?那是因为露出水面的永远都是冰山一角。冯小满为什么能够在这么高频率的比赛里头次次都拿奖牌啊,而且是每个单项都拿奖牌。那是因为她靠药瓶子撑着。 尽管冯小满以及国家队的粉丝用她一共在半年里头被飞行药检了十二次,每次比赛前后起码要接受一次药检,只有一次药检呈阳性来强调她的清白。不过眼睛一闭空口说瞎话污蔑人的家伙不用承担法律责任,谁也叫不醒装睡的人。 大师赛之后,整个国家队彻底跌到了低谷中。所有的姑娘都士气消沉,不少人表示想要退役了。没意思,她们的青春有些人不当一回事,她们自己可得珍惜着。还在国家队里头苦苦支撑着的陆教练焦头烂额,跟陈教练一起反复给丫头们做思想工作都收效甚微。 胡图图说出了大家的心声:“连冯小满这样的,出了事都没人管。一个个拼命地想要强调这是她的个人行为,跟队里头没关系。更何况我们这些没名气的。算了吧,谁家的孩子不是娘生爹养的。是不是糟蹋别人的孩子不心疼?” 陆教练头痛不已。照这么下去,整个队伍就得散了。打江山得三代人,毁掉一项基业,也许连一代都用不到。 除了丁凝以外,孙岩的处境也很尴尬。原本她是薛教练的弟子,后来李主任把她又丢给江省的省队教练带着。省队教练以前没带过孙岩,不知道该怎么管,又怕方法不到位耽搁了孩子的发展。所以后来孙岩的训练还是薛教练偷偷摸摸私底下教导着的。等到世锦赛以后,李主任也默许了这情况。 现在薛教练被赶走了,孙岩又处于没人管的状态中。加上李主任原本就很讨厌孙岩,所以她在国家队愈发没有地方呆了。 冯小满约孙岩出去看画展。没法子,她们压根不敢在外面吃东西,兴奋剂事件之后,大家愈发惊弓之鸟了。总不能白坐在人家店里,不点东西白占位置吧。 冯小满叹了口气道:“对不起,还是我连累了你。” 孙岩摇摇头:“这跟你没关系。那个人原本就看我不顺眼,我是一早就知道的,其实挺没意思的。我真觉得,就是他下了又怎么样?那天我跟庞清姐说起这件事,说不定来一个更加不堪的呢?压死骆驼的不可能是最后一根稻草,雪崩发生的时候,每一片雪花都不无辜。” 她们站在一幅油画面前,这幅油画取材自《圣经》中的故事《出埃及记》,描绘了摩西领导希伯莱人摆脱在埃及被奴役的命运,前往新世界开始新生活的场景。在他们的身后,神正在惩戒埃及人,哀嚎遍野。 冯小满喃喃道:“其实走到这一步,我并不想的。整个过程当中,哪怕,哪怕他们劝我一句,拦我一下,我都不会这样的。” 让她心寒的事情是,她提出意见,有所要求时,上面就是一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态度。这种嘴脸,让她觉得恶心。这根本就不是想要解决问题的意思。你不满意啊,不满意就走呗。不想走,就忍着!你当你是谁啊?算个什么东西! 冯小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她问孙岩:“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孙岩看了眼冯小满,小声凑到她耳边道:“现在队里都已经把我退回省队了,我也没觉得没意思。我把退役申请已经交上去了。薛教练在港城要组建自己的艺术体操队。那个体育协会的会长也愿意出资赞助艺术体操队。沾你们的光,我这好歹是世锦赛第四名的团体赛成绩呢。港城正开始积极从内地吸引人才入港,他们愿意要我,所以我会去港城。” 冯小满看着孙岩平静的面孔,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记得孙岩为了重返国家队付出的努力,她记得的她的不甘与不屈不挠。她真的没有想到,第一个真正从国家队离开,去港城代表港城参加艺术体操比赛的人会是孙岩。 虽然以前她们经常将港城挂在嘴边讨论,但实际上,谁都不愿意轻易脱下国家队的队服。那意义实在是不一样,差别太大了。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几乎没有任何一位运动员是单纯因为酬劳问题离开国家队,转而代表别的队伍参加比赛的。 孙岩微微一笑。声音淡淡的:“对,有些人不把我当回事,觉得国家队的名额跟出国参加比赛的人员名单就是块饼,给我画饼充饥呢。可是,东边日出西边雨,有不少队伍其实都对我有兴趣,像马来西亚啊,台北啊,他们都有意思想让我过去。不过我思前想后,反正港城好歹是奏咱们国歌的,也回归了。我情感上能接受,政治上也没大错。” 因为中国军团在世锦赛上的异军突起,因为冯小满近乎于妖孽般的赛场成绩,所以国家队艺术体操在一定范围内是一块含金量十足的金字招牌。在亚洲,艺术体操也起了一股新热。这些姑娘们的成绩说明了一件事,谁说黄种人没能耐在艺体赛场上辉煌?那是标准的歧视!至于那个药锦赛?呵!长眼睛的人都知道禁药对艺术体操运动员没有任何帮助! 孙岩眨了下眼睛,露出个笑容来。她慢条斯理地自我调侃道:“起码在亚洲范围内,我好歹也是一位奖牌的有力争夺者吧。你可是退役了。” 冯小满一时间心里说特别的难受。自毁长城,就是这么回事。把人都逼走了,那么有些人就高兴了。既然如此,那就继续高兴下去吧。 旁边有大学生情侣模样的人在欣赏油画。那个男生给女朋友介绍着油画的背景:“以色列人在埃及被奴役,出生的男婴都被沉河。上帝帮助色列人出埃及,向埃及人降了十灾。凡在埃及地,从坐宝座的法老直到磨子后的婢女所有的长子,以及一切头生的牲畜,都必死。” 女孩子颤抖了一下,忍不住道:“上帝不应该是慈悲的么,为什么这样残忍?” 男孩子笑了起来,带着点儿得意的味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神是嫉恶如仇的神。法老曾命令杀掉所有以色列人刚出生的男婴。” 女孩子不服气道:“他们不过是听法老的命令而已。” 冯小满跟孙岩走开了,没有继续听下去。是的,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但是,他们的每一双手都不干净。坐视悲剧的发生,同样是帮凶。 跟孙岩一块儿出走国家队的人,还有丁凝跟李珊珊。丁凝原本就被排挤,还跟李主任吵了一架。在李主任签字将她退回省队的当天下午,丁凝直接将退役申请一交,走人了。 李珊珊则是觉得没意思,现在的队伍已经不是她想象中的队伍了。王部长也被李主任给排挤走了。只剩下陆教练跟陈教练苦苦挣扎。她们那么拼命地努力,拼命地奋斗,结果到最后,就跟只蚂蚁一样被人轻易地给碾了。她们付出的努力,得不到任何承认。 李珊珊笑嘻嘻地告诉冯小满:“挺好的,这样我离家还近了呢!我们那儿的话跟港城也接近,以后我来照顾丁丁。” 丁凝直接一个白眼翻过去:“行了吧你,以后还是丁爷我罩着你。” 世锦赛上的铜牌为她们打开了方便之门,今年起港城人才引进计划。作为国家队集体项目的绝对主力,她们的申请很快就顺利得到了通过。之前数度赴港城进行表演赛也为她们积累了不小的名气,不少市民都对她们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港城体操协会的会长也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欢迎各位体育界的有才之士到港城继续体育事业的发展。 不是有人嫌弃人才太多,消化不掉么。那总得给消化不掉的人才留一条职业发展的途径。 国家队集体地震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不少人纷纷指责出走的三位运动员缺乏大局观,在亚运会即将来临,展望奥运会之际,如此意气用事实在不该。还有人将责任追究到冯小满的身上,认为就是她起了个坏头,才将事情搞得如此无法收场。 丁凝在自己的博客上贴出了李主任将她退回省队的决定字条。她写下:没错,就是这么张字条,因为签了某位领导的名字就具备了神奇的法律效应。上午九点钟我拿到了这张字条,我的饭卡当天中午就被清零了。舍管勒令我当日下午两点钟之前必须得收拾好东西滚蛋,因为下午就来新人入住了。我这样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人,有能力影响到亚运会乃至奥运会的备战计划?诸位可真是给了我天大的脸面! 至于孙岩,语气则是极为谦虚:既然领导认为我的实力不足以待在国家队,已经将我退回了省队。那我自认为有权利选择任何一支省市队伍继续我的运动员生涯。港城难道不是中国的城市吗?我完全不明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在一片争吵声中,丁凝等人迅速办理好了相关手续,开始了自己在港城的新生活。与其将时间浪费在跟无知者的争吵上,不如将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刀刃上。 冯小满也从国内出发,开始自己的纽约时装周之行。她出发去机场的当天上午,体育部门终于传出消息,李主任被带走调查了,因为涉嫌在食堂承包问题上收受贿赂以及举办比赛时公款打高尔夫球。 记者追问冯小满:“是不是觉得扬眉吐气?终于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冯小满面对笑嘻嘻的记者,面容平静:“这些事情是到今天才发生的吗?财务审计是摆设吗?我的禁赛处分取消了?国家队现在还是世界一流强队?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好开心的。” 留下目瞪口呆的记者,瘦高个的女孩转身进了机场。这个年代还不流行机场街拍,可是明明只穿了最简单的格子大衣的少女,却愣是走出了T台的范儿。 淇奥一收到摄影师传过来的照片就赶紧传到网上去。对,他们就是得帮助小满抢占下机场街拍的第一场热潮。在现在这个时代,国内的时尚圈还遵循着日韩抄欧美,港台抄日韩,内地再抄港台的范儿。用宣传姐姐的话来讲,可怜天见的,就连抄袭都是最底层的产业链。 冯小满听他们议论的时候,哈哈大笑,安慰他们没关系,还有越南抄我们呢。时尚么,嗯,平常心看待就好。 她在候机大厅里等待的时候,收到了一个曾经颇为熟悉的电话号码:“喂,小满啊,我是老赫啊。你回来训练吧,我们这回肯定帮你把官司打赢了,绝对不耽误你参加下个月的埃松杯。” 256|离开与归来 冯小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 一瞬间鼻子发酸眼睛发涩,差点儿掉下眼泪来。她想吼一声:“老赫,你怎么到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队伍都已经被折腾散了, 薛教练走了。丁凝、孙岩还有珊珊, 她们都走了, 被硬生生给逼走的。” 可是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这些不是赫主任希望看到的,艺术体操队也是他的心血。 赫主任走了以后不再跟队里头联系, 不是他不想管她们了,而是他怕她们在新来的李主任手下不好做。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皇忌惮老臣子。旧人在新领导手下干活, 原本就是尴尬的。作为老领导, 首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冯小满擦了一下眼睛, 颇为自嘲地想, 辛亏她平常不爱化妆。否则的话,估计又得糊一脸了。她吸了吸鼻子, 声音还是有点哽咽:“主任,这事儿没这么容易。” 赫主任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样的中气十足,用她们的队医的话来说, 典型的肝火旺盛。 他扯着嗓门喊:“怎么就不容易了呀?我都查过了, 误食就是禁赛六个月。咱们的证据都是齐全的,根本不可能有意吃药。照我说, 国际反兴奋剂中心就是脑子有坑, 盯着艺术体操查什么查?该查的不查!俄罗斯队都在申诉, 估计最多六个月的禁赛期。你比她们情况要轻得多,她们那是吃药啊!你不过是吃错了肉,这哪有不让运动员吃肉的道理。美国佬的瘦肉精还合法哩。” 冯小满擦干了眼泪,声音也放缓了:“主任,你有没有看到那篇深度调查?” 赫主任笑了:“看了,丫头哎,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咱还要咬牙扛过去,是不?没事儿,失去的荣誉咱们再挣呗,成倍的给挣回头。” 虽然知道赫主任看不到现在的自己,可冯小满还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主任,那篇报道里头,最重要的是那一段话。就是那个不愿意透露名字的人引用的《复活》里头的那段话。喀秋莎最终还是被判处去西伯利亚流放了。” 已经裁决了的事情,哪儿那么容易被推翻。往一块布上泼上脏水容易,想要洗白就千难万难了。中国队在国际体育界生存原本就非常艰难。俄罗斯队跟中国队不一样,俄罗斯队是艺术体操的传统强国,国际体操协会里头,他们能说上话的人也多。中国队呢?中国队不行。中国队属于闷头傻干,跟领导拉不上关系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的队伍。 冯小满觉得特别讽刺,明明在国内圈子里头,人人都知道,干得好不如跟领导混的好。可为什么一到国际上,这种通用法则中国人就完全当做不存在了呢?国家队的领队不清楚国际体育协会的相关规定。还跟人家不熟,连话都说不上,里面也没自己的人。一出了事儿就抓瞎,连怎么走程序都搞不清楚,赤急白脸的顶个什么用? 冯小满叹了口气:“主任,我现在人在机场,我要去纽约参加时装周了。我跟模特公司签了经纪合约,我不可能违约的。” 赫主任急了:“哎,小满啊,你这,你不打亚运会不打奥运会了啊?” 冯小满长长地吁了口气。她忍不住苦笑起来,不知道是赫主任搞不清楚状况还是他企图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果是三个月前他说这话,对,就是三个月前,她刚拿到世界模特大赛亚军还没签合同的时候,他拍着胸脯给她打这个包票,她都会义无反顾地抛下一切回国家队里头去。她被人骂怂,骂一点儿骨气都没有,她都认了。 可是能够改变一切的是时间,也唯有时间。 现在,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回去了。且不说经纪合约在身,就说薛教练、丁凝、孙岩跟李珊珊她们,她们被迫远走港城,从零开始。她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回国家队再开始训练,开始重返赛场,她成了什么?她是想拿冠军,但一块金牌还不足以让她跪在地上被打断了脊梁骨。 冯小满素来任性,却没脸不把别人为她付出的努力不当回事。她从赛场上被狼狈地赶了下来。是她的亲友,她的粉丝们给了她勇气站出来,跟庞大而阴森的机构对着干。现在捅了大篓子收不了场,把赫主任再给抛出来打情怀牌?对不起,那个不顾一切的冯小满已经心灰意冷。她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啊呸!她没那么贱! 冯小满语气委婉地劝赫主任:“我觉得你还是先把王部长给找回来吧。没别的意思,王部长对国际规则比你熟悉,她能帮你分析分析情况。我的事儿没那么简单。” 她之所以被处以禁赛两年这么严重的惩罚。实际上是内忧外患的共同结果。国内管这事儿的领导不重视,国外的某些人则趁机想要踩她。她冯小满恰好两头都不是自己人,她出头了,那让两帮子人的脸往哪儿搁。好容易给逮着机会了,可不得死命得踩。 就算有奥运会金牌计划打底又怎么样?就连国家最高行政长官接受采访时都承认,他的政令,甚至出不了中南海。央地博弈关系,自古就存在,哪儿那么容易解决。 据说这次上头是发了大脾气,连局领导都挨了批评。可是这又怎么样? 现在才意识到国家队的奥运会奖牌岌岌可危了?她拿到世锦赛金牌时,三年后的那枚奥运会金牌可是全民志在必得。究竟是谁贵人多忘事呢? 赫主任还是接受不了冯小满不继续练下去的决定,一直试图劝她回头。 冯小满摇摇头,声音淡淡的:“主任,我说没这么简单不是成心搪塞你。咱们就拿着去年的奥运会的事情来打比方吧。你看,在雅典,咱们乒乓球是不是输了?回国以后,丢金牌的人跟队伍是不是被骂得狗血淋头?大家是不是把抢了冠军的韩国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赫主任尴尬不已:“这个,还好吧,倒不至于吧?” 冯小满笑着摇摇头:“至于。因为人人都当这块金牌是我们的。如果自己碗里的东西,自己认定了那就是我的东西,结果被人半路截了胡,那你应该怎么想?搁着谁身上,都会不好受。这是人之常情。” 赫主任还想再好好劝一劝冯小满,可是冯小满听到了排队等候登机的声音,就跟赫主任道别了:“主任,你先把我的禁药问题解决了,再回头来跟我谈训练比赛的事吧。还是那句话,我不耽搁时间,我耽搁的时间已经够多的了。我绝对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不让我比赛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人还活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总能活出个模样来。” 赫主任也有点急了,这个冯小满可真是油盐不进,好话说遍,她都没有一点儿反应。 冯小满挂电话之前,跟赫主任推心置腹了一回:“主任,说句心里话,现在队里头这么个情况,可是说是百废待兴。我建议你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肃清队伍。没什么好肃清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抓大放小。运动员原本就是体育产业链的最底层,没有话语权。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一,赶紧把王部长叫回来,你需要这么个帮手,还帮你融合队里头的关系。二,你得赶紧让队伍稳定下来。现在人心换散了乱了,你再不把队伍赶紧给整好的话,后面今年的亚锦赛跟亚运会,咱们就得丢大人了。” 赫主任敏感地捕捉到了“咱们”这个词,立刻高兴了起来:“我就说你这丫头吧,心里头还把自己当成国家队的人。行,那你听我的啊,我跟你保证,队里一定能很快解决这个问题。我看你下面也别参加什么时装周了,赶紧把训练给恢复起来。埃松杯,我还指望着你能出战呢。” 冯小满没有应下赫主任的话,只是说:“先等事情结果出来再说吧。” 她是悲观主义者,她不看好这件事的后续。不出意料的话,她到最后应该能洗清清白,但是绝对不会是现在。他们,那些掌握着话语权,掌握着运动员命运的人,会好好地享受他们的权力。他们一定会等到她被硬生生地耽搁废了,再大发慈悲地寻找一个稀奇古怪的理由放过她。在某种程度上讲,人很难不沦为权力的奴隶。当他们自以为是权力的主人时,往往已经被权力支配的面容扭曲。 冯小满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摆放好了行李箱。她将箱子放上行李架的时候,坐她后边的小伙子主动伸手帮了她。冯小满朝他道谢,然后小伙子的同伴认出了她:“嘿,你不就是那个冯小满吗?你怎么坐经济舱啊?” 看那人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冯小满倒是笑了。她没否认自己的身份,点点头:“对,我是冯小满。我为什么不能坐经济舱啊?” 她不仅坐经济舱。她去面试的时候也舍不得租车,要么步行要么坐地铁。她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人在冯小满的笑容下,讪讪地表示:“没……没什么。” 等到冯小满坐下的时候,听到了那个人小声地嘀咕:“哎,她不是冠军么,还要回了三百多万。怎么着也该坐商务舱吧。” 先前帮过冯小满的小伙子似乎有点儿尴尬,小声警告同伴:“你声音小点儿。她的钱不是都用来给她教练在港城买房子了么。” 那人似乎不太相信:“我就不信她没给自己留点儿。她不是名模吗?应该很有钱啊。走一场秀还不得好几十万?” 冯小满在前面听得囧囧有神。按台步计算钱的人可不是她!绝大部分模特儿走秀的酬劳一场只有数百美元而已,很多时候主办方压根不给钱,只赠送一些品牌纪念品而已。不过,她拿到的广告代言酬劳倒是不低。 呵!严格点儿讲,当模特她的确能挣到更多的钱。 冯小满准备关机的时候,手机却突然响了。 莉莉娅的声音听上去超级兴奋:“噢,宝贝,小满宝贝,我们被撤销处罚了。嘿!已经六个月了,我可以参加埃松杯的比赛了。嘿!我听说了,那个讨厌的人下台了。太棒了,你肯定也会马上收到好消息的。你不过是运气不好,吃到了糟糕的肉而已。” 冯小满忍不住满脸放光,简直要跳起来了。太好了!太棒了!娜塔莉亚跟莉莉娅终于没事儿了!噢,天啦!真是老天爷保佑。她真害怕国际体操协会里头针对俄罗斯队的那帮人会获胜。原本按照惯例,她们A瓶尿液尿检呈阳性时,不应该被披露出名字,因为事情还没有定论。结果有人提前向媒体捅破了这件事,让她们备受煎熬。 “太棒了!莉莉娅,我爱你死了。这是我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真的!”她高兴得几乎要打哆嗦了。老天爷保佑,可怜的莉莉娅跟娜塔莉亚不应该受这种折磨。 莉莉娅咯咯直笑,一再保证:“你一定会没事儿的。亲爱的,我们都会帮你的。那些别有居心的人肯定不会得逞。噢,你这次肯定能到莫斯科来了吧。上帝啊!阿芙罗拉肯定也会开心坏了。她是那么想念你,担心你的情况。” 不满十七岁的少女对她的朋友充满了同情。小满的粉丝们将她在国内遭受的不公待遇都在网上披露了。上帝啊!那些愚蠢的人会毁掉小满的!她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的朋友回到身边,她不要可怜的小满承受这些无端的指控。 冯小满听着莉莉娅絮絮叨叨地强调,阿芙罗拉教练肯定会想办法帮她在国际体操协会说话。她微微地笑了:“莉莉娅,无论如何,我都会感激你,感激阿芙罗拉教练,感激你们所有人。” 莉莉娅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哈哈,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冯小满在空姐走来之前挂上了电话,然后关机了。 坐在她后面的人好奇地问了一句:“嘿,美女,有什么好事儿么?” 他就听这姑娘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子外国话,反正不是英语。单这点,他就佩服这个叫冯小满的运动员。别的不说,人家外国话说的溜啊。别提什么她在俄罗斯训练了一年多,是个人都会说俄语之类的。他家表弟倒是已经去澳大利亚留学有三年多了。成天就跟华人混在一起,连英语都说不利索。 冯小满笑着点点头:“对,是特别好的消息。我的朋友娜塔莉亚跟莉莉娅终于洗清嫌疑,很快就能返回赛场了。” 这两个年轻小伙子立刻高兴了起来,先前帮她拎箱子的那人搓着手道:“唉呀妈呀,太好了!你很快就能去比赛了吧。加油啊,冯小满!我跟你说,中国不缺你当模特儿,再有名的超模都不缺。中国缺你这个艺体世界冠军。” 另一人道:“对对对,我们就等着你拿奥运会冠军呢!” 冯小满笑了笑:“我的结果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出来,因为我的申诉材料递上去的时间晚。” 两人开始痛骂那位李主任,小鸡肚肠,心思歹毒还鼠目寸光。这就是硬生生地把人给耽搁了。 冯小满朝他们点点头,戴上眼罩,开始休息。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兴奋剂事件的申诉情况。尽人事安天命。刚才她没有忍心打破莉莉娅的幻想。这个天真明净的女孩子以为阿芙罗拉教练会伸手拉她一把。但冯小满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帮别人可以,但是如果帮到别人比你过得还好的时候,你心里头,真的没有感觉吗?那是不可能的,人性本来如此。中国队乒乓球也有养狼计划,可是但凡丢了一枚金牌,国乒队的领导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果然是养出狼了,就等着被一口口吞掉吧! 她拿了世锦赛的金牌,俄罗斯国内会没有意见吗?如果大家真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话,为什么所有国家都会为了金牌在赛场外各种努力? 她不怪阿芙罗拉教练不帮她,她真的一点儿也不怪。这原本就不是她的义务。 周总理在接受外国记者采访时都承认:我首先是一个中国人,其次才是□□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阿芙罗拉教练目送她像只小云雀一样的弟子莉莉娅,欢快地蹦跶去体操馆训练了,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来。 过来看望娜塔莉亚跟莉莉娅的雅兰达微微地嘘出了口气,喃喃道:“可怜的小满。” 阿芙罗拉教练意味深长地看着雅兰达:“你会怪我么?” 雅兰达摇摇头:“噢,我可不好意思怪你。如果我还坚持在赛场上的话,也许您会出手帮助那个可怜的姑娘的。” 阿芙罗拉教练叹了口气:“莉莉娅是个天才,只是她还需要时间成长。” 与此同时,大她一岁的冯小满又成长得太快了。柳德米拉受身体条件的限制,在这个极为强调身体难度的周期里,她实在不占优势。阿芙罗拉教练甚至觉得,制定规则的那帮人就是看雅兰达说要退役了,莉莉娅又来不及成长的时机,故意将新规则制定成这样的。 如此一来,俄罗斯队就只剩下一个娜塔莉亚勉力支撑。 现在,娜塔莉亚也伤病缠身,难以支持。她们已经没有人能够狙击冯小满拿到冠军了。 雅兰达喃喃道:“等到莉莉娅跟贝拉成长起来,也许,也许他们就会放小满出来比赛了。” 257|我的朋友 冯小满到达纽约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搬家。她签约经纪公司以后, 公司里给她安排了模特公寓当宿舍。一个屋子三个房间,每个房间两张床。她的舍友来自世界各地。大家彼此用英语交谈,从来不讨论各自的国家跟出身。这在她逃离艺术体操的那些日子, 让她觉得非常轻松。 冯小满可以说她的舍友们都很亲切友好, 是不错的姑娘。她们并没有排斥她这个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 相反的, 会主动跟她打招呼。只是很不幸的是,这些姑娘们基本上都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她们沉湎于吸大ma, 然后在屋子里头不停地跳舞。 其中一位身材好到让人看了流口水的姑娘好奇地问她:“哦,难道你们那儿的模特儿不这样吗?你应该放松一些, 试着接受这些。亲爱的, 这非常普遍, 无论是纽约、伦敦、米兰还是巴黎, 这些很正常。嘿, 这没什么的。不过是大ma而已。” 冯小满露出尴尬的笑,摇摇头表示:“其实我并不知道我们那儿的模特儿是怎么样子。因为, 我刚刚进入这个行业,就到纽约来了。” 之前她一直忙着不断地面试、走秀、拍照。加上又惦记着国内的事情,没有心思改善自己的居住环境。现在冯小满无论如何都得为自己换一个舒适的小窝了。再多人跟她说什么大ma不是毒品, 在什么什么地方是合法的, 它不会上瘾什么的,她都不能接受。很明显, 如果那些东西不能让她们欣快亢奋, 让她们失去自我控制, 为什么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会始终沉迷其中? 合不合法,要看法律制定者究竟是想维护谁的利益了。 孙喆陪着冯美丽到美国来看望冯小满的时候,帮她联系了新的公寓。只是当时,前一任房客还没有搬走,冯小满又急着跟母亲一道回国过年,顺便处理自己跟某部门之间的纠纷。所以只能等再度到达纽约的时候,她才能搬家了。 好消息是,虽然妈妈不能帮她搬家。但是年前归国之前,她妈帮她打包好了所有行李。这让冯小满无比的安定。 孟超过年时跟她在线上聊天的时候,知道了她要搬家的消息,毛遂自荐表示:他可以来帮忙,因为那段时间他刚好要过去打场篮球比赛。 “嗯,我应该有空,我可以帮你拿一些重的东西。” 冯小满没有客气,男女气力本身就有差距。可能她气喘吁吁都没有办法搬动的一件行李,孟超手一拎就解决了,还觉得不重啊。 她立刻高兴地表示,她可以请孟超吃好吃的,作为答谢。 孟超哈哈大笑,调侃道:“对,然后我吃的时候你在边上看着就行了。” 冯小满回复了一个恨恨的表情。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再随便拆穿! 这回孟超真没吹牛,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一位他的朋友,在耶鲁留学的陈曦过来当帮手。他也是南省人,比冯小满高一届,是外国语学校毕业的。 冯小满听到学校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一时间忍不住又想到了周霏霏。这一次她回国的时候,还有记者不怀好意地问她什么时候去看周霏霏,打算什么时候接周霏霏出去一块儿住。脾气不好的冯小满直接回复了一句:“你到现在还没有把她接回家去住吗?” 那个所谓的记者愣住了,脱口而出:“关我什么事儿啊?” 冯小满顺势怼回头:“你还知道跟你没关系啊!” 写她嫌贫爱富好了,写她冷酷无情好了,写她没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好了。她才不在乎,自诩高贵道德标准高的,从来都是坑别人不遗余力。 结果当天冯小满就接到了这家报纸主编的道歉电话,表示这人不过是外聘的通讯员,不是正式记者,让冯小满别介意。 冯小满笑了笑,没说什么。就是正式记者又怎样?头牌记者为了名利坑人的也不是没有啊!卑鄙这个词存在于各行各业各种身份的人群中。 异国他乡遇到同乡,总是让人感觉分外亲切。他们很快就用南省的方言开始了聊天。听说冯小满去京中处理事情待了几天,陈曦还特意追问了一下京中目前的空气质量。 冯小满有些奇怪,偷偷问孟超:“哎,他问这干嘛?” 孟超小声回答:“他女朋友在京中上学。” 冯小满好奇地问了一下学校名字,然后决定送上膝盖。娘嘞,又是一个学霸啊。果然学霸都是跟学霸一起玩儿的。 孟超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噢。” 冯小满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孟超几眼。少年那点儿炫耀的小心思简直昭然若揭。她就说找朋友帮忙为什么不找队友来着,她明明看到他跟那个又高又壮的安德烈关系不错。 东西已经打包完毕,冯小满跟还留在客厅里头一边吸着大ma烟卷一边表情放空的室友打了声招呼,然后才拎着东西往外头走。总共就两个大箱子外加六个袋子,比起一般的女孩子来说,她的行李可以说是相当的少了。 孟超开玩笑道:“你还真的不像模特儿,模特儿不是应该有很多衣服吗?” 冯小满笑了笑:“嗯,也许以后会有很多吧。不过现在好像每次去边面试的时候,我都是穿着基础款。如果穿多了,他们还会让我把外面的衣服给脱下来,只穿基础款走路给他们看就行。” 她没好意思告诉孟超,她有一次穿着长款外套去面试,结果面试人让她将衣服下摆塞进牛仔裤,走秀给他看的尴尬经历。最神奇的是,她居然还获得了一份工作,拍了个广告,拿了两万美金。世界真奇妙。 他们说着话,孟超就拎着两个大箱子往外面走。陈曦也帮冯小满拎了最重的两个袋子。剩下冯小满手上虽然有四个袋子,却是最轻松的一位。 临走之前,冯小满又叮嘱在烟雾缭绕中发呆的室友:“今天晚上可能会下雨,你注意把窗子关上,不然会冻到的。” 那姑娘朝冯小满露出个古怪的笑容,看上去有点儿呆滞:“噢,谢谢你,阿普诺尔,祝你好运,上帝保佑你。” 孟超皱了下眉毛。幸亏小满搬出去了。跟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久了,很难不中招。 冯小满没有租车,就靠着坐地铁完成了她的搬家行动。 孟超感慨道:“冯小满啊冯小满,你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冯小满哈哈大笑,叹了口气道:“纽约的出租车实在太贵了。老实说,让我租车的话,我觉得心口很疼。” 他们到达公寓后放下了行李。冯小满运气相当不错,不知道是上一任房客走的时候打扫过了还是房东过来收拾过,单身公寓看上去很清爽。她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先组装好家具,然后给两位帮忙的善良人士煮一顿火锅。 冯小满看着那一堆拆封后的家具零部件,第一感觉就是头疼。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做这些事情。然而却不得不强迫自己一点点的去做。 孟超看她那费劲吧唧的样子,忍不住摇头叹息:“算了吧,你在边上歇着吧。啊,给我去切点儿水果吧。 冯小满尴尬地笑了笑,对自己手残的事实,只能厚着脸皮认下了。她去厨房里头洗了草莓跟樱桃,还切了苹果。因为准备忙完以后吃火锅,路上经过中国城时,他们特地进去买了水果跟蔬菜等各种食材。孟超作为一名资深国外求学人士,告诉冯小满要买蔬菜水果还得去中国城。便宜不说,东西多也新鲜。 陈曦看着埋头干活的孟超,笑着问他:“嗳,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姑娘啊?” 可怜的篮球少年脸一下子就红了,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说什么呢?” 陈曦忍不住笑了起来,调侃道:“你喜欢人家,这多好的单独相处机会,你把我拉过来干嘛?最多再来回一趟,肯定能搬完啊。你这还能跟人家姑娘多待一会儿。” 孟超这才一正经地摇摇头:“不行,小满已经很累了。我想早点把这收拾好,让她早点儿休息。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飞机,一分钟没歇的。你看她眼睛底下都有黑眼圈了。” 陈曦大笑,怕厨房里头的姑娘听到,特地压低了声音:“我可没注意看。我盯着人家姑娘看干什么。” 孟超的脸红得更加厉害了。 冯小满端着水果盘子出来,奇怪地问:“你们笑什么呢?” 孟超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们说我们打篮球时的笑话呢!克里斯扣篮的时候,脚落地时踩到了别人的脚,结果他自己的脚脖子给崴了。” 冯小满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可家伙可真够倒霉的。她示意他们看水果:“那我先就放这儿了,啊,你们自己吃。我去洗菜。” 陈曦同情地看着孟超,感慨了一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你看,你连人家喂你吃水果的待遇还没争取到呢。” 孟超立刻扭过脑袋,开始组装柜子,还不忘嘟囔一句:“你别胡说八道啊,你不许在她面前乱说话。” 陈曦笑得不行:“这种事情我可不多嘴,等你自个儿说吧。” 家里收拾好以后,他们又一起吃了顿火锅当晚饭,然后冯小满就送孟超跟陈曦出门了。孟超叮嘱她,一个人在家把房间反锁好。出门在外,安全至上。 冯小满点点头。孟超不肯让她送到外面,就在门口跟她道别了。 她打了个呵欠,放了热水,开始泡澡。这是她最近非常喜欢的放松方式。在浴缸里头,美美地泡着。泡澡的时候什么都不想,这样,整个人就能够放松下来。 如果是以前,这个时候她肯定放点儿音乐什么的。可是现在她不想这样,因为一放音乐她就忍不住想,如果是这段音乐当配乐,那么应该怎样用身体跟器械去表现出来音符?她甚至在有一次走秀的时候,听着现场的音乐,忍不住想到:哦,这段音乐实在是太适合用来配乐棒操了。 那一天走完秀以后,回到屋子里,她默默地流了大半夜的眼泪。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已经深入到她骨髓当中了。强行剥离,是那么的痛苦。她想起以前跟林琳聊天的时候,林琳曾经跟她讲,从省队退役后,在很长时间里头,她睡梦里想到的都是自己的成套动作。是的,只有她们这些练艺术体操的人,才能够理解这种感受。 冯小满泡完澡以后,早早地睡下了。一睡解百忧一睡解百愁。明天一早开始,她又要奔波在面试的路上。按照经纪人给她发的邮件提示,她需要去选角公司接受他们的面试,然后再由选角公司将她推荐给各个客户,接着接受面试。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获得了一份工作。 跟一般人想象中的不同,经纪人并不帮助模特儿确定工作。他只提供面试机会,然后工作获得与否,事实上要靠模特自己的表现,看她能否在短短的时间里头打动客户。 冯小满属于运气极好的那一波模特。她的起点很高,不仅是从世界模特大赛中获得亚军出道的,还因为在此之前,她就已经在国内的时尚杂志上崭露头角。通过米姐的牵线搭桥打头阵,她以艺体运动员的身份,参与过国内好几个一线时尚杂志的封面拍摄。她在近乎于玩儿的过程中,做完了一般模特可能要花上几年功夫才能完成的目标。 当然,这些并不能帮她敲开纽约时尚圈的大门。她最幸运的是,她一早就碰到了自己的伯乐,杜鹏很喜欢她,毫不讳言地在各种场合赞美她,为她获得了不少拍大牌杂志的机会。艾瑞克想要在自己的作品中增加东方元素,冯小满成为了他的开场模特儿。这让其余设计师也愿意用一用被艾瑞克挑中的时尚炸.弹。 可即使这样,冯小满依然得不停地奔波在面试的路上。在这里,每一个模特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初出茅庐还是已经成名的名模超模,都得为一次次的面试机会,不停地努力。在这个圈子里,一夜成名的比比皆是。但是一夜成名之后,又籍籍无名的,也不胜枚举。圈子新陈代谢的速度太快了,常常过了几个月,秀场上就换掉一批面孔。 时尚就像荒淫无道的皇帝,坐拥后宫佳丽三千,谁知道谁什么时候就会被翻牌子了。谁又知道现在风头正健的人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被打入冷宫。 冯小满想起源夏跟她聊天时的感慨:“你一定要把握住每一个机会。不要放弃任何一次机会,因为谁都放弃不起。” 她脑子里头乱糟糟的,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因为睡得太早,结果到了凌晨一点多钟的时候,她居然自己醒了。 冯小满有些怔忪,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她待在房间里的黑暗中,还想着:哦,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再睡一觉吧。等到五点半钟还得起床给自己加练呢。 这个想法一出来以后,她才惊醒了。她现在已经不是在体大的运动员公寓里了。她现在离开了祖国,栖身于纽约的一间单身公寓之中。这个认知让冯小满久久的发着呆。她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她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然后告诉自己:睡觉吧,睡吧。 她必须得养足了精神,因为明早五点半,她还得起床做地毯基本功。是的,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艺术体操基本功的训练。没有教练的陪同跟指导,她不太敢做高难度的动作,害怕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会受伤。但是,地毯基本功的练习,她一天也没有落下。 没有体操架,衣柜就是体操架。她自己练着身体的柔韧性跟耐力。暂时,她不太敢练习跳步,因为这儿没有专业的体操垫,很容易受伤。哦,也许她明天可以去找找,把体操垫给买回来。 之前住在模特儿公寓的时候太不方便了,房间太狭小,实在没有活动的空间。现在好了,单间公寓的好处在于虽然客厅很小,但始终是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她可以在那儿进行练习。这个想法让冯小满亢奋起来。她告诉自己,保持住。 对,她为什么会让人觉得身形极为苗条婀娜,虽然她的胸部还没有来得及发育成山峦起伏,可摄影师跟设计师依然能够从她身上挖掘出性.感魅惑?除了眼神以及气质问题,最重要的就是艺术体操锻炼帮她获得了身体极致的柔韧性。她可以让人轻易想到柔弱无骨这个词。这也是她备受青睐的原因之一。 她的眼神冷艳,她的身体却柔软。所以,她可以体现出女性的各种特质,可御姐也可萝莉。 就跟杜鹏说的那样,超模必须要有一张可以被挖掘出各种东西的脸。 冯小满准备爬起来,将自己的计划在记事本上列好,免得一觉醒来又忘光了。结果她刚拿出手机,电话就响了。来电人是源夏。 她有点儿惊讶,不明白源夏为什么会这个点找她。源夏不是派对女孩,并不热衷于享受夜生活。对于模特儿不断举行的聚会活动,也没什么兴趣。她还告诫过冯小满,不要跟他们凑在一起玩,太危险了。你不知道你的饮料里头会被加上加上什么料,你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哪些事情。哦,或者说他们没有恶意,他们只是觉得这些根本无所谓而已。 冯小满连忙接了源夏的电话,奇怪地问她:“哎,怎么啦?” 源夏的声音听上去却惊恐不安,一直打着哆嗦:“小……小满,你那个,那个,呜呜,我问你,你身边有没有什么朋友在啊?” 冯小满惊讶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快说,别怕,我在呢!” 源夏哭哭啼啼地告诉了她惊魂事件,跟她一起合租公寓的另一位中国模特儿丹妮把男朋友给带回来了。结果丹妮自己出去参加派对了,她男朋友却潜入了源夏的房间,想要非礼她。 冯小满尖叫:“怎么会有这种事情?疯了吗?” 源夏惊恐不安,她的房间没有办法反锁。她把那个男人赶出去了。 “可是我现在怕死了,我很害怕他会再闯进来。我拿柜子堵上门了。但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说到后面,源夏“呜呜”地哭了起来,她是真吓坏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找经纪人吗?这个点儿她上哪儿找经纪人去。况且经纪人并不管模特的私生活。 冯小满连忙告诉她:“你现在先把门堵死了,每隔五分钟,咱们俩通一次电话。我马上找朋友一块过去找你。别怕,我们人多势众,不怕他。”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冯小满就打了电话给孟超。她知道这个时候打扰自己的朋友很不好,可是现在人命关天,她的另一个朋友正遭遇着巨大的风险。如果那个丹妮的男友再度闯入源夏的房间的话,后面的情况就难说了。 258|人人都需要陪伴 令冯小满感激的是, 孟超不仅自己来了,他还带来了自己的一位队友,那个叫安德烈的中锋, 这人足足有两米多高, 又黑又壮。他笑眯眯地跟冯小满打了招呼。冯小满匆匆朝他点了点头, 然后就带着两人往源夏的公寓赶去。 一路上, 冯小满不停地跟源夏通着电话,安慰对方:“你别怕, 我们已经快到了,没关系。你放心, 我的朋友都很能打架的。那家伙再壮都能一样把他给揍趴下。” 孟超听了冯小满的壮志豪言, 尽管知道情况紧张, 依然忍不住想要笑。他吩咐冯小满:“一会儿你在边上站着, 往后面退一点, 别去跟这种人啰嗦,我们来。” 安德烈看上去非常兴奋。哦, 英雄救美什么的,真是酷毙了,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孟的这位女朋友非常美丽, 想必她的朋友也是位大美女。 冯小满没有办法像他们一样轻松。他们到达源夏的公寓门前, 源夏哆哆嗦嗦地过来给他们开门了。之前那个男的一直试图想要推开她的房门,幸亏他们及时来了, 把人给吓回了房间。 孟超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冯小满就冲到了房门口, 直接噼里啪啦地堵着房门把那男的从头到尾骂了个够。 “要不要脸,欺负人家小姑娘算个什么东西?不要脸的东西,给我滚出去,这地方你不准待着。” 那男的赖皮不肯走,表示房子是他女朋友租的,他有权利待在这里。 冯小满都被气乐了,就这样也好意思提女朋友。趁着女朋友不在的时候,想对女友的朋友行不轨之事,简直就是无耻到了极点! 孟超看了眼源夏,让她赶紧给舍友打电话,把人叫过来处理这件事情。这男的必须走,这事儿没的商量。 源夏摇摇头,她一早已经给室友打过电话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打不通,有可能她在派对上玩嗨了,没听到手机响。 冯小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深更半夜的还在玩。等天亮以后的工作怎么办?丹妮老说自己时运不济,没有好机会。可就她这样,机会送到面前也没法子把握啊。 没人理会那男人的胡搅蛮缠,冯小满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人给赶了出去。当然,她没亲自动手,孟超跟他的朋友安德烈代劳了。篮球队的中锋和后卫齐心合力的,将那个又高又壮的男人给推了出去。 冯小满问源夏:“你还打算住在这里吗?这也太危险了。” 原本合租的话,一般都会要求对方不要带男性朋友过来,因为会非常不方便。但事实上,实行起来却不太现实。这种事情,发生第一次就有可能有第二次。再这样住下去,源夏确实会很危险。 源夏瑟瑟发抖,整个人还在惊恐之中。她虽然已经在模特圈呆了三年了,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姑娘。 冯小满帮源夏倒了杯水,她喝下了大半杯,人才勉强镇定下来:“以前都还好啊,丹妮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冯小满不允许她逃避下去:“不行,这件事情必须得解决,不然,你待一天都十分危险。” 源夏的舍友丹妮也是在国内小有名气的模特儿。冯小满以前还看过她拍的手机广告。同样是为了追逐梦想,寻找更多的机会,她才来到了纽约。 只是比起冯小满和源夏,她的运气更差一些。因为她现在还奋战在签约美国经纪公司的路上。她每天不断地拿着自己的模特本,敲开一家又一家公司的门,向他们进行自我推销。只有等到签上正规的模特儿公司之后,她才有机会获得更多的工作。 丹妮身材条件相当不错,穿衣服很有感觉。只是,她叹着气告诉冯小满和源夏:“他们总是会将我夸成天使,然后表示,抱歉,他们不需要中国人。” 这种彬彬有礼的冷酷,更叫人厌烦。 孟超将冯小满叫了边上,小声问她:“你跟这姑娘熟不熟?她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冯小满点点头:“她帮过我很多。她是个好姑娘。” 最初在法国参加决赛的时候,源夏就特别高兴看到她,还给她传授了走台步的诀窍。她在国外太孤独了,看到一张同胞的面孔都觉得亲切。后来冯小满顺利签约了经纪公司,去面试,去见客户,也是源夏向她传授经验。这个善良的姑娘努力地帮着她,理由是她奶奶很喜欢冯小满。 孟超踟蹰着,小声建议道:“我说个事儿,你别生气。要是,要是行的话,不如,你让她搬到你那儿去住吧。” 他没胆子跟冯小满提,其实她一个人在外面住单身公寓,他挺不放心的。毕竟,女孩子在体力上面很吃亏,万一有点儿什么事情,连找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有个头疼脑热之类的问题,身边有人,好歹能帮忙送医院去。 冯小满迟疑了一下。说实话,她并不习惯于跟别人住在一起。她觉得挺别扭的,但是想想孟超的话也的确有道理。出门靠朋友,这毕竟不同于在国内,有任何事情都能找到人帮忙。孤独是她们这些在异乡打拼的人需要面临的最大问题。 再说了,眼下源夏这种状况,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她实在不放心。 想了想,她转过身去问源夏:“那个,我不是刚租了房子么,单身公寓。先给你说清楚啊,你要愿意的话,可以在客厅里面摆张床。我这人没什么特殊的癖好,基本上也不打扰别人。你要是想的话,可以搬到我那儿去住。反正这种事情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一而再再而三。” 源夏犹豫了一下,简单地收拾了随身行李,就跟着冯小满回去了。 等他们重新折腾到冯小满的公寓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了。源夏非常不好意思地朝众人道歉:“真对不起,打扰你们休息了。” 孟超摆摆手:“没关系,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安德烈在边上一直跃跃欲试的,想跟源夏交换手机号码什么的。孟超死命拉着这家伙,他可不敢让自己的朋友露出急色的这一面,吓到了小满。要知道安德烈打她朋友的主意,小满肯定会恨死他的。 孟超帮冯小满又检查了一遍门窗之后,才跟她挥手道别。他也不要睡觉了。这个时候通常都是他开始练球的时候。 安德烈抗拒着这个决定,他企图留下:“嘿,老兄,你这样不行的。孟,你得听我的,你看你的小姑娘,她也受到了惊吓,你应该去安慰她。” 孟超摇摇头道:“小满还有事情要做,我不能打扰她。哦,安德烈,不要回去睡觉了,走吧,我们一块去练球。” 安德烈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噢,孟,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你看你看,现在才几点钟?我们要看着星星练球吗?” 孟超点点头:“对呀,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们得有点浪漫情怀,在星光下打球,是多么的有意思。” 安德烈哀嚎着,被自己的朋友给带走了。 冯小满也没有再睡觉。她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源夏,让对方赶紧再眯一会儿。而她自己则在客厅里头开始了基本功训练。 源夏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去房间的时候,看着她在做拉伸,不由得感叹道:“难怪你的身材比例这么好,都像你这么刻苦,神仙都拦不住。” 冯小满下了笑,含糊其辞道:“习惯了,一天不拉一拉动一动,骨头就像僵了一样。” 源夏打了个哈欠:“那你先忙吧,我吃不消了,我得先睡一觉。八点半钟还得起来去面试呢。” 冯小满点点头。时装周的时候,所有的模特都跟上战场一样。等对方合上房门以后,她才开始继续练习。 她成为模特以后,很多人采访她,问她在场上镇定自若有什么诀窍没有? 冯小满很想告诉他们,没有任何诀窍。他不过是将自己当成还在艺术体操赛场上。那里是她的舞台,她熟悉的世界,她从来不害怕。因为没什么好害怕的,她很笃定。她将这份镇定自若运用到T台走秀上时,就显得气势十足。因为她原本就是赛场上的女王。她知道怎样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到自己身上。 一直到早晨八点钟的时候,冯小满才结束了自己的基本功训练。她做着放松运动,来让自己身上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然后开始按摩。完了以后她又给自己做了个面膜,然后冲完澡,简单的吃完了早饭。 源夏看了冯小满准备的早饭,不由得感慨:“你可真是能够控制得住自己,早饭也吃得这么清淡。” 她不行,为了控制体型又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嘴巴,她的早饭通常都比较丰盛。 冯小满笑了笑:“习惯了,我以前就这么吃。”现在不过是将牛肉给拿走了。她听人说,美国的畜牧饲料中添加瘦肉精是合法的,光明正大。冯小满早就被这个词给搞成了惊弓之鸟,哪里敢冒险。所以她现在的荤腥基本上以鱼虾作为主打。 吃过饭以后,两个姑娘就一块儿出门去了。她们的行事历上都有很多工作,要一项项的去完成。不停的排队等待面试,然后,再奔赴下一个面试地点。这就是她们日常工作的节奏。 有的时候,冯小满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面试什么。她也不知道那些客户到底找模特要做什么工作。在这种情况下,她压根就没有办法做准备。 冯小满感到苦恼极了。她不习惯于这样的状况。对她而言,无准备地上赛场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她哪一次参加比赛之前,不是在脑海中将所有的成套动作都已经模拟了千百遍,又在地毯上认认真真地练上了好些回。 可是这些在她们面试中根本派不上用场。选角公司不会告诉她们,他们究竟是在为什么品牌寻找模特儿。他们也不会告诉她们究竟需要怎样的模特儿。模特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断地展示自己,然后等待。 冯小满捧着足有一公斤重的模特本奔波在路上。她今天有十三个面试要参加。她必须得搞定这些工作。这真是件让人崩溃的事情。下地铁的时候,为了鼓励自己勇敢一点儿,她去买了一个冰淇淋,一路走一路吃。 二月份的纽约,气温相当低。为了面试时方便,她除了在外面穿了件厚外套以外,腿上的裤子相当薄。别说毛线裤了,甚至连秋裤都没有,因为这会影响选角公司乃至客户对她的观感。 冰淇淋是她对自己最好的安慰。每当吃冰淇淋的时候,她总会忍不住想起那个时候,跟雅兰达、莉莉娅还有庞清一起在外头偷偷吃冰淇淋,结果被阿芙罗拉教练逮到的事。现在想想,还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而事实上,日历都已经换了两本。 冯小满微微地叹了口气,继续斗志昂扬地往下一个面试地点走去。她去了选角公司,在选角指导的要求下,来来回回在屋子里头走了足足五圈。她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从他身上挖掘出什么样的特质。不过幸运的是,她得到了一份工作机会。他们将她推荐给了一家著名的国际品牌。这意味着,她可以进入下一轮竞争了。 晚上回家的路上她跟雅兰达打电话,说到了这件事。因为运气太好,所以,她甚至有点儿害怕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挑中。 雅兰达哈哈大笑,鼓励道:“哦,你以前不是告诉我在中国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嗯嗯,失还是得什么来着?” 冯小满笑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雅兰达高兴起来:“对对对,我就是这么觉着的。也许你的坏运气在其他事情上用完了,所以你的模特儿事业就会特别的顺利。” 冯小满点点头,也轻快了不少。也许是吧,老天爷大概总是公平的。他在某些方面会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她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直接将手里拎着的高跟鞋盒子丢到了鞋柜里。老天爷啊,她今天的脚实在是太辛苦。 屋子里头有人在说话。源夏已经回来了,沙发上坐着忐忑不安的丹妮。她向两位朋友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唉,我发誓我真的跟他分手了,我俩没有任何关系了。” 冯小满叹了口气,丹妮虽然已经干了三年多的模特儿,实际上也是个小姑娘,今年还不满十九岁。就跟孙喆还有杜鹏告诫她的那样,这个行业的女孩子入行的时候年龄都特别小,所以她们天真而没数。 丹妮招呼冯小满一起吃火锅,这是她们在国外最喜欢的聚餐方式。方便,美味,食材多,去唐人街就能够买到正宗的火锅底料。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时候,聚在一起涮上一堆肉啊菜啊,慢慢地吃下去,感觉热热闹闹的,非常舒服。 冯小满微微地吁了口气,坐了下来。她是不敢吃火锅丸子的。到现在为止,她依然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卡路里摄入量,按照以前营养师为她制定的标准进行饮食摄入。 丹妮看她吃的那么少,不由得感慨道:“冯小满。你对自己管的可真够严的。放心吧,没事儿的,就你的现在的工作量,哪里还有时间胖了。” 冯小满笑了笑,模特跟艺术体操运动员最大的差别在于,也许模特只需要看上去很瘦。对,只要他们的身形维持在一个瘦削的状态中,其实体重要求没有那么严格。艺术体操运动员不一样,她们必须得这样将自己的体重也控制在非常精准的范围内,超重一点儿也不行。 到现在为止,冯小满依然习惯于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称体重。习惯这个东西在她的血液里头流淌着,她没有办法改变,也不想改变。她这种对自己体型严格管理的方式,让她的美国经纪公司老板非常满意。 “哦,她是会发光的。”他向自己的客户推销冯小满时是这么说的,“你要知道她是一位非常积极非常努力的模特儿,她绝对可以时刻保持最好的状态。” 冯小满只简单吃了几口蔬菜,而且这些蔬菜出锅以后,又被她在白开水中涮了涮。 丹妮叹了口气:“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都这样喜欢你?是的,你太拼了。我在想是不是,我已经在这个行业疲惫了,所以,我拼不下去了。” 冯小满鼓励了她一句:“丹妮,那不一定。我听说那个谁谁,就是去年在伦敦时装周上一下子红了起来的那位,她之前在国内呆了三年,都一直没什么知名度。结果一到伦敦,就稀里糊涂地火了。这种事情,真的说不准。” 丹妮很认真地问冯小满:“你有没有什么秘诀?就是获得客户喜欢的秘诀。” 冯小满一脸崩溃地告诉她:“老实说,我也很想知道有什么秘诀。如果我知道的话,那就太好了。归纳总结成公式,我就套着公式用,不用成天辛辛苦苦还提心吊胆了。” 她是真的迷茫。参加比赛的时候,她可以通过回看录像发现自己存在的不足。可是,这些经验在面试的时候没有任何帮助。 源夏安慰丹妮:“这种事情是说不来的。你看,为了拉尔夫的秀,我参加了三次面试,试穿了两次衣服,拉尔夫还跟我谈了一会儿,夸了我几句。板上钉钉了吧?结果呢?结果到最后他们还是选择不要我了,换上了那个韩裔美国姑娘。” 冯小满也有过这样的经历,衣服都穿过了,还改了一次,定妆照也拍了。快要走秀的时候,她突然间接到通知,说那套衣服不需要出现在那场秀里头了,所以她的工作取消了。已经踏上出发去秀场路上的她能怎么办?那就过去看吧。结果不看还好,看了更伤心,据说不需要出现在秀上的那件衣服,出现在了另一位模特身上。 两人的不幸遭遇多多少少安慰到了沮丧的丹妮。这个女孩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我决定再给自己三个月的机会。如果这三个月里头,我还是没有办法签到经纪公司,那就算了吧,我回去了。” 源夏担忧地看着她:“那你回去想好干什么了没有?” 时尚圈出陈推新的速度极快,去国外发展混不出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意味着国内市场的流失。当然混出头来以后,那就不一样了。走过四大时装周的模特,就跟很久以前的出国留学一样,绝对能够镀金。回国就能够被捧为超模,邀约纷沓而至,走秀走到腿软,上封面什么的也变得简单起来。她们自己都调侃,合着以前在国内都是白混了,还是洋秀台吃香。 丹妮怔怔地看着火锅上袅袅冒出的热气,摇摇头道:“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我现在想啊,我就后悔我那两年没好好攒钱,一有钱就拼命的往外面花。结果呢,没什么积蓄。我要有钱的话,我回去就去饭店。这么多年了,为了身材,我都没有好好吃。我决定后面一定补回来。” 源夏跟冯小满都被她恨恨的样子给逗笑了。丹妮是个有点儿莽撞的女孩,人不坏,但是头脑简单。冯小满倒觉得,也许她放弃了模特儿这份工作,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趁着年轻改行,她去干其他事情,反而发展得更好。 不是她悲观,而是这个行业的确发展得太快了。每一季的秀场上都会冒出许多新面孔,然而位置总是有限的,那些被取代的老面孔去哪儿了,谁也搞不清楚。 丹妮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还是不甘心的。人出来了,总要想着功成名就才好衣锦还乡。何况当年跟她一起走秀的一个模特,名气还没她大呢,现在却主演起电视剧来了,赚的盆满钵满的。上个月那女的到纽约来拍广告,丹妮看到了,回家在屋子里头躺了三天都不愿意出门。 她在一个人干完了一大盘土豆片之后,接着问冯小满:“你就说说呗,你面试的时候还有走秀的时候究竟是什么表现的?” 冯小满想了想才发现,她其实从来没有改变过。无论面试还是走秀,都是当成最后一次展示的机会。工作完了就可以去放松了,可以回去好好在床上打滚了,可以不用再穿着那么高的高跟鞋,不停地走来走去了。都说高跟鞋是女人的利器,可她真不喜欢,它们让她的脚感觉很不舒服。她是真的心疼自己的脚。 没能从冯小满口中听到诀窍,丹妮有点儿失望。她想劝源夏搬回去住。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源夏摇了摇头:“算了吧,我每天早晨起床太早了,会打扰到你的。” 丹妮叹了口气,开始帮忙收拾起吃剩下的东西。 冯小满让她放着,她跟源夏来就好。她想了想,劝了一句丹妮:“老实说,我觉得你现在的情况,嗯,也许你先把自己正常的作息时间给调整出来比较好。” 多参加派对有没有好处?当然有,在那里模特儿们可以跟时尚界人士迅速地熟悉起来,可以赢得更多的机会。冯小满觉得自己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之所以不无休止地参加各种派对,是因为她运气很好。她有足够的面试机会。他的伯乐将他积极地推销给所有人。更神奇的是,幸运女神似乎也在一再地亲吻她,她居然也把握住了那些机会。 冯小满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我知道那些派对可以帮助你得到更多的机会。可是我想,即使有面试的机会,你如果第二天精神萎靡不振地出现在面试现场,你也会被踢掉。因为他们的选择实在太多了。与其这样,你不如先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吧,你看,你才十八岁,真是最棒最美好的年纪,多少人羡慕你呀。” 丹妮自嘲的笑了:“十八岁,对模特而言也是个老女人了。” 冯小满笑了起来,摇摇头:“不,模特行业已经很温和了。你看现在最能赚钱的模特儿已经多大了?她已经三十岁了,可是她还是在秀场上面熠熠生辉,谁都没有办法挑战她女王的地位。所以不要这么悲观,谁知道呢?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她们又说了几句话之后,丹妮挥手告辞了。 源夏叹了口气道:“这么说有点儿不厚道。丹妮不是坏人,可是我真不太想跟她继续待在一起,怎么说呢?她总是抱怨,会让我心情也变得不好。” 冯小满笑了笑,招呼源夏赶紧去洗漱。她自己没关系,她还要再看会儿书。 源夏好奇地问她:“你没有休学吗?还在读高中?” 冯小满哈哈大笑:“对,我在那学校的便宜,他们没有让我办理休学手续。我只要到时候去参加考试就可以了。” 省实验中学跟南省在利益角度上来讲,跟冯小满保持一致。在冯小满被黑的最惨的时候,南省体育界也是鼎力支持冯小满的,再三强调,他们拒绝所谓的禁赛决定,不会退还金牌,也不可能收回对冯小满的金牌奖励。 她的母校校长接受采访时,对冯小满赞不绝口:“这是一位品学兼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我不相信我们学校培养出去的学生会违背体育道德,服用兴奋剂。更何况这件事情非常荒谬,我们学校的学生没有智商低的。她尿检呈阳性的药物,对她言并没有任何帮助。” 冯小满回国参加小高考的时候,大家也对她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没有人嘲讽她。就连以前曾经在网上黑过她的女生,都特地跑过来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咬紧牙关挺挺过去,别把那些人的话当回事儿。 女生愤愤不平:“无知呗,就是因为不懂所以才蹦哒得越发厉害。有常识的人,都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出来丢人现眼了?” 冯小满觉得这些事情其实挺有意思的。 源夏好奇地问她:“那你以后还参加高考吗?” 冯小满点点头:“当然得参加了。我妈的理想就是,我高考出了好成绩然后上个好大学。” 源夏一副快要晕倒的状况。她觉得不可思议:“你哪里来的时间看书呀?” 冯小满认真地跟她算时间:“等待的时候啊,你看我们排队等待面试的时候,一天能等上几个小时。然后我们等试衣的时候,越大的牌子排场越大。我最长的一次足足等了六个小时。这时间我能干嘛?只能拿来看书了。我哪里敢睡觉啊?万一睡觉的时候,他们喊我的名字,我错过了,我连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源夏叹气道:“老实说,就你这样啊,我都觉得你不成功都对不起老天爷。” 冯小满笑了,摇摇头:“我要是成功,那也是正儿八经的运气好吧。努力的人多了。真的,就像我以前在国家队的队友,嗯,不知道你听说过她的名字没有?孙岩,她现在去港城练艺术体操去了。她真的从来不需要教练盯着那种。比起她来,我不算多努力。可是。说句不要脸的话,她可能在艺术体操上取得的成就永远都不可能赶上我。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吧,我觉得,既然大家都说我有那么好的天赋,我要是浪费了,那可真是遭天打雷劈呢。我有的那些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怎么努力都达不到的。” 这天晚上,两人聊了很久,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千万不要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对,必须得努力。 冯小满心里头舒服多了。人还是得跟人交流。在巴黎的时候,她一直赖在雅兰达的租房里。虽然陆阿姨表示可以将她的公寓暂时借给她,冯小满还是谢绝了她的好意。她需要有人陪她说说话,否则她会憋疯的。不在那个圈子里头混,即使再亲密的亲友也没有办法理解她的感受。 两人洗漱完毕,准备休息的时候,源夏下突然间又接到通知。原本是傍晚时举办结果下午四点钟又通知她取消了的面试活动,现在又定下来一个小时后开始。所以,她必须得马上赶去现场。 源夏快要疯了。那是大牌,超大牌,压根就没办法拒绝掉的面试机会。她只能赶紧收拾好行头,继续出门奔波。 冯小满不太放心源夏一个人大晚上的去参加面试,便主动提议可以陪她一块儿去。她穿上羽绒服,裹好了围巾,换上平底鞋,就这么土里土气地陪着自己的朋友出门了。 为了安全起见,两个平常都相当节俭的姑娘选择了出租车。上车的时候,源夏苦笑着感慨:“我每次都想啊,还要接到的秀能把我的车费给挣回来就行了。” 冯小满鼓励道:“会的,我们的夏夏是最棒的!” 259|两个人 设计师的时间也是颠倒的, 他们很有可能安排模特儿在各种各样的时间段里头进行面试。冯小满觉得时装周期间的每一个人都是匆匆忙忙的,无论是办秀的走秀的还是看秀的,归根结底都是赶秀的。每一场秀都是一场不动声色的战争, 秀场就是所有人厮杀的地方。 她俩到了地方以后, 大厅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个个都是精致动人, 长身玉立。冯小满在艺术体操界属于妥妥的脖子以下全是腿,标准大长腿范儿。但是转入模特圈, 她那点儿个子就不够看了。加上她素颜穿着平底鞋,混在这群人中间看着就跟个小孩子一样。 冯小满跟源夏说了一句, 就坐到旁边沙发上去看自己的书了。她的目标是这个月以内背完语文基础知识手册, 一项一项的搞定知识点。去年比赛行程太密集, 她为了拼世锦赛, 人差点没被直接用废了, 文化课部分也松懈了下来。这个时候再不好好赶上去的话,那么, 六月份的高考就完蛋了。 希望到时候运气好,时间上能够协调开来,不影响她参加高考。不过, 她的经纪公司老板倒是挺好讲话的, 对于模特儿休假的要求,多半都能满足。当然, 他的原话是, 没关系, 我手下有这么多模特儿呢。言下之意,机会溜走了可不怨他。 冯小满摇摇头,没有继续想更多的。她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了自己手上的复习资料上头去。学习是件幸福的事情,因为你的每一分努力都可以看到成效。 面试大厅里头等待着的女孩子们有人在发呆,有人在喝着咖啡,有人干脆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息。她们之中有不少秀场上的熟面孔,完全可以被称之为名模超模,却一样在等待。每个女孩子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疲惫不堪,因为她们已经忙碌了很久。然而,一个面试通知的电话,大家却又却不得不再度奔波来,参加甄选,而且每个人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生怕自己又错过了一次重要的机会。 源夏拿了面试方提供的咖啡跟茶歇过来,问冯小满要不要尝点儿。她自言自语一般道:“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噢,这可是……”她飞快地说了一个大概是品牌名称的缩写,冯小满没听清楚,只听到下面的一句话,“能给他家走一次秀,死都心甘情愿了。” 冯小满吓得浑身直打哆嗦,这个,至于么。如果有人问她奥运会金牌跟她的命,她要哪样?二话不说,必须是命。 她安慰源夏:“放松点儿。我仔细看了,这里头就你是标准的东方脸。既然喊你过来面试,就意味着他们需要一张东方脸。” 源夏喘了口气,喝了口黑咖啡提神,又问冯小满:“你真的不要?这不长肉啊!” 冯小满摇摇头,示意自己的包:“我带了矿泉水。” 源夏没有再打扰自己的朋友看书。她怕叫到她的时候会没精打采,索性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养神。 冯小满背完了两页纸的成语解释,看到上面写到常被用错的成语,忍不住乐了。她觉得有点儿渴,抬起头来,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了矿泉水出来,喝了一小口。这也是她的运动员生涯留下来的习惯,即使再渴也不会大口大口喝水,而是微微地抿一小口,润润嗓子之后,再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下去。因为她们不能肆无忌惮地喝水,喝水也会增加体重。 等她翻到下一页的时候,终于叫到源夏的名字了,该她进去面试了。她朝自己的朋友做了个手势,祝福她好运,然后埋头继续看书。她准备在源夏出来之前,将这一页书给看完。 源夏刚进去一会儿,就有个穿着花色西服的男人走到冯小满面前,用带着口音的英语问她:“什么时候轮到你面试?” 冯小满愣了一下,摇摇头道:“哦,不,我不是来面试的,我是陪我朋友的。嗯,我没有接到面试通知。” 那个人夸张地耸了耸肩膀,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然后问冯小满:“模特本,能够让我看看你的模特本吗?” 冯小满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觉得这个人要求有点儿奇怪。可是,身处纽约这个大秀场,每一个模特习惯性的行为,都是坚决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她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她该不会抢了源夏的机会吧?要知道,中国面孔在秀场上属于少数派。一般一场秀如果定下一位中国模特儿以后,就基本上不会再考虑其他的东方面孔了。 她心里头犹豫,可是她的手已经下意识地先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模特本。 随身携带模特本已经成为她的一种习惯了。其实模特本相当沉重,足足有两斤。可是,她依然放在随身的包里头,似乎没有了它,她就不知道该怎样进行自我介绍。 冯小满心里头乱糟糟的,又是抱歉,又是说不清楚的感觉。对,她的确不能放过任何机会,是的,她必须得把握住每一个机会,这是件让人伤心的事情。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在热身馆里,娜塔莉亚跟她说的话:“哦,你好好比赛吧,我不需要你让我。”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对,她说她肯定不会让娜塔莉亚的。可是现在,冯小满却没有办法这样理直气壮。 为什么呢?因为模特这个职业,从来都没有明显的实力跟非实力之间的差别。更重要的是机会。模特儿能不能获得这个机会,也许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设计师是看你顺眼还是不顺眼而已。艺术体操运动员在成名之前,专业人士就能够看出她的条件好与不好。而模特儿没有这样的发掘标准,美不美,时尚不时尚,谁也说不清楚。 冯小满心里头乱糟糟的。这个穿花西装的男人看完她的模特本之后,又让她站起来转了几圈,展示身形给他看。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冯小满,快问,快问他是谁?可是稀里糊涂地,她并没有问出口,而是照着对方的要求走了几步,然后转了几圈。 应该不会被挑中的,肯定的。天啦!她不仅穿了羽绒服,她里面还穿了妈妈牌温暖毛衣。下面虽然穿的是打底裤陪平跟长靴,但打底裤是厚绒里子,相当臃肿。 冯小满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完成了这场诡异的不知道是面试还是展示的过程。 有还在等待的模特儿打着呵欠,神色漠然地看着大厅角落里的这一幅画面。也有人跟相熟的模特窃窃私语,朝她的方向投来似笑非笑的一瞥。 冯小满以为自己会面上发烧,耳朵烫到不是自己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心里头浮现出千百种情绪,可她的举止始终镇定自若。 然而这位穿花色西服的男人并没有说什么话,只记下了她的联系方式,然后点点头,直接又转回后头去了。 冯小满心里头直打鼓,不知道究竟会怎样。天啦!她真的像是智商丢在公寓里头忘记带出门了一样。她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她直到最后都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等到源夏出来之后,她迫不及待地问对方:“哎,感觉如何?” 源夏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觉得设计师自己已经困得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对,劳伦斯先生他非常的疲惫。也许他比我们这些模特儿累多了。” 冯小满点点头,感慨道:“是啊,我们不过是参与者,而他却要负责方方面面。” 她心里头一阵接着一阵的打哆嗦,她去期待着自己被突然间叫进去面试,又害怕这件事情发生。上帝呀,现在身处美国,也许佛主派不上用场,暂且让她呼唤一下上帝吧。这种情况她究竟该怎么处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要告诉源夏刚才发生的事情吗?源夏会不会觉得她主动提出陪伴其实别有所图? 一时间,冯小满无比地怀念起艺术体操赛场了。在那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对,凭实力说话,到了赛场上面,凭实力说话。 她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件事,从她正式开始练艺术体操以后,无论是省队还是国家队,她都是毋庸置疑的绝对主力,没有经历过让赛之类的事情。 冯小满一直处于忐忑不安的状态当中,到最后,直到她们离开大厦,也没有人通知她进去面试。 她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也许有一次很重要的机会,就这样跟她擦肩而过了。在她出国之前,孙喆他们一直在告诫她一件事:你要保持住一开始的那种状态,我给你什么活你都接着。对,就是这种状态。任何面试的机会都不要错过,好好把握住。 她那时候连连点头应下,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心里头五味陈杂。在纽约的中国模特儿不多,现在尤其少,也许以后会慢慢变多。但是现在仅有的几个人,都像是彼此的安慰与依靠。 冯小满很喜欢源夏。这个小姐姐给她的感觉有点儿像庞清,总是竭尽所能的照顾身边人。她一直觉得,丹妮没有在纽约这个大染缸里头彻底堕落了,是因为源夏始终拽着她。这是个温暖的女孩子。 她俩回家以后,源夏又不放心地打了个电话给丹妮,确定她已经回到公寓,准备睡觉了,这才放心。 冯小满叹了口气:“你总不能管她一辈子吧。” 源夏苦笑:“能管一时是一时吧,看到了不管,我心里头总是不好受的。” 冯小满点点头,认真道:“能做你的朋友,是非常幸运的。” 源夏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哪有这么好。” 冯小满先去冲了把澡。时间太晚了,她没有心思泡澡。源夏叮嘱她睡前别忘了做皮肤护理。冯小满点了点头,回了房间。 两人之前商量好了,房间以后归冯小满用,源夏在客厅里头睡沙发床。房租按照2:1的比例分摊。好像冯小满是个相当安静的人,基本上不侵占客厅空间,所以源夏倒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丹妮没有坏心思,不过,她是个派对动物,每天到深更半夜才回来,经常在房间里弄出各种各样的声响来。她也试图拉着源夏跟她一起去参加派对跟饭局。可是源夏暂时并不太习惯于那样。不忙碌的时候,她更愿意,留在房间里头好好休息。 冯小满回到房间之后,先是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习惯性地上网查收邮件,好消息是她今天获得了五份工作,还有七份待定,可能需要下一轮面试。坏消息是,她明天还有十三个面试要参加。 她叹了口气,看了眼时间,现在正是国内的中午。打电话的话,她怕外面的源夏会听到,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于是她在线上跟林医生留了言,述说自己的烦心事:“我觉得这样很糟糕,对,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对源夏做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在这里,中国模特能够获得的机会真的很少。他们常常说的话是,噢,你很好,但是我们不需要中国人。他们用了我,就不会再用她。我知道源夏等待这次机会,等待了很久。 回来的路上,源夏告诉她,她已经参加过四次这个品牌的面试了。不过一直没有获得机会。 高挑而瘦削的女孩一直在叹气,不住地喃喃自语:“真希望他们能要我。” 冯小满等了二十分钟后,依然没有看到林医生的回复。她叹了口气,躺到了床上,闭着眼睛开始酝酿睡意。是的,她要见缝插针,抓紧一切时间好好休息。天知道明天的工作会持续到几点。何况她明早起来,还得好好做地毯基本功练习呢。 生物钟准时将冯小满叫醒。她悲哀地发现,即使睡了一觉之后,她也并没有获得良好的休息。脑子里头嗡嗡嗡的,眼前也发花。她翻身下床,为自己调制了一杯米醋水,慢慢地喝了下去。然后她轻手蹑脚地去了一趟卫生间,洗漱完毕又折回头去开始压腿。也许熟悉的地毯基本功练习能够让她感觉好受一点儿。 冯小满一直忙碌到早上八点钟才出房门,准备做早饭。她惊讶地发现源夏已经做好了早饭,她用酸奶拌了水果沙拉,招呼冯小满一起吃:“知道你不吃培根,那就吃个荷包蛋吧,放心,我没有用油煎。”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两人出门快要上地铁的时候,冯小满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她觉得非常惊讶,因为通常经纪人跟她都是通过邮件联系的。而且她的经纪人相当高冷,除了工作邮件以外,压根不会跟她有私事上的交集。 经纪人语速极快地通知她,今天她还要去参加一个面试。 冯小满追问了三遍才听清楚彩妆品牌的名称。她有点儿头痛:“可我今天已经有十三个面试了啊,时间,时间没有办法协调。” 经纪人以一种夸张的语调表示:“噢,宝贝,你自己争取来的机会,你难道想要放弃吗?我就知道你会发光,你会抓住所有机会!” 冯小满一脸懵逼,她什么时候争取机会了?她不都是按照经纪人给她安排的面试去工作的啊! 260|微妙 冯小满直到挂了电话以后依然反应不过来, 她仔仔细细地在脑海中将自己从返回纽约以后,所有的行程安排都过了一遍。她非常肯定,除了经纪人为她安排的面试, 此外, 她没有接其他任何工作。 源夏看她一脸懵懂的状态, 忍不住好奇道:“发生什么事情呢?” 冯小满摇摇头, 然后报出了彩妆品牌的名字,十分不可思议:“对, 就是这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们突然通知我去面试了。我的经纪人还说, 不是他安排的的工作, 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我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源夏高兴起来, 鼓励她:“别想这么多。这一行说不清楚。有的时候他们可能看到你拍的其他广告, 或者是看你走秀什么的, 然后就注意到你了,接着就会主动联系你去面试。加油, 把握住这次机会。我跟你说,如果是广告代言的话,彩妆护肤品广告可比什么服装代言之类的更好。” 冯小满有些茫然:“为什么呀?” 源夏实在被这丫头给搞得哭笑不得。她叹了口气道:“你想想看啊, 护肤品彩妆广告一般一代言就是一年, 服装只有一季呀,你拿下了这一季的代言, 不代表着下一次还是你。一个是吃一年, 一个是吃一季。他家给你的广告代言费肯定不少。我跟你说吧, 你要拿下这个代言,你这一年都不用担心了。什么曝光率呀,酬劳啊,全都有了。他们的宣传渠道摆在那儿呢!你后面走秀参加活动什么的,你不想去,人家都得推着你去。” 冯小满将信将疑,点点头道:“希望如此吧,老实说如果能拿到这个代言,我会觉得放松很多,实在太累了。” 主要是压力大,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她都始终处于蒙圈的状态。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赢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她刚入行的时候曾经忍不住问陪她去面试的经纪人,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可惜她的经纪人耸耸肩,告诉她,他也不知道。 源夏点点头:“是啊,手里头有几个代言,心里头就有底。不然的话,能走到今天的秀,也不知道明天有没有,总觉得空落落的,没个安生。” 冯小满问她:“劳伦斯的走秀定下来没有啊?” 源夏摇摇头:“不知道呢!经纪人给我的反馈是待定,也就是说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儿,可能到最后一刻他才会通知我,哦,是你了。也有可能到最后一刻的时候,告诉我,哦,我们不需要你了。” 她叹了口气道:“当模特儿就是这样,始终处于被选择的状态中。他们不过是需要一个衣架,天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哪一个衣架。不到上场之前,都不知道会有哪些衣服出场,何况是作为展示衣服的衣架。” 冯小满心里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看着一大早出门就已经开始疲惫的源夏,她踌躇了半天,决定还是说吧。不说的话,她心里头难受,憋到后面说不定憋炸了呢。她想起来以前跟丁凝她们聊天时说的一个奇怪现象,越是害怕什么事情发生,那件事就越会发生。林医生告诉她们,这是墨菲定律。 早上出门之前,她又查看了一遍留言,发现林医生还没有回复自己。这让她无比失落,她的心灵导师没有给她指导意见,她只能凭着直觉蛮干了。 “那个,有件事情我必须得跟你说。我昨天没胆子跟你说。” 源夏好奇道:“你干嘛了啊,不会是把我妈给我准备的酱菜全吃了吧!没可能啊,我还放回冰箱了。” 冯小满叹了口气,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昨天你不是进去面试了吗?突然间来了一个穿花西装的男人,要了我的模特本过去翻了一下,然后又让我走了几圈台步给他看。他没做自我介绍,我也不知道他是干嘛的。” 源夏眨巴了一下眼睛,让她仔细点儿的形容那人的相貌、身高和衣着。 冯小满努力回想着:“嗯,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他眼睛珠子是灰蓝色的,鼻子挺高的,再然后,噢,对了,头发是亚麻色的,个子不算太高吧,我觉得最多比我高不了多少。我昨天晚上还穿的平底鞋呢。” 源夏在脑海中搜寻了半天也没什么印象。她昨天进去面试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个人。她猜测这人有可能哪家选角公司的选角指导。她也不是很肯定,毕竟,在她们这些中国女孩的眼中,其实老外长得都挺像的。想要努力分辨出他们,其实还需要一定的功力。很多时候,原本还是认识的人,只要对方剪得头发,换了发型,长胖了几磅,或者是换了件衣服,就又搞不清楚谁是谁了。 冯小满哈哈大笑,突然间想起来,赫主任那时候死活认不出奥古斯汀的事情。她跟源夏说了,源夏哭笑不得,调侃道:“你们赫主任白严防死守了,搞了半天都没搞清楚,那小子其实一直是一个人。” 冯小满笑着点头:“赫主任看人可好玩呢,他就看你的头发呀,肤色啊,什么的。反正你变化了一下以后,他就又搞不清楚了。我老怀疑他其实有点脸盲。” 源夏笑嘻嘻道:“我觉得你们那个主任挺好玩的。他是贺兰山的那个贺吗?我以前的初中同学也有个姓贺的,可逗了!” 冯小满笑着摇头:“哪有啊,是赫鲁晓夫的赫。” 源夏好奇起来:“还有人叫这个姓啊?” 冯小满哈哈大笑:“那个其实是外号啦,我们那时候管他叫赫鲁晓夫来着,所以简称赫主任。” 源夏哭笑不得:“你们胆子可真够大的,领导也敢这么调侃。” 冯小满点点头,叹了口气道:“那时候我们可讨厌老赫了。真的,他特别严格,然后又不懂艺术体操。可是现在想想,其实当领导的人未必得是体育专业出身,就是专门搞行政管理的也行,只要他有容人的雅量,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就好了。” 她俩谁也没有再提昨晚面试的事情。 今天的好消息是,冯小满又获得了一次面试的机会。坏消息是,她的行事历原本预定的工作,不会因此而减少任何一份。天知道哪一次面试能够真正为她带来一份工作。所以每一次面试,她都不可以错过, 冯小满不得不见缝插针的去调整出时间,参加这一次的彩妆模特的面试。好在时装周期间,各个品牌的面试场所其实基本上集中在一个区域内,倒不算是特别令人崩溃。只是彩妆品牌的面试场所隔着几站路。为了就对方的时间,她不得不将一天中的能量加油站午餐时光给省略掉了,只匆匆拿着香蕉跟酸奶就往地铁站赶去。 她必须得在一个小时内到达面试地点,然后最好能够跟她的客户开始面试流程。否则的话,她接下来的另外一场面试就要赶不上了。 踏上地铁时,她直到坐在椅子上,才能微微喘了口气。一上午的时间,她累极了。穿着高跟鞋不停地走来走去,让她的脚感觉非常辛苦。 她靠着车椅,眼睛直直地看着车窗外的黑暗,心里头居然有一瞬间的茫然。地铁呼啸着往前奔,她也不知道这辆地铁究竟会带着她带到什么方向。地铁上有各种肤色的人,他们要奔向各个目的地。源夏告诉她,每次觉得孤单的时候,她就去坐地铁。因为在这里,她觉得所有人都一样。 等到晚上再度坐上地铁回公寓的时候,冯小满的行事历上已经划掉了所有完成的工作。她也不知道她今天的面试结果究竟怎么样。设计师们总是高深莫测,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是死是活,给个痛快说法。只要等到意见反馈回公司,她的经纪人整理好了发邮件给她确定,她才知道自己明天要做什么。 冯小满挤上地铁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像面条一样。而且是煮熟的那种面条,完全软了,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真辛苦呀,她无奈地苦笑起来。其实比起当艺术体操运动员的时候,现在一点儿也不轻松。每天的工作量堪比运动员训练。 源夏还警告她,让她做好思想准备。在四大时装周持续的那一个月里,后面她很有可能一天只能睡到三四个小时。 冯小满听到时都觉得要崩溃了,是的,的确会这样。可是真难受呀,她只想到点儿就好好睡觉。 源夏跟她发个短信:你要知足,不要想这些,加油,好好把握住机会。她今天得到了一个好消息是她又进入了劳伦斯先生的下一场面试。虽然不知道最终结果会怎样,但是起码说明了她还没有被彻底淘汰。她高兴地告诉冯小满,总之生活总是会美好的,加油吧。说不定明天这项新工作,就会变成job确定,而不是option待定。 冯小满在地铁上回复着她短信:嗯,加油吧。 这真是个好消息,起码这意味着她们之间的友谊危机暂时解决了。她记得很久以前看到过一个忠告:永远不要跟你的朋友之间产生经济上的联系,否则这会彻底毁掉友谊。人有逐利的本能,冯小满看着车窗外的黑暗,微微地苦笑。如果真的是她跟源夏二选一的话,她会不会让?当然不会,她的骨子里头流淌着绝不放过任何机会的血。 那个时候,她刚去给孙喆拍平面广告的时候,因为她没任何额外的要求,所以挤掉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模特的名额。当时那个模特就愤怒地咒骂她,八百年没见过饭菜了,浑身穷酸样,吃相难看。 当时孙喆怕她心里头难受,还特意安慰她来着,说那模特自己工作态度有问题。以为睡了个手上有点儿资源的人,就鼻孔上天了。 冯小满奇怪地看着孙喆:“难道她工作认真勤勉努力,我就得主动退出,不要这次机会了吗?工作是工作,只要我不使阴谋诡计不在背地里动歪心思,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我都会百分百努力的去争取。” 那个时候,她拼了命地想要多挣钱,好将她的母亲从那个屠夫家里解救出来。她的吃相优雅不起来,尝过挨饿滋味的人,骨子里头都有一股拼命的狠劲。 大概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孙喆才更加积极地帮她争取工作机会。他常说的一句话是,与世无争还能让人把机会送到面前的人有没有?有!但那样的人少的可怜。更多的成功者,都是从血路里头厮杀出来的。只不过血和泪,都被成功这块白布给盖上了而已。 冯小满慢慢地吁了口气。她是做不了雅兰达的,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心平气和地甘当千年老二。所以注定了,她不会像雅兰达一样快乐。她平凡而庸俗,名利心重,得失心也重。 人人都爱雅兰达。 今天的彩妆面试跟往常也没有什么区别,冯小满就是被要求素颜,然后穿着最基本的白衬衫跟紧身牛仔裤在那间大办公室里头,走来走去,走了足足有七圈以后。有位被人称为莫里斯先生的头发灰白的男人,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然后又要求她走了几步。接着,这场面试就结束了。从头到尾,只有三句话,你好,谢谢,再见。 冯小满原本以为自己的脸上会被涂抹上各种化妆品的过程,也没有发生。她甚至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看什么。 等到下了地铁回到公寓以后,冯小满回房间查看了邮件。今天的好几份面试结果还没有出来,都处于待定状态。 她累极了,不愿意再想什么,只匆匆忙忙地泡了个澡,然后就趴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等到源夏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以后,发现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她还是看到了冯小满放在鞋柜里的鞋,才确定自己的室友回来了。她也觉得非常疲惫。时装周开始了,所有人都跟打仗一样。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匆匆忙忙地洗了个澡,也蜷缩进了被窝中。 真是辛苦呀,她在国内当模特的时候,又是经纪人又是助理,前后总要出拥着好几个人,任何事情都有人打点得妥妥当当,她只负责上台走秀跟面对镜头。可到了国外,所有的事情都只能靠自己了。不会有助理,经纪人更不可能当保姆。别说她这样还在时尚圈里头苦苦挣命的人,就连最大牌的模特,也同样是自己就这么捧着模特本来来回回地去面试。 有的时候,源夏也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非得来国外,受这份洋罪呢?是因为挣得钱多吗?还真不是。说句实话,她现在在国内走一场秀的酬劳,直接就能超过她走完整个时装周。是为了镀金吗?可这个镀金的过程,真的风险非常高。最好的时光只有那么几年,她选择了国外市场,就意味着国内市场的荒废。这里的成功几率更小,真正能够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又有几位呢? 就跟丹妮说的那样,要是一直留在国内的话,说不定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中国市场大,受众多。最大的好处在于,像她们这样混在时尚演艺圈里头的人,只要在一定的时期获得了一定的知名度,就是四处走穴,都能混到饭吃。 市场还没有来得及打开,新人又层出不穷的冒头。源夏苦笑了一下,她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图个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索性不去想了。算了,还是好好的睡一觉吧。既然能够吸引自己,必然有它的魅力之所在。 冯小满一觉睡到五点钟,才被自己的生物钟给叫醒。她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开始在房间里头做拉伸运动。几个小时的锻炼以后,一身臭汗的冯小满去卫生间里头泡了个澡。泡澡的时候,她又给自己敷了一张补水面膜。现在,她希望自己皮肤能够保持到最好的状态。这样说不定她赢得彩妆代言的机会可能性就会大一些。 她没好意思跟源夏说,其实她非常期待自己能够拍彩妆广告。她愿意尝试更多的新鲜体验。 261|从纽约到巴黎 出门之前, 源夏惊讶地发现冯小满连粉底都没上。她感慨了一声,年轻就是无极限,连粉饼都敢不用。 冯小满摇摇头:“我以前因为比赛时化妆过敏过, 皮肤科医生就让我尽可能保持素颜状态。老实说, 我觉得打了粉底会堵塞毛孔, 以后皮肤状况变得更差。要是状态好, 完全没必要再来一层。” 这也是有一次赶场的时候意识到的。她那天原本是可以休息半天的,索性躲在房间里头做耐力训练, 借以躲避当时室友的大.麻派对。结果经纪人临时喊她去参加一个活动。她出了一身的臭汗只来得及匆匆洗头洗澡吹干头发,没有时间上妆, 索性只涂了口红就出门。 等到活动现场照片出来以后, 冯小满惊讶地发现效果比她平常精心打扮以后还好。说到底, 再完美的裸妆也是假裸妆, 比不得真正的双颊红润, 皮肤紧致来的动人。她自己看到没修过的原片时,都觉得照片里头的那个小妞美呆了, 皮肤就像会发光一样,简直让人羡慕。 源夏点点头:“嗯,我觉得我以后也得开始坚持瑜伽锻炼了, 你看, 你不过比我小两岁,皮肤比我好多了。” 冯小满笑道:“你的皮肤状态也很好啊, 我每次都想亲一口。” 源夏哈哈大笑:“雅兰达没说错, 你就是亲吻狂魔, 你还偷亲过她。” 冯小满尖叫:“她双标,明明她也偷亲过我。她还喜欢偷亲莉莉娅跟娜塔莉亚!” 两人说笑了一通之后,心情总算是放松了一些。好吧,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战斗吧,未来的超模们。她们鼓励了彼此,又坐上地铁,匆匆忙忙地奔赴向工作地点。 冯小满的第一次纽约时装周之行,走了整整十四场秀,其中还有两家国际一线大牌的秀。这个数字也许放在白人模特里头一点儿也不出奇,可是对于冯小满这样的亚洲黄种人模特而言,已经相当惊人了。要知道,很多秀都鲜少启用有色人种模特的,他们采取的是白种人黑种人黄种人这样的选择模式,等考虑到黄种人的时候,机会已经少的可怜了。 源夏曾经跟冯小满感慨过,少数派的日子真不好过。 冯小满安慰她:“不奇怪,他们现在的重心或者说主流受众是白种人,自然就会用她们。等到他们想要挣黄种人的钱的时候,就得考虑我们了。” 这是孙喆用来鼓励她的话。所谓时尚业,归根结底还是产业,是一门生意。资本家的原动力是什么?必须是钱。所有能给他们挣钱的才是他们需要的。等到他们不得不正视中国买遍全球的实力时,就会正视中国模特了。 冯小满跟源夏分析:“你看,之前亚洲模特里头是不是日本血统的最受欢迎?我倒不觉得是时尚之都的缘故,我认为跟日本那个时候的疯狂购买力相关。谁能帮他们挣钱,他们就想用谁。这就跟老板挑选雇员是一样的,老板总不会做赔本买卖。” 源夏耸耸肩膀:“但愿吧,我等着那一天的来到。” 两人坐地铁的时候,冯小满照旧拿出MP3练习听力,嘴巴小声嘟囔着。 源夏看了一路,等到她们出地铁的时候,她忍不住感慨:“你这一天到晚,是不是做梦的时候都在学习。你这高考要不能考个名牌大学也真是够亏得慌的。” 冯小满拿下了耳机,笑道:“这还真没办法入梦。要是以前,我的确在梦里头都在练习艺术体操。不然我怎么会进步那么快啊,因为我平白比别人一天就多上好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啊。” 源夏摇摇头:“看你这样,我就庆幸,幸亏我不用高考了。太恐怖了!” 冯小满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源夏:“说真的,源夏,我学英语不仅是为了应付高考。咱们既然已经在国外工作了,语言沟通有障碍的话,工作机会也容易飞了。咱们不是华裔,在这里没语言优势,只能自己想办法弥补。” 源夏愣了一下,她在国外待了一年多了,发展在同一批人也算是可以。模特拍片以及走秀过程中其实言语交流的机会不算多。就连面试时也没有人听你自我介绍,模特本递上,你好,让面试客户仔细看你的身形跟脸蛋,谢谢,递回模特本,再见。好了,这三个单词就能组成整个面试的过程。 她不爱混派对,除了品牌组织的晚宴,她也不参加任何此类的活动。她就想踏踏实实地工作,展示自己。 冯小满一边往前走,一边跟她分析:“你看,别的不说,如果你语言过关的话,拍摄以及跟客户沟通就会简单很多。” 大家都忙得快疯了,每个人都想赶紧搞定工作。这种情况下,谁有耐心跟一个语言沟通存在障碍的模特多说话呢。有更好选择的话,肯定是考虑合作更轻松的对象。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这功夫,你不如用来看热门美剧跟美国的新闻,学英语了解文化生活方方面面。真的,源夏,国内的肥皂剧什么的,别看了。我知道这能帮助你放松,可没什么实际意义。” 源夏一面拉着冯小满往人行道上走,一面认真地看她:“你做事是不是都得有意义?” 冯小满认真地点点头,等待着绿灯:“那当然,人生原本就非常短暂,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生活负责任,谁有时间去浪费生命。” 源夏心情有点儿复杂。她叹了口气:“那你理解的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呢?” 冯小满看绿灯到了,赶紧拽着源夏往前走:“往前走,别回头,永远坚定地朝着下一个目标走。丢了一个工作机会再找下一个。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为错过太阳而哭泣的时候,也会错过繁星。哎哟喂,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我就想告诉你,源夏,你都抛下国内的大好基业出来了,你怎么也得拼一拼啊。” 两人匆匆忙忙奔去摄影棚,不是拍杂志照片,而是参加面试。因为原本定下的一位亚洲超模飞机晚点,赶不上拍摄任务了,所以她们并各自的经纪公司临时叫过来参加现场面试。 这一回正儿八经地跟朋友同场竞争,冯小满的心情却坦然了很多。之前林医生跟她长谈了一次,认为她身上存在的最主要的问题是,她没有正视模特儿这份工作。 “从你接触这个行当开始,你就把它当成救命稻草。先是为了钱,它能让你挣钱,帮你摆脱缘原本的生活环境。后来它又成了你逃离艺术体操圈子的救生圈,你迫不及待地抓住了它。因为你在这方面的运气太好了,所以你忽略了这份职业的专业性,你从来没有认认真真从心理上接受模特这个角色。” 冯小满当时很想否认,不是的,她非常辛苦,她每一份工作都全力以赴。 林医生没有纵容她,而是反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你跟雅兰达两个人争夺冠军,你希望谁赢?” 冯小满老老实实地回答:“当然是我自己赢啊。我不想雅兰达输,但我更想自己拿冠军。” 林医生语气轻松:“那不就结了。既然你跟雅兰达同场竞技没压力,你为什么要纠结于你和源夏之间的竞争呢?学生考试都有成绩排名,领导提拔下属也有名额限制,竞争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消失。” 冯小满焦急道:“那不一样,我跟雅兰达争奖牌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可模特儿之间不是这样,他们就看我几眼,让我走几步路,然后就定下来是我了。我压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挑中。” “因为你达到了他们的要求,你就是他们想要的。”林医生叹了口气,“咱们再转回艺术体操上头说,还是雅兰达,她真的比娜塔莉亚差吗?为什么她们正常发挥时,总是娜塔莉亚拿冠军?” 冯小满老实道:“因为裁判跟观众都选择了娜塔莉亚。”这是件没有办法的事情,有的时候就是所谓的眼缘。有的明星不美也没什么唱功演技,可是就是能红。 林医生笑了起来:“这不就结了么。说到底,你能被选中就是你综合实力的体现。其实模特儿也是需要天赋的,模特公司挑人就跟艺术体操教练找苗子一样,身材条件不好的,刷掉;表现力不行的,刷掉;没有个人特色的,刷掉。你为什么会觉得模特儿不是凭借实力上位的呢? 你看看能够在一个行业中长期生存下去的人,势必是适合这个行业的人。模特儿也一样。她们天生身体条件就能吃这碗饭,这跟艺术体操运动员身体素质必须得好是一个道理。条件好的人,就是能够事半功倍,各行各业都一样。有了先天基础,再加以努力,好好工作,让跟你合作的人愿意继续跟你合作下去,你就赢了。” 冯小满不吭声,她想告诉林医生,最麻烦的是她不知道怎样才叫好好努力工作。她在面试的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做才是对的。 林医生谆谆善诱:“阿芙罗拉教练为什么喜欢你?老实说,从利益角度而言,她不该喜欢你的。因为你天赋好,可以展现出艺术体操的魅力。因为你努力上进,总是能够完成她想要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你能给她带来惊喜。” 当天晚上冯小满就失眠了。等到五点钟爬起床以后,她总算下定了决心。以后她就用跟艺体队队友的相处方式和源夏相处。她笨,双商都不在线,用生不如用熟,这辈子说实话,平辈之间她最熟的还真是队友。 所以这一趟,接到面试通知时,她也没瞒着源夏,直截了当说了,还帮源夏一起挑了口红颜色。她们作为被挑选的模特其实跟要上场比赛的运动员也差不多,到底分数是高是低,个人表现最多占一半,此外都是场外功夫,完全由裁判说了算。 而展示着自己的她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以最好的状态去展示。 那天她俩谁也没能跟那个大牌时尚杂志合作,原本摄影师表示让她俩都试试,看看感觉的。结果之前怎么也没办法赶过来的亚洲超模却意外改签到了一张机票,在天□□晚的时候,匆匆从机场奔来了。在摄影棚中浪费了一天时间的她们,被通知可以回去了。 瞧,这就是光鲜亮丽的时尚杂志照片拍摄背后的故事。非常令人崩溃,可她们都已经迅速地习以为常。临走之前,两人还不忘感谢摄影师先生对她们的肯定,又赞美了摄影棚中提供的酸奶、水果蛋饼跟海鲜沙拉非常美味。 回去的路上,没得到工作还浪费了一天时间的两人竟然心情都不错,一致将今天吃到的美食评选为最近一周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 这一份临时加塞的面试工作,直接导致了她们不得不改签机票,连夜出发去伦敦赶伦敦时装周。她打着呵欠在候机大厅里,用手机上网查看国内一线时尚杂志编辑给她发来的采访确认稿。因为她在纽约时装周上连走十四场的辉煌成绩,她在国内时尚界已经有黄袍加身的意思在里头了。 冯小满露出一个苦笑,一字一句地看着专题报道里头的溢美之词。其实距离他们畅想的美好还早着呢。最起码的,今天她跟源夏白等了一天,结果还是黄了的内页拍摄工作,就是这家夸她上天的杂志的美国版。 源夏催促了她一下:“快点儿,我们得登机了。上了飞机什么事情都别想,闭上眼睛睡觉。” 冯小满点点头,因为时差的缘故,她们抵达伦敦的时候,是当地时间早上七点钟。然而两人的行事历上的第一份面试都是上午十点钟左右。她们当然可以偷懒,经纪人不会冲她们咆哮。可是,她们能偷懒吗?新人在源源不断地加入,这个行业,永远不缺少更新鲜更美更有个性的面孔。 源夏鼓励冯小满:“加油,这回打个好头,后面的伦敦、米兰跟巴黎一路走下去,起码你在国内的人气就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热度了。” 冯小满哀嚎了一声,这真是跟狮子滚绣球一样了,上去了就下不来。 源夏的秀场成绩没有冯小满亮眼,设计师们总是喜新厌旧的。不过对她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她终于走到了劳伦斯先生的秀。用她的话来说,这可是死都值得了。 冯小满还为此调侃了她一回:“这回死都瞑目了吧。” 结果源夏摇头:“不行,还有米兰跟巴黎的秀,我怎么着也要连走三场劳伦斯先生的秀吧。” 冯小满揶揄道:“嗯,走完三场之后是三十场,永远都不会满足的。我们的心里头都住着小怪兽。” 源夏愣了一下,转头看冯小满。 冯小满耸耸肩膀:“嗯,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要正视自己内心的渴望,没必要过于压抑它们。正是这些渴望,才推动者人类社会不断进步的。” 源夏忍俊不禁:“我还以为是懒惰推动着人类进步呢。” 冯小满点点头,翻出了自己的眼罩戴上,掩着嘴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是啊,懒惰在某种意义上不就是想不劳而获么,谁不喜欢更轻松更省事一点啊。” 两人没有继续交谈下去,各自道了一声晚安,就沉沉地睡去了。 等到再睁开眼时,她们已经身处阴冷潮湿的伦敦。 二月份的伦敦,或者说直到五月份之前的伦敦,都绝对不是旅游的好选择。潮湿阴冷,难得有阳光普照的好日子。 两人在机场大厅外,艰难地找到了手举着她们名字牌子的接机司机,然后分手道别各自上车。她们不是同一家经纪公司的模特,安排也不一样。等到司机前后脚在酒店门口停下的时候,冯小满叹了口气道:“实在是太不节能环保了。咱俩完全可以一辆车,节约成本啊。” 两人压根就没有来得及在酒店里头稍事休息,她们只匆匆忙忙办理了入住登记手续,在房间里头洗漱,换上面试时要穿的衣服鞋子,就下楼在酒店餐厅简单用了早饭,简单的一顿菠萝燕麦配上酸奶。 冯小满吃燕麦的时候,甚至有种自己还在莫斯科艺术体操训练基地的感觉。吃完了燕麦粥配酸黄瓜还有酸包菜,然后开始一天的训练时光。这让她心情微妙地变好了,就连长途旅行积累的疲惫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她出发去面试地点之前,风尘仆仆的经纪人总算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家著名的美妆品牌定下来签她当形象代言人了,亚洲地区的形象代言人。 经纪人要陪着冯小满走完剩下的时装周,因为她未成年。当然,经纪人手下远远不止她一个模特,大部分时候她还是得自己靠自己。 这份广告合约的签订令经纪人先生非常高兴,他原本预估的是这位来自中国的新人最好的情况是获得大中华地区广告。没想到,结果远远要比预期好。 262|峰回路转 经纪人先生神秘兮兮地示意冯小满靠近:“阿普诺尔, 你知道你为什么有这样的好运气吗?” 冯小满一点儿也不欣赏原本形象高冷的经纪人用这个居家八卦妇男的口吻说话。她一面往酒店外头走,一面直接回答问题:“估计是因为我在中国的网络搜索指数高,博客访问量已经达到了七百万, 个人网站的点击量也很惊人吧。其他地方我不清楚, 但是我在日本人气一直不低。” 因为她从跌入谷底深陷丑闻到另辟蹊径重新跃上人生新台阶的经历, 原本很多通过兴奋剂丑闻事件才知道她的人, 反而因此成为了她的支持者。 高人气,始终都是她的个人依仗, 可以帮助她走的更远。 经纪人先生对于自己难得幽默卖力演出没有得到回应,似乎感到颇为沮丧。他耸耸肩, 示意冯小满:“那么, 非常棒, 请你继续保持住这股冲劲。嘿, 请像一颗子弹一样, 不要停下来,一直往前冲。” 冯小满还收到了经纪公司老板的祝贺电话。他表示为自己当初的决定跟眼光而骄傲, 她绝对会成为当今世界上超一流的模特。 “不不,宝贝,不是中国名模, 而是世界名模。我们会让全世界都惊呼, 噢,多么棒的女孩, 全世界都爱她。而不是让你的头发跟眼睛还有皮肤局限了你。” 冯小满哈哈大笑, 谢过了她的老板。她跟在经纪人身后, 跟几位高挑时髦的年轻姑娘一块儿出发去坐地铁。 其中一位叫莉莉安的女孩叹了口气,感慨道:“嘿,你运气真好,阿普诺尔。” 冯小满点点头:“耶,我也这么觉得。” 经纪人对小姑娘们之间流淌的暧昧情绪视而不见。小姑娘们凑到一起,总会互相比较,甚至会为了主办方赠送的一个手提包相互吵得不可开交。他看了眼已经面色平静地在动荡的地铁中开始练习英语听力的中国女孩。她虽然出道时间最短,却是几个女孩中看上去最成熟的一位。其他人还在百无聊赖地发呆时,她又开始学习了。 冯小满的经纪公司老板对外推销她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她会让你觉得,天啦,为什么会有这么聪明又努力的合作伙伴。选择她,你会省很多事。噢,不用担心,你们之间不会有任何语言上的障碍。她受过极好的教育,她骨子里流淌的是艺术的血,她能够瞬间就领悟你的作品中蕴含的深意,然后表现出来。 后来知道冯小满的博客粉丝访问量以后,这位老板的策略又变成了,你知道她有多少粉丝吗?七百万,七百万! 冯小满深切地觉得资本家果然都是没节操的。然后她又偷笑中国人多的好处,几百万的数据在她的老板看来已经完全要击中心脏了。最棒的是,其他资本家也这么觉得。网络搜索量也是他们选择模特儿的一项标准。就跟孙喆说的那样,时尚业归根到底,还是一门生意。商人重利是一种职业本能。 任何人做事都是有所求的,最基本的个人生存需求,还有求名求利求内心安定。总而言之,人是不断满足自己内心欲望的生物。 到伦敦的第一天,冯小满整整参加了十四场面试。在纽约时装周上获得的成功,帮她在一定程度上打开了知名度。噢,她帮丹妮佛走过秀,而且是那条压轴出场的大裙子。上帝啊,虽然她个子不高,但气场很足。噢,她还帮奥尔夫走过秀,天啦,原来是她啊,我还以为是那个韩国模特儿呢。 冯小满觉得非常想笑。出国发展之前,米姐他们都有点儿担心冯小满不能适应市场需求,因为她的面孔看上去不够东方。起码不够符合西方人眼中的东方美女形象,比如动画片《花木兰》中的样子。 结果力邀她去美国发展的杜鹏却完全否认这个观点:“怎么可能不够东方,你问艾瑞克,在他们眼中,你是不是东方人?不要将东方美局限化,只要有自己的特点都是美的。别去整容,那会让你们看上去非常可笑。” 冯小满就这么一路靠想象跟自娱自乐坚持跑完了十四场面试,然后精疲力尽地回酒店去,等待明天的战斗。结果等她回到酒店时,悲哀地发现十四个面试只是开始,经纪人先生发给她的邮件提示,她第二天的工作量有增无减。 连轴转忙了整整三天,每天她都只能睡上不到五个小时。 好不容易有一天晚上可以九点钟收工回酒店睡觉,经纪人先生又笑容可掬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参加一个酒会。 冯小满直接回到:“如果你觉得我应该去,我就去。如果你觉得可去可不去,那我就不去。我太累了,我今晚还有数学作业要做。” 经纪人耸耸肩:“好吧,你要是不想去也无所谓。我只是想你能够更多认识人的机会。” 冯小满微笑着谢过了经纪人的好意,拖着沉重的步子往酒店大厅走去。神仙的酒会她也不要去了,只要不是品牌晚宴,她一律不要参加。她要泡澡,然后裹着被子写数学题。 可惜的是,开心刷数学卷子对于冯小满而言,只是一个美梦。她刚走进大厅,远远的,奥古斯汀就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嘿,我在这儿。” 然后不等冯小满开口,奥古斯汀先强调道:“我现在正在放寒假。” 冯小满忍不住笑了:“我要问的是,你的飞机不是应该明天晚上才到吗?” 奥古斯汀一本正经道:“噢,航班早点了。” 冯小满先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听到奥古斯汀又重复了一遍,她忍不住笑了。这真是活久见,长见识啊。只听说过航班晚点的,头次听讲还有早点这一说。 奥古斯汀含情脉脉地看着眼前长发飘飘的女孩,甜言蜜语道:“因为飞机知道我想早点儿抵达你的身边。” 冯小满看了奥古斯汀一眼,奥古斯汀立刻识相地跟她谈起广告代言的事情。 之前的合同是一年一签,现在冯小满已经从国家队退役了,再签合同就是以个人身份进行了。冯小满原本有点儿担心在这方面会跟国家队扯皮,闹得不愉快。个人与国字头打交道有纠纷,尤其还是身在国外的个人,很容易引起国人的反感。因为中国有句古话叫家丑不可外扬。关起门来是一说,打开了门,就是捂着,也不能让国字号丢脸。 好在重返国家队赫主任体现出了关键时刻,铁公鸡也能拔毛的魄力,直接做出了高姿态。他不仅对于冯小满的个人身份使用没意见,而且大笔一挥,将她世锦赛之后退役之前签下的几个广告合同代言的全部费用,都返还给了冯小满。 在宣布冯小满兴奋剂事件进程的发布会上,赫主任当众宣读了体操中心的决定。鉴于冯小满药检阳性事件,经过充分调查取证,确定是食堂人员管理不善,食材受污染所致。又因为队里处理此类事件经验不足,流程不熟悉,导致证据提交延误,使得我们的运动员蒙受了不白之冤。 不同于俄罗斯队迅速地获得了减轻处罚的最终决定。冯小满的申诉进展竟然一点儿也不顺利。她的申诉被驳回了,她还要被继续禁赛两年。 那天她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公寓时,接到赫主任忐忑不安的电话,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笑了。因为非常神奇的是,就在当天早上,她被确定下来获得了那个彩妆代言。 也许这个从天而降的代言,就是老天爷给她的补偿吧。她剥夺了继续在艺术体操赛场上发光发热的机会。老天爷对她产生了怜悯之心,用一个亚洲地区的彩妆代言,让她相信生活依然是美好的。无论怎样,她总有机会展示自己。 冯小满自我解嘲道,靠,那起码应该是个全球代言啊。姐原本可是世界冠军。 赫主任没在电话里听到冯小满含混不清的声音,心头愈发忐忑焦急。他连着追问了好几句,才听到冯小满冷静到漠然的声音:“没关系,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如果她是想要针对她,针对中国队的人,也绝对不会放过这样一次绝好的机会。两年的禁赛期,足以废掉一位正当年的艺术体操运动员。莉莉娅不过是禁赛半年,都已经胖了好几斤,现在还在惨无人道地减肥中。何况是即将进入发育期的冯小满呢! 中国军团的强势崛起,除他们的利益共同体以外,有谁会真正高兴呢?不仅欧洲的传统强队们不高兴,就是亚洲其他国家,也不会高兴的。今年可就是亚运年啊。她的倒下,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很多人共同期待的结果。 冯小满没想到,赫主任在国家队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就宣布了补偿决定。冯小满之后签的三个广告原本由国家队抽成的酬劳部分全部返还给她本人,作为她之前比赛奖金以及广告酬劳被扣下的补偿。 在发布会上,赫主任相当光棍地承认了冯小满遭遇的问题,是国家队的过失。他表示,任何一支队伍都不可能绝对不犯错误。既然犯了错误,那就积极改正。他代表国家队向之前备受委屈的冯小满道歉。 这场新闻发布会可以说是在国内掀起了轩然大波,国家队向运动员个体道歉,这简直就是石破天惊啊。甚至有关注此事的外媒惊呼,京中方面为了奥运会金牌计划,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台下有记者发言,认为此事是之前的那位李主任以及他那位违规让亲属承包了食堂的上司的责任,不应该由赫主任出面道歉。 结果赫主任表示,既然他已经接下了国家队的担子,那么之前的错误也只能由他来弥补。他们会继续向国际体操联合会执委会进行申诉,争取早日证明冯小满的清白,还她一个公道。 童乐他们都拼命地给冯小满发邮件留言,叮嘱她一定要稳住。他跟石凯商量以后都觉得,这个庄主任实在是太厉害了,真会打感情牌。就冯小满这么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肯定经不起这样的糖衣炮弹。 石凯愤愤不平道:“回去过去干嘛,回去再被嫌弃吗?明明是为国争光,搞得有的人活像是给了她出国比赛的机会,像施舍一样。冯小满是叫花子啊!脑子有坑才回去呢!也不看看人家冯小满现在在国外过的多风光,到处都是她的专访。” 童乐叹了口气:“但我估计冯小满的心里头,最想的还是练艺术体操。” 石凯那是没见过她痴狂的样子。童乐到今天都记得冯小满在赵老师家补课,突然间来了灵感,就直接在试卷背后开始了画成套动作。说来也是也有意思,如果不是那件事情后来造成的风波,他们跟石凯还没有这么熟悉呢。想想啊,命运真是有意思。 冯小满看到童乐给自己发的邮件,就直接回复了过去:想太多了,我签了合同的,难不成我要违约呀。再说了,这件事发展到现在这地步,哪里是一个简单的弥补就能弥补回头的。 所谓破镜难圆,覆水难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想要假装没有发生,那是不可能的。 童乐有点儿担忧:“那你就真的打算跟他们撕破脸了吗?” 作为一个爱思考爱分析的学霸,童乐想问题不像一般义愤填膺的同学那么简单。他认为冯小满能够在国际上取得成功,而且不是昙花一现的成功,还得背靠着她代表的国家。原因显而易见,人家请广告代言人,是为了卖掉自己的商品。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一个中国人,当自己的产品形象代言人,究根到底,是为了打开中国的市场。用高一历史课本上的话来说:中国有这么多人,这是多么广袤的市场啊! 之前那个法国品牌鞋,不就是这样么。现在南省省城的专柜都开了好几家了。在冯小满代言之前,童乐以及他周边的同学包括女生在内,都基本上没怎么听过那个鞋子。 如果冯小满跟国家队彻底闹翻了的话,很大的可能性是,她会引起公众对她的反感。人们总是能够原谅有权有势的人,掌握着话语权的人的道歉,似乎永远要比其他人高贵很多。国家队都道歉了,身为国家培养的运动员,冯小满居然还有意见? 不管怎么样,起码在大众眼中,国家队在某种意义上就等同于国家。冯小满一个运动员,跟国家队过不去,这就意味着她不爱国。这个逻辑虽然挺荒谬的,但它非常容易成立。没见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而代表其他国家出战的运动员,都被骂糊了么。 冯小满谢过了童乐的关心,安慰道:“事情真没那么简单,这事情要真的有那么容易解决,才真是奇了怪了。别的不说,费尽心思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追着我尿检血检,好容易逮着了机会才让我中招了,人家费了多大的心力啊。我的禁赛问题要是这么高举轻落,那又算打谁的脸呢?” 俄罗斯队他们不敢往死里得罪,很好,禁赛六个月,算是小惩大诫。可是中国队,他们可不害怕,说踩你就踩你,狠狠死死地踩着你。你能怎样?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只要你还想跟他们继续玩下去,就只能按照他们的规则行事。唯一战胜他们的方法就是,取得在这个圈子里头的话语权。可惜的是,很明显,目前中国队并没有这样的实力。 陈砚青看到那个新闻发布会以后,跟她妈讨论:“我的天哪,我估摸着这回冯小满是真的要发财了。那个谁代言洗发水可是八百万的酬劳啊。冯小满虽然比不上她,加在一起总得有这个数了吧。” 被震惊到的少女扳着手指头跟她妈算,很可能她这辈子赚到了钱都比不上冯小满拍的几条广告。 结果她妈可冷酷了,直接问她:“你作业写完了没有?”开什么玩笑!高三学生是没有寒假的。 可怜的陈砚青只能灰溜溜地回房间去写作业了。现在他们家终于搬到了研究所新建的别墅区。她也有了自己的大房间,还有了自己专门用来做瑜伽的活动室。因为,她跟她妈吵着表示,她之所以没有冯小满的长腿,全是因为小时候没有好好锻炼的缘故。她一定要现在开始抓紧。 她妈直接翻了个白眼给她:“得了吧?那时候送你去上舞蹈班。刚开始立脚尖,你就哭得跟什么一样。是我不让你坚持吗?是你逃课逃到自己躲在桥洞底下,我还以为人丢了。愣是带着派出所的警察,整整跑了三条街死命找,都没找到。你要不是饿的吃不消还不知道自己回家吃饭。” 陈砚青快崩溃了,这都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她妈居然还拿出来说。 她回了房间就上线,愤愤不平地跟冯小满抱怨:“你说我妈吧,这样子,我青春美少女的形象还怎么维持啊!” 冯小满乐不可支。陈砚青似乎忘了,她好像把这事儿也告诉自己了。 奥古斯汀看着捧着手机不停地笑,忍不住问她:“怎么啦?” 冯小满抬起头来,眼睛里头还有波光在流转:“我朋友家跟我说好玩的事情呢。” 奥古斯汀一瞬间又有种看呆的感觉。他该怎么形容呢?似乎走完了纽约时装周以后的冯小满,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模样又不一样了。 冯小满看他那副愣头愣脑的样子,忍不住叹气,跟他推心置腹:“奥古斯汀,你真的没有必要每次都这么夸张的。老实说,每次看你这样,我都特别想笑。” 奥古斯汀委屈极了:“嘿,冯小满,我得告诉你,我是真的被震慑到了。你知道吗?你刚才抬眼看我的一瞬间,我感觉我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冯小满忍俊不禁:“那我以后还是别看你了,万一你心脏停下的时间太长,那岂不是太危险了。” 奥古斯汀长长地吁了口气,捂着自己的胸口:“噢,如果你的目光不投向我的话。那我的心脏会因为伤心而衰竭掉。” 冯小满直接扭头看窗外,装作啥什么都没听见。她现在是真的对奥古斯汀的甜言蜜语完全免疫了。因为这人在说情话方面,绝对是一流的高手。他的每一句话都可以记下来做成小册子来,给别人当指导,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冯小满听每次听他这么说话,就忍不住想吐槽,少年,能不能好好跟姐讲话,说重点! 奥古斯汀在她发飙之前,终于开始说到正事儿。巴黎时装周之后,她得留在巴黎将夏季新款鞋的广告拍完。不然,夏季新款鞋的广告就来不及推出了。 冯小满点了点头,这个她的经纪人会协调好时间的。她突然间感慨道:其实这个时候才刚入春啊。走秀是秋冬时装周,拍鞋子广告却又是夏季新品。” 也许时尚就是要提前预订,或者说是时尚从来不解决当下的问题。 她这么笑着跟奥古斯汀说的时候,奥古斯汀愣了一下。 他点点头道:“嗯,总要给制造时尚的人留下时间去成批生产商品吧。” 冯小满谈了口气:“好啦,不说这些了。其实我并不懂。” 奥古斯汀则担忧地看着她:“那么我们聊一聊你的申诉吧。你的官司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 冯小满笑着摇摇头:“就跟你知道的一样,进展非常不顺利。不过这也是在我预期之内的事情。” 奥古斯汀了然地点头。的确,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翻案其实非常困难。很简单的道理,很多人都希望最起码的可以压一压冯小满的上升势头。 她叹了口气:“尽人事安天命吧。那些国际官员,身后代表着的还不是各个政治势力的利益。” 奥古斯汀想了想,建议道:“其实,我觉得也许你们走错了方向。与其想办法搜集证据证明你只是误食,不如从另一个方面考虑,他们进行尿检的程序有问题。你看,采集尿液这么频繁,显然不符合程序。你们可以从这个角度入手。” 冯小满愣了一下。的确,他们之前一直想要证明她是清白的,想证明进入她体内的瘦肉精是偶然意外事件,倒是无意识间忽略了另外一个环节。 奥古斯汀迷恋地看着她,喃喃道:“其实我不知道我这么说是对的还是错的。在艺术体操赛场上的你,这么美,我不忍心看你离开。可是走上T台的你又是这样动人,我依然舍不得你离开。” 冯小满瞪眼:“你要是知道这一招却不跟我说的话,我跟你断交!” 263|为你我受冷风吹 奥古斯汀在后面喊:“小满, 我要求广告拍完以后约会。” 冯小满冷酷地回答他:“不要幻想了。广告拍完以后,我会飞纽约拍摄杂志。”好消息总是连在一起的,因为她签下了美妆代言, 所以之前让她干坐了一天的杂志也要找她拍内页了。嗯, 由常年给他家拍封面的那位著名摄影师拉夫曼先生掌镜。也许很快, 她的美国版封面大赏就要来到了。 奥古斯汀垂头丧气, 哀怨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忙碌?” 冯小满这个过河拆桥的渣女相当无情地表示:“等我不忙的时候也就是我过气的时候,我的目标是红遍全球。” 她才不要这么早就过气。 第二天一早, 冯小满从酒店出来,就看到了举着名字牌子的摩托车。这是他们这些模特儿, 奔赴各个秀场之间最常见的交通工具。赶场的时候, 根本来不及再去坐地铁。 冯小满上车以后, 长得很像格里高利·派克, 也就是《罗马假日》男主角的摩托车手就开始疾驰。据说这位车手小哥非常受模特儿们的欢迎, 因为大家都想过一把公主的瘾。 下车的时候,摩托车手版派克先生感慨:“哦, 你可真是一位害羞的东方女孩子。嗯,我以为我开到这个码数,你起码会尖叫。” 冯小满整个人被冷风吹的脸都要完全变形了。她哆哆嗦嗦地表示:“尖叫?我怕我一张嘴吧, 就灌进一大肚子的冷风。” 车手哈哈大笑, 祝她今天好运。冯小满到了谢,然后拿着自己的东西跑进去工作了。 在伦敦的这一个礼拜里, 她就是这样不断地坐在摩托车手的身后, 穿梭于一个又一个的秀场之间, 中途还夹杂着大量的面试工作。很多时候,也许她连着见了十位设计师,就只能获得一份确定的走秀。但是相较于大部分人而言,她已经属于极其幸运幸运的了。起码,她始终有秀可以走。 用源夏的话来讲就是:“天哪,你还打算怎样?你知不知道,你又刷新了秀场成绩。估计四大时装周走完以后,你会成为秀霸。你现在的人气真的是爆到极点了。” 冯小满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哦,我得说实话。我都觉得糊涂了,你要问我究竟走过哪几场秀?我压根完全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的模特本里面的东西好像又多了。我自己翻开来看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我跟它们曾经有过关系啊。” 这些走过的大牌秀,都会成为她的工作经历上的一行。经纪公司会为她精心地挑选出代表性的照片,从而为她的履历添光。 冯小满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喃喃道:“其实我挺迷糊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因为这份茫然的惶恐,她每天晚上回到房间以后再困再累,都会强迫自己看上两页书或者做上几道数理化题目。在后台等待演出前,她也要背单词或者知识点什么的来转移注意力,因为不这样的话,她时刻都担心着自己会被通知她的走秀取消了。他们找到了更合适的模特或者是这件衣服设计师不想安排在这场秀里头了,这些都会成为她不能参与演出的原因。即使已经被一堆人围着精心地化好了妆,做好了头发也不能保证什么。 冯小满都怀疑,她现在学习效率这么高全是被这种高压环境给逼的。生活冰冷而现实,书本反而是桃花源,躲进去总能有收获。 源夏灌了一大杯开水,才缓过劲儿来,继续跟她说话:“你在做着时尚产业链最重要又最不重要的工作呀,为设计师充当衣架子。” 她在秀场后台,需要将上一场秀被捯饬的油腻腻的头发变成长发飘飘的仙女范儿,所以被直接拎到男厕所冷水冲头。洗完头以后,洗头工又忙着下一个人,她问了好几次都没问到吹风机在哪里。还是后来发型师过来做造型,才给她吹的头发。后台虽然有暖气,可是源夏还是受凉了。但这并不能成为她放松的理由,走完这场仙女秀,她又坐在摩托车后头吹着冷风奔赴下一个秀场。于是,毫无悬念的,她头疼脑热鼻塞流涕,还咳嗽。 就是这样,源夏还得感谢她在面试跟工作中可以当哑巴,设计师不需要衣架子会说话。否则她一开口,肯定露馅儿。谁也不会想请一位张口就咳嗽的模特工作的,这会毁了设计师的心血。 冯小满听源夏这么庆幸的感慨,忍不住哀嚎:“天啦!我们都被逼成什么样儿了。” 源夏认真道:“我们多幸运啊!你看有多少姑娘在拼命削尖了脑袋往里头挤,我们还能站在T台上呢。多少人羡慕嫉妒恨我们呢!” 伦敦时装周上,源夏战况要比纽约还好,整整走了八场秀,而且都是知名设计师的秀,其中还有三个顶尖的品牌,包括她那个一直心心念念的“走一次死都愿意的”国际大牌。要是后面再走上一次,她就是三度登上这个牌子T台了,完全可以被称为劳伦斯先生的新宠了。 她一直拿纸巾擦着鼻子,把鼻尖都给搓红了,叹了口气感慨:“你说的没错,停不下来,完全停不下来。我还想一直走下去。” 冯小满哈哈大笑:“是的呀,欲望就像滚雪球一样,只会越滚越大,根本就不可能停下来。” 与其说是她们积极地往前走,不如说她们是被这股时尚的浪潮挟持着冲到了前头去。 她给源夏煮了红糖姜茶,倒了杯递过去:“喝下去。” 她们在国家队感冒发烧时,就是这么做的。谁都不敢吃感冒药,怕里面有禁药的成分。感冒都是白开水跟红糖姜水做药。每到这个时候,队医就笑得跟狼外婆一样:“要相信老祖宗的智慧。” 丁凝曾经愤愤不平地表示:“什么老祖宗的智慧呀。队医明明就是因为没办法给我们开药而已。” 源夏一边喝着红糖姜茶,一边叹气:“完了,我都担心,这一回下来以后,我身上又要长肉了。这一杯一杯的红糖水,可不是长肉的么。” 冯小满忍俊不禁,安慰她道:“生病了就得好好补偿一下自己,补充能量嘛。再说了,你这么一阵接着一阵出汗的,估计想长肉都长不了。” 她也喝了红糖生姜水。因为想要用甜甜辣辣的液体来安慰自己。她现在终于明白,雅兰达为什么爱甜食了。因为人在面临压力,觉得沮丧的时候,真的非常需要甜食来安慰一下自己。 源夏喝完姜糖水就告辞回房间去了。她在国内的朋友总以为她走时装周时的生活多么灯红酒绿,其实红的只有鼻子跟眼睛,她得泡个澡,赶紧睡觉。 停不下来,她们都停不下来,明天还有任务要完成。她们的背后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推着她们不断地往前奔。 冯小满泡了个澡以后,就倒在床上睡着了。结果半夜的时候,她觉得身下涌出了一股热潮。 她开了灯,到卫生间里去看,才发现是重生以后第一次造访的老朋友。她的生理期,终于来了。这比起她上辈子,足足晚了两年多的时间。 冯小满没有准备卫生巾,在她的日常生活用品中,也没有这一项。 她记得那时候有个卫生巾广告商也想找她拍广告的。结果冯小满非常耿直地拒绝了李主任的要求,她都没有例假,给卫生巾做什么广告啊!她怎么知道那个卫生巾使用起来的感受。因为这个,李主任非常不高兴,好几天都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冯小满用了一些卫生纸垫在内裤上,暂且睡下了。她不想这个时候打扰前台,今天晚上值班的前台好像还是位男士,她尴尬。 不知道为什么,冯小满心里头觉得有点儿委屈自己了。真有点委屈了,她明天还得接着工作呢。她这一这辈子的第一次例假,居然还得这么辛苦的工作。 是的,天亮以后她不仅要工作,而且还是在极度寒冷的情况下工作。因为她需要在露天环境中拍摄她的彩妆广告。 第二天一早起床以后,冯小满才问源夏:“你有没有准备那个卫生巾啊?” 源夏了然,笑了起来:“有,你忘了带了?” 冯小满摇摇头:“我第一次来例假。” 源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你这都快十八岁了啊。” 冯小满苦笑起来:“艺术体操运动员例假来得迟,很多人是十□□岁才来例假的。”也许她没有退役,而是接着练习艺术体操的话,说不定到现在她依然不会有例假。 一时间,她的心情都起伏不定起来。来了例假,才意味着她成为了生理意义上真正的女人。 源夏给她拿来了卫生巾,叹了口气道:“那你们肯定很辛苦吧。” 冯小满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赶紧回房间去处理了。她看着卫生巾的包装袋,却忍不住陷入了怔忪。如果不是手机的提醒闹钟叫醒了她,她都不知道会发呆到什么时候。呵,什么都别想吧,先去工作。 二月份的伦敦潮湿寒冷,冯小满不明白为什么彩妆广告会选择此时在伦敦拍摄。原本这个时候她要直接飞去米兰赶米兰时装周的,结果据说是因为安全原因,好几家品牌都放弃了在米兰的秀。她的工作又变成了在伦敦拍广告。 摄影师告诉她,他需要在灰蒙蒙的街头看见一张光洁明丽的脸,这才是品牌客户想要的结果。 好吧,客户永远是对的,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在伦敦街头不到五度的寒风中,冯小满还得做出飘飘欲仙的模样,对着镜头微笑。这是她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国际大牌广告。 她的经纪人对她强调了很多次,她必须得把握好这次机会:“这个广告代言意义非常。你表现好了,就意味着你能够在时尚圈有了自己的名片。接下来,你再去走秀,再去接代言就会顺利很多。因为你的格调不一样了。” 冯小满穿着高跟鞋在伦敦街头不停地走来走去,外面刚下过雨没多久,街面都是湿滑的。她身上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她的脸需要在灰蒙蒙的背景下,亮的仿佛在发光,这才是他们想要的效果。冯小满相当奇怪,明明是彩妆广告,为什么她的妆容搞得跟护肤品广告一样,强调一个近乎素颜的状态。 化妆师在给她上妆时,听到她的疑惑,笑着表示:“哦,这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效果呀。” 冯小满在冷风中吹了足足三个小时,才完成了一张平面广告的拍摄。她真的感觉自己快要冻僵了。快走也没有办法让她的身体暖和起来,第一次来例假,小腹的抽痛让她愈发不舒服。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已经冷得没有任何知觉了。 广告拍摄的间歇期,她不得不蹲在路边蜷缩起身体,想让自己暖和一点。 因为她还没有满十八周岁,这一回,她的经纪人相当慈悲地陪同她进行广告拍摄工作。他安慰这哥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孩子:“哦,亲爱的阿普洛尔,你实在是棒极了。我都能够看着你,像是从光中走出来一样。光是多么的迷恋你啊,你不知道镜头中的你究竟有多美。” 冯小满疲惫地点头:“噢噢,谢谢你,亲爱的大卫,但是能否请你帮我拿一杯热饮过来。” 她不知道镜头下的她有多美,可她知道,为它她受冷风吹。车子开过来了,冯小满上车暂时暖和一下身子。她打开了MP3听音乐,惊讶地发现里头居然传来了林忆莲的老歌《为你我受冷风吹》,她哭笑不得。估计这是源夏借她MP3听的时候下进去的。可不是么,为了时装周,她们不停地受到冷风吹。 “……我会试着放下往事,管它过去有多美……” 经纪人大卫帮她拿了杯热可可过来,冯小满只好谢绝了他的好意。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的包里有热饮。今天出门之前,她就做了准备,保温杯里头灌了满满一杯子的红糖姜茶。 大卫好奇地看了眼,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哦,宝贝,我必须得警告你,你不能喝稀奇古怪的东西。我知道模特圈子里头,总有一些人想依靠药物或者其他什么,让自己时刻处于神采奕奕的状态。可是这样不行,它们会迅速地毁掉你。我希望你一直能够在时尚圈里待下去。” 冯小满点点头,告诉他,这是中药,中国神奇的药。以前中国人就是靠这个来治病的。 大约是古老的中华文明,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奇色彩。经纪人先生立刻接受了她的解释,点头道:“那么好吧,你可以喝了。” 冯小满喝了一口红糖姜水以后,人才慢慢地缓过来。她觉得自己的肚子终于有点儿暖融融的感觉了。然而还不够,胃距离下腹还差那么远。她真想捂个热水袋放在肚子上。其实,她原本是想贴着暖宝宝的,然而不行。因为广告拍摄中,风吹的时候,衣服会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这时候暖宝宝会留下印子,影响拍摄效果,所以,她就只能扛着。 好在虽然辛苦,但是下午的拍摄工作也相当顺利。摄影师非常满意,表示再来一天的话,她的任务就能完成了。 冯小满长长地吁了口气,打着哆嗦到车子上头暖和了一会儿,将剩下的红糖姜水全部喝完了。然她拿上东西自己的东西,出发奔赴秀场。是的,她今天晚上还有伦敦时装周的最后一场秀。她的经纪人总是能够见缝插针挤占掉她所有的时间。她必须得按时赶到。 等走完秀回酒店的时候,冯小满的腿一直在打哆嗦。她觉得自己这回肯定是生病了,而且是不太容易一下子好起来的病。 264|向左走向右走 源夏跟她一间酒店, 她本来是今天下午的飞机,结果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取消了,只能改签成明天早上。此时参加完品牌举办的晚宴, 她也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赶回来了。 她看到冯小满在等电梯, 走过去跟她打声招呼:“小满, 你还好吗?”第一次来例假就得被冷风吹, 真是造孽。 源夏的嗓子现在已经哑得厉害,几乎都发不出声音来了。她也是一脸病恹恹的模样。 冯小满疲惫地点点头:“还行吧。”她其实知道有一个可以缓解喉咙疼痛的方法, 就是在喉结附近揪痧,揪出血点就好了。她妈以前咳嗽时就这么做过, 效果挺好的。然而对于源夏来说不行, 因为脖子也是模特儿身体需要展示给众人看的一部分, 她不能毁了源夏接下来的的秀场生涯。 源夏看她, 叹了口气道:“你也感冒了。” 冯小满还能微微地点头, 她现在头重脚轻的,鼻子塞得难受。她需要回去, 立刻躺在床上休息。 两人都觉得不舒服,也没有精力再继续交谈什么。出了电梯以后,只用眼神示意打招呼, 然后各自回自己的房间。 冯小满其实很想泡个澡。着凉感冒的时候, 泡个澡,感觉会舒服很多。可惜的是她现在的情况, 不允许。她只能简单地冲洗一下身体, 然后站在浴霸底下, 将自己的身体烤热了。她此时真心怀念在艺术体操队时蒸桑拿的感觉,对,痛痛快快地蒸上半个小时桑拿,出一身臭汗,然后,应该就会好很多。 子夜时分,冯小满被小腹的一阵阵抽痛给吵醒了。她不得不蜷缩起身体来,想让自己的肚子好受一点儿。一时间,万般委屈与孤单涌上心头,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孤独与无助。在她经历着从幼女到成熟女性转变的时间段里头,她只有她自己。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只有她自己。 被子似乎是冷的,拢不住热气。 冯小满爬起身来,烧了一壶热水,然后小心翼翼地灌进了一个空酒瓶当中。她今天很想去找一个热水袋的,可惜时间太紧,她没有找到。这个酒瓶是晚上走秀的时候,后台为模特儿们准备的香槟的酒瓶。被她问工作人员讨来了充当暖水袋。 她往瓶中灌热水的时候,特别害怕这个瓶子,会因为受热突然间炸开。为此,她还特地用吹风机对着瓶子吹了半天的暖风。听到吹风机呜呜响的声音时,她自己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了。自制的热水瓶,给了她肚子温暖的安慰,她又重新蜷缩回床上,慢慢地睡着了。 没有时间哭泣,也没有时间哀怨,天亮以后,还有新的工作在等待着她完成。 第二天一早,她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拍摄现场时,谁也看不出来,这个女孩昨天晚上都没有好好睡上几个小时。既然选择这条路,那么所有的苦和累,都得咬咬牙咽下去。 后来冯小满参加访谈节目的时候,被问到这些事情。主持人问她,是不是觉得特别委屈,太辛苦了,居然要付出这么多。 原本可以用来煽情灌心灵鸡汤的好时机,冯小满却特别耿直的回答道:“不觉得呀,因为我收获的也多啊。既然厂商给了我那么高的广告代言酬劳,那么,我付出的劳动起码要对得起这些酬劳。” 当时她的话,还引起了不少非议。很多人觉得她这样子说话特别毁她的人设。原本多健康积极向上的奋斗少女形象,一下子就成了“给钱就行”的拜金女郎。 冯小满为此还特地在自己的微博跟特推上,做了详细的说明。她完全不觉得凭借自己的劳动挣钱,挣更多的钱,有什么可耻的? “在我作为运动员的时代,我就想着比赛获奖能拿奖金,实在太好了,因为奖金是对我成绩的肯定,也是对我个人能力的肯定,我很高兴。同样的,现在作为New Supers我很骄傲,作为MoneyGirl,我也很骄傲,因为我的商业价值也证明了我的职业价值,我是被客户跟市场所需要的。” 真是开玩笑啊,职业义工也是有工资的。钱是最俗也是最脱俗的东西。 爱钱的冯小满在又冻了一天之后,总算完成了这次广告拍摄任务。她相信她的面色,肯定能够达到白净通透的效果。因为被冷风吹得面无血色,能不白吗? 她脸上唯一的妆容是口红,而且是极为艳丽的口红,白得像背景板一样的连,漆黑的乌发与剑眉加上烈焰红唇,形成了一种特别震慑人的组合。冯小满说不清楚这样的她美不美,但她得承认,看过成片之后,她自己居然睡觉时都梦到了这张脸。她将香槟酒瓶子往肚子上滚了滚,忧伤地想,说不定丁凝说的是对的,她就是个妖怪。 冯小满孤孤单单地回到了酒店,此时源夏也已经走了。她叹了口气,悲伤地发现想找个人聊聊天都不行。她放了半缸热水,费劲吧唧地将房间里头的椅子挪进浴室,然后自己坐在凳子上开始半身浴,上半身靠浴霸烤着,从膝盖起全部泡在热水里头。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热水以及洒在热水中的芳香精油让她松弛了下来。这样的辛苦,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拼命参加比赛,拼命刷取积分,又拼命参加各种表演赛跟商业活动来确保自己可以参加A级比赛的时光了。永远没有停下来的时候。用丁凝的话来形容,就是像跟被狗撵了一样,只能拼命的往前奔。 热气氤氲中,精油淡淡的橙香味令她心情放松了不少。冯小满几乎快要烤着椅子睡着的时候,听到了外面有人敲门的声音。 她有点儿惊讶,因为每天结束工作回到房间以后,她的经纪人并不会再来找她了。他们的交集几乎只出现在工作时间里。她以为是经纪人为了奖励她的辛勤工作,为她叫了客房服务,赶紧起身穿睡衣,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房间门口站着的人,居然是赫主任。 冯小满看着赫主任有点儿尴尬。 赫主任见到穿着睡衣的冯小满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讷讷道:“你这么早就睡觉了呀。” 冯小满点点头,用浓浓的鼻音开了口:“感冒了,想找点睡。” 赫主任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好像选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时机过来。 冯小满让赫主任稍等片刻,她回房间重新换好了衣服,带着赫主任去楼下的咖啡厅里头说话。 明明她年纪小,还不满十八岁。可是赫主任却奇怪地发现,似乎是她在掌控着两人之间的主导权。他叹了口气,小丫头已经长大了。现在她已经不是那个小孩子了。 冯小满给赫主任要了杯热饮外加一份葡式蛋挞,自己则坐在咖啡厅里头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热水。她鼻塞头晕,感觉很难受,但是既然赫主任已经千里迢迢地赶来了,她总不能就这样将人拒之门外。 赫主任表示他这趟来是想跟冯小满好好谈一谈申诉的事情。这一回,国家队准备将对国际体操联合会执委会的决定向国际体育最高仲裁法庭提出上诉。 “不就是打洋官司么,不就是要去洛桑么,咱们不怕。” 冯小满没有作声,只喝了口白开水。赫主任不会为了这点儿小事跑一趟的,这种事情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 果不其然,赫主任叹了口气:“现在这情况,你也看到了。内忧外患,队伍建设都成问题。你别放松了对自己的锻炼,后面还指望着你能回来把旗子扛起来了。” 被寄以厚望的冯小满却面容平静,一语不发。 赫主任絮絮叨叨地告诉了她,他已经在全国范围内开始了新一轮的选拔,迅速将优秀运动员给补充进来。孙岩、丁凝还有李珊珊的出走,给国家队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他们现在就面临着无人可用的窘状。就连庞清这样的老将,原本已经退役去学校上学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重新回来继续训练。她不披上国家队战袍的话,到了三月份的法国埃松杯,中国队连一支完整的参赛队伍都拿不出手。 冯小满讽刺地想,拿不出手就弃赛好咯。直接一个为亚锦赛或者亚运会养精蓄锐的理由就能搪塞过去,漫不经心地找借口不是有些人最擅长的么。她一口接着一口喝白开水,却始终并不接话茬。 赫主任叹了口气道:“小满啊,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我老实跟你说吧,他们叫我回去接管国家队的时候,我老婆跟孩子都不愿意。我心里头也不舒服。我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队伍,齐齐整整地交出去了,被别人折腾得奄奄一息了,收不了场了,总算又想起来要奥运会金牌啦,就把我给叫回来当救火队。他们把我当什么了?” “可是没办法呀,我放不下。人家不当一回事儿,我当一回事啊。我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对艺术体操这么个体育项目放不下了。”他喃喃自语道,“做点儿事情怎么这么难呢?可是,既然已经做了,我总要想尽办法好好做吧。” 见冯小满始终不给个反应,赫主任也不催促她,只将自己接管国家队以后所有的事情安排,都娓娓道来。 这一回他准备将钱苗苗再给送到俄罗斯队去训练。原本还想养着孩子,让她在少年组里头混一混。可是现在看是不行了,只要一满十六周岁,她就必须得出来参加比赛。不然实在没有什么好人选。陈美的综合素质差了些,后来又被退回省队,耽误得人差点废了。这次回来以后,小孩子练得辛苦,但是资质条件摆在那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 冯小满喝完了杯中的开水,突然间开了口:“主任,我来例假了。” 赫主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姑娘的话茬。她一个小姑娘家,跟他一个大老爷们,说这个实在是让他不晓得该怎么接话。 冯小满继续说下去:“身体发育期,对每一位艺术体操运动员而言,都是一个艰难的时期。能扛过去的都不容易。后面我会发胖,我的骨头会变硬,我的体重也会增加。这是必须的,因为没有足够的脂肪作为支撑的话,我的月经会紊乱。” 她闭着眼睛,酝酿了一下情绪,才能够将剩下的话一气儿说完:“我以前一直闷着头不停地练艺术体操,我不知道例假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我是厌恶这个女性成熟的生理标志的。但是,这一次我想好好地做一个普通的女人。” 如果练艺术体操的话,很有可能,她后面会出现运动性闭经。她查过资料,当体重减轻百分之十到十五,体内脂肪含量丢失百分之三十的时候,就有可能会闭经。 赫主任看着冯小满,沉声道:“那你是个什么意思呢?” 冯小满摇摇头:“我不知道。老实说,如果是一个月前我的处罚决定撤销了,我大概有信心让我恢复一个月的训练,我就敢上埃松杯比赛去。可是现在,我觉得我已经没有这个信心了。我不知道,即使我抛下一切,重返赛场以后,究竟会怎么样?我想给自己放个假,我想让自己轻松点儿。艺术体操就像藤蔓一样,它拯救了我,但同时它将我缠绕着,深深地嵌入了我的骨血当中。我没有办法剥离出来,但是我真的想轻松一点儿。起码暂时,我更加喜欢现在的自己。” 赫主任觉得自己听不懂冯小满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他甚至有点儿后悔,不应该这么莽撞地跑过来。最起码的,他应该将王部长还有陆教练她们带过来。可惜的是那个姓李的手太黑,把薛教练给赶走了。不然的话,要是有她师傅还在国家队里头,冯小满应该能听劝。对,还有庞清,庞清跟她关系好,冯小满又听庞清的,应该把庞清叫过来,好好劝劝这丫头。 其实赫主任最担心的事情并不是冯小满的申诉被驳回。他觉得即使不让参加比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中国自己举办邀请赛,把高手叫过来跟冯小满同场竞技。或者就让她在莫斯科一直训练着。反正即使禁赛两年,奥运会的时候,她总归是能上场比赛的。 他怕就怕冯小满不愿意了,她不愿意过这种生活了。这个丫头片子能耐大,离开了比赛场到了其他地方,照样可以混的风生水起。 赫主任的女儿拿着时尚杂志给他看,说冯小满是亚洲时尚界的第一代领军人物,是纽约时装周上的新宠儿。 女儿说她又为国争光了,赫主任一点儿也没有觉得骄傲。他的心抽着疼。越是这样,冯小满越不会愿意回来。讲到底,比赛场上哪比得了那个圈子那么惹眼啊。虽然按照他老派人的想法,那些模特儿都是空有其表的花瓶,就是个空架子,完全不能跟艺术体操运动员相提并论。可是,起码在大众眼中,这些名模可比艺术与体操运动员吃香多了。 他跟人打听来的消息,就冯小满现在的身份,走一场秀起码都是大几万的起步价,关键是还请不到人。人家是给世界大牌走过秀的,不会轻易在国内接走秀活动。 赫主任没敢听冯小满继续说下去,他怕从冯小满口中听到她以后都不会重返赛场的话。他匆匆忙忙地强调,他明白冯小满的心情,上诉的事情她就别担心了,国家队一定会早日帮她洗刷掉冤屈的。 冯小满也没有跟赫主任再分辩什么。她的嗓子挺疼的,而且还没什么力气。 赫主任要告辞的时候,忍不住冒了句:“你看看你,生着病还得工作,我看这个也没有人家说的那么好。” 冯小满微微地笑:“庞清姐骨头断了还得上场比赛,我大腿拉伤一样得上去跳来跳去。比起那些来,我真不觉得现在有什么。” 她点点头,在咖啡厅门口与赫主任道别,转身朝电梯间走去。 赫主任看着这丫头细条条的身量,忍不住叹气,这孩子比起他去年最后一次看她时,又长高了。 冯小满一回到房间里头,趴在床上开始睡觉。她原本以为这一晚上她会思绪万千,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可实际上,她几乎一躺进被窝里头,就昏昏沉沉地睡熟了。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得养足了精神,好好去经营自己的事业。 265|自毁长城 冯小满一直到完成所有的工作, 离开伦敦的时候,她的感冒依然没有好透。可是生病并不会让她的行事历突然少了几页,她依然需要踏上飞往米兰的航班, 接着下一站的工作。别人问她米兰长什么样儿, 她居然愣了半天只能回答说大教堂非常美。而她去大教堂也就是为了在门口转一圈, 为米姐她家的杂志送上美美的街拍照。 因为疲劳缺乏充足的休息, 一直到她开始出现在巴黎秀场上时,冯小满依然发着低烧。这段时间她的体重掉的厉害, 她甚至发现即使她不停地灌着红糖姜水,她的体重都没有增加一点儿。相熟的记者采访她的时候, 还称赞她身材管理严格, 体形更加窈窕了。 源夏的感冒也始终都没有好, 她现在已经变成了慢性咳嗽。每次上台走秀前以及面试的时候, 她都心惊胆战, 生怕自己会突然间咳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就真是完了。神奇的事情是,她居然真控制住了,但是只要一脱离面试现场或者是T 台, 她又会咳得撕心裂肺。吃药也没效果。 冯小满安慰她:“忍忍吧, 等到走完这一季的秀以后,我就给你揪痧, 让你嗓子好受一点儿。” 源夏靠在沙发上, 一边咳嗽一边哑着嗓子问冯小满:“你干嘛不吃点儿感冒药?光喝水泡澡能行吗?” 冯小满苦笑:“我不喜欢吃药。”她原本想给自己针灸的。只是她们的身体尤其是四肢部位时常需要展露出来, 如果多了针孔,哪怕是很小的,也有可能会影响效果。更加搞不好,会被传出吸毒之类的丑闻,要是这样,真就万劫不复了。 源夏将抱枕抱在怀里,喃喃自语道:“真累呀,就跟打仗一样。够了,我走了劳伦斯先生的三场秀了。下一次,下一次打死我都不来了。实在吃不消了。完全就是跟拼命一样。” 冯小满笑了:“可是下一次你还是会来。” 时尚圈或者说名利场就像一头怪兽,光怪陆离,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吸引着无数人前仆后继地奔向它。你以为这些红男绿女受骗了吗?哦不,她们是真的享受其中。 冯小满惋叹了口气,轻轻按摩着自己的脚丫子。这双脚那时候被称为“世界上最美的脚背”,现在也得屈身于一双双稀奇古怪的鞋子里头。不到上场前一瞬间,模特儿都不知道设计师究竟给他们配上了怎样特别的鞋子。她甚至在为一位以特立独行而著称的设计师走秀的时候,差点儿没直接把鞋子脱下来拎在手里走秀。她倒是想要个性一回,只是作为外来户少数派新人,循规蹈矩才更保险。 她的米兰之行持续时间只有短短三天半,她因此错过了不少大牌的面试机会。在这里她总共只参加了八场走秀,这个数字比起纽约还有伦敦的时装周,都有所减少。她的粉丝们都觉得冯小满不应该在伦敦逗留,应该早点儿到米兰来争取为更多品牌走秀的机会。因为今年在米兰办秀的品牌名气更大。 直到她签下的彩妆品牌发布了最新广告大片的预告,大家才转忧为喜,奔走相告,天啦!谁说他们家小满长得不够东方,在国外模特圈子混不下去的。看看,他们的小满人见人爱! 冯小满苦笑,如果她继续按照在纽约以及伦敦的频率进行工作的话,她估计得送到医院里头抢救去了。 源夏一直在叹气,喃喃自语道:“不行啊,咱们不能这样松懈下去。得加油,得抓紧机会。今晚有B家的品牌晚宴,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冯小满坚定地摇头:“算了,总觉得他家跟C家关系微妙,我还想争取一下C家的机会。”她已经参加过三次C家的试衣了,设计师跟造型师都属意她担任开场模特儿。要是真拿到这次机会的话,她可算是正儿八经地红了。 源夏崩溃:“你不去的话,你打算干嘛?继续待在酒店里看书写作业?” 冯小满点头,一脸坦然:“对啊,这个礼拜就是高考一模,我总得准备着练上一回吧。” 她本以为赫主任的造访会让她心烦意乱,会忍不住去想关于艺术体操的事情,然而实际上,她却发现自己的内心居然无比平静。她担心一百天以后的高考都要比担心国家队的处境多。她果然是个自私的家伙。她还在米兰时装周的期间刷完了去年的高考五门卷子,虽然成绩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但是真的很有成就感。 源夏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再跟冯小满这种怪物交谈下去了。因为这妞儿居然认为看书做题是最好的放松方式。 冯小满积极向源夏推销英语书:“你要真的试过以后,你就发现其实心无旁骛的学习,才是最轻松的事情。因为你的目标非常明确,不需要想其他的事情。” 源夏愁眉苦脸:“不,我会觉得头更痛的。” 冯小满才不放过她呢,直接逼着这个还在咳嗽的病号去看火爆全球的《越狱》了:“你得跟上流行,对,就是最世俗的流行。这样你接受采访时才能有更多的话讲啊。BBC的纪录片也不错,起码跟人吹牛时可以有更多的话题。” 祸害完可怜的源夏之后,冯小满心满意足地开始继续刷她的物理题了。哎哟,还是看书写作业最好玩,不需要对着冷风吹,也不用踩着高跟鞋磨破了脚。 冯小满本以为伦敦一别以后,赫主任短期内不会再有什么新动作。哪知巴黎时装周结束以后,她又去布列塔尼的玫瑰海岸拍了三天广告外加一个杂志封面后,都要收拾行李准备飞回纽约的时候,庞清居然过来找她了。 冯小满对于这位小师姐,感情一直不一般。她喊庞清进房间说话。两个人都坐在沙发上,却久久的都是无语。 其实冯小满清楚庞清的来意,她是来劝自己恢复训练的。不管裁决结果如何,一直苦练到禁赛期结束,然后代表祖国出战,为国争光。可是冯小满已经不想这样了,她名利心重,得失心也重。让她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不能上赛场,只待在训练馆里头苦练,她做不到。 况且说句不好听的话,赫主任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谁知道什么时候领导一不高兴就把他给撤掉了。她不是不相信赫主任的为人,她是不信任他的能耐。她丢下一切,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去恢复训练了。上头一句话,不养闲人,不养没有能耐上国际大赛场上为国争光的闲人,她就能被退回省队待废了。 没有人会心疼她付出的代价。作为运动员,不能为国争光,在大众心目中原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她不想将自己的命运悬挂在别人的一念之间上。 她想给自己一次机会,好好的当模特儿。她想看看自己,如果前全力以赴去做这件事情的话,她究竟能够达到一个怎么样的成就。谁能肯定呢?谁能知道未来究竟会怎样? 庞清看到冯小满就叹气。到底是不一样了,如果说以前的冯小满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话,经过包装打磨之后,她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感觉已经大不相同。庞清甚至觉得,她就这么素着一张脸,穿着最简单的衣服随意走在街上,旁人也能够认出她是超模,而且还是很有名的那种超模。因为,她的气场摆在那里。 以前在赛场上面,庞清最喜欢冯小满的一点,就是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她气场十足,根本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扰。现在,她将这种魔力运用到了她的模特儿事业当中。 冯小满拿了矿泉水给庞清:“我这儿也没有其他喝的,你还是就喝矿泉水吧。” 庞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间开口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的。” 冯小满抬起眼睛来看她,没有涂睫毛膏,也没有画眼线,可就这么眼睛一转,庞清就觉得自己的心一阵微颤。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徐大帅去港城队了。” 这句话无疑是颗重型□□,直接把冯小满给炸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睛,不置信地问庞清:“她为什么会出走?” 之前爆出冯小满的兴奋剂事件之后,国家队唯一送到莫斯科艺术体操基地进行训练的人,就只有徐大帅。事实上,在莫斯科大师杯上,这个孩子发挥得也相当不错,拿到了个人全能赛的第八名。这样的成绩对于一位加入国家队还不到一年的新人而言,可以说是相当亮眼了。但是徐大帅还是遭到了嘲笑,没有世锦赛前三甲参加大师杯,也好意思真当自己是世界第八么。 冯小满觉得徐大帅挺冤枉的,她们三个没参赛,并不意味着没有其他高手啊。相反的,各国都派出了顶尖配置,一门心思地想要撬下那块金牌。况且大师杯上,裁判还对中国队压分厉害,很有趁机打压的意思在里头。徐大帅要不是表现的确抢眼,压根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成绩。 她追问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徐大帅不是应该还在莫斯科训练吗?” 徐大帅的跳步漂亮,这点很能获得阿芙罗拉教练的欣赏。现在新一批的运动员里头,跳步漂亮的新人并不多,所以阿芙罗拉教练格外喜欢这样的运动员。徐大帅为人不娇气,她也是能够狠下心来死命练的运动员。冯小满觉得这样的徐大帅,不至于让阿芙罗拉教练讨厌。 庞清叹了口气,将事情的始末给说了。现在国家队跟莫斯科那边的合同,还是按照季度进行签约。这一回到期以后,赫主任就把钱苗苗给派去训练了,将徐大帅给叫了回来。 冯小满焦急不已:“你们在开什么玩笑?这哪里有必要呢!两个人都在莫斯科训练,不是正好有个照应么。” 庞清摇摇头,苦笑道:“没有预算。” 那位李主任上任后,要干出政绩来,体现出他不一样的能力。为了响应勤俭办奥运的号召,他把送运动员出国训练的预算给砍了,没往上头报。于是,今年队里头的开销中,就没有这笔钱。 冯小满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哪能这样报预算。盘子做的这么小,后面想发展,想做事情,就千难万难了。方方面面都要钱,所有认为理所当然无需花钱的地方,其实都要钱开路。预算做少了,后面队伍里头哪有经费用来支出? 庞清摇头道:“可不是这个理儿么?反正送一个人出去就得六十万,队里头实在没这个钱,除了个人项目外,集体项目也得赶紧送出去好好练。老赫东挪西凑把咱们队里头的家底儿翻了个底朝天,也就凑够了送集体项目组出去的钱。他向上头反应困难,上头表示这经费都是有数的,不能随意挪用。队里头商量了,大家轮流过去。可是没想到徐大帅回来以后就直接打了退役申请,转头就去港城队。” 冯小满敏感地追问庞清:“真这么简单?我觉得没这么简单,徐大帅的性子,我还算是了解一二的。这孩子其实挺能忍的,也不是爱找事的性子。那个时候,大家对她意见那么大,她不也忍了下来么。” 庞清苦笑道:“现在当然不一样了。李主任下台了,徐大帅又是大家都知道的李主任嫡系当中的嫡系。” 她没有说下去,但是冯小满也能猜测到,徐大帅从莫斯科返回国内以后,日子绝对很不好过。那些曾经在李主任底下吃过亏,受过气的女孩子们;还有那些曾经被李主任打压的抬不起头来的人,现在没有办法找李主任的晦气,但是看徐大帅不顺眼,却是理所当然的了。主子都倒了,踩两脚狗腿子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么。 冯小满火冒三丈:“老赫这是疯了,他是真的疯了。这是自毁长城!现在,整个队伍里头能撑起来的人只剩一个徐大帅。照这么下去,今年的世锦赛咱们连一个能进前八的人都没有了。今年的亚运会也等着被剃光头吧。” 266|你就不会拒绝吗 庞清也不因为冯小满的话而不高兴。艺术体操的比赛周期规则变化对老队员相当残酷, 她这个上届亚运会金牌得主,四年后的地位再不比以前。她的竞技状态在下降,她自己最清楚不过。如果不是国家队实在没人, 她也不愿意这个时候还硬着头皮出场参赛。 这位国家队的大师姐点点头:“是的, 其实徐大帅这样身体素质好的运动员, 在这个周期非常吃香。你看她的跳步, 真心的,我觉得比你不差了。虽然柔韧性差了点儿, 可是,这通过动作编排跟器械运用, 可以加以弥补的。我要是裁判的话, 我肯定会更加喜欢徐大帅。跟他比起来我已经是落伍的人了。” 冯小满在屋子里头急得团团转:“老赫真是个糊涂蛋, 我跟他说了, 他的首要任务是□□, 把队伍给稳定下来,这个时候他把徐大帅从莫斯科叫回来, 他自个儿以为没有别的意思,可看在其他人眼中,那就是肃清异己的信号。揣摩上意, 落井下石, 多少人最擅长的就是这一手呢!现在闹成这样,把人给挤走了。” 那个时候孙岩她们是被逼着在国家队没有立足的地方, 才不得不出走港城代表队的。她们想继续职业生涯, 就只能走这条路。可现在, 徐大帅的事情,明明可以用更好的方法来解决。 冯小满问庞清:“队里头没钱的话,为什么不拿其他钱先暂时用着。” 她在机关里头工作过,清楚一件事,其实所谓的专项经费没有完全挪用的,基本上不可能。怎么花钱,用什么名义花钱,都是有讲究的。财务领导为什么头发掉得快,都是在挖空心思地想着怎么才能把账面给平了。计划不如变化,谁家能保证预算能够满足所有要求啊。 冯小满情急之下嚷嚷起来:“别的不说,老赫现在还能把我的广告款给退回来,队里头就不可能完全没钱啊。” 庞清叹了口气:“那钱其实是抠回来的,从体操中心的账户里头直接给你打。这些钱,老赫说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动。他要用这钱,挽回你的心。” 冯小满愣了一下,上下嘴唇蠕动着,完全说不出话来。 庞清接着往下说:“老赫说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你被禁赛,而是你已经寒心了。你彻底死心了,对国家队一点儿感情也没了,不想再有任何瓜葛了。到这一步的话,就是神仙都没有办法了。他现在没什么其他的事情能够做,他只能先把姿态摆出来给你看。他想让你知道,国家队为你敞着门呢,他愿意做任何事情来让你回去。” 冯小满急得跳脚,事有轻重缓急,这最基本的道理,老赫还还不懂吗?为了她一个冯小满可能的回头机会,然后就这么把徐大帅也稀里糊涂地送走了。 “他以后肯定会后悔死的!”冯小满斩钉截铁道,“老赫还是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我一点儿也不领这份情!这事儿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会怎么说我?为了冯小满回心转意,他把国家队现在的绝对主力给逼走了。人家会怎么看我冯小满?人家会以为是我冯小满不容人,怕新人挑战了自己的位置,所以才把人给挤走的!” 庞清苦笑:“老赫哪里能想得到这么多啊。”其实不仅是赫主任,就是她们也考虑不到这么全面。 冯小满恨得要死,简直不知道该怎样说这个赫主任了,一根筋就是真一根筋。他们队里头去年没申请预算,今年上头的领导就不好随便额外再给他们拨钱。这一笔笔支出都是有明目的。艺体队叫嚷着说缺钱,就把钱给了艺体队。其他队伍能没反应?不患寡而患不均。不管是以什么名义把钱给拨下来了,你要怎么花,不还是你们队里头关上门自己的事情么! 她现在估计,闹成这样,只要后面几个大赛成绩再往下面掉。赫主任这个救火队就自己先被烧死了。 李主任不行,可李主任在任上时,国家队取得了一连串的突破,从各个大奖赛、分站赛乃至世界杯,简直就是横扫千军的节奏。老百姓可不管摘果子不摘果子,在谁手下出的成绩,人家就认谁。至于后面大师杯溃败,那不是她冯小满被禁赛了么。 庞清叹了口气:“赫主任是好人,只是,他太直了。他大概没想到徐大帅会这样决绝,前脚调回国内,后脚就交了辞职申请。” 冯小满心道,李主任就是乖孩子带多了,以为个个都是一声“为国争光”的口号一喊,死都要留在国家队的主。也不想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能走了三个就能走掉第四个。 “我看今年的亚锦赛跟亚运会,他拿谁去参加比赛?陈美的情况我也知道,她挺努力的,训练也很认真。不过她的水平的确没有办法拿到奖牌呀。庞清姐,你再这么拼下去,你的脚会废掉的,你知不知道?” 庞清苦笑:“我也不想啊,可是我也没办法。” 她哪里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已经不适合继续高强度的比赛跟训练了。她叹了口气道,“可是,这到底是培养我的队伍呀,它需要我的时候,我又怎么能够置之不理呢。” 冯小满恨声道:“你们就是这样,永远都不懂得拒绝,所以别人才能这样欺负你们呀。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千秋万代的好基业,呸!” 庞清温和地笑了,拍了拍冯小满的手背:“没关系,我还好,老实说,能够站在比赛场上重新参赛,我也挺高兴的。毕竟,已经是这么多年的感情了。” 后面的情形反而变成了庞清在安抚冯小满。她一再保证自己肯定没事儿,才把冯小满从暴走的哥斯拉状态给拉回来。可惜的是,冯小满看她已经是“你别跟我说话,再说话我就翻脸”的状态了。 庞清只好无奈地看着冯小满上线去敲徐大帅。 现在徐大帅换了手机号码,也不跟国家队的人联系了。冯小满只能在线上守株待兔:“徐大帅,你快给我出来,把事情说清楚!” 庞清无奈道:“没用的,现在她根本就不给我回留言了。” 结果出乎庞清意料,徐大帅居然相当迅速地回复了冯小满:“没什么好说的,我觉得太累了,很没意思。这些当官的在背后打仗,把我们这些运动员当枪使。我烦死了,我真觉得烦死了。算了,他们要打自己打就好了,干嘛坑我呢?我觉得,孙岩她们在港城挺好的,起码不用想那么多烦心事。起码没人会以为让我出去比赛,是给了我天大的恩赐一样。” 冯小满立刻问她:“他们欺负你了?” 徐大帅发了个微笑的表情过来,回复道:”这种事情怎么说呢?心里头有气,总归要发出来吧。子衿跟图图还有梨子她们也都劝过,没用;反而搞得她们也难做人。算了,我也不想说了。我觉得他们也是一群可怜人。反正我是不想继续呆下去了。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冯小满没脸劝徐大帅,只好叮嘱道:“那你不能放松下来啊,你不能浪费了你的天赋。既然你去了港城,那也得好好继续练下去。” 徐大帅乐了:“我没放松啊,我们可比隔壁的羽毛球队辛苦多了,我们每天训练五个小时呢。剩下的时间,我们还要去舞蹈班跟艺体俱乐部兼职挣钱,我真喜欢这样的感觉。在国家队里头太累了,除了训练就是训练,我真觉得我受不了了。到这儿来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享受艺术体操。” 冯小满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在港城,运动员很多都是兼职的。她们这支新成立的艺术体操队因为是港城特殊人才引进的第一批体育专才,额外获得了很多优惠政策。但即使这样,队员们也都得出去兼职,绝不会一天到晚泡在体操馆里。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了。 其实她刚才甚至想过,她来出这个钱,她个人捐赠,送徐大帅去莫斯科训练。一年六十万,她刚签了彩妆广告代言,还是出得起这个钱的。 但是现在,冯小满说不出口了。 庞清叹了口气:“不管是不是好心办坏事,老赫他能做的事情,我看他都已经做了。你也没猜错,这回就是他喊我过来的。他觉得我说的话你能听进去。他就想让我劝劝你,可是,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到底你想不想你回国家队。我看你现在生活的也不错,真心话。老赫拿出来的那些钱,也许你没几个月能挣到手了。” 冯小满连忙否认:“没那么多,真的。模特就是表面上看着光鲜。其实我走场秀没什么钱的。” 在国外,经纪公司提供的每一项服务都要收钱的。什么模卡啊,住宿啊,甚至连打印都要收费。冯小满第一次知道时还有些发愣,心道,我不是你们公司的人么。走秀的酬劳公司要抽走三成,此外拿到手的酬劳还得交大约百分之三十的税。一层层下来,真正到手的钱,远远没有外人看上去的那么多。 冯小满老怀疑她们面试的地方提供点心跟饮料,其实是怕各位来面试的模特儿没钱吃饭。这是相当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庞清笑了,调侃道:“你参加一场比赛也没什么钱啊,而且同样辛苦。算了,我就是把我的意思说给你听。至于你怎么想的啊,你还是自己决定吧。” 冯小满点点头:“其实我现在的想法很简单,不是我给赫主任泼冷水,我的事情真的不会这么快解决。别的不说,今年的亚锦赛跟亚运会我是绝对不可能赶上的。我既然已经签了公司的经纪约,那我就会好好的走下去。你让他还是把精力放在其他人身上吧。没人有耐心等他三五年慢慢打造队伍的。今年最迟到亚运会,他再拿不出成绩来,他连自己都保不住。” 庞清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那你好好加油,那个,我们比赛你会来看吗?” 冯小满看着庞清期待的眼神,一时间心里头不是滋味。但是她依然摇了摇头:“不了。我在美国还有工作,我得回去拍杂志照片。” 庞清有点儿失望,又一次点点头:“那你加油,以后,以后有空回京中看你妈妈的时候,顺便到队里头来看一眼吧。子衿还有图图她们,都很惦记你。” 冯小满心情沉重。送走了庞清以后,她坐在沙发上,久久地发着呆。她没想到,李主任走了以后,情况并没有真正好转起来,反而更加糟糕了。 庞清说的含糊,但冯小满却能够从只言片语中猜测出里头的意思。那就是国家队正在面临着新的一轮的洗牌。以前备受李主任青睐的那些运动员,现在肯定会被其他运动员打压。这才是最悲哀的事情,群狼环饲,内部却波涛汹涌,争斗不休。 一个人犯下的罪过造成的影响,绝对不会随着这个人被清理掉以后就消失。就好像《装在套子里的人》中说的那样:的确,我们埋葬了别利科夫,可是还有多少这类套中人留在世上,而且将来还会有多少套中人啊! 冯小满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她是今晚十点钟的飞机,抵达纽约的时候,刚好可以赶去摄影棚参加上午的拍摄工作。 她一上飞机就敷上面膜,然后戴上眼罩开始睡觉。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她休息,她必须得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摄影棚里,出现在摄影师的镜头下面。 冯小满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一种怎样惊人的毅力扛住工作的。她甚至在摄影师让她穿着单薄的蕾丝裙子躺在长椅上假寐的时候,直接睡着了。三月上旬的纽约,温度只有四五度,她居然睡得经纪人推她,她才醒过来。然后她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冰凉到没有知觉了。这个过程中,只有摄影师不停地“咔擦咔擦”地按快门。因为他觉得她的睡容非常符合睡美人的状态。 吃午饭的时候,冯小满就知道自己又完了。她好不容易见好的感冒这回肯定会更加严重。为了给自己提供充足的热量,她连一贯不碰的热可可都喝掉了一杯。原本相当可口的海鲜沙拉,此刻吃在嘴里味同嚼蜡,噢,错了,蜡烛应该不会这么苦。 下午情况更糟糕,因为这要命的天空开始下起了雨。难道摄影师会移步棚内开始工作吗?当然不会,因为这位顶尖摄影大师觉得冯小满非常适合来一场雨中曲。对,就是那个经典的雨中跳舞的电影片段。冯小满就穿着看上去很美但实际上完全不保暖的衣服,举着伞开始了雨中歌舞。 摄影师赞叹她的聪明,因为舞步她看一遍就能一个动作不错地记下来。他不停地赞美她:“噢,宝贝,你实在太美太迷人了。上帝,你真是上帝的杰作。” 冯小满在心里头悲愤地想,你把你的上帝的杰作都快给冻死了,你家上帝为什么不找你拼命啊! 整个雨中歌舞片足足持续了四个小时,一直拍到晚上收工。那位摄影师先生不停地说完美,然后让她继续下去。冯小满一度要怀疑自己的听力水平了。亦或者,他们理解的完美不是同一个单词? 换装的时候,她的经纪人先生过来问她要不要来点儿香槟御寒。没等她回答,他又拿走了杯子:“噢,抱歉,亲爱的阿普诺尔,我忘了你还没有成年了。” 冯小满摇摇头:“谢谢,我不喝酒。”酒精在有些比赛项目中被认为是违禁药物。她脑袋是木的,已经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些项目了。 平然颇为高冷的经纪人先生现在对她已经和蔼可亲许多了:“亲爱的宝贝,加油,坚持住。你能够跟赫尔夫先生合作,这会是你的履历表上最漂亮的一张。” 冯小满觉得这些照片跟工作经历就像是小女孩挂在衣橱里头的漂亮衣服一样。她也说不来能够证明什么,但大约,能说明她很牛吧。她起码还拥有这些。真是让人伤心啊。 她不能赖在车子上不下去,她打足了精神,继续跑到雨中开始她的舞蹈。赫尔夫先生赞美她:“喔,太棒了,对,没有一点儿抖动,非常享受的状态。噢,真棒,我得说,穿着高跟鞋将舞跳得这么棒的小妞的确不多。” 冯小满始终笑得轻松愉快,来契合音乐的旋律。她在心里头吐槽,那是因为她一直用前脚掌着地支撑,要是靠着后跟,她估计早就摔死了。她可不能受伤,受伤就意味着她的职业生涯必须得被迫中断上好久。至于不发抖的秘诀,好吧,她把自己想象成火鸟,靠着内丹燃烧的火鸟。为了拍个杂志内页照片,她容易么她! 大概是怕冻了一天的她会在路上晕倒,她的经纪人先生居然破天荒地主动开车送她回公寓去了。临下车之前,这位以严苛而著称的经纪人先生居然安慰了她一句:“回去以后好好喝你的中国神药,然后泡个澡,好好睡一觉。相信我,亲爱的姑娘,你能坚持下来的。” 冯小满向他难得的温情道了谢,头晕眼花地回了自己的公寓。她本来想扑到源夏身上去挨挨蹭蹭求安慰,结果进门就发现比她更严重的重病号。 源夏受伤了,脚踝骨折。她在拍摄一则牛仔裤广告的时候,被要求在毫无防护措施的蹦床上不断地跳来跳去,用来说明这牛仔裤的弹性是多么的好。这是她迄今为止拍摄的名气最大的品牌广告。能有这个好机会,得归功于她这个时装周期间内,连着给劳伦斯先生走了三场秀。 经纪人鼓励源夏,一定要牢牢把握住这次好机会。十九岁了,在这个圈子里头已经属于老面孔。要是源夏还不尽快拿到重量代言,跟更牛的摄影师还有设计师合作的话,属于她的好年华,很快就会过去。 兢兢业业的源夏立刻按照摄影师的要求,在蹦床上跳了起来。她以前练过几年舞蹈,身体还算是有底子的,所以拍出来的照片让摄影师非常满意。可惜的是,拍到一半的时候,她从蹦床上滚了下来,脚崴了,脚脖子立刻肿了起来。等送到医院里头一检查,拍片结果显示脚踝骨折。 冯小满又急又气,看着源夏脚上裹着的石膏,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训斥:“你不知道拒绝吗?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你就跑上去跳。这是拿自己的小命在开玩笑!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摔的是脚脖子,你要是摔的是脖子的话,命都没了。” 源夏被这样的冯小满给吓到了。就连在厨房里头炖着牛骨头汤给源夏以形补形的丹妮,都被她气吞河山的架势吓得瑟瑟发抖。哎呀妈啊,这冯小满看着又瘦又小(丹妮身高有一米七九),怎么肺活量这么大,吼得她都担心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会被震掉了。 可怜的源夏小姐姐,明明她才是病人,却不得不反过来安抚冯小满:“没事的,真没事,反正时装周已经过去了,不用赶场子。我下面原本就打算度假的,没有太多工作,刚好养伤。你就别担心啦,那个情况没那么严重。” 冯小满眼睛冒着火光,恨恨道:“你们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不懂得拒绝?为什么别人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源夏很无奈:“咱们当模特儿的,哪有条件提那么多要求啊。能够跟大厂商合作,这样的机会原本就难得。” 冯小满拍案而起:“就是这种心理,就是这种心态,人家才会越发欺负你。该提的条件就必须得提。不行,这事儿得有个说法,不能就这样算了。” 源夏连忙按住冯小满:“你别着急,我经纪公司跟他跟他们谈了,一切都是按照正常程序走。你别怕,这段时间我就是不工作也不会饿到的。” 冯小满气得眼睛都红了,一个个都这样。一个庞清一个源夏。明明知道有危险,还要硬着头皮上,就不知道应该拒绝吗? 源夏真是被这个小妹妹搞得头疼:“哪有那么容易呀?想要获得机会,就得拼。没底气呗,你看我要是世界排名第一的超模,我有没有底气拒绝?我当然有,可是现在不行,我完全没有底气。这么多人争这个机会呢!我不愿意拍,自然有其他人愿意拍。这个机会就被抢走了。一次就会被抢走,后面这机会还会不会再来,就难说了。” 冯小满摇头:“不对,你必须得学会拒绝。不能别人提出什么要求,你都满足。不然的话,你以后会吃大亏。别的不说,你脚脖子摔成这样子,以后恢复到哪一步都难说。丢了几个月的工作事小,以后你走路说不定都会脚痛。反正我知道,脚脖子骨裂完了以后,立踵会很疼的。” 源夏一下子脸色煞白,惊恐不已。 丹妮也从厨房伸出头来看,咋舌道:“这么严重啊!” 冯小满瞪眼:“要论起受伤跟伤后恢复,谁都没有我们当运动员的有发言权!” 她一点儿也不慈悲为怀,她还在源夏的伤口上撒盐:“你想想看。你在养伤的几个月里头,你会损失多少工作机会,会减少多少曝光的希望。你现在明明处于上升期。这一次四大时装周的走秀,你合作了多少大牌,这个时候完全可以趁胜追击,多拍几个杂志封面还有广告什么的。现在你受伤了,这些事情都得泡汤。你是不是因小失大?” 源夏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最后忍不住讷讷道:“我也不想自己受伤啊。” 冯小满摇摇头:“你当然不会想。只是,咱们现在这种情况,自己只能对自己负责任。所有的事情自己都得考虑到。不然的话,谁会管我们?” 267|丈八烛台 源夏小脸苍白, 一半是脚疼,一半是焦急。 老实说,停工几个月对她这样处于上升期的模特而言, 确实是一项非常沉重的打击。她好不容易才在今年的时装周上, 终于争取到了机会, 能够跟大品牌合作走秀, 算是正儿八经混足了时装周。在国内她也因为墙外开花,所以墙内也香了。经纪人告诉她, 后面有好几单工作属意找她,其中还有两个大品牌。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停下几个月, 这就意味着大量工作机会的流失。之前, 她一直逃避着不愿意去想这些, 现在冯小满这么一说, 源夏简直要掉眼泪了。 冯小满瞪眼:“你现在知道怕啦?你毫无防护的时候, 就上蹦床各种蹦跶的时候,那个牛气劲儿去哪了?” 源夏委屈不已, 讷讷地又强调了一遍:“我也不想啊。” 冯小满愤恨不已:“你要是再对自己这样不负责任,以后这种事情只多不少。拼什么拼啊,人要是在不在最好的状态下去工作, 肯定是没有好效果的。什么带病坚持, 坚守岗位呀,什么带伤上场比赛啊, 其实都是瞎几把胡扯蛋。” 源夏忍不住道:“那你奥运会的时候不也受伤上场的么。还是直接从赛场上被车子推到医院的。” 冯小满瞪眼:“那不一样, 那是奥运会啊。” 源夏委屈兮兮:“可这也是一次很重要的机会啊。” 冯小满一下子对她说的哑口无言了。是啊, 如果是奥运会前一年的世锦赛个人全能赛呢,她受伤了会不会上场比赛去?会,她不上场比赛,怎么获得奥运会的入场券啊!其实,本质都是一样的。不过诱惑的大与小之差而已。 冯小满叹了口气,赶紧找面纸擦鼻子。 丹妮在边上说她:“哎,你也别说源夏了啊。你不也差不多。我可是听说了,你从伦敦拍那个什么美妆广告冻感冒开始,就一直没有好利索。今天外头多冷的天啊,你不也在拍杂志么。都一样,时尚产业链的底层民工,都在拼。” 冯小满无言以对。她能说什么呢?模特儿的工作就是这样子。反季节拍摄是常态。夏天裹着皮草,冬天穿着薄纱,刮风下雨不躲雨非得雨中漫步,还要姿态优美各种享受。完全不符合人类的生理需求,可这就是工作。 如果她们要求按照正常的环境进行工作,那么毫无疑问,肯定会被说是耍大牌吧。 她记得上辈子时,有位著名演员吐槽小鲜肉:大意是手破了,摔伤了,冬天泡在水中拍戏,夏天穿着大棉袄拍戏,压根不足以作为演员敬业的证明。这就是演员该做的事情。 当时他们办公室里有两位同事为此争了起来,其中一人道:“都是工作,清洁工在酷暑下上班被歌颂,为什么明星大冬天泡在水里一冻就是半天还得被幸灾乐祸,说什么有意见你就别干啊。为什么不拿这话去怼清洁工。不是你弱你有理,但同时也不该是你强你活该。他们都付出了,都辛苦了,为什么后者不能提一句自己觉得辛苦?” 上辈子的她,是从来不参与这些办公室讨论的。 现在轮到她自己时,她无话可说。职业特点决定了她们的工作环境,从来不会像时尚大片中看上去的那么光鲜亮丽,或者说是相当糟糕。她没有办法拒绝。可是她还是再三跟源夏强调:“那不一样,说句不好听的,我拍一会儿起码还能有热茶进肚子保暖。再了不起就是感冒发烧。你这完全不同不一样,你这可是腿都摔断了啊。你就等着吧,你躺床上给我好好躺几个月。” 源夏哀嚎了一声,讨厌,冯小满故意戳她的肺管子呢。 冯小满恨声道:“我就是让你知道痛,知道这件事情后果多么严重,让你瞎逞强。因小失大了吧,你就好好养着吧。” 源夏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想回家养伤。” 冯小满瞪眼:“得了吧你,又是上飞机又是下飞机的,你来回折腾个什么劲呢!你还不如就在这呆着。” 话一说出口,她突然间反应过来。源夏在这里呆着的话,谁来照顾她? 冯小满自己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在时装周上大出风头,现在走秀、广告以及杂志拍摄这些工作已经排得满满当当。用她那位经纪人的话来说,作为新面孔,她正处于飞速的上升期。现在每天晚上能按时赶回公寓就不容易了。后面一连串的工作,她都得出差。要说她能拍着胸口保证好好照顾源夏,真是算了吧,别自个给自个脸上贴金了。 丹妮突然举手道:“我可以照顾源夏的啊,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工作。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这两个月里头我能照顾源夏。两个月以后她不好,就随她瘸着吧,反正我是要回国去了。” 源夏大喊:“你们两个没良心的,我白疼你们了。” 冯小满冷笑:“现在晓得世道艰难,人心险恶了吧。好好养着吧,可怜天见的倒霉还。” 刚才发了一通火,冯小满倒是出了不少汗,感觉舒服了一点。她又赶紧去厨房煮了一大锅红糖姜茶,今天晚上她就靠着这个过日子了。还是唐人街好,店铺里的鲜姜五十美分一堆,对了,她还买到了艾灸盒子,一会儿可以点起来去寒湿。 丹妮看着冯小满昏昏沉沉的样子,难得生出了怜悯之心,给她盛了一碗牛骨头萝卜汤:“喝吧,我撒了白胡椒粉啦,一点儿也不腥气,你喝一碗,肯定能发发汗。” 冯小满看看牛骨头汤,一时间没有动。 源夏是知道她当初因为食堂的牛肉里头含有瘦肉精,这才尿检呈阳性的事。她估摸着冯小满有心结,想要出口提醒一下丹妮。没想到冯小满居然直接接过了那碗牛骨头汤,咕噜咕噜的将汤喝完,连牛骨头上的肉跟白萝卜都吃了一干二净。 冯小满觉得实在是太爽了,真的,真的很爽。她之前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碰一点儿红肉了,无论是牛肉羊肉还是猪肉,她一点儿也不敢碰,唯一补充的动物蛋白的食物除了鸡蛋牛奶就只剩下鱼虾了。 喝着这碗热乎乎的白萝卜牛骨头汤时,冯小满简直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真是太委屈自己了。她矫情兮兮地想着,她这么辛苦,他一定要好好犒赏自己。 对,凭什么不要国家队退回头的钱啊!她要把钱拿回来,在京中买四合院,现在京中四合院的单价,都已经长到两万向上了。刚好,挑一处偏僻点儿的地方,把所有钱全用上去,她就要买个四合院。嗯,接下来还要好好工作,挣钱,拼命地挣钱,等挣到钱以后,在港城也买一套大房子。万一到时候京中雾霾严重,就让她妈在港城住着。 冯小满其实很希望母亲能够跟自己住在一起。但是,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满世界飞,动不动就出差。妈妈一个人留在纽约的话,肯定会特别孤单。她又不会说英语,连找个人聊天都艰难。还是算了吧,妈妈有自己的事业。 离开家以后第一次想念起妈妈的冯小满,吸溜了一下鼻子。吃饱喝足以后,去浴室狠狠地泡个热水澡,一直把自己泡到身体发红才出来。她琢磨着,照以前教她的那位老中医的说法,这身上的毛孔开了,才能把寒气逼出去。 冯小满在唐人街买到艾灸材料时还挺惊讶,果然是唐人街啊,的确包罗万象。结果卖材料给她的老板告诉她这是美国艾草,印第安人用来驱邪的。 老板笑眯眯的:“我看他们也用在按摩法术里头,就弄来试验了。哎呀呀,这洋玩意儿比艾条要猛。你这样受凉感冒的,听我的,直接熏手心劳宫穴就行了,保准你一会儿所有的手心脚心都烫的很。要是家里有人,就让人给你背上刮痧,寒气很快就出去了。” 冯小满连忙谢过了老板的好意,她哪里敢刮痧啊。这一刮痧背上留了印子,她还怎么拍照片走秀啊。可怜她造孽,当运动员时是不敢吃药。现在当模特儿了,连刮痧跟针灸都不敢轻易尝试。冯小满都要忍不住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了。 目送昏头昏脑进浴室的冯小满,丹妮叹了口气道:“我现在觉得,像你们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真的,太累了,太辛苦了。我琢磨好了,等我回国以后,我就开个火锅店,专门做牛骨头汤火锅,我就爱这味道。” 源夏点点头道:“行啊,到时候,我们去吃饭,你得给我们打折。” 丹妮立刻瞪眼睛:“你到底要不要脸啊!你都挣这么多了,你还好意思让我给你打折。” 源夏立刻作势假哭:“你看我现在这一趟几个月,还没的进项呢。” 丹妮叹了口气,抱着她的脑袋道:“我知道你不好受,能怎么办呢?” 拒绝的话,哪儿那么容易说得出口。所有的客户,所有的合作人,他们都喜欢听话乖乖配合的模特儿。他们不希望模特儿提出的要求太多,因为那样只会增加他们的成本,让他们觉得麻烦。所以很多时候,永远处于被选择状态的模特就只能接受。经纪公司也不会真的全心全意保护模特的权益的,因为他们也不想得罪客户。顾客永远是上帝。 源夏喃喃道:“只能说我运气不好呗。嗐,乐极生悲,老天爷大概想要平衡一下吧。” 两人说了会儿话,丹妮帮源夏盛了牛骨头萝卜汤过来,让她喝下去以形补形。 冯小满泡完澡出来。她洗了头发又吹干了,感觉人似乎好受了一些。然后她开始在客厅里头点艾灸熏自己的手心。 丹妮在边上好奇地看:“哎哟,艾灸吗?有效果不?照我说,你还是去买点儿药吧。虽然处方药麻烦,但非处方药还是能买到的。” 冯小满摇摇头:“算了吧,我不爱吃药。” 她熏了大概五六分钟的样子,果然觉得似乎有热气从其余手脚中冒出来了,她拿脚心踩着脚背,开心道:“哎哟,神了,还真是热乎乎的。” 源夏高兴起来:“这个好,以后然后带着,随时艾灸。” 丹妮立刻吐槽她们:“嗯,然后就会有新闻出来。新晋名模吞云吐雾,疑似抽大.麻。” 冯小满又被灸出了一身汗。丹妮帮她准备了一杯淡盐温水,她慢慢地喝了下去,又去浴室冲了个澡。这一回,她除了艾灸劳宫穴以外,还灸了传统的治疗感冒的穴位大椎。出完汗以后,人的确松快了很多。 她跟两位朋友打了声招呼后,就回房间看了眼第二天的工作安排,然后一头睡下。 等到第二天一早,她再度确认工作邮件时,惊悚地发现了一件事,源夏拍的那个广告,似乎由她来接手了。 因为源夏的牛仔裤广告只拍到了一半,所以厂商还要继续找模特儿重新进行拍摄。而获得这次机会的人就是冯小满。 冯小满看到那封工作邮件时,第一眼感觉是这个牌子有点儿眼熟,再然后她就捧着笔记本到源夏面前,指给她看:“哎,这是不是你拍的那个广告厂商啊?” 源夏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冯小满沉痛地告诉她:“完了,姑娘,你的脚白摔了,人家现在已经换人拍了。而这个人,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在厨房里头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熬猪骨粥的丹妮探出了脑袋:“天啦,我听到了什么人间悲剧。你俩这要相爱相杀么。” 冯小满翻白眼:“相爱相杀个鬼!我当然得去拍啦,我不拍的话,谁挣钱养你们家源夏。” 源夏立刻抱着枕头表示要哀嚎一场。 冯小满冷酷的很:“现在开始后悔了吧?你早点干嘛去了啊?告诉你一件不幸的事情,我估摸着,你受伤这几个月里头,原本打算找你工作的客户,很有可能都会转头找我。” 其实对于大部分欧美广告客户而言,也许她跟源夏看在他们眼中,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冯小满自己好几次都被时尚编辑当成那位韩裔名模呢。所以说,超强的辨识度什么的,冯小满经常怀疑,那东西到底存在不存在。 现在在海外混的好的亚洲模特并不多,大部分人还没有办法走上四大时装周。冯小满跟源夏这样的,已经属于佼佼者了。能找源夏拍广告的厂商,自然不会再去随便找地位更低的模特儿,所以冯小满理所当然地成了源夏的替代品。 她叹息道:“你说你吧。算了,我不打击你了。这个经验教训吃得够狠吧,以后你再这么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你还要吃大亏。” 源夏闷声道:“是啊,太惨了,没有能够安慰我的事。我本来还以为能够这一回打好了翻身仗,从此农奴翻身把歌唱呢。这回是真的得吃老本了。” 丹妮安慰她:“行了,你们这儿距离唐人街近,我看那边的蔬菜水果什么的东西都挺便宜的,嗯,你应该还能坐吃山空一段时间。到时候养的白白胖胖,就更加不用工作了。” 源夏哀嚎:“你也不用这样欺负我吧。” 冯小满笑道:“没事儿,你要是愿意锻炼的话,其实你现在还是可以锻炼的。我跟你说吧,那时候雅兰达脚受伤了,照样在体操馆里同训练。只要一天不练,身体就会状态不对。你也是,继续练习啊,好好把你的瑜伽给练起来。你要不练的话,等到几个月以后变成了大胖子,你更加没有工作了。” 那些传奇胖模特,之所以成为传奇,是因为几十年里头就出一个。所以大部分模特必须代表保持衣架一样的身材,好时刻发挥衣架的作用。 冯小满临出门前看源夏捧着电脑开始看美剧,心里头一动,叮嘱她:“哎,你这些日子不要闲着。去更新博客,去注册特推。把这些玩转了,反正你得让大众记住你。” 现在的模特还缺乏自媒体时代自我经营的意识。冯小满开了重生的金手指,所以这一块经营的好。她给源夏出主意:“你去跟网站合作,网站需要名人打开博客这个事物的知名度。而你本人算是超模,刚好属于能够让大众产生探究欲望的群体。好好经营,网络红人的影响力以后肯定不逊色于杂志常客。” 268|跳吧 源夏问冯小满怎么玩博客跟特推。冯小满没时间跟她细说, 直接让她看着自己的博客跟特推,依葫芦画瓢地学习。 “重点是,说你熟悉了解的事情。你不知道或者说不清楚详情的事情, 不要随便发表意见。网友中卧虎藏龙的人比比皆是, 宁可藏拙, 也别随便暴露了你自己的短板。尽可能真实, 与现实中的你相贴近,卖人设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 别装得多高大上就行。” 公寓门一合上,源夏就找到了冯小满今天早晨才上传到网上的一篇博客, 说的是昨天晚上喝牛骨头萝卜汤的事情。 她写道:独自在外, 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生病, 因为一生病就觉得自己孤独无援。原本自觉是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强, 只要一生病立刻秒怂, 成了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今天的拍摄工作持续了一天,一直在户外进行。然而非常不幸的是, 现在的纽约温度感人,下午还飘起了雨。摄影师先生非常喜欢这样诗情画意的场景,给我拍了很多美美的照片(很抱歉, 因为版权的缘故, 我现在还无法跟大家分享)。虽然冻得瑟瑟发抖,但是看到镜头下的自己, 成就感还是满满的。不让我上赛场, 我还能上另一个舞台。生活已经给予了我很多, 没什么好抱怨的。 下面的文字是她顶着大风行色匆匆走在街头,身后是地铁站出口,她手里捧着模特本的照片。大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她的表情也是一脸懵逼。相当滑稽的一张照片,配上的文字是:风一样的女子,然后是一个大哭的表情。 紧贴着她又贴了另一张照片,是之前彩妆广告的美容大片预告片。画面中,她肤色白皙,笑容明亮,灰蒙蒙的伦敦背景中,她的脸上仿佛笼罩了所有的光。美美的一张照片,配上的文字是:风一样的女子。然后她在这两张照片上画了连线,写下了一句话:他们都是我。 照片下面,她又继续写道:在外面风吹雨打都不怕,就是冻得有点儿懵。瑟瑟发抖的时候回到家里头,居然有热气腾腾的汤水等着自己。对,就是这碗香喷喷的牛骨头萝卜汤。其实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过牛肉了。是的,大概很多人都知道我有心理阴影,关于瘦肉精的心理阴影。 在我尿检呈阳性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会成了梦中惊醒。那些骂我嘴馋不该吃肉的人不孤单,因为我也曾经这样骂过自己,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吃肉。虽然我知道作为运动员的我必须得吃肉,不然我根本就没有办法维持高强度训练跟比赛。我能说其实那时候我最不喜欢吃的就是牛肉片吗?真的不好吃,每次都当成任务一样,把它们给吃下去。我更加喜欢酸奶跟水果。 昨天丹妮端着牛肉汤到我面前时,我当时感觉很想落泪。因为加入国家队以后一直在外头训练的缘故,其实我觉得自己还算是蛮坚强的,很少想家,很少想妈妈。因为心里头笃定,妈妈永远都在。可是昨晚头疼鼻塞的时候,我却特别的想妈妈,而且还觉得很委屈,好冷啊。 每一份工作都不容易,每一份工作的环境都不尽相同。但这是我选的路,那我就会咬牙坚持下去。 博文当中还贴了丹妮跟源夏的照片,丹妮当时正在厨房里忙碌,昏黄的灯光在她的脸上打上了一层温柔的色泽。她没有化妆,头发就简单地挽着。因为冯小满拍她,所以她笑着抬起眼睛来嗔了一句:“干嘛呢?” 在冯小满的相机镜头下,这个少女显出了十九岁的娇憨动人。她眉眼含笑,温柔可亲。冯小满给图片配的文字是:丹妮,勤快爽利的女孩。她在纽约已经打拼了快一年,她的理想是回国以后开一家火锅店,专门做牛骨头火锅。我跟源夏都说,以后要去蹭饭吃,还逼她给我们打折。 丹妮尖叫:天啦,我没上妆啊,他就是这么拍了我。 源夏逗她:“我看这是所有照片里,你拍过的最好看的一张。” 丹妮臭不要脸地捧着自己的脸道:“那是,像我这样的美女,什么随便拍,都能拍出大风景来。” 冯小满在博文中提到了她是如何治疗感冒的。她还兴致勃勃地告诉网友:效果不错哦,我发了一身汗,就感觉好多了。嗯,我又美美的睡了一觉,然后就元气十足地起床接着工作去了。辛不辛苦啊?我好像感觉不到辛苦。因为我知道比起绝大部分人来说我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 有人说是因为我天赋高,条件好,所以才走到这一步的。嗯,我得承认这一点,不然,就是不相信比赛时评委的眼光。但是也清楚一件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肯定会有很多条件比我更好,天赋比我更高的人。只是她们这方面的特长没有被挖掘挖掘出来,缺乏足够的机遇,所以她们才没办法出现在舞台上,为人所熟知。好天赋加好运气再加上好好努力,才有可能获得成功吧。 所以,加油吧!新的一天,希望每个人都顺顺利利,希望每一份努力都有收获,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平安喜乐。 丹妮仔细看完了她最近一个礼拜的全部博文以后,琢磨了半天来了句:“我觉得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她就是说她日常生活里头发生的事情,还有以前的一些事情的回忆。这跟写日记有点儿像啊。” 源夏点头道:“我估摸着这就是小满让我尝试的原因,不就是跟人叨叨么。我试试来吧。” 丹妮点头道:“那你试试吧,别的不说,你看看冯小满的博客访问量。妈呀,我看了都觉得她家喻户晓,粉丝一扫一大堆。” 源夏笑了起来:“她在模特圈其实有个绰号叫博客女王,她的经纪公司老板,经常跟客户强调,你知道她有多少粉丝吗?你想把东西卖到亚洲去,她就是最好的代言人。噢,她在欧洲也有大量的粉丝。你们得知道她的影响力!” 丹妮哈哈大笑:“就跟卖保险一样。” 优质保险品种冯小满从地铁里头出来,抵达了拍摄现场。她的经纪人先生已经到了,为了她成功“抢”到这份工作而兴奋不已。 “嘿,宝贝儿,虽然只是一季的广告。但是,广告会在全世界范围内投放。嘿,仔细看看,广告创意总监的名字,摄影师的名字还有制片人,亲爱的阿普诺尔,拿出你世界冠军的气势来。好好跳起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以后任何与跳跃有关的广告第一个要想到你!” 摄影棚里准备了丰富可口的早餐。冯小满老实不客气地取了蓝莓香蕉燕麦粥,慢慢地喝了下去。今天工作很辛苦,她必须得摄入足够的热量。跳步其实最消耗体力了。 吃完了早饭,冯小满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做拉伸运动。这里条件有限,完整的地毯基本功没办法进行,但是能做到的她都会努力做到。摄影师来了,他看到冯小满那几乎是270°的压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噢,你一定是一位出色的芭蕾舞演员。是的,你的身上有舞者的气质。” 冯小满笑了笑:“是的,卡尔先生,我接受过专业的芭蕾训练。” 摄影师笑容满面:“噢,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工作了。我期待你的表现,漂亮的姑娘。不过我得先去享受一天中最美好的开始,一顿美味的早餐。” 冯小满笑着点头,祝他用餐愉快。 经纪人先生非常高兴:“噢,亲爱的阿普诺尔,就是这样。你们亚洲女孩子总是太害羞,不愿意跟合作者说话。不行,这样不行,你得让摄影师了解你。加油!把握住这次机会。你知道卡尔是谁吧?他能够带你上更多的封面!” 冯小满觉得自己的额头上肯定是冒出了“此姝是棵摇钱树”这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她的经纪人先生看她的眼神都热切了许多。 经纪人先生一心认定冯小满来这么早,足足做了快两个小时的热身运动,是为了向她的客户已经其他工作人员展现她的努力敬业。他非常满意。看,卡尔先生吃完了早饭以后,不是拿起相机随手拍了冯小满两张照片么。嘿,这充分说明卡尔先生对她有兴趣。 冯小满对经纪人的夸奖哭笑不得。她不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待会儿跳起来,伤到了自己,她找谁哭去? 现场的工作人员给她拿来鞋子后,冯小满也是囧囧有神。她能说其实她挺土的,没能发现这鞋子独特的美么。她试穿一下也觉得不舒服,走路都别扭。 要她穿着这种鞋子上蹦床上去跳?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吧。她当时就拒绝了。当然,作为一个没什么话语权的怂货,她的说法是,这双鞋跟她缘分未到,穿上它,她没有办法发挥。 “嗯,我没有办法做出最漂亮的动作来。是的,我需要一双更加舒适的鞋子,最好是平底鞋。其实,我能够做出很多高难度的动作来,不过我需要更好的客观环境。然后,我肯定能够给你们带来大惊喜。” 制片人跟摄影师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满足冯小满的要求,帮她换了一双平底的鞋子。鞋子拿过来的时候,摄影师惋惜地表示,这样她的腿就没有穿上高跟鞋那么长了。 “可是我能够发挥的更好。”她骄傲地表示,“我的身材肯定是最好的,也许我的个子不是最高的,但是我的比例肯定是最棒的。这个是有数据最为支撑的。我以前在比赛中,还拿过最佳体态奖呢!” 摄影师笑了起来,倒是并没有因为她的要求而不悦。然后冯小满又要求现场提供充足的保护措施。 “这样不行,亲爱的道格拉斯先生,这样会耽误我们的拍摄进程的。已经有人因为拍摄这个广告而受伤了,我想你们应该不希望这个广告拍摄再度出现意外吧。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良好的准备是成功的一半。你想不想在广告片中看到世界上最好的跳步?嘿,那我需要足够的保护措施。我敢说,全世界,没有谁能够跳得比我更好!” 她一通拼命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吹嘘之后,终于争取来了她想要的安全保护措施。 经纪人先生对于他手下的模特儿跟客户进行沟通的能力非常满意。他点头道:“是的,这个要求你必须得自己提,要知道,你如果觉得不舒服或者状态不好的话,你也得自己说。不然的话,别人是不会注意到你没有办法应付的。” 冯小满心里头想,得了吧,不是不会注意到,而是你们压根不想注意吧。顾客是上帝,你们才不会愿意得罪客户呢。 她朝经纪人露出标准的微笑,表达了自己聆听教诲的感激之情。换好新鞋子以后,她又一次活动了脚腕,就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蹦床她玩过。体操中心下的国家队伍除了竞技体操跟艺术体操外,还有蹦床队。冯小满她们经常相互串门儿,观看对方的训练。她也上蹦床去玩过。因为她胆子大得吓死人,很多动作都敢做。那时候蹦床队的教练老开玩笑说要把她挖角过去。 冯小满也挺乐呵的,跟庞清她们说,如果她能够在地毯上也能跳到那么高的话,估计会把所有的裁判跟观众都吓死。 蹦床队的运动员们笑得不行。他们在荷兰世锦赛上拿到了四枚金牌,同样担负着争取奥运会奖牌的任务。那个时候,年纪轻轻的他们,个个都训练得非常辛苦却又非常开心。那个时候她刚拿到世锦赛冠军,那个时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美好。 冯小满走上蹦床的时候,心里头就忍不住想到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虽然外面的环境很险恶,虽然他们需要小心翼翼地去争取比赛的机会。但是那个时候,可以跟一起训练的女孩子在一块玩,即使就是胡说八道啥事儿也没干,也是最开心的事情。 她按照摄影师的要求,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她甚至有种在空中漫步的感觉,她的身体是自由的,完全不受任何约束。她看到了蓝天白云,她觉得自己距离它们是那么的近。她做了鹿跳反跨跳,只是这一回,她不需要再用舞鞋着地了。 冯小满有点儿伤感。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练习过跳步了。在公寓里没有环境,让她施展开来。她最多只可以在客厅里头铺上体操垫和地毯进行转体训练。她不敢练习跳步,她害怕在没有保护的状况下,万一发生什么风险。她不敢受伤。 唯一能够安慰她的是,身体自带着记忆。已经一百多天的时间没有舒展开双腿的冯小满,在蹦床上拼命地各种蹦跳,她展示了所有的跳步。这是她熟悉的方式,她喜欢这样跳来跳去。 269|亲戚造访 摄影师非常高兴:“她实在太厉害了, 上帝啊!她是怎么做到的!嘿,宝贝,你实在是棒极了。” 经纪人先生非常得意的告诉制片人:“哦, 你不要小看这位姑娘, 她可是世界冠军, 她非常厉害。是的, 没有谁能够比她跳得更好。她在中国的名气非常大。噢,贺, 就是NBA的那个贺。他在中国的网络搜索指数还比不上这姑娘呢。所有选择她的客户都是最有眼光的,她可以帮助客户将产品的销量翻倍。” 冯小满足足跳了有三个多小时, 出了一身的汗。摄影师对她非常满意, 因为她能够跳成各种各样令人惊叹的姿势。她可以一边跳一边往旋转着往后退, 她的后脑勺像是长了眼睛一样, 她就是知道应该在哪儿落脚。 摄影师一直不停地“咔擦咔擦”拍着照片, 越拍越兴奋。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他才停下手里的相机。 冯小满听到指令停下来的时候, 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的脚也有些发麻,可是她却感觉非常痛快,有一种发泄过后的痛快。一时间, 她心里头, 甚至涌现出一股近乎于难受的感觉。她说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可是她真的觉得难受。 经纪人先生看她的表情不对, 以为她是觉得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很辛苦很累。他过去安慰了一下这个女孩:“哦, 加油, 宝贝,你看,摄影师跟制片人都非常喜欢你。你应该能够理解这件事的意义,这是非常棒的机会。后面,你的机会会越来越多的。” 冯小满摇摇头,表示已经没关系了。她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突然间站着做了个无帮助腿结环开始慢转。一开始大家还没有留心到她在干嘛,直到她的经纪人先生适时地发出了一声惊呼,所有人才将视线集中到她身上。 摄影师手上正端着杯热咖啡,差点儿泼到手上。他喃喃道:“上帝啊,她是怎么做到的?” 制片人则兴奋地表示:“看,我们的牛仔裤弹力多好!” 因为衣服的不合适,冯小满其实对自己的这个结环并不满意,胯太低了,完全是靠着先天的小腿长度和身体后屈能力在撑着。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她的腿看上去有多美。 摄影师一边卡擦擦拍着照片,一边喃喃道:“上帝,她完全可以不用高跟鞋。” 冯小满充分满足摄影师的要求后,才得以停下来慢慢地做伸展运动。她的经纪人催促她:“嘿,阿普诺尔,过来尝尝苹果酪梨虾肉沙拉,宝贝,你会爱上它的。” 她笑着朝经纪人摆摆手,示意她马上就好。摄影师先生端着餐盘出现在她面前,笑道:“噢,你可真够谨慎的。是的,女孩,你们应该更谨慎一些。这样,你们的事业也能够持续得更久。” 冯小满微微笑,谢过了摄影师先生的忠告。 她中午吃掉了一盘子的苹果酪梨虾肉沙拉,口感相当不错,最棒的是他们将沙拉酱用原味酸奶替代了,所以冯小满吃得毫无心理障碍。午休的时候,她靠着椅子上小憩片刻,依然带着耳机做英语听力。她的经纪人先生现在真是对她满意的不得了。他喜欢这样工作努力又积极充实自己的模特,她总能聪明地为自己赢取更多的机会。 冯小满一边默默听着英语录音,一边琢磨着,好歹她都已经在国外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了。再怎么说,回去高考的时候应付英语听力部分应该不是问题吧。她选择了下一个音频,音频里头开始了中文名句。没错,冯小满同学觉得坐地铁的时候看书不现实,车厢晃荡得不舒服,不过她可以用来听书啊。她把要背诵的部分全都录下来,然后当成音乐听。 可怜的经纪人先生还以为他的模特儿在积极地练英语,准备在时尚界一展拳脚呢。结果这位模特界的新星正在愁眉苦脸地想魑魅魍魉中,那个魑字怎么写。实在想不起来,冯小满就只好翻出手机来查字。 等到午休结束,冯小满终于听完了她的语文背诵部分,开始重新精神抖擞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了。嘤嘤嘤,工作什么的最讨厌了,打扰人家好好学习了。哀怨的少女只能看着旁边的玻璃窗顾影自怜一番,结果这个场景居然也被摄影师给拍下来了。 “上帝啊,她肯定是被自己的美给震惊到了。实在太美了!” 冯小满严重觉得自己以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她从来都没艺术家过!她压根就听不懂这些艺术家在说什么! 这一天的广告拍摄任务结束以后,冯小满觉得自己的腿沉得几乎要抬不起来,大腿跟小腿肚子那里都是说不出的酸胀。长期没有进行过跳步练习,突然间进行这样的运动量,让她有点儿吃不消。 在趴在唐人街的推拿诊所里头,请师傅帮自己做肌肉放松的时候,她忍不住拿出手机一字一句地编写着自己的博客:今天因为拍广告的需要,我终于又开始了跳步。是的,隔了这么长时间,我还能跳起来的时候,我忍不住想哭。原谅我的不够坚强,原谅我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只想说,我很难过。 发完这条短短的博客以后,冯小满有点儿后悔,她将她的脆弱暴露在人前了。可是除了她的粉丝们以外,她找不到任何人诉说自己的委屈。 源夏她们都是好人,但是她们无法理解她对于艺术体操的感情。丁凝她们,她也无法倾吐她心头的纠结与难受。唯一可以让她痛痛快快发泄一通的人是雅兰达。只是雅兰达现在也头痛万分,因为娜塔莉亚的伤病缠身,俄罗斯国内很多人都希望雅兰达能够复出。毕竟,目前莉莉娅对阵贝拉并没有绝对优势,大家需要雅兰达。 冯小满都觉得柳德米拉太冤枉了。即使所有的老将都离开了,大众也不愿意给她机会参加个人全能赛。好像之前叫嚣着让娜塔莉亚赶紧滚蛋,好给柳德米拉让出位置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雅兰达还告诫过冯小满,如果有任何人问起关于这个话题,她都别提雅兰达这三个字。 “上帝啊!不,他们以为复出有那么容易?停下训练以后再重返赛场,他们知道有多艰难吗?” 冯小满长长地吁了口气,露出了个苦笑,默默地收回了手机。 给她做按摩的老师傅,用一口带着浓重方言的普通话,跟她聊天,问她是来纽约留学还是工作的。 冯小满老老实实地告诉对方,自己是个模特儿。 老师傅惊讶地看着她,连连表示一点儿也不像。 冯小满好奇起来,她哪里不像模特呢。老实说,虽然她的个子在模特儿当中属于比较矮的,可是光脚一米七五的块头,放在一般亚洲女性当中,无论如何都容易模特的方向想啊。 那个牙齿都开始掉的老师傅,笑嘻嘻地说:“哦,你一看就是一个学生伢子啊,嫩生生的学生伢子。” 冯小满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莫名其妙地高兴了起来,连连点头道:“是啊,我还在上高中呢。嗯,今年我还要回去参加高考。” 这位老师傅干脆跟冯小满攀谈起来,一个劲儿地劝她:“哎哟哟,你们在这儿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赶紧回去上学。要不然,在这儿上学也行。或者找个其他正当营生都好,当模特啊,朝不保夕的,图个什么呢?” 冯小满没法跟他解释,自己可算是名模。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其实她当运动员也一样,那时候多少人劝她好好在省实验中学上学就行了。能上重点中学,她居然敢不珍惜!当运动员能有什么出息啊。她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时候丁凝还吐槽过:呵,说得活像他家孩子上的是哈佛还是耶鲁一样。 她乐呵呵的,不管老师傅说什么都是“嗯嗯”点头称是。做完按摩以后,她爬起床,准备拎着自己的包出去时,手机响了。 冯小满一面付账,一面接起孟超的电话,问他有什么事。 孟超笑了:“我没事,我就想问问你最近忙不忙。不忙的话,你可以去大都会博物馆逛逛,又来了一批新展品,也许你会喜欢的。之前我看过一次,反正我觉得挺不错的。”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自我调侃道:“你也是知道我的,我不懂什么艺术不艺术,我只晓得好看不好看,嗯,挺好看的。” 冯小满被孟超的口吻给逗乐了:“我也不懂艺术。行,我有时间就过去看。” 这是她在莫斯科艺术体操训练基地时养成的习惯,只要一有功夫,就会去看画展什么的。现在她也不想改变这种习惯。京中倒是古都呢,算是经济文化中心,奈何因为李主任不喜,死命压着,所以她们是捧着金饭碗讨饭吃,连接受艺术熏陶的都少得可怜。 纽约有很多不错的博物馆,也经常有艺术家在这里举办展览。冯小满很喜欢待在博物馆里头,只可惜她实在太忙了,闲下来的时候她也需要学习。 熬过去吧,等熬过高考就好了。她给自己打气,又在唐人街的店铺里买了新鲜的车厘子跟草莓带回家。现在她跟源夏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三餐的食材由源夏掏钱,但是水果牛奶酸奶之类的零食则是冯小满来购买。丹妮充当大厨,为她们准备三餐。她们三个人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过起了小日子来。 冯小满还没出唐人街,就又接到了孟超的电话。她奇怪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孟超支支吾吾地表示,他有电影《美人鱼》的电影票。那个,他要参加集训,所以想让冯小满跟她的朋友们一起去看。 冯小满哭笑不得道:“行啦,你也不嫌折腾。我要是想去看,会自己买票的。你别麻烦了,要是没空去看,送给你身边的朋友吧。” 孟超被挂了电话以后,愁眉苦脸地盯着电脑屏幕。那上头打开的界面,赫然是冯小满刚上传的博客内容。他知道,她很难过。作为运动员,他能够理解这种难过。如果现在有谁跟他说,不让他打篮球了,他肯定得崩溃。 他更难过的是,他不知道该怎样减轻她的难过。 第二天早晨,冯小满出现在杂志封面拍摄地点时,看着那个鱼尾跟一池湛蓝的湖水,忍不住想要死鱼眼睛翻一翻。难道就为了惩罚她昨晚拒绝去看《美人鱼》,所以她今天就得泡在池子里当美人鱼吗? 经纪人先生笑容满面,连连赞叹:“噢,我亲爱的阿普诺尔,你知道你有多棒么!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你看,跟你合作过的摄影师都会爱上你。你看赫尔夫先生的相机镜头是多么眷顾你啊。宝贝,镜头爱上你了,是至死不渝地真爱。” 冯小满心里叫一个呵呵,这镜头还真是遍地真爱。赫尔夫先生拍过的模特成百上千,难为这相机镜头没累死。 她趴在水池边上,身上原本就是单衣,此刻一碰上水更加白瞎。今天阴沉沉的,倒是没下雨。不过没关系,洒水车会过来制造雨。冯小满这条倒霉的美人鱼是暴风雨时浮出水面的。她简直要崩溃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摄影师们会对她的美人鱼形象有这么大的执念。干嘛每次都逼着她趴在水里头当美人鱼啊。 湖水冰冷,淋在她头上身上的水也是冰凉。她在摄影师的要求下各种惊惶凄楚孤独无助。传说中诱惑渔夫沉船的美人鱼成了只小可怜,等待着王子的救赎。 冯小满好想翻白眼啊,明明童话故事里头都是美人鱼去救了王子好不好。她在湖水里泡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摄影师才第一次按下快门。之前,赫尔夫先生一直在寻找最恰当的角度,一直在等待着她酝酿情绪。然后连着一个多小时里,这位知名摄影师不断地按着快门。他没有给冯小满做出任何指示,就让她这样泡在冷水中,不断地淋着冷水,直到她的表情愈发麻木。 赫尔先生这种捕捉模特最真实最自然反应的做派,差点儿没让倒霉的冯小满同学直接在水里头冻死。紧接着,她被从池子里头捞了出来,去冲了个热水澡。一瞬间,冯小满简直要爱上赫尔夫先生了。她现在几乎都能理解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是咋回事了。 冲过了热水澡的冯小满被要求上身穿着一件男式衬衫,衬衫的下摆刚好遮住她的内裤,然后坐在床边,表情忧郁地看着灰暗的天空,双腿高高的翘起来。她苍白如吸血鬼一般的脸以及白皙的双腿与昏暗的天空,幽暗的室内光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脚边是脱下的鱼尾。 冯小满看到成片的时候,整个人都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照片上的女孩获得了新生,可是同时她正在死去。 经纪人先生赞叹道:“上帝,一流的摄影师就是一流的摄影师。艺术是没有办法骗人的。我亲爱的阿普诺尔,你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这些摄影师都会疯狂地爱上你的。上帝啊,没有比你更好的载体了。你一定会成为最成功的模特儿的。” 冯小满沉浸在对照片的震撼中,压根没理会自己的经纪人。这位曾经一度在冯小满心目中打下高冷标签的专业人士其实是职业灌鸡汤的。他对每一个手下的模特儿都这么说。包括她们在纽约待不下去,改行走人的时候,他还这么说。 切!职业卖鸡汤附赠打鸡血的家伙。 冯小满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回到家的时候,小肚子的抽痛却提醒着她,造孽,她的亲戚又造访了。她来例假了。 270|卫生棉条 冯小满直接在卫生间里头嚎了起来。 丹妮吓得差点儿没把手里捧着的砂锅直接甩到地上去。她惊恐不安道:“厕所里有蛇冒出来头了呀?” 她今天看了一部好莱坞恐怖片《狂蟒之灾》, 被那条入侵了下水管道,从抽水马桶冒出头的蛇给吓到了。她今天一天都没敢喝水,因为不敢去上厕所。 冯小满在里头只差哭了:“没有蛇, 是我来例假了。” 丹妮没手拍胸口, 只能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 吓死老娘了, 来个例假你怕什么?哪个月不来呀?你要不来还得哭呢!” 冯小满带着哭腔:“可我明天还得拍片啊。” 她上一次例假持续的时间很短,大约是第一次来的缘故, 总共三天不到便走了。因为那两天一直在拍彩妆广告,下半身穿着的是裙子, 所以使用卫生巾不怕露出行迹。就是走秀活动, 也由于衣服是秋冬款, 并不受影响。可是现在不一样, 从今天的拍照片拍杂志场景来看。万一衣服很薄很短很贴身, 使用卫生巾的话,很容易留下痕迹来, 影响拍摄效果。 冯小满眼巴巴地看着丹妮跟源夏:“我该怎么办啊?” 丹妮瞪大了眼睛:“不至于吧!你不会用卫生棉条吗?” 冯小满一脸懵逼:“什么面条?” 丹妮要跳脚:“你不是运动员出身吗?不知道卫生棉条?!” 冯小满茫然,不知道,她真不知道啊。丁凝她们包括莉莉娅在内都是发育期推迟, 还没有来过例假。她也从来不跟人家讨论这些话题。老实说, 她的性子独真体现在方方面面,她其实并不怎么关心别人的个人生活。 丹妮还在跳脚:“你到底是不是体育圈时尚圈的人啊, 居然还用卫生巾, 跟源夏那个土包子一样, 到今天居然用卫生巾!” 冯小满相当有勤学好问的精神问丹妮:“那怎么用啊,效果好不好?” 丹妮立刻兴致勃勃地拉着冯小满出门,跑了一趟超市,帮她挑选卫生棉条:“算了,老美他们用的那种,你估计用不了,看看你瘦的跟个小鸡仔的样儿。” 冯小满悲愤,她这辈子出国前都还没被人嫌弃过个子矮呢!她明明是出了名的大长腿好不好。 丹妮帮冯小满挑选了据她说是最细的卫生棉条,然后又去买了鲜姜。家里的生姜全被她用来炖羊骨头汤了。她叮嘱道:“你爱惜着点儿自己的身体。老美他们没概念。女人前脚生了孩子,后脚就能跑去游泳。咱们不一样,咱们是娇嫩的中国姑娘,要照顾好自己。” 回到公寓以后,冯小满就照着说明书开始了操作。可惜的是,在说明书跟丹妮的现场教学指导下,冯小满愣是没办法将棉条给塞进去,还弄得自己很痛。 她眼泪汪汪的,在卫生间里哀嚎:“进不去呀,妈呀,太受罪了。” 丹妮不相信:“已经是最小号的了,我都担心会渗漏了,怎么可能进不去!” 冯小满委屈的要死:“就是进不去,还特别疼。” 丹妮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哦,我忘了,你是个可怜的小处女。” 冯小满愤怒地怼回头:“你不许歧视我。” 丹妮哈哈大笑,表示爱莫能助了。她自己使用卫生棉条,也是琢磨出来的。她的英语水平,完全看不懂说明书。 源夏也表示爱莫能助,她一直不习惯于卫生棉条,就是用不惯,觉得难受,所以她一直都是用卫生巾。至于拍片什么的,好像她运气在这方面特别好,没造成什么影响。 冯小满心道,她还不信这个邪了。她骨子里头有种越是不行,她越要行的劲儿。于是她上网问她的粉丝小姐姐们去了:那个,有没有人会用卫生棉条? 可怜的小呆鸟冯小满同学在网上一问,她的大粉丝们全都笑到不行。哎呦喂,他们家小满这个呆丫头也长大了,都来例假了。由于现在卫生棉条在国内的普及度很低,最后还是淇奥跟另外一位负责宣传工作的姐姐一块儿教的冯小满究竟怎么使用。 丹妮在边上嘲笑冯小满:“反过来咯,还得你的粉丝们教你。” 冯小满鼓起腮帮子,振振有词:“闻道有先后!” 淇奥一边叮嘱冯小满使用卫生棉条的注意事项,一面百味杂陈地表示:俺们家小满都成大姑娘了,来例假了。 冯小满泪流满面,她何止是大姑娘啊,上下两辈子加起来,那妥妥是阿姨。可惜的事情是,这位老阿姨还得一群小姑娘教她怎么使用卫生棉条。 最后,宣传姐姐还不忘提醒她:你把线头留在外头啊,对,换的时候直接拽出来就行。上午用一根,下午用一根,别放在里面时间太长,不然对身体不好。 冯小满一一记了下来,表示一定做到。听了别人的教学日志以后,她又信心满满地折回卫生间里头,自己倒腾去了。虽然她的手法不怎么熟练,可一番折腾后,总算将卫生棉条给塞了进去。冯小满神奇地发现,真跟她们说的那样完全没感觉。 真是神清气爽啊,才怪!塞完了以后,冯小满又想起来自己肚子疼这一茬了。她肚子能不疼么,她今天在冷水里头泡了一上午。可怜的冯小满不敢在经期艾灸,害怕自己血崩。她原本就一直都在贫血的临界点上晃悠。 她拿艾叶煮了水,小心翼翼地擦着自己的肚子,希望能达到活血的目的,好帮助血块快点儿下来,不通则痛么。 做完这些事情以后,冯小满难得在工作时间以外,打扰了她的经纪人,她给经纪人发了一份邮件,表示她来例假了。身体状况可能不适合在冷水中工作。 经纪人先生显然见多识广,完全没有对这种女性话题表现出一丁点儿的羞涩。他直接告诉冯小满:哦,没关系,阿普诺尔,你可以使用卫生棉条,这不影响你下水的。 冯小满愤愤地想,这不是影响不影响下水的问题,这是她这个时候根本不适合受冻的问题,好不好?可是,她的工作就决定了这一点。况且丹妮跟源夏也告诉她了,老外压根没这概念,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喝冰水,生孩子都不例外。她上哪儿跟他们讲道理去? 丹妮安慰冯小满:“怕什么啊,游泳运动员成天在水里头泡着,不也没什么么。还有那么多人冬泳呢,别怕啊。你不是运动员出身么。这身体素质应该杠杠的,没话说。” 冯小满翻白眼,全须全尾退役,身上一点儿伤病都不带的运动员,她就没见过一个! 丹妮哄她喝羊肉汤:“来来来,吃点儿热乎的暖暖身子。可怜天见的孩子,多吃点儿补血吧,我这还加了红枣跟当归呢!” 冯小满喝完了一碗羊肉汤以后,捧起了红糖姜茶当水喝,一口接着一口驱寒。她还做了一套运动来帮助排寒气,不管有用没用,好歹也是聊胜于无。等到晚上睡觉之前,她又将卫生棉条给取了出来,换上了卫生巾。她得说,她还是习惯于用卫生巾。 丹妮嫌弃道:“你这丫头,真是好日子不会过。” 冯小满特别傲娇地回了她一个后脑勺,回屋子滚被窝去了。 源夏忍俊不禁:“小满还小呢,你让着点儿她。” 丹妮瞪眼:“我这还不让着她啊,瞅瞅她那小脾气,快上天了!” 可惜的是,冯小满同学愧对了丹妮的期待,没能上天。不仅上不了天,她还直接沉入了海里面。因为摄影师要拍摄她跟另一位男模特在水里相遇的场景。经纪人先生果然没把冯小满来例假当回事,在他的信条里头,这不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吗?为什么要特殊处理。冯小满跟他表示,她不可以在这种时候受寒时,经纪人的感觉就是,好吧,亚洲女孩真是娇弱。以后他会注意工作时间安排,但是,今天她必须得好好表现自己。 冯小满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她又想起了当初在奥运会赛场上她挪着伤腿上场比赛的场景了。这就是工作,不是谁可以随意推却的。她咬咬牙,按照摄影师的要求跳进了水里头,与那位金发碧眼的男模深情对视。冯小满一边含情脉脉又面带悲伤地看着那位相貌非常有杀伤力的男模,一边在心里头恶狠狠地想,为啥不上岸去。你俩就是坠入爱河,也别跳河啊!有啥话不能好好待在陆地上头说啊!成天不是想蹦跶上天就是跳进水里,陆地就这么讨你们嫌啊。 男模凑近了冯小满,微微垂下头,作势要亲吻。摄影师直接喊了“停”,表示非常满意。冯小满迅速地扭开了脑袋,男模吻到了她湿漉漉的头发。他懊恼道:“噢,阿普诺尔,你可真够,真够像个修女。” 冯小满微笑:“噢,谢谢您的赞美。我的形象是如此的多变。” 经纪人先生则非常不高兴地警告这位刚才想要趁机揩油的男模:“嘿,老兄,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姑娘。” 既往不苟言笑的大伟先生殷勤地帮她取来了毯子裹住她,然后催促她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换上干衣服。 “噢,宝贝,我亲爱的阿普诺尔。你听到了吧,刚才赫尔夫先生是怎么夸奖你的。他非常满意你们的表现。他希望能够跟你继续合作。你的好运道来了,宝贝,加油吧!” 冯小满哆哆嗦嗦地干掉了她这位经纪人先生的一大碗心灵鸡汤,赶紧冲去卫生间洗澡换衣服了。当然,她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她要换干净的卫生棉条。 她换棉条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洗热水澡就是这样,即使外面都已经热乎了,但是因为里面受了寒气,所以还是火包冰。她颤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卫生棉条给塞了进去。外面有人在拼命地敲门,想用卫生间。 冯小满赶紧收拾好了出去。 开门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张黑人模特儿怒气冲冲地脸。对方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你是公主吗?该死的婊.子!” 冯小满只冷冷看了她一眼,突然间一个高抬腿,脚尖抵到了她的下巴底下。 那个模特儿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你想干什么,婊.子!” 冯小满停都没停,就这么一脚一脚地直接将这个女模特逼到了外面。摄影师跟制片人都目瞪口呆,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冯小满微笑:“其实我会中国功夫,我想试试我的身手有没有退步。” 经纪人先生适时地跳了出来,帮冯小满做备书:“噢,是的,她的特长实在太多了,简介里头没有写。可是谁都能看出来,她身手不凡!”说着,他还模仿了一下李小龙的招牌动作,大喊了一句“功夫”。 冯小满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头有一群乌鸦飞过。其实她的身手就是典型的花拳绣腿。是她当时为了编好棒操成套动作,依葫芦画瓢,从腿法图谱跟录像中抄来的。 摄影师跟制片人大概是看到了模特之间的明争暗斗,只是耸耸肩,笑了一下。后者更是笑容满面地表示:“嗨,克拉拉,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马丁,他爱所有的漂亮姑娘。” 冯小满满头黑线,啊呸!冤不冤啊,渣男贱女自己相爱相杀得了,为什么要扯上一个无辜的她啊!像马丁那种行走的人形器官,谁要谁自己收着不就好了。 经纪人先生安慰她:“噢,我可怜的阿普诺尔,你最大的罪过就在于你太美了。” 冯小满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啊呸!活见鬼。 下午的拍摄任务里不知道是原本就没有那对相爱相杀的爱侣亦或是炮.友,还是克拉拉的行为引起了制片人或者是摄影师的不悦,反正模特儿只剩下一个冯小满了。 比起上午的冷水加身,下午冯小满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身处天堂。她只需要坐在暖融融的咖啡厅里头,啥事儿也没有。 摄影师先生没有让她做任何事。 冯小满问他的时候,他就说,随便她干嘛,她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 冯小满瞅瞅咖啡厅的环境,在这儿做地毯基本功是不现实的。她索性恶从胆边生,再一次跟摄影师确认以后,就拿出了自己的作业开始做起来了。她怕今天的拍摄任务不知道持续到几点,又怕摄影师会临时起念头将他们带到荒郊野外去拍摄,索性在包里头放了一套高考模拟卷子。 经纪人先生差点儿被冯小满这家伙给气死。这个阿普诺尔,她怎么可以这样做?她应该坐在咖啡厅里头欣赏音乐什么的啊。她的坐姿是那么的优雅。或者走来走去也行,可以展示她优美的身形。她有这么好的身材比例。她怎么可以开始写作业呢?上帝呀,她带出来的是一位超级名模,而不是女中学生啊。 不知道摄影师先生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居然没有训斥冯小满,也没有说任何话,反而就让她这么安静地写着作业。 冯小满一口气做完了一整套物理卷子之后,她终于站起了身,然后直接伸了个懒腰,开始在屋子里头活动手脚。 这个时候起,摄影师手里的相机终于开始咔嚓咔嚓地拍了起来。他叮嘱冯小满:“继续做你的事情。” 冯小满也老实不客气的,干脆公器私用,趁机连着把化学还有数学模拟卷子,一并给做了。 她心情特别好,因为她做题的时候并没有头昏眼花,甚至连喷嚏都没怎么打。这起码说明一件事情,她没有严重受凉。其实在这个过程中,她可想问咖啡店的老板要一只玻璃酒瓶,灌上热水,放在肚子上头了。对,唯一暖和不起来的还是肚子。 冯小满有点儿说不清楚的忧伤。好在拍摄过程当中,她还能将靠枕抱在肚子上头。经纪人先生觉得这样会影响她的美感。然而,摄影师非常满意,这是位非常聪明的模特儿,她领悟到了自己的意思。她呈现出了一种少女的气质。年轻的小姑娘们都喜欢怀里抱着个洋娃娃什么的,没有洋娃娃的时候,换做靠枕,也显得很自然。 相机在不停地“咔擦咔擦”,咖啡馆里放着一首经典老歌《斯卡布罗集市》。少女的面容宁静而柔美。与在池水中跟男模目光痴缠的妖娆模样又截然不同。 赫尔夫一直拍到天空发暗才停下手里的相机。他赞叹道:“噢,我得说,我非常喜欢你,宝贝,你是这样的迷人。” 冯小满微笑着跟摄影师拥抱了一下,谢过了她的赞美。 经纪人先生开着车子送冯小满回公寓,一路上不停地赞叹:“噢,亲爱的阿普诺尔,我有预感,我有非常强烈的预感,你会成为顶级的超模。你会超越你所有的亚洲前辈,你会突破皮肤跟种族的局限的。宝贝,世界模特史上肯定会留下你的名字的。我得说,我是多么的幸运,遇见了你。我得说,你又是多么的幸运,上帝,上帝实在太爱你了。” 冯小满听了囧囧有神。她总觉得上帝爱她挺毛骨悚然的,起码暂时,她毫无想法要去侍奉上帝。不过她得承认,今天运气非常好。她不仅舒舒服服地在咖啡馆消磨了一个下午,她还吃到了非常美味的烤苹果,口感实在太好了。比起她第一次在巴黎吃烤苹果时,一点儿也不差。 她要赞美一声,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事实证明,有些时候我们只能偷着乐。显摆完了的冯小满,回到公寓里,准备换下卫生棉条的时候,就乐极生悲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中午在卫生间里换棉条时手忙脚乱,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原本留在外面,可以方便直接拽出来的那根线,找不到了。 冯小满真的要疯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翻出了卫生棉条的使用说明书,又上网求救。大家一致表示满头黑线,各种默默,一群黑乌鸦飞过。天哪,这种小概率事件,居然能够被倒霉的冯小满同学碰上。 淇奥沉痛地表示:“你的确是被命运选中的女人,乖,去医院吧。” 冯小满哭丧着脸:“能不能不去医院?能不能用其他方法?我不喜欢去医院啊。” 淇奥残忍地打破了少女的幻象:“别指望了,你还是乖乖去医院吧,省的瞎折腾出事儿来。” 可怜兮兮的冯小满只好第一次登了美国医院的门,还是丹妮带她去的。源夏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医院,愣是让丹妮陪着她。结果冯小满同学面无表情地被丹妮笑了一路:“哎哟喂,姑娘哎,我终于明白源夏为什么这样爱你了。你的存在多欢乐啊!” 冯小满捍卫自己的清白:“那是因为我貌美如花,所以夏夏才这么爱我的。” 丹妮直接翻白眼:“得了吧,你的存在可以让我们分分钟对自己的智商信心十足。” 冯小满愤恨地扭过脑袋不看她,还不忘跟源夏告状,丹妮可坏了,一直嘲笑她。 在国内时,看病难看病贵一直是老百姓极为诟病的事情。真到了美国的时候,冯小满才发现,什么叫小巫见大巫。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只有急诊。冯小满就看着浑身是血的人躺在外面走廊上,居然没有人过去管他。 丹妮见怪不怪:“嗐,都这样,外国的月亮也不大不圆。没钱,人家也不说不给你看病,等着呗,等死了拉倒。老实说,出了国才觉得还是家里好。这要是搁在我们那儿,病人家属还不得砸了医生办公室啊。” 冯小满叹了口气。她挂了妇科急诊号,在外面呆呆地等待着。她怕所谓的中毒休克综合症,虽然概率很小,可作为一个被命运挑中的女人,谁知道老天爷会不会再在她身上来一次小概率事件。 她扳着手指头数,塞进棉条的时间可千万别超过八个小时。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平复心情,她干脆在外面的等候椅上写起自己的模拟卷子来。 丹妮快要疯了:“你这时候还写考卷?” 冯小满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紧张。” 丹妮简直想跳脚,紧张就写试卷,这什么毛病啊! 冯小满不搭理她,认认真真地开始写语文跟英语模拟卷子。等到她好不容易将一套卷子写完后,终于轮到她进去了。 让她欣喜的是,接诊她的医生是一张亚洲面孔。虽然对方是三代移民,一句中文也不会说,但是看到熟悉的脸型,她还是觉得心情安定了一些。那位医生也很友善,听冯小满费劲吧唧地解释了是怎么回事后,她笑了,很温和地让她在检查床上,脱掉了下面的裤子。 然后,冯小满只觉得下.身一凉,很快的她的卫生棉条就被夹了出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呢,事情就解决了。 那位医生还温和地叮嘱了她一句,下次小心点啊。冯小满感激不已,连忙点头道谢。 冯小满囧囧有神地跟着丹妮走了。 丹妮在边上偷笑:“冯小满,瞧你个怂样,这回体验到了什么叫阴.道异物取出术了吧。” 冯小满恨道:“你再说一次,咱俩绝交。” 两个小姑娘就这么囧囧有神地结束了医院之行。 她们走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两位大学生模样的男子在交谈:“嘿,哥儿们,你应该去问她要联系方式的。” 手里拿着手机的男生懊恼道:“我哪里知道她们动作这么快。我都没来得及准备好。” 他的朋友给他出主意:“你把照片贴到特推上吧,就说你想认识她。噢,她应该是亚裔,圈子里的朋友总有认识她的。” 男生看着手机里少女正在埋头看书的照片,因为护士喊到了她的号,她恰好抬起头的一瞬间被他给拍下了。这真是一张美丽动人的脸。 271|意外之喜 美丽动人的冯小满同学跟丹妮两人一路互怼着, 回到了公寓。丹妮还坏笑着问她:“以后到底用不用卫生棉条了?” 冯小满脖子一梗:“用,为什么不用?我偏要用。嗯,我拿胶布把线给贴在腿上。” 丹妮笑的不行, 觉得冯小满实在太逗了。她都忍不住想揉揉这丫头的脑袋了。冯小满吓得“嗷”一声叫起来, 立刻蹿回房间里头的。 丹妮伸出的魔爪愣是没找到落下来的点, 转头看源夏:“我有那么吓人吗?至于这么躲我。” 源夏哈哈大笑:“你的表情暴露了你的猥琐, 小满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第二天,冯小满还真在大腿根上贴了医用胶布。她今天的拍摄任务是在篮球筐上跳舞。对, 没错,就是在篮球筐上跳舞, 跳的是一支动感舞曲的舞步, 要命的是她脚上踩着的还是高跟鞋。身后就是一根保护绳绑着。经纪人先生还得意洋洋地表示, 现在大家都知道他们公司有位舞步惊人的模特, 她可以拍摄舞蹈内容的广告。 冯小满一脸大写的囧, 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脚踏实地地拍片啊。为什么她非得上天入水?就不能好好留在土地母亲的怀抱中吗? 她随着音乐节拍开始了舞蹈,然后摄影师不断地赞美着她, 咔擦咔擦拍着照片。 孟超经过室外篮球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吓得差点儿没叫出声来。冯小满就这样在篮筐上跳舞,那该多危险啊。 他的队友安德烈催促他:“哦, 孟, 你走错地方了。我们不在这儿训练。在那边,我们是在室内篮球馆训练的。” 然而孟超呆呆地站在那里, 死活不愿意挪动步子。 安德烈惊诧莫名, 孟是一位非常努力的球员, 打雷下雨刮风下雪都不能让他对训练松懈下来。等顺着孟超的视线看到篮球框上的冯小满的时候。他先是吹了个口哨,上帝啊,这女孩的腿实在是太美了。难怪能让修道士一样的孟也看得眼睛发直了。 安德烈兴致勃勃地想对篮筐上舞蹈的少女喊一声“噢,你太美了,小妞”,孟超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巴。因为他害怕突如其来的声响,会吓到小满。虽然她身上有保护绳,可是万一碰一下或者是被篮筐刮一下,肯定也非常疼。 穿着短款T恤跟热裤的冯小满,就这么在篮球筐上又蹦又跳地舞蹈着。摄影师不住地赞美他:“哦,太棒了,宝贝,对,就这样,再来一次。” 冯小满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跳了多少遍,才结束这一段广告的拍摄。她被放下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脚都已经麻了。因为篮筐架子很窄,所以每一个舞步下去的时候,其实脚底都挺疼的。 经纪人先生过来,替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然后又让她披上了外套,夸奖他:“哦,我亲爱的阿普诺尔,你现在越来越棒了。你看,你的工作行程排得满满当当。所有跟你合作过的摄影师还有设计师,都愿意跟你再度合作。你看最有名的选角公司的选角指导丹尼斯也非常喜欢你,你的机会源源不断。加油,你一定是最棒的。” 冯小满吁了口气,拿出自己的保温杯,慢慢地喝了口红糖姜水,一边补充能量一边也去去寒气。 是的,她是出了一身汗,但同时在篮筐上跳舞时,她也吹了不少冷风。这寒热交替的酸爽滋味,只能捏着鼻子承受。 拍摄中场休息的时候,孟超终于逮着了机会,悄悄地走过去找冯小满。 冯小满看到孟超挺高兴的,听说他过来打篮球比赛,还鼓励道:“那你加油啊,我等你赢球的好消息。” 孟超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从自己的背包里头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冯小满:“呃,这个东西,是我问陈曦,就是上次帮你一起搬家的那个老乡得来的。嗯,那个,他女朋友不是学医的么。她说,要是小姑娘家受了凉,可以用这个方子贴在肚脐上,晚上睡觉的时候贴,然后早晨把它取掉就可以了。能祛除寒湿之气。我想着,这个方子反正也不麻烦,就问人家讨了过来。你先用着试试看吧。” 孟超说得结结巴巴,他是看冯小满博客里写着她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头又要吹冷风又要下冷水,心里头就担心。他妈说了,女孩子是受不了寒气的。一受凉,以后浑身关节都痛,特别难受。可是他又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小满是模特儿,她只要还在工作,就永远可能面临这种情况。 于是,琢磨来琢磨去,身边全是一群大老爷儿们的孟超就去找陈曦打听了。因为他觉得他所有朋友里头,给人当男朋友最靠谱的就是陈曦了。人家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女朋友。刚好陈曦他女朋友又是学医的,说不定有法子呢。没想到还真被他淘来了方子。 兴头头的孟超就自己上唐人街去买了花椒、桂圆还有艾叶,捣烂了以后,足足做了有四十九颗药丸子放在玻璃瓶里头,给冯小满送来了。他怕做多了来不及用,药效会散了。 孟超小心翼翼地表示:“你先试着用用吧,反正不麻烦。要是你觉得好的话,回头我再给你做。” 冯小满了听了孟超说的材料后,心里头琢磨着说不定有效果。因为艾叶是用来艾灸的呀。桂圆也是暖性的东西还能活血,花椒向来都是用来祛寒湿之气的。她点点头道:“你也真是的,你直接把方子告诉我不就行了么,还自己做什么呢。” 孟超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灵机一动:“那个,其实我自己也用着的。因为说是对关节受寒气也有用,所以我就顺便做了。做多了用不完浪费了可惜,就给你带来了。” 冯小满笑了下,伸手接过就塞进了自己随身的包里了:“嗯,真的谢谢你了,以后你别麻烦了,我自己做就行,不然你还得来回跑,多麻烦啊。” 孟超很想说,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麻烦,他愿意一直帮冯小满做下去。可是他不敢,因为他怕冯小满会不高兴。小满的性子就是这样,只要她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她就不喜欢假手于他人。有的时候他也会觉得难过,因为小满的性子太独立了,她似乎永远都不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习惯性的去找别人寻求帮忙。碰上事情,她也会自己冲在前面。 冯小满跟孟超聊了没几句之后,摄影师又喊他过去继续拍摄了。 孟超怕打扰她工作,只好恋恋不舍地走了。 安德烈在边上看了,一直叹气摇头,十分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孟,你这样是不行的。你应该多赞美女孩子,你得告诉她,你折腾这个,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那些东西全是你自己一点点的捣碎的。你得告诉妞儿们,你为她们付出了多少。” 孟超摇摇头:“不会的,你不懂小满,小满跟别人不一样。” 安德烈好奇道:“什么不一样?” 孟超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安德烈立刻举起手来:“哦,不不不,我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冯小满回到镜头下以后又开始继续舞蹈。广告总监的创意总是稀奇古怪,谁知道他们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呢?作为模特儿,她要做也是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好好配合。冯小满整整跳了一个上午,摄影师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了他的相机,表示她可以不用接着上篮球框了。 她被放下来以后,经纪人先生笑容满面地过来了:“噢,亲爱的阿普诺尔,你知道你获得了一个多么棒的机会吗?” 冯小满只回复了一个“你高兴就好”的微笑。她现在已经非常习惯她的这位经纪人先生,动不动就说这种话了。在经纪人包含期待的目光下,冯小满像是机械程序一般做出了无比好奇的表情:“哦,亲爱的大卫,希望你能够告诉我。” 于是经纪人先生就满足了,用一种夸张的语调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她获得了一个新的手表广告。 冯小满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她现在好像已经变得宠辱不惊了。对,这种事情并不能让她过多的兴奋。 经纪人的眼睛像是要发光一样:“好吧,宝贝,这不足以让你激动,不过接下来的消息肯定能让你尖叫,你知道你要跟谁合作吗?是奥斯蒙·布兰科。” 冯小满茫然地抬起眼睛:“哪个奥斯蒙?” 经纪人先生简直要跳起来了:“嘿,我的傻姑娘,当然是那个奥斯蒙了,现在最红的,哦不,可以说是十年以来都是他最红。你知道你多么棒吗?你实在太聪明了,我的女孩。” 因为冯小满拍摄杂志封面的时候,对那位出言不逊的女模特儿,一串连环脚逼得人家节节后退,所以引起了当时的制片人的兴趣。刚好他接手的那个广告片原定的女主角,因为拍电影意外受伤无法参加拍摄了。于是他就向厂商推荐的冯小满。因为这个女孩有非常漂亮的身手,因为这个女孩在亚洲区域的人气极高,因为这款手表主要面向的市场是东方。 冯小满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老实说,她挺期待去拍摄手表广告的。听着就高大上,最起码的是,她不需要再泡在水里头了吧。光这点就足够让她欣慰了。 是的,她的人生追求只剩下这么点儿了。 冯小满如此跟源夏还有丹妮她们说的时候,两个人都叹了口气。 源夏张开手,示意冯小满:“过来,让姐姐抱抱你,我可怜的孩子。看你都泡了多少回水了。” 冯小满立刻假哭起来:“是啊,我就是泡在苦水里头长大的。” 丹妮在边上不停地翻白眼:“得了吧,你要不要脸。我警告你啊,你见了奥斯蒙的时候,一定要帮我多要两个签名啊。天呐,你知道我有多爱他吗?” 冯小满毫不客气地怼回头:“你爱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哪知道你有多爱。” 丹妮警告她:“你晚饭还想不想吃了?不想吃的话,趁早给我滚蛋。” 冯小满立刻怂了。她在博客中写道:掌握一个家庭话语权的人,事实上通常是掌握厨房的那一位。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谁都得吃饭啊。 源夏看着她刚更新的博客哈哈大笑。她现在是爱上了跟网友们互动的感觉。她们几个还拍摄小视频上传到网上去,来展示自己的日常生活。 照冯小满教的方法,源夏主动联系网站进驻后,她的博客粉丝数量已经迅速突破百万了。这让他的经纪公司老板非常高兴。大量的粉丝涌入,意味着人气。高人气又代表着她能够获得更多的工作机会。 冯小满躲避着源夏的镜头,笑着表示:“嗯,我得先去敷个面膜再过来,不然没脸见你们。天啦,今天我在太阳底下晒了一整天,我都不好意思看自己的脸了。” 源夏夸奖道:“没有没有,很好很好,我近距离观察过了,白皙粉嫩还看不出毛孔。哎哟,真想亲一口。” 冯小满那个嫌弃的小表情噢:“不许亲我,不然雅兰达会跟你拼命的。” 两人嘻嘻哈哈地大闹了一通,然后结束拍摄,将这段小视频传到网上去了。这是她们琢磨出来的,增加人气的方法。时时刻刻都要让网友们对她们的存在有感觉。第一代的网络红人早已经兴起了,而且随着淘宝店的日益火爆,网红也越来越多。她跟源夏最大的优势是,她们是走过四大时装周,上过大牌杂志封面,正儿八经的超模。她们的服装搭配以及妆容,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更加高大上,所以她们能够拢来一批固定的受众。 冯小满上辈子并不关心时尚界,但她知道小视频挺火的。现在,就暂且用上吧。至于效果好与坏,再说吧。 反正以前她当艺术体操运动员时,这么做效果挺好的。就连雅兰达都承认,她应该是世界上拥有粉丝数量或者说在网络上人气最盛的艺术体操运动员,谁让中国人口最多呢。 冯小满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始进行拉伸锻炼。她拉伸的时候也不闲着,继续看书刷题。 源夏将冯小满一边做运动,一边复习的场景拍了下来,传到网上去;然后配上自己的感慨:天哪,每次跟她一比,我就觉得自己像是过着猪一样的生活。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去背英语单词了。 冯小满现在有意识的,想将自己在工作中的辛苦让大众知道。因为她现在不返回国家队的话,很有可能会招来不少人的非议。哦,你去光鲜亮丽的,走T台当超模,挣大钱去了,你就不管培养你的国家队了。不能参加比赛又怎样?你为什么不赶紧回来训练?一直训练到禁赛期结束为止。 这些人是不会在意她的时间被浪费的。反正浪费的不是他们的时间。又或者,他们的时间原本就是用来浪费的。 冯小满想让大家有个正确的认识,其实当模特也不可能坐在家里头收钱。她一直都在很辛苦很努力地工作着,她从来没有松懈过自己。她的努力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所有支持他的人。至于那些无事也要生出三层浪的人,那就不用理睬了。反正,在他们眼中,别人永远做得不够好,无论怎样,都总能被他们挑出刺来。 她上次一时感慨万千发表的博文,关于她拍广告时练习跳步而难受的心情记录,在网上就遭到了不少人的谩骂。他们骂她虚伪矫情,恶心不要脸。要真的想练艺术体操,为什么不回归国家队去练习。那时候国家队把她赶出去了又怎样?现在国家队不是敞开门欢迎她了么。 于他们眼中,运动员在国家队面前就应该是卑贱且匍匐在地上的。 冯小满嘲讽地笑了笑,并不理会这些人。她的粉丝们气得厉害,噢,造了孽道个歉,那孽就该烟消云散了?真这样,干嘛要公检法啊,应该统一合并为道歉协会。冯小满的禁赛问题不解决,光一个重新恢复训练,就想要人把奋斗出来的一切丢下不管不顾?多大的脸啊!奥运会冠军能为国争光,超模就不能为国争光了吗? 她看了网上的评论,并没有再对那篇博文做任何说明。她继续工作,继续复习准备高考。她希望自己的生活充实而有意义。 一大早,掌勺并顺便掌握了家里话语权的丹妮催着冯小满赶紧把牛油果给处理了,她得忙着炖海鲜粥。 被指使着干活的冯小满愤恨地跟她强调:“我和你说,这可是你这个礼拜给我做的最后一顿饭,我马上还得出发去拍广告。” 源夏跟丹妮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冯小满了这么快又得出差了。 冯小满点点头道:“是的呀,这次广告在瑞士拍摄。唉呀,我只能说我还没有去过西庸古堡呢,想想都好期待呀。” 天知道为什么拍个手表广告,她还得远赴欧洲。 她那凄风苦雨的语气距离期待的标准略远。丹妮叹了口气,拍了拍冯小满的肩膀道:“在外头好好照顾自己,别委屈了自己。我觉得呀,这人在哪儿都一样,不能认怂,你认怂,别人就更加欺负你了。” 冯小满点点头,然后兴奋起来,跟她们说起自己究竟是怎样获得这次□□会的。源夏听说她一串连环腿,把人高马大的黑人模特儿给逼到外头去了,顿时兴奋不已:“对,就该这样。” 老实说,也许是因为越到底层越惨烈的缘故,有色人种的模特在纽约获得的机会原本就少,所以在她们的日常竞争中,反而是黑人模特更加容易歧视黄种人。也许白人模特是不屑,原本她们就有更多机会,又也许是因为她们不以为意;所以,冲锋陷阵在前面对黄种人模特儿表达不满的,往往是黑人姑娘。 冯小满觉得挺难过的。她有一种,上头人吃肉下头人抢汤喝的感觉。 丹妮愤愤不平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人,真不明白她们有什么脸在我们面前骄傲啊。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儿来的底气。” 冯小满只好转头去安慰她:“咱们在别人的地盘上混,本来就这样啊。等以后咱们国家的时尚业发达了。人家就得顺着我们的市场需求来了。”别的不说,历史上日本不也往中国派遣唐使么。中国的丝绸在国外还被视为贵族专享。 源夏哈哈大笑:“对对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272|跟巨星拍广告 冯小满吃过早饭就出发去机场, 然后跟经纪人汇合,一同登上了去瑞士的航班。她这次拍的广告,需要扮演的角色是一位迷人的女特工。原定的女主角, 去年因为一个特工角色在好莱坞崭露头角的。她拍戏时受伤了, 冯小满顶替对方拍广告片, 角色自然不会改变。 经纪人先生看着冯小满就两眼放光, 鼓励道:“加油吧,阿普诺尔, 你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冯小满点点头,谢过了她的经纪人。他们是因为一个利益共同体, 她自己想红, 想挣大钱, 经纪人也想她红, 而且是长长久久地红下去。所以, 即使她脑内不停地弹字幕腹诽经纪人,她也得承认, 如果没有经纪公司的帮助,她没有办法走到现在。 上了飞机以后,冯小满便戴上眼罩, 欢快地睡了。经纪人先生叹了口气, 这可真是小姑娘啊。他那么紧张,对她的未来忐忑不安, 结果正主儿已经睡着了。等到冯小满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 她已经身处瑞士了。可惜的是, 她没有时间去享受美好的瑞士风光。作为临时被找来顶替的人,她立刻被拉去做准备工作。 先前的女主角身材以及造型设计全部推倒重来。造型师只在冯小满离开纽约之前通过网络视频跟她进行了联系,确定好她的衣服尺寸以及鞋子尺码,然后开始了紧急的修改。现在,冯小满得赶紧去跟这些工作人员会面,来确定好每一个细节。她试穿了剧组给她准备的晚礼服跟职业装,她有一场身着黑西服的打戏,她要先适应穿着高跟鞋施展拳脚。 冯小满非常悲伤,因为跟她想象中的坐在摄影棚内美美地摆着造型拍手表完全不一样。她拍的广告是谍战动作片,她不仅有飞车戏份,她还要从直升机上跳伞。冯小满可怜巴巴地看着导演:“我不需要跳到水里去吧?” 导演一愣,居然无耻地哈哈大笑:“这个主意不错。” 冯小满顿时一副“我下一秒钟”就哭给你看的表情。导演更加高兴了:“噢,我亲爱的阿普诺尔,我们没有这个预算。” 于是冯小满立刻雨过天晴,表情无比兴奋。 这次的广告男主角是好莱坞巨星奥斯蒙·布兰科,导演也是曾经获得过金球奖最佳摄影奖的知名导演,加上拍摄之前女主角意外受伤退出,所以即使奥斯蒙·布兰科本人还没有来到片场,就已经蹲守了大量的记者,个个都扛着□□短炮。 冯小满先是被这架势吓得愣了一下。她此生唯一有这待遇还是获得世锦赛冠军回国的时候。她笑着朝所有镜头挥挥手,然后去找造型师等待工作了。 正在接受采访的导演先生哈哈大笑:“没错儿,这就是我们漂亮的女主角。嘿,真羡慕奥斯蒙的好运气啊,多么美的小妞。是的,你们吓不到她,她可是世界冠军,她曾经是另一个领域的天皇巨星。现在,她会成为这个领域令人瞩目的新星的。看,她的表情多生动,她的眼神多真诚,她可以打动所有人。” 冯小满囧囧有神地想,嗯,她眼神迷人肯定是因为强调了眼妆。因为这款手表主要想推销给东方市场,所以她的妆容要更加符合亚洲的审美需求。她得臭美的说一声,她真是美丽动人啊! 一天的准备工作结束后,冯小满早早地就睡下了。这是她难得如此轻松的时刻,她还趁机溜到附近去拍摄了不少当地风光的照片。要说最让她暗戳戳羡慕不已的,就是当地的蓝天白云,真是漂亮,特别干净清朗的那种漂亮。 冯小满分享了自己的春日便装搭配,还趁机用她代言的彩妆品牌画了个淡淡的桃花妆。她在博客中写道:美好的瑞士工作之旅开始了!这一次,工作中会有众多挑战,不过我却觉得更加兴奋了。三月下旬的瑞士已经可以看出春意。从酒店出发,步行到片场的路上,看到冬去春来,心中一片暖融融欣喜。 让冯小满最惊讶的是,奥斯蒙·布兰科这位好莱坞大明星也是自己直接坐着飞机过来的。他走到冯小满跟前向她打招呼,询问导演现在身处哪里的时候,冯小满一时间以为这是奥斯蒙的替身。因为这次广告中有些专业动作危险性很高,所以安排了替身。 她傻乎乎地指了导演的位置,她的经纪人先生急得跺脚,看着奥斯蒙远去的背影道:“嗐,阿普诺尔,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上去。你完全可以自己亲自带着布兰科先生过去的。” 冯小满傻眼了,支支吾吾道:“他就是奥斯蒙本人?天啦,他一个人啊!” 她知道,走四大时装周的时候,就是最有名的超模都独自手捧模特本奋战在一个个面试现场。可是,奥斯蒙·布兰科是真正意义上横跨两个世纪的超级巨星啊。他的助理呢?他的经纪人呢? 经纪人先生一指远处的一辆房车:“在那儿待着呢,他们又不能替奥斯蒙拍戏,下来干嘛。” 冯小满觉得不可思议,她在国内也参加过一些商业活动。别说像奥斯蒙这样级别的巨星了,就是普通的刚出道的选秀明星,身边都围了浩浩荡荡的一堆人。如冯小满这个档次的模特儿,去拍个杂志照,身边要有十几个人的服务团队。搞得她在世界模特儿大赛中一举成名以后,再回国拍杂志的时候,都有点儿发懵。她真不需要这么多人啊,杂志社方面安排了化妆师跟造型师,她的国内经纪公司干嘛还让她自带啊。 她的老板恨铁不成钢:“排场就是气场,搞清楚你自己现在的身份,别自降了身份!” 冯小满看到这样的奥斯蒙·布兰科以后,忍不住感慨起来。是的,有一颗平常心,把这些都当成一份普通工作来对待的话,也许每个人都会轻松一些。工作就是工作,不需要神化也不需要魔化。 相形之下冯小满都是架子大多了,因为她好歹还带了一位经纪人呢。她的经纪人还一直鞍前马后地照顾着她。冯小满难得良心发现了,主动表示:“亲爱的大卫,您可以留在酒店里休息的。” 经纪人先生笑道:“我也陪不了你几天啦,等到你年满十八周岁以后,一切都得你自己来了。“ 奥斯蒙·布兰科已经年过四旬,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帅哥。冯小满记得自己小时候就听过这位好莱坞巨星的名字。上辈子她重生前他依然是好莱坞首屈一指的超级巨星。能够红上几十年,就不能单纯的说他是运气好了。 他有一双湛蓝的眼睛,头发剪得短短的,相貌可以用俊朗来形容。与花美男或者是小鲜肉的形象不一样,他走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能够强烈地感受到这是一个男人。这话说的有点儿奇怪,但这种感觉非常强烈。并不是说这位布兰科先生浑身散发着富有侵略性的荷尔蒙的味道,而是他成熟内敛的气质,经历了岁月的沉积后所展现出来的风采,向世人彰显着,这是个成熟的男人。 冯小满得承认,这是一位迷人的男士,他非常富有吸引力。人要成熟,势必得经历的多。可经历的多以后,人的眼神就会浑浊。冯小满见过不少以成熟睿智人设行走演艺圈的男星,她想说,他们的眼神中多少都会流露出猥琐的气息,仿佛迫不及待要展示自己荷尔蒙的气息。 奥斯蒙·布兰科走出来,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配黑西装走出来,所有人就都知道他是巨星。冯小满现在明白为什么大牌愿意找他当形象代言人了,因为他举手投足都能展现出一种王者降临的尊贵。这跟将一线大牌穿成地摊货的各路明星一对比起来,冯小满十分理解品牌设计师那颗想死的心了。 他没有将金光闪闪披在身上,他也没有保镖跟助理们前簇后拥。冯小满在心里头默默的想着,这才是真正的气场啊。比起奥斯蒙·布兰科,她一直被别人夸奖的所谓的气场,感觉更加像是虚张声势,缺乏底蕴。 奥斯蒙非常礼貌地朝冯小满点了点头,赞叹道:“我运气真好,跟这样漂亮的女孩共同工作。噢,上帝,如果我结婚早的话,也许我现在就能拥有一个像你一样美丽的女儿。”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冯小满也放松了一些。 这一次的手表电视广告,总的来说就是典型的好莱坞个人英雄主义大片。身为男主角的奥斯蒙·布兰科要躲过无数的追杀,然后,笑傲沙场。广告的最后一个定格镜头是手表。 冯小满坐在汽车的副驾驶座上,还囧囧有神。她心里想,到时候观众该不会误以为他们拍摄的是汽车广告吧。毕竟他们有很长时间都在拍这场汽车追逐戏。她跟奥斯蒙身上的服饰都极为简洁,对方是黑西装配白衬衫的基础款,唯一的配饰是手表。冯小满穿了一件红色晚礼服,手腕上也佩戴同品牌的女表。 奥斯蒙非常礼貌地赞美了她穿礼服非常漂亮:“噢,你整个人都在发光。那时候他们拿了你们的资料片给我看,嗯,我当时就觉得在T台上的你像是会发光一样。” 冯小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广告前期宣传里头,将她称之为奥斯蒙钦点的女主角,她还以为不过是宣传而已。她倒不知道奥斯蒙真看过她的资料,居然还有走秀录像。 奥斯蒙哈哈大笑:“要知道,我必须得知道我合作的演员是什么样的人,这样我才能好好投入进工作。” 冯小满也笑了起来,她颇为调皮地表示:“噢,亲爱的奥斯蒙,幸亏你不是模特儿。要知道,我们常常是到达片场以后,才知道今天得做什么。” 奥斯蒙又一次哈哈大笑,然后在对讲机里传出导演的指令后,他迅速开始进入拍摄状态。 其实他们这场汽车追逐戏压根就不会拍到车里人的正面。冯小满怀疑,如果是其他人,很有可能这一场戏就是用替身了。毕竟,镜头都不会扫到脸。像布兰科这样级别的巨星,完全可以用替身。他的时间这么宝贵,可以这时候去拍摄特写镜头。 可是冯小满惊讶地发现,这位已经红了很多年的好莱坞巨星,居然在明知道自己的正脸跟声音身形都不会被镜头扫入进去的时候,还认真地完成了这一场戏的追逐部分拍摄。 导演在准备下一个场景的时候,奥斯蒙跟冯小满闲聊起来。他非常善良地赞美了冯小满,说她很有天赋,非常好的诠释了这位女特工的紧张跟野心勃勃的感觉。 冯小满开玩笑道:“我紧张,是因为我害怕啊!请相信我,亲爱的布兰科先生,坐在您的身边,没有一位女士会不紧张的。嗯,一想到我是坐在你的身边,我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感觉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奥斯蒙哈哈大笑,这是位完全可以用平易近人这四个字来形容的巨星。他笑眯眯地询问了冯小满的日常工作,问她对纽约是不是还能适应。 “我以前也在纽约待过一段时间。嗯,那个时候,我想在百老汇获得演出机会。不过非常可惜的是我失败了。”说到这些时,奥斯蒙显得还挺高兴的,“虽然现实很残酷,但我得说,纽约是一个挺有趣的城市。” 冯小满点点头;“是的,我挺喜欢纽约的。嗯,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是她很迷人。” 造型师过来帮她整理身上的衣服,化妆师过来给她补妆。这一刻,她像女皇一样,所有人都围着她服务,因为下一组镜头是她的特写。 经纪人先生过来赞叹了一下他的模特儿有多美,看看她的气势,很快就会有更多的设计师来找她走压轴的大裙子的。 冯小满也承认自己很适合红色,乌发黑眼,白皙到半透明的皮肤,红的像火一样的晚礼服长裙,红白黑的组合,永远经典。重新打理好发型出现在镜头下的冯小满,简直就跟红毯女王一样。 经纪人先生高兴不已。哦,他唯一的遗憾是,他的模特儿还没有来得及发育。不过,在很多设计师眼中,平胸才能时尚,这不算什么。他神秘兮兮地告诉冯小满,胸垫可以解决一切。 冯小满囧囧有神地看着造型师小姐姐一本正经地帮她在胸部加工了一下,顿时山峦就起伏了。她想说好怪啊,不过她得承认,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真是婀娜多姿。对,她虽然没有漂亮的胸脯,但是她的臀部线条相当不错。长期坚持体育锻炼,让她的肌肉颇为发达。况且她上下.身比例极佳,所以穿着晚礼服的模样,真的可以称得上动人。 打理完造型以后,冯小满就开始了她最重要的一场戏。她从汽车里头走下来,这是一个特写。那场戏要求她性.感魅惑,颠倒众生。 导演的原话是:“你得让我们所有人都停止呼吸。” 她来来回回拍了很多遍,都达不到导演的要求。奥斯蒙还亲自过来陪着她配戏。事实上,这个场景因为拍的是冯小满的特写,这位巨星本人并不入镜,但他还是非常善良地充当了道具的角色。他告诉冯小满:“迷倒我,无视我。” 冯小满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噢,我已经被你迷倒了。” 奥斯蒙哈哈大笑,眼睛电力十足地看着她:“那么,女孩,征服我。” 冯小满一下子好胜心就起来了,她就没有在赛场上还征服不了观众的时候。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少遍,终于导演满意了,放她去休息。 奥斯蒙笑着过来,主动跟冯小满拥抱了一下,赞叹道:“你非常有天赋,亲爱的小姑娘,你可以考虑更多的工作。比如说,你可以考虑往演艺界发展。” 冯小满笑着谢过了奥斯蒙的赞美:“哦,我希望能够有这个机会。非常感谢你,布兰科先生。” 奥斯蒙笑了,他的眼角有皱纹。但冯小满得说,天哪,这是她看过的最性.感的皱纹。难怪这个男人可以让世人迷恋到死去活来。就冯小满这么一个绝对非颜控,准确点儿讲,她对男性的相貌基本上没什么感觉的人,看到布兰科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冯小满在心里头暗搓搓的想,原来,她不动心,不是因为她心如死水,而是很简单,对方的魅力值不够。 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场景也被导演给拍了下来,作为广告片的拍摄花絮。 还有一场戏份是他们在赌场里头玩牌。冯小满需要姿态妖娆地站在奥斯蒙的身边。镜头不会给她一丁点儿,但是她需要这么踩着高跟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如果说她原本还有点儿心里犯嘀咕,现在她已经不敢有任何懈怠的地方。 是的,每一个成功的人,都非常的努力。在他们获得成功以后,他们依然兢兢业业。这才是真正的职业道德。 她在自己的博客里头,写下了这一次跟好莱坞巨星合拍广告片时的感受:像他这样的天皇巨星,没有前簇后拥,没有助理比整个摄制组的人都多。他不仅是明星,更加是真正的演员,他用自己的一言一行体现出了对工作的尊重。 结果冯小满这篇满满正能量的博客贴出去以后,居然遭到一些人的诋毁。他们骂她他崇洋媚外,既然国外这么好,这辈子都别回来,中国不欢迎你! 事实上,冯小满同学一句话也没有提国内的明星们。她就说了自己拍广告的经历。只能说有些人越是心虚,就越觉得别人是有所针对。 冯小满一点儿也没有收敛的意思,她接着写了一篇文章,关于什么叫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无论是人与人、家与家还是国与国之间,都没有谁是绝对完美的。学习对方的优点,对于对方的缺点加以警惕,这是老祖宗教我们的智慧。 她其实很想加一句,那些张口闭口中华文明多么源远流长,多么博大精深,完全不需要学习别人任何东西的人,真的理解过中国文化吗?在中国文化当中,兼容包并、消化吸收,是一个基本的原则啊。 究竟要文化自卑到什么地步,才能听不得夸一声别人好。 273|反击战 冯小满发完博客之后, 就不再理睬此事,认认真真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去了。 她下面拍摄的戏份当中还有丛林中的追逐打斗镜头。虽然等剪辑成完整的广告片以后,很多镜头都会被剪掉, 但是导演还是将它拍成一部剧情短片, 然后将这部剧情短片会在网络上发表。 冯小满看着奥斯蒙就双眼冒光, 因为那场跳伞戏好莱坞巨星会亲自上阵的, 他本人有跳伞执照。第一次听说跳伞执照这玩意儿的冯小满同学,就只能像个小怂包一样的在边上围观了。没有执照的她, 只能靠着性.感妖娆的替身美女小姐姐来完成这场戏。她羡慕得快要流口水了,她才不承认她羡慕的是替身大美女□□的好身材呢。跟她一比, 冯小满只能默默微笑, 人家走性感路线, 姐走感性路线。 老实说, 她现在非常想尝试一下从高空中跳下来的感觉。奥斯蒙哈哈大笑, 鼓励她也可以去考执照:“真的,我还有潜水证, 休假的时候,我很喜欢潜水,这都非常有趣。” 冯小满听了他的话以后, 突然间觉得无论是飞入高空, 还是潜入海底,其实都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也许将它们作为自己的技能去看, 会很骄傲呢。 她继续发着博客, 详细说了这件事。她感慨道:“在这次广告拍摄过程中, 我觉得自己收获了很多。这种收获不仅是我参与了一次非常棒的广告拍摄,我跟当今世界上最伟大的演员之一合作了,我是这个非常棒的团队中的一员;更因为,我发现自己可以尝试着从另外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无论是练习哥萨克蹲转还是无帮助结环,其实我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我花费了不少时间去练习这些动作。一开始我很怕,觉得自己做不到。可是后来它们却成了我的招牌动作。人人都羡慕我有那么出色的身体难度。同样的,如果我学会了更多的技能的话,那么这些将来是不是也能够成为我的闪光点呢?生活中有那么多东西需要我去学习,我希望我的生活到处都是闪光点。“ 她更新完博客以后,就没有再理睬那些一路追着她的博客,骂过来的黑子。究竟要自卑到什么程度,才能这样不依不饶。又究竟得没有存在感到什么份上,才能以他们扭曲的所谓的“爱国”来证明自己的意义。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能够真正为祖国做出哪些正儿八经的事情来啊。社会主义事业建设,难道全靠喊可笑的口号来完成吗? 冯小满自觉想说的话已经都说完了,至于怎么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法律没有赋予她权利去管。 广告前期拍摄过程都很顺利,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导演宣布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冯小满的那位漂亮的替身小姐姐,昨晚回酒店休息的时候,不小心在浴缸里头滑倒了,现在已经送去医院。她的腿扭伤了,没有办法继续完成下面的拍摄任务,所以现在他们必须得等待新的替身演员赶来。 冯小满傻眼了,各种着急,这会耽误拍摄进度的。她情急之下,问奥斯蒙:“您是不是有跳伞教练执照?” 对方哈哈大笑:“是的,怎么样?我会的东西是不是非常多?” 冯小满笑着点点头,然后两眼放光地看着对方:“那你能不能抱着我跳伞?嘿,只有一个伞包了,女特工跟男主角打斗争抢那个跳伞包。男主角赢了以后,却抱着女特工一块儿跳了下去,是不是听上去更加有感觉?” 她想得倒是挺美的,可惜的是,奥斯蒙跟导演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告诉冯小满:“噢,这个创意不错。不过你还是不能跳伞。” 因为按照规定,她这样彻头彻尾的新人,第一次跳的时候也必须要有两名教练陪同着。 奥斯蒙揶揄道:“哦,除非是我在广告片中多了一位情敌,否则,我没有办法完成这样的拍摄。” 冯小满有点儿难过,她在博客里头记录了自己的心情:原本还有点儿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想到了很好的解决办法。可是发现一切都是我想当然之后,我又有点儿后悔。后悔自己会的东西太少,后悔自己懂得的太少。我希望自己能够学习更多的东西,这样,也许我就能更坚定更大胆地往前走下去了。 奥斯蒙看着她在手机上一字一句地编写着博客,好奇地问她在干什么。冯小满说了以后,他笑道:“噢,我知道,你是博客女王,你的博客点击量突破了千万,你非常受欢迎。” 冯小满笑了:“噢,亲爱的奥斯蒙,我只是运气好而已。如果你在中国博客上安家的话,你的粉丝们肯定会非常高兴的。” 奥斯蒙哈哈大笑:“噢,那我得先去请一位中文老师。” 冯小满的沮丧并没有持续多久,除了这场跳伞的戏份,她没有办法亲自上阵以外,其余的打斗戏份她都是亲力亲为。因为练习艺术体操,她学习了大量的舞蹈课程,所以她打斗起来,动作非常的潇洒漂亮。而且她自己练习过传统武术的腿法,所以武术指导只要示范过以后,她就能像模像样地做出来。最难得的是,她发力的方法丝毫无误。 武术指导夸奖了她悟性高。导演跟奥斯蒙则是笑着表示,她以后可以考虑一下朝动作片巨星的方向发展,也很有潜力。 冯小满哈哈大笑,她爱赞赏教育,她觉得自己真是棒棒哒。能够从别人口中听到肯定的话,真是心花怒放的美好体验。 一直到整个拍摄工作快要收尾的时候,奥古斯汀才拿到了他的假期,匆匆忙忙地从巴黎赶了过来。他很沮丧,其实他是希望能够在小满的瑞士之行中时刻陪在她身边的。不过冯小满直接表示不需要,奥古斯汀又不能替她完成工作,她要他来干什么?没看到奥斯蒙都是凡事自己亲力亲为么。 奥古斯汀看到冯小满就感慨万千:“哦,亲爱的小满,我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到你了。” 冯小满不为所动,还挺奇怪:“奥古斯汀你太夸张了。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三月份的时候我们刚刚一起拍过广告片。” 奥古斯汀认真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看我们都已经经历了多少年?” 冯小满笑的不行,奥古斯汀自带神奇的气场,总能深情款款地说出各种让她想笑的话。 奥古斯汀看着她的笑脸,有点儿沮丧,小满似乎永远都游离在状况之外。他想说他其实真的有点儿着急了。嘿,这么美好的年华,难道不应该用来恋爱吗? 他认真的看着冯小满:“亲爱的小满,你看你马上就要年满十八岁了。嗯,你已经是大人了,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了。” 冯小满打断他的话:“我一直都掌握着自己的人生。” 奥古斯汀不死心,单刀直入:“那么,你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关于爱情这个人类永恒的主题呢。” 冯小满挑了下眉毛,直接回答:“人类永恒的主题太多了,不止爱情这一项,我得老实告诉你,我没兴趣考虑。” 奥古斯汀觉得自己的心口受到了重重地一击,他追问冯小满:“为什么会没有兴趣呢?” 冯小满直接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数:“你看我有多少工作要做。” 她拿出自己的行事历翻给奥古斯汀看。她的行程排的满满当当,而且她还要复习功课准备参加高考。少女异常耿直:“老实说,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奥古斯汀焦急起来:“但是,人类必须应该拥有爱情啊。没有爱情的生活,就好像肉里没有加盐一样。” 冯小满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哦,也许爱情是奢侈品吧。现在,我想争取的是生活必需品。好啦,亲爱的奥古斯汀。我得说我非常感谢你。但是,我真的不想谈恋爱,我的确没有兴趣。这对我而言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我不想欺骗别人,假装我爱上他或者怎样,不,我不行。” 奥古斯汀鼓励他她:“你可以好好尝试一下,真的,亲爱的小满,你会发现,生活很美好,阳光很灿烂,世界都变得有趣起来。” 冯小满看了看窗外,认真道:“现在就是阳光灿烂世界美好啊。我不明白这个跟谈不谈恋爱有什么关系。” 奥古斯汀直接将自己的脑袋趴在了桌子上,可怜兮兮地看着冯小满:“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丁点儿的同情心吗?” 冯小满叹了口气,看着奥古斯汀:“同情才是最廉价的感情,因为同情而产生的爱情完全不可靠。是的,我的确很同情你,你为什么不能找点正经事情去干?” 奥古斯汀简直快要跳起来了:“哦,你怎么能够认为恋爱不是正经事呢?恋爱才是正经事啊!” 冯小满摇摇头,叹了口气:“好了,好了,咱们能不能不要再讨论这么一个话题。你看你千里迢迢地从巴黎赶过来,我们明明可以有很多事情可以聊,比方说新品广告投放的情况。再比方说,下一步你有什么计划没有。哦,最简单的,你打算大学在哪里念书?这些都是正经事啊。为什么你非要将目光局限于恋爱之中呢。” 奥古斯汀沮丧不已:“我已经十八岁了,可是我没有女朋友。” 冯小满非常认真地告诉他:“有没有女朋友跟你多少岁没有任何关系。多的是八十岁还孑然一身的呢。好吧,亲爱的奥古斯汀,来,将你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头去。你会发现生活很美好的。最起码的,你可以吃到美味的玉米薯条。来,尝尝吧。” 奥古斯汀悲伤地扭过脑袋,郁卒地表示:“不,我不会觉得美好的。亲爱的小满,你不打算跟我谈恋爱,对我而言,我的世界就是一片电闪雷鸣。” 冯小满哈哈大笑,丝毫没有什么同情心的调侃道:“不会的,很快你就会发现又是风和日丽的新天地了。我不想欺骗你,我亲爱的朋友,我的确对恋爱没有兴趣。我也不想勉强我自己去做所谓应该做的事。现在我所有的精力都在工作跟学习上面。好了,亲爱的奥古斯汀,咱们还是朋友吗?” 奥古斯汀简直快要哭了:“哦,亲爱的小满,你太狡猾啦,你明明知道我是没有办法拒绝你的任何提议的。” 冯小满叹了口气:“亲爱的奥古斯汀,我得说,你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奥古斯汀立刻要求打住:“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好人卡。我拒绝你给我发好人卡。” 冯小满笑了起来:“哦,那好吧,你是个很棒的人,跟你谈恋爱一定会很轻松愉快。只是,中国人讲究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我既然无法对你投注同等同质的感情,我就不想辜负你。我希望你过的幸福。这种幸福是方方面面的,无论生活工作还是爱情什么的。但是我很抱歉,我并不能为你的幸福提供什么额外的帮助。嘿,我祝你好运。” 奥古斯汀含情脉脉地看着冯小满,企图使用美男计:“你难道没有一点动心的感觉吗?” 冯小满认真地点点头:“当然有了,你长得这么帅。可是这又怎样呢?你看,布兰科先生这样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我浑身的血液都要停止流动了。真的,一眼万年的感觉。但这又怎么样呢?难道证明我对布兰科先生坠入了爱河?不是,这不过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事情。” 奥古斯汀嫉妒地看着正在拍摄个人戏份的奥斯蒙·布兰科,他忧伤地宣布:“我决定以后都不要再喜欢他了,他吸引走了你的目光。” 冯小满哑然失笑。她换了个话题,问奥古斯汀这一趟到瑞士来有没有什么事情。 奥古斯汀原本很想甜言蜜语地告诉她,他没有任何工作,他就是来看望他亲爱的小满的。不过冯小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以后,沮丧不已的十八岁的成年人就老老实实地坦白了,是的,他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处理:“嗯,我的父亲希望我能够承担更多的工作。” 冯小满点点头,高兴道:“那么加油吧,奥古斯汀,我期待着你取得更大的成就。” 奥古斯汀忧伤地看着冯小满,不知道他从哪儿电视剧里头剽窃来的台词:“即使我坐拥天下,但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幸福。” 冯小满立刻打了个哆嗦,抱着自己的胳膊,认真地告诉他:“人类是永远不会满足的,真的,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其实,你看到那个电视剧里头的人即使坐拥了天下,也拥有了那个所谓的她,他照样不幸福。他永远会有各种各样的欲望得不到满足。” 奥古斯汀跟冯小满聊了一会儿关于人类的欲望跟社会进步之间的关系后,冯小满就匆匆离开,继续自己的拍摄工作了。 可怜的奥古斯汀无奈地目送女孩远去,她完全不愿意为自己停留哪怕是一个瞬间。 冯小满一直到上回纽约的飞机时,心情都是极为轻松愉悦的。这一次出来拍电视广告片,真的跟之前经纪人先生说的那样,是非常宝贵的经历。她得承认,她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经纪人先生得意洋洋:“哦,亲爱的阿普诺尔,你可以多听听我的忠告。我能够给你很多相当不错的建议的。” 冯小满立刻微笑:“那么。亲爱的大卫,能否请您告诉我,我下面应该做哪些事情?” 经纪人先生双眼发亮,却极力忍耐着,冲她眨眨眼睛:“噢,我可爱的女孩,等你回家以后查看邮件吧。上帝呀,你是多么的幸运,你不需要等在公寓里头,无所事事。你的每一天行程都是排得满满当当的。满满当当!” 冯小满向他示范了什么叫实力派的死鱼眼,呵呵,资本家压榨工人的剩余价值总是不遗余力。 她的好心情在她回到公寓里,查看完工作邮件转而查看博客评论时,荡然无存。 现在网络上的舆论已经对她非常不利了。有人在拼命地黑她,往她身上泼脏水。 源夏之前发到网上去的,她一边学习一边进行拉伸锻炼的照片,也被很多人讽刺是装模作样,一天到晚装着自己有多么刻苦努力一样。实际上就是抛下了国家队,自己去傍外国老男人挣大钱了。真不要脸,那个奥斯蒙多老了,钦点的女主角,怎么钦点的啊? 如果说这些只会让冯小满翻个白眼,还不足以令她动容的,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她的一次重大的公关危机。 之前在妇科急诊门前拍下她照片的男生,将她的照片上传到了特推上面。此时,使用特推的大部分用户还是学生。这位男生看冯小满衣着打扮以及她手里捧着的卷子,觉得她应该是一位学生。他希望借助特推这个平台能够找到对方。 冯小满的照片先是在特推上小火了一把,美女容易获得关注度。因为她不属于留学生圈子,所以不少人并没有认出她是谁。歪打正着,她以“看书MM”的名头,在网络上成为了民间美女的代表人物之一。此刻国内有很多各行各业的美女借助网络这个平台迅速走红,比如说公交MM等等。冯小满算是搭上了这一阵网红热潮,在特推上获得了不小的知名度。 后来有人认出了她是新近走红的模特阿普诺尔,因为她这张照片的姿势跟她拍摄的最新上市的杂志照很像,同样都是低着头认真地看书写作业。不少人佩服她的专注度,在急诊那么嘈杂的环境中,她居然还能旁若无人地认真学习。噢,好吧,中国人的确非常神奇。无论什么情况,他们都能门门考到A以上。 淇奥她们知道以后,相当高兴。天哪,小满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又红了一把,实在太好了。 冯小满本人却皱眉,囧得要死。她认出了拍摄背景是那家医院。真是的,她不高兴自己去医院看个病,还要被人拍照,她觉得不舒服。她觉得自己没有被尊重,这种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已经侵犯了她的肖像权了。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又不好正面怼对方,不然的话很容易造成大众的反感。 但是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冯小满的这股特推网红热潮蔓延回国内以后,有些人关注的重点就不是冯小满看病的时候还在好好学习了,而是她看病的科室。 正经人家的姑娘为什么会去看妇科?看妇科就是有妇科病,正经的好人家的小姑娘怎么会有妇科病,全是搞出事情来的才有妇科病。 源夏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匪夷所思的推断时,简直要呆住了,智商真是感人。 后面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诡异,开始有人推测她是去打胎的,表示从面相从她走路的姿势看,就知道她被人玩烂了。还有人信誓旦旦地爆料说她是不敢回归国家队,因为她怀孕了,根本就没有办法再参加比赛。 手表广告拍摄期间,狗仔队拍下的现场照片也成了这些人理论的佐证。他们猥琐地盯着她的胸部发育情况,自以为睿智地推测,难怪胸部一下子长这么大了,肯定是胀奶了,啧啧,没人摸,怎么可能有这么大。 这些恶毒的流言围绕着冯小满,还有人猜她是被有钱人玩进了医院。那个什么女明星不就是这样,下面被人塞进去的高尔夫球,只有去医院里头才能取出来。不然正经的小姑娘家,为什么大半夜的去看妇产科急诊啊。 躺着也中枪的冯小满就这样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去了。 关注艺术体操的一些人对于国家队今年几次比赛失利,似乎找到了最大最合理的发泄口。对,全是冯小满的错,国家白培养她了,她在国家最需要她的时候抛下了国家队,跑到国外胡来,丢人丢到太平洋对岸去了。 还有一波从冯小满走红起就固定黑她的人则表示,冯小满就是一路睡上去的。从来都不是正经人,看面相就知道是骚货。不然她一个无权无势没背景的小丫头片子,怎么可能混得风生水起。 这些女人,哪一个不是靠着睡男人上去的。不睡男人,哪儿有她们的事情。女明星上个戏还从最底层的灯光师一路睡到导演,她们这些人就是天生的骚货。 冯小满在一片谩骂声中,直接发表了一篇长博文作为回应:女性的成功,睡男人? 她在博文中写道:从我开始在国际大赛中崭露头角,开始有了一丁点儿名气之后,“睡男人”这个帽子就从来没从我头上被彻底摘除过。因为在有些人眼中,女性唯一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就是睡男人。成功了,是她睡对了男人。不成功,是她没能睡到得力的男人或者是睡了个无能的男人。于这些人看来,女性的奋斗之路就是奋斗在睡男人的路上,成功与否就看她们睡到了什么男人。 该有多卑微,该有多畸形,才会将女性直接物化为生.殖器官啊! 她直接贴上了自己跟大粉丝那天关于卫生棉条的讨论,把她当天的就诊病历也拍照贴上了。 她在博客中写道:很多人让我不要提这些,因为说了就不是纯洁的好女孩了;会有人喷我恶心,带坏小朋友。我想说,无知且恶毒,恶意谩骂他人才是最恶心的。把我逼到这个份上,不得不将隐私话题公之于众,你们真是好棒棒,要不要我给你们鼓鼓掌。那些张口闭口叫嚣着大众有知情权的家伙,谢谢,你们代表不了大众。我的私事不是政府账目,没有义务公开! 冯小满把博客贴上去以后,米姐给她打来电话,叹气表示她个性太冲动了:“这样可能会让大众不满。” 暴脾气的冯小满直接翻白眼冷笑:“我从不讨好白痴。” 结果她这种处事风格反而让她赢得了不少年轻粉丝的喜爱。这正是一个选秀明星开始逐渐占据娱乐圈的时代,年轻的粉丝们更加能够接受不爱说冠冕堂皇的话的偶像。他们喜欢更加真实更加有个性的E时代明星。 原先黑冯小满的人自然不甘示弱,他们开始人肉搜索丹妮的背景。令他们欣喜若狂的是,这可是个大收获,丹妮是纽约华人圈子里头出了名的派对动物,跟过的男人一大把,是个男人都能上。冯小满跟这种人混在一起,成天好姐姐好妹妹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还不是一样的货色。 丹妮气的浑身发抖。她是交过很多男朋友,但这又怎样?她没当过小三,没当过二奶,她正正经经地跟人家交往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体是她自己的,她没有违背良知道德,她有什么好羞愧的?对,她的运气不好,没有碰到高帅富,直接嫁入豪门成为所谓的人生赢家。可是,她认真地去爱人,她做错了什么? 冯小满的官方粉丝会也分成了两拨意见,一拨人认为小满怎么交朋友是她的自由,外人无权干涉。丹妮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轮不到别人叽叽歪歪。另一拨人则是劝冯小满现在这情况,还是低调点儿的好。他们都觉得网上有些评论实在是走火入魔了。 风尖浪口的冯小满的态度却非常坚决,丹妮是她的朋友。难道女孩子谈过恋爱,恋爱次数多就是淫.荡下贱不要脸? 她在博客中写道:哦,只要女性在婚前有过恋爱史,或者说只要女性谈过恋爱了,那她就不纯洁不干净,活着是肮脏了吗?说这种话的人,恭喜你,猴子成精了,都能自己从石头缝里头蹦出来了! 她这种强硬的态度引起了网上的一番骂战。不少人指责她骄傲自大,出了国就忘了本,不能够虚心诚恳地接受别人的意见。她的粉丝直接怼回头,我们家小满只听人的意见,不听沐猴而冠者的意见。 两方的骂战喋喋不休,甚至有人呼吁着要抵制冯小满拍摄的那个手表广告品牌。她的经纪公司都紧张起来,担心会造成不良的影响。 冯小满叹了口气,告诉惊慌不已的经纪人先生:“您放心吧,黑我的那些人要么是收了别人钱的职业水军,要么就是怨气冲天的卢瑟儿。别担心,他们不是品牌的目标客户群。” 孙喆已经在国内开始插手此事,这股邪火实在是烧得太旺了,不符合常规。她冯小满虽然是个红人,但她主要活动范围并不在国内。国内因为她的事情吵得这样热火朝天,实在不合常理。他倒是并不太放在心上,还笑着调侃冯小满:“哎哟喂,红了,抢了别人的饭碗了,遭人恨了吧。” 冯小满恬不知耻:“怎么办呢,天生丽质难自弃,我也很无奈啊。” 孙喆直接表示受不了,他让冯小满等着,不就是控场么。有人能炒出来,那就能反炒回去。 冯小满打开电脑,看到有不少人在她的博客评论下表示失望。原本以为她是积极健康努力奋进的好姑娘,没想到她居然跟丹妮这样恶心的人混在一起,她难道不怕得病吗? 她的心中涌现出一种浓浓的悲哀。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受害者以为一切是理所当然,还会反过来强化这种迫害制度。 冯小满没有回复那些苦口婆心劝她的人,她没有能力去扭转他们被毒汁浸透了的想法。老实说,她觉得很无聊,真的特别无聊。她写了一篇长博文描述丹妮这个姑娘。 “我认识的丹妮,天真善良单纯明媚;我认识的丹妮,敢爱敢恨勇敢坚强;我认识的丹妮,刀子嘴豆腐心,一直都在认认真真地照顾我们;我认识的丹妮,是个彻彻底底的好姑娘。任何人都没有资格随意辱骂她。她是我的朋友,我爱她。 因为我的缘故,她被硬是拽出来了,被一群别有用心的人不停地谩骂。即使这样,她不仅不怪我,还反过来安慰我,说是她连累了我。不,亲爱的丹妮,你是个可爱的好姑娘,我爱的小姐姐,你不需要接受这种侮辱。那些张口闭口女孩子就应该怎么样怎么样的人,老实告诉你们,大清国已经亡了很多年了,别拿那一套来要求自己,要求别人。该有多卑微,才像别里科夫一样,只能生活在套子里。 丹妮一边看着冯小满的博客,一边掉眼泪。她委屈不已,她干嘛了她。 源夏安慰她:“没事儿,都这样。你看,哪一个女明星不是被骂出来的?” 任何事情,只要涉及到□□关系的时候,都是女的贱,围观的人跟斗鸡一样,脖子伸得老长,一个个骂得不遗余力。仿佛消灭了这群“不要脸的东西”,就能呈现出一个河清海晏的好世界。 274|东边日出西边雨 当天晚上, 冯小满的官方粉丝会就在她的个人网站上发出了一则声明,表示他们将会用法律武器来维护冯小满的权益。在这则声明中,他们郑重警告了某位所谓的玉女明星:别以为你的黑历史没人知道。整容改年龄, 给人当二奶当小三, 自己的破事儿一大堆, 装什么装?除了会黑人还能干点什么?就你这样的, 即使下了黑手,想把别人的代言给抢走, 你自己也没有办法上位。 冯小满拿到孙喆的调查结果时,挺无语的。她原本以为是模特圈之间的明争暗斗, 趁机踩人。这种事情很常见, 资源就这么多, 大家都想抢。她冒出头了, 就意味着其他人被压下去了。可她完全没想到, 居然是国内某位以清纯玉女形象著称的某小花。 据说是因为冯小满代言的那个彩妆广告,原本大中华区的代言人是她。今年的秋冬时装周以后, 整个亚洲区域的形象代言人统一换成了冯小满,她就觉得对方抢了自己的资源。于是,这位玉女明星在冯小满遭遇长期黑子喷的时候, 便推波助澜狠狠地阴了冯小满一把。 冯小满觉得恶心, 真的特别恶心。说句不好听的话,有种你去抢肉啊, 你去抢全球的形象代言人啊。暗戳戳地抢骨头, 还多骄傲一样。当然这话她可不敢对她的经纪人说。如果经纪人先生知道她将彩妆区域代言广告称之为骨头的话, 肯定会直接掐死她。 因为工作基本上集中在国外的缘故,冯小满并没有签国内的经纪公司。她的国内相关事宜还是请孙喆以及官方粉丝会帮忙打理的。他们都在积极为冯小满塑造耿直人设。用孙喆跟淇奥的话来说,也不敢指望冯小满这个小炮仗能说出多圆融的话来了。那就直肠子到底吧,反正他们都已经绝望了。 粉丝们表示:我们家小满运动员出身,原本就是直肠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就是有些人成天自以为聪明,专门踩人,要不要脸。丹妮是小满的朋友,丹妮怎么啦?人家好好一个姑娘,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一天到晚,盯着人家自以为多聪明地评头论足,也不看看自己过成什么样子。 冯小满深切地觉得自己会成为黑红明星的代表人物,因为,越骂越红呗。不少路人转粉的原因是觉得冯小满这人够义气,没在关键时刻丢下丹妮不管,反而站出来力撑对方,是个有血性的姑娘。这年头,朋友也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看惯了闺蜜撕逼,倒是难得见到这样愿意在危难时刻还伸出手来的女明星。 孙喆高兴地告诉冯小满:“恭喜你,你似乎更加红了。” 冯小满并不觉得高兴,她知道这种套路,可她真觉得挺累的,是真累。她认真地问孙喆:“为什么那些人就不能好好的关注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他们非得通过诋毁别人来获得成就感呢?” 孙喆哈哈大笑,调侃道:“因为他们诋毁别人不需要承担代价啊,要是他们造谣直接关大牢的话,你看他们还敢不敢随便瞎扯淡。” 冯小满叹了口气:“算了,要真到这一步,可能会更痛苦更恐怖。” 因为容易造成冤假错案啊。 孙喆漫不经心地安慰冯小满:“红人嘛,都是这样,讨论的人多了才叫红啊。你看大小明星拼了命的想制造新闻,你这样的,平白省了多少宣传费。有人夸你好就有人嫌你歹呗。你红了,那自然会挡别人的路,不管向左走还是向右走,总归会讨人嫌的。往开里想就无所谓了。” 冯小满叹了口气,只好自我解嘲道:“算了吧,反正我当运动员的时候也挺讨人嫌的,一有点儿事情就动不动挨骂,关于这事儿,我经验丰富。” 孙喆却兴致勃勃地问冯小满:“你不觉得是好消息吗?你看这段时间,你的博客访问量又突破了,点击都飙到两千万了。你这速度已经相当惊人了。再这么下去,我觉得你很快又会再翻一翻。” 冯小满嗯嗯啊啊:“那我承大哥你吉言啊!等我成为网络巨星的时候,嗯,我估计我就彻底的红了。” 她挂了电话,久久地没有作声。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样,她想问的是,为什么诋毁一个女性,最好的方法就是拿她的私生活做文章呢。好像女性除了那个性字以外,就什么都不是了一样。 冯小满叹了口气,放热水泡澡去了。 谁知孙喆一语成谶,冯小满的博客的访问量,的确非常迅速地在半个月不到的又翻了一倍。五月份中旬的时候,她的博客访问量已经超过了五千万,个人官方网站也因为访客的大量涌入,技术员小哥hold不住了,一度瘫痪。 但是没有人为她的网络爆红而欣喜,所有人都是眉头紧锁。因为这件事情的导火索,是有人在网络上传了一张裸.体少女的照片。那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稚龄,有着一张漂亮而绝望的脸。她的皮肤在幽暗的光线中白的发亮,胸前没有起伏,应该还没有进入发育期。可是那裸.体的少女身上,有无数双手在摸着。女孩白净的面孔上,表情绝望而空洞。她的额头在渗血,唇角流着着血,头发凌乱,似乎经历过剧烈的挣扎,却没能挣扎开,仿佛要即将死去一样。 那眉眼,俨然就是冯小满。 照片刚贴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接受不了,他们认为这张照片肯定是被P过的。还有人特意过来留言支持她,表示他们绝对不会相信的。小满是纯洁美好的女孩儿。 可是冯小满看到照片以后,却忍不住颤抖起来。因为她知道照片是真的。照片里那个绝望的仿佛已经死去的女孩,是她。她曾经的确为这张照片死过一回。上辈子她上高中的时候,有人拿着这张照片勒索她,她从窗户跳了下去。然后,小区绿化带的树枝承接了她,救了她的命又划伤了她的脸。 当时的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她只高兴,脸上留下疤的话,以后就不会再有谁对她感兴趣了。 上辈子,那个拍照的人吸食强力胶从楼梯上摔下去,脑死亡了。这辈子,他敲诈勒索,结果被人推进水里头淹死了。冯小满原本以为,这噩梦般的一切,随着马鸣的死亡,终于被埋葬了。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些事情居然又被人翻了出来。 她不奇怪,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出现?因为马鸣用的是数码相机,她可以将白秀梅跟校长不堪的的照片存放在邮箱中,自然也能够将她的照片也从相机里导出来。 冯小满看着那张照片,一时间有种喘不过气来心脏被捏住的感觉。她拼命地深呼吸,她想喊救命。谁能救救她?她抱着自己,不住地发抖。那些她以为早就遗忘的画面,又在她的脑海中翻滚。原来伤害的痕迹永远都不会彻底消失,它只会被时间埋葬,等到再度被翻出来的时候,那些痛苦依然存在。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放过她?为什么被折磨的永远是受害者?为什么罪犯与帮凶得意洋洋?为什么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永远都落在受害者身上? 冯小满大口喘着粗气。 丹妮不放心地过来看她,问她怎么样了。丹妮抱着她的脑袋安慰道:“别理睬这些,别把这种事情当回事儿。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他们说是你就是你呀,咬紧牙坚决不承认。” 冯小满瑟瑟发抖。她其实已经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不承认是没有用的,因为当年除了始作俑者拍照的马鸣以外,其实那个班上除了小胖以外的所有的男生都是参与者,所有女生都是笑嘻嘻的围观者。她恨他们,她曾经甚至想过放把火,将那个地狱般的学校彻底给烧掉。她真的想过。只是,她不愿意搭上自己的命而已。 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源夏慢慢地挪过来,抱住冯小满,轻声安慰道:“别怕,我们都在呢,不要害怕。” 她的经纪人打电话过来,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件事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模特儿的形象。 冯小满深吸了口气,将她曾经遭遇的一切,慢慢地说了。 经纪人先生叹了口气,安慰她道:“你是受害人,我可怜的姑娘,勇敢一点儿,坚强一点啊。” 孙喆拼命地想要将这件事情给掩盖下去,无论结果怎么样,这都是对冯小满的一个伤害。他当年就隐约猜测过,除了校园暴力以外,这个可怜的姑娘还遭遇过更糟糕的事情。这些事情像旧伤口,再被挖起来的话,只会给冯小满造成严重的伤害。 但是,网络的传播速度惊人。冯小满这个国内体坛第一美女,华人海外超模的佼佼者,她的裸照实在是太能吸引所有人的眼球了。当年冯小满的那些初中同学,也开始跳出来现身说法。他们会忏悔吗?当然不会。尤其是在看着冯小满混得风生水起而自己诸般不如意的时候,没有人会为自己的罪过而忏悔。他们只会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冯小满的身体。 装什么高贵纯洁,老子摸过,脏死了! 各种恶毒下流的字眼,各种得意洋洋丑陋不堪的嘴脸。看,他们多么成功。他们能够不花一分钱,摸遍超模的全身。 冯小满就是个骚货,她当年在中学时候就是脚踏几只船,跟每个男人都勾勾搭搭的,你们看为什么她小小年纪拍出来的照片都是这么的骚媚入骨,因为天生就是个骚狐狸精,一天没有男人都受不了的贱货。 孙喆打电话给冯小满的时候,冯小满只有一个反应,她要报警。 嫌疑人的目标其实非常好排查,知道当年具体事情,还有可能拿到那张裸照的,只有那些人。 冯小满沉默了一天后,在自己的博客跟个人官方网站上发表了一篇声明:今天是中国农历小满,也是我满十八周岁的日子。作为一个成年人,我终于要行使自己的民事权利了。我不会屈服,我会运用法律武器保护我自己。那些说我恬不知耻,都这样了居然还不去死的人,我想回敬一句,你们这种无耻的人都有脸好好活着,我为什么不能活?我不仅要活着,我还要活得更好。至于那些得意洋洋的吹嘘的恶心的家伙们。我诅咒你们烂手烂脚浑身流脓而死,因为你们只配得到这样的待遇。 当年的事情又被翻出来反复地炒作,不少人在网上攻击她。还有所谓的黑客攻击她的个人网站,理由是这种恶心的人不应该出现在大众面前。因为她的存在让他们觉得不舒服。 冯小满在赴港城参加一项预定好的商业活动时,接受了当地一家媒体的采访。她的态度非常平静,对于此事引起的轩然大波,记者问她究竟有什么看法的时候,她表示,有些人的心理是畸形的,他们希望世界美好,所以他们就假装所有不美好的事情全都不存在。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去制止罪犯,所以他们选择将受害者杀死,让他们永远没有办法出声,消除受害者的存在的痕迹。既然没有受害者了,那么也就不存在了。 这真是完美的方法呀,丛林法则当中,弱者不就是该死吗? 冯美丽特地从京中去了一趟港城。她心疼死自己的女儿了。那些畜生!现在她的网店一直有人在恶意刷差评,冯美丽不在乎。她在媒体采访她的时候直言不讳,她想砍死那些畜生!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都砍死那些畜生! 冯小满安慰母亲:“没事了,都过去了。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再伤害我。” 孙喆安排了人,专门给这些人找麻烦。对,法律惩罚不了他们。但同时,法律也不会成为他们的护身符,让他们免于受骚扰。既然都是丛林法则,那么谁的拳头大,谁说话。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超出控制,尽管上传这张照片的手已经被警方找到了,是当年川川的那位女友程明明。当初她因为是马鸣被杀案中的从犯,后来她在看守所的时候因为跟人打架,又加了故意伤人罪,被送去少管所待了几年,最近才放出来。她一出来就跟她妈干了一架,因为她恨她妈当初为什么不卖了房子疏通关系救她。她妈拿冯小满的事情来数落她以后,她越发恨冯小满恨得要死。 程明明是知道冯小满的。她在少管所里也组织看新闻,管教还拿冯小满她们刺激她们几个。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程明明越想越恨得慌。那个时候她跟惊弓之鸟一样什么都顾不上想,后来在看守所跟少管所待的时间长了,见识也多了,渐渐地她开始琢磨起当年的案子来。她总觉得所有的事情都透着一股诡异。太巧了,实在太巧了,为什么刚好就那些事情发生了? 冯小满当年在南省生活频道录制的专题纪录片又被翻出来了。 发帖人表示,当年的案子是冤假错案,无论是马鸣本人,还是校长跟白老师,抑或是那位直接行凶的小混混,都是受害者。因为他们全部被冯小满这个恶心的毒妇给陷害了。 那个人详细地叙说了案件发生的经过,提出了好几个疑点。当年马鸣是如何得知白老师跟校长有私情的。他又是如何拿到那个录音的?很显然,提出这个疑问的人,对案件发生的始末非常熟悉。他(她)熟知案件牵扯的每一个人。他(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冯小满阴险地陷害了这些人,她让马鸣傻乎乎地去敲诈白老师跟校长,迫使两人不得不杀人灭口。 一个恶心的毒妇是多么的可怕,她居然还在纪录片里头装的那么楚楚可怜。 发帖人瑟瑟发抖:天哪,我一想到还有这样表面善良内心恶毒阴险的人活得风风光光的,我就觉得不寒而栗。 这个分析案情的帖子被很多论坛转载,然后加入更多的人进行分析。冯小满的形象就成,阴险恶毒手段残酷的毒妇。是的,女人应该天真单纯善良无辜,她们怎么可以玩弄心眼?女人被人骗是活该,是她蠢,女人骗人,这是她该死,她居然对别人使用心机。果然是婊里婊气。 有人从当年的纪录片中分析,提出疑点:冯小满没有教唆的时间与条件。她一早就被殴打到只能躺在医院里头了,她怎么遥控那个马鸣作案的。有人说可以用手机,发生冯小满一看就是个卖的,送自己的姘头一个手机算什么。 马鸣的妈已经疯疯癫癫的了。她听说是周家的那个贱货害死了她的宝贝儿子,就跑去周家门前不停地打骂吵闹。周家老太带着宝贝金孙周传根赖在周文忠之前的房子里头不肯走。研究所方面一要过来收房子,周老太就把刀架在脖子上要跳楼。所以,这套房子愣是被这家人一直霸占到现在。据说研究所后勤都恨死这一家子了。 冯小满当时听陈砚青跟她说八卦的时候,笑得不行。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房子是公家的,不用自己掏钱不在乎。要是换成私人企业,周家人霸占一下试试,谁理你! 结果这一回马鸣的疯妈守在周家门口不停地叫骂,杀伤力居然强大到周老太这样的级别都扛不住,愣是被逼着回乡下躲避去了。当然,顺便的,那个该死的大孙女儿又被他们拉出来鞭笞了无数回。他们最恨的是,当初冯小满还在国内的时候,爷爷奶奶没上门去找她要抚养费。老大死之前可是每个月都给钱的。现在老大死了,自然该老大的女儿掏钱。 其实不是周家人不想去找冯小满母女,而是一来从南省到京中,路途遥远,车费谁出?二来是南省当地体育部门就指望着冯小满能出成绩,哪里敢让这家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去打扰冯小满训练。 结果冯小满被国家队赶出去以后,不仅没回南省,还直接退役出国当模特儿去了。周家老两口的手愈发够不上,除了在冯小满被黑的最惨的那段时间里,不住地谩骂这个大孙女不孝,从来不回家看望他们,也不给他们钱以外,竟然没有其他妙招了。 冯小满的粉丝们对此恨得要死,这种祸害,不直接宰了他们就不错了,还有脸要求冯小满孝顺他们。孝顺两个字就是被这种人给糟蹋掉的。 周家人自觉躲过了风头,可以安然返回工人小区的时候,才发现研究所居然直接将这套房子给卖了。私人可不管这些,直接报警,把他们撵走了。 这一家子在现实生活中备受折腾,冯小满在网络世界中也被炒到了最高点。 就在舆论被水军控场,几乎一边倒的时候,突然间有不同的声音冒了出来:为什么我很佩服这个冯小满?她实在太聪明了,你们看她在那么糟糕且完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她聪明地利用了她所有能够利用的资源。她摆脱了恶毒的生父,婊气的后妈还有地狱一般的学校。她还惩罚了那些恶毒的人。 这么聪明的人,你们有什么资格去骂人家?难道她应该做的事情是沉默着被硬生生地折磨死了,这样子所有的事情烟消云散,一床大被盖下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了。这才符合你们心目中关于美好的想象吗?呸!如果真是这样,祝愿你们也遭受同样的待遇,千万得忍着熬着,千万别反抗,千万好好反省自己。世界这么公平,你倒霉了就是你自己的罪过。不这么想,这样会毁了你的美好世界的。 这个言论一出来以后,立刻冒出了很多人支持他。冯小满知道这是孙喆公司,开始下场,进行反水了。 尽管舆论局势得到了控制,可是冯小满依然不开心。她非常难受。她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回忆起关于既往的这些事情。何况更糟糕的消息是,她在民众心目中的形象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 美好的女孩儿应该单纯到傻,要纯纯洁无辜,不能有任何污点。对,被性骚扰是她的污点。她动用手段反抗报复,也是她的污点。 冯小满完看到过那些指责:不就是摸了两下吗?她至于把别人往死路上逼吗?天哪,我居然喜欢过这么一个恶毒的女人,太可怕了。我的眼睛肯定是瞎了。 她很想冷漠地回这人一句:感谢所有的神灵,千万不要喜欢我,这种喜欢让我觉得恶心。 她的经纪公司开始担心她的市场影响力,虽然说她的网络搜索量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惊叹的高峰值,她的博客访问量在她宣布要将发布她裸照的人告上法庭后,又迅速地突破了六千万,而且正以每天超过五十万的速度疯狂地上涨着。她的博客也在著名的博客搜索引擎中位列榜首。 因为这个,她还上了《时代》杂志的专访。 冯小满也借着专访的机会,提到了她当年遭遇的不幸。 “是的,我非常绝望,我一度想去死。那个时候,我拼命地吃各种垃圾食品。在此之前,我已经开始练习艺术体操,我的饮食管理和形体锻炼读做得相当不错。但是当时,我就想发胖。因为我听到男生们讨论过一个非常胖的人,说她很恶心,没有人会愿意碰她。我不希望任何人碰我,所以,我拼命地吃各种垃圾食品。我一度没有办法离开那些垃圾食品,因为只有它们才能让我觉得安全。后来我很迅速的胖了十斤。 我的教练发现了我发胖以后,非常不高兴。是她又开始帮助我调整健康的饮食。通过练习艺术体操,我逐渐从噩梦般的过往中走了出来。对,那个时候,我的第一位伯乐孙喆先生已经开始找我拍杂志照了。是他们的肯定,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罪人。也许,我说出来,大家会觉得我矫情虚伪。但我要说,曾经一度,我非常恨我的脸,我也恨我的身体。因为我没有能力保护它们,我除了恨它们,我什么也做不到。” 她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一度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哭了起来。 那位女记者抱着她,安慰了她一会儿,然后跟冯小满说起自己幼年时遭遇性骚扰的经历:“那个时候,我恨不得自己是不存在的。我不敢跟任何人说,因为那是屈辱的。后来我看露易丝·海写她小时候被邻居强暴,邻居被警察抓走关进监狱以后,她却被指责是她害了邻居。那个时候,我嚎啕大哭。我太理解了,我当年连说都不敢说。” 冯小满点点头:“对,我希望自己完全消失了。我希望我自己被人讨厌,不要有任何人对我有兴趣,因为他们的兴趣让我害怕。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遭受校园暴力被殴打,人们同情我。可我被性骚扰,他们就骂我,说是我的罪过。” 她们一起说了很多很多。冯小满表达了对在最艰难的时刻,向所有对她伸出援手的人的感谢。 “我的教练将我接到到了队里住下,又陪着我去新学校报到。我的新学校对我伸出了温暖的双手,接纳了我。从那个时候起,我终于能够安全了,我可以摆脱那些人了。我死了,我又活了。” 而在特推上,当有人把冯小满当年的事情翻出来以后,出人意料的是,她几乎获得了一边倒的支持。 很多人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表示,天哪,那个女孩实在是太酷太坚强了。对,她真的太聪明了。她知道如何利用她现有的资源去达到目的。哦,阴险,太棒了,如果这是阴险的话,我爱死这种阴险。 冯小满的工作减少了很多,除了大量的脱口秀之类的节目邀请她参加外,请她拍广告跟封面的客户都少了不少。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观望着市场的反应。嘿,他们选用东方面孔的最主要目的还是打开东方市场啊。如果冯小满让顾客们讨厌的话,他们干嘛还要找模特阿普诺尔? 是的,是有很多人知道她是受害者。可是他们同样觉得这个受害者的存在令他们不舒服。 这么恶心的事情,她就应该严严实实地藏好,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冯小满一点儿也不奇怪这种反应。她生活的城市曾经遭到日军屠杀,可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当初的慰.安.妇遗址还是被拆除了。因为“影响不好,太恶心了,不想看到”,周围居民也觉得抬不起头。 这么恶心的事情,就该假装从不存在。 让经纪公司松了一口气,冯小满虽然一开始在国内遭到了大量的谩骂与厌恶,但慢慢的,风向似乎进行发生了改变。很多人开始赞美她的聪明坚强。 而在美国,原本籍籍无名的她居然因为这件事情,成为了聪明坚毅的现代女孩的代名词。 六月的第一天是儿童节。经纪人先生兴奋地直接打电话告诉冯小满:“哦,亲爱的阿普诺尔,你知不知道你创造历史了?你获得了手表的形象代言人合同。对,不是广告,不是单纯的拍一则广告而已。你是他们的形象代言人。” 之前她拍摄的那只手表广告品牌,旗下推出了一款面向青少年的手表,需要聪明能干像《哈利波特》系列中赫敏一样的形象代言人。厂商已经面试了很多人都觉得不合适,裸.照丑闻发生以后,冯小满的意外受追捧,让她进入了厂商的视线。 275|少年啊少年 冯小满有点儿发愣。 这真是, 真是。 她叹了口气,完全没有想到事情峰回路转,居然发展到这一步了。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 她一直备受煎熬, 她时不时会在噩梦中惊醒, 然后去找林医生聊天。她怕自己会发疯。林医生一度非常担心她的心理状况, 想要飞到美国来陪她一阵。 冯小满表示自己现在还好,源夏跟丹妮一直陪着她。原本丹妮都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国去了, 但是她临行之前,冯小满就发生了这种事。丹妮不放心冯小满, 于是又留下来照看复健中的源夏和被流言包围着的冯小满。 源夏一边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自己的脚踝, 一边安慰冯小满:“过去了, 都过去了。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冯小满叹了口气, 是的, 都过去了,她甚至已经死了一回。噩梦般的命运, 总该放过她了吧。 她觉得命运真有意思,上辈子她中考前夕知道了自己并非姜黎亲生。这辈子中考之前,她遭遇了荀安的陷害以及不能直升省实验中学的事情。上辈子高考前, 她因为姜黎故意混淆视听, 被流言所伤,现在高考在即, 她又遭遇了这些。命运兜兜转转, 上天安排给她的那些, 其实从未真正改变。 冯小满微微地笑了,既然这辈子她能成功凭自己的实力考上省实验中学的高中部,那么为什么这一回就不能在高考中逆袭呢?发生过的事情,从来没有办法真正彻底掩盖掉。她不是罪人,她为什么要负罪? 经纪人先生等待着自己的模特儿尖叫。上帝啊!对于她这样初出茅庐的新人而言,拿下大牌手表的全球代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的广告会在全世界不停地推送,意味着她有机会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她那张漂亮迷人的小脸。上帝啊!她会成为超级巨星的,她一定能行。 可怜的经纪人先生自嗨了半天,却发现原本该直接跳起来的模特儿毫无反应。他担忧起来:“嘿,我亲爱的阿普诺尔,鼓起勇气来,加油,你看大家都在夸奖你,你是多么的聪明坚强而勇敢。” 冯小满听着经纪人滔滔不绝的赞叹,却忍不住想要冷笑。是么,之前大家都不这样以为。她的经纪公司老板皱着眉头,她的经纪人先生也无暇管她。他们都在审慎地评估她的商业价值,看她是不是被这桩丑闻给毁了。 去他妈的丑闻,丑陋的嘴脸,没有一张是她的! 冯小满突然间憋不住,低声吼了起来:“我特么的不想坚强,也不想勇敢。去特么的坚强勇敢!谁愿意来一次,谁自己去。” 把她逼到崩溃的边缘,把她往死里逼。她活着是脏了水和空气,她死了是不够坚强勇敢,去特么的这混账的世界!她根本就不愿意再回想起那些事。人为什么要坚强要勇敢啊,因为环境太糟糕,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动脑子自食其力。谁不想躺在太阳底下,无忧无虑地进行着日光浴,然后所有的东西主动送到自己面前来。然而现实不允许,那么就得睁开眼睛,告诉自己活下去就得坚强而勇敢。 她痛恨丛林法则,却不得不在丛林法则下生存。 经纪人先生听她一通歇斯底里的发作,始终保持着专业素养,一点儿也没有驳斥她的意思。等到冯小满累了,他才冷静自持地跟这姑娘敲定工作时间:“亲爱的阿普诺尔,你下面的工作清单是完成手表的平面广告跟电视广告,接着是高定秀。恭喜你,你全面复工了,你会让所有人都尖叫的。嘿,宝贝儿,你不是火鸟吗?火鸟是不死的。” 发泄完毕的冯小满有种无力感,她又问了一遍经纪人时间,然后否定了其中的一个脱口秀节目邀请:“不行,下个礼拜我必须得回国,我要参加高考。” 经纪人差点儿要跳起来:“上帝啊,你要放下你拥有的一切,回中国读大学吗?那么,你的事业怎么办?噢,我亲爱的傻姑娘。我必须得告诉你,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可以属于你的最美好的时光只有短短的几年。” 冯小满犹豫了一下:“再说吧,先考上再说,也许我会休学呢?谁知道呢。” 经纪人笑眯眯地劝说冯小满:“嘿,亲爱的阿普诺尔,你是那么的聪明,要不要考虑一下在美国读大学呀。申请一所不错的学校,选择一个轻松点儿的专业。” 冯小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哦,不行,我的时间协调不起来。”她的英文水平应付日常生活与工作不成问题,甚至可以上节目侃侃而谈。但是,要在大学里头读书估计就很艰难了,毕竟有大量的专业词汇需要掌握,况且美国大学是出了名的难拿毕业证书。她就是好不容易挤破头挤进去了,想要稳稳当当的拿了毕业证出来,也相当艰难。她没有勇气将四年的时间全部花费在学业上。 经纪人先生说的没错,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况且对她而言,文凭的诱惑力并不大。她并不靠文凭找工作。如果她不练艺术体操或者模特工作做到头的话,也许她可以去俱乐部当健身操教练或者瑜伽教练什么的。嗯,她也能给健身APP当模特儿。这些工作,她相信自己还是能够胜任的。 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源夏听了冯小满跟经纪人打电话,挑挑眉毛问她:“你考上大学,不去上的话,不是白浪费了么。” 冯小满想了想,认真道:“我可以自学。” 不是她胡扯淡,而是大学的学习就是一言难尽啊。那个时候,她隔壁宿舍有个姑娘嫌老师上课水平太糟糕,浪费她时间,从来都是自己去自习教室看书学习的。结果人家年年都能拿奖学金,后来还成功保研了。 丹妮一边将清洗好的蓝莓递给两位室友吃,一边挺乐呵地表示:“我听我表姐说了,在大学里头上课,听还是不听都是一回事。那些所谓的博士教授讲起课来,你听了半天都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冯小满笑了起来:“也是有好的。有的教授只适合自己搞研究,茶壶里煮饺子,有货倒不出来。这事儿,得碰运气。不过我想,也许我可以通过网络学堂这种形式来学习。平常不忙的时候,我就自己自学。老实说,即使拿不到毕业证,我也没有那么在意。到时候看吧,看跟学校能不能协商出一个比较好的办法。”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要看学校愿不愿意给她开方便之门了。庞清没退役的时候就已经读大学了,可按照她们的训练跟比赛强度,她在教室里头总共就没上过几天课。但现在还不是顺利拿到毕业证,还成功被保送了研究生。 源夏鼓励冯小满:“那你好好考啊,起码先考个985什么的出来,好好给那帮成天鸡蛋里挑骨头的人看看。” 她原本在模特圈里以脾气温和而著称,现在硬生生地被网上的那些黑子喷子们给逼得想要破口大骂了。这些人就跟神经病一样,不停的追着冯小满谩骂不休。好几次,她直接在网上跟人怼了起来。有人指责她平常装模作样,装什么淑女范儿。源夏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对着有教养的人才能淑女,至于那些没教养的,她见一次怼一次。 冯小满叹气,她们现在已经成了网上出名的炮仗三人组了。她反过来安慰源夏:“哎,没什么。这些人吧,一般是闲着无聊,另一半就是水军带节奏了。我估摸着是看我前段时间名声毁的差不多了,有人想蠢蠢欲动了。” 还是那句话,资源就那么多,她冯小满活了,别人自然眼红。 源夏认真地点头,恍然大悟:“对,我突然间想起来了,我跟你还是竞争对手。” 冯小满哈哈大笑:“太迟了,天真的姑娘,敌人的糖衣炮弹你都敢接。” 丹妮一边催促她俩吃蓝莓,这可是她去现采的;一边鼓励冯小满:“你加油啊,争点气,给我考个好大学。姐也不要求你考什么清华北大了,随便考个985就行,好好给我表姐看一下,一天到晚嫌我们模特素质低没文化。啊呸!就她有文化。我们多少人都是专业院校出身呢。再说句不好听的话,我现在回国走一天的秀都抵得上她一个月的收入。” 源夏往她伤口上撒盐:“但是人家的收入是月月有,你的走秀收入可不保证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丹妮恨恨地掐了下源夏的胳膊:“良心呢?说好的良心呢?大甩卖清仓了啊,你还能站在地上走路,最大的功臣难道不是我吗?” 源夏连连求饶:“好好好,我们家丹妮是最大的功臣,劳苦功高。” 冯小满一口一颗蓝莓,愁眉苦脸:“你们一个两个,说的轻巧,985那么好考吗?开什么玩笑!” 丹妮一瞪眼:“你的出息呢?有点儿出息好不好?最基本的啊,你看你做去年的高考卷子,就能达到六百多分。你还是国际级运动健将呢。这不有加分么,起码有二十分吧。这两者一加起来,怎么就考不上。” 冯小满被丹妮那好像985高校就是田野间的野菜,随便薅一把就是的口气给吓呆了。她叹了口气:“高考如战场啊,瞬息万变。” 想她当年在高中还不是人人都看好的,高考时能够给他们那所普通的高中放一颗卫星的尖子生么。结果呢,算了,结果她真的不想提。 源夏安慰她道:“不是有那个老话说否极泰来么。你最近已经是倒霉到极点了,现在应该走好运了吧。” 冯小满继续唉声叹气,想叨叨生活的不易。 丹妮火冒三丈:“你看不看书去?!再叹气,我剪掉你的舌头。” 冯小满立刻捂住嘴巴,连连点头。好,她看书去。她不敢跟丹妮啰嗦,不然丹妮会在她的汤里头加辣椒油的。 看她回房了,源夏担忧地问丹妮:“咱俩会不会给她压力太大了?” 丹妮摆摆手,嫌弃源夏的肉乎劲儿:“哎哟,你担心什么啊。我看她还不如看书做卷子呢。她就干这些事情的时候不会发呆。老实说,我还觉得说不定阴差阳错,冯小满因此放颗卫星呢。” 被自家舍友期待着的冯小满直到高考前夕才飞回国内。不是她不把高考当回事,而是行程真的太紧了。为了配合她的高考之行,她在这几天时间内像赶命一样的赶完了她的手表平面广告,还拍了两个杂志封面。完了她还参加了一次设计师道格拉斯先生的巴黎高定秀的面试与试装。因为道格拉斯先生非常欣赏她那张□□中濒临死亡的绝望美,所以想找她走那条压轴的裙子。 看,艺术家的眼光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大众看重她在当年遭遇中表现出来的智商与心黑手狠,客户看重她的人气,设计师跟摄影师却对她濒死的绝望津津乐道。一个是生机,一个是死气,这可真够有意思的。 杜鹏一边给她拍摄吸血鬼主题的杂志硬照,一边毫不客气地表示:“那是我们透过了表面看到了本质,你原本就是死过一回的人。” 冯小满都快打哆嗦了。她觉得这些摄影师都太可怕了,他们似乎真的能够看到镜头下的灵魂一样。 杜鹏“咔擦咔擦”地按着快门,一直到拍摄结束才安慰她:“想开点儿,在这个圈子里头混,这种程度的□□算不了什么。或许,你可以理解成,这个圈子推崇的美感是方方面面的。活人想知道死人是什么样的。最出彩的模特儿总能变成各种各样,来满足客户的要求。能够既像小姑娘又像成熟的女人,能够既冷感禁欲又性.感魅惑的人其实在A类中不算少。能不能大火起来,得靠运气。不过,能够同时驾驭生与死这个主题的,我只见过一个你。天赋与人生阅历都是你的财富,珍惜它们吧,姑娘。” 冯小满靠在飞机座椅的靠背上,默默地回想着这一段杜鹏的忠告。换个角度想,换个角度去想问题。没有人能够彻底埋藏过往,没有那些过往,一个人就不会是现在的自己。好经历坏经历都是经历,为什么要否定掉坏经历,那也是她的一部分。 她微微地叹了口气,然后准备敷上面膜戴上眼罩睡觉。当她拿出自己代言的护肤品品牌旗下的面膜时,坐在她旁边的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突然间开口问她:“嗨,你还好吗?” 冯小满愣了一下,疑惑地看了这男孩子一眼,茫然道:“我很好啊。” 男孩子看上去有点儿紧张又有些羞涩,他结结巴巴道:“那个,你以后都会很好很好的,你非常棒。我们都很喜欢你,请你不要难过。” 冯小满笑了笑,点点头道:“嗯,我死过一回又活了回来。我忘记该怎么难过了。” 男孩子还想说什么,然而冯小满冲他微微点点头,敷好了面膜戴上眼罩就闭上了眼睛。她需要充足的休息,她还得上考场作战呢。比起杂志硬照,拍摄手表的平面广告简直是太辛苦了。在导演的要求下,她简直就跟一个斗士一样,先是尝试了剑道又尝试了潜水。完了,还有爬树的项目。距离她幻想地美美地坐在摄影棚里摆pose相差十万八千里,天知道导演究竟想表达什么样的主题。 冯小满撇撇嘴巴,睡着了。空姐经过的时候,她邻座的男孩子小声又问空姐要了块毯子搭在了她的腿上。他想再要一块时,空姐微笑着表示非常抱歉,已经没有了。 男孩子非常不高兴,如果是头等舱,那么他就是想要再多的毯子都没问题。想了想,男孩子把自己的毯子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自己则在边上偷偷看着冯小满的睡容。他原本是准备在路上复习功课的,这一次却直接放弃了。 飞机在港城停了一次,男孩子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冯小满听说他也是要回去参加考试,笑着祝他好运,还给他签了名。好在她不需要换乘,还是这一班飞机带着她抵达了海城机场。其实现在南省省城的机场也有航班到纽约,不过费用足足比这班飞机贵了一倍,时间也不短。冯小满这种抠门儿果断选择了飞到海城再转车,能省下好几千块呢。 童乐对于冯小满的抠唆劲儿一点儿也不陌生。冯小满就是个葛朗台。他跟石凯一早就等在了海城机场迎接冯小满。这么安排挺好的,省的有记者等在南省的机场里头,又闹得不高兴。 这两个男孩子都申请了美国的大学,现在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童乐申请的哥伦比亚大学,石凯则是被佛罕大学给录取了。 冯小满挺惊讶的:“欸,你俩约好的啊,一起考纽约的大学。啧啧,这兄弟情深啊。对了,你俩怎么还没有去上预科。” 童乐翻翻白眼表示:“算了,我奶奶成天抱着我哭,舍不得我走,我头都要炸了。在国内先待几天,等你考完了,我们一块走。” 石凯也点头赞同:“是啊,总得给他们点儿事情适应没有我的日子里,日月无光吧。” 冯小满被这两人的说法逗得大笑。 看她笑容满面的样子,两个男孩子才稍微放下心来。其实他们留在国内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攻击冯小满的主要力量都集中在国内。这也是这两个男孩子分外愤怒的一个原因。 石凯甚至气愤地表示:对,抗日战争打完以后就是内战,要是没有抗日战争,之前的那一场还结束不了呢。要说内斗这方面的经验,中华文明也留下了很多经典的案例啊! 石凯这趟是开着车子来接人的。他获得佛罕大学录取通知书以后,家里就奖励了他一辆车。他帮冯小满将行李放到了后备箱中。 276|考场与赛场 童乐在一边跟冯小满说大家的近况。他们班大概有一半人参加高考, 其余的一半要么是直接保送了,要么就是跟他还有石凯一样出国了。他叹了口气,看着冯小满, 认真道:“其实你也可以保送的。” 冯小满是正儿八经的国际体育健将。就算她的世锦赛金牌一直悬而未决, 莉莉娅跟娜塔莉亚还有贝拉都拒绝重新领奖, 但冯小满奥运会的时候就是个人全能赛第七名, 那时候她就是妥妥的国际体育健将了。 南省本省也有不少大学对冯小满有兴趣,希望能够特招她进去。不过冯小满并不感兴趣, 大学招她是为了她的体育成绩。她现在是禁赛,国际体操协会跟洲际比赛她都不能参加, 但是国内的比赛还是没问题的。现在艺术体操在国内也算是小红的项目, 高校之间就有比赛。 冯小满不想在这种平台上消磨时间。这就跟职业选手打业余组一样, 商业表演的性质更浓。她要表演的话, 为什么还要折腾这么一大圈, 她哪儿不能去表演。 童乐也叹了口气:“行吧,那你就去参加高考吧。正好, 打打那帮子家伙的脸。” 冯小满漫不经心地笑了:“我打脸也用不着这样。我参加高考是因为我想高考,我妈还等着看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呢。他们多大的脸儿啊,值得我费这心力?什么东西!” 石凯哈哈大笑。冯小满就是劲儿劲儿的, 用他妈的话来说就是个夹生的主儿。他们这帮朋友倒是觉得冯小满有点儿像那个铜豌豆, 脾气犟,性子硬。 他主动提议冯小满:“哎, 要不, 你住我家吧。我爸妈都不在家, 我住我爷爷奶奶那儿,不打扰你。” 冯小满直接翻了个白眼:“你开什么玩笑?” 石凯笑了:“别别,我可没有其他意思,我就是想跟你说呀,我怕你回去以后会被人烦,还不如暂时先住我家呢。对,我就是你歧视的腐败分子。住我家,起码没有人敢打扰你。” 童乐在边上冷笑:“第一个打扰小满的人就是你,好不好!” 不过他的确挺担心冯小满这一回的南省之行的。万一有无良的媒体追着她不放怎么办?那些人可不管冯小满参不参加高考。 冯小满摇了摇头:“算了,不必了,没事儿的。也就几天的功夫。嗯,我还住在赵老师家里头的那套空房子里。我妈已经在家里等我了,川川先搬回去去。” 石凯不放心:“可是万一有人吵你怎么办?” 冯小满笑了:“谁敢吵我,我就哭给他(她)看,这是毁人前程的事情。我看他(她)承担的起这样的责任不?我打电话报警,就说有人扰乱高考秩序。” 童乐叹气道:“你别想得太美好了,恶毒的人可不管你要不要高考。他们反过来说你惺惺作态,参加什么高考啊。不就是想装一个好学生的样儿么。” 冯小满冷笑一声:“想嘲笑我啊,等他们有我的成绩以后再张这个嘴吧。” 石凯岔开问题:“哎,冯小满,你想好没有,究竟考哪所大学呀?” 冯小满眼球向上翻,看了一眼车顶,叹了口气道:“暂时我也没有想清楚。” 以前这个问题不用想,她在国家队,于情于理都是考京中的大学最合适。无论是训练还是上学都方便了。可是现在,她一点儿也不想回京中了。四合院的手续款已经交了,房子她不想住,准备直接出租出去。她接了手表的全球代言,下面经纪公司又在帮她谈一个墨镜的代言,如果拿下来的话,她应该能凑够在港城买套公寓的钱。 是的,她的确不打算再去京中了。 她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是,她很寒心。在她被曝出□□丑闻事件之后,无论是她在港城队的教练队友还有在莫斯科艺术体操基地认识的那些朋友们,她们都站出来为她发声,鼓励她用法律武器为自己讨回公道。 明明已经明确她是受害人了。可在她最需要支持帮助与鼓励的时候,国家队却集体沉默了。号称时刻等待着她回归的国家队,此刻静默的仿佛完全不存在, 冯小满不怪任何人。她清楚,端谁的饭碗归谁管,她一点儿也不奇怪国家队此时的沉默。 以前从来没出过这种丑事啊。对,是丑事。一个被拍了□□的运动员的丑闻。她身上要是还穿着国家队的队服的话,人家该怎么想国家队啊! 冯小满的心就跟被冰水泡着一样。 薛教练说要让她逮着那群禽兽不如的东西,见一个打一个,打死以后她自首,她宁可待在牢里。作恶之后还沾沾自喜的畜生。 阿芙罗拉教练表示这是极大的罪恶,应该惩罚那些施恶的人跟传播的人。 丁凝跟莉莉娅她们威胁要揍死那帮混蛋,诅咒他们都没有好下场。 这个时候,号称永远都是她娘家的国家队却哑了。 冯小满不需要任何解释,谢谢,她完全不想听任何解释。 你们那么期待我吗?算了吧,多么廉价的期待,我不稀罕。 童乐给冯小满出主意:“哎,要不你就去港城读大学吧。老实说,我都不明白你去上大学有什么意义?你想吧,你要上大学的话,你又没有办法去按时上课,你这不是白瞎么。” 冯小满发了会儿呆:“算了吧,我不想提这事。先高考再说吧。反正是今年还是高考完了出成绩再填志愿。我还有时间慢慢考虑呢。” 石凯不死心地问下去:“那你有没有考虑在美国申请的大学呀,就近呗,就在纽约申请吧。” 冯小满摇摇头:“好啦,别问我了,我现在也没有想好到底要做什么。” 两人立刻噤声,准高考生的脾气一个比一个大。他俩作为成功逃脱高考千军万马独木桥的幸运儿,实在不敢惹一点就爆的冯小满。 车子在路上足足行驶了好几个小时,石凯才在童乐跟冯小满你一言我一语地花式吐槽他车技的过程中,总算不负众人期待的,成功返回了南省。 赵老师跟川川都待在客厅里,川川给他们开的门。冯美丽从厨房里头伸出头,匆匆忙忙走出来,一把抱住女儿就开始掉眼泪。她原本是想去海城接女儿的,不过赵老师他们都劝她。她现在也算是不少人眼中的熟面孔了,他们怕有人会跟上冯美丽继而又缠上冯小满。 冯美丽抱着女儿,不住地说她又瘦了。上个月,她在港城匆匆忙忙见了女儿一面。当时她就觉得小满瘦的厉害,比在国家队的那会儿都瘦。女儿还笑嘻嘻地告诉她,她没减重量,就是身上肌肉多了。 冯小满絮絮叨叨地跟她妈保证,她在纽约吃的一点儿也不少。丹妮现在爱上了各种煲汤,每天都能弄一大罐子,愣是压着她跟源夏吃。丹妮自己却不肯吃,理由是看到她们长肉了,她心里头就痛快了。 赵老师劝冯美丽:“好了,先让孩子坐下来吃饭吧。孩子都在外头累了一天了。” 冯美丽这才抹了眼泪,招呼所有人都坐下来吃饭。她笑着喊童乐跟石凯:“今天麻烦你们了,累了你们一天的时间。” 原本冯小满是准备从海城坐火车回家的,后来还是石凯坚决反对。他觉得无论是南省的机场还是火车站,都会有一堆记者或者看热闹的人等在那里候着冯小满,还是他开车过去接人比较方便。 这一回,趁着夜色,车子开进小区的时候,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了。 下车的时候,冯小满还得意洋洋地表示:“哎哟喂,我这回可真是红了,待遇完全不一样了。” 童乐坚持快被这姑娘给气死了。能不能长点儿心啊?一般人碰上这种事情,想死的心都有了。 冯小满一边上楼梯,一边微微笑:“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想死啊。我十……岁那年跳过一回楼,结果被树给接住了,没死成。” 童乐咒骂了一声周文忠跟姜黎。那两个衣冠禽兽,孩子都跳楼了,他们居然还跟没事人一样。 冯小满笑了笑,是啊,那时候她浑身是伤,脸上淌着血爬回家。姜黎刚好要送周霏霏出门,大的面色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小的则是厌恶地往后面退,仿佛她是什么不应该出现的脏东西一样。周文忠在他的娇妻爱女出门后,愤恨地咒骂了恬不知耻,跟她生母一样下贱的她。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躺了一天一夜,然后接着回学校去上学。 石凯听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他有朋友说冯小满看起来很吓人,有的时候简直不像活人一样,鬼气森森的。他跟朋友吵了起来,如果他们是冯小满,说不定早就没勇气活下去了。是她鬼气森森,还是这吃人的世界把她逼到了这地步? 他看了眼冯小满,少女面容恬静而温和。说她戾气重,生性凶残的人,怎么不好好想想,世界如何待她,她如何反馈出去,有什么不对? 童乐捅了一下石凯,翻了个白眼道:“自己端饭啊,谁还当保姆伺候你不成?” 川川已经端了米饭出来,招呼他们坐下来吃。他拿了公筷,给冯小满挟了一筷子石斑鱼:“你多吃点儿吧。” 冯小满笑了笑,没推辞,开始认认真真吃鱼肉。 川川看着冯小满有点儿尴尬。事情闹出来以后,最自责的人就是他。因为程明明出来以后,辗转着找过他一次。也不知道这女的是不是脑子不正常,她究竟从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对她矢志不渝啊? 程明明当时盯着川川一个劲儿地念叨:“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女朋友,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 川川当时就翻脸了,把她给赶走了。这是他的黑历史,他被戴绿帽子的黑历史,他完全不想跟这人有半点儿瓜葛。 可是川川没想到,程明明转头就去祸害冯小满了。 虽然冯小满安慰他说,这事情闹到这么大,是因为背后有人浑水摸鱼推波助澜。不然就凭一个程明明,哪里能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但是川川依然非常自责,他原本是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的。 冯小满倒是挺乐呵的。现在她想开了,这事儿曝光了就曝光了吧。不然说不定以后爆炸,威力更是无穷大。刚好,她还能趁机看清某些嘴脸,省的自己傻不愣登地捧着一颗心出来,人家还嫌弃血腥味儿重。 餐桌上热热闹闹的,冯小满不时问两句老同学的情况。听说他们初中时代的班长申请英国的学校失败了,不得不硬着头皮重新参加高考。大家都不胜唏嘘。为了准备出国留学,很多人都是早早停课了,压根没准备高考。这下子只能从头开始。 冯小满挺乐呵的,哎哟,倒霉的不止她一个啊。 童乐翻白眼:“说好的同学爱呢。”话一出口,他也笑了,谁让那混小子也申请哥大呢,妥妥竞争对手啊。 冯美丽看着女儿跟朋友有说有笑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她什么都不怕,她一点儿也不把那所谓的名声不好听当回事。她只怕她的的女儿不断地受到伤害,没有办法从痛苦中走出来。 几人吃过饭以后,就告辞了。赵老师看了眼冯小满,难得鼓励了她一回:“别怕,没什么好怕的。” 冯小满笑了,点点头,自我调侃道:“没事儿,我没什么可怕的。”就当是一次历练的机会,人生再多一次体验呗。她上辈子昏昏沉沉进考场又出考场,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了。 第二天一早,童乐还有石凯跟川川还有她初中时的同桌卢佳佳一块儿过来给她保驾护航了。卢佳佳保送了本省的师范大学,也省却了高考这一茬。两个姑娘碰到一起就头靠头的叽叽喳喳说话。 其实上高中以后,两人的联系已经非常少了。结果在冯小满被人诋毁作风有问题的时候,这姑娘主动站出来澄清。她没有说什么其他事,只说了她跟冯小满当同桌的那些时间里头发生的小事。那些不明所以捕风捉影的人,没有任何资格说冯小满。 卢佳佳笑眯眯地告诉冯小满,她大学专业的新闻传播学。她以后要用自己的笔去匡扶正义,而不是任凭谣言满天飞。 冯小满哈哈大笑,表示要赶紧抱大腿。以后全凭名记者卢佳佳同志罩着她了。 等他们出小区门没多久,果然就有记者凑上来想要采访冯小满。石凯一马当先,拦在了前面:“各位叔叔伯伯阿姨哥哥姐姐,求放过。高考是人生大事,谁不是爹生娘养,请考虑一下考生的心情。拜托了,能否在今天不要生事端。” 有记者想绕过石凯跟童乐,两个男孩子大喊:“快跑!” 然后川川护着两姑娘赶紧跑去学校。石凯立刻拿出手机报警,有人在路上堵截考生,企图干扰高考秩序。 冯小满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才笑出声。老实说,现在跳出来看,这些事情就跟一出荒诞剧一样。她都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想从她嘴里知道什么,或者是想让她怎样。不好意思,拿别人的痛苦看热闹的人还没死绝了,她凭什么去死。 陈砚青在前面招手:“这里这里,小满这里。” 校门口不远处也有记者蹲守,不过护考的警察叔叔非常给力,压根不给他们接近冯小满的机会。询问考生心情也不行,会影响考生发挥的。 冯小满在高考考场上奋斗的时候,今年的艺术体操亚锦赛也拉开了帷幕,她昔日的队友们同样在沙场上奋战。 庞清看着赛台训练上徐大帅的那一套棒操,忍不住长长地吁了口气。 陈美转过来头来问她怎么了。庞清摇摇头表示:“没事儿,我们正常发挥就好。” 钱苗苗有点儿紧张的看着赛台上的徐大帅。她的确非常紧张,这一次,她是以成.人组选手的身份来参加比赛的。之前在国内时,她参加了一次全国冠军赛的成.人组比赛。 庞清安慰钱苗苗:“别紧张,你的水平摆在这儿呢,不用担心。起码在目前的亚洲,个人技术比你全面的运动员还没有。” 钱苗苗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来。现在人人都指望着她赶紧将国家队的担子给挑起来。她的压力真的非常大。以前她还寄希望于小满姐能够赶紧回来,可是四月份的时候,他们的上诉又被驳回头了,维持原判。随着时间逐渐流逝,去年的艺术体操兴奋剂丑闻只有冯小满这个世锦赛冠军没有获得清白,而且大家都隐约觉得,这个希望愈发渺茫了。 不,其实这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是上个月发生的那些事。当时她们都气坏了,想要站出来支持小满姐。但是上面开了会,陆教练回来以后就把大家带去了京郊新建的体操基地,所有人上交手机跟笔记本,集训状态,不许跟外界随便联系。国家队也以备战亚锦赛跟亚运会的理由,谢绝了任何媒体的采访。 当时钱苗苗就觉得这件事会不好。她偷偷地问庞清姐,以后怎么办的时候,庞清姐苦笑着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你也能成长起来。” 这句话说的钱苗苗一颗心一直往谷底沉。她也能成长起来,那么小满姐呢? 庞清叹了口气,继续看着台上的徐大帅的成套动作。她看到了评委们满意的眼神,还有人点了点头。是的,连她都得承认,徐大帅的这一套动作编排非常出色。它完美地避开了徐大帅的短板,用几个巧妙的衔接让她的难度动作系数达到了最大化。徐大帅最擅长的跳步,在这一套操中,展现的淋漓尽致。她像一头矫健的梅花鹿一样,每一个起跳都是这么漂亮。 庞清和冯小满在莫斯科体操训练基地时,几乎是朝夕相处。冯小满编排动作时的一些规律,她也能够看出一二来。港城的艺术体操队虽然有体育协会会长这么个大富豪愿意掏钱供养,但方方面面的条件综合来看,其实远远不比国家队。因为港城人多地少,想要一处合适的训练场馆很难。她们甚至跟羽毛球队共用一个场馆训练。 在这种条件下,港城艺术体操队并没有聘请额外的动作编排教练。她们的成套动作是舞蹈老师还有教练以及她们自己琢磨综合出来的成套。优点是每个人都能完成所有动作,缺点是成套动作不够亮眼。 徐大帅在上一次的日本邀请赛上,四个成套还不是现在这样的。但是这一回,赛台上的她已经跟脱胎换骨了一般。 庞清不得不想起冯小满上个月曾经去港城工作过几天的事。她还去看望了自己昔日的教练跟队友们。港城的艺术体操迷们都跟疯了一样,拼命地喊冯小满加入进来。他们不怕,反正他们的运动员,训练跟比赛的频率还有时间都是自己调控。 没关系,冯小满可以接着去走秀、拍广告或者是拍电影、出唱片都行。她这么美,完全不用担心这些事情。等到比赛前夕,再恢复训练就好。她的存在,可以让港城的艺术体操也为世人所熟知的。 庞清苦笑了一下,小满这回算是彻底寒心了吧。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们集体失声了。反观港城体育界的态度,却是非常强硬。港城体育协会的会长公开斥责发布□□跟传播□□的人,这些人都应该被惩罚。不仅仅是那一双双手应该被剁掉,那些围观的人也该被惩罚。他情绪激动地表示,他们在侮辱民族的英雄啊。 也许随着冯小满被禁赛的时间越长,上头的想法又悄悄地发生了变化。他们大约是觉得,像冯小满这样的运动员,已经不具备在奥运会上夺冠的实力了。又或者,这一枚金牌的影响还抵消不了□□丑闻带来的负面效应。国家队的奥运会冠军,居然光着身子的照片到处飞,这不是影响不好,教坏了小孩么。 所以,他们又打算放弃冯小满了吧。朝令夕改,说的大概就是这样。 庞清觉得累极了。陆教练担忧地走过来看她,安慰道:“放松一点儿,你照着自己的节奏来就行了。” 作为一手带着庞清到今天的教练,她也不忍心让庞清还这样奔波在赛场上。这个孩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病不断,她完全需要好好休养。但是现在已经闹到这地步,除了推出庞清来当这个定海神针外,他们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对于国家队在冯小满事件上集体失声这件事。他们队伍里头详谈过这件事。王部长也皱着眉头,长吁短叹,这一回,怕是彻底伤透了孩子的心了。冯小满那样的性子,倔强又骄傲,而且心眼真不大。想要打动她比什么都难,她不稀罕别人锦上添花,但是如果不能雪中送炭的话,大概就上了她的黑名单了。 陈教练喃喃自语道:“这是硬生生地将冯小满往外头推啊。” 赫主任心里头恨得很,他这把年纪,看冯小满就跟看自己的小女儿差不多。孩子明明受了欺负,当家长的人难道不应该替孩子说句公道话吗?什么叫做影响不好?逼死了孩子不让任何人知道,这才影响好么。 277|考场如战场 冯小满考完了语文出教室后, 就碰到了从隔壁考场的出来的陈砚青。陈砚青同学表示想跟冯小满对一对答案,被冯小满坚定地拒绝了,她不对答案, 她才不要对答案。 陈砚青在后面追着她:“说说嘛, 你好歹说一说呀。” 冯小满在前面地飞快:“我就不说, 我才不说呢。” 陈砚青追得气喘吁吁, 愤恨不已:“冯小满,你给我站住!别以为你腿长就了不起。” 结果冯小满直接一个跨跳越过了花圃, 得意洋洋道:“我就是腿长。”她今天穿的是黑色哈伦裤配帆布鞋,刚好可以由着她肆无忌惮地施展身手。 在出考场的考生们的一阵惊呼中, 冯小满已经飞快地跃下了台阶, 速度奔向学校大门口。童乐还有石凯以及川川跟卢佳佳他们都已经等在了校门口。 卢佳佳直接过来护在冯小满身边, 拒绝涌过来的记者:“让一让, 让一让, 我们不接受采访。” 冯小满也垂着脑袋不说话,一副闷头赶路的标准造型。 陈砚青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朝记者就是一顿吼:“你们缺不缺德呀?你们这时候过来打扰小满,断人前程如刨人祖坟,心眼怎么能坏透成这样。我诅咒你们, 你们跟你们的孩子所有考试通通吃零蛋。” 童乐一把拉开陈砚青:“我们走我们的, 别跟他们吵。” 他冷笑道:“你们不是想知道冯小满是不是因为个性孤僻,所以才在那所垃圾学校里头被人孤立么。现在告诉你们, 冯小满在我们学校人缘非常好。她在那里被孤立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她是人, 那些都是畜生!人不走畜生道!” 然后一群人就雄赳赳气昂昂地簇拥着冯小满出去了。 陈砚青之前已经跟家里人说好了, 中午她不回家,好节约时间。她也不要她妈给她送饭,她就在冯小满家蹭饭得了。 她愤愤道,冯小满必须得请她吃饭。也不想想看,自从搞出那个什么□□以后,多少人想从他们嘴巴里头挖出陈年旧事来。陈砚青可恨这些人了,太讨厌了,简直就是无耻。他们不为什么不去好好问问那些畜生,他们是从哪里骗来的人皮假装是人的呢!这么阴险恶毒下流卑鄙无耻。 陈砚青她妈也不停地叹气,造孽啊,居然有这种事情。周文忠跟姜黎这两口子果然是奸夫□□不得好死。孩子出了这种事情,一个屋檐下,当爹妈的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她不信,就姜黎那种眼睛毒的,她会发现不了异常? 陈砚青她爸插了句嘴:“那可说不定。自己的孩子自己疼,别人的,是死是活她都懒得管。”他没好意思跟老婆说,当初他们不也没发现那孩子的异常么。 陈母眼睛一瞪:“这要是真不知道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当爹妈的也快死了。别的不说,如果是周霏霏发生这种事情,他俩能不知道?忙不忙跟关心不关心,一点儿冲突也没有。你不忙啊,为什么青青鼻子上冒个痘痘你都能看得见?” 陈砚青嗷了一声,她妈太坏了,为啥老拿她的痘痘取笑她。 因为这事儿,陈砚青对冯小满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情。如果说以前她是羡慕嫉妒恨的话,现在她就觉得冯小满挺可怜的。她跟她妈说,她宁可她这辈子都没大出息,也不想经历冯小满经历过的事。她老老实实承认,要是她,估计早就得疯了。 陈母眼睛一瞪:“还好你有自知之明。” 前头陈砚青有一阵像是发癫一般被刺激到了,心心念念地想去考电影学院。天啦,冯小满居然跟她最爱的男明星站在一起,她要疯了。不过她的癫狂劲儿被她妈直接给泰山压顶了。等冯小满出了事儿,她那蠢蠢欲动的小火苗只能长叹一声,自动灭了。冯小满要不是这么有名,这事儿哪里能闹得众所周知。 果然是享多大的福,就是吃多大的苦。 回冯小满家的这一路上,陈砚青不停地嘀嘀咕咕的,死活不肯放弃诱惑冯小满:“唉,你说一说嘛。就那个阅读理解,那个作者到底怎么想的?” 冯小满抿紧了嘴巴,坚决不理她。 童乐毫无同学爱可言的,直接打击陈砚青:“你省省吧,你非得问干嘛呢。等知道答案以后,要哭的人估计还是你,你能不能好好地享受你最后的美好时光?” 陈砚青恨死了,成绩好了不起啊!成绩好的人就可以歧视她了?童乐这个臭嘴巴真是讨人嫌。 六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到了小区门口。现在已经有消息灵通的记者等在了这儿。冯小满这回倒是没发脾气,态度出奇地平静:“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也完全没有话说。等到我高考结束以后,可以接受采访。大热的天,辛苦大家了。我这儿没什么新闻可报道的。” 他们簇拥着冯小满上楼去,陈砚青瞪眼:“你怎么对他们这么软啊?” 冯小满苦笑道:“都是混饭吃。说句不好听,我算老几啊。要不是为了混口饭吃,他们管我高矮胖瘦是圆是扁啊!” 卢佳佳也在边上劝道:“是啊,别跟他们搞僵了。你们看贺天都是公认的体坛绅士了吧。就因为有一次他的团队没有安排好采访场次,一堆人抵制他,说他耍大牌,弄得团队狼狈死了。” 陈砚青翻白眼,嘟囔道:“反正他们就是不要脸,睁着眼睛说瞎话。” 冯小满笑着推她往楼上走:“好好好,那你多吃点儿压压气。” 陈砚青愤恨不已:“冯小满你个长竹竿,你别想诱惑我长肉。” 冯小满恬不知耻:“对,我长身玉立,有修竹之秀美挺拔。” 陈砚青嫌弃地扫了眼穿着白衬衫的冯小满,刚想来一句“你胸前啥都没有,他们盯着瞅个什么劲儿”时,突然间想起还有三位男士在场呢。她又硬生生给憋了下去。 冯美丽给他们开门的时候,看到陈砚青面色古怪,还以为这孩子是热到了,连忙招呼她进门吃香瓜。 冯小满问她妈:“家里还有多少香瓜跟绿豆汤什么的啊?妈,拿点儿到楼下去吧。要是还有记者没走,就请他们吃点儿。” 冯美丽连连点头:“对对对,我都忘了这个。”不求他们说小满好,起码别再胡说八道,往小满头上泼脏水就行了。 冯小满一边啃着香瓜,一边含糊其辞:“快了,孙哥那儿有眉目了。”事情闹得这么大,单凭一个程明明那儿来的能量。她倒是不信了,就那帮初中同学没好处会这么积极一致地跳出来蹦跶? 冯小满跟她妈一块儿拎着绿豆汤跟香瓜下楼去了。楼下还守着几位记者。冯美丽把香瓜跟绿豆汤送上,叹了口气道:“何必了。你们要想挖新闻,干嘛不去挖挖当年那些人造了什么孽。” 那几人就是笑,还有人直接问冯小满:“你人都下来了,说几句呗。” 冯小满摇摇头,正色道:“人要言而有信,我现在接受采访了,就是欺骗了相信我的人。” 中午的饭菜非常丰盛,除了红烧虾尾,清蒸鲟鱼、口水鸡以及小炒黄牛肉跟羊杂汤,还有应季的丝瓜毛豆跟凉拌土豆丝、空心菜等等。冯小满最喜欢的是蒸茄子青椒。她笑嘻嘻地跟她妈说:“丹妮刚到美国时一直搞不懂为什么茄子叫eggplant,她从小吃的茄子都是咱们这样的细长条啊。后来去超市里头一看美国人卖的的茄子,可不是长得跟鸡蛋一样么。” 冯小满自己说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挟了一筷子茄子放在嘴里,心满意足地赞美道:“我觉得,还是咱们这儿的茄子最好吃。这个味儿最对。” 冯美丽看女儿吃盘茄子都能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忍不住鼻子发酸。 童乐等人面面相觑,突然间都有些难受。即使这片土地给予了她很多不公,但是,她依然深爱着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这些已经流淌在她的骨血中了。 冯小满中午足足吃了大半碗米饭,这对她而言真的是非常多的量了。因为长期严格按照营养师制定的食谱进餐,她吃饭一般都是六七分饱就行了。等到饿的时候,再喝点酸奶吃点水果作为补充。对她而言基本上没有吃的完全饱的时候。虽然说这样子硬是很健康,可是冯美丽却觉得心酸,小满实在是太辛苦了。 川川给冯小满挟菜:“你再吃点鱼。” 冯小满哭笑不得,调侃道:“你干嘛老让我吃鱼啊?这鱼是你挑选的你怕推销不掉?” 川川莫名其妙:“不是说吃鱼会聪明吗?” 餐桌上所有人都大笑起来。陈砚青立刻夹了一筷子鱼肉,悲伤道:“我觉得最需要吃鱼的人是我。” 大家笑得愈发厉害了。冯小满特意多给陈砚青挟了一块鱼肉:“那你可得好好吃。” 鱼眼睛是冯小满跟陈砚青一人一颗,她俩现在地位最高,谁都不能跟她俩抢。童乐笑她们地位超群,得跟眼睛珠子一样好好宝贝着。 高考第一天下午,是大家都比较战战兢兢的数学考试。送考的路上,童乐还在叮嘱:“别紧张,千万别紧张,趁着还没有开始答题的时候,好好过一下卷子。起码得你扫一眼过去,大概哪些题目你会做,哪些题目比较有麻烦,哪些题目直接放弃,心里头要有个数。合理安排时间,别太纠结。就是有题目不会做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高考卷子们从来都不是出出来给所有人都会做的。” 冯小满接受师尊的谆谆教诲,脑袋一直点啊点的。 陈砚青在边上揶揄道:“只可惜我们童乐同学不能亲自上场考试一展雄威,不然的话,哪里还能让别人笑傲沙场啊!” 童乐翻翻白眼,万分傲娇:“算了,我就不跟别人抢机会了。” 陈砚青毫不留情地吐槽:“得了吧!我看你是没胆子上考场,万一考砸了丢人吧。” 童乐一点儿也不在意:“因为只有可怜人才需要上场考试。冯小满那样的不算,人家是嫌弃提前录取的学校不够好。” 卢佳佳被他们给得笑了起来。 石凯安慰冯小满:“别怕,你的实力大家都清楚,你一定能行的。” 冯小满泫然欲泣:“不,你们那都是错觉,错觉,我没实力的。说谁实力派呢!我这是妥妥的偶像派!” 陈砚青表示自己跟冯小满一点儿也不熟。 冯小满要进考场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小伙伴们:“那让我去了啊。” 其他人都是一副嫌弃的表情:“赶紧滚进去,在外头晒太阳么?” 冯小满就这么委委屈屈地跟着陈砚青一块儿进了考场。 陈砚青还一个劲儿地嫌乎她:“咱俩保持距离,咱俩不熟。” 冯小满坚决不肯挪开:“不,咱俩很熟,中午才在一张床上午睡的,你别想始乱终弃。” 今年的数学卷子据说是所谓的大年,因为去年的数学卷子不怎么难,所以传说中一直说今年会比较难。可是等冯小满拿到卷子以后,她的感觉倒还好,起码没有她想象中的难。 选择题十道,填空题六道,都没超纲,冯小满做的也比较顺利。重头戏是后面的五道大题,冯小满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时间,此刻距离考试开始刚好过去半小时。她估摸着时间安排,开始做大题目。前两道题都算简单,第一道解析几何算是卷子里头的送分题。第二道涉及到导数的应用题虽然看着新鲜,但难度也不高。 从第三道大题的立体几何试题开始,冯小满就得紧着时间来了。她第一小问都是用空间向量法来解决的,先证明再转化,建立起空间坐标系,然后证明垂直关系成立。到了后面求异面直线组成的角时,冯小满就觉得时间太紧张了,因为算起来太麻烦了。她索性推倒重来,直接用立体几何方法解答了。 整张卷子最难的还是最后一道大题,等差数列的证明题。冯小满看一眼就龇牙咧嘴,这题目估计童乐来做最合适,妥妥的竞赛题风格。最让人崩溃的是这道十四分的大题压根就没有分成几小问,就这么直不隆冬地要求证明一个数列成等差数列的充分必要条件是另一个数列成等差数列。 冯小满没有勉强自己,她做了一部分以后,觉得实在是推不下去了,索性便放弃了。童乐说的没错,高考卷子要是人人都会做,那哪儿还有选拔的意义在里头。不会做就不会做吧,既然前面的题目她还都比较有把握,所以折回头去检查,一道选择题,一道填空可都是五分呢! 老实说按照她的学习强度跟时间投入,能有这种发挥已经相当不错了。虽然最后一道题解不出来,冯小满心情依然挺不错的。她美滋滋地把所有的题目都检查了一遍。 在同一个时刻,这一届艺术体操亚锦赛的今天的看台赛已经快结束了。国家队队员们的心情,却完全没有冯小满的轻松自如。 集体项目组发挥得相当不好,两个项目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失误。下场以后,胡图图跟梨子都有点儿急了,说两位今年新加入的队员:“你俩倒是动起来啊,不要这么木。” 林子矜在边上打圆场:“欣欣跟小瑞有点儿紧张了,等明天就好了。这边的场地也不舒服,怪怪的。” 胡图图瞪眼:“都急死我了,裁判印象不好的话,后面比赛拿不到高分的。” 陈欣跟徐嘉瑞两人都有些惴惴不安,她俩是在丁凝跟李珊珊出走国家队以后才补充进来的。用陈教练的话来说,就是基本功不够扎实,高难度的动作做的太勉强了。可是现在这状况,隐约有点儿矮子里头拔将军的意思在了。原本国家队看好的几个苗子,全都表示不想再练下去了,纷纷表示自己年纪大了,身体有伤病,选择上学去了。 陈教练跟陆教练叹气,现在最可怕的事情就是队员们惶惶不安了。大家觉得自己在国家队里头,得不到保障,没意思。毕竟现在的孩子早就不比她们当年。就她们招进国家队的这些队员里头,家境不错的人就不少,人家练艺术体操存粹是兴趣使然。她们家里头并不指望孩子加入国家队就光宗耀祖,生活无忧,或者改变命运什么的。 既然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相形之下,再碰到不顺畅的事情的时候,愿意坚持下去的动力就会小很多。 陆教练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道:“先坚持练下去吧。” 安东尼娅教练现在已经不再跟中国队续约了。她本人也已经在一家日本俱乐部找到了新的工作。目前国家队集体项目的成套动作,还是她走之前编排的那两套。动作没怎么大改,为了配合那两位新加入队员的身体素质劣势,又削减了两个集体配合的高难度动作,可是一下子她们就明显感觉效果不行了。 国家队派她们去莫斯科集训的效果也不是特别明显。阿芙罗拉教练是个相当严苛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人,在她眼中只有适合练习艺术体操跟不适合练习艺术体操这两种运动员。对于前者,她耐心十足,很愿意提供帮助;但是对于后者,她就没有什么兴趣了。加上她本人主管的个人项目,所以集体项目组的五个丫头待在俄罗斯的大半时候,还是由她们中国队的教练自己带着。 现在上头已经很有意见,觉得这样出去还是浪费钱,没意义。甚至有人认为李主任还是位好同志,虽然工作手法激进了点儿,但在他手下,好歹国家队几乎是把世锦赛的奖牌给包圆了啊。要说那是庄主任的功劳,呵,世锦赛的时候,李主任可是已经上任半年了啊。这位庄主任的佛光能普照这么久? 陈教练叹了口气:“我都觉得咱们就跟走进了死胡同一样,是一个恶性循环,越来越差了。” 陆教练安慰自己的同事:“没事儿,咬咬牙挺下去。这一次亚锦赛完了以后,咱们再在国内好好选拔选拔吧,总归会有好苗子的,趁这两年的功夫,赶紧把她们给带出来。最起码的,不能奥运会上没有拿的出手运动员。” 原本所有人都寄希望于冯小满的回归。陆教练看过冯小满拍的那个牛仔裤广告的花絮,她一直关注着冯小满的情况。即使停训半年了,冯小满的转体、跳步还有柔韧都是惊人的。穿着牛仔裤还能将无帮助腿结环转体做成那份上,全世界都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她。当时,她心里头就有数。这个小刺儿头炮仗脾气,嘴上说的狠,心里头肯定舍不得艺术体操。她要是不始终坚持着基本功,身体没这素质。 她为此还跟王部长笑着直摇头:“这丫头噢,这个小脾气噢,真没带过这样的运动员。” 王部长又是爱又是恨:“就是她给带的,把那三个丫头片子都给勾野了心。这要是一般运动员,哪里有这样跟国家队闹脾气的道理。一个退回省队,就立刻出走,真是惯得她们啊。” 陆教练只能摇头叹气:“今时不同往日,孩子们选择的余地也大了。” 港城代表队这一次参加个团赛的队员除了徐大帅跟孙岩以外,还有丁凝跟李珊珊。后面两个人同时兼顾着集体项目组的比赛。因为每个团体需要由不同的的运动员用每个器械完成三套动作,共计十二套动作作为总分成绩。港城既往没有专业艺术体操队,练习艺术体操的运动员也是出于兴趣业余学习。而且艺术体操运动员普遍年纪小,还在求学阶段,所以能拿出来参加专业国际比赛的当地个人项目运动员,愣是一个没有。 无奈之下,只能丁凝跟李珊珊一人参加两项个团赛的单项比赛,好歹能有成绩计分。反正个人全能赛她们是绝对不参加的。 陈教练皱眉跟陆教练抱怨:“这俩孩子这么两头跑,也实在太辛苦了。” 陆教练没作声,因为显然这两人自己还挺得意。 丁凝偷偷跑过来跟林子矜还有胡图图、梨子她们打招呼的时候,得意洋洋地和她们炫耀:“看到了吗?我也能上个人项目比赛了哦。” 胡图图跟梨子同时做出了嫌弃的表情:“要不要脸?” 旁边的林子矜有点儿警惕地四下张望着,害怕会有什么人说什么怪话。 李珊珊笑眯眯地安慰她:“别紧张,咱们不都是中国人么,至于这样嘛。” 胡图图怼完丁凝,转而夸奖李珊珊:“哎,珊珊,我觉得你那个棒操跟带操挺不错的,真心话,虽然我要吐槽一下你动作难度其实还不行,可是编排的特别有意思。看了以后就觉得还想看第二遍,特别舒服。” 李珊珊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承认:“难度再高我做不起来呀,我跟你说实话吧,转体我最多就是两周,再多了,打死我都做不到。能做成这样,我挺高兴的啦。” 胡图图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的成套动作是谁给你们编排的呀?我觉得真挺好看的,就是特别巧妙的那种。” 李珊珊笑了起来:“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呗。港城那地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跟你说一个事儿吧。我们那边所有的运动员都共用一个队医,看病什么的才没人陪呢,都是自己去医院。你看咱们国家队,哪知队伍没有自己的队医啊。我们就那条件,没有配备专门给我们编排的教练,就是我们薛教练还有教我们跳舞的老师,一起琢磨着给我们弄出来的。做不了的动作,我们就直接给放弃了。” 林子矜惊得叹了口气:“那你们可真够神的了,老实说,我觉得你们编排的真的不错,很有意思,我看了都印象深刻。就算是动作难度分没有那么高,可是光看完成度跟艺术表现力,反正我是绝对不会打低分的。” 李珊珊哈哈大笑,调侃道:“怎么不会呀?我估计裁判不会给我们多高的分数的,不过能出来比赛个人项目,我真感觉好高兴啊。我以前刚进艺体队的时候练的就是个人项目,后来我们教练嫌我身体条件不好,把我丢到集体项目组了。” 胡图图大叫:“你什么意思啊?我们都是天赋不够,所以才丢到集体项目组的么?明明是因为我们心灵手巧,手眼通天,配合默契……” 丁凝直接打击她:“完了,胡图图,你能不能不要乱用成语?” 她们说说笑笑的,气氛融洽了不少。 看台赛结束以后,大家又集体去了酒店。陆教练等人在边上看着几个丫头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心里头不知道怎么的,就有点儿发酸。总算是还没有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样,她只能自我安慰,好歹港城也属于中国。她们还是不要太计较了。 赫主任在边上一直皱眉,刚才丁凝过来跟他打招呼。他当时就特别想问这小丫头片子:“能不能回来呀?你们这些孩子,能不能回来?” 可是他问不出口,因为她们已经披上了港城代表队的队服。好不容易队伍建立起来了,她们又贸贸然地出走,对她们不好。况且,就丁凝那个小辣椒的脾气,十之□□会回他一句:“别说我们回来不回来了,冯小满呢?你们不也把小满给逼走了吗?” 赫主任的心就这么一直沉着,坠着,难受的厉害。 林子矜推了推胡图图,示意她看老赫。她叹了口气道:“我觉得最惨的人就是老赫了吧。他一定很难受。” 胡图图也摇头,小声道:“要我说啊,当初是我的话,我绝对不回来接摊子。现在,所有的后果都是他担着。你看网上骂他骂的多厉害呀,可是他这是他的责任吗?挖坑栽树苗浇水施肥的人都是他,摘果子的人直接把果子全部采走了,剩下一棵光秃秃的树,还不忘往树根上倒一桶□□。现在人家还逼着老赫要果子,果子在哪啊?全没了,树都快被毒死了,哪来的果子?” 丁凝伸手捂她的嘴巴,压低了声音:“你别胡说八道,你不比我们嘴上不把门惯了,我觉得你们还是小心点儿吧。” 胡图图叹气道:“我都觉得没意思透了,我都不想再练下去了。” 丁凝急了:“哎,你怎么能不练下去呢。想想奥运会还有亚运会啊。我跟你说啊,我干嘛非得去港城啊,我完全可以凭借我的国际体育健将名号混个好大学。我就是不想退役,我就是想参加奥运会。对,我就是这么不要脸。我耍赖打滚,我都要去奥运会。” 278|考哪所大学 冯小满考完试出来以后, 终于同意接受记者们的采访。她就站在学校门口的梧桐树底的阴凉下,慢慢回答大家的问题。 有人问她有没有关注这一届的亚锦赛。她笑了,无奈道:“我刚参加完高考啊。” 众人不死心, 一直追问她:“那你觉得这一次的亚锦赛, 究竟谁能拿到冠军呢?” 冯小满摇摇头:“这种事情不好讲, 比赛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 我当然希望我们中国人夺冠。可是很多事情,都不好讲。毕竟, 我们在进步的时候,其他队伍也在进步, 而比赛本身就讲究一个临场发挥的情况。我只能说, 我祝福我昔日的队友们, 能够在赛场上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不要辜负教练对她们的栽培和大家对她们的期待。” 有记者问冯小满:“那你将来还会重返国家队吗?” 冯小满非常认真地强调:“加入国家队是要经过一个非常严谨的考察流程的。我当时是在全国比赛中获了奖, 然后被选拔进集训队,再经过考察以及各项测试跟考核, 最后才确定的名单。国家队是全国所有职业运动员都向往的地方,不是谁的一亩三分地。更加不可能说谁想去就去,这又不是谁家的私人俱乐部。” 记者不死心, 继续问下去:“也就是说你不想再回去了?” 冯小满微微一笑:“我相信作为职业运动员而言, 能够成为国家队的一员,代表国家队出国参加比赛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不过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 我本人已经退役了, 而且我目前还处于禁赛期间。现在我有自己的工作需要完成。” 那位记者似乎跟冯小满杠上了一样, 非得从她口中掏出她抛下国家队不管的话来。 冯小满唇角出现了微笑的弧度,眼睛却不动:“因为种种原因,孩子跟大人走散了。独自生活的孩子为了生存下去有了自己的生活。难道这个孩子应该被不停地指责是他(她)抛弃了大人吗?” 记者的反应非常尖锐:“你是说国家队抛弃了你?” 冯小满笑了,慢条斯理道:“刚好我才考完语文没两天,还记得语文基础手册上背诵的抛弃的解释,扔掉不要、丢弃的意思。这是一个主观行为,与分离走散并不是相同的意思。我已经退役有大半年的时间了。退役也是我自己的决定。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又打开了一扇窗。用中国的古诗来讲就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没有谁抛弃谁。 在拼命强调主观感情的时候,我们应该先尊重客观事实,客观事实是我被禁赛两年。我已经上诉了好几次,但是我依然被禁赛两年。我得说,别想当然。世界的模样并不可能是谁想怎样就怎样的。” 有人辗转着又含含糊糊地提到了□□问题。 冯小满的态度非常坚定:“事情进展到这地步了,所有的问题都交给警方去处理。作为受害人,我已经选择了报案。既然如此,就意味着我相信警方会给我一个公道的。” 有记者问到了冯小满准备考哪所大学。冯小满言笑晏晏地表示:“嗯,我当然想考最好的大学啦。不过,所有的事情得等高考成绩出来以后才能决定。现在,所有的想象都是幻想。我还是脚踏实地点比较好。” 记者不死心,追问道:“高考你会选择港城的大学吗?” 冯小满笑了起来:“所有高考指南上的学校都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最终的选择要看我高考究竟能考多少分了。” 她这种避重就轻的回答当然不能让记者满意。大家追着她,非得逼她给出一个态度来。 冯小满就是笑而不语,只强调自己目前还是以工作为重:“其实我自己也非常担心如何兼顾学业跟工作的问题。也许我会选择休学一段时间。毕竟,现在是非常关键的时期,我希望事业上能有所突破。” 她笑了笑,谢谢记者朋友们的关心,在朋友们的簇拥下,慢慢往家走。 冯小满随手掏出手机来看了眼时间,瞥见自己手腕上戴着的自己代言的品牌手表时,她真想自戳双目。看看看,分分钟暴露了土包子女屌丝的本质,她到现在还是习惯于用手机看时间。冯小满默默地准备收回手机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奥古斯汀的来电。 她有些奇怪,不明白奥古斯汀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段给她打电话。考虑时差问题,凌晨五点多钟对于奥古斯汀来说,真是相当早了。她接了电话,问他什么事情。 谁知道奥古斯汀无比幽怨地表示:“亲爱的小满,我就是想做第一个祝贺你通过了高考的人。” 冯小满哭笑不得,她直接用英文回复了对方:“噢,那不可能是你的。我们收卷子的老师已经祝贺过我们了。那你的考试准备的怎么样呢?你应该多准备一下哲学作文。” 奥古斯汀非常沮丧:“噢,亲爱的小满,我们可以讨论一些其他的话题,非常美好的话题。比如说……好吧,你打算上哪所大学之类的。” 冯小满表示自己毫无兴趣跟他讨论这些,倒是奥古斯汀究竟想好了要申请哪几所大学没有。 她一直用简单的法语夹杂着英语词汇跟奥古斯汀进行交谈。现在,既然她已经正儿八经地要好好经营自己的模特儿事业了,她就有意识地开始学习法语。虽然,熟练掌握英语已经足够让她在模特圈生存下去。不过,巴黎时装周的影响力众所周知,法国在时尚界的地位举足轻重。她想跟更多更好的设计师合作,那么熟练地掌握法语会为她提供很多帮助。 奥古斯汀非常高兴,因为小满练法语的话,哪里有比他更合适的交谈对象呢。于是他特别勤于跟冯小满打电话,只要话题不涉及他想让冯小满当他女朋友的事,他们都能聊得很好。奥古斯汀问她高考感觉如何。冯小满表示整体情况还好,不算特别难,虽然有些题目不会做,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在她预期的范围内,没有太惨的事情发生。 她给手机插上耳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接着电话。 童乐、石凯还有川川等人都护在她身边,防止有什么危险,顺带着帮忙隔离没完没了的记者们。他们到底想要干嘛,尤其是那个问□□的记者真是从头发丝里头都透露着猥琐。石凯都能猜到他不会写什么好话的,冯小满心情愉悦表情轻松,就是她没把□□当回事。要是作风严谨的姑娘,早就应该是去自杀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的要是被人摸了碰了就该死。 石凯有一瞬间恨不得杀了这个记者。他现在明白人的戾气从何而来了,从周围那些窥探不怀好意的目光而生,恨不得一把火烧死他们这些畜生。 他护着冯小满往前头走,这个记者他记下了。他不会让他好过的。石凯打定了主意,就有心思注意听冯小满讲电话了。让他悲伤的是,冯小满说的还不是英语,嗯,里面是夹杂着一些英语词汇,但大部分应该都是法语吧。 石凯是多么敏锐的人啊,他自然知道冯小满跟那个法国小开传绯闻的事情。当时媒体曝光他们一起共进烛光晚餐的时候,他恶狠狠地鄙视了一番奥古斯汀。呸!好白菜才不会被猪拱了呢。小满绝对不会看上这么个花里胡哨的小白脸。 不过,现在看小满跟人家有说有笑的样子,少年的心中就五味杂陈了。他酸溜溜地想,冯小满该不会真跟那小子谈恋爱了吧?嗯,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尤其是在她遭到这么严重打击的情况下。即使大家都知道她是受害人又怎么样呢?石凯还记得他妈说的一句话,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会娶一个浑身都被人看光了的儿媳妇。 当时他气得要死,跟他妈大吵了一架,冯小满怎么了?该被唾弃的难道不是那些畜牲吗?为什么要说冯小满的不是。 石凯冷笑着表示:“不用你们担心,那些张口闭口嫌弃冯小满的人,冯小满才不可能看上呢。他们再投胎十辈子,都没机会娶到冯小满这样好的姑娘。不过就他们的龌龊劲儿,这辈子投胎当人都是糊弄了阎王老爷,他们本来是应该进畜生道的!” 他妈有点儿着急了,怕自己儿子一根筋。她现在开始后悔,不该让这小子申请去纽约读大学的。她早就应该警惕起来,这小子为什么非得申请纽约的大学呀?美国大学那么多,有大学的地方也那么多。亏她当初跟他爸还被这小子给忽悠成功了,居然真以为他是什么想跟童乐在同一座城市读书,彼此间还有个照应。 后来石凯被他妈吵烦了,干脆承认:“是,我是看上冯小满了,怎么啦?我还告白了,结果人家看不上你儿子。” “你以为我是多少人抢的宝贝呢!”他自嘲道,“跟人家冯小满取得成就比起来,我连蝼蚁都不是。她不看不起我,还把我当朋友就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了,哪里还轮得到我看不起她。别以为咱家有多了不起,人家才不稀罕呢。人家要财有财要貌有貌,才华横溢,多少人哭着喊着追求呢。” 石凯他妈被气的不轻,后来还是他爸出来打圆场,好歹把这件事情给糊弄了过去。现在,听着冯小满跟那个法国小子有说有笑的。石凯心里头就跟打翻了调料铺子,各种不是滋味。也许对她而言,反而是外国人更加友善吧。追着她骂,张口闭口让她去死的,都是她的同胞。 童乐用英语插了句嘴:“哎哟,冯小满,你牛啊,法语也说的这么溜了。” 冯小满挂了电话,笑嘻嘻地用英语回答:“那是,要么怎么说我是天才呢。” 她将手机又塞回包里头,别小看她背着的书包,那也是国际大牌下的产品,冯小满给他家代言了一季广告。她的经纪人先生已经算好了,她的吃穿用住,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要待价而沽,拿下各种代言。 石凯嘀咕了一句:“这小子可真够能说的。”一路上就没见他歇下来。 冯小满哈哈大笑,继续用英语交谈:“是的,他天赋卓绝,最擅长说话。”她要是不态度强硬地挂电话的话,奥古斯汀能跟她滔滔不绝地聊上好几个小时。最神奇的是,他永远都能找出话题来聊,然后这些话题最终都会集中冯小满是多么的美丽迷人上头去。每次冯小满都囧囧有神地要求他别念诗了,好好说话。 一直追着冯小满到家门口的记者非常有职业敏锐性地提问:“刚才你是跟谁打电话呀?” 冯小满撒谎不打草稿:“哦,跟我的经纪人啊,因为他们需要跟我确定时间,以免耽误了下面的工作。我在努力工作,我从未瞎胡闹。” 她微微一笑,朝记者们挥挥手,然后自己上楼去了。 有记者不死心,继续追问她:“你为什么住在这里?你难道已经将省政府奖励给你的房子退回去了吗?” 冯小满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那套全运会之后,南省给所有金牌得主奖励的房子。她笑了:“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将房子退回去。我住在这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距离高中近,方便我参加高考啊。” 先前那个追问冯小满□□的男记者又开始不怀好意道:“这套房子的房主是你吗?” 冯小满摇摇头:“不,是我妈妈。我非常骄傲的是,我的妈妈通过自己的努力买了房子。以前有人嘲笑我们孤儿寡母不去跪着求人施舍的话,就只配住在地下室储藏室里头。我妈妈用自己的努力证明了,再艰难的环境也能开出最美丽的花。生活总是会越来越好的。” 她在家门口前停下了步伐:“哦,非常不好意思的是我真的饿了,我得吃午饭了。大家也赶紧回去吃午饭吧。我能说想说的,我已经全部说了。我的生活极其简单,我的想法也一眼看到底,我的身上真的没有什么新闻可以让大家挖掘了。” 说着她摆摆手,直接进屋去了,谢绝了记者们的追访。 午饭桌上,冯小满拿出了气吞河山的架势,就着青椒炒茄子跟西红柿鸡蛋汤,吃掉了整整一碗米饭。吓得冯美丽原本给女儿剥虾尾的,都不敢再给她塞虾肉了,生怕她肚子撑的不舒服。 冯小满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大手一挥,宣布她困了,她要睡觉去。 陈砚青悲愤了,因为高考选科不同,她下午还有最后一门政治要考。真是恨死了提前解放的冯小满,这死丫头居然还调侃她让她少吃点儿,免得在考场上血液全跑去消化食物了,脑子就不够使了。 冯小满被陈砚青威胁着要跟她不共戴天,嘻嘻哈哈地跑去卧室里头睡觉。冯美丽跟进去,帮她盖好毯子,又调好空调的温度,这才满是不放心地出门来。 童乐哈哈大笑:“冯姨,就冯小满那样儿,在外面都待了多久了,你还怕她不会照顾自己吗?” 冯美丽叹了口气,摇摇头,犯愁道:“这丫头还真是不会照顾自己。”以前她在国家队的时候都是庞清、丁凝她们给帮忙照应着。她看女儿拍纪录片时,衣服找不到了,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庞清。后者还真知道她衣服落哪儿了。 石凯笑了:“小满是艺术家,艺术家总是不拘小节的。” 艺术家冯小满同学果然相当不拘小节,睡得四仰八叉,她正要满心欢喜地会周公的时候,手机居然又响了。 起床气不小的冯小满彻底不高兴了,扰人清梦者,斩立决!他看也不看,直接对着电话语气不悦:“奥古斯汀,我说过了,不要再吵我。” 这一句她说的是法语,孟超只听到了奥古斯汀的名字。他略有些尴尬地开了口:“小满,我是孟超。” 冯小满一点儿也没有对他另眼相待的意:“你们干嘛呢?一个一个打电话的。” 孟超结结巴巴道:“那个,我就是想祝贺你,考试结束了,可以放松了。” 冯小满了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在床上打了个滚,抱住了她的抱枕,喃喃道:“嗯,试考完了,妈呀,总算考完了。再考下去我要考糊了。” 孟超放低了声音:“那考得怎么样啊?” 冯小满“嗯”了一声:“大概还行吧,我也不知道,等到参考答案出来以后我再对答案吧,现在没精力,太困了。哎,你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呀?怎么还不睡觉啊?你别学他们当夜猫子啊,对身体不好的。” 孟超被她一串连环炮一样,更加紧张了:“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我马上就睡觉了。” 他是踩着十二点半才打电话的。因为他估摸着小满从考场里头出来以后,要先吃个饭收拾一下。他不想耽误小满吃饭的时间。他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怎么忘了小满考了这几天试,肯定累坏了,吃完了肯定得好好休息呀。 孟超连忙道:“你快睡吧,快点休息。” 冯小满打了个呵欠又催促了一句孟超:“你也早点儿休息吧,不然早晨怎么起来练球。” 孟超连连点头应下,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他想起当年中考结束了,她也是回家倒头就睡。那个时候,他给她打着扇子,希望能够成为夏日里的一缕清风,能够给她带去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清凉。 然而,三年过去了。她始终在骄阳下疾行。他那点儿清风不足以让她心旷神怡。 他能做的,实在太少了。 安德烈从派对上回来时,发现篮球馆里头的灯亮着。嘿,是哪个臭小子又在胡搞了吗?作为队里年资最长的队员,安德烈自觉应该让臭小子知道点儿规矩。他走进去以后,才发现这混小子是孟超,他正在篮球筐前练习投篮。 因为小满曾经对他说过:“你投篮吧,我喜欢看你投篮。” 安德烈走过去,喊住自己的朋友:“嘿,孟,你在发什么疯,现在是凌晨一点钟。噢,你打算将早训改成夜训了吗?噢,孟,哪个小妞甩了你吗?你为什么要掉眼泪。” 孟超胡乱抹了一把脸:“不,那是汗水。” 安德烈哥俩好的搭上了他的肩膀,仗着身为中锋的身体优势,强行将他拽到了边上:“嘿,哥儿们,这你可别想糊弄我。我看过无数小妞掉眼泪,我分得清楚眼泪跟汗水的区别。” 孟超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刻举手求和:“噢,我不是说你是小妞。上帝啊,小妞长成你这样,世界该多无趣啊。来,哥儿们,跟我说说吧。” 可惜热心的安德烈同学遭到了冷遇,他的哥儿们没有跟他倾述的意思。他只反复嘟囔着一句话:“她一定很疼很疼。” 孟超记得当年冯小满被殴打送到医院的时候,她面如死灰时说的那句话,她已经死了,那个会相信人的周小曼已经死了。 为什么她都已经改名叫冯小满了,她都已经准备埋葬一切了,那些魔鬼还是不放过她? “她在笑,她说已经没事了。可我知道,她很疼,很痛苦。”孟超喃喃自语道,“我想替她疼,替她哭,这样,她是不是就能不那么疼,不那么想哭了。” 安德烈跳起来:“嘿,哥儿们,你这样想是没用的。你应该将让她疼的人统统打趴下,让他们都下地狱去,这样才对。” 孟超悲哀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可是,我不能,我做不到。我最恨的就是我无能为力。” 安德烈耸耸肩,唉声叹气起来:“是的,没错,堂吉诃德是打不败风车的。噢,没有人能够打败风车。” 279|国家队与港城队 冯小满没有在南省逗留。她下午四点半钟爬起床, 简单吃了顿晚饭就出发去机场了,赶晚上七点四十五的飞机去港城。现在地铁还没有机场站,石凯自告奋勇, 一群小伙伴齐上阵去送冯小满。因为车子总共只能坐下五个人, 在经过了残酷的石头剪刀布以后, 陈砚青被残忍地淘汰了。 陈砚青当时眼睛就红了, 她不过就想跟小满多待会儿啊。她这么着急忙慌地从考场奔过来,就是为了送送小满。 川川看了她一眼, 主动退出了:“你去吧,刚好我要盯着生意。” 陈砚青这才破涕为笑, 眼泪一抹, 就抱着冯小满的胳膊不撒手了。 童乐坐在副驾驶座上, 看着后排三个女生抱成一团, 直接表达了自己的嫌弃之情, 真辣眼睛。大庭广众之下,能不能注意点儿影响。 冯小满得意洋洋地左拥右抱, 表示左手一个妹子右手一个妹子,这才是大写的人生赢家啊。 陈砚青立刻鄙夷:“啊呸!你就是个大写的渣!” 等到送她过安检的时候,陈砚青忍不住要掉眼泪了, 她眨巴着眼睛看冯小满:“你还会回来的吧?” 冯小满点点头, 奇怪道:“废话,高考成绩我还没拿呢, 当然得回来。” 陈砚青“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不想你走, 我看了, 港城有两所大学在内地招生。我也想去,可我估计自己考不上。” 冯小满哭笑不得:“好啦好啦,你个哭包。没事的,我会回来的。来来来,眼泪鼻涕擦一擦,我跟你说啊,有记者扛着相机过来了。” 陈砚青立刻挽救起她的青春美少女形象来。 冯小满朝他们挥挥手,姿态潇洒而惬意:“走啦啊,我给你们要签名去,各路明星一个都不会落下的。” 陈砚青看着她瘦条条的身形消失在安检通道中,突然间很想伸手去抓她一下。扛着相机的记者终于赶到,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冯小满已经离去。被记者挤得一个踉跄的陈砚青突然间发作了,大吼大叫道:“你们每个人都逼着冯小满抛弃一切回归国家队,可是你们眼睛都瞎了吗?冯小满有事的时候,国家队在哪里?他们全都被外星人抓走了吗?” 卢佳佳抓着陈砚青的肩膀,试图安抚她,不要跟媒体起冲突。 陈砚青挣扎开来:“放开我,我就要说。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柿子捡软的捏而已!有种你们去报道造成这一切不幸的人啊?你们除了会道貌岸然地假装正义欺负人以外,你们还会干什么?人民赋予了你们新闻知情权,你们倒是让我们这些老百姓知道我们真正想要知道的事情啊!你们想不想知道我对国家队丢了亚锦赛两个全能金牌的看法啊?就是两个字,活该!自毁长城,就该苦果自己往下咽!” 冯小满抵达港城机场时,也遭到了□□短炮的围追堵截。港城虽小,娱乐业却极为发达,依靠娱乐业生活的人也极其多。她在经纪人跟临时请来的助理的帮助下,依然没有办法往外头挪动。她只好请求记者们:“我们到边上去好不好,我们堵了人家的路了,我保证不逃跑。” 记者们笑了起来。冯小满在省实验中学被陈砚青追着跑时,那张跳过花圃的照片被人拍了下来上传到网上去了,标题是:最美的跳步。那天阳光晴好,少女扎着马尾辫,笑容明媚,像一头轻盈的小鹿一样在阳光下高高的跃起。她的跳步开度惊人,姿势舒展漂亮,令人惊叹。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健康阳光而又充满活力。 冯小满因为这张照片,博客访问量又突破了千万,现在已经达到了令人惊叹的七千万次访问量。不少人在她的博客底下留言,表示能够看到她的笑容是最幸福的事情。该流泪忏悔该在黑暗中惶惶不可终日的人是那些作恶的家伙们,为什么聪明而美好的小满不能在阳光下大声地笑,大步地奔跑?这都什么时代了,为什么该腐烂的不腐烂,反而得意洋洋。 记者的话筒都抵到了冯小满的嘴巴上。她笑着往后稍微让了让,调侃道:“我上飞机前,妈妈有做饭给我吃,我真的不需要吃话筒。” 记者笑了起来,问她对于这次艺术体操亚锦赛的成绩怎么看。 冯小满笑容满面:“嗯,因为高考的缘故,所以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到整个赛况,我还是上飞机前,匆匆扫了眼比赛结果。当然,最满意的事情是,我昔日的队友们都发挥得蛮不错,从成绩上来看,大家都进步很快。” “这一次,个人全能赛的金牌得主是徐大帅,同时被寄予厚望的国家队新一代领军人物钱苗苗却发挥不佳,只拿到了第四名,你如何看待这件事?” 冯小满被挤得不行,只能靠着广告墙勉强站稳身形。广告墙上的内容就是她跟奥斯蒙·布兰科拍摄的手表广告。真要命啊,在广告中她身手不凡无所不能,结果现实里,她却被媒体的□□短炮逼得连连后退。 她叹了口气:“大帅跟苗苗都是我的师妹,国家队的教练跟薛教练都是我的恩师。老实说,无论她们谁取得好成绩,我都会高兴。无论她们谁发挥不佳,我都会难过。苗苗年纪小,大赛经验不足,所以没能发挥到最好水平。希望大家能够多给她成长的时间与空间。老实说,我所有的师妹当中,个人条件跟我最接近的就是苗苗。当年在全国选拔赛的时候,我就跟薛教练说了,苗苗是一棵好苗子。 我以前也曾经发表过这样的观点,不要因为一名运动员赢了一场比赛就把她捧为天使,也不要因为她输了一场比赛就把她贬得一文不值。苗苗曾经获得过世界比赛少年组的冠军,她的天赋毋庸置疑。请大家耐心地等待她的成长吧。 大帅是个非常聪明有韧性的女孩子。看到她获得裁判跟观众的肯定,我非常高兴。我最开心的是,艺术体操可以在我们祖国遍地开花,处处都有成果。因为它真的是一项非常美的运动。” 记者还想继续追问冯小满,终于来了一群保镖,护送着冯小满往外头走。冯小满笑着同大家挥挥手,然后在保镖们的簇拥下离开了机场。 冯小满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跟港城体育协会会长共进了一顿早饭。她的在港城的日程安排还包括出席当地体育协会举办的庆功晚宴,并在晚会上进行个人单独表演。这一次无论是艺术体操亚锦赛还是羽毛球亚锦赛,港城代表队都取得了令人惊叹的成绩。为了鼓舞士气,替今年的亚运会打气,本地体育协会特意举办了庆祝活动。 会长先生笑容满面地表达了对冯小满的欢迎,并幽默地表示,港城艺术体操队能有现在的发展,冯小满功不可没。 冯小满笑了笑,直称对方谬赞了。她没有任何功劳,港城艺术体操队能够蓬勃发展成绩喜人,这要归功于艺体队上下一致的努力跟港城社会各界对艺体队的支持。 “说真的,阿普诺尔,你有没有考虑过来港城发展你的事业呢。你看,落户港城对你的事业发展大有裨益,最起码,能够帮你省却很多签证问题上的麻烦。除此以外,你也可以选择在港城读大学。你知道,港城有两所相当不错的大学是参与统招的。你可以考虑一下这个选择。”年过半百的会长先生笑容满面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在这里,你有更大的发展空间。而且,你可以兼顾学业与事业发展。港城艺体队并不要求运动员或者教练一直被绑在队伍里,他们都可以兼职其他事情。老实说,我认为这才是体育事业的真谛。” 冯小满微笑着,没有接会长的话。她能够获得这样的待遇,除了她本身的高人气带来的影响力以外,还得归功于港城艺术体操队在亚锦赛上的出色发挥。 徐大帅个人全能赛以及绳操、棒操跟带操的金牌,孙岩的个人全能赛铜牌跟三个单项的铜牌,一个单项的银牌让大家都振奋不已,就连丁凝都拿到了球操的铜牌;如果不是庞清一力支撑,拿到了个人全能赛的银牌跟一个球操的金牌外,国家队的个人项目几乎要被剃光头了。集体项目上,虽然国家队勉强拿到了一个五带的单项金牌,但其余两枚金牌都是被港城队拿走的。这样的成绩,能不让港城体育界惊呼么。 冯小满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对,她就是狂妄任性。她就是有这样的实力。就连阿芙罗拉教练跟安东尼娅教练都承认,她冯小满是艺术体操成套动作编排上的天才。她对于艺术体操的领悟能力又让她的天赋发挥到了极致。她熟知徐大帅跟孙岩还有丁凝、李珊珊的技术特点,她知道该怎样针对她们的特点进行编排,扬长避短,打造出个人特色来。 好的厨师能够将食材的魅力发挥到极致,差劲的厨师则是能够令再美味的食物都能索然无味。成套动作的编排,就是这样一个烹饪的过程。 薛教练都劝她不要这样犟脾气,得罪了国家队没好处。冯小满却冷笑,她就是心眼比针眼还小。不让她把这口气撒出来,她会被活活憋死。对,她就是有这个能力,在亚洲艺术体操界猴子称大王。想要好成绩,行啊,拿出令她满意的筹码来。她给港城队编排的成套动作,一套操五万块。这还是看在薛教练是老熟人的面上给的折扣价。 丁凝她们直接倒吸一口凉气,表示她是山大王,抢钱来了。冯小满微微一笑:“我会让你们物超所值的,而且我收一次钱,会管这一个比赛周期。每次大赛,我都会给你们修改成套动作。” 艺体队没这笔钱,掏钱的是赞助人。体育协会会长还真出了这笔钱。冯小满就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憋了大半年的成果悉数倒给了港城队。 其实她心里头还有帮钱苗苗、庞清甚至陈美编排好的成套动作,连集体项目组的成套她也有修改方案。只是人家不稀罕,她干嘛还上赶着去热脸贴冷屁.股。 林医生现在是港城跟深城两头跑,她在深城开了家心理诊所,赚得可比以前多得多。现在她闲暇时主要工作是兼任港城羽毛球队跟艺体队的心理医生,顺便还将她工作中接触到的运动心理学案例整理起来,准备以后出书。 薛教练跟她叹气:“小满这性子,实在太激烈了。真怕她会吃亏啊。” 林医生笑了:“不激烈就不是小满了。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平常多劝劝她想开一点就好。况且不破不立,她就是处处讨好,又落了什么好?” 她有事的时候,高高在上的人不是照样置之不理。 冯小满完成了当天的电视广告拍摄工作后,就直接回酒店准备起来。她会跟知名华人钢琴演奏家合作演出。后面,他们会共同代言某世界顶级影音品牌。 酒店门口已经堵了大堆记者,争先恐后地想要采访冯小满:“听说您已经签约港城艺体队,暂时以助理教练的身份在队里工作,请问这是真的吗?” 冯小满笑容可掬:“谢谢大家厚爱跟肯定,我还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记者继续追问:“那么你在艺体队指导运动员们训练,难道是做义工?” 冯小满笑了:“指导二字愧不敢当。我也是艺术体操运动员出身,我们运动员之间彼此提出自己的看法,是非常普遍的事情。我之前的成套动作也得到了雅兰达、莉莉娅还有娜塔莉亚她们的帮助,每个人都给我提过意见。我们是共同学习共同进步的良性竞争关系。” 记者不死心,企图寻找大爆点:“徐大帅在亚锦赛上的登顶,会不会对你构成威胁?你有没有产生危机感?” 冯小满笑着摇摇头:“不,对我而言,我唯一的对手永远是自己。徐大帅是我的朋友,我很高兴看到她的进步。她是一位个性极为坚毅的运动员,我看好她未来的发展。” 记者追问道:“那是不是意味着你承认了她亚洲艺术体操新女皇的地位?” 冯小满微微一笑:“她还年轻,请大家给她更多的时间与空间去成长,不要伤仲永。” 当天晚上的庆功演出上,冯小满就让大家见识了谁才是真正的女皇。舞台上的她始终被光追着。身披紫色纱裙的少女眉目精致,在那位著名钢琴家跟当地与乐团的大提琴手的伴奏下,开始随着音符舞动。曲子是著名的《天鹅之死》,冯小满在台上仅仅使用了一条长长的纱巾作为器械开始舞动。可是那长纱巾到了她手里便似乎成了彩绳或者是彩带,完全随着她发挥。她表演的也不是正统的芭蕾独舞,而是她兴之所至的重新演绎。 就像杜鹏说的那样,她的身上有着生与死的矛盾特质,宛若新生又仿佛正在死去,不安绝望跟渴望热爱在她的身体里达成了诡异的和谐,它们彼此依偎相互敌视又互相扶持。 她最迷人的地方不正是她的矛盾么。 坐在贵宾席上的少年迷恋着看着舞台上的年轻女子。她真的太美了,从他第一次在商场里看到站在简陋的地毯上进行表演的时候起,她就是这么美的惊人。那时候她用她令人心颤的脚玩弄着那只倾倒在她魅力下的球,球直直地朝他的面门砸来时,他觉得自己是羡慕那颗球的,因为它又被她漂亮的脚背给勾走了。他的魂也被勾走了。 他以前看《霸王别姬》的时候,非常奇怪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癫狂一般地为演员着魔。那个时候起,他似乎能够理解一点儿了。 带着儿子一同出席活动的会长笑着开口:“杰森,爸爸已经帮你把冯小满请到港城来了。能不能吸引她留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杰森没有理会父亲的话,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舞台上的年轻女子。她的美像是静海中探出头的美人鱼,或者准确点儿讲,更加如海妖一般,令人心颤。 冯小满一曲舞罢,全场掌声雷动。她没有表演正经的艺术体操,可是她这一支舞蹈足以证明,她依然是世界艺术体操舞台上当之无愧的王者。她的实力可以让任何人都沉默。 司仪上台,笑着表示:“刚才是我的搭档推我,我才反应过来该我上场了。你实在太美了,美得惊心动魄。” 冯小满已经收敛了身上的气息,微微一笑道:“谢谢夸奖。已经很久没有痛痛快快地跳舞了,真的非常过瘾。超级感谢程朗先生跟雷杰先生的精彩演奏,我知道是跟他们合作的时候,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太紧张太激动了。之前彩排的时候时间太赶了,一会儿下去,我一定要签名还要合影。” 两位演奏家笑着表示他们才是全场最亏的人,大家都欣赏到了精彩的演出,他俩一直在埋头弹奏乐器。 司仪笑道:“待会儿下去,安排你们坐一桌,你们可以好好盯着阿普诺尔仔仔细细地看了。” 转过头来,她又问冯小满:“其实我今天从一早起来就浑身打哆嗦。我的同事们都非常羡慕我,因为我可以现场近距离看到烟花跳了。但是,我非常惊讶的是,你没有表演烟花跳。” 冯小满点点头:“对,我之前在法国参赛的时候曾经讲过,我以后都不会再表演烟花跳了。做人要言而有信,说不跳就不跳了。” 台下发出一阵唏嘘声,不少人惋惜地叫了起来。 冯小满笑了:“我曾经拥有过多少辉煌多少绚烂,它们都不足以成为我的桎梏,限制了我的发展。今天选择《天鹅之死》其实也是想表达这样的主题,死去或者失去一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总会获得新生,还有另一方天地可以施展。我的才能可从来不仅仅是大家看到的这些。” 徐大帅被喊上场,对冯小满的演出进行点评。 她非常搞笑地表示:“刚才我一直在台下用手机搜索《洛神赋》跟《致乌兰诺娃》该怎么背来着。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完了,我背不下去了。还有像云一样柔软,比月亮更明亮,比夜更宁静,人体在太空里□□。不是天上的仙女,却是人间的女神,比梦更美,比梦更美,比幻想更动人……” 冯小满接下了她的话:“是劳动创造的结晶。说吧,你又想让我干嘛?” 台下的众人都笑了起来。徐大帅表示,因为有冯小满的存在,她毫无压力:“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境界,所以我一点儿也不着急。我只要进步一点儿,我就挺高兴的。因为除了天赋以外,努力也是有收获的嘛。” 司仪故意一副失望不已的样子,表示遗憾:“大家很想看你们打起来的。” 冯小满笑容满面:“不,我们都是小仙女,除了在餐桌上抢吃的外,从无矛盾。” 台下众人笑得更加厉害了。 冯小满结束演出返回酒店的路上,又被记者围追堵截了。 这一回她没再躲藏,而是大大方方地点评了这一次世锦赛上国家队跟港城队的表现:“大帅赢得非常险,还是老问题,身体柔韧性又欠缺。后面我想跟她再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孙岩的发挥非常好,她是我师姐,一直都是特别认真踏实地训练着。至于集体项目那块,嗯,动作完成度上还得加强。国家队这次是大意失荆州,发挥欠缺了一点。加上大概是之前才参加过国内比赛,队伍有点儿疲劳了。所以集体项目在比赛的时候出现了失误。” 记者问她对国家队队员的成套动作有没有什么想法时,冯小满摇摇头:“这是一个比较私密的话题。作为朋友可以在私底下讨论,但不好公开讲。只说一点儿吧,集体项目的成套应该好好修改一下。有几个动作好像不是特别的妥当,让人看了不知道她们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不过我相信她们能够很快地调整好状态,然后在亚运会上取得好成绩。” 有记者好奇亚运会时她是否亲临现场观赛。冯小满微微侧了下脑袋:“嗯,那要看我那个时候的工作安排。我个人当然非常希望有机会看现场。我还没有参加过亚运会呢。”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冯小满突然间掉眼泪了。她捂住自己的脸向众人道歉:“对不起,我情绪失控了。抱歉,没事,我没事。” 保镖围了上来,簇拥着冯小满往酒店里头走。 第二天一早,港城媒体就刊登出新闻:心系亚运,艺体女皇泪洒。新闻配的图片是她在庆功演出上的最后一个结束动作,天鹅在经历了辛苦的挣扎后,终于死了。她匍匐在舞台上,原本紧绷的身子松弛了下来。死亡让她获得了永恒的安宁。 280|筹码 冯小满坐在楼下的自助餐厅里用着自己的早餐, 看着报纸标题笑了笑,放在了边上。 坐在她对面的雷杰森略微有点儿紧张。他原本是个少年老成的孩子,此刻对着冯小满却有点儿说不出话来。他结结巴巴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他希望冯小满能够落户港城。 “在这里, 你可以更加自主地安排你的生活与工作。而且, 你可以获得更多的机会。” 冯小满微微笑了, 认真盯着对方的眼睛:“我非常感谢你花费的心思,也很感激你们的好意, 不过有些事情,我必须得好好想一想。其实, 也许你们会失望的, 我未必能够重返赛场。即使重返赛场, 也未必还能够取得既往的成绩。艺术体操世界原本就残酷。” 雷杰森紧张得差点儿将自己面前的咖啡杯打翻了, 他磕磕巴巴道:“哦不, 阿普诺尔,你的存在原本就意味着很多意义。” 冯小满笑了笑, 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早餐,点头道:“这里的肠粉非常美味。” 雷杰森没有办法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的, 这家酒店的早餐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肠粉, 口感很好。” 两人相视而笑,继续享用着他们的早餐。最有意思的是冯小满吃的都是地道的港城本土小吃, 摆在雷杰森面前的却完全是西式早餐。 隔着橱窗, 记者们在拼命的按着快门, 拍摄这位最近已经红翻天的艺体转战模特界的高挑美女跟本城著名富豪幼子共进早餐的场景。尽管雷杰森还不过是因为一位刚刚满十五周岁的少年,但这丝毫不影响记者们将这一个画面往暧昧的方向描述。 冯小满现在已经丝毫不奇怪于绯闻的产生了。无论是纸媒还是电视媒体抑或是新媒体,都要销量,它们都得吸引大家的眼球,才能生存下去。大众当然爱看名人的八卦,绯闻就是其中之一。之前她跟奥斯蒙·布兰科拍广告,不也照样传出绯闻来吗? 布兰科先生本人接受采访的时候,哭笑不得地表示:“哦,阿普诺尔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老实说,如果能够拥有这样的女儿,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对她而言,我实在是太老了。” 即使这样,冯小满还以奥斯蒙·布兰科新宠的身份被诸多媒体加以报道。谁在乎呢,冯小满只庆幸自己不是跟有妇之夫传绯闻,否则可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她用完了丰盛的一餐早饭,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角,笑着朝雷杰森点点头,准备告辞。 雷杰森匆匆放下自己的咖啡杯,赶紧抓紧时间表达来意:“阿普诺尔,其实我想你起码可以考虑一下到港城读大学。我知道你有很多选择,你是很多学校青睐的对象。但是,请你好好考虑一下港城的大学。在这里,你可以赢得更多的机会。” 冯小满听着雷杰森几乎是颠三倒四的描述,忍不住想笑。她对这位少年点点头:“好吧,嗯,我会考虑的。不过,这些都要等我的高考成绩出来以后才能决定,非常感谢你。嗯,你是个非常可爱的男孩子。祝你今天一切顺利。好吧,我该去工作了,再见。” 雷杰森有点儿沮丧,因为冯小满跟他说话的口吻,明显是把他当成一位小孩来看待。这让少年备受打击。是的,相对于港城的同龄男孩子而言,他的身高已经相当不错了。不过冯小满的个子十分高挑,在她面前,他感觉自己确实好像变成了一位小弟弟。这个认知,令少年简直没有办法开心起来了。 冯小满笑着走出了酒店,主动朝记者们挥挥手,问大家吃过早饭没有。 有记者问她跟雷杰森共进早餐时的感受时,她笑道:“嗯,早餐非常的美味,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享受过美食了。对,现在我觉得非常放松。能够到港城来工作,我很高兴。因为这里是美食的天堂,有很多很多好吃的。这对我这样的吃货而言,真的是太幸福了。” 然后她不等记者提问,就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肠粉还有鲮鱼球以及昨晚吃到的烧鹅饭:“天啦,实在是太好吃了。我很担心下面的高定时装秀,我怕在港城再工作下去会迅速地膨胀成气球。” 记者问她今天晚上会不会还去艺术体操队。 冯小满点点头道:“会的,收工以后我肯定会过去的。嗯,我非常想念我的教练还有朋友们。老实说,在港城工作,我觉得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我还可以趁机跟我的朋友们一起相处,感觉非常开心。” 有记者问她会不会在艺术体操馆里头一展身手,冯小满认真宣传起艺术体操来:“就是不当职业运动员,艺术体操锻炼对于女性保持体型以及纠正体态,培养高雅的气质等方面也是非常有用的。是的,我会一直坚持这项锻炼。我非常感激艺术体操给予我的一切,如果说我已经取得了一点成就的话,那么这些也是艺术体操赋予我的。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幸运儿。” 记者们的话题基本上都集中在她跟雷杰森之间的关系,她是否会加入港城艺术体操队以及她有没有兴趣在港城定居问题上。 冯小满笑着表示:“港城是一座非常美丽的现代化都市,这里有我的很多朋友。我很喜欢港城。希望以后有机会多到港城来工作。至于雷杰森先生,就跟大家看到的那样,我们只不过是刚好一起吃顿早饭而已。认识?是的,我们是在飞机上认识的,因为恰好坐在一起。他是一位非常可爱的男孩子。恋爱什么的,大家想的太远了。我想,这都不是我们会考虑的问题。” 她哈哈大笑起来:“我现在的重心也不在这些事情上头,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我的工作上面。如果我谈恋爱了,我肯定会直接通知大家的。对,我恋爱了。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个性。但是如果没有恋爱的话,那我也不会故意去假装恋爱了或者是什么的。因为感觉很奇怪。” 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但是很抱歉,我似乎不能给大家提供更多的新闻了。” 有记者问她有没有兴趣在港城投资房产。冯小满这回倒是一点儿回避的意思都没有。她直接调侃道:“港城的房价好高哦。” 记者们也都笑了起来。是的,对于大部分普通港城人而言,拥有自己的住房,其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冯小满点点头肯定道:“其实我是有兴趣在港城购置房产的。薛教练还有我以前的一些队友都在这边。我希望能够有机会过来跟她们一起玩。因为跟她们一起玩的时候特别的开心。这样的话,如果在港城有一套房产的话,会更加方便一些。” 说着她笑得更加厉害了:“所以我要努力工作呀,不然哪里来的钱买房子呢?” 记者笑着追问她准备买多大的房子,预算是多少。 冯小满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考虑得这么详细。因为目前我在纽约还是租住的公寓。其实我蛮有野心想在纽约也买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因为现在的房子没有办法让我练习舞蹈,空间不够,所以我想有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可以让我进行形体锻炼之类的。嗯,不过这些都还只是梦想而已。我的事业才刚刚开始,我需要好好工作,努力挣钱,早点儿实现自己的梦想。” 她朝记者挥挥手,匆匆忙忙地上车去了:“我得去工作了,希望你们也能够工作愉快。” 冯小满在港城逗留期间除了拍摄手表的电视广告以外,还要在当地的演艺培训班进行短期的培训。因为她接下来的工作当中,有一项是一个美国电视台制作的魔幻剧集的试镜。之前合作过两次的制片人雷尔森先生是这部魔幻剧的主创之一,让她觉得其中一个重要配角“渐死人”的角色,冯小满可以试一试。 冯小满跟自己的经纪公司商量以后,觉得这一次机会如果把握住了,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毕竟鉴于冯小满的相貌特点以及个性等方面的原因,公司方面给她的定位是商业模特,朝money girl的方向发展。在这种情况下面,保持一定的曝光度非常重要,而电视媒体的宣传作用,肯定是目前最大的。借助剧集的播放,冯小满可以在自己工作的淡季也维持相当不错的人气,从而获得更多的广告代言机会。 她在港城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接受当地媒体采访的新闻也传回了京中。陆教练跟王部长看着电视娱乐新闻跟报纸上冯小满接受港城媒体时说的那些话,都忍不住叹气。这个丫头还真是愈发肆无忌惮,什么都敢说。 当着港城媒体的面,她将这一次艺术体操亚锦赛所有参赛队伍都给点评了一遍。国家队的发挥存在问题,需要加强训练。港城队拿牌是运气好,不能放松自己。日本队队员的身体素质无法胜任成套动作难度,所以没能展现出成套的□□来。 除此以外,冯小满意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国家队集体项目组成套动作中存在的问题。这个丫头肯定一早就看出来不妥来了。 陈教练皱眉摇头:“这丫头的眼睛,可真够毒的呀。” 陆教练长长地吁了口气,开口道:“其实小满的成套动作,所有的成套动作都是她自己编排的。包括最早安东尼娅教练教她的时候,基本上也是她自己提出成套动作的构想,然后安东尼娅才给她进行点评。这个孩子在这方面,绝对的天才。安东尼娅走之前跟我聊过,说她感觉像是又看到了一次保加利亚队经历的事情一样。” 所有人都说冯小满身体素质一流,艺术感染力超强,所以她才能够成为艺术体操界的新女皇。但是陆教练她们心里头一直都知道,冯小满最天才的地方在于她的成套动作编排能力。她非常清楚,每一个动作该放在哪里才能让整个成套变得生动起来。就好像画龙点睛一般,毛笔一点,原本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就真的活了起来。 以前人们都将这功劳归功于安东尼娅教练,以为冯小满的成套动作主要源自于安东尼娅教练。她本人不过是在朋友们的帮助下进行修改而已。安东尼娅教练自己也幽默地跟陆教练表示,她的薪水得分起码三分之一给冯小满,因为日方给她开出的高酬劳显然是寄希望于她能够编排出跟烟花跳一样经典的成套动作来。 王部长没吭声,其实她也早就发现了这件事。但是她们大家都默默地保持着谁也不提的态度。尤其是后来李主任接任之后,把冯小满往死里用的样子,大家愈发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个孩子,生怕这丫头被彻底用废掉了。 众人心里头都是一阵苦涩,冯小满这孩子啊,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你们不是不喜欢我,不稀罕我了,以为我已经废了么;那我就给你们看看,我到底有多厉害。这种近乎于孩子气的别扭,的确是冯小满能够做出来的事。这孩子性子独,个性激烈,难以轻易相信别人。但是她一旦信任了,就毫无保留,掏心掏肺。同样的,要是别人背叛了她,她就会毫不留情地翻脸。 冯小满估计已经憋了很久了,她想证明自己的实力,但是没人给她机会,她就去自己寻找机会。 全世界又不是只有一支队伍练习艺术体操。拿爱国的帽子压人其实意义并不大,远的不说,安东尼娅教练又不是中国人,不也帮着中国队取得了历史性突破。排球名将还在国外执教呢。指望着别人帮自己提高时就说体育精神,阻拦中国人走出去时便拿爱国主义帽子压人;谁又是真傻子呢。 人家冯小满自己都承认,她世锦赛的这块金牌有很大程度得归功于阿芙罗拉教练。按照这种爱国论,阿芙罗拉教练真该被千夫所指。 这孩子选择港城队,已经是她最大的退让跟最慎重的考虑了。 王部长突然站起身来,沉声道:“关于这件事,我得去跟老庄谈一下。我们一起去跟上头说,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如果他们想把艺术体操队给玩死了,那就随它去了。再有队员想退役读书,我也不拦着了,省得毁了人家孩子的前程。如果还肖想着奥运会上有突破的话,那就拿出态度来。我们再这么装鹌鹑下去,只会有更大的问题。” 挖坑栽树等待树木成材难,砍树可快的很。现在中国队想恢复元气,起码得再来一个周期,才能慢慢养好。但是现在时间不允许。中国速度是出了名的,老百姓已经习惯了快速度。他们期待奖牌的速度也快。后面的世锦赛跟亚运会,全国人民都看着她们要成绩呢!这时候,她们这支队伍迫切地需要一个点铁成金的人。 其实下台的李主任当时提出的想法是对中国队最有利的,冯小满留在队里头当助理教练,指导队员们训练;这是国家队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但是他严重忽视了冯小满的权利,彻底放弃了她作为一名杰出的运动员的体育生涯。这个性情激烈的女孩在跟李主任起了冲突被退回省队之后,直接选择了退役。 王部长忍不住一阵接着一阵后悔。如果,如果当初国家队在处理这件事上更加人性化一点,考虑到运动员的发展问题;如果,如果当时他们可以更机动灵活一些,比方说允许冯小满以兼职的方式给国家队的队员们提出指导意见,她日常可以自主安排时间跟工作;如果,如果冯小满出事的时候,他们不是这么装傻充愣企图撇清干系;那么这个丫头是不是就不至于这样决绝。 冯小满用她在港城的所作所为,向国家队发出了一个信号,她就是那个点金手。她知道国家队面临的问题,她有能力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这些问题。但是如果想要找她来解决问题的话,他们就得拿出诚意来。 一直到高考成绩出来之前,冯小满始终都留在港城。除了先前就定下来的手表电视广告外,她还担任了某位亚洲著名歌手在港城演唱会上的表演嘉宾,参加了一家商场的开业典礼,外加拿下了一个新楼盘的广告代言并出席了楼盘的动土仪式。今年港城的房地产业依旧比较低迷,开发商希望凭借冯小满的人气,吸引更多的内地人去港城置业。 记者追问冯小满是不是因此免费获赠了开发商准备给她的房子,她笑着摇头:“没有没有,不过他们有给我很不错的折扣价。我正准备回去好好查查账户,看能不能凑足钱赶紧买下房子。”四折的价格,外加在港城参加所有商业活动进账的酬劳,冯小满轻轻松松地就拿下了一套两百多平方的房子。 她自己看着这些的时候都发愣。难怪人家说娱乐圈不红就是死,红了就是死都不想不红。因为这钱真的是挣得太容易了,让她都忍不住心惊胆战起来。她才在港城待了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啊! 冯小满几乎是逃离一般匆匆离开港城回南省填报高考志愿。 在去机场的路上,记者们围着她追问她的高考成绩。其实他们神通广大,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提前知晓了分数。 冯小满笑得一脸灿烂:“是啊,这次分数特别好。我查到分的时候,正好是去参加楼盘动土仪式的路上。老板都说兆头太好了,666分,牛牛牛。我都非常惊讶,真的,能考到这样的高分,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我听到查分系统告诉我的时候,我一度以为是系统出现了故障,所以出现了叠声。” 她眉眼生动地跟记者比划的时候,大家也都笑了起来。 有记者追问她是不是全校最高分。 冯小满吓得连连摆手:“我的成绩在我们学校根本不够看。我们全校最高分有七百多分呢,比我整整高了几十分。比起他们来,我真的差远了。不过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我甚至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我的运气太好了。” 她不断地强调自己运气好,能够高出重点本科线一百多分,纯粹是老天爷都在帮她。那些原本还有想法问一问□□事件的人,都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了。这个女孩子遭遇了很多不幸,可是她还是以积极乐观的态度面对这一切。她感谢自己遇见的所有曾经帮助过他的人以及那些美好的事情。就是对他们这些被称为狗仔的记者们,她也是笑脸相迎,还感慨他们大热天得这么辛苦地工作。记者们说她顶着烈日在闹市区一次次奔跑着拍广告也很不容易时,她还老实地表示因为广告酬劳高,所以没觉得多辛苦。 记者们追着她不停地问:“那现在有没有想好,究竟考哪所大学了?” 冯小满表现得非常苦恼:“嗯,我的成绩有点不上不下,嗯,最好的大学就算加上我的加分的话,也比较勉强,专业选择方面很受限制。目前有几所大学对我表示有兴趣,已经联系过我妈妈。我需要回去以后跟妈妈再商量一下,最终再确定填报志愿的情况。毕竟我的情况有点儿特殊,很难像普通学生一样坚持全日制学习。我也不想引起大家的反感,让大家觉得我是凭借走后门上的大学。这对其他学生很不公平。” 记者追问冯小满:“那你希望寻找到什么样的大学呢?” 冯小满皱了皱眉头,侧着脑袋想了下:“嗯,我希望大学能够给我更多的自主权,就是我本人可以通过网络视频学习,然后以电子邮件之类的方式跟教授进行沟通。远程教育吧,我可以更加灵活地运用时间。毕竟比起文凭,我更加希望能够学到真正的知识。” 她嘀嘀咕咕了半天,突然间忍不住笑了:“哎呀,不是我想选择哪所大学就一定能够上到哪所大学啊。大家都那么优秀。其实我好害怕好担心好紧张啊。” 说着,她的经纪人过来给大家派利是,因为冯小满高考成绩兆头很好,所以请大家都来沾沾喜气。她这一趟大手笔,每个红包都有666元的港币。 冯小满笑着对所有的记者鞠了一躬,认真道:“其实我非常感谢你们,真的,因为你们没有再追问之前的事情。虽然之前很多时候接受采访,我都说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难过。但事实上,我还是会难过的。谢谢你们的理解,没有追问我那些事情,没有强迫我再去回忆那些。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说着,她突然间掉了眼泪。她的经纪人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似乎没有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间会情绪激动起来。冯小满擦了擦眼泪,又笑了起来:“我一直相信,最糟糕的事情过去以后,就会有好运到来。是的,人生永远都会充满希望的。我希望我自己以后能够彻底从这件事情的阴影中走出去。我希望自己可以以我的所做作为给其他遭遇过类似不幸的人,提供一个参考案例。我们也可以摆脱掉这些噩梦,我们也可以今后生活得更好。” 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女孩子又向众人道歉:“对不起,我的个性比较感性,很容易就掉眼泪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说着,她再一次冲围着她的众人鞠了个躬:“祝大家都好运吧,谢谢你们让我的港城之行一直都是开开心心的。” 说着,她摆了摆手,出发去机场。她要飞回南省,完成她的高考志愿填写工作。 七月初的时候,冯小满结束了自己在洛杉矶的电视剧面试工作,成功地在魔幻剧集里头获得了一个重要角色,渐死人少女。这个角色的戏份相当于女三号,特点是身体始终一半在衰亡一半在新生。她的经纪人先生非常亢奋地表示:“亲爱的阿普诺尔,你听到了没有?制片人跟导演都说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只有你才能展现出生与死的主题。” 冯小满莫名其妙,忍不住问她的经纪人:“亲爱的大卫,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新陈代谢吗?我们的身体一直在经历着这样的过程,每天都是啊!” 满心欢喜的经纪人先生就被不解风情的小模特这么给怼了,顿时愤怒地直接挂了她的电话。 冯小满耸耸肩膀,随手翻着手机看新闻。目前国内正在进行净网行动,大力打击网络色.情反动信息的传播。有两家网站的负责人还因此被捕了,另一位涉嫌网络谣言的博客名人也被请去协助调查。 冯小满微微地笑,继续看另一条新闻,国内某知名模特因介入富商婚姻,被富商妻子当众打耳光并揪掉了一撮头发。 她继续往下翻,看到了一则关于克格勃昔日的新闻。有一位男特工叛逃以后讲述自己的经历,他接受培训时的考核是勾引一个可怜的姑娘让她犯下挪用公款的重罪,他良心未泯,在这姑娘被判刑的时候请求校方出面说明情况,让她免于厄运,但遭到了拒绝。此后,正式成为特工的这位“乌鸦”变得玩世不恭,工作之余玩弄了不少女性的感情,直到他欺骗了□□的女儿才遭到逮捕,于是他叛逃了。 冯小满微微阖了一下眼睛,然后收好了手机,在登机提醒声中踏上了飞机。她的下一站是巴黎,她要参加时尚巨鳄的高定秀。 281|高定秀 等待飞机起飞的时候, 冯小满随意翻着航班提供的杂志。每次旅行途中,她都爱翻翻杂志看看八卦,欢快地当着吃瓜群众。为这个, 源夏跟丹妮简直恨死。要不是那些狗仔队无孔不入, 哪里来的这么多事情。冯小满不仅不恨他们, 居然还看这些报道? 冯小满笑眯眯地表示, 先有需求才有供方。没有买卖哪有杀害啊!她笑着扬了扬说她跟那位雷杰森先生共度缠绵时光的报道,她在自己的个人网站跟博客上头都贴出了自己这些时间的行程, 配上无奈的笑脸:我真的在努力工作,我肯定分身乏术啊。 在这个圈子里头混, 就得按照人家的规则来。她除了澄清绯闻外, 强调自己最新工作外, 其实并不能做什么。谁知道以后她的人气会怎么样?谁知道她以后是不是需要靠传绯闻来翻红?无论时尚圈还是演艺圈, 那都是生意啊! 冯小满随意翻着杂志, 上面有一篇文章评论现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因为信息量越多, 所以人们能够看到的信息反而越来越局限。总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筛选着这些信息。冯小满微微地笑了,想让大众看到的信息自然就能让大家看到,不想让大众看到的, 那肯定有办法假装它不存在。 一件事情是好是坏, 其实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地亲临现场用自己的眼耳鼻去判断啊。大部分人都是靠嘴巴说,人云亦云, 连事件本身究竟是怎样都不关心。他们单纯地为评论而评论, 生怕别人忽视他们的存在。 冯小满微微阖上了眼睛, 慢慢的想着上辈子的净网行动,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不记得了,大概是她上大学以后吧,那两家被抓的网站负责人,他们旗下的网站传播她的受辱照传得最凶,还有专门的论坛来讨论这件事。一群自鸣得意的家伙对她评头论足。这些人为自己的身份而骄傲,他们不需要女人十月怀胎养下来,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一群畜生。 她的唇角泛起讥诮的冷笑,这种龌龊无耻的东西,早就应该被抓了。网络自由不是让他们来毁掉自由的。 至于那位知名的模特儿,冯小满曾经见过她几次,她也是在纽约时尚圈里头混的。原本是野模出身,后来不知道为啥一下子就高大上起来,成了海外留学的精英模特儿了。四大时装周上目前的中国面孔都不多。她们彼此间看到熟面孔都愿意上去打声招呼。 这位精英模特却是各种端着,一副不屑跟其他人同流合污的架势。黑粉骂冯小满爱艹名校高材生的人设,其实比起这一位成天爱发各种拿着书装深度阅读的姑娘,她实在是羞愧得可以去跳游泳池不出头了。因为人家言必称梵高、尼采,张口闭口古希腊文明,除了搞混过上述名人的国籍跟古希腊文明的辉煌时代外,其实没有多少大问题。 既然这位高端的时尚界清流不是最喜欢翻别人的黑历史吗?那么正好,她自己的黑历史,也可以翻出来,给大家看一看。 空姐过来提醒大家系上安全带的时候,冯小满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她看到那条上个世纪叛逃特工的新闻后,微微勾了勾唇角。那个被特工欺骗导致挪用公款被捕的姑娘,最大的罪过是她没有一位当市委书记的爹。特工被捕的原因也不是他祸害了多少无辜的姑娘,而是他怎么能将狗爪子伸向领导的千金呢! 她想起上表演培训班时,老师给他们看的《沉默的羔羊》里头的片段。有同学就调侃道,如果不是议员的女儿被变态杀人犯抓走了,谁会在意之前那些受害者的遭遇。对,警方是调查了,但不是没有结果么。受害人的社会地位决定了案件的重要性。万恶的资本主义啊!万恶的阶级压迫啊! 冯小满收好手机,乖乖地系上安全带,然后她敷好了面膜戴上眼罩,开始慢慢地睡去。她需要神采奕奕地出现在高定秀的面试现场。她必须得获得更多设计师的青睐。她需要这一次机会,是的,她不能让自己的形象单纯的只跟性.感联系在一起。 很多时候,我们得让自己看上去很高级。 高定时装秀是设计师将自己的设计理念进一步商业化之后的成果展示。毕竟,谁也不会真穿着那样稀奇古怪的衣服真正走出T台。 冯小满在卡朋特先生的高定秀上总共走了两件衣服。她试穿了所有的衣服,一直到秀场开始前,卡朋特先生才让她穿着那件长款的粉紫色纱裙走出去。 “噢,我的漂亮宝贝,戴好你的花环。不,你不需要鞋子,露出你漂亮的脚,它们是多么的美,它们令人心颤。” 冯小满意开始有点儿羞耻,她的脚因为长期练习艺术体操,已经有些变形了。然而设计师先生却大力赞美她的脚,太美了,真的超级美。被选择的冯小满就这么赤脚踩在地面上,穿着这身仙气飘飘的裙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奥古斯汀作为超级VIP客户,获得了头排看秀的邀。他着迷地看着这个东方女孩子从波浪中走来。她就像是爱琴海中浮水而出的维纳斯一样,美得令人心颤。她那白皙柔软的双足在纱裙中若隐若现,不时随着她步伐的摇曳露出一点儿端倪来。奥古斯汀一阵口干舌燥,他有种想要灌下一大口冰水的感觉。上帝啊,他记得自己捧着她白皙的脚捂在怀里的感觉,他现在觉得自己的小腹像火一样的燃烧着。 她明明那么美,就像那个武侠小说里头的小龙女一样,看上去是那样的不食人间烟火。可为什么,他会想入非非呢?他想亲吻她的小脚,他想亲吻她的双唇,奥古斯汀简直要坐立不安了。他们说的没错,她是天使也是魔女。 可怜的奥古斯汀不得不在心中默默地念起了《圣经》来。 冯小满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长长的纱裙束缚着她的腿脚。她现在明白设计师为什么让她光脚走秀了。估计卡朋特先生害怕她脚穿高跟鞋的话,会一脚踩到裙子,直接把自己摔个跟头。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始终淡淡地往前走着,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可正是这种疏离感,越发让人想入非非。 有摄影师喃喃自语:“上帝,卡朋特先生实在是太会挑人了。这真是个性感尤物。” 相机的“咔嚓咔擦”声不断地响起,冯小满现在已经非常习惯于接受闪光灯的洗礼了。是的,她是天生要被镜头宠爱的。是的,她得坚信自己每一刻都是美的,嗯,美的能够冒泡泡的那种。这种略带点小得意的自信,令她心情非常好。 返回后台以后,她也无法轻松下来。除了这一套紫色纱裙,卡朋特先生又指定她穿上那件压轴的大裙子。造型师有点儿惊讶,小声用法语嘀咕了一句:“你确定,先生?她可是一位中国人。” 冯小满微笑,没有直接跳出来给自己说话。造型师之前跟她交谈的时候,说的都是英文,他之所以用法语就是不想让大家当场难堪。 卡朋特先生面色非常严肃,强调道:“对,就是阿普诺尔。她穿的感觉最对。”压轴的大裙子十分华贵,她压得住。 后台立刻忙碌起来。对于卡朋特这样地位的设计师而言,他是他的发布秀的绝对王者,他敲定一切。原定走这件衣服的超模耸了耸肩膀,立刻换上了另一件羽毛衣服。工作而已,连沮丧都不必,继续投入工作。 冯小满走完这件衣服以后,连换装都来不及,就这么穿着这件霸气十足的大裙子去参加庆功晚宴了。 奥古斯汀匆匆忙忙地走过来,牵起冯小满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很荣幸为您服务,我的女王陛下。” 冯小满笑了:“那么辛苦你了,侍卫长先生。” 她端着酒杯在晚会上跟各位时尚界的名流们打着招呼,卡朋特先生将她介绍给许多人认识。他恭维她美得令人心颤,期待今年的春夏时装周能够继续合作。 冯小满刚进这个圈子时,听到类似的话都要心花怒放一回。现在她已经完全免疫了。对,大家不过是寒暄,这句话的意思等同于“有空一起出去吃饭”,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她想要获得为卡朋特先生走秀的机会,还得继续参加面试以及试装,来回折腾很多回。不过,这是工作,大家都一样,没有任何好抱怨的。 奥古斯汀一直跟在冯小满的身边,生怕她会被别人抢走一样。卡朋特先生笑着用意大利语跟他开了句玩笑,没错,卡朋特先生算是奥古斯汀的长辈,看着他长大的。 冯小满听着他们用她完全听不懂的话交谈,心里头恨得牙痒痒。了不起啊,会说外星话了不起啊! 奥古斯汀转过头来,笑容满面地赞叹:“哦,小满,你实在太美了。我亲爱的小满。上帝他创造你的目的就是让我们所有人都癫狂。” 冯小满听着他各种花言巧语下饭。老实说,只要奥古斯汀不说什么奇怪的话,他平常的各种花式赞美还是很能让人心花怒放的。 可是奥古斯汀怎么能够放过如此好的告白机会呢!少年默默地在心里头念叨了一回趁热打铁,然后又含情脉脉地看着女孩:“哦,亲爱的小满,我们恋爱吧。你会发现这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既往的那些遭遇算得了什么呢!小龙女不照样跟那个神雕大侠修成神仙眷侣了。 奥古斯汀看到过网络上的那些评论,觉得那些人真是可笑极了。他们怎么有那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什么叫好一点的男人都不可能看上小满,好一点的家庭都不会接受这样的女孩。上帝呀,他们是怎样得出这样荒谬的结论的?小满这么美,这么聪明,这么能干,无数人匍匐在她的脚底想要亲吻她的脚背。 他们知道什么,他们什么也不懂。 他的母亲笑着跟他说了中国的一个笑话,两位农夫在田头闲聊,说皇帝家肯定用金锄头下地干活。这样一个信息不对称的时代,人人都容易想当然,用金锄头下地的皇帝跟何不食肉糜同时存在。 她是最棒的女孩。 奥古斯汀目光热烈地看着冯小满,声音柔的仿佛是月光下塞纳河的水波在轻轻荡漾:“哦,小满,我必须得告诉你,我爱你。是的,我肯定是爱上你了。上帝呀,我没有办法拒绝我内心的渴求,我必须得将我的情感告诉你。” 冯小满正在小心翼翼地挑选水果沙拉。是的,庆功晚宴上的美食是用来看的,不过她饿了,谁让走秀也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呢,她需要补充能量。 听到奥古斯汀的话,她又忍不住想要翻白眼了:“咱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来,奥古斯汀,尝尝这个吧,味道不错。” 奥古斯汀沮丧地接过冯小满强行塞进他嘴巴里的马卡龙,噢,甜的发苦。他委屈道:“我不想吃任何东西。” 冯小满冷笑:“你即使不吃东西,也给我闭上嘴巴。” 他俩在酒会上嚅嚅细语的场景被记者拍了下来,然后很快登上了八卦杂志。是的,冯小满是个天生的尤物,继成功地令港城豪富幼子相思成狂之后,她又让旧爱再度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头。 奥古斯汀非常委屈:“你们冤枉我,事实上,我还没有成为过她的爱人。不要这样写,她会不高兴的。对,她会发脾气。不过她发脾气的模样也非常迷人。小满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是的,我在追她,不过她拒绝了。这真是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 飞往港城为自家品牌站街的奥古斯汀一点儿也没有在人家的地盘上要低调的自觉,大大咧咧地表示:“放弃?当然不会,哦,怎么可能!我不会放弃我的信仰的。对,小满就是我的信仰,我爱她。她是所有人的阿普诺尔,但她是我的小满。” 奥古斯汀在网络上遭到了冯小满粉丝的一顿臭骂:“滚蛋,小满是我们的,别想跟我们抢。” 冯小满哭笑不得地回答着记者们的追问:“哦,我当然是我妈妈的小满了,对,我跟奥古斯汀是好朋友。我们一起说话有什么好奇怪的?喂食?哦,不,当时他手上刚好拿了酒杯,不方便自己取用,我顺便帮了一下他而已。对,奥古斯汀是非常好非常可爱的人,他是我干妈的儿子。我们已经认识好几年了。只要他不说奇怪的话,他就是一位非常好的聊天对象。” 记者笑着问她什么叫做奇怪的话,冯小满哈哈大笑:“如果他不再在我耳边拼命地念诗的话,他就是一位非常好的交谈对象。当然,如果他这么做的话,我会告诉他,好吧,亲爱的奥古斯汀,你能不能正常点儿说话?” 记者被她逗笑了,问她为什么不考虑恋爱问题,毕竟她是在最好的年纪里头。十八岁,要上大学了。 冯小满笑着问:“什么年纪是不好的呢?我觉得恋爱跟年龄无关,它主要取决于是否遇见了那个想要恋爱的人。我现在并没有碰到这样的人。是的,奥古斯汀人很好,跟他相处会心情愉悦,但是恋爱的前提难道不是爱吗?我没有找到爱的感觉,所以我不会勉强我自己。” 可怜的奥古斯汀就这样被隔空发了一张好人卡。他愤愤不平地表示,他是不会放弃的,他要用他的爱让他的小满知道,他可以给她最好的爱。 冯小满从巴黎出发的时间要比奥古斯汀晚三天。她这一趟终于拿到了法国版《风尚》杂志的封面,因为主编看了她在卡朋特先生的高定秀上的表现,很喜欢她。 经纪人大卫先生简直要乐疯了,从内页到封面,瞧瞧他的眼光是多么的好,他挖掘了一座金矿。 冯小满简直快要被她的经纪人先生给叨叨疯了。她哪知道什么叫做表现好,天晓得这位主编女士究竟是发觉了她身上的哪一个闪光点。 比起法国版《风尚》的封面,她更重视的是三天后的这场京中之行。这一回,她要跟贺天一道成为国内民间体育推广形象大使,以官方身份推广体育事业在民间的发展。 282|合作 抵达京中机场的时候, 冯小满又获得了大批媒体等待跟粉丝接机的待遇。热闹的程度,令机场工作人员都惊讶,这到底是哪位国际巨星到访了, 怎么这么多人全都挤在这儿。 作为一名模特儿, 冯小满能够有这样的待遇, 真的是非常稀罕。时尚圈跟娱乐圈还是有所差别的, 时尚圈地位超群的模特儿很有可能在大众心目中知名度完全比不上娱乐圈的三流明星。二者搭上关系时,前者常常被后者的粉丝嘲笑是蹭热度。 跟冯小满同一班飞机的源夏看到这么多人时吃了一惊, 感慨道:“冯小满啊冯小满,你这回是大红特红啊。” 网络世界毕竟跟现实世界有差距, 在网上被炒翻天的人回到现实世界很可能籍籍无名。 冯小满笑了笑, 调侃道:“嗯, 今年我一定是走秀时红衣服穿的比较多。” 源夏也参与了巴黎的高定时装周走秀。与冯小满相比, 她的商业气味更淡一些, 有一种冷冷的距离感,所以很受设计师的青睐。这一次高定时装周, 她又应邀为劳伦斯先生走秀,现在人人都认定了她的确是劳伦斯先生灵感的缪斯了。否则的话,在她因为脚伤休息了这么长时间以后, 恢复的第一项工作, 为什么又是劳伦斯先生钦点的? 冯小满鼓励源夏:“加油啊,我的小姐姐, 将来你肯定会更红特红。” 源夏翻翻白眼。 冯小满嘿嘿笑:“注意形象哦, 源夏姑娘, 你走的可是走高贵冷淡路线的超模啊。” 两人说笑着走出了通道,笑着接受镜头的洗礼。她主动介绍了她跟源夏在巴黎的工作情况:“是的,我们刚参加完巴黎高定时装周的走秀。源夏这次又参与了劳伦斯先生的高定秀。哈哈哈哈,我们在飞机上说起来的时候,源夏说她都紧张死了。” 有记者分了两个问题给源夏,询问这位时尚界巨擘劳伦斯先生的新宠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跟规划。源夏回国主要是为了度假探亲以及参加国内一些杂志的拍摄跟专访,另外出席一些商业活动。她的目的是养精蓄锐为九月份的四大时装周做好准备工作。 冯小满这一趟回来工作没有那么多:“待不了太长时间,下面还有个电视剧的拍摄工作等着我。这几天的行程安排,除了既定的工作以外,还要去国家队看望我的教练跟队友们。我在巴黎淘了不少有趣的东西要送给她们。” 有记者立刻询问:“你这是跟国家队和解了吗?” 冯小满诧异地摇摇头:“我不是非常明白你的意思,我在国家队呆了很长时间啊。那是有我尊重的领导、教练还有跟我朝夕相处的队友们。所以我不明白和解一词从何而来。” 活动主办方派的车子已经到了,冯小满朝记者们挥挥手,笑着表示:“对,我现在是直接去活动现场。因为时间很赶,所以我是从摄影棚直接出来上飞机,然后现在从机场再去活动现场。大家路上小心,千万不要抢道超车,不然就太危险了。” 冯小满这一次出席的签约活动,主要担任民间体育协会的推广形象大使。这算是官方认证了她代表的正能量。出席签约活动的还有刚刚开始自己夏季休假期的篮球巨星贺天,他被记者们追问着关于转会的事宜。两人见面以后握了握手。 贺天幽默地表示冯小满长个子了,以前才到他腰上多点儿,现在快要胳膊肘了。 冯小满哈哈大笑:“贺天大哥还是像擎天柱一样,特别的厉害。” 她主动说起了自己跟贺天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夸奖贺天:“贺天大哥人超级nice,特别特别暖,特别特别好。我就那么傻不隆冬地跑过去要签名,他还主动表示可以打电话安慰我的朋友。当时我都激动得要爆炸了,觉得大哥人实在太好了。不仅仅是球技好球品好,人也是超级好。” 贺天投桃报李,也说了一大堆冯小满的好话:“特别棒的小姑娘。我在美国队友爱德华还想请我帮忙要小满的签名照,因为他的女儿非常喜欢小满。她特别聪明勇敢,工作也非常的认真。即使她现在因为特殊情况暂离赛场,她代表的体育人精神依然可以感染到大家。” 两人花式赞美完对方以后,总算切入主题,强调体育活动在民间发展的重要意义。对于国家体育事业而言,除了在专业比赛中获得更多的成绩外,全民健康也是一项主要的任务。体育活动最终的目的跟真正的内涵在于帮助大家获得身体健康。 冯小满侃侃而谈:“很多现代病的主要产生原因在于动的太少了。因为科技在进步,时代在发展,这些在给我们带来更快捷方便生活方式的同时,也会助长我们的惰性。所以,我们需要动起来。” 她大夸特夸艺术体操的诸多好处,职业运动员是比较辛苦一些,但是对于业余练习艺术体操的人而言没有那么夸张。坚持艺术体操锻炼有很多好处。现在女孩子都比较注重自己的身体健康,希望自己看上去更加的身形窈窕美好,这些可以通过艺术体操锻炼来达到。 冯小满还在现场直接秀了一把艺术体操的动作。 这个过程中,记者的镜头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贺天也给她鼓掌,夸奖冯小满非常厉害:“对,我看到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都觉得好难啊,她的骨头得有多软啊!” 冯小满笑了起来:“不难的,刚才那些动作,只要练习三五个月大家都基本上能够做到,你的能力超乎你的想象。对,是有一些超高难度的动作的确需要运动员的天赋。不是谁都能做出无帮助结环跟踹燕转之类的。但是业余练艺术体操毕竟没这些要求,因为不需要裁判给你打分什么的。嗯,艺术体操的作用主要是锻炼体型,培养自己的气质。” 签约仪式结束之后,有记者小声地问自己的同行:“这么说,她那件事情就过去了?” 同行压低了声音道:“怎么能不过去啊!看到了吗,现在官方认证的,她是体育形象大使,绝对的正面形象。还谈什么□□不□□啊。你又不是没看到,传的最厉害的那两家网站都已经被关掉了。现在网上这个话题直接被屏蔽。” 先前提问的记者忍不住咂舌:“看不出来啊,这冯小满来头挺大的,她背后究竟是什么背景?” 同行摇摇头不清楚:“反正,她现在很受重视倒是真的了。一个冯小满,一个贺天,这是拿她跟贺天相提并论了。” 另外一个专门跑艺术体操口子的记者笑了:“未必有背景吧,有能耐的到哪儿都能混到饭吃。现在艺体国家队没人能撑起来,想要拿奖牌还得找她。她有本钱在手里头,自然就能够谈。说到底呀,这不过是谁比谁更硬气而已。” 好事一桩接着一桩,冯小满前脚刚签下.体育协会的形象推广大使合约,后脚她的经纪人就告诉她一个好消息,有两个国际大牌希望能够签下当下一季的形象代言人。这一趟,她在京中的工作又多了一项出席移动电话通讯公司的商业活动,从下个月起她将成为该移动品牌旗下一个新项目的代言人。除了她以外,其他代言人都是当红的港台明星。 这一个代言虽然为她拿下了上百万的进账,但最令经纪人先生高兴的是,全美顶级奢侈品百货定下了冯小满担任最新目录的封面女郎。她将跟一干名模共同展示各大奢侈品牌的服饰。经纪人先生激动不已:“噢,宝贝,你说的没错,你的好运道终于来了。” 冯小满笑了笑。她当然不能放弃她的领地,哪个时尚品牌敢放弃最广袤的市场。即使港城体育协会会长将她在港城的发展前景吹得天花乱坠,但这都不能改变港城市场太小的现实。今后的十多年里内地经济在飞速发展。时尚巨头纷纷进驻国内市场。中国买遍全球的架势令全世界都惊呆了,如果这个时候她上了黑名单,就意味着她所有的努力将付诸东流。 她当然不甘心,受害者为施暴者买单,这个扭曲的逻辑,她不接受。与其钝刀子割肉,一点点被杀死,不如绝地反击。她需要一个公道和认可。 冯小满知道自己这么做非常冒险,很容易引起极大的反感。毕竟,她算什么东西,艺术体操又算什么?在不在意的人眼中,玩死了又怎么样?换一样就行了。 她的策略能够成功,也许唯一的理由不过是港城队的崛起令有些人觉得没面子了吧。 雅兰达曾经打电话过来,跟她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一直在叹气:“哦,小满,你太聪明了,可是你这么做实在太冒险了。” 她们这些朋友都能够看出来,港城艺体队在亚锦赛上大出风头的幕后功臣其实是冯小满。她的成套动作编排其实带有鲜明的个人烙印,是一种很独特的手法。她像一位天才的烹饪大师一样,将食材发挥到了美味的极致。 从来没有两种食物的味道是完全一样的。 从来没有两位艺术体操运动员呈现出来的灵魂是完全相同的。 冯小满笑了起来,自我解嘲道:“我就是这么个狗脾气。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他不痛快。” 归根到底,利益关系才最牢固。如果一个人对一个集体而言已经没有用处了,再强调情怀与曾经的奉献,也改变不了他(她)被这个集体抛弃的事实。相反的,如果这个人对集体来说非常有用,即使集体看他(她)不顺眼,头脑清晰的掌权者也会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 冯小满从签约仪式上下来之后,就笑眯眯地被记者们簇拥着往国家队的体操训练基地去了。 她笑着表示:“是的呀,我要去找我朋友们去玩了,顺便还可以活动一下手脚。是的,我没有吹牛,即使现在不当职业运动员了,我也还是选择艺术体操作为自己的锻炼方式。因为模特儿也要保持体型,像源夏是坚持练习瑜伽,而我就是跑步啊平板支撑啊俯卧撑还有艺术体操的基本功锻炼之类的。这样可以让我们保持充满活力的状态。” 冯小满带着记者们往体操馆走去,介绍艺体队的队友们的情况。 “我们常年一起训练,所以感情很深厚。现在最想看到的人啊,最想看到的人是庞清姐。”她笑了起来,“嗯,我们都说庞清姐像小妈妈一样,她很照顾我们全队的所有人。那个时候在莫斯科体操训练基地,我跟庞清姐一间宿舍,其实都是庞清姐照顾我。她特别温柔耐心,她还帮我吹过头发呢。每次跟庞清姐在一起,我都觉得天呐,我怎么就不能那么温柔啊?” 记者们都笑了起来。有人调侃她道:“你不是小辣椒吗?怎么温柔?” 冯小满突然间一个眼风过去,那记者立刻呆在了原处。她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因为她刚才的那个眼神可以用秋水柔波来形容。 有记者感慨道:“难怪摄影师会说你拥有让相机都忘记工作的魔力。” 冯小满笑了起来,做了鬼脸:“那可真不好,我要是干扰了工作的话,我的工作伙伴们都会很愤怒的吧。” 她走路速度相当快,比起一般女孩子,她的步伐算是比较大的那种,而且频率极高,加上她腿长,不少女记者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她。 冯小满见状立刻放慢了脚步,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前头赶时装秀已经习惯了,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跟打仗一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放慢一点速度。” 记者感慨道:“你的腿可真够长的。” 冯小满笑了起来:“不算最长,不过我的比例是最好的。这是老天爷赏我饭吃,我得珍惜。” 他们一路说着闲话就进了体大的艺术体操基地。门口的保安见到冯小满先笑了:“哟,小丫头回来了。” 冯小满立刻从行李箱外面的口袋里翻出了一条包装好的丝巾给保安:“陈叔,给你家婷婷的,我记得她最喜欢水蓝色。” 保安立刻表示她破费了,买这么贵的礼物。冯小满笑着凑到他耳边道:“不贵,其实是品牌送的。我觉得婷婷扎了好看。” 她在登记本上签了字,这才带着记者们进去。一路上遇见的清洁工阿姨还有食堂工作人员都跟她说了几句话。冯小满笑道:“我们天天待在体操基地里头,基本上所有人都认识。大家都非常照顾我们。” 体操馆里头,国家队的运动员正在做着训练。冯小满朝她们做了个鬼脸,用手指指外头,示意她先去找其他人了。 林子矜跟胡图图都挺激动的,但是陈教练瞪了她们一眼,两人又乖乖地开始训练。 冯小满跟记者们解释:“一般训练的时候,我们是不会随意中途停下来的。坚持完成任务以后,大家才能够有机会休息一下。” 有记者问她:“据我们所知,你好像非常讨厌国家队的领导啊,为什么这趟还要来?难道是怕得罪人吗?” 冯小满笑了起来,摇摇头道:“这个话是绝对不可能的,老实说,你现在要去国家队上上下下问问,主任他最偏爱的运动员是谁,大家肯定能够告诉你,那个人是我。其实国家队的领导跟教练们都对我非常好。我那时候尿检呈阳性,庄主任跟王部长都急得不行,教练们也一直在安慰我。我个性比较急,是,是大家说的炮仗小辣椒。但是他们一直都把我们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看待,所以很包容我们。” 先前提问的记者似乎难以置信,又追问道:“可是我先前查的资料中显示,你跟国家队这位主任发生过激烈争吵,继而愤然出走。” 冯小满无奈了:“庄主任是一手培养我们这支队伍的人,去年二月份起,因为工作关系调整他才临时调走的。今年年初,他又调回来主持队里头的工作。我是十月份的时候被退回的省队后来才选择退役的。嗯,就跟我以前接受采访时说的一样,我本人非常感激庄主任。我也相信,在庄主任的带领下,国家艺术体操队会越来越好。” 记者们在体操馆里拍摄了半天艺体队日常训练的场景,然后又捕捉到了冯小满给师妹们示范高难度动作的照片。 冯小满在记者提问她对国家队最近国际大赛上练练失利的看法时,表示:“期待值不同了吧。因为现在大家的期待值升高了,所以就觉得目前的成绩不太够看了。没有一支队伍不会面临国家队目前的困境,竞技体育的特点决定了新老交替阶段是最难捱的。之前我有讲过,苗苗很有天赋,希望大家能够给她更多的宽容跟理解,让她有时间成长。” 立刻有记者指出:“但是她成长的速度太慢了。现在大家都担心她能否挑起国家队的担子来。” 冯小满笑了,自我调侃道:“我作为国家队主力参加世锦赛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有啊。大家拿我跟苗苗对比,觉得她不行,这样其实不公平。因为我最早的时候,其实观众对我的期待没那么高,所以即使有点儿小进步,大家都觉得蛮惊喜的。苗苗是在亚锦赛出现了失误。但是,没有运动员能保证在比赛中不出现问题的。无论是娜塔莉亚还是雅兰达包括现在的莉莉娅、贝拉她们,都曾经在赛场上出现过失误。” 记者追了下去:“你就没有失误。” 冯小满笑着摇摇头:“有的,我有一次出现了接球时球反弹出去的经历。只是那个时候,艺术体操获得的关注还没有现在这么多,所以大家忽略掉了而已。没有人是完美的,运动员更是一样。即使我上场比赛,也不能保证不出现任何失误。比赛不理想,最痛苦的是运动员本人。希望大家能够对苗苗宽容一点儿,她才十六岁,是初中刚毕业的年纪,大家多体谅一点儿运动员的不容易吧。” 冯小满只在艺术体操队逗留了一下午,吃过晚饭就离开了。这一趟她走之前,跟国家队达成了协议,她以助理教练的名义在国家队挂职,负责帮忙修改艺术体操队的成套动作。 在京中机场的候机大厅里,冯小满非常爽快地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对,我们的合作方式非常机动灵活。我会通过远程视频观看国家队的训练情况,然后针对性的提出一些建议。是的,个人兴趣与天赋不同,我的兴趣就是编排成套动作。我要将它发展为我事业的一部分。目前的客户还只有两位,一个是港城队,一个是国家队。我会一直追踪服务下去的。” 国家队的王部长在接受采访时也承认了这件事:“小满一直心系艺术体操事业的发展。之前因为种种原因,国家队陷入了困境。这个孩子也非常担心。毕竟是待了这么久的队伍,哪里会没感情呢。我们跟上级领导汇报以后,定下了目前这样的合作方式。她不负责日常训练工作,主要是成套动作编排这一块儿,这孩子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她不占编制也不领工资。” 王部长没有说出口的是,冯小满给国家队开的价码依然是一套成套动作五万块。收一次钱,她管一个周期的成套,保证动作修改在五次以上,每次修改不少于两个动作跟一个舞步衔接。 赫主任差点儿没被冯小满这闭着眼睛要钱的不要脸的劲儿给气死。冯小满却振振有词,她拿钱办事天经地义。凭什么给安东尼娅教练钱就不给她钱啊,自己人都看不起自己人,还指望别人怎么看得起自己。 283|较量 赫主任千里迢迢从京中赶到南省, 跟王部长一道找冯美丽唠嗑了一下午,好容易等回从港城回来填报高考志愿的冯小满。他正要好好打打温情牌,安慰一通这丫头片子呢, 这小兔崽子就跟个连环炮一样开始了。一二三四五提了一堆条件, 小嘴吧唧吧唧个不停, 相当的恃才傲物。 王部长一听冯小满的要求, 就知道这丫头是有备而来。她甚至已经算到了他们会坐不住,主动找上门来。如果这一次压了国家队的不是港城队, 也许上头还不至于坐不住。冯小满的这颗心啊,大概是已经凉透了, 不抱任何希望, 所以才能这样冷静到冷酷吧。 赫主任气得要跳脚。冯小满这个兔崽子居然跟他谈钱, 简直就是反了天了。 冯小满直接纠正赫主任的概念性错误:“我可没问你要钱。” 她没好意思吐槽赫主任。别看赫主任是个处级干部, 他一年的工资都买不起一套成套动作。她的态度非常坚决:“这我不管, 反正没钱的话我是不会管的。这就是我的态度,亲兄弟明算账,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赫主任觉得自己的满腔心血全都喂了狗,冯小满这个钱串子居然这个时候跟他们谈钱。她又不是不知道国家队没钱。要有钱,他会让队员们轮番去莫斯科训练?他不知道打包过去好好练啊。 这一趟时隔半年的谈话最终不欢而散。赫主任非常伤心, 觉得冯小满是被资本主义给彻头彻尾地腐蚀坏了。国家队辛辛苦苦地培养了她, 回过头来需要她伸出援手的时候,她居然直接翻脸不认人了。他怎么就将这么只白眼狼给招进来了呢。 后来还是王部长拼命地劝他, 他才勉强压抑住熊熊火气, 将冯小满的意思整理好了给上头领导汇报。出乎赫主任的意料的是, 他的上司根本就不在意冯小满要的酬金,听到数字的时候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反而对于她提出的必须由他们想办法帮她消除负面影响却是大摇其头,表示这事情难办。 最后,上头反反复复开了几天会,纠纠缠缠了不短的时间,总算勉强明确给了个说法。不管前头有多少条件,他们总算是咬牙应下了冯小满的要求。赫主任觉得这帮人是本末倒置,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纠结的。明摆着是冯小满受欺负了吃了大亏,他们国家队就该站出来维护孩子;为着这么点儿屁大的事情还开会讨论,也不知道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他们难道不应该像他一样纠结巨额的酬劳么?这可是交完了税送到冯小满手里头的钱,个人成套四个人加在一起就是十六套,加上集体项目组的两套成套,总共九十万。他们队里头一年的经费开销才多少钱。 冯小满嫌弃死赫主任那没出息的劲儿了。一套操五万块钱算什么呀!对于有些人而言,五万块钱不过是一顿饭一餐酒的钱,打几场高尔夫也就没了。上档次的大餐来一顿,十万块都拿不住。说句不中听的,这些人哪个不是对各种山珍海味如数家珍啊,个个都能写出一本美食心得来。当年八项规定出来之后,多少高端餐饮行业巨擘纷纷招架不住,不得不改行服务人民大众去。这里头的门道谁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赫主任这样把公家的钱看的比自己的钱更紧张,出国一趟都只肯吃酒店附赠的三餐的人,才会计较着每一分的支出。 赫主任气冯小满不跟队里头讲感情,一门心思往钱眼里头钻。冯小满拿到钱之后立刻就催促赫主任,赶紧将她们都送到莫斯科去训练:“九十万我一分不拿走,全都给你先垫付着训练费,就她们目前这水平,不下死功夫狠狠地练习,根本就不可能出成绩。” 赫主任听了冯小满的话,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这钱她怎么又不要了。 冯小满叹了口气,老实说她真觉得赫主任这性子兢兢业业一辈子,始终被边缘化得不到重用,委实也不是没道理。她只好委婉地表示:“主任,你得灵活机动地看待问题。你得学会跟上头哭穷要钱啊,什么叫做跑步前进?地方政府的官员们都知道拿到大项目需要大功夫。不跑部就拿不到项目,不用钱就进不了门。你怎么就不会呢?” 赫主任喃喃道:“都缺钱啊,哪个都缺钱,上头也是没办法。” 冯小满懒得再跟他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她直接强调:“现在别管其他的了,趁着目前亚运会没开始,世锦赛还有两个月,赶紧将她们都给我送到莫斯科压着好好训练。说句不好听的,就她们目前的水准,我的成套动作她们上不了。” 赫主任气得直瞪眼:“你拿钱不干活呀?你为什么不针对她们的特点来编排成套动作。” 冯小满冷笑:“为什么萝卜卖不出去人参的价儿?东西贵有东西贵的的道理。你以为韭菜花到了名厨手里就真比鲍鱼还受欢迎啊。不一样就是不一样,那肯定得有差别。我有烹饪手法,但原材料也得有调料配合。不把她们的基本功跟艺术表现力给练出来,我的成套动作让她们上也是糟蹋。” 赫主任实在是高兴不起来:“那你给港城艺体队的为什么就可以直接上赛场?” 冯小满没发火,耐着性子解释:“两边的目标不一样。港城地方小,跟咱们这边情况不同。雷先生虽然掏钱支持港城艺体队发展训练,但是他绝对不会送她们去俄罗斯训练的,目标追求不同。她们现在的确也缺乏一些专业的队伍配备的所有东西。我只能就地取材,能帮她们提高到什么水平就提高到提高到什么水平。咱们明明有更好的条件,为什么不想办法往上头再升一升? 港城队达到亚洲一流强队的标准就可以了,港城人民就满意了。咱们国家队不行,由奢入俭难,老百姓已经看过世锦赛的金牌了,所以他们要的是世界冠军。主任,你连建立起世界一流强队的信心都没吗?” 赫主任听这丫头狂妄的口吻,忍不住叹气:“小满啊,国家队目前的家底你也看到了。不瞒你说,咱们现在就是咬牙维持亚洲龙头老大的位置都艰难,咱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 冯小满翻白眼:“你要是有这点想法的话,那咱们真的合作不下去。我要的就是国家队成为世界一流强队。你以为除了港城队跟国家队以外,就没有其他人打过我的主意吗?日本队还有马来队开的价钱可比现在高得多。我为什么不给他们呀?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厨师也得挑食材的。” 赫主任被她气乐了:“哎哟,你现在可玩大了呀,这口气,咱们就是一盘盘菜由着你挑啊?” 冯小满气得眼睛都红了,头一扭,直接掉头走了。她找王部长去了,她就知道跟赫主任谈不下去。这就是头迂腐的老黄牛,人是个好人,就是没办法说到一块儿去。最后还是王部长出面调停,勉强的把事情给落实了下来了。既然冯小满都愿意掏这个钱送国家队去莫斯科训练,那么他们就不能浪费了孩子这片心意。 冯小满威胁道:“这钱只是我借给你们的,得还回头。先斩后奏总会吧,你们先把人给送过去,将合同给签了,回头找上头报销去。外交无小事,扯虎皮做大旗也好,耍流氓也行,把钱给要到手。你以为你替他们想着省着这些钱不花,有什么实际性的意义吗?预算是怎么回事。哪年年底不是一堆公家单位比着赛突击花钱,生怕预算用不掉啊! 这是正经发展队伍该出的钱,你们就得硬着头皮死命去要钱。横的怕愣的,说句不好听的,又不是从他们自家腰包里头掏钱,就没有要不到钱的道理。上面明明有体育发展专项经费,就看你会不会要钱。” 说着,她还鄙视了一把赫主任:“你就会在我们身上抠门,有本事你把上面的钱给抠下来,那才叫真能耐呢。” 赫主任被她气得差点儿拍桌子。他就不该把冯小满这小兔崽子给叫回头。他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远香近臭了。那时候他为什么能够忍受冯小满这丫头啊,纯粹是因为眼不见为净。当时她成天在莫斯科体操基地训练,眼不见心不烦。这要是她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蹦跶的话,他一早就被气得不行了。 冯小满将国家队所有运动员的成套动作难度都增强了。这一个比赛周期重点强调的就是身体难度。她们目前的动作编排达不到这样的难度标准,非常吃亏。 钱苗苗是今年才转入成.人组比赛的。她的成套动作还是她在少年组时用的那些,基本上换汤不换药,搁在成.人组里头真的是不够看了。庞清的成套动作主要还是上个周期使用的那些,现在打分规则下不占什么优势。原本冯小满都想着庞清要退下去了,去年也没有什么帮她做大的修改。 但是这回她动作最大的就是庞清的四个成套。原因很简单,因为庞清的身体伤病过多,她的脚跟腰都吃不消。 冯小满恶狠狠的跟庞清强调:“你再这么练下去,你的脚肯定得残废,腰也会直不起来的。” 庞清无奈地苦笑:“你也看到目前这情况了。队里头实在是拿不出人来了,我不上谁上?” 冯小满恨得厉害,庞清这个面瓜性子,人不逮着她欺负才怪!她将庞清的成套动作全部推倒重来。这一回,她完完全全采取投机取巧的做法,将难度分数卡死了。所有选用的动作全是一个分值里头实际做起来难度最小的动作。 每一个比赛周期,动作的难度分都会有所调整。上一个周期里头很可能某个动作能拿到0.5分,这个周期在方方面面的考虑下,国际体操联合会就给降成了0.2或者0.3分了。冯小满自己以前做成套动作的时候不太计较这些。她追求极致的美感,况且她的身体素质摆在那里,并不害怕做不好。她从来不担心难度分数不足的问题。用薛教练的话来讲,她所有的成套动作都是超纲版本的。 但是这回为了庞清这四套动作,冯小满真的是将国际体操联合会的规定翻出来,仔仔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抠字眼。她的俄语跟法语在这时候就发挥了大用场。她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认真揣摩过每一个单词的用意。她就想着怎样才能最巧妙的解决庞清的身体压力跟难度分之间问题。 庞清看她拿出来笔记本翻开,一条条的跟她分析时就完完全全地沉默了。冯小满的个性决定了她做十件事很有可能只将一件事情给说出来。她是个闷葫芦,性子独,自己心里头就是一个小世界。庞清叹了口气道:“你还说我拼呢,你自己不也憋着口气么。” 冯小满恨声道:“那还不是你们不争气,气死我了,我不要跟你们讲话了。” 林子矜跟胡图图过来,一人揪着她的一边脸。冯小满大喊救命,还是庞清出面救了她下来:“好了好了,都别瞎胡闹了。小满时间紧张。” 冯小满认真道:“庞清姐,真的,你悠着点儿,你不能把自己给用废了。” 这话,她上午跟贺天出席签约仪式,闲聊的时候也说过。贺天目前是NBA跟国家队两头跑,因为他是国家队的门面担当,时刻需要他这根定海神针过来压场子。所以他的比赛频率也极高。运动员的运动寿命其实都有些都是有限的。高强度超负荷的体育比赛,会急剧透支着他们的运动生命。 贺天当时就是笑,谢过了她的好意。 冯小满知道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初李主任将她往死里头用,恨不得直接把她给用趴了,她自己不知道这样不行吗?她当然知道,不过是端谁的饭碗归谁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 庞清安慰她:“没事儿,我就把今年撑过去就好了。明年,应该就有新人能顶上来了。你看看赫主任新招进来的王梦洁是不是不错啊,我觉得这孩子练上一段时间能出来。”她没说出口的事情是,即使他们的申诉最终没有任何结果,到了明年差不多这时候,冯小满的禁赛期也该满了。 只是到现在为止,冯小满依然没有露出她会复出的意思。就连陆教练都说,孩子不肯再回比赛场也正常。她的模特儿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一个广告代言都是上百万,名利双收的事情,她为什么要放弃。 但是庞清始终觉得冯小满是放不下艺术体操的。她说过,她要站在奥运会的领奖台上。这个犟脾气的丫头,说出的话,就会拼了命的去做。她跟莉莉娅还有贝拉的奥运会之约,距离现在,还有两年。 只是现在,庞清也隐隐约约地担忧一件事,她们都不知道冯小满究竟会代表哪一支队伍参加比赛。目前这状况,她要是想代表港城队出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毕竟是港城队她还能兼顾着模特儿事业的发展。在国家队的话,这是不可能的。 庞清试探着问自己昔日的师妹:“小满,你大学到底报了哪里呀?京中还是海城或者就留在南省?” 冯小满的高考成绩出来后,很多人都惊呆了。不说南省的高考平均分,就是在省实验中学这样的重点中学里,她的分数也能排进前五十位。冯小满整个高中时代压根就没在学校里头待几天。一时间网上段子飞,比我美比我有钱,最气人的是人家业余学生高考分数居然还比我高出一大截子。 她这样的情况,京中最有名的两所大学都有意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因为加上国际体育健将的加分的话,她完全不需要任何特殊照顾就能凭自己的分数踩线考进去。就是专业方面吃点儿亏。 说起来冯小满这一回高考真是占了大便宜,语文方面是因为她还记得高考作文,提前准备了。英语她因为在国外,天生有优势。加上今年的数学卷子难,不少人都折戬了。其中那道立体几何题目,冯小满第一小问用导数方法作答,后两小问她嫌太麻烦了,直接换成了立体几何方法 作答,结果歪打正着。因为今年的阅卷判分这两小问即使用导数方法做出结果了,也会扣掉四分。 陈砚青跟冯小满打电话说这事儿的时候,直接气哭了。她费了好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才做对的这道题目啊,他们居然因为她选择的方法不合他们的心意,扣了分! 冯小满听了之后差点儿没乐得在床上打滚,阿弥陀佛,她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陈砚青“哇”的一声,哭得更伤心了。她讨厌死冯小满了,她不要跟冯小满玩了。 被自家师姐提问的冯小满骄傲地扬起下巴:“保密,我才不告诉你呢。淇奥他们已经在网上下赌注了,现在筹码都上升到十袋辣条了。我不能提前泄露秘密。” 庞清叹了口气,知道这丫头不打算说实话,她只好沉默了。现在她在冯小满面前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是的,在她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没有站出来。纵然有千般理由万般无奈,但最终的结果的确是他们都集体失声了,没有人站出来支持冯小满。 284|大学开学 冯小满返回纽约以后, 这简单的收拾了东西,拿好经纪人先生为她准备的资料,便出发去拍摄她人生的第一部电视剧。 这部电视剧简单点儿讲, 就是就是类似于各个物种的丛林逃生。他们的成员组成有吸血鬼、狼人、普通人类、基因改造人以及冯小满扮演的渐死人。这些生物流落荒原, 而后在丛林中逃生。所以有大量的动作戏。成员之间从一开始的相互合作再到中间组成各自小团体, 再然后悉数翻脸, 遭遇困难以后再重新寻找伙伴。用冯小满的话来说,就是撕逼再复合接着再撕的神奇过程。她看完剧本以后, 最大的感觉就是编剧的脑洞就是个黑洞,不到下一秒钟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人究竟会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除了冯小满扮演的渐死人以外, 女一号跟女二号都跟其他三位主要男性角色有着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冯小满看着看着就得返回头再去看一眼, 妈呀, 这两人是怎么扯上关系的。至于渐死人之所以没有大量的感情戏, 是因为她始终要隐瞒自己身体的特殊性, 想秘密调查害她成这样的真凶,所以她对所有人都采取抗拒的态度。 能拿下这个角色, 冯小满出了感慨自己命好以外实在找不出第二个理由。 美剧的创作周期完全可以用漫长两个字来形容。从电视台开会讨论需要哪些类型的电视剧到确定将有那些剧开拍整整要经历一年,前期主要是在美剧制作过程中占据举足轻重的编剧(他们往往还身兼制片人)的工作,从来年的二月份剧本被电视台选中以后, 剧组开始挑选演员拍摄第一集试映的内容, 五月份由电视台内部放映来看反响。等到五月底电视台确定正式拍摄剧目的名单后,整部剧才算是有机会真正开拍跟观众见面。 由此可见, 女三号的角色原本肯定不属于冯小满。她压根就没有参与第一集的制作过程。不过在内部播放的时候, 电视台高层觉得三位主要女性角色外表有雷同, 第一主角是位纯正的绿眼睛的金发姑娘就够了,女三号的眼睛颜色不应该跟她一样。鉴于女二号是拉美妹子,所以高层希望女三号能有些不同的元素。 在这样的背景下,冯小满被曾经合作过的制片人先生推荐了去面试,凭借她的黑头发黑眼睛拿下了渐死人的角色。据说她白的会反光的皮肤也帮了她大忙,因为这样看上去很有死亡的气质。 冯小满最初拿到剧本的时候最大的感觉就是,嗯,这是一部各个物种的大集合。不过她得承认这非常有趣,她很喜欢上面的台词跟剧情,戏节奏感很好。几乎每两三分钟就有一个小高潮,节奏感非常强。她从拿到剧本开始,就拼命的开始背剧本。除了她自己本人的台词部分背得滚瓜烂熟以外,其他人的部分,她也拼命地去了解。 她试着在脑海中构建这个世界,将自己代入那个渐死人的角色当中去,就好像在舞台上表演一样。她揣摩着她说话的语气,每一个小表情动作,乃至于每一个眼神。 虽然身兼编剧一职的制片人先生表示,这个角色其实可以算上是天生为她度身定做的,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冯小满也只是笑笑,作为毫无演艺经验的新人,除了更加努力一点,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记者采访电视剧的主创人员时,扮演女主角莱蕾的电视明星伊丝塔笑着表示,她原本自己想要争取的角色其实是冯小满扮演的渐死人。 “哦,老实说,我觉得非常有趣,不过制片人先生觉得那个角色他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于是我便试镜了女主角。是的,我很羡慕阿普诺尔,真的,这是个非常有意思的角色。当然,莱蕾也非常棒,是一位内心非常丰富的少女。嗯,在正式见面之前,我就已经认识阿普诺尔了。 对,每一个练习练艺术体操的女孩子都知道她。我之前也练艺术体操,我曾经幻想过可以代表我的祖国去参加奥运会。我不过后来我发现这件事情似乎非常难,于是我改主意了,到演艺圈来碰碰运气。” 她笑得异常欢快,似乎觉得很有趣一样。 记者在他的报道里头写道:非常明显,伊丝塔现在运气相当好。她进入演艺圈之后没多久就获得了在热门剧集当中扮演讨喜的配角的机会,现在,她已经开始担当主角了。 来探班的经纪人先生警告冯小满:“嘿,我可怜的傻姑娘。你可千万不要以为别人对你微笑就是友好的意思。你跟伊丝塔可是情敌关系。” 冯小满惊悚了,她抓起手里的剧本,十分不可置信:“噢,你在开玩笑,大卫,我确定电视里头没有这些内容。” 经纪人先生简直恨铁不成钢:“可怜的阿普诺尔,你还不知道她跟奥斯蒙·布兰科约会了吗?” 冯小满囧囧有神,结结巴巴道:“可,可是她不是才二十岁吗?布兰科先生也可以当她的父亲了。” 经纪人瞪大了眼睛:“我的上帝,我可怜的姑娘,你可别说这样奇怪的话。上帝啊,你会被奥斯蒙的影迷们揍死的。我姐姐家五岁的小姑娘还幻想着长大后能当他的新娘呢!” 冯小满囧囧有神,心道姐小时候还想当白娘子呢! 不管经纪人先生怎么说,伊丝塔倒是对冯小满表现得非常友好。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一直将她叫到身边一块儿回答问题。 漂亮的绿眼睛姑娘活泼地看着摄像机镜头,大力赞美着冯小满:“阿普诺尔非常厉害,对,如果你们了解艺术体操的话,就会明白我现在跟她坐在一起有多么的激动。上帝呀,我是在跟世界冠军坐在一起,我们还一起拍摄电视剧,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冯小满相当虚心地表示,作为新人,她必须要学习很多。 “嗯,这是一个很棒的剧组,我们在一起相处融洽。大家都很好。我的优势在于,我天然契合了角色的气质。是的,我缺乏表演技巧,但我能够展现出人物的独特之处。” 冯小满观察了两天,发现伊丝塔跟女二号黛米将她们之间的关系延续到了戏外,她俩不合。于是身为女三号的她就成了双方的争取对象。她囧囧有神,心道这些姑娘年纪不大,戏可真不少。 经纪人先生劝她:“阿普诺尔,你必须得适应你的工作环境,这就是你的生活。多上几次头条对你没有坏处。看,电视台在拼命地打广告,希望电视剧能有个好的收视率。你们的人气越高,他们越高兴。” 冯小满的反应是呵呵,她还是好好琢磨她的剧本吧。最初的几天,冯小满的进展情况并不好。不是她不会捕捉摄影机,这对她而言已经形成了一种本能。她的台词功底实在太糟糕了。 导演对她的表现不太满意,她不说话的时候很有感觉,坐在那里,即使周身都笼罩着阳光,依然让人觉得虚无,仿佛随时会化为泡沫飘走。可是她一开口就让人出戏。摄影师也调侃,哦,她不会是模特儿,她只适合拍摄mv或者是不用出声的广告。 制片人先生倒是开口安慰她:“不用太担心,你已经表现得非常好了。对,你很有渐死人的感觉。如果开口对你而言太困难的话,那么多运用你的身体语言吧。” 冯小满异常紧张地在片场度过了糟糕的第一天。第二天一早因为要赶一出日出戏,她不得不凌晨四点钟就爬起来到达片场。起床的时候,她拼命地给自己打气,才有勇气再度出现出发。老实说,拍戏对她而言是一件非常挫败的经历。她重生以后,几乎干任何事情都相当的顺风顺水。她已经习惯于被人夸奖是天才,实在太有天赋了。 今天拍摄的第一幕戏是渐死人少女娜娜发现感染病毒后,她的身体出现了诡异的变化。她在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往大海深处走去,想要解脱自己。莱蕾的父亲出手救了她,娜娜却意外发现这位先生有可能跟她身上感染的病毒相关。 冯小满身上穿着单薄的衣服,摄影师跟导演都在等待着阳光升起。扮演莱蕾父亲的演员一直没有出现,导演坚信这样可以帮助冯小满这位可怜的新人更加容易找到感觉。当导演宣布开始之后,冯小满就赤着脚往前走,她的身上绑着安全绳,后期的特写镜头会在摄影棚里完成,但是现在她需要一步步地往下走。 缺乏演戏经验的冯小满只能试图回忆当年自己被人用□□勒索时的心情,绝望,是的,整个世界看不到一点儿希望的绝望。她的身体是木然的,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一切了。 是的,所以她当时选择了从窗户跳下去。对,死亡是最好的解脱。 她的身体被人拦腰抱住,大力往后拖着。她尖叫着挣扎,然后痛哭流涕:“你为什么才来?”为什么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永远都只有她自己。 摄影师架好了机位一直在看着,他喃喃道:“上帝啊,她可真能入戏。上帝,她真应该好好练习一下台词。” 冯小满在情绪完全失控地时候还失手抓伤了奥斯蒙·布兰科的胳膊,等她反应过来,她吓坏了,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对方:“为什么会是你?!” 这些拍摄花絮也会被摄影师拍下,用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冯小满惊讶到忍不住结巴起来:“噢,亲爱的奥斯蒙,为什么您会出现在这儿。那个,我完全不知道。” 奥斯蒙胳膊上的抓伤已经被处理好了,他笑道:“噢,我得说,如果我不来的话,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力气这么大。” 好莱坞巨星奥斯蒙·布兰科客串饰演莱蕾的父亲,是这部戏的一个彩蛋。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笑着表示,他其实主要是来探班这部剧的制片人的。不过因此能够跟年轻的孩子们相处,也是件相当愉快的事。 可怜的冯小满完全愉快不起来,她哭丧着脸表示,她很怕奥斯蒙的粉丝们会集体给她寄刀片。她举起自己是双手可怜巴巴地对着镜头:“指甲不长,但我现在还不能剪掉。” 奥斯蒙·布兰科大笑,夸奖道:“阿普诺尔很有野性的气质,是的,她可以尝试更多的角色跟机会。” 一般美剧一季是十到二十集的样子,也有迷你剧只有寥寥数集。跟国内不同,美剧是边播放边拍摄,编剧会随时根据收视率变化来调整下一集中各个演员的戏份比例。冯小满这样的女三号如果剧目推出以后不受欢迎的话,编剧随时都有可能砍掉她的戏份。 冯小满抵达港城机场准备去大学完成注册手续的时候,她参与的电视剧正在进行紧急的的后期制作,预备着九月中旬正式播放。 整个港城机场被围得水泄不通,仿佛天王巨星降临一般。不少旅客非常惊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冯小满从普通通道里头往外走的时候,立刻吓得往回缩了一下。她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过来,她只好略尴尬地冲众人笑着,然后蜷缩在通道里头,死活不敢出去。后面的人一个个通过,她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就是不敢出来。 扛着□□短炮的记者们都被她的反应给逗笑了,大家表示她可以出来,他们会给她留下一条路的。冯小满这才目光警惕地盯着所有人,小心翼翼的往外头挪。去大学报到,她的经纪人先生自然不会跟着。所有的手续全都得自己来跑。 记者们问她是不是打算以后定居港城了? 冯小满非常狡猾地表示,她目前的工作重心其实还在纽约。 “是的,我的主要工作还是在模特事业上发展。选择在港城读大学是出于方方面面的考虑。我本人是运动员出身,所以对运动心理学很感兴趣,希望能够掌握更多这方面的知识。至于服装设计,好吧,老实说,虽然我可以把衣服穿得很好看,但是我并不擅长设计衣服。我只擅长挑选合适我的衣服。就好像我很爱吃,但我不会做一样。” 她这种说法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冯小满笑眯眯地自我表扬道:“一个人的天赋都是有限的,我已经非常幸运了。我想我的天赋可能在肢体语言表现上面吧。” 有记者们追问她会不会代表港城的大学参加比赛。 冯小满没有一口回绝:“这个要看时间安排吧,毕竟,我现在的时间很紧张。加上我本人其实希望在学校里头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去学习,其余的,我暂时还考虑不到。运动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比赛,更多的是为了我们的身体健康着想。” 后来还是在机场的工作人员帮助下,冯小满才顺利离开机场。这一回她没有选择搭乘的士,而是选择了机场快线。她对记者的解释是:“平常在纽约的时候,我都是坐地铁或者公交车。这些公共交通工具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挺方便的。而且,比方说乘坐地铁的话,还不用担心塞车。” 说着她笑了起来:“毕竟我现在还没有驾照,嗯,等到我有空的时候,我应该会去考一个吧。除了驾照以外,跳伞执照以及潜水证都是我准备去考的证件。我很喜欢户外运动,感觉很有趣。是的,这是布兰科先生给我的建议。没有没有,我跟伊丝塔是好朋友。我们怎么可能在片场打架。我当时是在给他们在沙滩上示范跳步。你们有看过那么动作优美的打架吗?” 记者开始追问她跟奥斯蒙·布兰科之间的关系。有不少人猜测冯小满获得拍摄美剧的机会是因为布兰科的推荐。 冯小满哭笑不得:“没有的事情,美国拍电视剧演员挑选的流程非常严格。我还没有看到谁走后门这样的情况发生。我是因为曾经跟制片人先生合作过广告片,才赢得的机会。我想说,随着全球一体化,黄种人会在世界各个银幕上出现。我们一样在努力地争取着工作机会。电视台选择我们是因为我们足够优秀,而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她心里头其实非常想吐槽,又是这一套。非得她跟奥斯蒙·布兰科睡了,她才能拍电视剧?这些人一天到晚脑袋里头想什么呢?真是够无聊的。 始终保持着得体笑容的冯小满匆匆赶到了大学完成她的注册手续。她选择在港城读大学,消息一公布之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所有人都猜测着她是不是将来打算代表港城出战亚运会。 冯小满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直接笑了起来:“大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还在禁赛期,对,我还在禁赛期。我也想知道,我的禁赛究竟持续到什么时候。每次接受采访的时候,谈到这件事,大家都非常诧异,不明白艺术体操运动员会跟禁药产生关系。好吧,我只能说我还在上诉当中,我希望自己能够证明清白。” 285|四大时装周 大家可不愿意就这样放过浑身都是新闻的冯小满, 拼命追问她为什么选择港城的大学,是不是因为比起京中的大学,她更心仪此家。 冯小满始终笑得满面春风:“我希望能够更加灵活机动地进行学习, 平衡好工作与求学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虽然我知道这非常难, 但是我想试一试。“ 记者追问她是不是这就意味着她今后会在港城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 冯小满点点头:“是的, 只要我没有工作的时候, 我都会回来学习,争取尽可能少缺课。但是我想这也许会很难。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 我会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的。” 对于冯小满选择港城就读大学,记者在街头采访市民时, 收到的基本上都是欢迎态度。市民们期待着这位被称为华人之光的传奇女孩能够为港城带来更大的荣誉。 “即使她因为长期禁赛难以恢复到巅峰时的水平, 可是她的大赛经验以及成套动作编排能力都能够帮助港城队获得长足的进步。就算她不从事艺术体操了, 她在时尚圈的发展也非常出色啊。” 与此同时, 媒体与公众也都在观察着京中的反应。然而国家队对于冯小满选择在港城读大学却反应平静。他们一早就知道这件事。赫主任跟王部长去南省找冯小满谈话时, 冯小满直接给他们看了自己的高考志愿草表。 她选择在港城读大学的原因很简单,就跟她对记者说的一样, 她考虑的是专业发展方向以及她本人的兴趣爱好,外加学校方面能够为她提供的机动灵活的学习方式。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并非现役运动员,不可能以国家队队员的身份获得太多便利。大众能够忍受现役运动员在top大学里长时间缺课, 可无法忍受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模特儿身上。 国家队的领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 谈到冯小满的就学问题则表现得非常高兴。首先,领队祝贺她高考取得了好成绩, 考了一所好大学。国家队上下都希望冯小满能够在大学里头认真学习, 取得更好的成绩。 领队幽默地表示:“外界老觉得运动员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冯小满的成绩起码能够证明我们的脑袋跟四肢一样发达。任何一个行业达到顶尖水平的,都不会是庸才。目前冯小满依然履行着跟国家队的合作方式。我们期待着这种合作方式能够为将来的发展提供更多的思路。据我们所知,冯小满不并没有申请港城的优才计划,她的户籍依然在南省。她去港城只是读书而已。” 冯小满的经纪人先生非常高兴自己的模特而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亲爱的阿普诺尔,你实在太聪明了。对,这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你就不用得罪港城方面了,也不会得罪京中。是的,宝贝,你真的非常聪明。” 冯小满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你们总是愿意把我想得太复杂了,事实上,我想得就是这么简单。” 挂了电话的冯小满被丁凝直接扑倒了挠痒痒:“你想得简单,啊呸!我信你才怪!你滴,大大的狡猾。”她到港城以后,学得最快的居然是英语。因为她发现与其学说本地话,还不如英语来得实惠。 冯小满被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一个劲儿喊李珊珊她们过来救命。结果那三个人全都在琢磨她给修改好的新成套动作,压根没空搭理她。她就知道,她的价值还比不上成套动作!冯小满悲愤了,吼道:“你们再不过来,我就给你们上踹燕转三周!” 好不容易从丁凝的魔爪下面逃生的冯小满双眼呆滞,抱着孙岩的胳膊就嘤嘤嘤假哭。孙岩跟陈美关系好,两人现在虽然是对手,私底下依然有联络。陈美告诉了孙岩,冯小满掏钱把她们打包到莫斯科训练的事情。孙岩担忧地问冯小满:“你的钱收不回头怎么办?” 丁凝在边上翻白眼:“让她当好人!收不回头活该!” 冯小满懒懒地躺在垫子上,微微眯起了眼睛:“能收回来,而且老赫他们还能要到送她们出去的经费。我可不当冤大头,一码归一码。” 丁凝懒洋洋道:“我也不稀罕去莫斯科了。看看你们那时候的训练视频,我得说,我现在做不到这份上了。反正每天训练五个小时已经是我极限的极限了。这样才是我想要的方式,艺术体操是我的爱好,但我的生活不能只有艺术体操。” 冯小满点点头:“主要是艺术体操没有经费投入扶持的话,运动员压根就养活不了自己。” 丁凝揪她的耳朵:“冯小满,你老实跟我交代,你以后还回不回来练习艺术体操?” 冯小满翻白眼:“不告诉你,我坚决不说。现在网上多少人在开赌呢,我家淇奥正在欢快地坐庄了,赌注已经翻到了七十袋鱿鱼片了!” 丁凝大吼:“你们居然敢公然聚赌,不得了你,冯小满!” 冯小满笑得直打跌。 她们现在是在一家艺术体操教室里头,这里也是薛教练的兼职场所,专门教小朋友们练习艺术体操。港城这样的教室不少,很多小姑娘跟学习跳舞一样来练习艺术体操。再打徐大帅拿到亚锦赛金牌后,来这里上课的学生更多了。徐大帅特别得意地告诉冯小满,老板给她们都涨工资了。 外面有人在放一首老歌“……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开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我喜欢我,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冯小满突然间跳了起来,走到边上去拿了条彩带抓在手里。她之前是过来做基本功训练的,顺便给一群小姑娘们讲了几句话,鼓励她们好好练习,争取一直美下去。 丁凝看冯小满比划着手里的彩带,忍不住问道:“你干嘛啊?” 指导小学员练习柔韧的薛教练也走了过来看她昔日的弟子。冯小满蹦跳了几下,直接朝着小学员的方向喊:“你们想不想看烟花跳?” 整个场面一下子就跟疯了一样。薛教练的老板大喊:“你早点儿说啊!” 冯小满笑了起来,她直接换上了艺术体操服。这是丁凝手工帮她做的,上面一朵朵小小的蔷薇花也是她手缝上去的。丁凝从来不说,可是她一直在等待着她的回归。 丁凝直接跳了起来,紧张不已:“你行不行啊!你别勉强啊!你要什么配乐啊,我给你打拍子。” 冯小满嘴巴示意门外的方向:“那个就好了,刚刚好。” 外面的乐曲声就好像跟应和她一样,居然又播放了起来。冯小满站在地毯的中央,朝所有人挥挥手笑。她的头发是孙岩帮她挽起来的,孙岩一边整理头发,一边掉眼泪。小满肯碰器械就好了,她肯碰就行了。 冯小满就着“我永远都爱这样的我”开始了舞动。这一回的配乐与她之前的带操成套配乐完全不一样,她可以说是随心所欲地开始了舞蹈。一小段舞步之后,冯小满以一个立踵俯平衡转体四周开启了她的第一个动作。 教室里所有人都静声屏气,于是原本缥缈的乐曲声显得格外清晰。场地中央的少女脸上有着淡淡的恬静的笑容,这一瞬间她身上所有的棱角似乎全部收敛了,她用一种近乎于悠然的态度随心所欲地舞动着。 一直帮别人编排成套动作的结果就是她选择自己的难度动作时愈发放肆,什么样的古怪联合她都能任意用上。她的身体可以由着她的心意折叠成任何形状。那轻飘飘的彩带到了她的手里似乎真的像是有真气灌注进去一样,从蛇形变换为螺形是那么的潇洒自然。等到音乐的高潮部分,大家期待已久的烟花跳也随着而起。明明是新的成套动作,她连做烟花跳的动作都完全不一样,飞起来的烟花位置也跟往常不同;可是那么震撼人心的感觉依然让在场的小姑娘们都尖叫了起来。 艺体教室外头响起了“咔擦咔擦”的快门声,闻讯赶来的记者们拼命地拍照。雷杰森呆呆地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在地毯上起舞的年轻女子。她的面容平静到极致,唇角的浅笑若有如无。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她是不一样的烟火。 因为歌曲持续三分多钟,冯小满也跳了足足三分多钟。她中间用一小段舞步来衔接前后场顺便恢复体力,后面又跳了一回烟花跳。这一趟,她的动作又不一样了。前面是跳步的集锦,这一回则是各种平衡波浪和转体的融合,烟花的旋转感也更强。 在场的小朋友们手都拍要拍肿了。淇奥等人看到记者发出的新闻的时候简直各种羡慕嫉妒恨!这群豆丁们看完了现场版啊!完全版的现场表演! 当然,很快登上头版头条的冯小满收获的标题是,佳人芳心暗许,献舞豪富幼子。只不过这个标题引起了诸多市民的不满,众人表示冯小满是民族之光,不要用三流小明星的写法去写她。谁都知道,她是灵感所至,为小朋友们表演艺术体操的,跟那个小公子没有任何关系。 冯小满人都已经回到纽约的公寓中时,她的新闻依然在两岸疯狂地传播着。记者们拍下的视频不够完整,丁凝她们拍摄的结果又不够清晰,但是这丝毫不影响艺体迷们的疯狂。他们在各个相关论坛上发帖讨论,看到没有?禁赛快一年的时间,冯小满依然是冯小满。谁都别想阻止她踏上王座。 丁凝给她打电话叹气:“你不在江湖上,但江湖上永远都有你的传说。” 冯小满哈哈大笑。她选择港城读大学最主要的考虑是为了亚洲市场。港城的娱乐业虽然在萎缩,但起码在目前看来,依然是最好的选择。港城明星的新闻引起的轰动效果也胜过于内地。她必须得保持一定的曝光度才能够维持自己的人气。毕竟市场竞争那么激烈,人们的选择那么多,隔个一年半载,谁还认识曾经红极一时的人物究竟是谁。 丁凝问她:“世锦赛你会来看比赛吗?” 冯小满叹气:“工作啊,小姐,我要开始疯狂的时装周走秀了。” 是的,现在是全世界的模特儿们又爱又恨的四大时装周。确切点儿讲,是整个时尚圈的人都又爱又恨的时刻。所有人都陷入了躁狂症,需要疯狂地赶秀。时尚编辑们跟买手们在一个个秀场之间穿梭,设计师们办一场秀就是彻底疯魔化一次的节奏。每一位设计师都熬得两眼通红,面试模特儿们时,个个都是不苟言笑。他们以最苛刻的眼光挑剔着最合适的衣架。 是的,模特儿们都是衣架。设计师们需要他们完全用骨头撑起衣服,这样才不会破坏衣服的版型。冯小满一米七六的个子,一百零三斤的体重在他们看来都是太胖了。不止有一位时尚界人士告诉她,她起码应该减掉十磅。这样她就能够争取到更多更好的机会。 冯小满拒绝了,她宁可继续进行疯狂的面试,被拒绝到麻木,被选择到茫然。她也不愿意真将自己变成骷髅架子。她知道将自己塞进所有的白人模特都无法塞进去小裙子里,她就能够走上更高端的T台,可是她不愿意。她不想自己暴瘦到停经,她不想接受这种没有止境的引诱。所谓的减肥也是会上瘾的。用“所谓”来形容,是因为他们原本就一点儿也不胖。 有太多的模特儿为了瘦成一支铅笔而患上厌食症,也有太多的模特儿选择沉湎毒海来获得平板一般的身材。她们为了光鲜亮丽的一刻,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被拒绝就被拒绝吧,没什么了不起的。冯小满微笑着抱着自己模特本走向下一家面试地点。嘿,这个小妞美得令人心颤,她能够让衣服自带光芒,她怎么会没有足够的机会。好在合作过的设计师多半愿意给她机会,好在她穿衣服的感觉很对。她总是能够拿到不少走秀工作。 冯小满踩着高跟鞋奔波的时候,她拍摄的电视剧现在正处于紧急后期当中,按照电视台的预告,大概会在她参加米兰时装周的时候开始放送。所有的主创人员都忐忑不安,收视率是他们唯一的信仰。冯小满也期待着剧集可以获得不错的反响。这就意味着随着电视剧的推送,将来她能够获得更多的机会。 现在美剧正是风靡全球的时候,热门美剧的主演的人气丝毫不逊色于各位电影巨星。她需要一些支持,来抵挡暴瘦的诱惑。 冯小满在自己的博客里头写:我们为什么要去走四大时装周呢?因为在走四大时装周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得拼命不停地在一个又一个的面试现场之间,来回穿梭。没有人可以为我们提供帮助。模特本抱在手里,到了后面胳膊都是酸的。踩着高跟鞋来去匆匆的我们,脚也非常疼。然后正是这种辛苦提醒着我们,每一份工作都得之不易,我们必须得珍惜。 是的,走秀并不能赚多少钱;甚至拍摄大牌杂志封面,也没有大众想象中的报酬那么丰富。顶级的杂志封面根本就不需要提供任何报酬,所有人依然为之疯狂,老实说,如果倒贴钱就能上的话,模模特们肯定愿意为之倾家荡产。 “这可是《XX》啊,上一次死了都开心了。” 每次源夏在她耳边这么念叨的时候,冯小满都要大吼;“不,我不甘心,我累了一天我居然一分钱也没有。我白忙活白辛苦了。” 源夏安慰她:“你别因小失大啊!你得知道一件事情,这一次虽然一分钱没有拿到。但是,你上了《XX》,下面走秀代言就跟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啊!想想看啊,一个代言下来,你吃一年都够了。” 冯小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是的,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无法拒绝。” 她之前代言的洗发水到期了。这一次,她的经纪公司正在帮她洽谈一个国际超大牌。今时不同往日,她将担任的不仅仅大中华区的形象代言人了。 冯小满叹气道:“天啦,我真的觉得非常累。真的,太辛苦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源夏叹息,喃喃自语道:“是啊,也许是超模的名头太有吸引力了吧。” 她回国内休息度假的那几个月里头,零零散散接了几项工作加在一起挣的钱,一点儿也不比她在在美国一年挣的少。在国外,一个亚洲模特能够拿到的代言总是寥寥无几,大部分走秀以及拍杂志照片的报酬往往又少得可怜。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支撑下来的。 源夏瞪大了眼睛看天花板:“我给我们家乡的房地产做代言,一个楼盘的代言,我前后就待了几个小时,赚了钱不说,还送了我一套别墅。我现在都害怕到时候我会遭人恨,拿了钱忽悠人。” 冯小满哈哈大笑:“不用担心,现在所有买房的人,十年后都会感激你。我们源夏小姐姐果然是天使呢。” 源夏还在恍恍惚惚的:“有时候我都觉得,所有的一切都非常的不真实。我不还是我么,但是我走了四大时装周,我就是超模了。我回国去一场秀就是好几万了,那个什么虎给我开了十万块,我实在嫌太土没去走。我真不知道我干嘛了啊,怎么一下子突然就这么值钱了。” 286|玩转地球 冯小满懒懒地做了个标准的猫式伸懒腰, 然后下一秒就趴下了,像一只晒太阳的猫一样,心满意足的眯起了眼睛。她发出喟叹一般的声音:“大概是洋墨水比较值钱吧。以后我们的竞争对象会越来越多。因为中国人的购买力增强了, 所以他们更加看重中国市场了。所以, 我们的机会就越来越多, 这样来跟我们抢饭碗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源夏叹了口气:“老实说, 我现在都觉得自己老了,真的。” 冯小满瞪眼:“你老什么老啊?在国内, 好多模特儿在你这个年龄还没出道,正在学校里头读书呢。外国月亮的标准也不是金标准。年轻人, 你很有潜力, 趁着这把中国风席卷全球的时候, 好好挣钱。对了, 丹妮的火锅店开起来没有啊, 我都没来得及问她。” 源夏打了个呵欠:“没呢,丹妮想趁机再多挣点儿钱。” 接着超模冯小满跟源夏承认的好友身份, 原本已经在国内模特界渐渐失去市场的丹妮回国后,又连着接了好几场秀。现在她走一场秀的身价是八千到一万块钱。她能吃苦,完全没有名模架子, 所以愿意找她走秀的人也多。源夏跟冯小满都鼓励她趁机好好挣钱。挣钱这种事也是一命二运三风水, 讲究一个运道,能光明正大挣钱, 就别错过好时节。 丹妮一门心思地走秀攒钱, 就想着开她的火锅店。她连店面都看好了。 冯小满跟源夏聚在一起, 简单地吃过晚饭以后,又要开始自己的工作。处于上升期的她们,是一分钟都歇不下来的。即使今晚两人都没有秀要走,她们还接了电视台的专题节目《超模带你逛时装周》,从纽约一路飞到巴黎,四大时装周一个不落下。她们给国内一线时尚杂志供稿,以模特的角度讲述对时装周的理解。 源夏知道冯小满在联系这活儿的时候,直接哀嚎了一声,软在了沙发里。真是一分钟歇下来的功夫也没有了。 冯小满瞪眼:“当初是谁跟我说的?必须要把握每一个机会,一丁点儿的机会也不要放过。比起把自己折腾成骷髅塞进那个可怕的零号里头去,咱们不如另辟蹊径。相信我,我的小姐姐,所有的设计师都想卖出他们的衣服,否则他们开发布秀干什么。时尚就是一门生意,我们得当那个能够帮他们把衣服卖出去的人。一二三,起来,不许偷懒!” 源夏恨得想揍冯小满。名义上这活儿是两个人的,但是在节目中充当主持人的多半是源夏。冯小满太忙了,她在这一个春夏时装周里成功地升为了秀霸。商业气息更浓的纽约时装周明显格外青睐这个亚洲来的新宠儿,她在纽约时装周上整整走了二十四场秀。这个数字意味着她每天都在各个秀场之间穿梭。 于是她包下了给杂志写专栏的活,在后台等待上场的时候也用她纤细的手指头一个字一个字往键盘里头输入着文字。 在记者突袭后台的时候,她直接表示:“老板,能看到我不?我在好好干活啊。” 完了,她又对着镜头做鬼脸,吐槽自己文字废,写高考作文的时候一直忍不住想揪头发。在杂志上开辟专栏也写的幼稚,大家都是乐呵着看的,因为那些自己的心声实在不够成熟。 等到四大时装周结束的时候,冯小满走秀的秀场数字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七十六场,这其中还有她为艺术体操世锦赛做现场解说而减短的米兰跟巴黎之行。她就跟一位行走的衣架一样,频繁亮相,横扫各个大牌的秀场。有人嘲笑她没能走到最顶尖的小黑裙,不过她不在意。她穿不上就是穿不上,她才不会削足适履呢! 冯小满在试装失败后,一面匆匆忙忙地奔向下一个面试地点,一面认真地告诉《超模带你逛时装周》的摄影机镜头:“被拒绝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逐步学会对生活中所有事情都能坦然面对。噢,没有种族歧视,只有模特适不适合这件衣服而已。我不喜欢将被拒绝归于我的肤色或者是眼睛的颜色,没有必要。因为设计师才是那个最希望自己的秀完美的人。他们当然要挑选最合适的人选。” 被拒绝了,她能心情愉快吗?当然不可能,而且被拒绝的次数越多就会越容易产生自我怀疑。 用源夏的话来说,每当设计师用挑剔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她真恨不得能将自己身上的肉削下来。也许削成骨头架子,他们就满意了。 冯小满惊悚地看着源夏,认真道:“我总觉得第一个真正会被人工智能取代的工种是模特儿。因为他们想怎么瘦就怎么瘦,完全没有任何压力。而且他们绝对够冷淡,面无表情。” 源夏捂住她的嘴巴,恨声道:“等我退休之前,这事儿绝对不要发生。” 在后台等待的时候,冯小满除了拿手机编写专栏外就是对着手机塞着耳机看课程视频。等待中的众人都是疲惫不堪,而且没有交谈的欲望。不到被喊着上场,谁都不敢肯定自己一定能够出场。越是大牌的时装秀越是如此。 冯小满觉得以她敏感到跟个刺猬一样的个性,在这种时刻绷着的环境中没崩溃,得归功于注意力转移。 她在自己的专栏里头写下:大家都说我是手机动物,只要一有时间就拿出手机不停地刷刷刷。除了更新博客以及上我的官网以外,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看课程视频。一方面我需要争分夺秒地去学习,因为大学的课程很难也很紧张,我希望尽可能的利用时间去学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漫长的等待中,学习是我转移注意力的最好方式。 现在她跟源夏都通过学习以及运动的方式解压。只要手上永远有事情做,人的心情就会平静一些,对于外界影响的抵抗能力也会增强。冯小满觉得其实国内的模特儿经历过专业学校培训出来再工作,可能对模特儿本身的长期发展更好。因为年纪大一些,阅历多一点,对抗压力的能力也就更强。这样,她们才不容易在纸醉金迷的时尚圈中迷失自己。 在欧美模特界,毒.品甚至被称为模特最好的朋友,模特吸.毒属于公开的秘密。她们除了用来减肥外就是为了逃避现实减压。因为那些女孩子都太年轻了。她们出现在T台上时常常只有十四五岁,所以,她们尤其容易被环境所挟持。 当然这些,冯小满只能跟源夏私底下讨论,提醒彼此小心不要中招外,并不能在公开场合说。 源夏笑着告诉记者,自从跟冯小满住在一起后,她英语水平“蹭蹭蹭”往上涨。因为每次冯小满都会逼着她练口语听力背单词去。这样一来,她连空虚恐慌都顾不上了。用冯小满的话来说,好歹在国外待了这么些年,真不混下去了,把英语练利索了,回去应聘英语培训机构的老师也是好的啊。 童乐跟石凯在纽约时装周的时候,找了孙喆带他们进场看秀。与摄影师各种表情严肃地拍照不同,两位年轻人完全欣赏不了这些时尚作品。对着电视台节目记者采访,两人异常耿直地表示完全不理解那些设计师,究竟在想什么。 每件衣服都是那样奇形怪状的,每个人脸上的妆容都是那么的诡异。反正他俩是没有看出美来,只看出了鸡皮疙瘩。最要命的是冯小满走在T台上,他们压根就认不出来。 冯小满直接表达了自己的嫌弃之情:“这才是我最厉害的地方!最顶尖的模特儿是可以在设计师跟造型师手下变成任何他们想要的样子的。” 她被人诟病不够东方的脸反而帮了她大忙,她既可以被打造成东方娃娃,也能像个欧洲小姑娘一样。 童乐一点儿也不给老友面子:“不管怎么说,我是没看出美来。我从头到尾都在出鸡皮疙瘩,你跟其他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你出场的时候,我的鸡皮疙瘩出的比看到其他人时更多了。” 石凯倒是因为自己的小心思没有继续吐槽冯小满,稍微含蓄一点得表示,也许设计师的时尚太前卫了,他们没跟上趟。 冯小满哈哈大笑,对着记者侃侃而谈:“嗯,是的,时尚与艺术这些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很多伟大的设计师第一次带着作品亮相的时候,也会被人诟病。因为大家看了觉得无趣觉得不舒服。我觉得能够触动人心的作品,就是真正的艺术品。这种打动人心未必是要引起正面情绪,恐慌烦闷想要逃脱这些,也是我们的心被打动的表现。” 跟童乐还有这两位耿直少年不同,等到巴黎时装周的时候,奥古斯汀将冯小满的走秀夸上了天。在摄影机镜头下面,他热切地表达着自己炽热的感情:“噢,小满太棒了,她美得令人心颤。” 冯小满立刻让奥古斯汀离她远点儿。她哭笑不得道:“你确定不是吓得心惊胆战?你观看的那场秀里,我扮演的是僵尸新娘。老实说,你应该是吓的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吧?” 奥古斯汀摇头:“哦,不是的,太美了。真的,因为你我愿意躺在棺材当中长眠。” 他欣赏的那场秀的主题就是死亡的声音。模特儿们打扮成各种鬼怪的模样,从棺材中爬出来,惨绿的灯光下显得相当阴森鬼魅。冯小满怀疑设计师其实是想在舞台上搭建出墓穴来着,不过,也许是墓穴的视觉效果没有棺材震撼,她还是让大家通过棺材出场看。 毫无疑问,这场秀成了巴黎时装周上最引人注目的一场秀。事先,设计师就拒绝了未成年人进场。据说不少收到请柬的嘉宾以为自己会看到限制级的表演。后来他们的确看到了限制级的作品展示了,不过是恐怖限制片。 设计师们总是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法来展示他们的作品。冯小满就是那个压轴登场的鬼新娘。她现在真是囧囧有神,她发现,自从她第一次为俄罗斯著名设计师亚历山大先生走秀起,她好像就跟鬼魅脱不了关系了。 她的□□门事件之后,似乎所有的设计师们都从她身上看到了即将死去的信息。甚至有设计师表示他(她)的新作品灵感就是源自于冯小满在那张照片中展现出来的濒死的绝望与空洞。这真是一件让冯小满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事情。艺术家的灵感可以来源于一切,包括毁灭与死亡。 所以,他们非常喜欢将她打扮成鬼新娘,僵尸新娘,鬼娃娃或者是濒死者的角色。 冯小满为一位著名的亚洲时装设计师走秀的时候,这位酷爱死亡幻灭等黑色主题的设计师更是兴奋得忘乎所以。一场秀里头,冯小满整整换了三套衣服,始终都是诡异的小木偶形象,浑身散发着濒死的感觉。 她完全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都不约而同的,不想好好活着,非要体验死亡的感觉呢?最让她崩溃的是,所有人都说她能够最好地诠释这种感觉。走秀结束以后,那位留着万年不变短发的女设计师主动拥抱了冯小满,赞叹道:“哦,阿普诺尔,你可真是上帝赐予我们的礼物,从你的身上,我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灵感。我得说,你是近期唯一一个能够给我带来这么多灵感的存在。” 冯小满背上一层接着一层鸡皮疙瘩起。她是觉得自己可能在这位女设计师眼中就是一块类似于布料的物品,是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布料。不过,当然她也可以理解成在设计师的眼中,布料是活生生的生物。它们有感情,它们需要通过这位设计师来展现出自己原本的模样。 冯小满返回纽约以后,请童乐跟石凯还有到纽约来打篮球比赛的孟超他们一块儿吃火锅,算是顺便帮她跟源夏庆功了。童乐看了这位设计师的采访以后,直接吐槽她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可是冯小满同学作为一个长期被童乐调侃的神经病,半吊子艺术家,却能够理解这种感觉。是的,所有的物品都是有灵魂的。它们需要挖掘它们的人帮忙去表达感情。就好像她的绳圈球棒带,它们知道自己怎样才是最舒适的。 她一面在火锅里头捞着大白菜梗子,一面诉说着自己的观点。 童乐直接翻了个白眼:“行了吧你。算了,你还是好好当你的模特儿拍你的电视剧吧。否则我总觉得你再练下去会直接魔障了。” 孟超一边提醒冯小满鱼片熟了快点儿捞着吃,一边笑道:“还好吧,我看小满练艺体的时候挺正常的啊。” 童乐嗤之以鼻:“她疯起来的时候你是没看到,想一出是一出。我都同情她的教练跟队友了。你们也不看看她是怎么给人家运动员做点评的。张口就是不该选用这个曲子,谁谁谁驾驭不了这种风格。不该这样编成套,动作完全看不出层次感。我怀疑她是要将整个圈子里头的人都得罪光了。好歹夸一夸人家是怎么美怎么好的啊。总不能人人都照着她的标准来。” 冯小满放下了筷子,认真地跟童乐讨论起这个问题来:“但是,她们明明可以做的更好。她们明明是好材料,全被教练编排给耽误了。” 到今天为止,冯小满都不认为亚洲艺术体操运动员要比欧洲选手身体素质逊色。她觉得最大的差距还是在艺术感染力以及成套动作编排上头。亚洲明明也有源远流长的文化,论起艺术文化底蕴,一点儿也不该比别人差。 “其实我现在担心的最大问题是,大家意识到去俄罗斯取经大有裨益了,却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就是全盘学习俄罗斯,没有结合自身的特点,反而不伦不类。你们看现在日本跟韩国是不是有这个趋势。每个人的特点不同,一套非常好的成套,换了一个人来做,味道就不一样了。艺术体操不同于一般的舞剧,不该是人就成套,而是成套动作因人而生。” 吃过晚饭,冯小满跟源夏下楼送朋友们去坐车。孟超问冯小满:“你明天是不是就要去片场了?” 冯小满点点头:“嗯,后面主要任务都是拍这一季的电视剧。” 她参演的青春魔幻剧意外受欢迎,简直就是今年新推出剧集中的一匹黑马。虽然媒体上剧评人表示了无新意,但是在受众青少年人群中颇受欢迎,第一集的收视人群就有四百万,相当喜人。冯小满在当天的收视率出来后就赶回了美国,紧接着投入下面的剧集拍摄中去了。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电视台应该会预订全季的剧。毕竟,剧评人再不看好,目标观众爱看就行了。 为此,冯小满的巴黎时装周也是提前结束的。她走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惋惜,因为她真的不想再听到希望她再减轻多少磅的建议了。她明明已经足够苗条了。 奥斯蒙·布兰科到拍摄地点探班老友时,安慰她道:“不用理会他们。因为你真变成了他们说的那个样子以后,他们又会嫌弃你没有个性了。与其累得要死要活还要被他们嫌弃,不如一开始就被嫌弃好了。” 287|三份工作 冯小满笑着告诉奥斯蒙·布兰科:“其实我是逃回来的。因为我害怕自己继续呆下去的话, 我真的会采取极端手段去减肥。” 因为每个人都那么说。是的,那些占据着时尚产业链高端的人,他们都告诉她:“哦, 宝贝, 你非常美非常好, 但是, 你应该再减掉十磅。是的,这件衣服原本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是你应该减轻十磅。” 于是那多出来的十磅就成了负担,成了罪过。他们用惋惜的表情, 无声的谴责她:“你为什么要多出十磅的重量呢?” 冯小满叹了口气道:“我的皮肤下面是脂肪与肌肉而不是直接包着骨头, 这好像反而变成了不正常一样。他们用赞赏的口吻说谁谁谁用多长时间将自己减掉了十磅, 于是她登上了哪个品牌的发布秀。” 奥斯蒙安慰她道:“不, 你已经非常苗条了, 不用再理会他们说什么。老实说,如果我是你的父亲的话, 我肯定会建议你再多吃一些。” 冯小满笑了起来,跟奥斯蒙解释:“我吃的不少,我是按照营养师给我制定的食谱进餐的。”她的体重不可能按照一般的标准来对待, 否则的话, 她的骨骼承受不了那样的运动强度。 奥斯蒙点点头:“既然T台让你感觉到了压力,你可以试着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先好好享受拍摄电视剧的时光吧。你可以在演艺圈赢得更多的机会。” 冯小满笑着点头, 谢过了奥斯蒙·布兰科这位好莱坞巨星。 后者朝她挥挥手, 去找自己的老友了。 冯小满告诉孟超:“老实说, 我觉得在美国拍电视剧是件不错的选择。因为时间挺固定的,一个礼拜最多工作五天,除非是拍夜戏或者是NG的次数太多需要返工,否则都能准点下班,还有双休日。正好趁着这个时间,我可以拍杂志或者是参与一些广告的拍摄,挺有意思的。” 孟超看着他,突然间冒出了一句:“小满,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冯小满惊讶地转过脑袋:“我没有压力呀。” 孟超笑了,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找了个话题:“既然你觉得拍电视剧不错,那就拍下去好了。起码你每天能保证充足的睡眠时间。” 冯小满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啊,这才是最重要的。”时装周的时候,她实在太累了,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对,时装秀不会每日每夜的开。但是前期的准备工作会消耗大量的时间。她不停的奔波于一个个工作场所,然后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等待上头。等面试,等试衣,等上台表演,永无止境的等等等等,身为模特儿的他们还不敢有丝毫懈怠。 因为每一个机会都有无数人挖空心思去抢去争。 这一次去米兰时装周,她在等待一个超级大牌的面试的时候,后面的模特儿告诉她,她要赶着飞去巴黎准备另一场面试,经纪人好不容易帮她改签到的机票,问她可不可以让她先进去。冯小满答应了。结果等到这个模特面试完以后,从她往后的模特都得到了通知,这次的面试结束了。 穿西装的先生文质彬彬,笑容满面地表示感谢大家的到来,她们都可以回去了。 冯小满被后面的两位模特嘲笑,她真是傻,那个女孩明明是接了个电话以后才说什么赶时间的话。她肯定是有内部消息,知道面试快要结束了。嘿,谁不赶时间呢! 于是,好几个小时就等于白等了。 倘若按照励志偶像剧中的套路,如此善良谦和的她应该会被大boss挖掘到人性中的闪光点,然后再获得最重要的机会。可是现实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哪有那么多奇遇呀?她就是白等了几个小时,收获了礼貌的拒绝。 那天回去的路上,她特意买了个水果口味的冰淇淋来安慰自己的沮丧。 冯小满告诉孟超这件事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叹息道:“其实吧,当好人真的挺难的。” 孟超笑了起来,点头道:“不过我觉得,再来一回,你可能还是会让她先进去的。” 冯小满点了点头:“嗯,我不愿意把人想得太复杂,否则的话我会觉得受不了,好像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她要努力抗拒成功学的诱惑,她不想自己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两人闲闲地聊了一路天。冯小满将自己的朋友们一直送到地铁站,朝他们挥挥手,安慰道:“你们放心吧,我跟源夏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们也好好照顾自己啊。” 回去的路上,源夏好奇地问冯小满:“我觉得你好像跟孟超更熟啊。你不是跟童乐还有石凯才是同学吗?” 冯小满高深莫测道:“你们这些没有当过运动员的人,是难以理解我们这些身上流淌着运动血液人的想法的。” 源夏立刻捋袖子要掐她。冯小满“嗷嗷”叫,嬉笑着跑开了。当过竞技体育运动员的人,因为一直参加各类比赛,所以骨子里头流淌着的是好胜的血。这种强烈的好胜心推动着她一步步地前进,但是物极必反,冯小满不想自己反而被好胜心给吞噬掉了。 她的确做到了自己许下的承诺。在时装周结束后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冯小满集中精力拍摄那部魔幻剧。她有意识的发展自己在演艺圈中的事业,以此来抗拒时尚圈中零号超模的诱惑。对,她不喜欢那种极度消瘦的模特风格。她觉得时尚应该是健康的有活力的,最起码不应该教人变成毫无生气的物品。 即使设计师们强调他们需要的是,能够完全用骨头撑起衣服的衣架子以免破坏了服装的版型,冯小满依然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的骷髅架子。也许有人天生就是那样的瘦削,那么他们去获得这些工作好了。她天生的三十九码的脚,为什么非要塞进三十五码的鞋子里? 冯小满拒绝为了工作损害自己的身体健康。工作不过是打份工而已,健康却是她一辈子最重要的财富。 她每天按照固定时间完成拍摄工作,等到下班以后就去演员培训班学习关于表演的知识。既往为了增强她们的艺术表演力,她曾经跟话剧院的老师学过表情控制。但是因为艺术体操是无声的表演,不需要开口,所以她没有台词训练的功底。 这一次,冯小满趁机好好从头学起,如何念台词,如何运用技巧进行表演。现在她还不会表演,她只会从自己的既往生活经历当中抽取相类似的情感体验,然后运用到她的表演当中去。这么做的好处在于,她塑造的人物真实感非常强,很能打动人。但是对于演员的长远发展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她难于脱离角色。 冯小满不想自己的情绪时刻处于强烈的波动状态。 周末的时候,她会参与杂志拍摄以及一些广告的拍摄任务。因为电视剧集的热播,她赢得不小的人气。广告商们似乎更加青睐这个在网络上有着高人气的亚洲姑娘了。她身上现在零零总总已经有了十来个形象代言。 她的经纪人先生又高兴又担忧。一心期待着利益最大化的大卫,既希望冯小满能够通过剧集的成功,获得更高的人气,又害怕这样的长期拍摄电视剧会占据她太多的时间,导致她在时尚圈中的地位下降。 冯小满安慰自己的经纪人:“好啦,亲爱的大卫,你要知道在我们中国有句俗语叫做贪多嚼不烂。两边都想讨好的话,那就也做不好。不如先紧着自己手边的事情,好好完成,一加一未必等于二,有可能比一还要小。” 经纪人先生现在真是不知道该怎样安排冯小满的工作才是最合适的了。上帝啊,她的确是个天才,作为一位亚洲女孩,能在一部热门剧当中担当主要角色,这简直太稀奇了。 因为渐死人娜娜这个角色看上去酷酷的,而且身手惊人,关键时刻还相当靠谱,所以她颇为受剧迷们的欢迎。制片人先生在完善下面的剧本时为她增加了大量的打斗戏份来弥补她台词功力的不足,如此一来,她的戏份愈发吃重了。老实说,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女二号。 大卫热烈地赞美着自己手下的模特儿:“噢,宝贝,你知道你有多么棒吗?你会创造历史记录的!” 冯小满却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什么时候电视台能够将她的酬劳提升到,与她拥有同等戏份的白人演员的相同标准时,那她才真是真的成功了呢!可是这些,是她没有选办法选择的。她不想演可以辞演,他们自然能够找到合适的人出演。 在这个圈子里头,相同名气的演员,因为肤色不同拿到了报酬不一样,简直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她个人暂时还没有能力去挑战这个游戏规则。 冯小满在十二月份返回了国内。 此时美剧进入了冬歇期,一直到来年开春,剧集才会回归。演员们多半会利用这段时间度假休息或者是陪伴家人。 好消息是已经播出的十集电视剧的收视率相当不错,始终维持四百到五百万的固定收视人群。大家来年的工作基本上得到了保证,所有人离开时都心情轻松愉快。 冯小满没有往京中去,而是直接去了港城。她接下了港城一家著名媒体的邀请,作为特约评论员前往多哈进行赛场点评工作。 她抵达港城机场的时候,已经有大队记者守候在大厅中。这一回他们关注的绯闻对象已经从奥斯蒙·布兰科变成了阿诺德,后者是她参演的热门美剧的男二号,在观众中的人气比男主角还火爆。他在剧中的人设的一个心狠手辣却对女主角一往情深的狼人。这种角色不圈粉简直就是没天理。 冯小满好脾气地解释:“不,大家误会了,我跟阿诺德并没有私下约会。我们只是刚好在同一个演艺培训班里头上课。是的,虽然我们已经赢得了参演剧目的机会,但是我们都认为自己的演技还有很多需要提高的地方。” 记者们拿美国狗仔队拍下的两人共进晚餐的照片询问冯小满的看法。 冯小满无奈道:“好吧,其实这一幕如果导演不剪掉的话,在最近播出的剧集中将会出现。因为我的台词功底不行,所以我在剧中以动作戏为主。相形之下,文戏的锻炼机会比较少。阿诺德跟我上完课以后,就去餐厅练习这一段戏了。其实我挺期待大家问一问我拍戏的感受之类的,我还准备洋洋洒洒的一大堆话呢。算了,我决定还是放在我的特推跟博客上好了。” 记者们笑了起来,追问她后面的工作重心是放在模特儿事业还是演艺圈中。冯小满的回答一律是看工作安排。她会配合经纪公司,完成所有的工作的。 孙喆跟她打电话的时候,一直不停地笑:“哎哟,小满啊,你这个绯闻一传出来,起码整个冬天都不愁曝光率啊!” 冯小满直接回复她两个字,呵呵。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传这种绯闻好不好。为什么同在一部剧的男女演员在一起就不能好好讨论一下演戏的问题呢。真是的,这些人的脑袋里头成天究竟都想着什么啊! 丁凝听了她的吐槽之后,毫不客气地怼她:“姑娘,少女十八一枝花,花前月下还有美男相伴。你特么这个时候不动手,你跟人谈怎么演戏?你这是在暴殄天物,你知不知道?!” 为了支持冯小满的演艺事业发展,丁凝看了她的处女作。然后这个没原则没节操的颜控,直接被狼人帅哥圈粉了,沦为了妥妥的舔屏党。她成天追着冯小满问,阿诺德到底能不能逆袭成功啊?老实说,比起男主角那个娘娘腔小白脸,明显阿诺德比较有男人味儿。 冯小满面色古怪,她能吐槽一下其实这些男演员的体味都不是非常好闻吗?尤其是在拍摄打斗戏份的时候,她真的很想离他们越远越好。 然后冯小满又被丁凝吐槽了一回身在福中不知福。 愤恨的冯小满同学立刻威胁丁凝,她点评的时候肯定会着重指出丁凝在比赛中犯的所有错误;然后她当机立断关了机,躲过了丁凝的狮子吼。 作为特约评论员出现在多哈体育馆的冯小满,获得的关注度比参赛运动员还要高。不少人都期待着她犀利的点评风格。与喜欢将运动员比赛中所有闪光点全部挑出来大加夸奖的雅兰达不同,冯小满走的是实话实说的挑刺路线。 这回雅兰达也接受了这家港城媒体的邀请,来为亚运会的艺术体操比赛做点评。她出山的原因极其简单,港城电视台提供的酬劳这么优渥,她完全没有理由拒绝。雅兰达现在已经返回了俄罗斯国内,有时在娜塔莉亚的艺术体操俱乐部帮忙,有时参与当地电视台的节目录制,有时受邀为本地设计师走秀。今年夏天的时候,她还去日本参与了一部电影的拍摄。总而言之,她的生活总是丰富多彩的。 这两位艺术体操世界曾经的风云人物点评风格截然相反,但是因为她们关系极为亲密,所以反而相当有趣。 雅兰达夸奖亚洲艺术体操进步迅速,有很多相当不错的选手。 冯小满负责吐槽:“是的,千篇一律,她们都忘记了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了。” 雅兰达夸奖她们身体素质。 冯小满则吐槽,她们的成套动作将她们的身体素质浪费的一塌糊涂,完全看不出来本来面目了。 用她的话来讲,明明是土豆,可以做出美味的土豆食品,为什么非得假装是茄子呢?茄子原本就有茄子的风味呀。 雅兰达被她的吐槽逗得哈哈大笑。因为是为港城媒体工作,所以她们的点评也直接用了英文。所以二者之间的交流完全是无擦缝对接。 等到国家队的队员要出场的时候,冯小满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雅兰达调侃冯小满道:“哦,我亲爱的小满,你紧张了吗?” 冯小满点点头:“是的,我得检验我的工作成果啊。我想我现在的心情就跟设计师看到自己的秀一样吧。嗯,有点类似这种感觉。我为她们设计了成套动作,我希望她们能够展现到最好的状态。” 雅兰达笑道:“应该不错啊,嗯,我看过了苗苗在世锦赛上的表现,很不错。真的,我觉得她跟脱胎换骨了一样,一下子她的□□全都出来了。” 冯小满笑了笑。她没有告诉雅兰达,她其实是有点失望的。 当时,她就跟钱苗苗长谈过一回。她给这位昔日的师妹的建议是,她得创建出自己的个人风格。最好是钱苗苗自己给自己编排好成套之后,冯小满再针对她的特点进行修改。 但是,令她惆怅的是,这个小师妹拒绝了。 也许是亚锦赛上的失利,令她对自己信心全无。钱苗苗要求冯小满帮她完全重新编排所有的成套动作。这个眼睛大大的女孩看着她:“小满姐,我相信你,你会给我编出最合适的成套动作来。” 冯小满一时间心头涌出了说不出的感觉来。 她想也许是她错了。并不是所有运动员都愿意自己编排成套动作的,这原本就是教练员的工作。但是她很想告诉钱苗苗,难道她要指望着自己,一次次地帮她编排成套动作下去吗? 冯小满并不觉得自己跟国家队的合作会持续很久。也许奥运会结束之后。这种合作就中断了。现在国家队愿意一套成套动作花五万块购买下来,是因为有奥运奖牌计划的目标压着。他们愿意花大价钱请洋教练,但绝对不会愿意付高薪给本土人的。 看看某些国字开头的队伍洋帅跟本土教练的薪酬差别,就能明白他们根深蒂固的想法了。跟老外得谈资本主义,对于自己人当然按照社会主义原则来。 等到奥运会一结束,领导班子一调整,谁还会愿意拍板花钱买成套动作? 冯小满本人是没有打算以后专门给国家队免费帮忙编排成套动作的。有些习惯惯不得,市场经济时代,请按照市场经济规律说话。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钱苗苗应该怎么办呢? 她原本还想跟钱苗苗再好好谈一谈这件事,但是看着这姑娘已经有点儿蔫蔫的样子,她却说不出口来了。 好吧,是她也在苛求别人,并不是谁都希望跟她一样生活。 冯小满笑了笑,告诉雅兰达:“不,我觉得她应该还可以再进一步的。是的,如果她努力发掘自己的天赋的话,她取得的成就应该不只是现在这样。” 雅兰达大笑了起来,揶揄冯小满:“噢,亲爱的,你对可怜的苗苗要求实在太高了。要知道苗苗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288|发火 冯小满笑了笑, 没有接雅兰达的话。是的,钱苗苗现在只有十六岁。但是当担子压下来的时候,她也必须得扛住呀。 庞清在世锦赛上拿到了个人全能赛的第11名。这已经是她目前能够获得的最好成绩了。因为身体素质的下降, 即使冯小满已经按照现行规则, 最大限度地平衡了难度系数与她的完成度之间的关系, 但是即使是同样的难度分数下, 难度动作完成的难易与否,裁判心中是有一本账的。这就影响了她在裁判们心中的印象分。作为一位老将, 她原本就是裁判们极力希望边缘化的人物,能够拿到这种分数, 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这一回的世锦赛。还是徐大帅压了钱苗苗一头, 拿到了个人全能赛的第七名。冯小满也觉得徐大帅在世锦赛中的发挥更好, 因为她既潇洒又自信。或者说是她身上有一种能压得住场子的气势, 她在场上比赛, 舞台就属于她。相形之下,钱苗苗就显得过于柔婉, 畏手畏脚了些。 雅兰达调侃冯小满:“其实我想,所有的电视观众都特别关心一个问题,你希望谁赢呢?” 冯小满认真地摇了摇头:“对我而言, 她们谁赢我都很高兴, 因为她们都是我曾经的队友,现在也是我的好朋友。我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她们在赛场上能够正常发挥吧。不要, 在赛场外面练习的非常出色很成功, 结果到了赛场上发挥却不佳, 这样的话应该才是最大的遗憾。” 雅兰达耸耸肩膀道:“哦,你又避重就轻。” 冯小满毫不客气地怼回头:“那我问你,莉莉娅跟柳德米拉比赛时,你希望谁赢?” 雅兰达一本正经道:“她俩拿了奖金后,谁请我去吃大餐,我就希望谁赢。” 冯小满上上下下看了眼雅兰达,强烈鄙视她:“你就是想撺掇她俩多吃,然后看她俩为减肥愁眉苦脸吧。” 雅兰达大笑起来。两人互相调侃了一会儿之后,比赛正式开始了。钱苗苗的这套绳操,是由冯小满针对她的特点进行了编排。她的气质偏柔弱,是活泼甜美的小姑娘的感觉。冯小满就在这方面着重下功夫,用一些小动作跟大量的花式舞步来发挥她的特质。 她给钱苗苗的衔接动作当中设计了很多风格轻快的步法,使得她的成套动作看上去尤其的活泼可爱。 雅兰达赞叹道:“哦,我真喜欢这一段舞,太漂亮了。” 冯小满笑了笑。她倒是希望钱苗苗的风格能够更加霸气一些。是的,活泼可爱跟霸气并不冲突,看看莉莉娅就知道了。但也许是钱苗苗已经习惯于当别人小跟班了,冯小满难以在她的身上挖掘出这种气质。她只能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 钱苗苗的发挥很稳定,所有动作可达到了标准,她脸上始终挂着的活泼可爱的笑容也非常讨喜。她的表演结束之后,观众们都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雅兰达赞赏地点点头:“苗苗这一次发挥很好,相当不错。” 冯小满没有否认:“是的,苗苗的身体素质没话说。只要她发挥稳定,不崩盘的话,那么都还可以。” 其实她是不满意的,不过当着电视观众的面,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说多了别人会以为她对国家队上下都有很深的意见。也许是因为她太苛责了,她总是忍不住将钱苗苗跟莉莉娅还有贝拉放在一起进行比较。 明明是一样的身体素质,为什么莉莉娅跟贝拉第一次登上国际大赛成.人组的舞台时,就能够展现出超一流选手的素质。对,这种素质不仅仅指她们能够将成套动作完成到什么程度,还有她们展现出来的气场,那种可以掌控住全场的气场。在这方面,钱苗苗就差一些了。 跟强者做朋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跟着变强,一种在被强者的光芒完全笼罩住了,沦为了跟班。 冯小满有点儿惋惜。她一直希望,国家队在她之后能够有人,完完全全挑起大梁来。这样连续几代人下去,国家队才能成为世界一流的强队。只是现在看来,这件事情并不容易。得有人能冒出头来领军才行。 她微微地吁了口气,认认真真地看着场上的运动员的表演。 这一回,她在给苗做动作点评的时候,并没有太苛责。她只说了几个细节上的小问题:“她在场上的掌控能力还是有点弱,希望能够早日锻炼出来吧。” 后面的选手当中,最显眼的属于是庞清。因为她的成套动作淋漓尽致地发挥出了巧思两个字。冯小满针对她身上伤病过多,身体素质下降,无法进行高强度运动的特点,特意设计了不少技巧性的衔接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雅兰达微微侧过头来,点了点下颌:“其实我想说,上次世锦赛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庞清的成套动作。真的,非常有趣,每一个动作的设计我觉得都已经达到了巧妙的极致。我得说,小满,你是一个狡猾的姑娘。” 冯小满笑了起来,摆手道:“我只是提出了一点意见而已,这些是国家队教练们的功劳,不应该归功于我。” 庞清不卑不亢的气质在这套以舞蹈动作衔接全场的动作中展现得酣畅淋漓。其实都是些基本动作,但经过她的表演之后,就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的味道。她安静大气的表现结束以后,众人都对这位久经沙场的前亚运会冠军报以热烈的掌声。能从一个奥运会周期坚持到下一个周期的运动员都相当不容易。 场上有微微的嘈杂声,大家都开始焦灼地等待着港城队的徐大帅的表现。上一次世锦赛,徐大帅凭借她超水平的发挥,又成功地压住了国家队的势头。甚至有人说,徐大帅的目的就是打败国家队的运动员们。但是徐大帅自己接受采访时,却觉得这种说法很可笑。作为运动员,她当然希望在赛场上展现出最好的自己。 冯小满慢条斯理地点评着徐大帅:“她最大的优势在于她的风格明快帅气,有一种中性气质。这种特质,在这一批运动员中属于比较少见的类型。” 所以,在看多了各种身娇体软的成套风格之后,徐大帅的出现就像一阵清风一样,令人耳目一新。加上她之前在国际大赛中一直表现不错,所以她已经成了大赛评委心目中比较固定的高分选手了。 这一次参加亚运会,在徐大帅的成套动作上头,冯小满并没有给她做出太多的修改。他觉得徐大帅算是一位相当聪明的运动员。这孩子虽然在身体素质方面严格来讲其实比不上钱苗苗,因为她的柔韧性差一些。但是她的悟性很好,而且肯狠下心来慢慢琢磨。冯小满教她的训练技巧,她也能够认真地听进去,一点儿一点儿地照着做。 薛教练就徐大帅的进步跟冯小满讨论过,她俩都觉得,对于徐大帅而言也许进入港城队,这样相形之下的半专业化队伍,对她而言反而更好。因为这样一来,徐大帅有更多的时间去接触方方面面的人和事,这些能够增强她对艺术的领悟能力。流行文化也是文化的一部分,现在的经典当初也是流行文化。时代在发展,没有必要对流行文化避如蛇蝎。所以徐大帅的成套动作表现出来的感染力就比较强。 冯小满现在怀疑是不是他们对钱苗苗的培养方法有的问题。也许之前没有她,后来没有庞清,钱苗苗反而更加容易成长。但是,正因为始终有她们这些师姐的庇护,所以钱苗苗原本就有些偏软的个性,愈发软弱了。人家说惯子不成龙,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雅兰达跟冯小满点评徐大帅的绳操表现,她赞叹道:“哦,小满,我不得不说一声,其实大帅的跳步能力一点也不比你差。” 冯小满点点头道:“是的,徐大帅的跳步非常好,这是天赋。这样的表现只能用天赋来说。徐大帅也是一位非常聪明的运动员,她很有韧性。你看她的绳操成套,她表现出来的就是一种非常正面的积极向上的精神在里头。她在赛场上给人的感觉就是自信满满生气勃勃。看完她的成套动作,大家都会有一种精神一振的感觉,很不错。” 雅兰达坏笑着看冯小满:“那么现在你能否点评一下钱苗苗、庞清还有徐大帅她们的表现。她们三个人,在你心目中你该怎么判分呢?” 冯小满笑了起来,狡猾的避过了这个问题:“嗯,判分是裁判的事情。我想说的是很高兴,她们在这一次比赛当中,并没有出现什么失误,发挥得很稳定。如果照这样发挥下去,她们应该能够取得不错的成绩。” 第一天个团赛的结果出来之后,国家队这一回终于保住了团体冠军的称号。这枚金牌拿到手以后,国家队上下都放松了不少。如果他们丢了这块金牌的话,接下来的比赛当中,所有人的压力都会很大。 港城代表队紧随其后,以仅仅0.3分的差距拿到了银牌。这个分数让国家队上下都是悬着一颗心,生怕港城队发挥一出色就直接压过了他们。 冯小满在比赛点评工作结束以后,匆匆忙忙的跑去了国家队。她不是当记者去做赛后采访,而是要去针对她们的赛场表现进行动作纠正。 这一回,她对钱苗苗可没有在点评时那么客气了。 她把人揪到边上,狠狠地说了一顿:“你知道为什么说你吗?你在场上还是不够自信,你太畏缩了。你是去上场比赛的,又不是去偷东西,你畏手畏脚的干嘛?这边,对,就是绳操第三个动作,你的眼神怎么可以往那边瞟?这样子看上去,你整个人都非常不自信。你需要目光更加坚定一点儿。把头给我抬起来,不许低着脑袋垂眼睛。” 冯小满这么一发起火来,整个艺体队的姑娘们全都惊呆了。之前跟冯小满就熟悉的运动员们都知道她脾气其实并不好,但是她们还没见她这么跟队友发火的。 冯小满强行压抑下心头火,不停地深呼吸,最后才叹气道:“苗苗,其实我今天点评的时候,差点就说了一句话,莉莉娅跟贝拉第一次踏上世界大赛成.人组舞台时多大?她们那个时候绝对不会比你现在年纪大。你自己去看看人家当时的表现,再想想你自己。别躲着藏着,庞清姐还能再护你多久?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你能站出来撑起来的话,庞清姐还要打着封闭上场比赛吗?你知不知道她再这样打下去,她的身体就彻底废掉了。” 钱苗苗的脸一下子白了。 冯小满转过脑袋,狠狠心地拦住众人:“别哄她,这么大人了,应该自己好好想想了。” 庞清拉了下冯小满的袖子,安慰她道:“我没事儿。” 冯小满瞪了她一眼:“对啊,你没事儿,等你觉得有事儿时再说话吧。我知道你护短,对我们都跟对自己的妹妹一样,你自己吃再多的亏,都不愿意我们受一点儿苦。但是这样不行,你不可能在赛场上撑一辈子的,苗苗也不能躲在你背后躲一辈子。她自己不把信心给建立起来,后面怎么办?你还能拖多久?” 庞清有点紧张地看着冯小满。她现在是真的担忧冯小满不打算再回来练艺术体操了。是的,她在演艺圈非常成功,她出演的电视剧收视率很高。这部剧在国内的剧迷们挖掘出来之后,愈发火爆起来。庞清自己也偷偷看过冯小满演的电视剧,她得承认小满的确是个天才。虽然小满在剧中的台词非常少,但是她仅仅用动作跟眼神以及面部表情,便可以将那个角色刻画的生动自然。 这样的小满,这样成功的小满,她为什么还要回归艺术体操呢? 就跟雅兰达说的那样:“哦,我该有的荣誉我都有了。我也不知道艺术体操比赛还能带给我什么更多的东西。是的,我喜欢艺术体操,但是这不意味着我还需要继续在赛场上拼搏。老实说,有那样的时间,我可以做更多事。” 庞清看着冯小满,久久说不出话来。 冯小满已经开始正儿八经地继续指导她们明天的比赛,这一回代表国家队参加个人全能赛的,还是钱苗苗跟庞清。 陈美有点羞愧,她的身体素质摆在那里。即使冯小满意已经尽可能根据她能完成的情况给她编排动作了,但是这一次她的预赛成绩也只排到了第八位。 冯小满安慰她道:“已经不错了,不要太紧张,你国际大赛参加的少,所以在裁判心目中印象分不是很强烈。后面再坚持坚持好好刷脸,名次应该能够升上去的。你看孙岩不就是么。” 这一回,孙岩预赛的四项总分加在一起,就达到了第四名。比赛结果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说,这一回的亚运会艺术体操又被中国人包圆了,真是一点儿也不给别人机会。 冯小满听到他们的嘀咕后,就笑了起来。她才不会告诉别人,她就是喜欢这感觉。大概是从小穷怕了,吃相优雅不起来,她现在总想着能抢到更多的好东西就好了。别人老把国家队跟港城队摆在一起比较。但在冯小满心目中,港城本身就是祖国的一部分。港城队拿到了金牌自然也属于祖国的。如果他们自己都把港城当成外面的世界,那么还怎么要求人家也把港城跟祖国视为一体呢。 训斥完钱苗苗以后,冯小满又把人拉过来,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明天的个人全能赛上的比赛注意事项。 “不许缩头搭脑,给我好好笑,从头笑到尾。动作干脆利落些,不许畏畏缩缩的。你怕什么,成天到晚就爱想那么多。到了赛场上,给我放空,什么都不许想。”冯小满冷笑起来,“你想的那些跟你都没关系。比赛成绩好了是你的荣誉,不好也是我担着,挨骂的人只会是我。我都不怕,你有什么好怕的。” 庞清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手搭上了冯小满的肩膀。她知道冯小满的话虽然刻薄,但却是实情。世锦赛上国家队明明已经进步了,但因为没有拿到个人项目的奖牌,所以挨骂的人居然是冯小满。有人说她藏私,明显偏向港城队,不然为什么徐大帅能够拿到棒操的铜牌,钱苗苗就一无所获? 冯小满对这些都是一笑了之。阿芙罗拉教练麾下那么多弟子呢,说的好像人人都能拿奥运会冠军一样。有成绩了都是自己的功劳,出不了成绩全是别人的过错。反正总得找只替罪羊吧。 现在庞清算是隐隐约约明白为什么赫主任跟冯小满能够惺惺相惜了。这两人其实都有股傻劲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好处他们沾不到边儿,挨骂永远是他们第一个被推出去;可不是犯傻么。要不是心里头对艺术体操的那份爱,要不是那点儿一根筋的轴劲儿,他俩早就抬脚走人了。谁愿意沾上这个泥坑啊。 庞清自己也笑了。她不照样是犯傻么。跟她一批的陈敏早就大学毕业,现在已经去法国留学了,目前日本跟法国的俱乐部都已经对她发出了邀请函,陈敏正在犹豫究竟选择哪家。而她自己呢,拖着一身的伤,还在勉强撑着。她明明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登上世界大赛的领奖台,却还在坚持着训练跟比赛。 冯小满没有理会庞清的惆怅,又仔细跟她说了下明天的比赛注意问题,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陆教练看着瘦条条的身形罩在宽大的风衣中,就这么来一阵风去一阵风。她忍不住叹气,这个小丫头,早已经长大了。她甚至觉得小满回归赛场,已经是,该怎么说呢,已经是屈才了。因为她站的高度,早就已经超出了运动员。 冯小满并没有厚此薄彼。她拿钱就干活,照样跑去港城代表队,指导队员们比赛注意事项。她也不避讳,直接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们,自己刚从国家队那边来。 “这一次预赛,大家发挥的都不错。重点是丁凝跟珊珊,你们注意体力上的协调,明天好好休息。准备好集体组的比赛。” 亚运会最大的优势在于,没有单项决赛。这样一来,丁凝跟李珊珊的身体压力就远远小于世锦赛的时候了。 冯小满重点跟徐大帅讲了她今天比赛时的发挥:“精气神很不错,好好保持。还有,这些地方的小细节,你要注意。”她给徐大帅比划了一下后,让她自己去琢磨。 孙岩的主要问题还是确保比赛时动作完成度。冯小满叮嘱她:“你放松点儿,你的风格是沉静优雅,不用太拼难度动作。你站出来跟人家不一样就行。这里,对,这里你把头扭过去一点儿试试,看看感觉是不是不同了。” 将所有的项目都纠了一遍之后,口干舌燥的冯小满一边蹭她们的运动饮料喝,一边叹着气,小声告诉丁凝她们:“我把钱苗苗差点给说哭了。” 丁凝正在喝酸奶,闻言差点儿没喷出来,眼睛瞪得老大:“胆儿肥的很啊你,你居然说哭了国家队的当家花旦,果然是恃宠成娇。” 冯小满瞪眼,叹了口气道:“当着我的面,没敢掉下泪来。不过我估计转头我走了,就得哭了。” 丁凝直接翻了个白眼,冷笑道:“然后你们庞清姐就又开始哄。哎,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觉得孩子就是这么被养废了。不如晾着她,让她自己好好想想清楚。我觉得呀,就是因为有人宠着她,老挡在前头,所以她越来越这样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让她遭遇一遍徐大帅的事儿,我估计她得崩溃。” 冯小满翻着眼皮道:“也有可能突然间成长。” 丁凝嗤之以鼻:“得了吧,徐大帅从进国家队就被我们各种花式孤立。除了你,谁主动找她说话儿啊。就这样,你被赶走以后,人家不也扛了下来。对对对,苗苗小,好像我们十六岁时都还在爹妈面前撒娇打滚一样。” 冯小满叹气,犹豫道:“别这样说,人的性格多种多样,不是每个人碰到同一件事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丁凝看着冯小满,试探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觉着吧,这钱苗苗十之八.九还在期待着你回归呢。反正国家队有你顶着,就万事不愁了。” 冯小满笑了起来:“我是如来佛主还是西王母啊,我怎么那么大的能耐?任何一个人都撑不起一支队伍来的。真正的强队是即使他们的当家主力走了,后面也有人能够随时替补上来。你看看俄罗斯队是不是这样。奥运会冠军雅兰达退役了,没关系,她们还有娜塔莉亚。娜塔莉亚走了,莉莉娅已经成长起来了。这才是一支良性循环的队伍。要是走了谁,队伍就垮了,那队伍哪儿还有脸称是世界一流强队呀。” 289|亚运会比赛 丁凝看着她, 沉痛地宣布:“但是这就是目前的现实。” 或者残酷点儿讲,他们根本不在乎国家队是不是世界一流强队。他们只在乎那块奖牌。冯小满的强势表现令他们相信,只要她回来, 她复出, 她就能拿到那块奖牌。 冯小满简直被气笑了, 她翻了个白眼道:“我真不明白他们是哪儿来的自信啊?虐我千百遍, 我还待他如初恋?啊呸!再是初恋,只要是个渣, 我照样一脚踢得老远。” 丁凝被逗笑了,揶揄道:“说的你好像舍得不回来一样。” 冯小满翻翻白眼, 冷笑道:“现实点儿。到今天为止都搞不定我禁赛的事情, 这种渣水平我都不忍心看了, 再说了我的禁赛期满到什么时候啊?明年的八月底, 马上就要打世锦赛的时候。当我神仙啊!恢复性训练不需要时间啊!现在让乔丹上场打NBA啊, 一个个闭门造车相当然。说的我好像天生应该拿金牌一样,给我仙丹妙药了啊, 莫名其妙!” 丁凝抱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好啦,我们家小满小仙女受委屈了。我知道,来, 不生气, 乖,给姐姐摸摸小脸蛋。漂亮的小脸蛋, 一生气就不好看了。” 冯小满立刻往后面退, 直接拒绝掉:“离我远点儿, 我老觉得你在占我便宜,吃我豆腐。” 丁凝“嘿嘿嘿”露出狞笑,作势要摸她。冯小满吓得“嗷”的一声,赶紧逃窜开来了。 李珊珊看丁凝把冯小满给吓跑了,忍不住抱怨道:“你干嘛呢?” 丁凝喘着粗气道:“赶紧把她赶跑,免得她又要给我们加难度。妈呀,我的老天爷,我现在觉得她是各种丧心病狂,完全走火入魔的状态。” 李珊珊叹气:“小满这是放不下吧,她要能放下,一早就跑了。老实说,如果我是小满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再回来了。有什么意思呢?就算她拿到奥运会金牌又怎样?一届奥运会下来,金牌得主那么多呢,那几个被记得的。过得不好的人比比皆是。职业运动员,除非是那种常规参加联赛的运动员,才能维持正常生计。否则的话,就靠这几个国际比赛撑着,谁能养活自己啊。” 就是她们这样已经出成绩的,每个月在港城的工资也不过几千港币。她们的收入大头是去俱乐部给人上课,还有比赛奖金跟港城体育协会给的奖励。 到了冯小满现在这状况,她哪里看得上这些啊。 丁凝无奈地转过头看李珊珊:“道理谁不懂啊?我估计冯小满自己心里头都清楚。可是,这人的理智跟感情不都是常年打架的么,人总是会犯傻的。” 犯傻的冯小满第二天继续傻气冲天地工作,点评选手们在个人全能赛上的表现。这一回,无论是观众还是裁判都能明显发现,徐大帅的发挥更加出色了。 雅兰达赞美道:“是的,徐大帅是非常聪明的运动员,我得说在亚洲的运动员当中,她是我现在看到的这批选手中最出色的。她今天的比赛,发挥的就比昨天更好。老实说,小满,我觉得在这方面,她其实跟你更像。一次又一次地在比赛中提高。你们都是比赛型选手。你看,她的一些细节处理显得相当精心,非常棒。” 冯小满就是笑,没有接雅兰达的话。她完全赞同雅兰达的看法,徐大帅的最大的特点是她韧性十足,不怕输,也输得起。或者说,她走到赛场上面时就表现出了一流选手应有的气度。那种“这里是我的场子”的气度。 裁判喜欢这样的选手,他们喜欢气场强大的选手。普通观众常常觉得这样的运动员“劲儿劲儿”的,但这样的选手就是容易拿高分。 你都不相信你会赢,谁还能相信你。 钱苗苗今天的发挥比昨天更好一些,相形之下没有那么僵硬了。看样子,昨天冯小满没白骂她。冯小满都有点儿囧囧有神了。难怪“虎妈教育”能风靡一时,看样子,有的时候还真是得采取强硬的做派才能督促孩子进步。 按照冯小满苛责的眼光,她肯定还是能挑出挑出钱苗苗表现中存在的诸多问题的。不过现在,她关注的重点却是,她决定这一回要跟国家队的教练还有领导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别再惯着钱苗苗了,得逼着她培养起独立的精神来。不然的话,到后面,国家队就没有拿得出手的运动员参加国际大赛了。 这一次亚运会之后,无论如何,庞清都得好好休养一下了,否则的话,她真的有可能瘫痪的。国家队的那批小队员,距离成长起来还需要时间。这个时候钱苗苗不撑着,谁撑着。坐在那个位置上了,不行也得行。又有谁是天生就行的?很多时候不过是赶鸭子上架,硬逼着上场也就上了。 个人全能赛的结果出来了,不出冯小满意外,依然是徐大帅拿到了冠军。对于这个成绩,冯小满觉得是理所当然。如果她是裁判,她也会选择徐大帅的。所有的裁判都会将桂冠递给王者型的选手。这样的可以是优雅大气的,也可以是锐气十足的,但是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坚定的相信自己能行,这样他们才能在赛场上展现出那种掌控全场的气概。 冯小满从技术层面上,仔细分析了徐大帅跟钱苗苗还有庞清以及孙岩这四强的表现。她解说道:“严格来说,其实港城代表队的孙岩的风格有点接近于庞清。就跟大家知道的一样,她们曾经长期在一处训练。不过庞清的风格更加柔美一些,就是大家经常讲的仙气组。孙岩表现的则是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雅兰达点头:“老实说,今天的比赛,我最喜欢是她俩的表演。好吧,作为一名曾经的艺术体操老人,我得强调一件事,虽然大家都说艺术体操对老将非常残忍,但是,丰富的比赛经验让她们的表现更加细腻,更加打动人心。在难度系数上面,很明显,这两位运动员是比不上钱苗苗跟徐大帅。这是没有办法的,时代在进步嘛。” 冯小满笑了起来:“对,我记得中国八十年代的体操王子在看这届比赛时,就说过,他们那个时候是达不到现在的难度的。但是单纯的从艺术表现力角度而言,我觉得庞清姐跟孙岩更胜一筹,她们在赛场上表演的时候,更加容易打动观众的心。 雅兰达表示赞同冯小满的观点:“是的,我得说,我真的是越来越喜欢庞清的艺术体操表演了,它展现了女性极致的柔美温婉。哦,上帝啊,我的心跳在加速,我快爱上她了。” 冯小满立刻瞪她:“雅兰达,你打算当着我的面爱上谁呀?” 雅兰达哈哈大笑,朝着冯小满甜言蜜语:“哦,不,亲爱的小满宝贝,你知道的我最爱的永远是你。” 两人插科打诨了一会儿。等到比赛就进入了集体全能项目时,两人才打起精神来。因为亚洲艺术体操相形之下发展远远比不上欧洲,集体全能项目方面参赛的队伍水平也是参差不齐。这项比赛的重头戏还是在国家队跟港城队之间的较量。 国家队的优势在于她们的运动员整体素质比较高,每一位运动员的动作完成都相当到位。港城队特点则在于她们的难度动作更加惊险。 因为兼顾着练个人项目,所以丁凝跟李珊珊的个人身体素质也被冯小满给硬逼着开发到了最大限度。用丁凝的话来说,冯小满就是在资本主义的染缸里头待久了,每一个汗毛孔都散发着压榨劳动者全部剩余价值的血。 冯小满将成套动作中的重头戏部分全都分给了丁凝跟李珊珊。如此一来,她们的集体项目比赛,看上去就更加惊险刺激,跟空中大马戏似的。当然,她们的劣势也非常明显,另外三位选手明显能够看出来是业余性质的。这三人只能负责帮忙站位摆姿势之类的,更加复杂的配合抛接,在她们之间进行风险系数就太高了,会影响完成度。 艺术体操迷们管国家队跟港城队的集体项目成套一个是金庸手法,一个是古龙风格;孰优孰劣,只能看裁判究竟如何判定了。 冯小满客观地点评着集体项目上各支队伍的发挥:“我觉得这一次日本队的发挥不错。她们的动作非常整齐统一,如果再增加一些特色的话,应该能够拿到更好的成绩。这两年,无论是日本还是朝鲜等等,这些队伍都有集体动作入选国际体操联合会的独创动作表。这对于整个亚洲艺术体操事业发展是幸事。” 她微微笑着,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想说的是,群狼环饲的情况下,有些领导要还以为自己是龙头老大,那可真是比傻比天真了。 “我最高兴的是,这次比赛,大家的发挥都比较出色,没有在赛场上出现明显的失误。整体来说,动作还是比较到位的。” 雅兰达开始敲桌子:“来,说重点,你觉得冠军是谁?日本队是表现不错,团体赛她们是季军,个人全能赛的第五名小泉久美子的进步也非常明显。但是,请说重点,大家都希望从你口中听到的重点。” 冯小满笑了起来:“好吧,我得说,起码从我的角度来看,我觉得国家队的表现更好。因为她们的运动员个人综合素质相形之下比较平均。这样一来,她们的集体动作表现,大家仔细看,是不是更加整齐化一。而港城在这方面就有些欠缺了。她们需要培养更多的本土运动员来提升队伍的综合素质。因为集体项目原本就非常考验队员之间的综合素质。” 雅兰达身子朝前倾,脸上是欢快活泼的笑容:“可是我更加喜欢港城队的表现。因为,很明显,你看,她们的成套动作更加惊险刺激,哦,太有趣了。” 冯小满笑了笑,安静地抿着嘴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她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弥补港城队运动员身体素质方面的不足。 昨天冯小满去港城队做赛前指导的时候,港城体育协会的会长雷先生也过来看望拿到银牌的运动员了。他们聊起港城的体育事业发展的时候,冯小满就表示,因为港城地理环境的限制,运动员完全职业化的可能性其实比较小。 港城不比美国这样这些地方,人家可以自己在本国就玩起来职业联赛。联赛不仅不需要谁掏钱养着,反而能够盈利挣钱。获奖的运动员也能够凭借奖金就生活无忧。港城体育的发展方向只能往全民锻炼方面考虑。 至于职业运动员拿奖,绝大部分情况还是需要内地输血。冯小满相当老实不客气地表示,说白了,这也是一个摘桃子的过程。不过,差别在于这些桃子也愿意被摘掉。因为桃子长成了,待在在树上,人家将其他桃子给挑走了,剩下的桃子也并不希望自己烂掉。桃子也有自己的存在价值。 港城在这个时候,成了那个他们渴望的来摘桃子的手。 冯小满始终觉得这其实是一个双赢的过程。在举国体育制度下面,有大量的运动员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始终没有机会真正在国际大赛赛场上展现着自己的实力。他们的水平与他们能够获得的荣誉严重不相匹配,这个时候,港城就成了他们的补充选择。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职业生涯的运动员,既然已经成了饱和能源,那总得允许他们自行想办法解决出路。 两支队伍在经过了激烈的角逐之后,最终还是国家队以球棒跟五带两项得分相加,赢了港城队0.24分的成绩,总算拿到了集体全能的金牌。这么一来,国家队可算是在亚运会上完完全全保住了体面。港城代表队也因为有一项个人全能的冠军跟另外两个亚军,能够风风光光地回去向市民们交代了。 有人吐槽说是这一届亚运会的艺术体操比赛,都快成乒乓球跟羽毛球了,全是中国国内比赛了。这次亚运会上,港城队还拿到了羽毛球女单的金牌。这位老将也是好几年前从国家队退役去港城的。 冯小满一直不停地吸气。她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表示,对于这样的比赛结果,她还是挺高兴的。因为昔日的队友们发挥都很好。 她避重就轻道:“其实,作为一名曾经的艺术体操运动员,对我而言,观看比赛时,我关注的不是谁赢谁输,而是看每一位运动员的赛场表现,看他们是否能够顺顺利利地完成比赛。这一次亚运会艺术体操比赛,比起以往,各个国家地区都有所进步。我非常高兴看到艺术体操在亚洲越来越得到重视。不少国家都一直在往前发展,我觉得这对整个艺术体操事业而言,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记者追着冯小满问:“那你认为现在艺术体操亚洲的领军人物是谁?” 冯小满狡猾地笑了:“这个问题应该问裁判呀,不应该问我。况且我始终认为一次比赛成绩,并不能说明什么。对于每一位运动员而言,不断的自我突破才是最重要的。另外,我真心觉得说谁是亚洲艺术体操第一人,意义并不大。因为大家可以去看一看欧锦赛或者世锦赛,然后大家就能够明白亚洲艺术体操跟欧洲相比,总的来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她微笑着朝记者挥挥手,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开了。其实她心里头一直在吐槽,争个亚洲艺术体操女皇的名头真没什么意思,自己家里头小打小闹的。有能耐去世界大战舞台上争啊。 不过这话她不能说,她只能在自己的脑海中开个小剧场。各种黑化吐槽完毕之后,她还得端着超模范儿,继续言笑晏晏地赶回港城,开始自己的大学生活。 为了长期不能到课堂上课,冯小满数次向大众道歉。她只能保证按时完成网络学堂上的课程,按实提交自己的作业,通过邮件跟教授进行沟通。但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做到所有的课程,都能够出现在课堂上。因为她的工作安排实在太紧张了。 冯小满苦恼地表示:“我也希望能够能找到两全的方法,可是暂时我还没有发现有特别好的方式。我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在工作以外的所有时间,我都会花在我的学习上。” 港城队集体项目组的杨佳琪也是冯小满的校友。她接受采访的时候,对冯小满大夸特夸:“对,阿普诺尔为人超好,超nice。她在给我们做技术指导的时候,经常是亲自上阵示范给我们看。她从来不勉强我们做一些难度或者危险系数很高的动作。她会根据每个人的身体情况来调整动作。 是的,她现在每天都在坚持着艺术体操锻炼。我有算过,她每天训练的时间一点儿也不比我短。做训练的时候,她也会趁机温书,听课堂录音或者说是看笔记之类的。哦,我完全不觉得她在学习上面花费的时间比普通学生少。她将我们用来K歌啊,约会啊,逛街血拼啊,这些时间全部都用在学习上面了。老实说,我没办法想象,跟她一样生活的生活方式怎么能坚持得下去。因为她的生活当中只有工作跟学习。” 冯小满在上港城电视台节目时,听到自己校友的评价时,笑了起来:“我个人觉得还好,嗯,因为对我而言,跟朋友聊天就已经是非常好的放松方式了。我喜欢在学校里头跟同学相处,去体操馆训练时和朋友们聊天。这些都让我觉得很放松。今年过年会留在港城,因为要参演一部好莱坞动作片。这部片子会在港城取景。我妈也会过来陪我,这边冬天比较暖和,所以今年就在港城过年了。” 290|打压 冯美丽从十二月份上旬就从京中来了港城。这半年时间里, 她已经往返京中和港城多次,为了监督女儿房子的装修。冯美丽坐在收拾齐整的房子里头,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就是钱来的太快了, 她心里头慌得慌。 她的感受不敢跟女儿提, 害怕给冯小满增加心理负担。每次她上网的时候看到什么“昔日风光无人不晓, 今时落魄无人识的明星”之类的新闻, 就心里一阵接着一阵担心。小满红的太快了。她走在京中,看到大街小巷她代言的品牌广告。她坐上出租车, 听出了名能侃的京中司机跟她吹嘘以前小满坐过他的车。 人人都乐意跟小满扯上关系,就连今年有个选秀节目的参赛嘉宾都以自己跟小满最初在一个地方练艺术体操作为噱头。每次抢镜头时, 都以这些当做卖点增加别人对她的兴趣。 冯美丽跟薛教练嘀咕道, 这一般人忙一辈子都挣不到这钱啊。 薛教练哈哈大笑, 她是个心眼极粗的人。冯小满孝敬她房子, 她就安安稳稳地住下来。冯美丽布置新家的时候, 她也过来帮忙出主意,热心给张罗。她笑道:“百分之九十的财富掌握在百分之十的人手里头, 这就是现实啊。小满挣的钱比起真能挣钱的人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冯美丽叹气:“享多大的福,遭多大的罪。我是怕小满吃苦啊。”她更怕小满现在风风光光人人都捧着, 以后万一不红了, 没人理睬了,孩子心理落差会太大。 薛教练笑了笑,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都看贼吃肉, 谁看贼挨打啊!她安慰冯美丽道:“哪有坐在家里轻轻松松数钞票的道理。挣钱这种事, 一命二运三风水,说不定是老天爷上辈子该了小满的,这辈子给补回头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冯美丽心中一阵哆嗦。她想起几年前那个奇怪的梦,忍不住打起寒颤来,赶紧问薛教练:“这边的神仙管不管事儿啊,我想去好好拜拜,给小满保个平安。” 薛教练立刻来劲儿了。她以前在国家队的时候,她们出去拜个佛都得偷偷摸摸,毕竟是国家队,求神拜佛的影响多不好。到了港城以后才发现,这边人特别信这些。什么风水大师命理师之类的,都是豪商大富的座上宾,庙里头的香火也极旺。现在她们队里每次出去比赛,必然要好好拜一拜。用本地人的话来说,拜了未必保平安。但是一旦没拜神,出了事,那就肯定是没拜造成的了。 冯美丽哑然失笑,这算是什么道理啊。 薛教练瞪眼:“这不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么。哎哟,我说不清楚这些。等林医生过来,听她跟你掰扯,一套套的,说的你绝对晕了。” 冯小满从片场回来以后,她妈就塞给她一串红绳,非得她戴在手腕上。冯小满囧囧有神,不明白她妈这是什么意思。结果她妈说红绳是请庙里的高僧开过光的,一定得带着才能辟邪。 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那根红绳,无奈道:“妈,我开过年也就十九岁,还不到本命年呢,急什么啊。” 冯美丽经过薛教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洗礼,相当坚持。 冯小满没法子,只好把红绳给戴上了,回房间背剧本去了。她要不听她妈的话,她妈肯定能叨叨她一晚上。 冯美丽看着女儿戴好了红绳,一颗心这才落到了肚子里头去。那位大师说了,她家小满原本就不是这世间的魂魄,是九命猫妖拿自己的一条命给拽回来的,得用红绳给镇住了。不然,一旦她被发现了,被会被从这世间带走。 当时冯美丽就脸色煞白。她到今天都记得,她的小满抱着那只小猫在路上走。花盆砸下来的时候,小猫跳起来像是跟什么东西厮打的模样。薛教练说的没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立刻就花了一千块请了这红绳回来。 被猫妖给拽回一条小命的冯小满同学往床上一趴,开始认认真真地读起剧本来。她参演的好莱坞电影是一部实打实的动作片。她在里面扮演的角色是一个特工兼打手,身手了得。 就目前的环境,能够在好莱坞镜头中正面露脸的亚裔角色,基本上都不外乎特工打手或者是□□之类的。听上去很悲哀,但这却是事实。 冯小满意只能自我安慰,日本演员在中国发展的话,能够扮演的角色基本上也都是日本鬼子之类的。这是市场导向造成的结果。好莱坞拍出的片子,难不成还指望其他有色人种来拯救白人吗?救世主必然得是白人英雄。 她唯一庆幸的是,她所扮演的角色虽然不算什么正面形象,但好歹是没有什么大量的□□戏之类的。毕竟,她现在的人设需要更加积极努力向上。对,她是□□事件中的受害者。但是,受害者赢得大众同情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她必须得是完美的受害者。她不可以又□□爆出,她必须要形象积极而美好。 呵,这荒唐的世界。 第二天一早,冯小满匆匆忙忙地坐上公交车然后转乘地铁,奔赴片场。结果在等待地铁的时候,她居然意外碰上了奥斯蒙·布兰科。后者手里捧着纸袋,里头还装着冒着热气的早饭,显然还没来得及吃完。 冯小满看着奥斯蒙就这么大喇喇地站在地铁前面,连个墨镜都没戴上,不由得惊讶。她挑挑眉头,小声问对方:“你怎么敢就这样上了地铁?” 就她这样的三线小明星,好歹也戴着帽子口罩啊。当然,主要目的是为了御寒。好歹也是超模,不能穿成粽子毁了形象,只能在配饰上下功夫了。 貌奥斯蒙笑了起来,揶揄道:“也许,你应该担心你自己的处境。你被发现的机会更高。” 冯小满被逗乐了。这还真不是没可能。说句实话,最基本的,在中华大地上,她这张脸的辨识度可比奥斯蒙高多了。大部分国人跟老赫一样外国面孔脸盲,外国人在他们眼里瞅着长得都差不多。 地铁来了,他们随着早高峰人群一起上了地铁。这位好莱坞巨星选择地铁出行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港城人多车多地方小,再有秩序,交通高峰期塞也是出了名的。地铁刚好可以从酒店直接将他带往片场。 冯小满点头:“是的,我觉得坐地铁是最方便的。不用担心车子晚点,也不用担心塞车。” 正值高峰期,两人都没能找到位置坐,索性就站在扶手边小声聊起天来。冯小满看到奥斯蒙抬手的时候,露出了手腕上的红绳,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也去求了这个?” 奥斯蒙笑着点头:“是的,我的经纪人告诉我,到什么山头烧什么香。” 他后面这句话是用中文说出来的,发音极为古怪,惹得冯小满不住地笑。她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红绳:“我妈帮我求来的。昨晚我一到家,我妈就让我戴上了。她一直说这个非常灵验,让我千万不要脱下来。” 奥斯蒙点点头,赞叹道:“你的母亲一定非常爱你。你非常幸运,可爱的姑娘。” 冯小满点点头,笑了:“对,我有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他们下车的时候,冯小满被人认了出来,有人找她签名。大约是港城人民见多识广,区区一位冯小满完全不足以令他们疯狂。除了在地铁站的这几位找她签名的年轻女孩以外,压根就没有其他人对她有兴趣。 奥斯蒙夸张地耸耸肩:“你看到了没有?果然是你被认出来了。” 冯小满这下子得意起来:“那当然啦,我可是世界冠军。”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冯小满自我调侃道:“其实除了狗仔队以外,我走在大街上也压根不会有多少人注意我。即使注意到我,唯一的原因也是我比一般的女孩子个子高一些。” 奥斯蒙笑着点头:“对,狗仔队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提醒我们,我们其实还是公众人物,是明星。” 当天晚上,冯小满收工回家的路上,看到报刊亭中的本日头条,就感受到了明星的待遇。报纸上,她跟奥斯蒙相似而笑,然后他俩的手腕上的红绳相当显眼。 如果说以前的绯闻都是小打小闹的话,这一回,冯小满算是彻底见识到绯闻的传播速度了。要不是她跟孙喆打电话确认过,她都要怀疑是自己方面买了水军发通稿了。几乎一夜之间,她跟奥斯蒙·布兰科的绯闻就传遍了。甚至连太平洋彼岸的童乐都打电话跟她确认:“我勒了去,冯小满,你该不会真是跟那个老男人谈恋爱了吧!” 冯小满快哭了。她没有,她真没狗胆觊觎奥斯蒙啊,她天大的冤枉。似是而非的绯闻对她的事业发展可以起到促进作用,可是这种近乎于落实的绯闻会引起奥斯蒙疯狂粉丝的愤恨的。冯小满一点儿也不想被寄刀片跟带血的东西。 奥斯蒙·布兰科跟同戏女演员传绯闻传惯了,他表现轻松:“噢,亲爱的阿普诺尔。虽然我的年纪足以当你的父亲,但你这样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反应,还是会让我伤心的。” 冯小满转过头,愤恨道:“因为你的粉丝们会集体追杀我,而我的粉丝们会先花痴地对着你嗷嗷叫,好帅!” 奥斯蒙哈哈大笑,夸奖道:“保持住这种状态,一会儿的对手戏咱们肯定能很快就过关。嗯,如果顺利,结束的早的话,我们还可以一块儿用顿晚餐。” 冯小满大叫:“不!我坚决不要。” 好在奥斯蒙良心未泯,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并没有故意往暧昧的方向引导。他承认了他跟冯小满的确在地铁上碰面了,他们的红绳也不是在一起求的。他的来源自他善良的经纪人,冯小满的红绳则是表达着她母亲的一片心意。 不过这种苍白没分量的澄清是完全没有办法令粉丝们满意的。媒体还在片场蹲守,企图发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网络上已经吵翻天,关于冯小满的男友究竟是奥古斯汀、阿诺德还是奥斯蒙,粉丝们分别站了几派。 淇奥在网上敲她:老大,你好歹给员工点儿内部福利啊。说说说,到底是哪位?我好坐庄。 冯小满直接回复她白眼:开什么开,开玩笑!我都忙得快疯了,我哪儿来的时间谈恋爱。 二月份四大时装周秋冬季就要开始了,她作为这部动作片的重要配角,得在这段时间内把戏给赶完。她还要在港城继续上电视台举办的演艺培训班,坚持身体锻炼外加学业。她忙得一天恨不得能变成四十八小时,她哪儿来的时间谈恋爱?! 姑娘们,现实点儿吧。真有那功夫,她肯定是用来睡觉晒太阳啊! 淇奥跟冯小满分析:老大,别躁狂。真的,你的年纪,这时候传点绯闻才应该。不然大家肯定怀疑你是拉拉,这对你的形象不好。你只要保证你传绯闻的对象不是没名气或者形象不佳的渣男就好了。 冯小满回复她两个字:呵呵。姑娘,你这么现实真的合适嚒。 淇奥霸气地怼回头:非常合适。 冯小满下了线,往床上一躺,开始听课堂录音。她真觉得挺烦的,传绯闻就传绯闻呗。姑娘她少女十八一枝花,跟奥斯蒙传绯闻,明显是她比较吃亏啊。为什么一个个口吻都好像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她倒贴了一样。什么叫她参演的电视剧跟电影都是奥斯蒙用来哄小情人的礼物。开玩笑,电视台跟电影公司又不是他开来捧女朋友玩儿的。 对,在那些人嘴里头,她又往成功的路上前进了一步,因为她睡对了男人。 这无聊的世界! 冯小满愤恨地想,什么时候来个大新闻,把这无聊的绯闻给压下去就好了。谁知道她乌鸦嘴到了极点,她刚结束了电影拍摄工作,人赶回纽约准备时装周的时候,国际艺术体操论坛上就炸开锅了。今年的评分规则出来了,冯小满独创的“烟花跳”得绝迹了,因为按照新规则,她的这个独创动作不受承认。 淇奥他们都快气疯了。又来这一套,国际体操协会针对中国人改规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乒乓球小变大,无遮挡等等就不说了。竞技体操里头,中国队擅长做什么就打压这个方面的得分。美其名曰:扶持体操弱国的发展,让更多的国家对这个项目感兴趣。他们怎么不打压美国这些国家啊,说到底不过是中国在国际体联没有话语权而已。 冯小满深吸气再呼气,规则已经摆放出来了。想要他们再修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是不是应该很骄傲,为了狙击她,这些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先是用一个莫须有的禁药问题逼得她禁赛两年,而后又来这一手,直接以烟花跳太难了,运动员练习危险性太高为理由,将动作加分压成了0.3分。她随便增加两个转体这分数就有了! 这些人,该是对她害怕到什么份上了呢! 国内的艺术体操圈子一片哗然。这个规则对中国队来说非常不利。目前能够掌握烟花跳的人只有冯小满,这几乎已经成了中国队的杀手锏。说句不好听的,冯小满只要带操上了烟花跳,不出现大失误的话,金牌不归她,全场观众都能逼得裁判改分。 雅兰达在莫斯科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阿芙罗拉教练:“上帝啊!他们是疯了吗?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针对小满?” 阿芙罗拉教练觉得悲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因为他们在害怕。” 去年秋天,冯小满在港城艺术体操教室里头被记者拍下的那段视频,简直要将那些人给吓坏了。这个女孩子被禁赛了一年,而且在T台跟片场奔波了一年,她依然能够有这样惊人的实力。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烟花,完全不用担心任何失误。这样的冯小满重返国际大赛舞台,他们还怎样去阻拦她登上王者宝座。 阿芙罗拉教练深感屈辱。是的,她当然希望冠军依然属于俄罗斯队。但是,她不希望是这样卑鄙的手段。这是在侮辱艺术体操。这原本应该是陆地上最美的一项运动。它本身就代表着人类想象力的无穷无尽。 291|解禁 冯小满气得一宿儿都没睡好。任谁碰上这种倒霉事情, 都没办法释然。 对,她现在是退役了,她跟艺术体操圈子严格来讲已经一丁点儿关系都没了。她现在在时尚圈跟演艺圈都混得风生水起。她事业有成, 她生财有术, 她应该不在乎。可是她依然委屈的想要哭, 真的特别委屈。怎么总有那么多不要脸的人呢?来了一招, 再换一招,不停地打击人。 源夏过来安慰她:“算了, 老实说,我觉得你就接着当模特儿做演员吧。别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了, 跟那些人玩有意思吗?真够恶心的。哦, 因为其他人做不出来所以你就不能做啊, 多大的脸!” 所有人的反应当中, 莉莉娅最独特, 她直接在网上上传了一段视频。在这段视频中,她已经能将烟花跳做足四个了, 而且动作做得非常完美。她的圆脸蛋上全是笑容,声音也是甜甜的无比可爱,说出的话却挑衅意味十足:“真的没人能够做出来吗?一点儿一点儿进步, 总归是能过做出来的。” 冯小满立即打电话给莉莉娅, 让她不要这个时候强出头,免得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国际体操联合会, 原本就是几方势力角逐的地方。即使强势如俄罗斯队也有被黑的时候, 况且俄罗斯内部就是铁板一块吗?也不一定。这个时候她替她出头话, 很容易被列入黑名单。 莉莉娅愤恨道:“我不怕,我真的太讨厌他们了。他们为什么要挖空心思使劲手段,就是不考虑一下我们运动员的感受呢?他们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在赛场上公平地比赛呢?是输还是赢,我们都坦坦荡荡的,难道不是更好吗?” 冯小满叹了口气道:“因为体育已经成为一个产业。当它形成产业以后,利益才是这个产业中最重要的东西。这个时候所谓的公正公平,反而要退居次席后了。” 公平公正的途径有没有?有,高度职业化的联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少这种事情的发生。 冯小满刚结束跟莉莉娅的通话,丁凝的电话就追了过来:“你跟谁打电话呢,一直占线。” 听说是莉莉娅以后,丁凝就叹了口气:“是那个小苹果啊。” 莉莉娅因为是小圆脸,又笑容甜甜的,个性极为活泼。所以她在中国艺体迷们口中的称号就是小苹果。冯小满第一次听说的时候,老想着那首神曲,总觉得特别穿越。 丁凝感慨完莉莉娅够意思之后,开始冲着国际体操协会发脾气:“我勒个去,这些人是疯了吗?搞什么呀!” 冯小满苦笑道:“他们不是搞什么,直接就是搞我,搞中国艺术体操。再往大点儿讲,就是要压制亚洲艺术体操。他们不允许亚洲艺术体操真正意义上的崛起。” 他们需要艺术体操在亚洲受欢迎,但是亚洲只能处于一个仰慕者追寻者的角色。这种骨子里头的傲慢,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丁凝安慰冯小满:“别怕,一个不行,咱们就换一个新的。我就不信了呀,他们还能每一个动作都给你禁了?” 冯小满笑了,一点儿也不给丁凝幻想的空间:“很简单的一件事啊,运动员的独创动作加分需要通过国际体操联合会的验收。找茬谁不会,没有东西是完美的。是,真到了完美那一步,更加好找茬,因为别人做不到,所以这个动作不应该被推广。” 丁凝简直气坏了,这是往左也不行,往右也不对。他们这是要彻底堵死这条路吗? 冯小满冷笑了起来:“也许吧,反正他们是不愿意我重返艺术体操赛场的。” 丁凝骂了一句脏话,恨恨道:“他们就折腾吧,非得闹一次大的,他们才能满意。”现在国内艺术体操圈子都跟疯了一样,大家纷纷表示会集体抵制艺术体操比赛,借此来迫使国际体操协会更改规则。 冯小满对此事并不看好。再荒唐的规则都会执行下去,无数事实不证实着这个道理么。她叹了口气,挂了电话,心情异常沉重。其实比起限制她重返赛场,她更担心的是,如果她板上钉钉上不了国际大赛的赛场了,那么她就是一只纸老虎,一戳就破了皮。 也许有些人会觉得她的存在价值急剧下降了。也许今后,她在国家队的话语权会直接被砍掉。他们指望着她能拿到奥运会金牌,所以才能捏着鼻子忍住。已经没有价值的她,凭什么让他们忍耐? 算了,冯小满突然间气馁起来。她始终都知道,她一个人是撑不起一支队伍的。那支队伍究竟会成长为什么模样,也不是由她能够控制的。 现在那些天天用命令口吻勒令她立即推掉所有的模特跟演艺工作,立刻恢复训练,好好备战今年世锦赛的人,大约也该歇下了吧? 冯小满每次听他们口吻中对她的模特事业跟演艺工作不屑一顾的语气,就非常的不高兴。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认认真真地用心去做了。凭什么在他们眼中,那些工作就一文不值,是浪费时间了。她的工作也是在为国家做贡献。每一位纳税人都在做贡献。不是说非得披着国字旗做出来的事情,才叫为国争光。 她偏不要按照他们想的方式去生活。她永远不会过成一位苦行僧。她的世界丰富多彩,她的世界永远不可能只有艺术体操。不要拿谁谁谁作为标准去要求她,因为她是冯小满,而不是谁谁谁。 冯小满关了电脑往床上一躺,开始补眠。她下午还有工作面试。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需要抓住自己手上每一个机会,努力去工作。 纽约的冬天一如既往的寒冷,已经混上超模头衔的冯小满却并没有感觉比去年好一点儿。今年二月中旬才到春节,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在家里陪妈妈过年,就得出来奔波。她只能安慰自己,也许这样更好一点。因为起码的,她不想让妈妈看到她伤心沮丧的一面。 冯小满捧着厚厚的模特本,踩着高跟鞋,在一栋栋大厦之间来回穿梭。比起寒风,设计师跟选秀指导的目光更加让人心底发凉。他们又开始不停地挑剔起她的身材来。他们用刀子一样的眼神,反复地在她身上刮来刮去,最后惋惜地表示,她真的应该再减掉十磅。这样的话,她会赢得更多的机会。 曾经对她青眼有加的选秀指导叹气道:“哦,亲爱的阿普诺尔,站在朋友的角度上,我必须得告诫你,如果你能够将自己塞进那件衣服里头去,你就是完美的。” 冯小满看着那件比童装还小的衣服,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她是一个正常的成年女性,而且她还是大块头。她不可能将自己变成那么瘦小。她微笑着向选秀指导道谢,然后捧着自己的模特本继续朝下一个地点奔波。 祸不单行这句话似乎非常有道理。人人都说过年的时候要讨彩头,祈求一个好兆头。所以新年开始时千万不要有坏事发生,否则接下来接踵而来的都是坏消息。 今年时尚圈的风尚似乎又变了。冯小满都怀疑他们,这些底层模特儿们不知道的他们,真正掌管着流行趋势的人,是不是每年都坐下来开会讨论,好确定下一年流行什么。 去年无比青睐她,将她称为灵感缪斯的设计师跟选秀指导们,过了一年,立刻又找到了更新的千里马。于是冯小满不得不在一个又一个的面试现场奔波,然后收到一声冷冰冰的“谢谢”。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被拒绝过多少回了,她甚至都有些麻木。脚踩在高跟鞋里头,是那样的疼。走在纽约街头,寒风就像刀子般割得人生疼。唯一的好消息是,合作过的摄影师还是喜欢她的,因为她总能在镜头下展现出最美的一面。于是总算有几家大牌愿意录用她参加走秀,这让她的时装周之行显得不至于那么的黯淡难堪。 冯小满有些沮丧。如果不是每天都称体重精确到一百克,如果不是每天都测量自己的身体数据,她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像上辈子一样,胖到被所有人嫌弃了。 她累了一天,腰酸背痛腿抽筋一般回到自己的公寓中。 源夏比她早回来几分钟,正从冰箱里往外拿蔬菜准备煮蔬菜汤。 为了保持身材,用最好的状态出现在秀场上,整个时装周阶段,她们的主食都是蔬菜,连水果都少吃。比起用极端手段控制体型的欧美模特儿,她俩竟然还敢吃水煮菜,甚至加了油,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了。 源夏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 冯小满摇摇头,苦笑道:“我觉得所有人都跟疯了一样,他们拼命地要求每一个模特都变成一支铅笔,对,就是一支铅笔。越瘦削的模特儿越受欢迎,这简直就是疯了。” 源夏也叹息,相形之下,作为亚洲模特儿,她们已经在这方面占便宜了。因为她们的身形天生看上去要比欧美女性更单薄一些。但即使这样,她也常常收到“你更瘦一点儿就好了”的告诫。 冯小满喃喃自语道:“我们得坚持住,我们不能被诱惑。” 是的,有人天生那么瘦,瘦到皮包骨头一样。可是,冯小满并不属于这一类人。她也不希望自己变成这一类人。她的营养学专家跟她的医生都告诉她,女性皮下应该有脂肪有肌肉,那才是正常健康漂亮的女性。冯小满不想自己变成皮包骨头的代言人。那样她就成了帮凶,诱惑女孩子们极端减肥的帮凶。因为每个女孩都希望自己拥有名模的身材。 源夏安慰她道:“没事儿,你手上还有广告代言跟杂志拍摄工作。反正,咱们东边不亮西边亮呗。” 今年又有电视台找她们来拍摄时装周的专题节目。去年的节目播出以后,反响不错,她俩还因此联手上了杂志封面,又各自多接了两个品牌代言。今年继续这么下去的话,别的不说,好歹在大中华地区,她们能够积攒到人气。有知名度做底子,她们拿到手的广告代言也会多一些。 挣钱才是硬道理,去特么的铅笔人高端时尚! 冯小满点点头,是啊,反正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能为了死东西逼死活人吧。 冯小满没有走完四大时装周,就直接回归片场,开始她的电视剧拍摄工作了。她的经纪人跟经纪公司其实并不同意她这么做。作为上升期的超模,她应该继续维持去年的秀霸神话。但是冯小满坚持先回去拍电视剧。 她告诉自己的经济人,现在她主演的这部电视剧《迷岛》在整个亚洲都非常受欢迎。她去为亚运会做赛场解说的时候,就遇到了很多剧迷粉丝。因为电视剧的缘故,她的人气膨胀到了极点。 冯小满诱惑着自己的经纪人:“你可以去仔细看一看亚洲明星的网络搜索率,我一直牢牢地占据在前列。这得归功于这部电视剧的播放。” 经纪人先生皱着眉头表示:“可是亲爱的阿普诺尔,你应该坚持走完所有的时装周。对,你得相信你是设计师们的灵感的缪斯。你不要忘记自己的主职工作是模特。” 冯小满慢慢地摇摇头:“我的主要工作,其实是努力工作,努力挣更多的钱。好了,亲爱的大卫,我会证明我的商业价值的。你很快就会发现,其实参演的是电视剧对我的事业发展来说更加重要。” 因为她希望建立起一个身材健康甚至是有点儿肌肉女的少女形象,她真的不想再被要求减掉多少磅了。她能说她厌烦死了那些奇怪的要求了么。毒.瘾大的模特儿甚至在后台就开始吸.毒,卫生间里头时刻充斥着呕吐物的气息。没能控制住食欲的模特儿为了防止自己发胖,刚吃下东西又迫不及待地吐掉。后台准备的食物当中,除了她以外,几乎没有人敢取用。吃一小片柚子,她们都觉得是罪过。 冯小满觉得这些人简直就是疯了,或者说是这个圈子都疯了。他们像一双双不动声色的眼睛一样,潜伏在暗处,用迫人的目光逼着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把自己折腾成真正的衣架。她觉得这种趋势是不对的,可是作为时尚产业最下游的模特儿,她没有办法去抗争,她只好另辟蹊径。 源夏也对这种氛围表示受不了。她没有继续积极地走秀,而是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电视节目的录制上头,连用的理由跟冯小满一样。她告诉自己的经纪公司,他们会发现中国市场有多么的广袤,电视节目对于她的人气提升很有帮助, 冯小满在二月底就返回了片场,她甚至放弃了好几场重要的面试机会。 在跟孟超聊天的时候,她苦笑着承认:“是的,我又逃跑了。因为我怕我会禁不住诱惑,真把自己变成彻底的纸片人。” 孟超安慰她道:“没事儿,你还是做点儿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吧。拍戏不挺好的么,起码挣钱比走秀多,是不是?” 冯小满被孟超的话给逗乐了。她感觉自己好受了一点儿。她被国际体操协会针对的事,让她的自信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她觉得自己的领土被侵犯了,所以她愈发要把握住她能抓住的东西。对,挣钱才是硬道理。 一起合作拍片的伙伴们都笑着问她,跟奥斯蒙·布兰科传绯闻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阿诺德非常伤心地表示:“哦,他们将我贬得一文不值,认为你应该选择布兰科先生。上帝呀,难道他们不觉得其实我们看上去更登对吗?” 冯小满立刻摆手:“不,我拒绝跟你们再讨论这个话题。我已经备受困扰了,这真的只是一个误会而已。” 阿诺德冲她眨眼睛,笑容暧昧:“会有很多人希望能被这么误会的。” 冯小满故意板起了脸:“不,这些人中绝对不包括我。” 她回到片场以后,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对,在这里,她是人人都想请教的身材管理顾问。每个人都羡慕她的身材,因为她苗条却时刻充满了活力。她有时间看书学习,也有时间趁机进行体能锻炼。她需要这样规律的生活,一周拍摄五天,有两天的休假,晚上的时间也属于自己。 冯小满觉得自己已经渐渐爱上了表演。如何运用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微表情去完善人物的性格,她喜欢这种感觉。 阿诺德挑了挑眉头问她:“你还要坚持在上演艺培训课吗?” 冯小满点点头:“是的,我很喜欢这些。老实说,我觉得我会的实在太少了。我应该会的更多一点,这样对我来说也许会更好。” 阿诺德笑了起来:“那么好吧?我跟你一块儿。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一下。” 人人都说她应该参加更多的聚会,从而赢得更多的机会。可是冯小满还是喜欢将闲暇时间全部用在学习上。 她在自己的特推上写道: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学习是我逃避现实压力的一种有效手段。只有沉浸在学习当中,我才可以不用考虑很多让我觉得焦灼的事情。是的,因为压力很大,所以我经常陷入焦灼状态。这个时候学习就成了逃避着一切的最好的方式。 同样的内容,她又在自己的博客上用中文发表了一遍。她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人气,这让她觉得安全了一点儿。 冯小满在片场跟杂志摄影棚中来回穿梭。大约杜鹏说的是对的,光眷顾着她,她在摄影师的镜头底下是最美的。不用被逼着穿比童装还瘦小的衣服,让她感觉舒服多了。 这一季的拍摄一直持续到五月中旬,总共二十二集的剧总算完工了。好消息是收视率一直相当不错,不仅没有下滑,还有上升的趋势。他们所有人的努力没有白费。 整个春季,冯小满人不在艺术体操圈子里,圈子里头却处处都是她的传说。在埃松杯跟世界俱乐部邀请赛上,都有艺术体操迷在观众席上燃放电子烟花,用来抗议国际体操协会恶意打压冯小满的事情。他们愤怒糟糕的体操协会,让比赛变得越来越索然无味。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国家队的上诉终于有了结果,冯小满的尿检阳性事件总算被国际体育仲裁法庭“流程不符合规定”为由,推翻了国际体操联合会禁赛,收回世锦赛金牌的处罚。 有艺体迷在网上发文讽刺:今年八月底两年禁赛期满,今年五月份才宣布推翻这个处罚决定。我们还得感激国际体育法庭终于还了我们运动员的清白,真是好棒啊! 292|最疯狂的决定 这些在国内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 在美国却压根没有掀起任何水花。就跟冯小满不知道从哪儿看到的一则吐槽一样,美国人对篮球跟橄榄球的兴趣远远胜于地球。 艺术体操在这里,属于冷门项目。 《迷岛》的制片人先生给冯小满打了电话:“哦, 亲爱的阿普诺尔, 我必须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鉴于你们这群可爱的姑娘跟小伙子们的出色表现, 我们的收视率非常漂亮。不要理会那些剧评人胡说八道, 我们的任务是获得观众的支持。听着宝贝,我们的剧集获得了电视台的预定。这意味着下一个整年, 我们都有工作了。” 冯小满叹了口气道:“亲爱的先生,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得说一下。我可能无法参与第二季的拍摄了。非常抱歉, 我有一个非常疯狂的决定。我知道我要疯了, 所有人都会说我疯了。但是, 我想你们都没有办法阻止我。” 她跑去找自己的经纪公司老板, 跟他们说了她的决定, 她要从现在开始恢复艺术体操锻炼,重返赛场。 她的经纪公司老板凯文惊恐地看着她:“哦, 亲爱的阿普诺尔,你在开什么玩笑?好的,宝贝, 我知道上一次的时装周让你感到了挫败。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听着, 你还是摄影师的宠儿,他们都爱死了你在摄影机镜头下的表现。好吧, 我不会再劝你减掉十磅。我的姑娘, 你不用这么害怕。” 年轻的小姑娘总是爱闹脾气, 处于上升期的模特儿更是如此。作为经纪公司老板,凯文先生深谙如何安抚好自己手下的这一帮小姑娘们。他正琢磨着要不要给这位中国来的姑娘安排个其他什么工作放松一下,冯小满就给他丢□□了。 乌发黑眼的女略微偏了下脑袋,深吸气,再呼气,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对,我知道,我在做一件非常疯狂的决定。可是我希望能够做下去。亲爱的凯文,我要从现在开始恢复职业运动员的训练,参加国内的选拔赛,然后参加今年的世锦赛,赢得奥运会入场券。等到明年,我要参加奥运会。” 经纪公司老板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女模特的发疯:“你的工作怎么办!亲爱的阿普诺尔,我的好姑娘,请你不要忘记你还需要工作。等到你明年参加完奥运会之后,你以为还有谁会认识你吗?噢,我们都知道你有张讨设计师跟摄影师喜欢的脸。但是,这个圈子不需要肌肉纠结的金刚芭比。我得说,我已经忍耐了很久,你知不知道你的小腿上的肌肉有多难看。” 冯小满点头,直接无视了凯文对她小腿线条的攻击。除非是去打瘦腿针,否则运动员出身而且始终坚持锻炼的她,怎么可能没有肌肉。 “对,我知道这些。所以,亲爱的凯文,我想告诉你我有一个非常疯狂但是会让全世界陪着我一起疯狂的计划。我会从现在开始,将我所有的训练比赛以及生活过程都录制下来,发布到网上去,跟网友们分享。我会现场直播的方式来展示我的生活。” 可怜的经纪公司老板快要跳起来了:“哦,不,亲爱的阿普诺尔,你是想做真人秀吗?姑娘,你得现实点儿,我觉得没有电视台会对你的计划感兴趣的。” 冯小满摇摇头:“不,亲爱的凯文,你应该知道现在已经是一个新的时代了。这是一个互联网影响着我们生活的时代。你需要用更前瞻性的目光来看待这个问题。我说的是网络直播。就跟你知道的那样,我有一家自己的个人网站。我可以以此为平台,在上面建立起视频播放器供人们观看。我会二十四小时地记录自己的生活,将它传播到网上去。” 凯文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相信我,没有人会对你琐碎的生活感兴趣的。你所有的人气来源于你的工作成绩。没了这些,你什么都不是。” 冯小满笑了起来:“不,凯文,你不要低估了大家对别人生活的感兴趣程度。或者说,你不要低估了互联网生物的孤独程度。他们都需要有个活生生的人仿佛就在他们身边,他们可以躲在背后观看这一切。狗仔队为什么追踪我,因为他们的顾客都想知道我究竟是怎样生活的。那么,我来主动满足大家的好奇心好了。我的生活简单到乏味,但是我想让他们知道,一个被禁赛差不多两年的倒霉运动员是怎样重返赛场的。” 凯文大叫:“你的工作怎么办?女孩,请你不要沉浸于昔日荣光的梦幻当中。你需要工作,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冯小满点点头道:“是的,我现在应该没有办法再参与《迷岛》第二季的拍摄了。关于这点,我会先去跟制片人先生说明。我可以利用训练之外的时间,参与杂志拍摄,也可以接拍广告。嗯,如果行程不是很赶的话,走秀也行。” 凯文简直要抓脑袋了,上帝呀,他究竟又有着一位怎样的模特儿。他警告冯小满道:“阿普诺尔,可怜的姑娘,我必须得告诫你,你这是在自杀。时尚业更新换代的速度那么快,也许你坚持不了几个月想要回头的时候,这里就已经完全没有你的位置了。” 冯小满点点头。她简直快要哭了:“是的,这些我都知道,我真的都知道。我比你更加害怕,亲爱的凯文。我被遗忘了,你可以捧红另外一位模特儿,这个行业的造星速度有多惊人我一直都知道。但是对我而言,也许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必须得收拾好我的东西,从纽约滚蛋。” 凯文接过她的话:“对,就是这样。我很喜欢你,阿普诺尔,你是个可爱的姑娘。但是我得说工作不是私人社交。我得对我的客户负责。” 冯小满笑了起来,安慰自己的经纪公司老板:“亲爱的凯文,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是的,你得相信我总是能够创造奇迹的。说不定,我是第一位通过视频直播方式走红全球的人呢!真的,你要有信心。从去年年底起就已经有视频直播网站,不过我的优势在于,我原本就是名人。我会吸引来更多的人观看我的直播的。” 她没办法告诉凯文,几年以后,网络直播会成为一个新兴的全球火爆的行业。直播达人们的人气简直堪比明星,他们挣的钱也让一般人瞠目结舌。 凯文跟大卫都努力地劝说着冯小满,希望她能够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这在他们看来,是个相当糟糕的主意。但是冯小满坚持,她甚至给自己的老板带来了一份颇为详细的企划书,用来说服他,她正在从事一件伟大的事业。她会因此成为所有广告商都青睐的宠儿的。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为什么还要坚持参加艺术体操比赛。她甚至不明白,这项比赛还能带给她什么。继续参加比赛,然后再被那个该死的体操协会,用各种各样奇葩的理由继续打压吗?她真是个抖M。她为什么要一定要在艺术体操赛场上证明自己呢?用一句烂俗的话来形容,人生本身就是一个赛场,她能够在人生赛场上赢得漂亮,难道不比一个小小的艺术体操赛场更加有意义吗? 也许是她的骨子里头一直涌动着疯狂的血吧。 冯小满在给自己的母亲打电话时,叹气道:“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的不现实,想当然。我居然有着不合时宜的天真,我居然还敢不切实际地梦想着。我思前想后,大概是因为当时我是被美美给救下来的吧。所以,猫的命格也进入了我的体内。” 她说着说着掉下了眼泪。她怎么会不害怕,她当然害怕,她怕得要死。天知道她对成功有多么渴望。 她可以在吓得浑身发抖的时候,脚踩高跟鞋站在摩天大厦的房顶,半个身子倾出去,似乎睥睨天下一般。拍完照片以后,她吓得半天都不敢动弹。 她被人嘲笑吃相难看,任何一个机会都会拼了命地去争取。人家嫌苦嫌累的活,她从来不说二话直接咬牙就上。她获得每一个成就的背后,都是她百分之二百的努力付出。 可是现在,她要抛下这一切,她要重新返回艺术体操赛场了。她能告诉其他人吗?其实这个时候,她对于自己新的成套动作,压根一点儿想法也没有。今年开始,又是一个比赛周期。她原本是准备针对新的规则,再给自己重新设计成套动作的。结果她还没有来得及欢欢喜喜过春节,她就遭遇了新年大礼包的打击。 冯小满都不知道,当时她是以怎样怀揣着一颗滴血的心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务的。针对新的规则,她给港城队还有国家队都设计了新的成套动作。她可以选择终止合约,因为原本她跟两支队伍的约定就是一个周期一个周期结算的。可是冯小满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儿什么,否则她肯定会被逼疯。 她知道网上的那些风言风语。看她不顺眼的人实在太多了。有不少人冷嘲热讽,你冯小满不是一早就放下话来,不会再在赛场上表演烟花跳了。现在一副死了爹妈的样子做给谁看呢?真恶心,成天装模作样的。国际体操协会本来就是按规则办事,人家公平的很,别成天就你是受害者的德性,多大的脸。自己不行就不行呗,成天就会花式找理由,累不累得慌。 这种言论当然会被喷,被喷的人始终愤愤不平,他(她)说错什么了,他(她)明明是说出了事实的真相。 淇奥气得要跳脚。怎么有这种智障,合着这个理论他家怎么不把银行存款直接上交了呢?反正放在银行里头,他家现在也用不到。 冯小满安慰淇奥,不用理会这种人。 有些人只恨这世间没有洗髓大法,不能真正将他们塞回造物主的怀抱里头重造。老实说,她在国外碰到过不少这样的人,最看不起中国,最唾弃中国文化,最鄙视中国人血统的一拨人中,很多身上都流淌着华夏民族的血。他们以为这样,他们渴望的那个“高大上”的圈子就会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殊不知他们不过是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而已。 冯小满的活计交上去以后,港城艺术体操代表队付钱付得非常痛快,雷先生叫人直接将钱打到她的账户中了。 不出她的意料,国家队方面就磨蹭了很多。冯小满有些无奈。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那些领导,他们成天都在考虑什么事情啊!活脱脱的慈禧太后的做派,以为主动出手剿灭“扶清灭洋”的义和团,国际友人就真把她当忠诚的朋友了?因为她被国际体操协会针对了,所以为了防止其他运动员受到她的牵连,他们想跟自己保持距离吗? 冯小满实在是忍不住阴谋论,她已经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奇葩了。 最后还是赫主任跟王部长去跟上头据理力争,才把钱划进了冯小满的账户。冯小满觉得特别寒心,为什么总有这种只顾眼前蝇头小利,只会窝里横的领导。比起她在赛场上作为运动员展现出来的价值,明明是她编排成套动作的能力更为稀罕。 有多少人希望挖角,他们到底知道不知道?又或者他们知道,但是完全不在乎。反正她冯小满不能作妖,否则一个大帽子扣下来就是卖国,损害国家利益。这些人最爱的不就是常年以国家代言人的形象自居么。 冯小满拿到钱以后,直接在让她妈在京中购买了十套学区房。听上去很多,事实上这些学区房面积都小的可怜,没有一套超过二十平方米,最小的一套只有六个平方米。 她妈当时特别犹豫,问她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买了这些房子好像派不上用场。又小又破又旧,连租都不好租。 冯小满告诉她妈:“没事儿,先屯着。优质教育资源进一步集中,大家对孩子教育的进一步重视,会让这些房子涨起来的。” 她现在也搞不清楚到底哪里的房价会涨得更加厉害,反正她知道学区房是一个无底洞,索性她就买下去。 冯小满其实很害怕自己会失败,然后一无所有。但是她骨子里头的那股劲儿,却无法让她平静下来。 她的粉丝们也劝她平和一点,起码暂时不要马上对外宣布这个消息。不然后面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现在这种情况,她宣布重新返回赛场,其实对她很不利。 冯小满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也许只有在理智全失的时候,我才有勇气做这个决定,重新开始训练。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后悔了,然后选择放弃。谁知道呢?我并不能保证什么。我甚至无法保证明天我会怎么样,我只能说我会努力做好现在的每一分钟。 她对着摄影机镜头微笑,然后捂住了自己的脸,抽泣起来:“对,我知道这么做很疯狂。也许你们会很讨厌我。如果讨厌我的话,就把视频给关掉吧,不要再谩骂我了。因为你们说的每句糟糕的话,都会对我造成不好的影响。我需要更多的支持跟鼓励才能够坚持下去。 我的经纪公司不同意我这么做。亲爱的凯文跟大卫都说我只能先休假一个月,不额外给我安排工作。不过到了高定时装周的时候,我必须得回去工作。他们权当我是去放假了。 我的粉丝们商量过这件事,有人建议我先试探性地悄悄恢复几个月训练,如果状态好的话,再出现在大家面前,这样大家比较不容易幻灭掉。因为冯小满阿普诺尔永远是不会输的。我不可以自己亲手毁掉这个神话。 可是我不想这样,我想让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对于我而言,重返赛场这个决定一点儿也不轻松。我需要重头开始去适应这个比赛周期,我需要重头开始进行高强度的身体锻炼。我的付出未必会有回报,毕竟我已经离开赛场这么久了,我的身体素质肯定会有所下降。对,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我进入了发育期,我的皮下脂肪增多了,我的身体重心在发生偏移。我究竟能够做到哪一步,我也不知道。 天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在做这件事。我也想要搞清楚这件事。 如果你们能够陪伴我走下去,我将非常感激。 嘿,陪我走下去吧。因为人的一生,也许都难得有几次机会如此的疯狂。你们可以亲眼见证一个疯狂的过程。我会用摄影机记录我的全部生活与工作,然后不间断地上传到网上。我的特推、微博以及博客都有视频链接,大家可以随时观看。” 反正都发疯了,那么就疯狂到彻底吧。 冯小满直接从纽约飞往了港城,她一面在大学里上着暑课来弥补自己的学分不足,一面在薛教练的指导下进行恢复性训练。大批的媒体蜂拥而至,大家都情绪激动地询问她打算代表哪支队伍出战。是不是她终于决定落户港城了? 293|大野心 冯小满摇摇头:“你们考虑的太远了。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不能重返赛场。这些事情都太远了, 我先回归到运动员状态再说。” 她在薛教练的指导下训练了半个多月,逐渐又找回了艺术体操运动员的感觉。然后她匆匆忙忙地登上了飞往俄罗斯的飞机,她要赶到了莫斯科艺术体操训练基地, 以个人运动员的身份申请在阿芙罗拉教练麾下进行训练。 到目前为止, 国家队依然没有对她发出召令。她的禁赛令被解除后, 国家队领队接受了一次采访, 表示对国际体育法庭的裁决非常满意。领队强调了这两年里国家队为了冯小满禁赛的事情,一直在努力上诉, 现在这个结果可以鼓励我们的队伍后面再碰到这种事不要畏惧退缩。 等到冯小满在自己的个人官方网站以及微博、特推跟博客上宣布将要恢复训练,全面复出赛场的时候, 国家队却又开始了全队集训。理由是要备战六月份的国内选拔赛, 为九月份世锦赛确定参赛运动员。 冯小满知道赫主任还有王部长已经跟上头吵了无数回。不过, 上面的意思一直暧昧不清。那些人非常担心冯小满的存在, 会给国家队带来更加糟糕的影响。他们现在的策略已经回缩为争取一枚奥运会奖牌。个人项目争取太激烈, 还是集体项目比较保险。 必要的时候,必要的牺牲是必需的。个人应当服从集体的利益。 艺术体操迷们已经吵翻了天。他们都在争执国家队是不是为了确保集体项目的奖牌, 决定放弃冯小满了。这种事情在艺术体操圈子里头从来都不稀奇。当年乌克兰队的那个谁为什么能拿到世锦赛金牌啊?因为乌克兰队放弃了集体项目组的奖牌。说到底,谁也不比谁干净到哪儿去。 一片喧嚣中,冯小满异常平静, 她现在完全不在乎。老实说, 她一点儿也不想在京中的艺术体操训练基地待着了。那是浪费她的时间。薛教练帮她练了半个月以后,就直接打发她上莫斯科待着去了。 薛教练相当光棍地告诉她:“我的水平就这样。你在我这儿继续待下去, 也没有办法得到提高了。目前唯一能够帮助到你的人应该是阿芙罗拉教练。” 冯小满也没跟薛教练客气, 再意思意思几句话什么的。她的时间的确非常紧张, 她需要逐渐找回当年一步步走向王者宝座的感觉。于是在从港城机场走出来半个月之后,她又一次走了进去。大批传媒跟着她,追问她的去向。 冯小满好脾气地告诉所有记者:“其实你们没必要跑这一趟的。我所有的行踪都会在我的直播中展现在大家面前。” 她指了指扛着相机的助理小姐姐,笑道:“你们不能无视我们家珞珞的功劳啊。我是去莫斯科训练,以个人运动员身份去。” 记者追问冯小满:“那这一次的训练费用国家队掏还是雷先生出钱?” 冯小满眼睛瞪大了,似乎颇为诧异:“为什么不是我自己掏钱呢?钱我出,拿到奖金以后我也不会跟任何人分的。” 说着,她朝镜头做了个鬼脸。她又不是掏不起这笔钱。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她现在觉得自己这一年多努力挣钱的行为,实在值得连点一百二十个赞。 冯小满抵达机场的时候,俄罗斯队的王牌主力队员莉莉娅跟柳德米拉还有更加王牌的阿芙罗拉教练都亲自过来迎接她了。就连已经退役的娜塔莉亚也穿着一身漂亮的长裙款款而来,主动帮她拎起了行李。雅兰达去拍电影了,她一早就要求冯小满乖乖地在艺术体操基地等着他,等她忙完之后会回来看望她的。 这段视频上传到网上去以后,不少人骂俄罗斯老毛子虚伪,专门做表面文章。他们就不信这件事中没有老毛子的小动作。立刻就有人反驳,本来就是对手,还指望人家对你掏心掏肺啊。再说了,有些人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难道不是更不要脸吗? 阿芙罗拉教练开的车子霸气十足,完全有位置留给冯小满的助理珞珞姑娘。她笑着表示:“噢,你应该有很多助理跟保镖的,你现在可是个大明星了。” 冯小满笑了起来:“不,教练,我永远都是您训练的运动员。” 阿芙罗拉教练主动拥抱了这个又长了个子的姑娘,安慰她道:“亲爱的孩子,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看着摄像镜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莉莉娅提醒了她一句,她才笑了起来:“你还在坚持做直播吗?” 冯小满点点头,笑了下。这一个月里头,她获得了很多支持鼓励,也遭到了大量的谩骂。不停的有人追着骂她哗众取宠,搔首弄姿,是个恶心的戏子。既然她已经解除禁赛了,为什么还不赶紧回归国家队参赛去? 五月份艺体世界杯德国分站赛上,国家队的钱苗苗虽然在个人全能赛排到了第六名,但个人项目包括单项在内依然没有拿到奖牌。集体项目最终只获得一个单项的银牌,集体全能比赛时出现了失误,最终位列第四。 这个结果当然不能让他们不满意,他们要奖牌,奖牌就必须得冯小满回去拿。所有的客观条件他们都不管,没有拿到牌,就是冯小满的罪过。 丁凝看着网上这些奇葩评论时目瞪口呆。这些人的想法简直就突破宇宙无极限了。 她想了半天,打了一个不恰当的比喻:他们就好像有些父母一样,自己的孩子跟单位领导的孩子在同一个学校。自己在单位里头被人管,受了领导的气只能憋着。唯有回到家里当大爷,张口就要求孩子成绩一定要比领导家的孩子好。客观的家庭环境跟学习条件什么的,他们都不管,他们就要孩子成绩比领导家孩子好。孩子做不到就被训斥,白养了一头猪啊,窝囊废。 李珊珊当时就翻白眼,其实这些人想骂的是他们自己吧。理智告诉他们,他们是卢瑟儿,但是情感上他们接受不了,所以就将怒火发泄在他们知道不用承担发火后果的人身上。 冯小满翻了个白眼,谢谢,她可不是他们家养的小催巴。一天到晚张口闭口纳税人掏钱养着她。所以他们有权利要求她按照他们想的方式生活。也不想想,纳税人需要他们代表了没有。她自己还是纳税人呢!不出意外的话,她纳的税要比上蹿下跳的人多的多。再说了,她是自由运动员,没拿谁的工资,轮不到谁对她指手画脚。 真是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帮凶。冯小满在心里头吐槽,被外人欺负了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只会找以为自己在对方面前可以作威作福的人,装腔作势,指点江山。啊呸!有种怼该怼的人去呀,没那个胆子,柿子专拣软的捏。 一片骂声与支持声齐飞中,她的人气达到了巅峰。观看她直播视频的人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她不得不再掏钱重新购买了服务器,不然官网分分钟就得崩溃的节奏。 她的官方粉丝会会长淇奥同学天天追着技术员小哥吼:“你给力点儿啊!别成天跟我追小说的网站一样,动不动就崩溃。” 技术员小哥激动得快疯了,他从来没有应对过这么多人同时在线。 冯小满干脆给他们提了个建议:“要不,你们自己商量一个,干脆自主创业搞个网络视频直播的网站吧。” 她知道上辈子直播是很火的方式,直播平台遍地开花。肯定是有市场才有这么多热钱流入。趁着现在国内还没有真人视频直播,他们可以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啊。 冯小满鼓励自己的大粉丝们:“你们要有兴趣的话,就搞个视频直播公司吧。去年年底的时候,美国就有这样的公司了。我给你们投钱弄。不然的话,我总觉得挺愧对你们的。为了我的事情,一直麻烦你们在上上下下地忙碌,耽搁了你们那么多时间。” 淇奥给冯小满发了一个爱的抱抱,安慰她道:“不,亲爱的,你要知道一件事情,你的存在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大的财富。” 冯小满笑了起来,立刻拒绝道:“不要这么肉麻兮兮的,嗯,你们自己商量一下吧。直觉告诉我,说不定能挣大钱。” 她要将直播事业做强做大,她要增强自己的影响力。她真的像她说的那样,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生活在摄像机镜头下面。她的特推以及她的微博上都及时更新她的状态。她要让所有感兴趣的人,都陪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上重返奥运会赛场的道路。 历史的进程是必然中的偶然,她想当一个影响历史运行轨迹的小人物。 阿芙罗拉教练开着车将冯小满跟她的助理带回了莫斯科的艺术体操基地。 这一次,自己掏钱为训练买单,冯小满毫不犹豫地直接拿出了八万美金,预付了一年的训练费用。 阿芙罗拉教练建议她:“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还是按照我们以前那样,一个人季度接着一个季度地付钱。” 冯小满摇了摇头:“不,教练,我信任你。我相信在这儿我能够迅速恢复状态。” 说着,她笑了起来,上前抱了抱阿芙罗拉教练:“我非常感谢你,亲爱的教练,谢谢你的支持跟帮助。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让您受了很多委屈。” 虽然她们各自立场不同,她们背后代表的国家也不一样,并且她们都希望自己的祖国能够站在最高领奖台上。但是她得说,起码阿芙罗拉教练是正直的。她从未在背后主动使用小手段故意陷害她,她希望她的代表的国家即使赢,也是赢得坦荡荡。这是一个职业体育人的精神操守。 冯小满希望自己也能做到这样。 再一次踏入莫斯科艺术体操基地的食堂时,冯小满深深地吸了口气,眯着眼睛,陶醉地笑了起来:“天啦,我真的好怀念这些味道呀。” 莉莉娅笑着跟她推荐:“亲爱的小满,你过来尝尝荞麦粥。我真觉得这是最美味的。” 娜塔莉亚笑了起来:“雅兰达听了肯定会气坏了的。” 冯小满招呼珞珞将相机架好,一起过来吃饭。 摄影机镜头中,她盛了一碗荞麦粥,津津有味地吃着,转过头对着相机镜头感慨:“很多次我想到在莫斯科体操训练基地的训练生活时,第一个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就是荞麦粥。喝着香喷喷的荞麦粥,跟朋友们一块用完了早饭,然后我们去体操馆,开始一天的训练。那个时候生活非常单纯。我不用考虑其他任何事情。我一直都在专心致志地练习着。” 吃过早饭以后,阿芙罗拉教练将她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跟她聊了起来:“你有没有想好,今后究竟要做什么。” 冯小满摇摇头,苦笑道:“老实说,亲爱的阿芙罗拉,我并没有想好我今后的工作安排。我现在还是处于走一步看一步的状态当中。我就是不甘心,我心里头燃烧着一团火,不把这团火烧完,我是没有办法停下来的。” 阿芙罗拉教练点了点头:“那么好吧,你就在我这儿继续训练吧。先放松一点儿,你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好好想一想,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究竟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你现在究竟又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当中?我知道这件事情非常难,你需要重新转化你的身份。在此之前,你已经脱离了运动员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但是,现在请回归就位,你现在的身份就是运动员。” 冯小满点了点头,笑着谢过了阿芙罗拉教练。 阿芙罗拉教练看着摄像机镜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会一直这样直播下去吗?” 冯小满点点头;“是的呀,有很多人关心我的日常生活。而我现在太忙了,没有时间去一一解释,索性,我让大家直接看着好了。这样子,我也能获得更多的支持跟安慰。” 她的直播反响非常好。现在她的名字已经成了网络上最热门的话题之一。因为作为一位上升期的超模跟明星,她竟然真跟她自己说的那样,将所有生活中所有的细节都展露在直播下。包括她一早起来蓬头垢面的样子。 冯小满坦然自若地在摄像机镜头下面,刷牙洗脸梳妆打扮。她还在直播中教大家怎么护肤怎么化妆,当然,用的东西全是她代言的品牌。所谓的广告植入无处不在。原本已经在考虑是否终止跟她的合作的彩妆品牌,这个月又毫不犹豫地加投了广告。因为从冯小满直播一个礼拜后,他们的产品销售量开始节节攀升。在亚洲地区,这个趋势愈发明显。 很多冯小满的路人粉也加入到购买冯小满代言的品牌,用来表达对她的支持的队伍中去了。哪个女孩子不用护肤品跟化妆品,大差不差,买A家的是买,买B家的也是买,差不多价位的换成冯小满代言的牌子就好了。太贵的买不起,一盒眼影一支口红还不成问题。 除了将大家穿衣打扮外,冯小满还现场教学如何锻炼如何塑形。她穿着运动背心露出紧致的小腹时,引起了网络迷妹们的一片尖叫。她的个人官网开发的弹幕功能此时发挥了大用场,一条条飞过去的全是“好想摸一摸漂亮的小腹”的各种口水滴答图像。 很快,就要大牌运动品牌服饰联系她的经纪公司,想要邀请她代言。 直到这个时候,凯文跟大卫才明白冯小满说的网络红人的影响力究竟是什么回事了。她在她直播中使用的所有东西都有可能成为爆款。甚至她洗完头发用来擦干头发的毛巾,也在淘宝上直接卖到断货。店主们纷纷直接打出冯小满同款的名号来吸引顾客。 冯小满依托孙喆的公司成立的个人工作室已经收到了众多广告的邀请。不少淘宝店主希望她能够穿自己家店铺的衣服,使用自己家店铺的东西,来增加销量。 比起那些还抱着买手文化思想企图占领中国市场不放的时尚界上层人物们,这些走在国内销售第一线的淘宝店主们能够更加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是商机。当然,冯小满是不可能接这些广告代言的。 她的超模身份决定了她必须得维持自己的高端形象,不然的话,她的商业价值就彻底毁了。没有国际大牌会愿意跟山寨品牌同时出现在一位代言人身上的。这不是单纯的一个代言究竟多少钱的问题,她接下的每一个代言都必须与她本人的形象相吻合。而且,它们要保持一定的档次。 冯小满每天重点直播她的饮食跟锻炼过程。她用她漂亮的身体线条无声地告诉观看她视频的所有人,饥饿是不可能拥有这样美好的身材的。合理的饮食跟运动才是保持身材最好的方式。她一句话不说,她不对模特界崇尚的铅笔人身材说一句话。但她想让被时尚误区诱导的人,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究竟怎样才是更美更好的。 今年已经连续有两位知名模特儿死于厌食症了。她们去世的时候,一米七八的个子,体重才仅仅八十斤。厌食症引发的全身脏器衰竭令她们早早离开了人世。此外,陆续有超模被揭露沉湎毒海,她们给大众的解释是因为毒.品可以帮助她们缓解压力并且保持苗条的身材。 时尚界崇尚的极度瘦削主义遭到不少人的抨击。 模特儿公司认为这是设计师跟服装公司的责任。因为他们的样衣实在太小了,所以模特经纪人才不得不寻找更消瘦的模特来满足要求。服装品牌跟设计师自然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他们表示是经纪公司送来的模特太瘦弱了,所以他们才不得不一次次地退回模特,希望能够找来看上去更健康的模特。 双方互相扯皮,谁都不承认是自己的过错。他们强调身材健康的模特儿完全有市场。每当此时,冯小满跟另一位足球运动员出身的英国超模就会被拿出来当例子。看,她们的身材苗条而紧致,她们照样在T台上获得了成功。谁都知道去年她们在四大时装周引起的风暴,时尚业需要美好的身体。 冯小满看到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时,忍不住朝天花板翻白眼。那个英国妹子艾丽莎她认识,她们一起走过伦敦时装周。因为曾经是运动员的缘故,两人还聊过天。艾丽莎照样被挑剔太胖了,而且因为她的蜜桃臀,她被设计师扫出门外过无数次。艾丽莎跟她抱怨过好几次,只有平板身材才是设计师的最爱。女性的身体曲线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罪过。 呵,时尚业果然是几年一阵风。 经纪人先生发现自己现在更忙了,因为他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来帮她的健身达人模特儿阿普诺尔筛选各个广告代言。 冯小满甚至跟她的粉丝们新成立的公司合作开发起手机健身应用软件,专门拍摄视频教授如何锻炼身体。她忙碌于自己的“健康美”行动,忙碌于恢复锻炼。她让自己的生活充实又紧张,以此来对抗外界喧嚣的压力。 现在,国内的艺术体操圈子已经吵翻了天。关于冯小满究竟会代表哪里初赛的问题,所有人都在不停地争执。有人说吵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冯小满没有了烟花跳,压根不具备夺牌的实力。立刻有人坚决反对,要知道冯小满的烟花跳只运用在了她的带操当中。两年前的世锦赛,她可是拿到了全部的金牌。她的实力摆在那儿呢,谁都别想视而不见。 在这一片喧嚣当中,国家队的反应是如如不动。冯小满在回答网友的提问时,实话实说,她没有接到国家队召唤的消息。她会一直在莫斯科训练下去。 294|国际俱乐部邀请赛 冯小满现在是完全不在乎。她一门心思地待在莫斯科艺术体操训练基地进行训练。训练结束后她照旧会跟莉莉娅一起玩器械。她告诉莉莉娅, 有位她曾经合作过的设计师睡觉时都抱着自己要使用的面料,因为面料会告诉设计师它应该变成什么模样。 莉莉娅一听,决定今晚她就抱着双棒睡觉了。她得跟它们培养起感情, 免得它们不够听话, 老是在比赛的时候捉弄她。 奥尔加教练在边上对着这两个已经长大的姑娘直摇头。珞珞让她对着镜头说点儿什么时, 她笑着表示, 再看到小满的时候,她觉得时间似乎还停留在两年前。一切都没变, 孩子们都还在,这些都好极了。 冯小满从奥尔加教练拥抱, 感激这位灰头发奶奶对自己的帮助。她询问了钱苗苗的训练情况。国家队的队员们这个月初统一回去参加集训了, 准备本月举行的队内测试。网上有人认为国家队这是要避开冯小满, 免得到时候尴尬。队里有队里的考虑, 冯小满这个暴脾气二脚踢万一到时候口无遮拦, 把什么都抖落个干净,那到时候领导还要不要脸? 外界的纷纷扰扰, 冯小满一律不理会。她的日常生活就是训练、跟莉莉娅一起琢磨器械然后两个姑娘再结伴一起出去逛博物馆、美术馆,看芭蕾、话剧以及杂技演出。冯小满现在可以自己掏钱买票了,已经比赛拿奖金并且有广告代言在身的莉莉娅也无需阿芙罗拉教练再跟着买单。两人都感慨当年跟在阿芙罗拉教练还有雅兰达身后的日子。那个时候, 她们就像是两只小老鼠一样, 成天傻乐傻乐的。 现在总算没人再追着冯小满骂她看歌剧、芭蕾舞表演是不务正业了。因为国家队每次出去参加比赛成绩不理想时,队里对外面的解释基本上都是我们的运动员艺术表现力不足。这是大环境造成的, 不能单纯地归咎于运动员个人。 丁凝曾经嘲讽过, 对, 这个时候艺术表现力就是一个万能的锅了,什么都能推出来顶一下。 冯小满笑着安慰丁凝:“你管那么多呢,有人再折腾下去,位子就该坐不稳了。”奥运会的金牌指标摆在那里呢,这才是大方针目标不动摇。 她在莫斯科训练了一个月就出发去了法国。离开莫斯科的时候,当地的媒体一早得到了消息,堵在机场追问她,她这次去巴黎,究竟是参加国际俱乐部邀请赛,还是去参加巴黎高定时装周。这两项活动都是在七月份举行呀。 冯小满微笑着,含混不清地表示:“这难道有冲突吗?一切都要看我的工作安排。我会努力工作的。” 等到国际俱乐部邀请新闻发布会上,穿着她代言的运动品牌服饰亮相的冯小满,出现成了全场最为瞩目的焦点。这一次国际俱乐部邀请赛按照既往惯例,以提供往返机票跟包食宿的方式,邀请了世界排名前八的运动员参加比赛。 冯小满已经有两年没有参加国际大赛了,她自然不会有世界排名。但是,鉴于她是2005年的世锦赛冠军,大赛组委会破格提供了食宿跟往返机票,邀请她参赛。冯小满对着摄像机镜头展示邀请函,笑着表示,她已经很久没有上过国际大赛的舞台了。她想来试一试比赛用的地毯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被记者们围着不停地提问希望拿到什么样的成绩。 冯小满始终就是笑:“对于奖牌什么的,我暂时不抱什么期待。就跟大家看到的那样,我一直在进行恢复性锻炼。这个过程非常艰难,我现在才正式训练一个半月。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适应。其实我很害怕大家期望值太高,因为我不想让大家失望。” 这一次法国国际俱乐部邀请赛,星光有点暗淡。俄罗斯队因为国内的锦标赛,所以并没有派人参加。中国队也恰好在举办全国冠军赛,同样队员出国参赛。至于港城代表队,她们更加是除了用于积分的世界杯分站赛等比赛以外,所有的比赛都不会参加。 比赛积累经验也是需要成本的,一支队伍出来一趟的开销,从来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徐大帅目前世界排名第八,刚好达到大赛组委会包食宿跟机票的标准。但是她脚趾甲甲沟炎发了,正在养伤,就不冒险参加比赛了。至于集体项目组倒也在受邀范围内呢,但是组委会只给排名前三的队伍提供食宿。港城代表队就果断放弃了这一次比赛。毕竟八月份还有一场规格更高的意大利邀请赛。 现在的情况是,冯小满在赛场上有点儿寂寞。她的同胞们都没有来参加比赛。唯一的安慰是,保加利亚队的贝拉会跟着她的教练一块儿来法国参加比赛。 冯小满一边打电话跟老友确认,一边高兴地嘀咕:“太好了,总算有人陪着我了。我都觉得自己好像很讨人嫌一样,大家都不来了。” 国内的艺术体操论坛都炸窝了,在法国举办的国际俱乐部邀请赛,其实规格不算低。国家队完全可以派运动员参加比赛,多找找大赛的感觉。毕竟已经进入七月份了,如果这个时候还不赶紧参加国际大赛的话,很容易导致真正上世锦赛赛场时,运动员们都进入不了状态。 也有人阴谋论地表示,国家队这是彻底想要避开冯小满了。 所有人都好奇一件事,冯小满这一次参加比赛,究竟是以哪一个队的名义参加的。大赛组委会也狡猾的很,表示她是以个人运动员身份参加比赛的。国际俱乐部邀请赛,名义上只要挂在俱乐部名下就可以参赛,并不需要代表哪个国家出战。 艺术体操界内部有很多人都觉得,法国国际俱乐部邀请赛组委会是疯了。他们这样公然高调地邀请冯小满参加比赛,而且将她作为超级巨星一样对待,似乎有得罪国际体操联合会的嫌疑。 大赛组委会内部人士表则是在嘲笑这些人的怯懦与短视。他们才是疯了呢!他们也不看看一个冯小满带来的商业价值有多大。 因为冯小满参加比赛,所以这一次法国国际俱乐部邀请赛的门票很快就一扫而空。她在世界各地的支持者们,都趁着夏休假纷纷的向法国涌来,希望能够在现场一睹偶像比赛时的风采。不出意料的话,这一次大赛官方发行的DVD销售量一定会达到一个惊人的数字。比赛还没有开始,组委会方面就收到了关于官方的DVD的诸多咨询,粉丝们都想买来珍藏。 出现在开幕式上的冯小满并没有进行任何表演。她换上了体操服,站在地毯上任由记者们围着她拍照。她那比例惊人的长腿笔直地站在那里,所有人都在惊叹,即使不看她进行艺术体操表演,光是看她站在那里,就是一种美的享受。她的身材比例实在太棒了,完全经得起任何相机的的考验。 舔屏党们纷纷流口水,天啦天!她的小腿究竟是怎么长的啊,怎么能那么修长,真是太美了。居然有人会嘲笑她小腿上的肌肉。这些人得蠢上什么样啊,那么美的小腿,他们居然还有脸嘲笑。 冯小满微微笑着,不停地按照摄影师们的要求摆出姿势来给他们拍照。她的助理小姐姐珞珞尽职尽责地用镜头记录下她每天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她现在已经非常习惯于在镜头下面生活,包括吃喝玩乐跟发呆,还有她沉浸在音乐或者美术作品中时露出的傻笑。 人们都在惊叹她的皮肤状态是多么的好,每天早晨刚起来纯粹素颜的她,真是晶莹剔透的仿佛,刚拨了壳的鸡蛋。 她代言的洗发水也非常高兴,因为她出现在镜头中时,头发即使是凌乱的,随手抓一抓,就又是一头飘逸乌黑的长发。 冯小满被夸奖的时候就会哈哈大笑,趁机安利起运动的种种好处。运动可以缓解压力,运动可以加速新陈代谢。不管用什么护肤品,新陈代谢好了才能吸收得更好。皮肤状态好,就连上妆都会更服帖。 这一次在法国参加比赛,陪伴她的教练还是薛教练。薛教练从港城机场出发时,被记者们围追堵截,所有人都特别关心一件事,冯小满着一次是不是真的要代表港城队出赛了。 薛教练立刻否认了:“小满是以个人身份参加比赛的。好了,大家不要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了。对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赶紧适应大赛氛围吧。老实说,我们所有人都很紧张。毕竟,大家都不要忘记一件事,这孩子已经有接近两年没有出现在赛场上了,这对她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挑战。” 她跟冯小满在酒店会合的时候,忍不住叹气道:“你也真是豁得出去,说这样就这样了。” 冯小满笑着点头:“我总得拿出成绩来,才能让人重视吧。” 作为运动员,她能够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也就是比赛成绩了。其实走到这一步,代表哪一支队伍参加比赛,早就不是她个人能够决定的了。无论是国家队还是港城方面,如何运作她的事情,早就超出了她能够掌控的范围。 冯小满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憋着一口劲呢,她才没有那么容易认输。 薛教练有点儿担心地问她:“你的成套动作早准备的怎么样了?” 艺术体操比赛规则一直在变动,比起冯小满两年前退役的时候,今年又有了新变化。球操拿下了,换成了圈操。绳操、棒操以及带操的打分规则又有了新的调整。 冯小满点了点头道:“还好,基本上都已经定下来了。圈□□决定选用音乐剧《猫》里头的音乐。这我要展现出一只猫的状态。” 这对她来说,真的不是一件难事。她回忆着以前,她偷偷跟美美一起玩的时候,美美的各种身体姿势,然后再结合着音乐节拍寻找着圈操的感觉。猫的身体是最柔软最优雅的,它能够做出各种各样的不可思议的动作,定格成令人惊叹的姿势。猫的弹跳力惊人,柔韧度也惊人,猫咪伸懒腰的时候会让人常常吓一跳,天哪,它怎么能够将身体拉到那么长。 冯小满觉得猫是一种神奇的生物,现在她希望在自己的身体中融入这种感觉。 至于其余的三项,她都针对着规则进行了修改。其中改动最大的当然是带操,烟花跳不行了,冯小满也不着急。她将原本球操中的各种大抛技巧,给运用到了带操中去。配乐也重新进行了剪辑。 时隔近两年之后重新返回赛场,怀旧风原本就能给她带来很大的便利。她离开的太久,所以人们更加怀念记忆中的她。比起全部推翻重来,无疑是在新的成套中保留原先成套动作的特点更加更欢迎。 人的情绪是微妙的。当初她退役是被逼无奈,退役之后她也一直在努力上诉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所以她成了个体反抗黑暗阴森的权威组织的代言人。她保留自己的特点,其实也是她不会屈服的一个象征。即使国际体操联合会再针对她又怎样,她依然会倔强地站在赛场上。作为一位老选手,她需要裁判跟观众的好感。 薛教练听她分析着眼下的情况,忍不住叹气道:“说到底呀,还是我这个教练没用,所有的事情都要靠你自己来。” 冯小满笑了起来,安慰自己的教练:“没事,其实我非常感激你,教练。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因为人有惰性,如果有指望的时候,往往都会期望着自己轻松一点儿。只有在没有指望时,才必须咬牙坚持下去。没有路也得硬着头皮走出来。” 不仅是她如此,就连性子绵软的钱苗苗,比起去年亚运会时进步了不少。今年国际体操协会宣布了烟花跳的难度加分取消这件事,大约是让钱苗苗彻底明白了局势的严峻。没了指望的小姑娘,总算在赛场上表现得更加坚毅了一些。虽然距离拿奖牌的选手,她还有一定的差距。但是比起去年那种软塌塌的小跟班状态,已经好了不少。 冯小满心里头很是安慰。这种行为不仅仅源自于钱苗苗是她的师妹,是国家队的当家主力,更加因为钱苗苗的确是一位身体素质相当出色的艺术体操运动员。 老实说,也许是在国外待的时间长了,一直跟各个国家的人打交道。现在冯小满眼中,甚至连国籍都没有那么重要了。她只是喜欢单纯地喜欢看着一个个有天赋的艺术体操苗子茁壮成长。也许现在她还达不到阿芙罗拉教练的境界,能够毫无芥蒂地去帮助其他国家的天才运动员。但是,她是真的希望艺术体操界不断地涌现出一个个有天赋的选手。 因为只有这样,这项运动才能够时刻充满新鲜感与震撼力,才能够吸引更多的人关注,才能够发展壮大。一个人爱上一项事业的话,就会希望它越来越好。对于模特儿事业,她是这样想。对于艺术体操事业,她更是如此。 开幕式快要结束的时候,体操馆外突然间传来一阵阵的尖叫,然后排山倒海一般的声浪似乎要响彻云霄:“奥斯蒙!奥斯蒙!” 冯小满直觉不妙。体操馆里围着冯小满拍照的记者们也开始骚动起来。他们不停地看看冯小满又将目光挪到体操馆门口。好莱坞巨星奥斯蒙·布兰科先生就这样在大批传媒的簇拥下走进了体操馆,全场的气氛立刻嗨翻了天。保安们如临大敌,观众们则是激动不已。坐在观众席上美滋滋捧着相机的奥古斯汀则是立刻垂眉耷眼,为什么又是这家伙。 奥斯蒙笑容满面地走到了冯小满面前,主动拥抱了一下她:“祝你好运,亲爱的阿普诺尔,你是个勇敢的姑娘,你一定会交上好运的。” 冯小满脸上堆着笑,脑袋瓜子里头黑线排山倒海。她怎么忘了,奥斯蒙·布兰科正在法国宣传他最新主演的动作片。好巧不巧,这部戏她有份出演了一个与他有对手戏的女杀手。更巧的是,奥斯蒙在港城拍这部戏时,还跟她传了足足好几个月的绯闻。直到她宣布暂离演艺圈,重返赛场,人们的注意力才从这桩绯闻上得以转移。 奥古斯汀盯着奥斯蒙眼睛快冒火,嘿,伙计,松开小满。小满是文静害羞的中国姑娘,可不喜欢你们动不动就搂搂抱抱的这一套。 冯小满笑着跟奥斯蒙道谢,对他以及整个电影主创队伍都表达了歉意:“实在抱歉,我没有办法出席电影宣传活动。” 近年来,好莱坞大片在国内票房喜人。电影方面选用她担任跟奥斯蒙有不少对手戏的大龙套就是想拉近跟国内的关系,趁机提升票房。 奥斯蒙微微一笑,模样极为迷人:“不,亲爱的奥普诺尔,你已经用你的行动诠释了这部电影传达的精神,不屈不挠,永不言弃。” 冯小满跟着奥斯蒙肩并肩一起再度接受镁光灯的洗礼。她得说,这一回大赛组委会绝对没有白邀请她,因为这一回不出意料的话,他们会登上全球头条。 好莱坞巨星奥斯蒙·布兰科从繁重工作中抽出时间,趁机捧场任性小女友比赛什么的,她都能想出好多耸人听闻的新闻标题。 薛教练一直皱着眉头。她觉得这人来得太不合时宜了,会影响小满的比赛状态。 冯小满摇摇头:“没关系,恰恰相反。奥斯蒙的到来提醒了我,该如何将观众跟评委代入到我的比赛状态中去。” 要有强大的气场,让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气场。 295|代表谁 奥斯蒙·布兰科居然没有离开体操馆。准确点儿讲, 他是中途出去了一趟,参加完一个活动之后,下午三点钟又重新出现在赛场上。因为个人全能赛的预赛就在此时举行。他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就低调了许多, 甚至戴上了墨镜。 尽管如此, 他的出现仍然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大赛的广播都不得不提醒观众们安静一些。奥斯蒙·布兰科也站起来, 示意大家一起好好观看比赛。好在来现场观看比赛的观众多半是铁杆艺术体操迷, 在短暂的骚动之后,观众席上渐渐安静了下来。 奥古斯汀愁眉苦脸地看着奥斯蒙·布兰科坐到了自己的身边。他想说, 他一点儿也不愿意跟这位昔日的偶像坐在一起。垂头丧气的奥古斯汀一想到奥斯蒙上午拥抱过小满,他就难受。天哪, 太过分了。这个人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奥斯蒙礼貌地冲他笑了笑, 轻声道:“我看过你拍的广告, 很不错。” 可怜的奥古斯汀立刻激动不已, 结结巴巴道:“那个, 谢谢,谢谢你。”完了以后奥古斯汀又开始沮丧。天啦, 他居然在奥斯蒙面前连话都说不清楚,实在太丢人了。 冯小满并不知道观众席上又坐下了一位重量级的观众。 她在训练馆里认真做着地毯基本功练习。在此之前,她和贝拉一块儿吃了午饭, 又聊了会儿天。这让她感觉舒服了不少。 贝拉非常高兴冯小满能够重返赛场。她喜欢重量级别的对手, 因为这样可以刺激着她不断前进。 她笑着看自己的朋友:“上帝啊,我都快忘记你在赛场上的样子了。” 冯小满笑了, 得意地挑挑眉毛道:“你很快就会见识到了。哦, 你的奖金危险喽。” 这一次大赛组委会, 为每一枚金牌都提供了五千瑞士法郎的奖金。这个金额可以说很诱人呢。 贝拉笑了起来:“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赢过奖金了吧?” 冯小满点点头:“对啊,就是冲着奖金我也得来。老实告诉你,每次我训练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提醒自己,想一想奖金,我就能咬牙扛下来。” 贝拉突然间绕过桌子跟她拥抱,声音哽咽:“你能回来,真好。” 她当然不可能相信冯小满什么关于奖金诱人之类的话。她知道,现在的小满大约早就不将这点儿奖金看在眼里了。 冯小满笑着拍贝拉的肩膀,安慰对方道:“别幻想了,谁说我不爱奖金来着。我最爱的就是奖金,而且我还会把钱抢到手。” 贝拉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乐了。两人用罢午饭,在记者们的镜头追踪下各自去休息,接着又在训练馆里头碰头,开始训练。 记者们企图从这两个女孩身上发掘火星四溅的氛围。要知道,除了莉莉娅跟冯小满都禁赛的一个莫斯科大师杯比赛外,保加利亚玫瑰贝拉还没有重量级别的个人全能赛金牌在手。原本这一次的国际俱乐部邀请赛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机会。然而他们失望了。问这两位女孩希望谁能拿到金牌时,她们倒是不矫情,直接说是自己。可是她俩在赛场底下又有说有笑,一点儿对手之间剑拔弩张的感觉都没有。 冯小满接受采访时对这个问题始终表示诧异。难道拥有一位惺惺相惜的对手不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吗?况且最了解自己的人往往还是对手呢。 她跟贝拉打完招呼以后,就认认真真地开始了地毯基本功练习。其实整场比赛,对她而言,地毯基本功时刻常常是最重要的。在这个时候,她的注意力会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体上,想象着艺术体操成套动作在脑海中上演的场景。 这一回比赛,她所有的成套动作要表达的主题是野性,是一种反抗的桀骜不驯。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实在太重了,层层叠叠,仿佛要将她压迫到窒息。她又一次想起她帮那位亚洲著名女设计师走秀时的作品了,衣服层层叠叠的,几乎将她包裹成了木乃伊。她要突破而出,她要抗争。这就是她现在最强烈的心情。 阿芙罗拉教练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你要好好想一想,你究竟希望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而你现在又处于一个什么状态中?” 她希望成为一个勇敢而无畏的人,她现在的状态就是努力抗争。所有施加在她身上的不公平,她要全部打破。 奥斯蒙·布兰科坐下来以后没多久,引导员就带着冯小满上场比赛了。 原本还在沮丧与懊恼间挣扎的奥古斯汀,立刻捧起了相机,开始准备为小满留下倩影。上帝啊,他真的太怀念小满在赛场上神采飞扬的模样了,那么骄傲,那么自信,就跟一位女王一样。妈妈说的没错,小满的骨子里头流着的是桀骜不驯的血。如果有谁被她纤弱的外表欺骗了,哦,那只能说太抱歉了,她哪里是一个打压一下就会塌下去的姑娘呢! 冯小满的第一套绳操就充分体现了她令人惊叹的跳步技巧。她这一次成套动作的灵感源自于木乃伊的复活跟她拍摄《迷岛》时的丛林追杀戏份。她运用了大量的跳步接平衡转体来展现追逐与抗争的感觉。其中的舞步衔接部分,她还运用了一小节太空步表达那种亦步亦趋的感觉。配合上经过她重新剪辑后的音乐,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悬了起来,然后随着她经历惊心动魄地绝地逃亡之旅。 彩绳在她手里可以变幻成各种形状,任意自如,然后出现在各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奥斯蒙甚至一度觉得她有一个动作是将彩绳变成了拐杖在探路,这真是一个相当有意思的表现。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场上的年轻女孩。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女孩子能够在艺术体操界享有这么高的名声。 之前,奥斯蒙·布兰科完全不了解艺术体操。他也不知道这项运动有什么魅力可言。艺术体操在美国基本上没有什么存在感。冯小满跟她解释的时候,就说是将舞蹈技巧跟体操技术结合在一起的有器械的自由体操。他当时只是礼貌地微笑,现在看来这确实是一件相当有意思的运动。 奥斯蒙看着冯小满以惊人的跨度展现着跳步满场飞的时候,全场都响起了掌声。他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一直都知道冯小满的身手非常好。在他们拍戏的间歇期,她甚至会做一些高难度的柔韧动作进行拉伸。这同时也让电影的武术指导获得了不少灵感。他当时就觉得这个女孩子非常聪明,她会不动声色地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机会。因为她身手敏捷,所以导演愿意给她更多的打斗镜头。这也是她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戏份。 赛场上的冯小满在双腿结环跳之后开始,一个大抛,然后开始无帮助踹燕转体。奥斯蒙看得浑身一个激灵,他一时间都替冯小满觉得骨头疼。他不明白人为什么能够变成这样的形状。 在比赛的间歇期,奥古斯汀得意洋洋道:“这对小满而言,是太轻松不过的事情了,小满是天生的艺术体操天才,她是这个王国里的女皇。” 奥古斯汀说着说着,忍不住悲伤起来。他现在真是恨死了国际体操协会了,如果不是他们那些人的阴险卑鄙,小满哪里会离开她心爱的赛场呢。如果不离开赛场,怎么又会认识奥斯蒙·布兰科这样的人呢。可怜的奥古斯汀现在危机感十足。是的,他觉得全世界的男人都在觊觎着可爱的小满。 小满本来是他的啊。 可惜冯小满可不会理会奥古斯汀的这点儿小心思。每次自觉已经长大成.人的奥古斯汀鼓足了勇气想跟她聊一聊人生大事的时候,小满都会毫不留情地来一句:“我知道你累了,你可以挂电话了。”现在这句话都快成了网上最热门的拒绝语了,比好人卡还红。 冯小满结束了自己的绳操表演之后,朝场下的观众挥了挥手,然后面带微笑地走下场去。台下的观众里有不少人喊了出来她的名字。有人甚至激动地掉下了眼泪。他们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冯小满比赛了。那个在场上仿佛君临天下的女孩,就这么被一些人用卑鄙的手段,给打压下去了。 不少艺术体操迷们不求别的,只求冯小满还能回到赛场上比赛,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冯小满下场以后,微微喘了口气,然后开始继续做热身运动,准备等待第二场比赛的开始。 一旦进入比赛状态,她的心情就变得平静无比。她现在已经不想分数,也不想其他任何事情。她唯一想的是该如何将她的成套动作表现到最好。第一场绳操的表现,她并不满意,因为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放开来。不过没关系,毕竟已经有这么长时间没有参加比赛了,放不开也是正常的。 冯小满发现拒绝变成纸片人之后,好多事情她都想开了。她现在对自己也宽容了不少。如果是以前她,现在肯定会焦灼不安。但是此时此刻她觉得完全无所谓了。她不会为任何人比赛,她只为自己而战。无论做到哪一步,只要她尽力了,她就问心无愧。 薛教练夸奖她:“刚才的表现很好,我觉得很出色。对,你坚持住这种节奏后面继续下去。” 冯小满摇摇头道:“不行,太慢了,我还得节奏更快些。不过没关系,今天才是预赛而已。” 等到第二场圈操比赛开始的时候,因为有了之前的绳操作为热身,冯小满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终于开始欢畅起来了。她真的非常喜欢自己的圈操,因为像猫一样跳跃的感觉,令她觉得非常有趣。她将自己的身体想象成一只猫,模仿着猫的动作。她扮演过狮子,也扮演过老虎,她还扮演过火鸟以及黑天鹅。丁凝经常吐槽她说飞禽走兽她都齐活了。这回终于从野生动作进化为家养了。 冯小满当时哈哈大笑,猫是主子啊,人类不过是它的奴仆。 其实她在这套圈操成套的衔接舞步灵感源自于古埃及歌舞的记录,配乐中也剪辑了一部分卡塔卡塔响声的拨浪鼓的音乐,这通常被认为是古埃及祭祀活动中的背景音乐。她在这场圈操表演中展现了各种奇特的旋转。她不停地以各种方式让圈在自己的身上滚动旋转,奥斯蒙简直看的挪不开眼睛。他完全无法想象那个圈是怎样在她胸前陀螺转着,然后又滚到地上,接着又被侧倒下来的脚勾起,在纤细的脚踝上旋转。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在转动着。 奥古斯汀心醉神迷地看着冯小满做着顶踹转360°并腿转圈的动作。哦,只有小满才能够做到如此好。是的,只有小满能够做到。 现在奥古斯汀在冯小满的粉丝群中的绰号除了法国小男孩以外,就是“那个最好最棒”。从他口中是得不到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的,因为他永远都是一张迷弟脸。 奥斯蒙·布兰科侧头看了眼奥古斯汀,忍不住微微笑了。年轻真好啊。 冯小满的棒操出场顺序排的比较后,奥斯蒙看了眼时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看完了她的棒操表演。然后他就惊讶地发现全场的观众就跟陷入了癫狂一样。他们拼命地鼓掌,还有人发出了欢呼。因为冯小满最大的心机就体现在这一套棒操成套中。 她非常巧妙地采取棒与棒之间的碰击方式,让棒在空中旋转着,对,就像螺旋桨或者说是竹蜻蜓一样的旋转着。她这一次的棒操连音乐都彻底换掉了,采取了轻快的江南丝竹小调,令大家都颇为惊讶。因为冯小满的原本的那套墨舞成夏是一套非常棒的成套动作,很多人都会隔一段时间就拿出来回味一次。大家都以为所有的成套动作中,这一套她不会做太大的修改。可是没想到,她居然毫不犹豫地就直接放弃了那套成套动作,从头开始。 双棒不停地在空中呈现出由下到上的就跟竹蜻蜓一样的旋转动作,不少人发现了她的小心思,其实冯小满想要表达的动作依然是烟花跳。对,那旋转的彩棒就是小小的烟花。即使它不能像彩带一样在空中绽放,它依然倔强地在空中飞舞着。如果说先前的带操是大朵烟花绽放,此时燃烧的就是仙女棒。这种巧妙碰击控制器械的方法,原理同烟花跳如出一折。是的,她的动作改变了,但是它的精髓并没有发生变化。 这才是冯小满最倔强的骄傲,你们可以禁了我的一套动作,但是你们没有办法禁止掉这一套动作的原理。 观众席上掌声雷动。不少看明白了观众甚至潸然泪下。 奥斯蒙·布兰科有点儿不理解为什么观众们会如此激动。奥古斯汀则是快要跳起来了,对,他就知道小满会这样,小满的倔强与骄傲从来不会允许她轻易地认输。他们不是不让她在赛场上表演烟花跳了么。那又怎样!她可以重新进行编排。属于她的东西永远属于她,谁都不能拿走。 奥斯蒙·布兰科在全场观众排山倒海的掌声中起身,悄悄离开了。此时整个体操馆都是冯小满的天下,甚至没有人注意到这位好莱坞巨星的退席。踏出体操馆的时候,他微微笑了。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阿普诺尔每次自我调侃说她是世界冠军时会那么得意了。对,她是那个王国里的女王,她可以让所有人为她倾倒。 第一天的个人全能赛预赛出来了,冯小满总分第二的成绩顺利的进入了决赛。就跟她想的一样,她的四个单项分数是逐渐上涨的。裁判没有偏颇,甚至可以说,他们对这位全场人气最高的选手非常仁慈。冯小满笑容满面地听着分数排名,然后朝全场观众挥手,谢谢他们的支持。 比赛结束以后,贝拉主动跑过来紧紧抱着冯小满,激动不已。她简直快要掉下眼泪来了。她非常担心冯小满的状态。禁赛对一位运动员来说是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它不仅仅意味着运动员身体机能的下降,还会导致他们赛感的消失,在赛场上难以进入状态。 如果她天赋卓绝的朋友就这样被硬生生地压废掉了的话,这个世界就太可怕了。因为他们可以用卑鄙手段毁了小满,也同样可以毁掉其他人。 米兰亚教练笑着走过来拍了怕两个女孩的肩膀,让她们情绪平静点儿。 她朝冯小满点点头:“今天的表现很不错,祝你好运,孩子。” 深爱一项运动的人是不愿意这项运动中,任何极端有天赋的运动员被恶意打压的。因为,这是这项运动的悲哀。 米兰亚教练鼓励她道:“你的状态调整的不错,保持住,我等着在世锦赛上看你的表现。” 她并没有问出口的事情是,冯小满究竟会代表哪一支队伍出战?这个问题不仅中国国内吵成一片,就是在国际艺术体操界,大家也都好奇。不过无论是代表哪一支队伍,她最终都会上场比赛的,因为谁都能看出来,她是奥运奖牌的有力争夺者。 等到第二天个人全能赛决赛的时候,奥斯蒙·布兰科终于得以欣赏到冯小满非常著名的带操表演了。当然,他欣赏的这一套带操,早就不是那套被神话的烟花跳了。因为国际体操协会的禁令,冯小满表演过烟花跳的大赛正版DVD都数度卖断了货。人人都想看一看官方高清版中的表演。 昨天下午,奥斯蒙因为去电影院做宣传活动,提前离开了赛场。这一次,他在体操馆门口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就幽默地表示,为了防止自己再被叫走,所以今天他身上连手机都没有带。 “如此一来,他们就不会找到我了。” 记者们哈哈大笑,开始旁敲侧击地询问奥斯蒙对于冯小满的看法。如果说是单纯的炒作宣传期绯闻的话,那么奥斯蒙未免做得太到位了些。 这位好莱坞巨星笑着表示:“我得承认,阿普诺尔是一位非常迷人的姑娘。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岁,不,哪怕我再年轻十岁,我一定会去追求她的。不过现在恐怕不行了,这对我来说压力实在太大了,我很喜欢这个女孩,我希望他将来能够得到很好的发展。是的,我已经爱上她了。你们真该去看一看她在赛场上的表现。所有观看过的人都会为她倾倒的。” 奥古斯汀也觉得现在的冯小满表现力比起禁赛前更强了。他想他的母亲说的没错,时间会给小满带来更多的东西,她的演艺跟T台经验如果运用到赛场表演上,她的艺术感染力会进一步增强。 可不是这样么。奥古斯汀坐在台下看着面容冷峻的少女想着,现在的小满真的非常擅长将所有人都代入她营造的世界中去。 冯小满重新返回赛场上最受期待的带操表演,因为没有了烟花跳,她索性从头开始推倒重来。非常神奇的事情是,奥古斯汀总觉得,她将以前墨舞棒操中的一些技巧又转化到了带操中运用了。所以,在所有人都展现出各种柔美仙气的带操时,她这一次带操成套反而呈现出了一种不一样的凛冽之感。各种大抛跟连抛反弹不同身体部位接,令她的动作显得分外帅气。 奥古斯汀喃喃自语道:“不是我没有原则,而是小满总能够在赛场上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也许无法说她的每一套动作都完美无缺,但她绝对是让所有观看的人都无法忘记的存在。” 新鲜刺激有趣,这才是冯小满时刻展现在众人面前的状态。奥古斯汀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始终觉得有一只野性未驯的猫的形象,贯穿于她所有的成套动作当中,桀骜不驯,像王者一样,傲慢地看着所有人,等待着他们的臣服。 四项单项比赛结束以后,冯小满以总成绩高于贝拉0.08分的微弱优势,拿到了个人全能赛的冠军。 贝拉一点儿也不难过,她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冯小满会赢。她能够赢得这场比赛实在再正常不过了,全场的观众都为她疯狂,这些疯狂中一半是为了她的现场表现。另一半则是因为他们心中也憋着一口气。时隔一年多接近两年的时间,冯小满终于又回到赛场了。 奥斯蒙·布兰科的出现,提醒着人们她已经是一位国际知名女星了。她担当主要角色的电视剧有着非常亮眼的收视率,在世界范围内都很受欢迎。她参演的好莱坞大片正在上映。他跟好莱坞最著名的影星有着大量对手戏。他们一起代言同一个品牌的产品,共同拍摄广告,他们的绯闻已经传了有半年之久。她其实已经在演艺圈相当成功了。 哦,他们也不会忘记,冯小满还是一位国际超模。她到法国来,除了参加艺术体操比赛以外,还要参与高定时装周的走秀。 有两位大牌设计师甚至直接表示她不需要经过任何面试。他们钦点了她出现在秀场。这样的冯小满,放下了一切,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回到了赛场。她的勇敢坚毅,让所有人都着迷。 冯小满在赛后接受采访时再三感谢了观众跟裁判的厚爱:“能够赢得比赛,我非常惊讶,也非常激动。对,我甚至一直在打哆嗦。我没有想到自己会拿到这么好的成绩。我感激大家对我的宽容以及支持,我只能说我会继续加油。我会一步一步往前,也许我的进步会变很慢,但是我一定不会放弃的。” 在国际俱乐部邀请赛中收获了一枚个人全能赛金牌两枚单项金牌的冯小满,风风光光的离开了赛场,前往另外一个战场,高定时装周的T台。这一次,她被大批传媒追随着,她比最当红的超模更受媒体的关注。人们都兴高采烈地看着一个赛场上的王者如何在另一个舞台上成为女王。他们都期待这一切的发生。 国内的艺术体操迷们无心关注巴黎高定时装周,他们现在的立场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不少人都开始大骂国家队是疯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召唤冯小满回归。他们这些领导真该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冯小满在赛场上的表现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她依然是奥运金牌的有力争夺者。这些人真该好好看一看她的比赛。那种精巧的动作设计,将人类身体运用到极限的动作,只有冯小满自己才能够做到。 与其为了确保一块虚无缥缈还容易引来嘲笑的集体项目奖牌,这些领导更加应该将注意力放在冯小满身上。没听到保加利亚队的传奇教练米兰亚都说,冯小满一直都是世界超一流选手么。居然会有人以为她过气了,真是不可思议。 冯小满看着这些评论撇撇嘴巴,直接侧了下脑袋,对着相机镜头做鬼脸。她知道自己有多好,就够了。 正当网上吵得要翻天的时候,有人发了一条帖子:你们吵什么吵,别蠢了。冯小满是没有代表港城队参加世锦赛跟奥运会的。你们去看一看规定,起码得取得港城居民身份一年后才能代表港城出战世锦赛。今年二月份公布的优才入港名单中可没有冯小满! 296|追捧与谩骂 网上一下子炸开了锅。有人埋怨冯小满为什么不早点改变户籍, 通过优才计划一早申请入港,这样还可以代表港城参加比赛。也有人表示去年这个时候国家队还紧抓着冯小满不放呢,她想要申请入港, 哪有那么容易啊。只要国家队不放人, 一切都不现实。 说来说去, 只能怪冯小满的招牌太显眼了, 盯着人多。像之前的徐大帅她们,说走就走了, 不声不吭,上头也没见有什么反应。 难怪国家队在冯小满复出以后不动如山, 任凭外界怎么催促都没反应。合着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人家有法宝在手, 压根不怕。 有网友打了个比方, 这就好比低头娶媳妇。知道未进门的儿媳妇肚子里头揣了自己儿子的种, 婆家立刻就趾高气昂起来了。怎么着都不怕女方作妖,嫁也是嫁, 不嫁也是嫁,该换过头女方求着婆家了,不然肚子大了还是女方丢人。至于他们的儿子, 当然是无比能耐了。 这个帖子引起了无数人愤恨, 有人骂道,与其明知道是火坑还要跳进去, 这姑娘还不如狠狠心打掉了孩子, 自己重新开始生活。然后这楼就歪到了女方到底有没有权利打胎, 应不应该打胎上头去了。 网上吵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冯小满已经离开了艺术体操赛场,开始了自己的巴黎高定时装周生活。 离开T台这么久,她开始有点儿怀念走秀的感觉了。在秀台上迈着坚定的步伐前行,接受镜头的洗礼,让她的自信心提升了不少。令她欣喜的是,这一回终于没有设计师再用极端挑剔的眼神看着她,然后以为难的表情建议她再减轻十磅或者更多了。 他们赞美她,认为她气色很好,面色红润,看上去就神采飞扬。 冯小满暗自吁了口气,也许属于她的时代终于要到来了。模特儿在这个圈子里究竟能够取得什么样的成绩,其实取决于圈子到底需要怎样的模特。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起流行的暴瘦时尚文化大概已经引起大众的审美疲劳了。现在大家似乎总算想起来面色自然红润有光泽是健康美丽的表现,应该被赞赏了。 在此之前,除了缺乏极端瘦削的身材以外,她皮肤泛着粉色的自然光泽也被不少设计师们诟病。在传统的观点当中,面色苍白如吸血鬼才是贵族身份的体现,红脸蛋是粗俗的标志。抱有这种想法的设计师还不在少数。冯小满甚至发现,在她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过去面试获得通过的概率更高,因为那个时候,她的面色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显得红润有光泽。 一起参加面试的那位英国模特儿艾丽莎悄悄地跟冯小满说:“哦,亲爱的阿普诺尔,我想我们的好时代应该快到来了。他们都说以后会是M码模特的时代。” 这一次,她在巴黎高定时装周上赢得了不少机会,客户甚至破天荒地赞美了她漂亮的腹肌。也许是因为两人都当过运动员,也许是因为肤色不同,他们基本上不构成什么竞争关系,虽然她们只能在时装周上有机会相处,但是见面了,两人总能聊上几句。 冯小满点点头,笑道:“我真希望是这样.老实说,我觉得太恐怖了,我真害怕有人会再一次饿死了。我现在在后台取用水果时心理压力总算笑了一点。以前每次人家都用眼神控诉我,就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以为早晨一杯清咖啡就能支撑我们在时装周上奔波一整天呢?” 艾丽莎“咯咯”笑了起来。她是个金发碧眼的姑娘,真是美极了。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赶紧忙碌着开始准备上台。任何秀场光鲜亮丽的地方都只有前台,后场永远都跟打仗一样。 几十个年轻姑娘们身穿着睡衣坐在光洁的镜子前,一堆人围着她们梳妆打扮,每个为她们服务的人脸上都表情严肃。她们就跟流水线上的娃娃一样,接受着梳头、面部按摩、上妆、涂指甲油的服务。换衣服也有专门的换衣女工,因为要节约时间,因为衣服是手工缝制的、尺寸精准,工作人员必须得确保每一件衣服都是最完美的状态。 珞珞端着摄影机坐在后台边上的角落里,以旁白念声介绍后台的情况。,因为模特儿们会在后台直接换装,所以为了防止走光事件的发生,她并没有打开相机,只是选择录音而已。她跟着冯小满的时间越长,越觉得冯小满有多不容易。就是在后台,模特儿身边围着这么多人伺候她们,她们依然还是精美的衣架。 穿上成衣等待出场的模特们完全无法轻松起来。这一季的高定秀,设计师选用的面料非常容易出现褶皱。所以设计师要求她们双手张开保持衣架子的姿势,防止衣服变形。 有人调侃时尚业的发展模式是专门选用各种难以打理的布料做时装。因为只有有钱有闲或者是能聘请专人打理的精英阶层才能将这种面料的衣服穿得不难堪。时尚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花钱买罪受,比谁花的钱多,受的罪少点儿。 珞珞看着冯小满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坚持了足足快二十分钟,才轮到她上场。相机将这一幕也记录了下来,任何工作都不轻松。光鲜亮丽的背后是她们鲜为人知的艰辛。 冯小满上场时简直就是欢欣鼓舞。因为她终于能放下胳膊了。就连她这样长期坚持锻炼的运动员都胳膊麻得受不了了,何况是其他可怜的姑娘们。她走上场时简直就是虎虎生风了。这一场秀的高级晚礼服强调的是性.感的快乐,衣服领口快开到腰部了,走的是古典华贵风。穿上这样的衣服,真是又性.感又迷人。 她步履轻松地走完了这一件衣服,然后返回后场。穿衣女工过来帮她换下衣服,这一场秀她不仅只走这一件。珞珞尽职尽责地拍摄着冯小满返回后场以后大家的忙乱。因为要换装,所以她将相机转了个,继续口述现场状况。 冯小满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她只觉得脚趾头传来一阵锐痛,然后就看见自己的脚,不断地涌出血来。穿衣女工有点儿茫然,旁边人提醒她赶紧把衣服拿开,不要弄脏了衣服。她立刻又忙碌了起来。这在T台的后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忙乱的时候,经常会有各种各样的误伤事件。穿衣女工不小心剪掉了模特脚趾头上的一块肉真不稀罕。 见多识广的工作人员很快拿来了消□□水帮冯小满消好毒,帮拿OK绷处理好伤口。简单止血过后,她的脚被塞进了一双38码的鞋子里,然后她接着上台走秀。 在后台,模特们常常会遭遇鞋子不合脚的情况。每一件衣服搭配的鞋子都是不一样的,这个时候不是衣服跟鞋子就人,而是人就衣服鞋子。冯小满一个39码的大脚姑娘,还有一次被硬生生地塞进了37码的鞋中。天知道这工作是怎么完成的,可她依然面色轻松地走完了全场。因为那一场秀需要她表情轻松自如。 这一回这双不合脚的鞋,可是让倒霉的冯小满吃尽了苦头。脚上被不小心剪掉那块肉所在的部位,恰好挤到狭窄的部位,她的脚发出一阵阵的剧烈的疼痛。可惜的是,因为她身上的这件拖裙仙气飘飘,她得走得飘飘摇摇的同时,脸上还要镇定自若的迷之微笑。 等她回到后台时,她几乎都要虚脱了。太疼了,她真的是一个很怕疼的人。等穿衣女工过来帮她换下衣服时,大家都非常庆幸裙子够长。因为她穿的鞋子的面料问题,脚上的鞋面已经被脚趾头涌出的鲜血给染红了。亏得长裙掩盖了这一切,否则秀就得被毁掉了。 珞珞吓得不轻,问冯小满怎么样。她摇摇头:“没关系,就剪了一小块肉而已,很快就会好的。对了,云南白药。我从港城走的时候,我妈在我行李中放了云南白药。” 因为怕运动的时候受伤可能会用到。冯小满把那一小瓶云南白药放在了自己的包里。珞珞一边帮她拿了药瓶出来往她脚上倒药粉,一边认真表示:“大家看清楚了啊,这是云南白药,别到时候又传成了是什么奇怪东西。” 冯小满突然问珞珞:“云南白药里头没有禁药成分吧?” 珞珞也愣住了:“我不知道啊,应该不会吧。不管了,你就是局部用药而已。要是什么反兴奋剂中心这回还跑来折腾,就让全世界好好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冯小满安慰珞珞:“算了,人家也是工作。不说这个了。” 处理好伤口的冯小满又一次将脚塞进了高跟鞋,她还有一件衣服要走。设计师真是爱死她了。她的脚也快痛死了。她只能朝着镜头笑,自我安慰道:“这双鞋子很合脚,最棒的是,它居然是平底鞋。” 话是这么说,等再回到后台时,冯小满的脸色一下子就惨白起来。她赶紧脱掉脚上的鞋,换上了拖鞋,她的脚这才好受了一些。 好在这件衣服走完以后,她就可以暂且歇下了。高定秀结束后的晚宴,冯小满也跟设计师做了解释,她没有办法参加了。她的脚急需休息,她实在扛不住一场晚宴了。设计师主动拥抱了她,感谢她的倾情演出,又向她表达了歉意。 冯小满表示没关系,这种事情太常见了。时间那么赶,大家都是想把秀做好。她跟艾丽莎挥手道别,祝福对方在晚宴上能够交到好运气。有的时候就是在杂志主编面前露了一面,新秀模特就成了杂志封面的宠儿,旋即一跃成为时尚圈的新宠。 至于脚疼的冯小满是没有机会再去晚宴上争取机会了。她直接回酒店睡觉去,她明天一早的飞机赶回莫斯科继续训练。 让冯小满始料未及的是,这件在她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居然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她的粉丝跟支持者们心疼她的不容易,感慨超模也不是一件轻松活。但是,渐渐的,就有不同的声音蹦了出来。不少人咒骂她不知轻重,这个时候她还不赶紧回国家队好好训练,居然去什么时装周上搔首弄姿。衣服穿得领口那么低,简直就是不知羞耻自甘下贱。 她的支持者们反唇相讥,冯小满现在还有经纪合约在身呢。她不工作的话,违约金谁赔? 咒骂她的人气势汹汹,她这些年在外面露大腿露胸脯卖骚挣了那么多钱,为什么不拿出来赔偿违约金?老实说,国家队肯给她机会重新回去,真是她八辈子烧了高香修来的福气。这种浑身都是污点的人,要不是还有可能拿到奖牌,回去都是丢了国家队的人。只可惜人品与赛场能力不成正比,不然哪里还要这种丢人现眼的家伙。 淇奥他们简直气坏了。自从这些人笃定了冯小满除了回归国家队,别无他选之后,立刻就嚣张起来。一堆人张口闭口就是,能够代表国家队出赛是冯小满祖坟冒青烟,天大的福分。国家队没召唤她怎么了,本来就应该是她去求着国家队。 冯小满看到这些评论时面无表情。 这些人的反应用丁凝的话来讲,就跟恶婆婆家的狗奴才一样,能够被恶婆婆高抬贵手抬进门去,小媳妇居然还敢拿乔,早就该一天到晚跪在婆婆跟前伺候了。 冯小满听到丁凝的话时一个劲儿的乐呵。她没有让丁凝的声音暴露在直播里,以免给她惹来麻烦。 她淡定地在相机镜头下面,小心翼翼地给自己的脚消个毒,然后重新包好伤口,开始翻看自己的专业书。如果是往常这个时候,她肯定会选择一边做锻炼一边看书。但是这一次,她什么也没有做,只趴在那里认认真真的看着自己的书,然后做笔记。 视频那头的人们又炸开了锅。有人上蹦下跳地破口大骂,有人则是在劝慰冯小满不要理会那些神经病。 冯小满完全不理会。 有人主动出头解释,现在这个时候冯小满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养好脚上的伤。这时候运动的话,可能会碰到她的脚趾头,影响伤口的愈合。 原先叫骂的人继续咆哮,她受伤就是犯贱活该,她要是不去卖骚怎么会有这么多事!受了伤居然还不知道收敛,继续搔首弄姿,真不要脸。搞清楚,她的身体属于国家,不属于她自己! 这句话在网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弹,有人看不下去,拿出了冯小满在奥运会上受伤后坚持带伤上场比赛的事情反驳。冯小满从来都是咬牙撑到底的个性,她努力工作有什么不对?要说伤情的严重情况,分明是那一次她伤得更厉害。比赛结束后,人都是躺在推车上被送去的医院。 哪知道这个先例不仅没能让咒骂她的人停下谩骂,他们反而愈发振振有词:冯小满的身体属于国家,为了国家荣誉她别说是受点儿伤,就是残了瘫了死了,都是她的光荣。为了她的个人私利影响了国家荣誉,她就是罪该万死! 网上一片哗然。 淇奥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抱有这样的奇葩想法。淇奥气得甚至想要回复一句,楼主你的存在会影响冯小满的心情,继而影响她在国际大赛上夺冠,影响了她为国争光。所以,你还是先去死吧。为了国家荣誉。 好在她的同伴们劝住了她,不能跟脑子进水的人一般见识,否则他们会以他们丰富的傻逼经验打败她。因为这种人自成逻辑体系,一般人压根就没办法说服他们。装睡的人永远叫不醒,不讲理的人永远讲不了道理。 冯小满在自己的博客、特推以及微博上连续发表了几篇文章。她回顾了再一次睁开眼睛后所有的生活。没有人希望在工作中受伤。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意外不发生。这些都是我的工作,工作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热爱我的工作,我愿意为我的工作付出努力,我不需要谁对我指手画脚。我有我独立的人格与思想。言语是刀,造物主赋予人类语言能力,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出口伤人的。 她的粉丝们都有点儿担心,冯小满态度这么强硬的话,会引起一些人的反弹。 冯小满完全不在乎,她直接表示她只做她自己。试图讨好所有人是最愚蠢的事,她才不犯傻呢。 从法国结束比赛以后,冯小满直接回到了莫斯科的艺术体操训练基地,继续她的训练工作。好在此刻的莫斯科正值夏天,温度适宜,非常舒服。冯小满的脚伤在这里疗养反而是最合适的。 有人试图在两边讲和,表示冯小满只是简单的皮肉伤,长得很快,不要再苛责她了。 现在他们又担心起另外一个问题,真惹毛冯小满,她会直接来一句,她不干了,她直接甩手走人,她不练艺术体操了。她要真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足为奇,她可是为了艺术体操比赛推掉了一部好莱坞大制作的试镜。这个损失,足以让一般人咋舌了。市场经济时代,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谁都不傻。 况且事情发展到现在,心里头有数的人都明白一件事,冯小满这是被挟持着了。她心里头不痛快理所当然。等到了八月份,大家都等着看冯小满究竟会代表哪儿参加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的时候,她突然间又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在公司的安排下,离开了莫斯科,去参加维密秀的面试。 297|较劲 冯小满是自己递交的面试申请。她主动出击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 那是一个有胸有屁.股不会被嘲笑的秀场。真的,在她暂时决定离开T台之前,她接受设计师们的面试时, 无数次被嫌弃她的臀部太翘了。她在做直播的时候也拿这件事开玩笑, 并且教大家怎么锻炼臀型。她需要漂亮的腰窝来帮助她接住器械, 所以她在艺术体操的锻炼中就有这一项。 当时总是被嫌弃不够纸片人的冯小满烦了, 她想说真正的纸片人往往是因为营养吸收不良,人家自己也很苦恼的好不好, 为什么还要逼着吸收正常的人去当纸片人。在时尚圈里头摸着石头过河的冯小满思前想后,她最好的选择大概就是成为维秘秀上的模特了。 起码在维密秀的舞台上, 她应该不会再因为身体有起伏曲线而被嘲笑了吧。她得说, 按照她的审美观, 根根肋骨毕现罩在空落落的衣服里头, 她会觉得瘆得慌。女性的生理特点决定了她们需要足够的皮下脂肪, 她一点儿也不想当平板。 冯小满精心准备了自己的面试照片跟照片集。她的经纪人告诉她,这些照片集也许评委只会翻一两页, 但是好好准备总是没错的。她今年四大时装周的T台成绩没有去年亮眼,但是好在摄影师喜欢她,大牌杂志的硬照不少, 走的秀也有好几个大牌子。最重要的是, 她的特推粉丝跟微博粉丝还有博客点击量惊人,她特意在自己的简历中提到了这一点。 跟传闻中的不同, 维密的面试过程没人拿着尺子给她量三围。事实上, 模特儿们的身体数据在模特本中已经标注好了。初试过程里, 她们这些模特是身着便装参加面试的。冯小满直接穿了件白衬衫配紧身牛仔裤就进去了。在这里,这些当红的模特儿们没有人会犯故意穿奇装异服的错误,每个人都清楚,她们需要完整地展示出自己身体的魅力,而不是被其他东西转移了评委的注意力。 冯小满被叫到号以后,走进了一个大房间。在这里,四位评委做成一排,她被要求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她在简短地说了自己的情况之后,笑着加了句她还是位艺术体操运动员,所以她一直进行着所有让身体更加美好的锻炼。 评委们让她就这么走了一小段。大约是因为他们的表情都非常放松,冯小满也没觉得多紧张。她直接在评委们的面前走了一段台步,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展现出内衣模特的风采,索性将自己想象成了一只猫。现在她在修改自己成套动作的过程中,愈发对猫感兴趣了。冯小满并没有拼命地笑,虽然大家都告诉她热情开朗会让她赢得更好的机会。但是她觉得野猫是不爱笑的,野猫并不会讨好人,但是人们依然会被它的性.感迷人所打动。 维密秀是商业性非常浓郁的秀场。比起一般的时装高定秀,它显然更平易近人一些。模特儿们的面试过程也会被拍摄剪辑出来,供观众们欣赏,借以达到宣传的目的。冯小满作为面试人群中少见的东方面孔,她的面试过程有幸出现在剪辑的画面里。 如此一来,原本并不看冯小满真人视频直播的人也知道了她去参加维密秀面试的事情。国内的艺术体操圈子又炸开锅。有人惊呼冯小满胆子真大,没有她不敢干的事儿。有人不停地咒骂,说她是一个不要脸的贱货。穿着那么少的衣服,在台上搔首弄姿,还不如不穿呢。当初□□事件一出来以后,她要死要活的装给谁看啊!那些人说的没错,她就是喜欢脱光了被人拍照。越是这样,她就越兴奋。 这种言论一出来以后,居然一度刷屏了。不少人亢奋得上蹦下跳,冯小满就是个欠艹的贱货类似的话绵绵不绝。如此没有下限的侮辱与谩骂引起了很多人的反感,有人公开呼吁,他完全支持冯小满彻底退出艺术体操圈子,宁可再也不比赛,也别去受这个闲气了。这实在太可怕太恶心了。这群人就是一群神经病。 因为冯小满在网络上的高人气,这件事发酵到后面,影响力已经完全超出了国内的范围。不少人通过特推、微博等社交平台表达自己的恐惧心情。他们觉得不可思议,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阿普诺尔这么优秀的人,居然会被如此侮辱。她是在世界大赛中取得好成绩的运动员,但她同时又是模特界炙手可热的当红人物,她还在演艺界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她甚至坚持着学业。她这么棒,难道大家不应该都为她感到骄傲吗? 冯小满对此的反应就是置之不理,继续拍她的杂志照跟广告。谩骂吧,激动地谩骂吧,像狗一样地上蹿下跳,慢慢地骂吧。她真的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就连孙喆都说,其实那些人是傻子。他们骂冯小满骂得越厉害,反而越容易引起路人的反感。人家冯小满怎么了,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人家做的哪件事不是让人骄傲的。合着他们那群什么正经能耐都没有的家伙反而更光荣了?况且维密秀的初试大家都是穿着基础款的衣服开始面试,这些人从哪儿看到的她没穿衣服?为喷而喷,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智商有多低一样。 他思前想后好几天,决定不动声色。踩冯小满踩得越狠,引起的大众反弹情绪就越强烈。有的人觉得自己之前被冯小满打脸了,想要找回场子。他就看着这种人慢慢作死好了。 冯小满从纽约机场返回港城的时候,大批的媒体记者跟着她,问她是不是已经打算退出艺术体操圈子了。现在冯小满不可能代表港城队对参加世锦赛跟奥运会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不少人将她去参加维密面试视作为一种强烈的反抗手段。 别开玩笑了,那些人以为控制了冯小满的参赛权,冯小满就会低头回去求他们了?做梦吧,要不要参加比赛,还得看冯小满高兴不高兴呢?如果冯小满这一次被维密选中,那可就是第一位登上维密秀台的东亚模特儿。以为体育圈子才高大上吗?时尚圈人士表示他们还不稀罕呢! 这种狂妄又大胆的态度,让冯小满遭遇种种谩骂的同时,也为她吸引了大量的粉丝。新生代的粉丝们觉得冯小满非常酷,相当有个性。为什么要被那些人控制呢?一枚奥运会金牌又怎么样?以为没有了奥运金牌,她就活不下去了吗?是谁图样图森破!还以为是一言堂的时代,可以卡死人呢! 冯小满代言的品牌销售量在这个阶段中,以一种诡异的态度飞快地上升着。她的支持者们以这种手段表达对这个姑娘的支持。她不卑不亢,一直认真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无论外界如何谩骂诋毁,她都好像无动于衷一样。她按部就班地工作、训练、学习,她似乎不知道外面已经快要翻天了。又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乎。 现在关于她的身份所有权问题,已经在社会上吵到了快要爆炸的地步。先前谩骂冯小满的声音太多了,反而引起了很多人的厌烦。不少人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甚至公然表示厌烦。他们觉得国家队实在是太无聊了,到底是死是活,给人一个说法呀!当初人家冯小满到底是为什么离开国家队的,真当两年过去了,所有人都集体患了失忆症吗?要么他们直接召唤冯小满,要么就直接表示不管了。 那位受访的阿姨愤怒地控诉:“人家姑娘从头到尾有说过一句话没有?她说过什么没有?!一声不吭把人家晾了快两年。人家好不容易在外头闯出名堂来了,就连贺天都说她在国外名气大得很。禁赛一解除,人家姑娘什么都放下了,几百万的电影都不拍了,直接回头来训练。 这时候,国家队干嘛呢?装死呢! 人家自己拿辛辛苦苦挣到的钱去莫斯科训练,要是她之前不工作,哪儿来的钱!一天到晚追着人家小姑娘骂的人会掏这个钱?他们恨不得有人掏钱给他们才好!到现在,连个说法都没有。吊着人好玩是不是?这要是我家的姑娘。我就做主,不练了,谁觉得自己能耐大,自己上场比赛去!谁还不是爹生娘养的不成了!” 现在网上的舆论已经分成了两拨。一拨人劝冯小满直接走人,反正国家队也没召唤她。另一拨人劝她大局为重。还有人给她分析以前负气出走的运动员在赛场上取得了再好的成绩,最终也还是遭到全国人民的唾弃的。这样对她的发展不好。 艺术体操迷们在恋恋不舍,他们舍不得冯小满从赛场上离开。但是对艺术体操不感兴趣的人,则是劝冯小满直接抛下艺术体操拉倒算了,在赛场上流血流汗有意义吗?根本没有意思。没看到奥运会冠军连低保都拿不到,只能去澡堂当搓澡工。冯小满那么美那么红,她明明有着更广阔的舞台可以施展自己。 艺术体操迷们拼命地拿冯小满的比赛录像刷屏,让大家好好去看一看她的比赛。只要他们看过赛场上的冯小满,就会明白她若离开赛场将是多么大的损失。 有人大骂,冯小满就是被迫离开了,那到底是谁的罪过?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到底要不要脸?! 一直吵吵嚷嚷到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开始的前夕,始终处于神奇的集训状态的国家队终于发表了声明。冯小满其实是国家队跟港城队合作交流的对象。她日常在港城参加训练,以此来促进内地跟港城的艺术体操运动交流。但是世锦赛以及奥运会这种级别的比赛,冯小满就只能代表国家队参赛了。 领队笑容可掬地告诉记者:“冯小满一直都是国家队的运动员,虽然从手续上来讲,她还没有回归国家队,但是我们始终都把这孩子当成自己人。她对国家队的感情也很深厚,大家都看到了,之前她只要有时间的时候都会队里头,跟以前的队友还有教练们进行交谈,并且就艺术体操的训练互相交流。” 至于之前国家队一直没有召唤冯小满的原因,领队也给出了解释。冯小满需要时间进行恢复性训练,国家队也是凭成绩说话的,不可能让状态不佳的运动员出国参赛。 有人询问领队,冯小满了没有参加国内选拔赛,怎么代表国家队参加世锦赛? 领队笑了起来,似乎对方问了一个相当荒谬的问题:“冯小满是世锦赛冠军啊,她可以不参加选拔,直接入选国家队队伍的。” 这个采访一公开出来以后。先前不少跟风骂冯小满的人,现在度又反过来,觉得国家队实在是太无耻了。人家小姑娘那么长时间没着没落的,被别有用心的人诋毁的时候,他们连个屁都不放。现在看人家拿到了大赛的冠军,又打算退出体育圈子,直接去干模特儿事业时,这才出来强调什么国家荣誉之类的。不要脸的没边没谱了。 结果国家队的这个声明反而起了负面效果,不仅没人感谢他们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网上不少声音都在呼吁让冯小满彻底走人。她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发展她的模特儿事业。对了,那部好莱坞大制作的面试,她也应该去参加。说句不好听的话,她拍一部戏接一个广告的钱,都比她一辈子当运动员挣的奖金要多。 在双方激烈争吵的时候,八月中旬,冯小满又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她居然身着港城代表队的队服,出现在了曼谷世界大运会的赛场上。 接受记者采访时,她给出的参赛理由相当简单,她是在港城读大学,代表港城队出赛理所当然。 世界大学生运动会从理论角度上讲其实属于业余性质比赛,参赛队员是在校大学生跟毕业后两年内的大学生。甚至按道理来说,专业运动员不应该参赛。但鉴于艺术体操的特殊性,包括俄罗斯队、乌克兰队以及保加利亚队等世界强队派出的运动员,都是她们国家队的队员。冯小满这样正儿八经在大学念书的非在役运动员,都成了异类。 艺术体操迷们都兴奋了起来,因为俄罗斯队的莉莉娅以及保加利亚队的贝拉都会出赛。现在再加上一个冯小满,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一次的大运会艺术体操比赛,就是一次小型的世锦赛。他们最想看的就是这艺术体操界三巨头的较量。这三个姑娘会向大家展示出什么是世界超一流的选手的实力。 这一次港城代表队唯一出战个人项目的选手就是冯小满。倒不是港城方面觉得有冯小满一人就可以横扫千军,而是徐大帅跟孙岩都不是在校大学生。她们现在似乎看得非常开,觉得有没有那个文凭其实都不重要。徐大帅话说的坦荡的很,她的文化课底子薄,就是勉强上大学也是自己活受罪。拿个文凭不知道是骗自己好玩还是忽悠谁呢。 “我何必折磨自己呢,我还不如自己踏踏实实地学点有用的东西。等到退役以后,也许我会去当健身教练,也许我会开班教授艺术体操。反正,我得拿出的东西都是我正正经经学到手的,我不想糊弄任何人,没意思。” 孙岩也是这个态度。她现在觉得自己的生活挺踏实的,完全不想再特意再弄些什么了。有那功夫,还不如踏踏实实地好好挣钱。 如此一来,港城代表队除了冯小满参加单人项目以外,就只有集体项目组的几位姑娘了。丁凝跟李珊珊和徐大帅她们是一个状态。但其他三位选手却的确是正儿八经的在校大学生。薛教练七月份从法国返回港城以后,又从港城大学举办的艺术体操大赛当中选拔了两位队员填充进队伍,然后经过了一个多月的紧急训练以后,就上国际大赛赛场了。 有人为此特地拿港城队来嘲笑国家队。人家没上大学就是没上大学,总比有些小学文化都没有,挂着大学生的名头就出来比赛的人好多了。 立刻有人反驳道,别成天鸡蛋里挑骨头,说的莉莉娅跟贝拉好像真在大学里头上课一样。大家都这样,凭什么我们得吃亏啊。 一片吵吵嚷嚷中,艺术体操比赛终于开始了。只是这一次,冯小满并没有再现她在法国国际俱乐部邀请赛上的辉煌,她只拿到了个人全能赛的铜牌以及一棒操的金牌,圈操的银牌跟带操的铜牌。个人全能赛的金牌得主依然是莉莉娅,同时她还获得了圈操跟带操的金牌。贝拉紧随其后,拿到了个人全能赛银牌以及绳操金牌。 这个结果简直给喷子们打了一阵强心剂,他们奔走相告,看看看,她不务正业的后果出来了吧。这个结果就是对她最好的惩罚!她完全就是该死,丢了国家的人! 他们兴奋地等待着冯小满忏悔,痛哭流涕,向大众道歉。然而冯小满笑得一派风轻云淡,下了领奖台以后,她直接就跟莉莉娅还有贝拉一块儿玩去了,压根没有任何要忏悔的意思。记者采访她的时候,她也表示参加比赛最大的收获就是有机会跟朋友们聚在一起。她对自己的曼谷之行非常满意,她没有任何遗憾。 记者非要追问冯小满有什么遗憾。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表示最大的遗憾就是比赛没有奖金,不然她拿到奖金就能跟朋友们好好去吃一顿了。 冯小满的态度激怒了期待她忏悔的人。他们骂她毫无廉耻心可言。 但是现在这种说法已经遭到了越来越多人的厌弃。他们觉得这些人简直就跟疯了一样,他们就是在恶性地针对冯小满。在网络社交平台上,对她支持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简直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恶毒的人,这明明是一个非常棒的姑娘,他们怎么能这样恶毒地诋毁她。 冯小满似乎完全不把这些谩骂放在心上。她参加完世界大学生运动会以后,没有跟莉莉娅她们一道回莫斯科艺术体操基地。她直接上了飞往纽约的飞机,继续去参加维密秀的复试了。对,她就是这么的傲慢,她无所谓。她还要在纽约参加一个平面广告跟一份杂志封面的拍摄工作。 网上现在有一种声音,觉得冯小满实在太有趣了。好,你骂我,我不在乎,我走人。你们以为是宝贝一样的东西,在我这儿并不算什么,拿走就拿走吧,我不在乎。姐不在江湖上,江湖上到处都是姐的传说。 丁凝她们都笑死了。冯小满才不跟那些人对骂呢。她就是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一件事,想把她逼成狗去抢骨头,做梦!她冯小满根本不在乎这点东西。她什么也不说,她就老老实实地工作。 那些穿的少就等于下贱的言论,她压根就不会理睬。对,她就是要去走内衣秀,她要走全世界都盯着看的内衣秀,她高兴!冯小满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把她惹毛了,她就让别人也痛快不了。 维密秀的复试过程也相当简单,模特儿们穿上主办方提供的基本款黑色内衣在评委们面前展示自己,你就是在现场跳迪斯科也没关系。唯一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是,现场的灯打得非常亮,身着简单内衣的模特儿们要在众目睽睽下走来走去,非常考验人的心理素质。 冯小满一开始有点儿紧张,她索性以波浪平衡结合舞步的形式走到了评委们面前,老实交代,她已经紧张到快迈不开步子了。所以她以她觉得最舒适的方式出场了。评委们跟她简单聊了两句,让她说出自己的优势。冯小满直接表示她的体力很不错,就是披挂在她身上的东西再多她也能扛得住。 这个说法逗笑了评委。她的面试过程不到五分钟,但是这段面试视频也被拍了下来发布到网上去。不少人觉得以前的冯小满实在是暴殄天物了。天啦天,她的那身材可真够好的。她走在评委们面前又轻松又自信,她整个人白得在灯光下发亮。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赘肉,线条漂亮得不可思议, 是的,她没有D罩杯的大胸脯,不过没人规定维密秀的模特一定要是大胸啊。况且她的身材比例实在是太完美了,真想伸手摸摸她纤细又充满了力道的腰,还有她紧致修长的双腿,她实在太美了。她的臀型也非常完美,弧度漂亮,没有一点点的赘肉。 其中一位评委在点评她的时候,直接表示:“我不知道其他人的看法,不过我非常喜欢她。她性.感迷人,有一种属于猫特有的神秘的气质。噢,我得说,她眼睛朝我扫过来的时候,我连呼吸都忘掉了。” 人们都等待着维密秀复试的结果。冯小满的支持者们相信,她应该能够顺利通过复试,然后出现在维秘秀的秀场上。对,中国市场是多么的重要,维密秀也需要一张新鲜的面孔了。她的肉体是那么的动人美好,她的气场是那么的狂野强大,谁能够拒绝她呢。 冯小满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她没觉得维秘秀的面试有什么特别的不同。他们也喜欢好沟通愿意表现自己的模特儿。至于穿着内衣面试对于模特而言,完全不奇怪。 “这很正常,很多时候我们都需要穿着突出身材的衣服接受面试,这样设计师才知道什么样的衣服最适合我们。我很希望自己能够通过面试,但是一切的结果要等主官方通知。参加维密秀对我而言最大的收获是,我越来越爱我的身体了,它是那么的美好,我会好好宠爱它一辈子的。” 冯小满笑着强调,她爱她做的一切事情。她为了快乐而生活而工作。她从来不做任何勉强自己的事情。 她知道,维密秀并不是时尚圈最高档的大秀,但是它是娱乐影响力最强的时尚秀。她清楚地明白,她的特点决定了她的商业模特属性。既然如此,她就应该尊重自己的特点,好好将她的商业价值发挥到最大限度。 外界的纷扰与她无关,她继续好好工作好好锻炼。只是现在大家已经无法肯定她究竟是为了维密秀做身材锻炼还是在练习艺术体操了。因为平常冯小满也只是在大赛前夕才开始真正练习成套动作啊。任尔风吹浪打,她自岿然不动。 她坐得住,自然就轮到有的人坐不住了。 在奥运会来临前一年,体育部门的领导班子又进行了调整。一切为了奥运会让道。 国家队再一次发表声明,严肃澄清了网上一些不实传言。领队皱着眉头强调,冯小满始终都是国家队的队员。她是为国争光的运动员。那些恶意诋毁世界冠军的人,其实是在诋毁国家队,在损害国家的形象。散播网络不实传言也需要负责任,公安机关正在严厉打击这些事情。 丁凝看到新闻以后笑得简直要打滚,这些人啊,被打脸打得痛快吧。狗就是狗。难不成还以为主子会把他们当人看,多打几回,大概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298|我很好 一直到八月底冯小满完成大学报名工作之后, 她本人、孙喆还有她在美国的经纪人大卫以及港城体育协会会长跟国家队方面,终于坐在一起好好地商讨起关于她的问题。地点就选在了冯小满在港城的家中。 冯美丽为了陪伴女儿,将京中的房子给租了出去, 在港城做起了代购生意。 她有点儿不安地看着这群集聚在自己家里的人, 生怕他们联合起来欺负小满。孙喆小声安慰她道:“大姐, 你别担心, 我在呢。” 薛教练也抓着她的肩膀摇摇头,表示没事儿。 虽然说事情围绕着冯小满发生, 作为当事人的冯小满却没有任何发言权。妈妈和薛教练陪着她一左一右,坐在边上, 听他们不停的讨论来讨论去, 关于她的姓名使用权跟肖像权的归属, 关于她的身份问题。 冯小满眼睛漠然地的看着窗外。她在港城购置的这套房子面积虽然谈不上有多大, 然而地理位置却极佳, 一抬头就能看到外面郁郁葱葱的绿色。然而生意盎然的碧绿背景下,少女的眼神却是一片死寂。 那一瞬间, 王部长的心都在颤抖。她知道有些事情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有一个李主任作恶,她可以安慰她,等换人来了就好。李主任下去了, 庄主任回来了, 她的处境却并没有好多少。现在班子调整了,领导终于发话要解决她的问题了。只是, 这对于冯小满来说, 大概已经是秋天的扇子, 没什么意义了吧。 王部长站起身来,走到冯小满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已经十九岁的年轻女子对她露出个笑模样,然而什么也没有说。每个人都是悲哀的,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她不怪任何人。但是,她得说,她一点儿也不开心。即使她最终赢了,她争取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她都一点儿也不开心。 雷杰森一时看着自己笑容满面的父亲,一时担忧地看着冯小满。他的心起起伏伏,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那时候他劝冯小满落户港城时,这个女孩子脸上露出的古怪笑容。她说,不,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其实,谁都不能为她做到哪一步。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得自己去争取。 现在网络上关于冯小满的话题已经发酵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她的特推粉丝数目每天都以惊人的数字飞快上涨着,人们关注着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她的事情已经不是简单地关起门来就能解决掉的了。 这才是她选择以二十四小时直播方式生活的最主要的原因吧。她需要舆论的支持,难以被轻易封杀的舆论关注。 雷杰森看着这个面容白皙到半透明的女孩。他想起冯小满曾经对他说的话。她对他紧张不已的告白只说了一句话,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她。她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复杂。 少年人心中一半迷惘一半惆怅。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站起了身来,笑着同那位国家队的庄主任握手,邀请对方去自家小宴。 最终双方讨论的结果出来了。冯小满继续留在港城队训练,她的教练还是薛教练。国家队不干涉她的行踪,她也可以去莫斯科体操训练基地继续训练。除了世锦赛跟奥运会之外,她可以代表港城队出战任何比赛。这个过程中,国家队对她的训练不作任何要求。她也不参加国家队的内部集训以及测试。至于在这个阶段中,冯小满不会以国家队队员的身份接拍任何广告。她的广告收入以及比赛奖金也跟国家队无关。 总而言之一句话,国家队方面对于冯小满唯一的要求就是,世锦赛以及奥运会,她必须得出战。 冯小满清楚地明白一件事,她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要她想成为超级巨星,她想拥有国内的市场,她就不能拒绝。在此之前,孙喆跟她谈过这个问题。这是国家队方面的底线,也是冯小满最大的凭仗。 如果她不出赛,那么很有可能她就会遭到原因不明的封杀,甚至她当初的□□事件也会被翻出来做文章。她不能出现在主流电视台节目中,因为影响不好。她参加的商业活动会被再三审核,以免以前公众反感。如此几次之后,不需要任何落到明面上的规定,市场也就聪明地领悟到意思,然后冯小满的路就被堵死了。 除非她彻底排华反华去迎合一些人,否则哪个厂商会选用一个最大的市场对她关上了门的形象代言人?在这件事上,她别无选择。 一床大被压下来,一切都风平浪静。从来都是这样,在大势面前,个人根本无能为力。她改变不了这样的现实,她就只能忍耐。 薛教练安慰她道:“其实也没得差了,你看,就是欧美国家的那些运动员,跟你这个状态也差不离。日常他们管不了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冯小满点了点头,始终一语不发。一直到那些人讨论完她接下来的所有权问题,她才直接将自己录制好的,重新给国家队修改过的成套动作交给了他们。她对赫主任笑了笑:“庄主任,赶紧放他们出去比赛吧,再待下去,全都废了。” 老赫听到她那句“庄主任”,心里头就是“咯噔”一下。只有他自己心里头清楚,这个丫头这么叫他就意味着,她以后都不可能再把他当成自己人了。赫主任嘴唇嗫嚅了几下,他想劝冯小满,现在还为时不晚,一切不都是由着她的心意来的么。可是他怎么都开不了口。冯小满看他的眼神已经是冷淡礼貌而疏离。 运动员的话语权实在太小了,她坚持顶着诸多不便做二十四小时直播,就是为了让世界听到她的声音。她必须得将自己的信息传递出去,即使会招来谩骂与厌恶,她也要坚持发声。连她自己都不为她发声的话,还有谁能够替她说话呢? 始终满脸温和笑意的雷先生开口打破了这僵滞的气氛。他笑着邀请冯小满一起出席他的家宴。家中厨师祖籍江南,会烧一手好江南菜。 冯小满微笑着摇摇头拒绝了。她微微垂下脑袋,把那句不甘的嘲讽咽了下去。她妈人就在她身边,她还怕没有家乡风味可吃? 她表示她今天晚上的飞机,马上出发返回莫斯科。她这句话一说出口,赫主任跟王部长的脸色都变了。冯小满的态度已经非常坚决了,她甚至连坐下来跟他们叙叙旧也不愿意了。这个骨子里头倔强到死的孩子,用她的态度表达着她内心的愤怒。不管有多少情非得已身不由己,可是现在他们的之间的关系已经走到了目前的状态。破镜难重圆,她再也不可能将他们当成家人来对待。 赫主任叹了口气,叮嘱她路上小心。 冯小满微笑着道了谢,转过头,毫不留念地大踏步走了。雷杰森追上去,表示自己刚好想去莫斯科办点儿事情。结果却被冯小满给拒绝了,她笑容温和,语气却坚定:“你应该去好好上课。” 始终坐在一边的珞珞收拾好了行李,继续捧着相机跟着冯小满。刚才的那一段内容她没有拍下来,以谈话内容涉及国家队的战术安排不能泄露为理由,只拍摄了冯小满在这个过程中发呆的场景。 珞珞担忧地看着冯小满,小声问她:“你怎么样啊?” 冯小满摇摇头:“没事儿,我挺好的。” 薛教练冲自己昔日的老领导露出了歉意的笑容,搓着手表示:“哎呦,真不好意思,照理说我怎么也该一起吃顿饭的。不过我晚上还得教小朋友上课,所以,我也不去了啊。” 雷先生笑了笑,说教育乃大事,招待国家队领导的任务就交给他好了。 冯小满一路往机场走的时候,都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个不停。就连她的粉丝群里头,都有人在问她,她为什么还坚持参加比赛,还坚持自己的运动员身份。 冯小满看了手机,直接对着相机镜头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她甚至有点儿赌气地表示:“你们问我,我问谁去呀?我要是能够控制的了自己,我就不会参加比赛了。” 淇奥他们都有点儿担心冯小满的话会引起大众反感,劝她平和一些。 这种话不能说,说了会让艺术体操迷们难过的。 冯小满直接怼回去:“他们难过我得兜着,那我难过的时候,谁管我啊!” 淇奥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无解的问题了,好在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是,冯小满不过发了一件脾气之后,依然拖着行李,上了飞往莫斯科的飞机。 在这个过程中,她不仅负责自己的箱子,珞珞的箱子也归她管,因为珞珞要一直管着相机。这点为冯小满赢得了不少路人的好感,因为她不矫情也不娇气,身上一点儿明星架子都没有。 淇奥他们小心翼翼收集着反馈数据进行分析归纳,现在冯小满在国内的工作室的工作都是原先粉丝会的主干会员在负责。他们粉丝会现在也分成了三大块,一块是工作室,一块是真人视频直播公司,还有一块管理粉丝工作。淇奥都没搞清楚她是怎样稀里糊涂从业余走向专业,成为圈里人的。 她叹了口气,只求冯小满接下来的生活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吧。都说福兮祸兮,福祸相依,好歹也给冯小满这倒霉孩子一点儿好事啊。 冯小满抵达莫斯科机场后,就直接坐车去了艺术体操训练基地。大约是淇奥始终捧着相机跟着她太过于瞩目,冯小满居然在异国他乡被人认了出来,还有人问她要签名。她笑容满面地满足了对方签名合影的要求,然后挥挥手下车去了。 她要在莫斯科艺术体操训练基地三个星期的训练,然后直接跟俄罗斯队一起飞往希腊古城帕特雷。今年的世锦赛将于九月十八日起,在这里举行。奥运前一年的世锦赛,最为世人所瞩目,因为它也是奥运会资格争夺赛。 莉莉娅担心的看着冯小满,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觉得重新出现在体操基地的冯小满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 冯小满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她还好,只是有点累了而已。 莉莉娅叹息道:“你真的决定放弃四大时装周了吗?亚历山大先生还说希望在巴黎跟你再合作一次呢!” 要知道,这可是全世界模特儿们都为之疯狂的四大时装周啊!今年甚至已经有不少设计师直接表示希望邀请冯小满为他们走秀了。为此,雅兰达都已经念叨了好几天,她对冯小满是多么的又爱又恨了。她甚至胆大包天地在艺术体操基地食堂中就公然叫嚣,如果是让她去走B家的秀,毫无悬念,滚蛋吧,艺术体操。 然后口出狂言的雅兰达毫无悬念地被阿芙罗拉教练勒令滚蛋了。 莉莉娅愁眉苦脸道:“雅兰达到现在还吓得不敢过来呢。她怕阿芙罗拉会朝她咆哮。我们晚上先别玩儿器械了,去看看可怜的雅兰达吧。” 冯小满看到雅兰达本人的时候,一点儿也没觉得她有多可怜。相反的,她红光满面,看上去快乐急了。她参演的电视剧已经开始播放了,大家都喜欢她在电视里头的表现。 雅兰达捧着脸表示:“嗯,也许我错了,我最适合的地方其实是拍摄现场。对,动起来的我比静止的我,更加动人。” 冯小满突然间想起几年前,她第一次跟着庞清抵达莫斯科机场时,过来接她的雅兰达说的话,她是被艺术体操耽搁的模特儿。她忍不住笑了,上前去拥抱了雅兰达:“亲爱的雅兰达,我最爱你。”最勇敢最坚强什么都无法打败她的雅兰达,人人都爱她。 雅兰达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冯小满给抱住了。她气恼道:“嘿,小鬼,为什么我觉得你又长个子了?” 冯小满笑了起来,摇摇头:“很遗憾,我没有,我现在还是一米七六。不过我想也许是因为我的腿太长了,所以你产生了错觉。” 雅兰达愤恨道:“听着,小姑娘,要论起身材比例肯定没有比我更好的人。你不过是脸蛋好看,占了便宜而已。嘿,那些设计师也是被你的脸迷惑了。” 莉莉娅愁眉苦脸道:“你真的不去参加时装周了吗?噢,我原本还指望你能跟奥斯蒙·布兰科先生在时装周上偶遇,然后帮我要签名呢。” 冯小满莫名其妙:“为什么一定要在时装周上偶遇啊?” 莉莉娅面上露出了陶醉的神色:“因为这样才够浪漫啊。我想在我的成套动作中增添浪漫的成分。这样才够美好。” 冯小满被莉莉娅的逻辑给绕晕了,直接拒绝:“好了,亲爱的莉莉娅,不要幻想了,这是不现实的。我还要好好训练,准备比赛呢。” 雅兰达放下了手中的冰淇淋,对于冯小满目前的处境也是叹气。好吧,运动员对于奥运会总是会有执念的。娜塔莉亚到今天都觉得惋惜,因为她没有拿到那枚最重要的奥运会金牌。其余的奖牌加在一起都比不上那一枚金牌来的有诱惑力。 莉莉娅还在喋喋不休地遗憾,亲爱的小满不能跟奥斯蒙在时装周上相遇了。 冯小满忍无可忍:“你到底想要什么?” 莉莉娅瞪大了眼睛:“爱情啊,你难道不觉得我们的成套动作中总是缺乏爱情的成分么。嗯,也许你以前的烟花跳还有点哪儿感觉,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 冯小满头疼:“感情有那么多种,为什么非得是爱情?” 莉莉娅一本正经:“因为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冯小满反唇相讥:“难道亲情和友情就不是了?” 莉莉娅直接跟她掰着手指头数:“你看看,是不是所有的伟大的艺术作品表达的主题都是爱情?可见最打动人心的还是爱情。” 冯小满拿出火鸟作为反击。莉莉娅则表示那是因为王子太弱了,不能作为火鸟爱慕的对象,否则肯定也会有爱情的。 雅兰达看着莉莉娅,点点头道:“我们可爱的莉莉娅也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对,莉莉娅肯定是想恋爱了。” 莉莉娅大大方方道:“这难道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吗?小满也会想的。” 冯小满摇摇头:“不,我一点儿也不想。” 莉莉娅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为什么要这样呢?嘿,小满,你在逃避什么呢?” 冯小满愣了一下,矢口否认:“不,我从来没有逃避过任何事。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将时间花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 莉莉娅来了兴趣:“为什么你会觉得没有意义呢?你看,恋爱会让我们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冯小满哭笑不得:“好了,莉莉娅,我真该介绍你跟奥古斯汀认识。你们肯定有很多共同的话题。” 莉莉娅立刻拒绝:“哦,不,亲爱的小满,你还不如介绍布兰科先生给我认识呢。嘿,亲爱的,你难道不觉得他很有《卡萨布兰卡》中里克的气质吗?亨弗莱·鲍嘉的真爱也是位与他年龄相差了二十五岁的时装模特儿啊。” 冯小满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颤颤巍巍地表示她要去跟阿芙罗拉教练打小报告。莉莉娅要爱上一个年龄比她父亲还大的男人了。阿芙罗拉教练肯定会疯掉的。 莉莉娅气得直跳脚:“不是我,我不是时装模特儿。嘿,小满,我说的是你,你应该好好体验一下恋爱的感觉。听我的,奥斯蒙是个不错的选择。” 冯小满立刻拒绝:“不,这是不可能的。莉莉娅,你不应该吓我。” 餐厅里响起了欢快的大笑,冯小满听到自己的身后有人开口:“好了,记者先生,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不可能了吧。如果我追求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的话,我会吓到她的。” 冯小满不可置信地慢慢转过了身体,然后囧囧有神地看到了奥斯蒙·布兰科。还真是应了中国的那句老话,说曹操曹操就到。她结结巴巴道:“布……布兰科先生,您,您怎么在这儿。” 真是大写的尴尬二字。 鉴于她们大小也算是公众人物,谈论的话题又比较隐私,所以她们刚才是用英语聊天的。莫斯科人的英语普及率不算高。 莉莉娅一声尖叫,刚想扑上去,被冯小满坚定地制止了。她真怕莉莉娅会突然间说出什么不知所谓的话来。她捂住莉莉娅的嘴巴,冲对方露出讪讪的笑:“我的朋友是你的超级粉丝,她有点儿太激动了。” 299|缺什么补什么 雅兰达笑眯眯地挺身而出, 拦在了两位伙伴的面前,主动跟奥斯蒙·布兰科打招呼,表示自己非常喜欢他。 奥斯蒙微笑着主动跟她握了握手, 表达了对她的感谢。 被冯小满限制着人身自由的莉莉娅拼命地想要挣脱开来, 冯小满坚定地捂住她的嘴巴, 坚决不让她在起什么幺蛾子。对, 之前那段录像的录音也要屏蔽掉,理由就是涉及女性隐私话题不方便公开。 莉莉娅看着雅兰达跟奥斯蒙握手时, 也徒劳地伸着她的手。她简直要眼泪汪汪了。奥斯蒙·布兰科善解人意地主动伸手跟她握了一下,笑道:“谢谢你, 你很可爱。” 冯小满在莉莉娅双眼放光的时候, 坚定地将自己的朋友带远了一些。 奥斯蒙看到珞珞拿在手里的相机, 忍不住微笑起来问冯小满:“你还在坚持着直播?” 冯小满点点头:“是啊, 我觉得还不错。” 出乎冯小满意料的是, 奥斯蒙居然直接朝相机镜头挥了挥手,祝福所有观看视频的人生活愉快。 莉莉娅的眼睛亮得简直能爆掉灯泡了。她双手挥舞着, 企图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情绪。然而冯小满死活不肯给她机会。她朝奥斯蒙点头,尴尬地表示:“那个,我们还有点其他事情要去处理。这里的冰淇淋非常不错, 希望你能够喜欢。嗯, 祝你在莫斯科待的愉快。” 说着,她干脆利落地把莉莉娅给拖走了。 雅兰达跟在后面喊:“嘿, 嘿, 小满宝贝儿, 我们可以再待会儿的。真的,其实我们的事情一点儿也不着急。” 奥斯蒙目送冯小满离开,笑着跟记者调侃道:“哦,别看她长得瘦弱,她可真是力大无穷。所以武术指导非常喜欢她,因为她的打斗动作非常漂亮。眼见为实,德林顿先生,现在你能够相信传闻都是假的了吧。我跟阿普诺尔之间真的没有什么。我们也没有私底下约会过。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但是,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故事。” 一直到出了冰淇淋店,冯小满才松开莉莉娅的嘴巴。 可怜的莉莉娅简直要哭了,她委屈道:“哦,小满,我原本能够跟奥斯蒙拥抱的,真的,我觉得他会拥抱我的。” 冯小满冷酷地表示:“放心吧,坚决不会。” 莉莉娅嘟着嘴巴控诉:“你太霸道了,真的,小满。” 雅兰达则是好奇地问冯小满:“嘿,布兰科先生到莫斯科来干什么?” 冯小满一点儿形象也不讲,直接翻了个白眼:“你问我问谁去呀?” 雅兰达愤恨道:“小满,我觉得你没有以前可爱了。以前你什么都听我的。” 冯小满言语句句带刀:“对,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容易被假象蒙蔽了双眼。”简单点儿讲,谁年轻的时候不眼屎糊一把眼睛呢。 她们正说着话,冯小满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发现是奥斯蒙·布兰科给她发的短信:非常抱歉,可能我的突然出现吓到了你。我是来莫斯科工作的。希望不要因此对你造成任何困扰。 冯小满看着短信尴尬不已,明明是她跟朋友在背后说人家的怪话,给抓了个正着。她只好讪讪地回复祝对方工作愉快。然后,她直接拿着手机给雅兰达跟莉莉娅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爱情电影看多了的莉莉娅甚至连奥斯蒙·布兰科是特意飞到莫斯科来安慰她的这种想法都冒出来了。姑娘啊,生活哪里有那么多浪漫剧情,醒醒吧。 “现在你们明白了吧,真的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唯一的事情就是那家的冰淇淋太有名了。” 莉莉娅表示反对:“不,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话,他为什么要这么体贴地叮嘱你。哦,上帝提醒我,一定有什么故事发生。对,我想起来了,据说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美国人都不爱用手机短信。他肯定是为了你才发短信的。” 冯小满简直想掐死口无遮拦的莉莉娅了。她愤恨道:“亲爱的宝贝,你去恋爱吧,真的,赶紧来个男人把你带走吧。这样就可以不用烦我了。” 莉莉娅立刻抱住她的胳膊:“不,亲爱的小满,对我而言,任何男人都没有你重要。” 冯小满冷酷到底:“我决定喜新厌旧了。” 雅兰达在边上又是笑又是摇头,不时感慨:“年轻真好。” 然后她就被莉莉娅跟冯小满联合起来镇压了。真是要命啊,现在的孩子为什么长个子都要比她还高? 冯小满一直到回了宿舍以后,都在思考着莉莉娅的问题。她一本正经的告诉自己:“亲爱的小满,你知道你现在的成套动作中缺乏什么吗?对,缺乏的就是爱情。所以你的成套动作感染力已经没有以前强了。” 冯小满直接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一定要是爱情呢?亲情友情,难道不可以吗?” 莉莉娅大摇其头:“不,不行,这些还不足够。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比赛中输给我吗?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没有给观众还有裁判他们期待的东西。” 冯小满反唇相讥:“说的好像你的成套动作当中全是爱情一样。” 莉莉娅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哦哦,亲爱的,我必须得告诉你,人们对我跟对你的期待不同。因为我是最可爱的莉莉娅啊,所以我的成套动作当中可以一点儿爱情也没有,依然不影响人们对我的喜爱。可是你不一样,他们期待从你身上挖掘出爱情来。” 冯小满哑然失笑,这什么鬼逻辑呀? 莉莉娅眨着眼睛,暧昧地笑道:“嘿,宝贝,你知道你是多少人心目中的梦中情人吗?有多少人在幻想着你入睡。” 冯小满立刻瞪眼。莉莉娅一点儿也没被她吓到:“是的,亲爱的,你要知道,包括你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心颤。你这样的尤物,如果没有爱情的话,怎么能够说服别人呢?” 冯小满恨死了。她没有办法理解莉莉娅的逻辑,也不想再被她纠缠下去,索性逃回了自己的宿舍。 莉莉娅在后面追她:“嗨,小满,你不要选择逃避,不,你必须得用爱情来打动人心。我很肯定,你缺少的就是爱情。” 冯小满捂住耳朵大声喊:“不,我坚决不要听你胡说八道。” 她跑到自己宿舍所在楼层时,碰到了钱苗苗跟陈美。她朝这两个姑娘笑着点点头,然后步履轻快地往自己的宿舍走。 钱苗苗张了张嘴巴,想要喊住冯小满,却最终还是没有勇气。现在她们还是同在奥尔加教练的麾下训练,但是小满姐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钱苗苗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不同。是的,她现在依然会指导她和陈美,只要有她们有任何疑问的话,她都会非常耐心的给她们做讲解。但是,更多的就没有了。 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关注到了自己身上。她不再将温和的目光投注到她们身上。 钱苗苗觉得难受极了,她的小满姐不见了。 她跟林子矜还有胡图图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两人都安慰她:“算了,咱们要理解小满的感受。不管怎么说,那么长时间是我们跟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一直没人出声。” 钱苗苗还是有些惆怅。林子矜只好含蓄地告诉她:“你别逼小满了,她这是为了我们好。” 现在冯小满跟国家队的关系非常微妙,如果她们跟小满走的近的话,也许反而对她们不好。大约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小满对她们的态度一直都是淡淡的。她更多的时候都是沉湎于自己的成套动作琢磨当中,要么就是成天跟莉莉娅待在一起。 胡图图觉得惆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就走到了这一步。每个人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裹挟着,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有诸般无奈。然而这一切真的发生时,她们却又无法不难过。 冯小满回到寝室以后,开始躺在床上发呆。 珞珞手脚麻利地将视频传上网,顺便进行字幕翻译。目前字幕就中英文两个版本,再多的,人手不足,助理珞珞小姐姐表示自己也不会。 冯小满仔仔细细地思考着莉莉娅的话。 莉莉娅是不会故意欺瞒她的,她虽然并不擅长成套动作编排,但是她有着非常敏锐的感悟能力。她能够从一个人的成套动作中看出表演者的心情变化以及编排者想要表达的感情。 冯小满开始想那个问题,她究竟在躲避什么呢?不,冯小满并不认为自己有躲避爱情,她不过是没有遇见那个让他心动的对象而已。可是如果没有心动的话,那又怎么能够将爱情融入到她的成套动作当中去呢? 她叹了口气,爬起床,刚好听到珞珞大功告成的欢呼声。 冯小满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就这么传上去了?噢,不,今天晚上的内容应该屏蔽掉一部分内容的。不然我完了,我会上足了绯闻头条的。” 珞珞瞪大了眼睛,冷酷地告诉她:“不要幻想了,你得真实地记录自己的生活。” 冯小满直接在摄像机镜头下展示了一张生无可恋脸。人是怎么死的,就是这么作死的! 作为一位热搜体质红人,冯小满还真是有自觉。等到这一段视频发布出去以后,大家立刻都炸开窝了。上帝呀,老天爷呀,阿弥陀佛呀,各路神灵呀,小满是应该要谈恋爱了吧。她的粉丝们一片鬼哭狼嚎,不要啊,她们的小满怎么能够被哪个臭男人给拐跑呢? 也有理智的大粉丝表示,应该让冯小满去谈谈恋爱了。这样的话,小满的情感才是完整的。 有人分析冯小满之所以一直对恋爱不感兴趣,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父亲非常糟糕,以至于她潜意识里对男性的印象都很差劲,另一方面应该是她少年时的遭遇,令她有恐惧男性的心理。在这种情况下面,一位温柔的帅大叔简直就是最佳选择。 等到奥斯蒙·布兰科在视频里朝众人打招呼的时候,网友们更是疯了,对,就是那个帅大叔。别说他不喜欢冯小满,他看小满的眼神多温柔啊。 立刻有人表示反对,不可以,坚决不可以,这位大叔已经完全可以当小满的父亲了。你们没听到小满说么,奥斯蒙·布兰科如果追她的话,会把她给吓坏的, 冯小满才不去网上看评论呢!作为一个热爱艺术体操事业的好姑娘,她肯定会孜孜不倦地加以学习,来提升自己。她毅然决然地坐到了电脑面前,准备找一部爱情电影来培养情绪。她一边问珞珞推荐哪部电影,一边习惯性地上线看邮件跟留言。 珞珞一部部地报上电影名字,她都没什么兴趣。这时对话框弹出来了,是孟超在线上戳她。 冯小满装死,直接警告道:不许问我关于奥斯蒙·布兰科的任何问题。 孟超诧异不已:“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为什么要问他?” 冯小满这才松了口气,乐观地想着,说不定大家都有一双火眼金睛,能够发现一切都是巧合,没有任何绯闻的价值。宣传期绯闻懂不懂?不用在意啦! 她没有回答孟超,而是直接转移了话题:“吃过午饭了没有,普林斯顿的课业这么轻松吗?” 说起这件事,冯小满心里头就暗戳戳地冒火。她的自尊心受到打击了,孟超申请上了普林斯顿大学,眼睛一眨,就成了能秒杀她的学霸了。虽然孟超小心翼翼地解释了很多次,他其实是凭借篮球特长生才被选中的,但这依然不能让冯小满的羡慕嫉妒恨歇下来一点点。 她当时跟孟超打电话的视频录下来上传到网上时,因为她脸上大写的嫉妒两字,还赢得了小心眼的名号。粉丝们将她的表情截屏做成了表情包,配上的文字就是“羡慕嫉妒恨”。 冯小满酸了孟超两句,心头的嫉妒总算是消除了一些,开始切入正题:“你有没有看过我新的成套动作?” 孟超赶紧回复她:看过,非常不错,很精彩。 冯小满不高兴起来:“你别跟奥古斯汀一样,我要听真实的话。你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孟超犹豫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告诉冯小满。他觉得,她的成套动作非常刺激,很精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少了让人回味的东西。 冯小满垂头丧气。好吧,连孟超这种不敏锐的老实头都这么觉得,看样子她的成套动作的确出现了问题。 她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跟孟超诉苦她成套动作中情感缺乏的问题。 “莉莉娅认为我的成套动作当中应该拥有爱情的成分,理由是人们期待从我身上发现爱情。” 冯小满能够猜测到大概是为什么。她天生就是性.感范儿。丁凝以前经常说她的话就是,明明她其实没有任何意思,她一个眼风飞过去,别人的身子都要酥了半边。用老丁的话来说,她媚态入骨,天生的,没得救。 陷入困境的冯小满有点无奈,她抱着膝盖,仔仔细细地琢磨着,这件事情该如何解决。已经发现的问题却无视,那不是她的作风。 孟超在那边犹犹豫豫的,他不知道该不该给小满提供一点儿他的想法作为参考。如果小满问他,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时,他就实话实说。希望成为她最趁手的存在,让她感觉到有了他,生活变得方便而且舒服起来。 可惜的是,冯小满却始终没问孟超这个问题。大概是因为她觉得问别人这个问题有点儿怪怪的。她直接叹了口气,告诉孟超:“好了,我明白了,我会自己好好琢磨这个问题的。我不跟你聊天了。我得认认真真地去刷《卡萨布兰卡》了,说不定我能够在爱情电影中,找到灵感。” 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嘛。冯小满美滋滋的,信心十足。 孟超有点儿失落,他其实想说莉莉娅的看法没错。小满的确有些抗拒爱情。不过,他能够理解小满的心结,她需要时间去一点儿一点儿地化解。等到她自己愿意的时候,才是她开始恋爱的时刻。 冯小满这个急性子,看着《卡萨布兰卡》就想快进,看到一半时居然开始打瞌睡。不是电影不好看,不过,这不是到了她睡觉的点儿了么。 她打了个呵欠,转过头来问珞珞:“咱们是不是应该睡觉了?” 珞珞看得津津有味,沉浸在二战恋歌中惆怅不已。听了冯小满那煞风景的话,看她满脸困顿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得说一声,你居然看《卡萨布兰卡》看困了,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冯小满一被吼,立刻怂了,委屈不已:“这个不是已经到睡点了吗?我得按时睡觉啊。” 珞珞完全拿她没办法,只好任凭她洗漱。冯小满敷完睡前面膜,接着就躺上床呼呼大睡了。珞珞直接将这一段录像又传递到了网上去,吐槽道“我真是管不了她了”。守在电脑前等待的网友们看着都笑翻了。 就莉莉娅那小丫头还想着撺掇冯小满谈恋爱呢!可是冯小满光长个子不长心啊,现在她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对于爱情还是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 300|如果不恋爱 冯小满睡得并不好。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 耳边一直想着那首《As time goes by 》。 早上起来的时候,冯小满直接对着镜头苦笑:“知道睡眠质量多重要了没有?来看看我的黑眼圈吧。”说着,她还直接给了镜头一个特写, 然后她就开始教大家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 应该怎样处理。 冯小满一边做着护理, 一边叹气道:“睡不好是美容的大敌呀, 最好手段应该是运动吧。我们去做运动吧。” 珞珞在边上笑了起来,问她昨天晚上在梦里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冯小满直言不讳:“我还没有找到灵感, 我现在很愁的慌。是的,你得相信我其实是艺术家, 对于艺术家而言没有灵感, 简直就是逼死的节奏。” 她琢磨着要把电影再从头到尾地认真看完, 接着, 她要好好地把里面所有的配乐都听一遍。 珞珞有点儿担忧, 建议她:“我们要不要换一部轻松点儿的电影吧?嗯,有很多爱情片也非常有趣啊。我给你再找找看, 我有不少珍藏的碟片的。” 冯小满摇头:“不行,先把这部看完再说,我还就不信了。” 说着她又打了个呵欠, 伸了个懒腰。 她去洗漱的时候, 珞珞将她起床后到现在的片段也传递到了网上,顺便表达了一下对于缺乏灵感的艺术家的同情。然后跟着冯小满急急忙忙地去体术体操馆了。 看到体重秤的时候, 珞珞一直不停地坏笑着。冯小满被她笑得心里发毛, 一边叹气, 一边鼓足了勇气站上去称体重。昨天晚上,她跟雅兰达还有莉莉娅可是犯罪了呀,她们吃了冰淇淋。这对每一位需要保持苗条身形的女性来说都是大犯罪,已经退役的雅兰达都不例外,何况是现在正处于最容易长胖的她跟莉莉娅。 冯小满一边上秤,一边嘀咕:“好吧,我知道我不应该吃冰淇淋,我知道我犯罪了。不过人生如果永远都寻规蹈矩的话,那该多无聊啊。好吧,我承认,我就是觉得冰淇淋好吃。” 她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哭丧着脸站了上去,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看。 珞珞站边上,跟负责她们体重测量的助理教练一道儿都快笑死了。指针颤颤巍巍地挪动着,最终稳稳地停在了51.9公斤上,冯小满差点儿没哭出来。太危险了,她的上限就是52公斤,她不可以超过52公斤,但是同时,她的体重也绝对不可以少于51公斤,否则就意味着她身上的肌肉太少了,没有办法安全地承担足够的运动量。 下了秤以后,冯小满叹气:“天哪,太玄乎了,我今天终于能够吃饭了。” 吃早饭的时候,莉莉娅毫不犹豫地端着餐盘跑过来找她。她的来意非常简单,就是拼命地撺掇冯小满谈恋爱:“对对对,亲爱的小满,你得相信我,你缺乏的是恋爱经验,恋爱恋爱恋爱。” 冯小满蛮横地拒绝:“但是我不要。” 莉莉娅苦口婆心道:“亲爱的小满,我知道你有很强烈的逆反心理,别人越是让你做什么,你就又不要做什么。不过,作为你的朋友,我得告诫你,这样才能让你脱胎换骨,” 冯小满直接把头扭过去了,她不要跟莉莉娅说话了。莉莉娅哈哈大笑,珞珞也笑了起来。 就连阿芙罗拉教练都把冯小满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就她的成套动作存在的问题开始提出自己的看法:“好了,聪明的姑娘,我相信你现在已经发现问题之所在了。对,你的成套动作非常惊险,非常刺激,看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一边期待它赶紧过去,一边又害怕它消失,就这么结束了。可惜的是,艺术体操必须得包含的一种精神以及情感在里头。你的精神很足,你的情感投注太少了。我并不要求你一定要投入爱情,你觉得投入什么样的感情比较好那就选择去吧。” 她笑了起来,站起身来抱了抱这姑娘,叹了口气道:“是的,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老过,可是看到你们一个个长大了,我却不得不承认时光的流逝。” 这原本是一幅相当温情脉脉的画面,如果阿芙罗拉教练不加一句“小满也要到快要谈恋爱的年纪了”的话。 原本感动得快要掉眼泪的冯小满顿时噎住了,哭丧着脸来了一句:“我不要。” 然后阿芙罗拉教练大笑了起来。 冯小满非常惆怅地发现一件事,现在大家一下子全都变成了恋爱脑。每个人都笑容暧昧的劝她去尝尝爱情的滋味吧。这会让她的人生经历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他们越是这么说,冯小满就躲得越厉害。她把自己锁在寝室里头,让珞珞自己玩去,相机放在桌上对着她的脸就行。她一遍又一遍的认真地看着电影,表情严肃的进行结构分析。她把那首《卡萨布兰卡》跟小野丽莎演唱的《As Time Goes By》都翻出来,反反复复地听了一遍又一遍。 她对着镜头叹气:“就跟你们看到的那样,每一件的艺术品的诞生都极为不容易。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要求自己展示给大家看的必须是能够打动人心的艺术品。” 冯小满不停地听着,她的脑海里似乎模模糊糊的有点儿想法了。但是这想法实在太过于飘渺,她怎么也捕捉不到。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直接就躺回了床上去。现在她的黑眼圈愈发明显,因为心里头藏着事,她觉得自己怎么也睡不好,运动也帮不了她。就连她的经纪人先生,都不得不打电话过来提醒她必须得注意自己的形象。再这么蓬头垢面下去,相信所有的厂商都会犹豫,她这个代言人到底合适不合适。 冯小满想到了经纪人先生,总算良心发现,主动致电了对方:“亲爱的大卫,我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工作安排?” 大卫一声尖叫:“哦,我亲爱的阿普诺尔,你终于想起来你还有工作安排了?宝贝,只要你愿意的话,你的工作可以一直排到明年。对,我立刻给你订机票马上回纽约,时装周上的设计师们都会爱死你的,宝贝。” 冯小满叹了口气:“亲爱的大卫,我们现实一点,能否告诉我,现在在莫斯科我还有什么工作?” 经纪人先生叹了口气,似乎在翻动着什么笔记本之类的东西。他的语气非常无奈:“因为你一直沉迷于艺术体操,这份工作原本我是想替你替你推掉的,不过既然你现在有心思工作了,那就去吧,接着跟奥斯蒙·布兰科拍广告去。” 想给冯小满推掉这则太阳镜广告的经纪人先生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替她的体育事业让道。之前冯小满跟奥斯蒙·布兰科合作手表广告时只是一位普通模特儿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冯小满自然不能局限于只是作为普通的模特儿出镜。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虽然合作对象是奥斯蒙·布兰科这样的超级巨星,她的经纪人先生依然不得不,冯小满到底要不要去参与拍摄这支广告。 毕竟,从开始到现在,他的模特儿跟布兰科绯闻已经传的太过于热烈了。经纪人先生不得不担忧,这些会不会对他旗下模特的形象造成不良的影响。毕竟如果这个时候,一直跟奥斯蒙·布兰科扯在一起的话,有强烈的抱大腿的嫌疑,对她独立倔强的新时代女性的形象影响不好。 大卫先生犹豫来犹豫去,结果冯小满一提要求工作了,他就将所有的担忧抛诸脑后,大手一挥就算冯小满去片场去了。 莉莉娅的尖叫声简直要将整个宿舍楼给掀翻。 冯小满端着她招牌的翻死鱼眼造型,告诫莉莉娅:“你安静一点儿吧,你如果再这么叫下去的话,我绝对不带你去片场。” 莉莉娅激动得要死,抱着冯小满的胳膊眨着眼睛,不停地晃来晃去:“亲爱的小满,带我去吧,带我去吧。我一定要去!” 冯小满嘿嘿怪笑:“不,礼拜六的时候,阿芙罗拉教练是不会放你出去的。” 莉莉娅做样子要哭给冯小满看。她的朋友骄傲娇地扭过头:“这一招对我是没有用的,莉莉娅。比起你,我显然更怕阿芙罗拉教练。” 不怕死的莉莉娅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冯小满,语气热切道:“噢,我知道了,奥斯蒙肯定是在等待你,所以才在莫斯科逗留这么长时间。他可是超级巨星,他那么繁忙。” 冯小满哭笑不得,叹气道:“为什么你们总是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呢?他是为了工作选景。他要当导演了。” 莉莉娅直接上手掐她的胳膊,眼睛亮得像是电灯泡:“女主角是你吧!上帝啊,这简直太浪漫了!” 冯小满不得不摇晃她的胳膊:“醒醒吧,少女!我连他要拍什么电影都不知道。况且我连《迷岛》都不得不推掉了,我哪里来的时间拍电影?!” 她直接将已经满脑子粉红色泡泡的莉莉娅给赶出了宿舍,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姑娘们总是幻想着生活全都围绕着爱情转悠。不,请相信鲁迅先生的话,爱情之外还有生活,生活才是生命的本来意义。” 珞珞在边上笑:“嗨,小满放轻松一点儿嘛。起码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我是你,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我肯定少女心爆棚,心花怒放。” 冯小满异常诚实地告诉珞珞:“我想象了,然后我觉得这种场景非常诡异。大家不好好工作,置自己的合作伙伴于不顾,全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难道不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吗?” 珞珞无奈地叹气:“可是你不谈恋爱的话,怎么丰富你的成套动作的情感?” 冯小满一边敲着桌子模拟《卡萨布兰卡》的节拍,一边漫不经心道:“《荆棘鸟》里头,那个忽悠朱思婷的剧场演员也这么说,然后朱思婷跟他上了床,但是她也没能获得什么恋爱的启示啊。” 珞珞目光热切:“可是朱思婷等来了雷恩啊,理解她、爱她、等她的雷恩。” 冯小满笑了起来:“对,而且他还拥有着极高的社会地位、多金且温柔。醒醒吧,少女,这外挂开得我看书时都忍不住呵呵了。” 珞珞倒在床上:“不行的,小满,作为一名艺术家,你得梦幻一点儿,你不能这么现实。” 冯小满自嘲道:“我还不够梦幻吗?不然你看我现在正在做什么。”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电脑推开,对着摄像机镜头叹气:“完了,现在运动都拯救不了我了。好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希望这一次的广告拍摄可以帮助我放松点儿。我的黑眼圈告诉我,我太紧张了。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为了能够神采奕奕地出现在片场,冯小满这天晚上早早地就睡了。这一次,大约是因为注意力转移了,她不再纠结成套动作的情感灌注问题,她的精神轻松了不少。 早晨起来的时候,冯小满总算呈现出久违的精神饱满的状态。她一边拿着洗漱用品,一边故意凑到相机面前臭美:“看看看,知道美容觉是多么重要了吧,我又爱上我自己的脸了。” 她跑去洗漱完毕之后,就轻手轻脚地出发了,连早餐都没用。楼下的管理员阿姨大笑:“你真的不带莉莉娅去吗?她会哭的。” 冯小满笑了起来:“不,如果我把她带走的话,阿芙罗拉教练会让我哭的。” 去了片场拍摄现场的路上,珞珞尽职尽责地捧着相机跟她一块儿走。她对着相机絮絮叨叨:“我知道大家都非常期待小满跟奥斯蒙·布兰科拍广告的现场。不过非常抱歉的事情是,因为涉及到商业机密,所以我不会将这个场景记录下来的。包括小满在广告中的造型我也不能透露。拍摄花絮也得等官方自己发布。” 冯小满笑着看镜头道:“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到时候我们会口述的,但是想看什么那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抵达片场的时候奥斯蒙·布兰科还没有到,现场只有导演跟几位工作人员在聊天。冯小满曾经跟导演合作拍过平面广告,双方的工作经历还算愉快。她主动上去跟导演等人笑着打了招呼,然后导演过来跟她说了一下今天的拍摄任务。 简单点儿讲,冯小满在这一次的拍摄中要负责当好一个美美的花瓶。她需要跟奥斯蒙·布兰科共舞,在阳光下大笑着追逐以及落日后享用烛光晚餐。这是一部彻头彻尾的爱情小品啊。中间有一个惊险的场景是屋里的玻璃窗突然间掉下,玻璃四溅的时候,男主角护住了女主角。 冯小满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在内心吐槽,又是老套的英雄救美。她又成了彰显英雄主义的背景板。 珞珞在边上听着,一边星星眼一边感慨:“好浪漫啊,好心潮起伏啊。” 冯小满不停地翻白眼看她。导演在片场笑着催促了冯小满去用早饭。她正在吃自己的水果沙拉时,奥斯蒙·布兰科总算出现了,他手里捧着一盆粉色的花放在了桌子上,笑着跟导演表示:“看,我们的屋子是不是明亮了不少?” 女性工作人员尖叫,大夸奥斯蒙实在是太浪漫了。 奥斯蒙笑了笑,自我解嘲道:“不,浪漫应该是手捧一束鲜花。我是花草匠。” 他礼貌地冲着冯小满点点头,然后笑着对着镜头打了个招呼,幽默的表示:“好吧,你们放心,我绝对会努力地离亲爱的阿普诺尔远点再远点的,绝对不会趁机占便宜的。” 冯小满立刻摆手:“你这样说,大家会真以为我们有什么的。我保证,拍摄工程中绝对会控制住自己,绝对不会暴露花痴的本质的。” 奥斯蒙哈哈大笑,叮嘱道:“你今天得多吃点,因为我们需要不停的奔波。吃的太少,你的体力会跟不上的。” 冯小满点点头,开玩笑道:“该多吃的人是你吧?我看我的事情非常简单,我只要这样就好。” 说着,她含情脉脉地盯着奥斯蒙,目光柔情似水,充满了迷恋。 奥斯蒙大笑:“不不不,你的眼神是崇拜者,心动不是这样的。你得好好练习。” 他坐了下来,跟她一块儿吃早饭,然后向她传授演戏的经验。两人探讨了一下接下来拍摄工作中需要注意的事情。他们虽然面对面在同一张餐桌上,可是相机镜头下的两人都没有任何暧昧的表情。准备工作的俊男靓女无比严肃认真。 电脑那一头的观众们看的云里雾里,完全不理解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似乎很正经,但总觉得会有什么故事发生,可是总好像又差了一步。 珞珞在回答网友们的提问时,愁眉苦脸地告诉大家:“好啦,我知道的事情并不比你们多。我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奥斯蒙·布兰科先生是一位非常敬业的演员,他能够红遍全球这么多年,真的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工作时非常地尽职尽责,而且丝毫没有架子。你们可以想象的到吗?他没有助理!他做什么事情都是亲力亲为。” 冯小满在拍摄的间歇跟奥斯蒙闲聊起来。 奥斯蒙知道她有不停地修改成套动作的习惯,好奇地问她:“那么你在世锦赛上是不是要再试一套全新的成套动作?” 冯小满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现在我也非常纠结,我知道我的成套动作当中存在的不足,但是我还没有办法解决。如果不行的话,最终我还是会选择旧有的成套动作上场比赛,没有办法。我总归不能放弃比赛吧。” 奥斯蒙认真道:“如果这一次比赛不是奥运会资格争夺赛,说不定我会劝你放弃。” 301|理想与现实 冯小满愣了一下, 摇头苦笑道:“这是不现实的。” 奥斯蒙有点儿担忧地看着她:“那你放松点儿吧,不然的话,我担心你会在赛场上受伤。” 冯小满也在纠结这件事。她是个在艺术体操方面对自己要求很高的运动员, 如果她不能以自己最认可的方式出现在赛场上时, 的确容易产生脑子跟身体打架的情况。从这方面来讲, 她其实并不是一位合格的运动员。合格的运动员需要按照教练的指令进行训练跟比赛。她是运动员, 又是自己的教练。 阿芙罗拉教练说的没错,她现在开始需要回归运动员身份了。当时她听阿芙罗拉教练这么告诫自己的时候还不以为然, 她都能站在全局的角度看待问题了,怎么还会不如局中人? 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她现在的状态可不就是一瓶水不满半瓶水晃荡。她知道有问题, 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掉这个问题。最最要命的灵感却迟迟不来。 导演招呼他的男女主角开始拍摄下一场戏, 他们需要在莫斯科的大街上不停地走来走去。广告选择莫斯科作为拍摄地点的一个很大原因, 除了就奥斯蒙的档期安排外, 就是因为莫斯科是一座森林中的城市。所以, 无论是绿野仙踪的云端漫步还是商业大街上的追逐,导演都能找到合适的场景。 冯小满踩着高跟鞋, 跟着奥斯蒙在大街上不停地奔来奔去。街上有不少人认出了奥斯蒙,不时发出欢呼。冯小满在跟他一边奔跑一边说笑时调侃道:“天啦,全世界都能认识你的脸。” 奥斯蒙大笑着往前奔:“已经习惯了, 把它当成生活中的一部分就好, 不用太在意。” 冯小满正笑着准备看奥斯蒙被围追堵截的好戏呢,她自己也被认了出来。九月份也是莫斯科的旅游旺季, 不少亚洲游客会到莫斯科旅游。他们认出了冯小满, 朝她大叫。奥斯蒙笑得厉害, 朝她眨眼睛:“我想,也许你的人气更高。” 九月份的莫斯科的天空湛蓝,他们在阳光下大笑,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美。但是为了这美好的镜头呈现出来的画面,冯小满穿着高跟鞋不停地跑了三个多小时,就为了让相机捕捉到最合适的角度。奥斯蒙也没有得到任何优待,跟她一道奔跑。 冯小满笑得厉害,夸奖这位大明星:“你的身手可以去当运动员了,对,跑下马拉松对你而言不在话下。” 奥斯蒙得意洋洋道:“我可是一直都坚持着锻炼。” 话虽如此说,等到导演喊停的时候,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闲聊的时候,冯小满叹了口气道:“其实,还有一次资格赛选拔。” 今年国际体操联合会就提出了增加一次奥运资格选拔。按照既往的规定,奥运前一年的世锦赛就是奥运会资格赛。个人全能赛的一到十五名直接获得奥运入场券,接下来的十六到三十八名则是参加奥运会当年的测试赛,前六名直通奥运会。鉴于运动员身体的不确定性,每一位顶尖运动员都无法保证在世锦赛的时候刚好不在伤病状态。为了再给这部分运动员一次机会,将测试赛作为第二次资格赛。 奥斯蒙笑着点点头道:“那就好,要不你干脆准备好一切再上场比赛吧。” 冯小满犹犹豫豫的。其实这是对她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她真的无法接受自己在准备不充分的状况下上场。她觉得自己都不满意的成套动作,贸贸然呈现在大众面前,是对观众还有裁判的极度不尊重。 他们聊天的画面被珞珞记录了下来上传到网上以后,掀起了轩然大波,冯小满还没有表示她不参加世锦赛,网上已经是骂声一片。 不少人指责她不务正业。这个时候没有灵感,就应该好好在体操馆里认真练习,而不是跑出来拍什么广告。现在说什么准备不充分,不想上场比赛,就是逃兵,懦弱的逃兵,根本就是不负责任。 淇奥他们气得简直要吐血,这一届奥运会为了能让更多的艺术体操选手参加比赛,雅典奥运会的前十二名选手自动获得了入场券好不好?正是因为这个名额的记名字的名额,所以国家队才这样强调要冯小满参赛。说到底,冯小满参加世锦赛争取到的奥运会入场券名额压根就不是为她自己争的。 结果淇奥他们跟人摆事实讲道理,反而遭来更多的谩骂。冯小满都拿到了奥运会的入场券了,她就更加应该替她国家队的队友们去争取名额。 丁凝安抚淇奥:“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就跟偏心眼的老头老太一样,哪个孩子有钱混得好,就必须得掏钱出来贴补其他混得不好的。否则就是不讲心,良心都被狗啃了。” 淇奥恨恨道:“呸!多大的脸,我们冯姨好好的呢,轮得到他们来当便宜老子娘!” 冯小满都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众人口诛笔伐的对象。现在她很少看网上评论,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自己的成套动作构思上。 奥斯蒙的话给了她一些启示。是的,她真的需要放松下来。这么硬逼着自己的话,她反而永远也找不到灵感。等到她准备好自己的会更加安全一些。有了这种想法以后,冯小满终于真的放松点儿了。她笑容满面地继续投入到拍摄状态。 导演笑着朝她眨眼睛:“哦,奥斯蒙是有魔力的。看,他总是能够让姑娘们放松下来享受跟他相处的所有时光。好好享受吧,我的女孩,你会是全世界姑娘们都嫉妒的对象。” 导演没有夸张,她跟奥斯蒙开始拍摄那场两人跳舞的戏,脸和脸靠的那么近,可以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 冯小满有点不好意思的表示:“亲爱的布兰科先生,您得做好思想准备。我会跳所有的舞步,但我不擅长交谊舞。” 尤其是贴的这么近的交谊舞,太奇怪了,真别扭。 奥斯蒙安慰她道:“没有关系,你跟着我就好。” 可惜的是,既往配合度很高的冯小满这一次却不行了。每次在奥斯蒙靠近她的时候,她都忍不住要笑场。她觉得很奇怪,她没有跟人这么紧紧地贴在一起跳过舞。 奥特蒙·布兰科高举着双手强调:“好啦,亲爱的阿普诺尔,我保证我绝对不占你便宜,来放松点儿。” 冯小满连连道歉,继续投入到拍摄当中去。但是因为靠得太紧了,她下意识地就想躲避。其实到今天为止,她依然不习惯跟异性太过密切的接触。超过一定的距离以后,她就本能地想要避开。这一点让她在《迷岛》的拍摄中,人物显得非常真实。因为渐死人娜娜是一个抗拒跟别人相处的姑娘。她表演呈现出一种男性生物靠近她,她浑身每一个毛孔都竖立起来的状态。 跟女孩子在一起嬉笑打闹没关系,但是一换成男性就不行。跟男模特儿合作拍广告的时候,她永远都是展现出一种冷冰冰、疏离的状态,配合上她火辣的身材,反而歪打正着的,非常能够体现出她的魅力。 这一回,她算是真正意义上踢到了演技的铁板了。只要导演一喊开始,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导演对她的表现非常不满意。他不明白为什么追逐打斗什么的她都不在话下,怎么碰到容易的戏份她反而不知所措了。她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沉醉在与奥斯蒙·布兰科的贴面舞中难道不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吗? 奥斯蒙安慰她道:“来,放松点儿,我们可以想想其他有意思的事情。哦,这样吧,我们聊一聊你的成套动作吧。” 于是在浪漫的《卡萨布兰卡》的配乐声中,奥斯蒙跟她说起了自己对冯小满成套动作的观感。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冯小满,声音温和醇厚:“我很喜欢它们。你的成套动作非常的新奇有趣,我很喜欢。也许你投入更多的感情以后会变得更好吧。不过,这对你而言绝对不是任何问题。” 冯小满忍不住想要叹气,略有些无奈的看着奥斯蒙:“对我而言,它是个大问题。” 然后,她抬眼的一瞬间,有一种魂都被吸走的感觉。她浑身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她想到了曾经在哪儿看到过的一段评论:不要盯着奥斯蒙·布兰克的眼睛看。是的,他会传说中的摄魂术。他会让所有盯着他眼睛看的人,灵魂都被他俘虏掉。 冯小满迷迷糊糊地想着,天呐,那些影评人说的真没错。她就这么晕乎乎的被奥斯蒙开始旋转着舞蹈。她压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她完全被带入了广告情节当中去。在这一瞬间,她想这个女孩是爱上了对面这个眼角有皱纹的男人了,她完全无法抗拒他的魅力。 《卡萨布兰卡》的音乐声在拍摄现场悠悠响着,除此以外,现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双男女在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对方,轻轻舞动他们的身体。等到乐曲声悠悠地落下,导演才心满意足地宣布这一条通过了。 冯小满颤抖着身体,她能说她刚才完全忘记了相机的存在吗?是的,她真的入戏了。 带她入戏的奥斯蒙轻轻哼着《卡萨布兰卡》,然后意味深长地笑着:“放心,里克即使再爱伊丽莎,也会送她走的。对,他所有的情感都藏在心中。” 冯小满颤颤巍巍的蜷缩在一边,一直到珞珞给她端了杯开水过来,她慢慢的喝下去,人才渐渐缓过来。导演过来夸奖了一句冯小满非常聪明,这一次发挥非常好。冯小满道谢之后,却在始终在回味着奥斯蒙的话。是的,《卡萨布兰卡》里头表达的情感,更多的是将爱藏在心底。那种含蓄的情感其实非常动人。里克跟伊丽莎最终没有在一起,可是谁也不会说他们的爱情是失败的。 奥斯蒙·布兰科索性跟她谈起了电影《卡萨布兰卡》,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看过这部电影。当时他完全不能不能理解。他笑了起来:“我那时候就想,如果我是里克的话,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地留住伊丽莎,我心爱的女孩,不管怎样,即使是不择一切手段,我都要做到。不过,我现在已经老了,想法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我明白了藏在心底的爱,那才是真正的爱。” 冯小满犹豫地告诉奥斯蒙:“其实我不知道什么是爱,说来非常不可思议,到今天为止,我没有爱上过任何人。在这方面,我的情感是缺失的。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可就是这样,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奥斯蒙笑了起来:“你不用为这种事情而烦恼,等到有一天你怦然心动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爱情是什么了。也不要为这个而紧张。你看,没有孩子的女演员也可以扮演好母亲,同样的,我到今天为止也没有成家立业,但是我觉得我扮演起父亲角色来也相当不错。” 冯小满笑了起来,点头道:“我和我的朋友都说过,如果能够拥有你这样的帅气的老爸,一定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好莱坞的电影类型众多,几乎每一个年龄段的演员都能当主角。奥斯蒙去年就有一部作品是饰演一位营救被绑架女儿的父亲。他还因此在网上被网友们评选为了全球最性.感的父亲。 冯小满开玩笑的告诉奥斯蒙:“刚才,在拍摄广告的时候,我想我真的爱上你了。上帝啊,我想所有的演员都会非常期待跟你合作的,因为你可以带着他们进入到那个境界当中去。” 奥斯蒙哈哈大笑,跟冯小满开玩笑道:“那么,要不要我一直持续这个状态,帮你寻找到爱情的感觉。” 冯小满连忙慌张地往后退:“哦,不!我会被你的影迷们直接切吧切吧,扔到大海里去喂鲨鱼的。” 奥斯蒙大笑不已。之前因为拍摄贴面热舞而有点儿尴尬的气氛总算是轻松了下来。两人有说有笑地聊了会儿天,导演总算是将下一个场景给布置好了。他们得趁着太阳下山前拍完那场英雄救美的戏份。 冯小满开玩笑道:“要是在现实生活中真碰到这种事情,估计是我来救就男主角吧,我的身手可比一般人都敏捷多了。” 奥斯蒙笑着点头:“对,你可以直接一个侧空翻,然后就避到一边了,说不定那个时候可怜的男主角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真同情他,史上最没有存在感的男主角。” 拍摄现场自然不会有真正的玻璃碎裂,那个场景最后会有电脑特效给加进去。否则真有碎玻璃上阵的话,那简直就是屠杀现场。 这场戏考验的是奥斯蒙的演技,因为按照剧情设计,冯小满压根没有反应过来玻璃碎了,就被他护在了怀里。冯小满笑嘻嘻地表示,她只要本色出演傻白甜就好了。对奥斯蒙这样影帝级别的老戏骨而言,无实物演出实在是小儿科。 导演架好了机位,要求他们开始进入状态。因为广告片没有现场收声,冯小满一直在跟奥斯蒙聊着天。她开玩笑道:“完了,这回我肯定得关闭评论功能,否则肯定会被追杀的。” 奥斯蒙将她揽到自己怀里,念着广告中的台词:“有我在。” 他们来来回回拍摄了很多次,导演表示因为对每一次都非常满意,于是他觉得可以有更满意的版本。这个理由,冯小满觉得不服都不行。化妆师跟造型师过来给他们重新打理好衣服与发型,脸上也得补妆。 导演表示再来最后一次,然后各就各位。就在此时,上楼去的工作人员不小心扫到了楼梯拐角处的花盆,花盆直直地往下落。冯小满想都没想,直接一个侧空翻要将花盆踢开。但是她没能跳起来,因为奥斯蒙抱住了她。他们的身体位置因此发生了改变,花盆在他们脚底碎开了。 这盆花是奥斯蒙昨天早上带到片场的。导演觉得可以给场景增添浪漫的感觉,于是摆放到了摄影机可以不经意扫到的位置,让画面更加生动起来。结果现在却成了大杀器。 所有的在场人员都吓坏了,大家蜂拥而上,想要查看两位演员的情况。好在这一次两人身上都穿了长衣长裤,奥斯蒙甚至穿了皮夹克,所以碎片倒是并没有伤到人。 在奥斯蒙护住冯小满那一瞬间,她有一种自己被保护了的感觉。她怔怔地看着对方,久久反应不过来。这个男人冲她微微笑了,安抚她道:“不用害怕,没事儿,已经没事了,我的小姑娘。” 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感在她心头涌动着,冯小满又一次想到了那个时候,在烟花绽放中向她告白的石凯。她的心情非常混乱。她知道两者不可混为一谈,可是在这一瞬间,她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也许就是这样吧,也许就是这样。 冯小满心情复杂地朝奥斯蒙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坐到了边上。她拿出了自己的mp3,开始再一次听那首《卡萨布兰卡》。她闭着眼睛回想起电影情节中的场景,那些欲说还休,那些含而不露,那些隐晦的沉默的压抑在心底的情感。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部电影能够经久不衰地受欢迎了。用一句最俗气的话来形容,就是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隐匿的城。 卡萨布兰卡就是里克跟伊丽莎之间的心中的那座城吧。 冯小满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奥斯蒙·布兰科,发现对方正有点儿担忧地看着自己。她微笑着朝对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她很好。 太阳下山的时候,这一支广告的拍摄工作已经进行了绝大部分。冯小满最后一场重头戏,就是跟奥斯蒙一起共进晚餐。 现在,她坐在这个号称全球最性.感的男人对面,一时间想仔细看一看他的脸,一时间却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总觉得,盯着别人看是件不礼貌的事。 奥斯蒙笑了起来,开玩笑道:“没关系,你可以看着我的脸。放心,我不介意你盯着我脸上的皱纹看的。” 冯小满也笑了,点头道:“其实基本上都看不出来,能够看出来的那肯定也是世界上最性.感的皱纹。” 奥斯蒙大笑:“我现在已经学会了坦然地面对他们,时间对每个人都很公平,它会清楚地记录着每个人的变化。” 谈起这个话题,他们之间的范围又轻松了点儿。广告拍摄总算是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 冯小满后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被问起对奥斯蒙·布兰科的观感。她不吝啬于用任何美好的词汇去赞赏赞美这个男人。奥斯蒙·布兰科教会了她很多道理,她非常感激他。 记者追问她是不是已经爱上了奥斯蒙了。 她笑着道:“我得说一件事,其实在很长时间里,我对男性的观感都非常糟糕。这源自于我的家庭以及我的人生经历,对,就像大家知道的那些一样。我得感激我在艺术体操队的那些时光,因为周围基本上是女孩子,让我觉得很安全。我慢慢克服了恐惧。更幸运的是从我的伯乐孙喆开始开始,我总是能够碰到很多很好的人,包括奥斯蒙·布兰科先生,他们一直都始终在我的生活中充当着引导者的角色。从他们的身上,我发现了男性具备的很多美好品质。这些都让我更加的坦然,不再害怕生活。” 奥斯蒙·布兰科在被问到他正在筹备的电影女主角是不是冯小满的时候,大笑的表示:“不,当然不是。她目前专注的是艺术体操。” 他甚至半开玩笑道:“当然不可以是她。如果是她的话,我们继续一起工作下去,我肯定会爱上她的。她实在是一位非常美好的女孩。这样的话,我会吓到这个可怜的姑娘的。我很愿意在她的生活中扮演一位值得信赖的朋友的角色。这对我们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冯小满在结束了广告拍摄以后,回到了艺术体操基地。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头,反反复复地听着《卡萨布兰卡》,她现在已经开始有了模模糊糊的念头,渐渐有了方向,该如何去修改她的成套动作。比起爱情,也许《卡萨布兰卡》这部电影传递的更多的是更深沉的主题,关于坚持与放弃。 她现在真的不打算再参加世锦赛了,时间太紧了,她的成套工作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打磨。她希望以最好的状态呈现在世人面前。她在跟国家队的领导联系的时候,直言不讳她准备放弃世锦赛。她希望全心全力地去准备十月底的日本站比赛。那个时候,她应该能够以最饱满的状态出现在赛场上。 这个决定经过直播传达出去之后,网上彻底炸开锅了。冯小满一下子又从民族希望变成了民族罪人,她也不知道她怎么能代表那么多意义。不少人骂她是疯了,她在开什么玩笑,她放弃的不是一场简单的国际比赛,她放弃的可是世锦赛! 冯小满不明白他们在激动什么。她缺少世锦赛金牌吗?她不缺少。她从来都不打无准备之战。既然她的整套动作只有原料,还需要时间打磨成成品,她自然没有办法展现在大众面前。天天在她面前提国家队,烦不烦?!她到今天练习艺术体操都是纯自费,没拿任何组织一分钱! 302|我会参加比赛 令冯小满始料未及的是, 网上的言论趋势越来越奇怪,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甚至有人认为,莉莉娅在这个时候提出冯小满的成套动作不够完美, 还存在问题, 就是在打攻心战, 企图扰乱冯小满备战世锦赛的节奏。这样她才好轻轻松松地拿到冠军。 他们声泪俱下的劝说冯小满, 这都是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无论是莉莉娅还是阿芙罗拉, 她们其实都是一样的,她们都不希望冯小满能够出战世锦赛。这样一来, 那枚金牌就完完全全的属于俄罗斯队了。 冯小满简直没有办法理解他们的逻辑。睁开眼睛看看吧, 她现在确实比不上莉莉娅, 客观差距摆在那里, 她的眼睛又不瞎, 谁好谁坏,她搞得清楚。 莉莉娅不认识中文, 于是她高兴地告诉冯小满:“嘿,他们白费心思了,我看不到, 就一点儿也不难过。” 冯小满抱着莉莉娅就哭了起来。莉莉娅吓坏了, 赶紧拍着她的背哄她,允诺一定把雅兰达找回来请她们呢去吃好吃的, 还表示下次一起去吃冰淇淋的时候可以给她多一口。 阿芙罗拉教练现在对于她们偷吃冰淇淋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她安慰冯小满:“没事儿的, 论起挨骂, 我太熟悉了。不不,这些根本都是小儿科,我被骂得厉害的时候多了去了。” 网络的混战中,奥斯蒙·布兰科也被卷了进来。他为了那一句“我会劝你不要参赛”遭到了众多谩骂,甚至有人表示要抵制他的新电影。亏得暑期档已经结束,不然冯小满还真担心会影响了电影票房。要是这样,以后还有哪家电影公司找她拍片子啊。 不少人恨上了奥斯蒙·布兰科,觉得如果不是他胡说八道,冯小满还不至于想到放弃世锦赛。这个老男人就是居心叵测,专门骗小姑娘的。亏得特推在国内被屏蔽,翻墙技术不够普及,否则冯小满估摸着奥斯蒙那边的战况恐怕跟自己的微博不相上下了。 为了这个,冯小满特地向奥斯蒙道歉,因为她的缘故,他遭受了不白之冤。 奥斯蒙耸耸肩膀,反过来安慰冯小满:“这点事情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倒是你自己,不要太紧张了,放松点啊。” 这些人对奥斯蒙的诋毁引起了奥斯蒙粉丝的强烈反感,顺带着,冯小满也遭到了他们的厌弃。奥斯蒙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公开呼吁大家不要再给这个姑娘压力了。 “我认识的阿普诺尔,是个非常努力勤奋的姑娘。她对自己的管理非常严格,工作也极为认真刻苦。我非常欣赏这些特质,这让女性充满了迷人的魅力。我想无论是否参加世锦赛,她都是想将最好的自己呈现给大家看。艺术家总是追求完美的。我们应当对艺术家更加宽容一些。” 冯小满看了奥斯蒙·布兰科的采访以后,心情非常烦闷。很多时候,她真的是恨不得有些声音可以彻底消失。她真的厌烦别人对她指手画脚,还一副他们是为她好的样子。她要怎样生活是她的事情,为什么那些人自己的生活都安排不好,还自以为是希望成为别人生活的主宰。 丁凝直接笑她傻:“废话!能管理好自己生活的人,哪有空指点江山教别人做人啊。自我进化还来不及呢。” 作为冯小满直播中常出镜跟出声人物,丁凝现在已经成了网友心目中的朝天椒,比冯小满这个小辣椒还呛人。 因为心情烦躁,孟超给她打电话时,她的口气就相当不悦。可怜的孟超被她连着呛了好几句,只能苦笑着安慰她:“你不用太在意这些话,没什么意思的。” 冯小满愤恨地直接将她怀里的抱枕砸到了床上,嚷嚷了起来:“我也不想在意,真的烦死人了。我不需要别人教我怎么生活,完全不需要。” 孟超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冯小满。他觉得冯小满退赛的决定的确有点儿太突然了,很容易引起舆论的反弹。大众对她的期待值太高了。她说不参加世锦赛,大家没有办法接受。 冯小满冷笑:“不是对我期待值高,冯小满算什么东西,换个随便谁,只要能给他们拿到那枚奖牌,都是好的。在他们眼中,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不过是一个道具而已。” 结果她的话经过直播传递出去以后,居然有人表示:“你终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多大脸呢!” 网络上又陷入混乱当中。 很多冯小满的粉丝都觉得,她抛下一切,回来练艺术体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因为太可怕了。他们劝冯小满退役吧,反正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她的错。 她的资深艺术体操迷们也心疼冯小满。有人在国内最大的论坛上给冯小满盖楼,为她写了长长的辩白。冯小满退赛的原因很简单,她就是一个追求完美的女孩。她要求自己的每一场比赛,都对观众和评委负责。这样的冯小满,坚守着内心的执着,她也许不合时宜,也许是众人嘲笑的迂腐,但正是这种精益求精的精神才让艺术体操散发出最迷人的魅力。 在这一片喧嚣声中,赫主任跟王部长亲自飞往莫斯科,跟冯小满进行沟通。 他们都知道冯小满已经拿到了奥运会入场券了,她压根不需要参加世锦赛,世锦赛的金牌对她而言也没有多少意义,她早就有了。冯小满现在的身份不同于一般凭借赛场成绩获得社会地位的运动员,因此她的退赛对她的商业价值影响不大。相反的她这种极致追求完美的精神,反而与她代言的品牌“宁缺毋滥”的格调相吻合。她还因此赢得了大批粉丝的喜爱。她的这种做派被视为了有追求有品格的象征。 这一切,赫主任和王部长都清楚。即使赫主任一开始不明白,王部长给他掰开了揉烂了分析了一遍,他也反应过来了。现在状况是,国家队需要她出战。 王部长焦头烂额跟冯小满解释:“除了你以外,个人项目组根本就没有谁有把握能拿到奖牌。队里的状况你也是知道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为难之处,你不能这么任性。” 冯小满抿着嘴巴不说话。她当然明白国家队需要世锦赛奖牌。但是,说句不好听的话,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因为国家队需要奖牌了,所以她就得去争取,不管她现在究竟处于一个什么状态?她已经强调过了,如果她没有准备好的话,有可能会在赛场上出现身体跟脑子打架的情况,甚至有可能伤到自己。 他们并不在乎这一点,他们在乎的只有那枚奖牌。 赫主任叹了口气,伸手想拍冯小满的肩膀,被她不动声色地避让开了。他苦笑一声,收回了手:“现在,我这么跟你说吧。全队上下就盯着这一届世锦赛了。队里的情况你也看清楚了,这两年时间一直不行,一直出问题。再这么下去,前面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的基础就彻底毁了。” 冯小满摇了摇头,没说话。她其实想说的是,就算赢得这枚世锦赛的奖牌,对于中国的艺术体操而言,依然没有多少意义。根子上的东西解决不了,就算有一两届的辉煌,又怎么样?这项缺乏大众基础的运动,能起来,全靠他们这帮人撑着。等到她们这批运动员退下去了,留给后人的除了几枚奖牌感慨一下,究竟还有什么? 她想之前自己的想法,从头到尾都是错的。这项运动需要的不是造星,而是更广阔的土壤。 冯小满甚至觉得,她以前是真傻真天真,那么异想天开。单纯靠他们的影响力,来让更多的人投入到这项运动当中,根本就没有意义。她曾经一直鼓励别人好好练习艺术体操,走专业运动员的道路,将来代表国家队去参加世界大赛,听着升国旗奏国歌。但是现在这些话,她已经说不出口了。她甚至在想,就是拿到了世界大赛的冠军又怎么样?真的很有意义吗? 她是迷茫的。 现在别人问她这些的时候,她很想跟别人讲,别走专业运动员的路了,就把它当成一项普通的锻炼进行,挺好的。付出了那么多,结果到底是怎样?她已经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还有更多没能比出名堂来的运动员荒废了学业,一身的伤病,退役之后回归社会无所适从。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能够得到妥善的安置,能够发挥自己的社会价值呢? 可是这些话,她永远不能说,她只能保持沉默,始终沉默。 赫主任看她一直垂着脑袋不说话,他的叹息便是一声接着一声。他以前看着冯小满时,不管这丫头片子有嚣张多天不怕地不怕,他都能吹胡子瞪眼睛地怼回去。他看她哪儿不顺眼,都能说出来。但是现在,他平白地觉得自己就矮了一截,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如果不是这个丫头,心里头还对艺术体操有感情的话,到这一步,她抬脚走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是会有人骂她,但是还会有更多人支持她。也许他们是可以采取手段压着她,不过将冯小满惹毛的话,她估计会什么都不管不顾。从本质上来讲,冯小满是个生活欲望非常低的人。她可以各种高大上出现在酒会上,也能素面朝天坦然吃着烫青菜里只放了点儿醋做调料。 当初她被逼着一无所有地离开艺术体操界时,不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结果她又在时尚圈杀出了一条血路来。等到她被嫌弃不够瘦被排挤的时候,她拍了热门电视剧,还凭借网络直播的健身热潮扭转了时尚圈的审美趋势。这样的冯小满,她真的怕什么吗? 赫主任当然不愿意逼着冯小满撕破脸。从个人情感上讲,他非常喜欢冯小满这个丫头,就像是最桀骜不驯的小女儿。偏偏骨子里头有一股犟劲儿,最像他。 他近乎于哀求地看着冯小满:“小满,你就当看在我跟王部长的面上,帮我们一次吧。很多事情咱们都没有办法去管,我们能做的就是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咱们这么多人付出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总得做出点儿成绩来,是不是?“ 冯小满感到焦躁。她觉得跟这些人说不清楚。她跟他们谈艺术追求,他们就得跟她说成绩,见鬼的成绩。她真是烦的不行。 王部长把话直接说白了:“这么说吧,你要是不去参加比赛的话,你很可能会被封杀。” 王部长看着冯小满苦笑:“这个坏人又是我来当,我告诉你最不好的消息。因为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会严重影响备战奥运的情绪,造成不稳定。所以,你没有资格选择。冯小满,我直接跟你说了吧。你能像今天这样嚣张,肆无忌惮,是因为老庄他一直在上头顶着。看你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他们连奖牌都不在乎。是老庄一直在硬生生地顶着,做人要讲心!” 冯小满抬起头来,看了看王部长,又看了看赫主任。她的眼神中没有感动,也没有任何感情在里头。她这个样子一下子陌生得让赫主任跟王部长都是心里猛地一惊。她突然间笑了起来:“好吧,你们走吧,我会去参加比赛的。放心,不仅是世锦赛,奥运会我也会参加。拿到这两个比赛的牌子,我欠你们的,总该还清了吧!之后我就会退役,以后这辈子我都不会再上赛场!我说到做到。” 王部长赶紧安抚她:“小满,你别这样。” 冯小满笑了起来:“我感激的永远都是艺术体操这项运动本身。我感激它让我从绝望中爬了起来,又让我巅峰跌了下去。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一直都是这样。我不该回来的。” 她喜欢艺术体操,但是她再也不要去比赛了。被逼着上场比赛,让她觉得屈辱。 冯小满坐在摄像机镜头前面开始掉眼泪。从结束了跟国家队领导的谈话回来以后,她就一直默默地哭。 珞珞吓坏了,过来安慰她。 她冒了一句:“别劝我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再为它哭了。” 珞珞在翻译字幕的时候,将这个它直接用上了汉语拼音。因为她也不知道,所谓的它究竟是指哪一项东西。 不少人都悻悻的,觉得没意思极了。冯小满果然是出了名的矫情,没事儿找事儿。她一个国家队的运动员,纳税人花钱养着她,代表国家队去参加比赛,为国争光理所当然。 冯小满直接拿出了自己工资卡明细贴在网上,上面显示着从她两年前退役以后,再也没有任何进项。她又贴出了自己在俄罗斯训练的支出明细,相当嚣张地写下:感谢我能挣钱,所以我才能够支付得起自己训练费用。我没靠任何人供养。 她发完火以后,又遭到了一堆人的谩骂,理由是她挣的钱也是老百姓的钱,是他们施舍给她的。他们叫嚣要抵制她代言的品牌。 丁凝看了这些评论以后简直要笑疯了。合着这些人挣的钱是自家开印钞厂印出来的。劳动无贵贱! 可怜的经纪人先生操碎了心,生怕冯小满因此被客户厌弃。可奇怪的是,她代言品牌的销售额并没有下降的意思,反而还诡异地上升了一把。 冯小满的中方经纪人则安慰成天提心吊胆的大卫:“好了,别担心了。这些人的存在除了贡献网络流量外,提升我们小满的网络搜索指数以外,其实在实际生活中没有任何影响力。” 哭了一个下午又发泄了一通的冯小满终于从郁闷中摆脱出来了。等到奥古斯汀跟她打电话绞尽脑汁安慰她的时候,她已经能态度平静地让他别烦她了。她现在没空跟他聊天。奥古斯汀伤心极了,他觉得自从奥斯蒙·布兰科跟小满越来越亲近之后,小满对他就愈发冷淡了。 冯小满极为冷酷地表示:“那是因为你现在废话越来越多了。” 奥古斯汀赶紧制止准备挂电话的冯小满:“嗨,亲爱的小满,你应该考虑一下跟我恋爱。这样你就能找到恋爱中的感觉,马上完善你的成套动作了。对了,你喜欢什么风格的男朋友,我绝对可以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冯小满的良心大大的坏,直接回答他:“我需要没有男朋友。” 奥古斯汀追问她:“那你的成套动作怎么办?你还是用上次的成套参加比赛吗?” 冯小满鄙视他:“你怎么能这样肤浅!但丁写《神曲》难不成还要真去地狱里走一遭?艺术者的所有创作都源自于人生阅历,但阅历跟经历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稀里糊涂被嘲笑了的奥古斯汀一直到挂了电话以后,都没明白冯小满到底要折腾什么。好吧,小满总是对,如果小满错了,请参看前面的话。 等到九月份在希腊古城帕特雷举办的艺体世锦赛时,人们惊讶地发现,果然没有冯小满不敢做的事情。她居然就直接带着尚未完善的成套动作上场比赛了。她在新成套尚未成型时,直接摒弃了旧有的成套动作,直接以胚胎状态的新成套出战了比赛。 303|疯狂 冯小满一直到看台赛时才跟国家队会合, 之前她正式场地训练都是跟俄罗斯队或者港城代表队一起进行。训练指导也是阿芙罗拉教练或者薛教练。当她以国家队队员的身份在赛台训练时展现自己的四套成套动作时,不仅是裁判跟现场观众,就连王部长和陆教练都目瞪口呆。 赫主任对艺术体操一直处于学习状态, 他看了半天, 不确定地问王部长:“我怎么觉着我点儿奇怪。” 王部长完全说不出话来, 可不是奇怪么。冯小满压根还没有编排好这些成套。它们只有个大概的框架, 里面的东西都还没填充完整呢! 之前冯小满单方面彻底跟他们断了联系,她完全已经不理会国家队给她的任何指令了, 也不跟他们再做任何沟通。既往她还会盯着国家队的成套动作训练情况,随时进行修改, 现在这一项工作她也停下了。从八月底将新的成套交给王部长带回来以后, 她压根不再过问一句话。 这些都在他们的预料当中。冯小满心里头憋着一团火呢, 不让她把火给发出来, 她是不会痛快的。但是包括陆教练在内, 谁也没有想到,这丫头居然就这种状态出现在赛场上。对, 你不能说她不认真,她每一个动作完成的都非常到位,而且难度系数极高。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句, 全世界能达到她的身体难度的运动员, 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只是,任何熟悉冯小满的人都能够看出来, 她的成套动作还在磨练当中。她根本就没有将这完整的成套动作, 给酣畅淋漓地展现出来。 看台赛结束以后, 冯小满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对此也直言不讳:“对,它们还需要打磨。不过,现在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就是它们了。我现在不可能用旧的成套动作参加比赛,否则我的脑子和身体会打架的。” 她笑了起来:“虽然在一些人眼中,运动员在赛场上受伤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我不接受这种观点。谁不是肉体凡胎,我的身体只有一个,我只对我自己的身体负责。” 她这种火气十足的口吻,让国家队方面相当尴尬。因为冯小满的不间断直播,很多人都知道了她又改主意决定参加世锦赛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舆论方面对于冯小满的同情反而增多了。冯小满的倔强与不好搞反而微妙地迎合了大众的心理。太多人是活给别人看的,因为害怕成为异类被主流社会所排斥,所以在无形的社会框架中跟利益面前,大家都循规蹈矩,生怕越雷池一步。但在所有人的内心深处,都有着对社会对权威对庞大的社会机构这样那样的不满,所以随心所欲、不按排理出牌、敢于坚持自己真实想法甚至到了迂腐程度的冯小满,反而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她说了大家不敢讲的话。 她做了大家不敢做的事。 她坚持着没人敢挂在嘴边的理想。 最要命的是,她居然还年轻貌美多金,她竟然还事业有成,她阶层逆袭,是从最艰难的烂泥巴里头爬起来的。她的存在,无声地告诉大家,活得肆意一些,说不定还能活得更潇洒一点。她活出了很多人理想中羡慕却现实中不敢触碰的模样。 不少人觉得在庞大的社会机构面前,固执己见的冯小满挺不容易的。一样米养百样人,她的确就是这样子。用一位知名体育评论员的话来说,天才原本就是跟常人不一样的。你们不能按照普通人的标准去要求冯小满跟你们一样生活,同时又指望她超过你们,拿到匪夷所思的成绩来。既然你们想要奖牌,就应该接受冯小满的与众不同。 在这种观点逐渐占据了上峰的时候,冯小满的格格不入反而成了理所当然。她就练习到了这程度,你们非得让她上场比赛,她还能怎样? 冯小满一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时,就对外界的反应全然不放在心上。她结束看台赛表演之后,并没有回归国家队的队伍中,而是直接去找自己的教练。她甚至没有等国家队的其他人的看台赛表演结束,就先跟着俄罗斯队还有港城队一块儿回酒店休息去了。 国家队方面对于她的大逆不道,采取的是极力掩饰的态度。王部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直接表示,是队里让冯小满先回去休息的:“她在莫斯科的训练非常辛苦,又是刚从俄罗斯飞到希腊来,人还在倒时差呢!我们一早就跟孩子说了,看台赛结束以后赶紧都回去睡觉。至于看队友比赛什么的,现在这些不是重点。运动员的重点任务就是把状态调整到最好。” 王部长完全否认了冯小满跟国家队有矛盾这种说法。 她笑道:“这个孩子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她跟国家队的感情深着呢。网上有些言论我们知道,我们现在严重怀疑这些言论其实是我们的对手故意放出来,目的就是混淆视听,影响我们运动员的备战情绪。这些人用心险恶,十分可怕,在目前国家队上下集体为明年奥运会做准备的大背景下,这些言论应该好好管管了。我们已经找网络监管部门举报了,要肃清网络环境,防止干扰运动员训练比赛。我跟庄主任前段时间也特地去了一趟莫斯科,目的就是要跟孩子好好聊聊天,让她不要有心结。” 记者追问王部长:“国家队这个时候勉强冯小满出战世锦赛,对她的身体是不是会造成不良影响?之前她自己也表达过这方面的担忧,还表示想放弃这一次世锦赛。” 王部长笑着摆手:“勉强这个词实在不能这么用。别的不说,冯小满这孩子是我们看大的,大家也该对她的个性比较了解。她那个小脾气啊,谁能勉强她啊。我跟陆教练前头还在念叨,这姑娘小脾气被我们给惯坏了。以后她要是谈朋友什么,都替她对象捏把汗。再说,国家队怎么可能不注重运动员的身体呢。运动员的身体是他们最大的资本,也是我们国家队想要取得成绩的根本。 这一回之所以还是派冯小满出战,主要是考虑到冯小满本人的情况。她是典型的比赛型选手,她会在大赛中不断地磨练自己,逐步提高。因为之前她离开赛场的时间太久了,所以队里教练组商量过后,决定让她尽可能多参加大赛,这样的话,她比较容易找到感觉,后面参加奥运会的时候也不怯场。” 王部长辛辛苦苦地替冯小满圆着场。已经拎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体操馆的冯小满却并没有多领情。她对于记者围追堵截的反应就是笑而不语,关于跟国家队的关系也是一语不发。记者提出的所有问题,她都不再作答,只表示她太累了,她必须得休息,然后便回房间睡个昏天暗地。 守在电脑前看直播的网友们发现,她还真没撒谎。她回到房间以后简单地洗漱完毕,就往被子里一钻,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网友们都觉得冯小满的状态有点儿奇怪。要说她没有好好比赛吧,她的确在认真地比赛,即使是看台赛,她这样成名已久的老队员都没有表现出一点儿疏忽的意思,而是认认真真地完成的每一个动作。可你要说她没有一点儿意见的话,看着又不像。很显然,她跟国家队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常疏离了。 现在看起来,她好像反而和俄罗斯队还有港城队的队员似乎更加熟悉一些。 有人就奇怪国家队的钱苗苗她们,不也在莫斯科艺术体操训练基地训练吗?为什么在冯小满的直播当中,基本上看不到她们的身影,最多就是见到面了打声招呼。训练结束以后,冯小满也是跟莉莉娅她们在一起聊天或者是探讨彼此的训练。要说各自的负责教练不同,训练任务也有差别,所以导致各自休息时间不完全一样的话,钱苗苗可是跟冯小满都归奥尔加教练负责的。 冯小满在莫斯科艺术体操训练基地的生活里,钱苗苗到哪儿去了?她以前不是跟莉莉娅关系也不错么。莉莉娅上哪儿都带着她,还说要帮冯小满照顾她来着。现在冯小满回归了,她怎么就消失不见了? 现在网友们对钱苗苗很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明明冯小满都发过话给了认证,说她的身体素质是一流的,单纯从身体素质角度来讲,钱苗苗更加接近于她。但她就是在国际大赛中永远被徐大帅压着一头。实际上,单纯从身体素质角度讲,徐大帅并不如钱苗苗。 以前大家还能自我安慰,将责任归咎于成套动作编排的欠缺,现在她的成套动作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冯小满编排得简直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了。可是到了赛场上,徐大帅一亮相,展现出来的气质就不一样。因为庞清的退役跟冯小满的迟迟不归队,没有依靠的钱苗苗今年的确进步了不少,可总还是有一种立不起来的感觉。 有人呛声说冯小满消极比赛的时候,就有人将钱苗苗拎出来怼回头。冯小满再状态不佳,也总比钱苗苗强吧。但凡钱苗苗能够立的起来冯小满的半分劲儿,国家队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儿。 开头说话的人怼回头:“国家队成现在这样儿,难道就是上了一个钱苗苗,走了一个冯小满这么简单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 珞珞转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冯小满,心情极为复杂。她接下这份工作,其实一开始的目的是收集拍摄纪录片的素材。结果到了现在,她觉得自己距离初衷已经越来越远了。她都想跟冯小满说一声,算了,咱不干了,咱还不如去走时装秀呢。这时候回归秀场,还能走巴黎时装周呢! 可惜的是,现在的冯小满换下了高跟鞋,穿上了舞鞋,从T台走向了赛台,开始了她人生中的第三次世锦赛之旅。 第一天的开幕式结束后,就是个团赛。冯小满从头到尾都是按照她自己的节奏来。她尚未成型的成套动作让观众一片哗然。这个样子的冯小满跟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冯小满怎么会这样出现在赛场上呢?他们原本以为她在看台赛上的表现只不过是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而已。他们没想到她会来真的。 冯小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展示着她的成套动作。她完全按照自己脑海中的节奏来,碰到没有构思好的部分时,就用舞步带过去。在这个过程中,她往往会选择使用大抛器械,接着随便哪种转体接器械的模式。 现场的观众甚至要哗然了。他们无法说冯小满展现出来的成套动作不惊险刺激。论起视觉上的刺激性,无论何时,冯小满的表现都无人能出其右。但是她的成套动作整体是割裂的,人们无法看清楚她想要表达的感情。 裁判们也不停地皱眉,动作难度跟完成度分数好算,但是艺术表现力真的就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他们只能说这是四套非常奇怪的成套动作,但绝对无法说它们是完美的。 最终冯小满的成绩出来了,四个单项加在一起,她的总成绩排名只有第八位,就连徐大帅的成绩都比她好,拿到了第七。这个成绩令所有人哗然。好吧,他们能够接受冯小满不再前三甲之列,可是第八名实在让大家难以接受。裁判长在个团赛结束之后接受采访,含蓄的表示,也许冯小满还需要时间去适应大赛的节奏。 “她才恢复正式训练四个月,大家应该给她更多的时间。” 国内的艺术体操迷们一片哀嚎。看,强迫冯小满参赛的后果出来了吧。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没了。国家队硬生生被港城队压了一头。钱苗苗这次更加不争气,初赛只位列第十位,总分足足比冯小满少了快三分了。这个样子,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国家队的另一位四项比赛全参加的运动员是陈美,她这次初赛成绩不错,拿到了第十六名。要是决赛的时候,她再努把力,说不定就能直接拿到奥运会的入场券了。 立刻又人嘲笑说这话的人天真:“个人全能赛一个队只能有两个人参加,哪里有陈美的事儿?” 此言一出,大家都是哗然。大家纷纷揣测,冯小满一开始冒天下之大不韪,坚决不想参加世锦赛,不会是为了给陈美一次参加个人全能赛的机会吧?说起来陈美这姑娘也真是够可怜的,加入国家队也好几年了,重要的国际大赛的个人全能赛,她就一次都没参加过。现在好不容易庞清退役了,冯小满也有意避让,国家队愣是不给人机会。这也真是的,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啊。 点出陈美无法参赛的人嗤笑:“不然呢,国家队舍得不让冯小满去拼一拼奖牌?” 其他人沉默了。这完全不可能,国家队里唯一有可能拿到个人全能赛奖牌的,就是一个冯小满。谁都可以被舍弃掉,唯独一个冯小满绝无可能。后面就有人开始念叨:“还不如让陈美上呢,反正钱苗苗是绝对拿不到牌子的。国家队不是最讲风格的嚒,刚好这风格就让钱苗苗讲给陈美吧。 钱苗苗回到房间以后,看到网上的评论就哭了。她已经非常努力地在比赛了,为什么这些人完全看不到。为什么他们总是追着她骂个不休。 冯小满一觉睡醒了起来,直接到楼底下的餐厅吃晚饭。她比赛结束的比较早,回来还睡了一个多小时。对于记者们的追问,她的态度一律是:“我没注意别人的比赛,不清楚。” 有记者刷出了网上的评论给她看,询问她究竟是希望钱苗苗出战还是想给陈美一次机会。 冯小满笑了:“这事儿有什么好纠结的,不是每个队有两人参加比赛么。她俩都去好了。” 记者们一阵惊呼,完全理解不了冯小满的意思。难不成,她是打算不参加个人全能赛了? 冯小满的面色一派轻松,态度相当诚恳:“真的,我无所谓,我完全服从组织上的安排,我绝对不会闹情绪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冯小满这样还叫不闹情绪啊。她压根就是不想比赛的态度! 赫主任跟王部长又紧急跑过来灭火,冯小满这个时候退出个人全能赛,究竟又算是怎么回事呢。这简直就是添乱。 冯小满倒是一派坦然:“如果后天的个人全能赛我可以休息的话,那么大后天的单项决赛我应该可以拿到牌子。如果你们不想要奖牌的话,我也无所谓。还是那句话,我不差世锦赛金牌。” 赫主任简直要被冯小满给气死了。他浑身要快打哆嗦了,忍了又忍,才冒出一句:“冯小满,你不要这么任性!” 冯小满冷笑:“我要是真任性的话,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我现在正参加巴黎时装周呢!” 王部长捏了下眉心,又捏了捏太阳穴,叹气道:“好了,现在先好好坐下来讨论比赛问题。现在的问题是,陈美的实力摆在那里,获得前十五名的概念相当玄乎。苗苗发挥不稳定,这张奥运会入场券拿的到拿不到难说。所以,小满,现在队里头就只能看你了。” 冯小满突然间笑了:“是啊,我是个白痴,我为什么要回来呢?我浪费了参演好莱坞大片,我放弃了参演热门美剧的机会,我还放弃了四大时装周,我到底图个什么呢?行,你们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们。现在,请出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赫主任忍不住开口道:“小满,你不能这么跟王部长说话,她不容易。” 冯小满冷笑:“那我容易了?有舍才有得,谁都一样!” 双方的谈话不欢而散。冯小满晚上没有留在酒店好好休息,而是跟徐大帅还有孙岩一块儿去帕特雷的街上逛了逛。丁凝跟李珊珊她们明天有集体项目组比赛要参加,今晚必须早睡。 这一次孙岩在预赛中位列第十二名,如果正常发挥的话,应该能拿到奥运会入场券。她问冯小满:“你想好了以后要怎么办了吗?” 冯小满苦笑起来:“不怎么办,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孙岩叹气道:“既然你还要代表国家队比赛,那就和缓一点儿吧。有的时候,表面功夫比真情实意反倒更加受人欢迎。” 冯小满落寞地笑了:“算了,就这样吧。我原本还想拼一拼单项的金牌呢。不过既然他们不稀罕,我也没必要这么拼命。身体是我自己的,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徐大帅抬头看着冯小满,笑道:“你就是太贪心了,什么都想做到最好,所以累死累活的都是你自己。” 冯小满笑着点头:“对,我承认。我总是不愿意放手,任何我能抓住的我都要拼命地抓着。所以我才会这么狼狈不堪。” 她们在外面逛了快两个小时后就回酒店去睡觉了。后天,大家都还有比赛等着她们呢。 冯小满第二天出发去体操馆训练的时候,意外在体操馆门口碰到了奥斯蒙·布兰科跟奥古斯汀。混血男孩儿苦着脸,奥斯蒙则是微笑着朝冯小满点了点头:“我来这边里翁-安提里翁大桥拍杂志照,看到这里似乎非常热闹,就过来看看了。” 冯小满笑了起来,先是用法语质问了一句奥古斯汀:“你今天没有课吗?”,转而她就跟奥斯蒙攀谈起来:“那你运气真不错。昨天我跟我的朋友准备去看大桥的,不过我们没有找到直达的车子,又怕迷路,索性没去了。” 奥斯蒙笑了起来:“我刚好开了车子过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奥古斯汀大叫起来:“哦,不,小满,别忘了,你还有比赛呢。” 冯小满直接鄙视了奥古斯汀:“你去问一个姑娘,到底是明天的比赛重要还是跟奥斯蒙·布兰科一起看风景重要。姑娘们会像看弱智一样看着你的。” 奥古斯汀简直想要抱住冯小满的胳膊,不让她离开了。同时还带着港城艺术体操队集体项目组的薛教练却是大手一挥:“去吧,你现在出去走走,总比在体操馆里头憋出内伤好。” 王部长看着冯小满直接在记者们的□□短炮下,完全不在乎地坐上了那位好莱坞巨星的车子,就是一阵头痛。她都不知道该怎样圆场子了。好在记者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奥斯蒙·布兰科身上,就连体育报的女记者都是一副两眼放光,恨不得扑到那个男人身上的架势。王部长得感激奥斯蒙对女性的吸引力,她总算毫无阻碍地进入了体操训练馆。 304|女主角 奥斯蒙开着车子在希腊街头上奔驰, 因为他出现的太突然了,所以记者们还得回头找车子过来追逐。等到他们抵达里翁-安提里翁大桥时,他们才陆续跟上。奥斯蒙大笑着带着冯小满上了一艘小船, 眼看着冯小满大笑着上了奥斯蒙·布兰科的车子, 奥古斯汀当仁不让地跟了上去。哦, 他可不能任由小满单独跟这么个老奸巨猾的男人在一起, 太危险了。珞珞也是个两眼发直的傻姑娘,压根就派不上任何用场。这种男人都是非常狡猾的, 专门会欺骗小姑娘们。勇敢坚毅的奥古斯汀自觉负有护花使者的责任,于是他坚定地跟着他们一块离开了。 好吧, 既然他的公主被恶龙诱惑了。那么王子自然得披荆斩棘地跟上去。 奥古斯汀悲伤地看着冯小满:“你想去看里翁-安提里翁大桥的话可以告诉我啊, 我也开了车子来的。” 冯小满一点儿也没有表达惋惜的意思, 而是直接翻了个白眼, 鄙视他:“你为什么不早说?马后炮。” 奥古斯汀委屈不已:“可你没说你想看大桥啊。” 冯小满傲娇的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好了, 奥古斯汀,我们现在回归重要的话题, 你今天没有课吗?你难道不应该在上课吗?” 奥古斯汀愁眉苦脸:“哦,亲爱的小满,我已经上大学了。” 冯小满挑挑眉毛:“逃课跟你上大学还是中学有什么关系吗?” 奥古斯汀叹气道:“我今天的课程取消了, 教授要去过结婚纪念日, 所以我们没有课。” 冯小满狐疑地看着他:“这么快你就从巴黎赶过来了?” 奥古斯汀决定再努力一把,他在后视镜里含情脉脉地盯着她的脸:“亲爱的小满, 你应该明白, 对于我而言, 什么课程都没有你重要。” 珞珞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直接搓搓胳膊,真是鸡皮疙瘩掉一地。 冯小满的反应则是直接翻白眼:“你到底还要不要好好说话?” 奥古斯汀无奈:“好吧,你高兴就好,是的,我可以好好说话。” 奥斯蒙听着他们嘀嘀咕咕地用中文交谈着,也不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笑。他的车子开的极快,在记者们反应过来回头调车之前,他的车子就抵达了大桥。后面的记者们匆匆赶到的时候,他带着冯小满跳上了一艘船。他大笑:“有没有亡命天涯的感觉?” 冯小满也开心得不行。循规蹈矩的日子她受够了,她就是想要逃出来。 奥斯蒙今天的任务是拍摄杂志硬照,周围已经有大批的保安就位,维持现场纪律。他笑着将冯小满到众人面前:“好了,我把我们的女主角也带来了。” 冯小满惊讶地瞪大眼,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奥斯蒙·布兰科向她解释道:“哦,原本是让我一个人拍照的,但是我觉得这样太孤单了,于是,我想我需要一位女主角。” 跟冯小满合作过数次的摄影师大笑,指着得意洋洋的男人道:“噢,我就知道,奥斯蒙,你会像一头恶龙一样将公主劫持来的。” 奥古斯汀跟着上了船,闻声立刻表明立场:“王子一定会将公主救走的。” 奥斯蒙微笑着看着气愤不已的年轻人,揶揄道:“噢,也许你可以看一看《绿巨人》。” 冯小满笑得厉害。她现在正需要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笑着应下了拍摄杂志的工作,给自己的经纪人打了个电话报备。 可怜的大卫先是快要发疯,后面再听杂志的名称,顿时疯的更加厉害了:“好的,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加油,亲爱的阿普诺尔,让该死的艺术体操见鬼去吧。你可是所有人尖叫的对象。” 冯小满直接挂了自己经纪人的电话,希望这样能够让他从臆想症中清醒过来。 奥古斯汀跟在冯小满身后愁眉苦脸,不停地念叨:“噢,小满,你真的要这样吗?” 冯小满认真地点头:“对,我就要这样。” 奥古斯汀无奈道:“那么好吧,你高兴就好。” 冯小满认真地看着奥古斯汀:“听着,奥古斯汀,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可惜的是,奥古斯汀并没有因此而得到一丁点儿的安慰。他忧伤地喃喃自语:“但是你不喜欢我。” 冯小满摇摇头:“不,我喜欢你,你非常好。但是这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喜欢。我很需要你这位朋友。但是更多的,非常抱歉,我给不了你。” 奥古斯汀犯难地看着他:“那你怎样才能给了?” 冯小满笑了,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对我而言,某一个部分是空着的,我不知道该怎样填补它,我也没有填补它的欲望。是的,你们都说我任性,我的确非常任性,而且我会继续任性下去。” 奥古斯汀刚刚和小满聊了几句之后,化妆师还有造型师就过来了。他们原本没有准备给女主角的衣服。所以冯小满换上的就是一件宽大的男士棉布衬衫。 衬衫按照奥斯蒙的尺码来的,他身高足有一米八五。冯小满的腿长跟身高比例又惊人,她穿上后,衬衫的下摆直接盖住了大腿根。 她就这么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可怜的奥古斯汀直接开始咽口水了。他得说,他知道这么双眼发直地盯着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士看,非常不礼貌。只是,可怜的年轻人控制不了自己的神经。对,小满上身穿的整整齐齐,衬衫的袖子甚至快要遮住她的手了。而且,他得承认,衣服的下摆不算短,效果已经等同于热裤了。可是,这丝毫不影响奥古斯汀看得眼睛珠子都忘了该如何转动。 奥斯蒙也赞赏地拍了拍手,夸奖道:“我的女主角实在太美了。” 他们按照摄影师的要求,坐在船上开始闲聊,然后摄影师会抓拍他认为最好的场景。 奥斯蒙看了一眼她光裸的双腿,问她冷不冷。 冯小满笑着摇摇头:“感觉还好,只要不让我下去游泳,完全没问题。” 他们聊了奥斯蒙的工作,自从在莫斯科分开以后各自的行程安排,然后又聊了会儿冯小满昨天的比赛情况。她跟朋友在希腊的大街上都光顾了哪些地方。两人闲聊着,气氛放松下来,摄影师抓拍到了他想要的场景。然后奥斯蒙带着她去划船,去钓鱼,甚至他们一起开车兜风,躲避记者的跟踪。一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还在夕阳下追逐大笑。 摄影师高兴地宣布收工,他朝冯小满眨眨眼睛:“看,恶龙是需要公主的陪伴的。所以我们今天才这样顺利。” 冯小满的反应是哈哈大笑。 暮色四合,开着车子送她回去的奥斯蒙·布兰科问她:“你开心吗?” 冯小满笑着点头:“开心。” 她非常开心,她所有的压力一下子都没有了。她忘掉了艺术体操,她忘掉了她身上担负着的奖牌任务,她觉得无比轻松。 奥斯蒙点点头,微笑道:“那么就好了,回去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来,我的公主,去你该去的地方。” 冯小满在那一瞬间,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想到了《卡萨布兰卡》里头,里克送伊丽莎和维克多离开的场景。她想她的情感实在是太丰富了,女人总会胡思乱想,她总是想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可是这一瞬间,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思绪。 她主动拥抱了奥斯蒙,笑着说:“谢谢你,亲爱的奥斯蒙,你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奥斯蒙笑了起来:“我现在特别理解那个男孩子为什么这样伤心了。” 冯小满笑了起来,摇头道:“不,那是不一样的。” 奥古斯汀已经急急忙忙地跳下了自己的车,跑过来大喊了一声:“嘿,小满。” 冯小满转头看他:“怎么了?” 奥古斯汀哪里敢说,他不想看到小满跟奥斯蒙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拥抱呢。他只能哭丧着脸表示:“你是不是应该回酒店了?太晚了。” 冯小满点点头:“对啊,我是应该回去了。” 记者们气喘吁吁地赶到,他们看见的就是冯小满从奥斯蒙的车子下来,然后坐到了奥古斯汀副驾驶座上的场景。上帝啊,请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能来解答一下大家的疑惑? 回去的路上,开车的人变成了奥古斯汀。他非常惆怅,他就应该早点把他的车开过来的。 冯小满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哭笑不得道:“干嘛呢?” 奥古斯汀长长叹了口气:“好吧,我亲爱的女士,让我护送你回去吧。” 冯小满忍俊不禁,又一次赞叹道:“奥古斯汀,你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奥古斯汀愁眉苦脸:“请不要再说这个了,我会伤心的。” 冯小满点头:“那么好吧,我只能说,我希望你幸福快乐。” 她跟奥斯蒙分手的地方距离她居住的酒店其实已经很近了。奥古斯汀开了十几分钟,车子便停在了酒店门口。奥斯蒙吸引走了所有记者,所以他们一路都非常顺畅。 赫主任跟王部长都紧张地等在酒店大厅里头,冯小满走的时候,身上连手机都没带。他们也没有奥古斯汀的联系方式。所以,这段时间里头,他们跟冯小满失联了。王部长甚至担心冯小满激怒之下,会直接跟着那个什么奥斯蒙回美国去了。她不干了,她一声不吭就走了。 赫主任看到冯小满的时候,面色铁青,厉声呵斥道:“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如果这个时间里头,国际反兴奋剂中心突然间要求抽检冯小满,而他们无法提供冯小满的准确行踪,她不能在四个小时内出现的话,那么她就会上禁药名单。 冯小满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直接从赫主任面前穿过,就这么直接走了。 赫主任还想发火,王部长拉住了他,摇摇头道:“别再骂她了。” 现在的冯小满已经完全是一头脱缰的野马,再惹怒她,她很有可能明天就不上场比赛了。 赫主任恨得要死,咬牙切齿道:“就为了这一枚奖牌,我们得憋屈成什么样?”简直要跪着求她了! 王部长反唇相讥:“就为了这一块奖牌,我们都成什么样子了?完全都没个人样了。”一句话说出口,她也沉默了。是的,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现在这样?她跟陆教练闲谈的时候,都说觉得恐怖。他们像是上了一节不知道开往什么方向的列车,他们知道不对劲,可是前面奥林匹克金牌是那么诱人,所有人都停不下来了。 他们都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不会改变的。即使他们又重新集合成了最早的那套班子,一切也都改变了。 冯小满回到房间以后就开始放热水,美美地泡了个澡,然后上床睡觉去。有些事情她觉得自己已经模模糊糊有了概念,对,总要有自己坚持的东西。爱与放弃,都是坚持。她不愿想更多,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她下楼出现在酒店大厅的时候,已经有大批记者等待着她。这是世界上最顶尖的艺术体操运动员也不会享有的待遇,谁让冯小满的身份不仅仅是运动员呢?奥斯蒙·布兰科的出现让所有人都疯狂了。他昨天突然间想冯小满带走的行为,令很多人现场就尖叫起来了。上帝呀,实在太浪漫了。奥斯蒙称她为公主,还问她开不开心。他发现这个姑娘不快乐,所以他要让她开心起来。这才是极致的罗曼蒂克啊,整个世界都在发疯。 看,奥斯蒙是多么的神奇,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冯小满是那样的神采奕奕。她眉眼间都含着笑,春风满面。上帝啊,他们肯定是相爱了吧。 冯小满听到记者的提问之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们理解错了,我们只是一起拍杂志而已。对,那只是工作。” 记者们可不接受这样的解释,既然只是工作,她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开心。 冯小满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想世界上每一个女人在跟奥斯蒙一起工作之后,都会觉得非常幸福的。谁能够拒绝奥斯蒙的魅力呢?” 薛教练过来劝记者们:“好了,小满今天还有非常重要的比赛,希望大家能够给她单独的空间。” 徐大帅跟孙岩打着哈欠,一起下楼吃早饭。看到这么多记者,徐大帅立刻捂住了嘴巴,嘀咕了一句:“妈呀,吓死个人类。” 孙岩笑得不行,调侃道:“看看,这才是成名的最快方法。”说句不好听的,有几个人会知道这一届世锦赛的个人全能金牌得主是谁,这一次世锦赛最大的新闻人物就是冯小满了。大赛组委会都爱死她了,因为她能够让所有的门票一扫而空。任何体育项目都需要新闻热点,不然谁知道这些项目的存在啊。 冯小满面对自己朋友的调侃,无所谓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没事儿,我不在乎。实话告诉你们,昨天我玩儿的时候,我甚至有种去特么的比赛,我为什么要比赛的感觉。” 孙岩伸手抱了抱她,安慰道:“忍忍吧,忍过去就好了。世锦赛之后,你就只有一次奥运会要参加了,中间的随便你高兴。薛教练又不会勉强你。” 冯小满完点点头,开心了一点儿:“我就是这么想的,就好像放了一个大长假一样,完了以后最后一次考试。考完了就拉倒了,彻底解放了。” 徐大帅心里突然难受起来。她还记得冯小满放弃一切宣布重新恢复训练时的疯狂劲儿。这才短短的四个月,她已经被折磨得心如死灰了。难怪人家都说旧梦不要试图去重圆,否则会徒留伤感。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于是执着的人就成了笑话。 珞珞站的位置距离她们不远不近。相机记录下来的镜头中,能看到冯小满跟朋友们聊天拥抱,但是她说话的声音却有些含混不清。珞珞也不想将它们记录清楚下来。不然的话,这些可能对小满不好。作为一名运动员,说世锦赛就是糊弄人的玩意儿,甚至连奥运会她都没有那么在意。估计这会让很多人疯掉吧。只是到了现在,珞珞真的觉得这些其实都没有多大意义。 金牌能说明什么呢?又能证明什么呢?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种沮丧的情绪就包裹着她。整个世界,就像疯了一样。 她这么跟冯小满说的时候,冯小满居然哈哈大笑。对,整个世界都疯了。其实初衷早就变了。体育的初衷变了,练体育的人的初衷也变了,体育不再是因为一种强身健体的手段,而成的争名夺利的工具。练体育的人,也成了工具。世界变成这样,还能怎样。 用罢早饭以后,冯小满跟着徐大帅还有孙岩她们一起,有说有笑的往体操馆走。令所有人都尖叫不已的事情是,奥斯蒙·普兰科居然又一次出现在了体操馆门口。他笑着走上前,主动跟已经画好舞台妆冯小满拥抱了一下:“祝你好运,亲爱的姑娘,我想我该过来跟你道个别。我得飞回洛杉矶去了。” 冯小满一时间有点儿失落,脱口而出:“你这就走了吗?” 奥斯蒙笑了起来:“对,我还有事情要做。我祝你好运,上帝会保佑你的,亲爱的姑娘,” 冯小满点了点头:“那么好吧,我也祝你好运,亲爱的奥斯蒙,祝你一切顺利。” 然后被□□短炮围追堵截的奥斯蒙·布兰科就这么笑着跟冯小满挥了挥手,直接大踏步地上了车,绝尘而去。 全场一阵尖叫,上帝呀,他究竟在做什么?天哪,他居然还特别跟冯小满道别,所有人都觉得既惊讶又不可思议。他们都认为奥斯蒙·布兰科这一回来是为了看冯小满的个人全能赛的。这是一场非常重要的比赛啊。奥斯蒙千里迢迢赶来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到现场支持支持她? 大家都不知所措了,完全不明白这位影帝究竟要按照什么套路来。 冯小满一脸坦然:“就是工作啊,为什么你们认为工作不重要呢?明明工作才是最重要的事。” 说着,她就这么笑眯眯地离开了记者们的包围圈,回体操馆训练去了。 奥古斯汀垂头丧气,他觉得奥斯蒙实在是太狡猾了。这么一来,小满肯定会记住他的。他怎么能够这么狡猾呢! 冯小满看到奥古斯汀,惊讶地挑挑眉毛:“你干嘛这么早过来?比赛还有两个多小时呢!你可以在酒店里面再睡一会儿的。” 奥古斯汀耷拉着脑袋:“不,我睡不着。” 冯小满恫吓他:“你睡不着会有黑眼圈,直播里面大家都看着你呢。” 奥古斯汀立刻瞪大了眼睛。冯小满看他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奥古斯汀看到她的笑容居然分外满足:“好吧,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好。” 这一瞬间,冯小满觉得有一股暖流在她的心头流淌着。她郑重其事道:“奥古斯汀,你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人。我得说,感谢上帝,让你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她感觉到了自己被关心。是的,她除了是奖牌得主以外,她还有很多其他的身份。她的人生从来都不只是那几块奖牌而已。 再一次出现在艺术体操赛场上的冯小满,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她先前不知道该怎样施展,用舞步糊弄过去的部分,也找到了恰当的动作来表达。那些暧昧不清的含混略过,现在一个个的全都填充了完整了。 赛台上,迷离微醺的年轻女子眼角眉梢都流动着动人的风情。她的身体,从指尖到脚尖,无一处不妩媚,无一处不精致。她的身姿是那样的优雅轻盈,俯平衡的踹燕转体脚转圈,一个干净利落的下腰动作,让人们都惊叹于她腰肢的韧性十足。她的配乐中流淌着丝丝缕缕的欲说还休的情绪。比起之前完全外露的情绪,现在她用大片的留白去引人遐思。 个人全能赛的结果出来了,冯小满拿到了银牌。她在领奖台上一点儿激动的情绪也没有,甚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笑着表示想将这一枚奖牌送给奥斯蒙·布兰科先生,因为他给她带来了好运。 305|转弯 记者们追问冯小满, 她的成套动作灵感是不是源自于她与奥斯蒙·布兰科最近的爱情? 冯小满哑然失笑,一副非常失望的模样:“不,难道你们没有看出来吗?奥斯蒙教会我的是坚持与放弃, 这不是爱情, 是一种更为博大的感情。我很喜欢, 我也非常高兴。我很感激奥斯蒙对我的引导, 他是一位非常善良,非常好的人。” 结束比赛以后, 她得意洋洋地向莉莉娅做着鬼脸:“你看,即使不一定要恋爱, 我也可以表达出感情来。” 莉莉娅跟她比赛做鬼脸:“哼, 你应该恋爱的, 那样会更快。你就不用像昨天一样狼狈了。” 冯小满摇摇头:“不会的, 为了恋爱而恋爱, 事实上我学不到任何东西。那样只会让我觉得难受,疲惫。” 她在个人全能赛上, 以0.3分劣势输给了莉莉娅,但是这似乎丝毫不影响两个姑娘之间的感情。两人依然坐在一起絮絮叨叨地说话,贝拉接受完米兰亚教练的指导后也过来找她们。这一次, 她被冯小满赢了, 可她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沮丧的样子,反而面带微笑地表示:“我很高兴, 小满的状态又回来了。我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以后我们又可以在赛场上好好较量了。” 如果说冯小满复出后第一次在法国国际俱乐部邀请赛上赢了贝拉, 主要依靠的还是情怀。那么这一次贝拉是的确从她的表现中看出了进步。她想自己的教练说的没错, 只要给冯小满合适的机会跟足够的时间,她的进步速度会让所有人都恐怖。所以他们才要硬生生地将他压制了两年。真没想到,退役了的她居然还会复出,而且她依然是熠熠生辉的。 贝拉觉得想冯小满跟以前不一样了。她现在更加享受自己的表演,她在地毯上更加舒展自如了。 因为年龄的增长跟身体发育的因素,严格来说,冯小满的身体素质比起她巅峰时期是下降了的。那个时候,她锐气十足到近乎于咄咄逼人的状态,现在已经被时光打磨得更加温润了一些。贝拉尤其喜欢冯小满的最后一项带操。当彩带在她周身缠绕旋转的时候,贝拉读出了一种缠绵悱恻的味道。她明明只有一个人在赛台上表演,贝拉却看出了两个人的感觉。 当时贝拉已经比完了自己所有的项目,她看到冯小满的带操时,心中就明白这一次自己要输了。冯小满的四个单项成绩果然是呈现出直线上涨的状态,她越来越能融入到成套当中去了。贝拉甚至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恋爱了。不然,她怎么一下子跟脱胎换骨了一样。 冯小满毫不客气地朝贝拉翻白眼:“胡说八道。”现在网上有一组冯小满各种翻白眼的表情包,用的全是她花式翻白眼的照片,用来表达各种嫌弃鄙视。 贝拉大笑,侧着脑袋看冯小满,眼睛弯弯的:“我想知道小满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冯小满不怀好意地笑:“先把你的男朋友带给我看吧。” 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就各自跟着教练散去了。她们今晚回去还得接受教练的单独辅导,好好休息,因为明天还有单项决赛等着她们。 冯小满的教练辅导过程直接省略了。她从体操馆出来以后,就笑着谢绝了记者们的采访,然后回到酒店刷牙洗脸倒头就睡。她之前有很长时间都处于失眠状态,所以她的身体极度的地要赶紧恢复体能。 珞珞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冯小满了。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她的情绪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处于一种剧烈的动荡当中。这给了她近乎于惊才绝艳的创造力与想象力,但同时又让她时刻情绪起伏。 冯小满安慰珞珞,自我解嘲道:“艺术家都跟疯子差不多。你要是跟玲子女士一块儿工作,你就会发现我还不够疯狂。” 珞珞只好叹气。也许真的像林医生一直强调的那样,人的性格就像硬币的两面。想要剔除掉哪一面都不现实,正面与反面永远只能共存着。 冯小满美美地睡了一觉,然后精神抖擞地爬起来,早早地去艺术体操馆,开始做地毯基本功训练了。这一次,四个单项决赛她都要参加。她跟莉莉娅在体操馆碰面的时候,就超级得意地告诉她:“别想了,这回我会赢的。” 莉莉娅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模样,居然还小声嘲笑冯小满:“哦,你赢了也没意义,我可是个人全能赛的冠军。” 冯小满恨声道:“以后我把奖金全赢走。” 莉莉娅瞪大了眼睛:“嘿,那你得请我去船员餐厅吃饭。”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各自开始训练了。阿芙罗拉教练过来看了一下冯小满的训练情况,指点了她两个容易器械出问题的地方,然后又回去盯着莉莉娅训练。 薛教练盯着徐大帅跟孙岩训练,抽空也过来看看冯小满。因为每位参赛队员是按照队伍不同划分区域的,薛教练过来还得绕过意大利队跟德国队。她看着冯小满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人管的状态就忍不住叹气。她喊冯小满休息一会儿,小声道:“你放和缓点儿吧。你看,你现在赛也得比,人也得罪了,两头不讨好。” 冯小满摇摇头,声音淡淡的:“早点儿死心好,省的我对人家掏心掏肺,合着我压根不算个玩意儿呢。” 她以前一直自我宽解,国家队不是庄主任他们说了算。所以即使在她被国家队始终晾着,逼着她软下脊梁骨去哀求的时候,她一直都没有怨过庄主任他们。在她心中,庄主任跟王部长他们还是重视她在意她的。 结果呢,一样的。 她避开了直播给他们打电话解释自己的情况不适合参加世锦赛,因为她成套动作未成形,上旧的成套动作会出现脑子跟身体打架的情况,容易受伤。她承诺了等到成套动作一完善,她就去参加后面的大赛,她甚至表示明年的世界杯决赛她也可以参加。但是,他们就是要逼着她上场比赛,受伤他们也不在乎。连她不参赛就封杀的话,他们也直接说出了口。 他们连跟她商量对策都懒得想。她不过就是他们拿奖牌的工具而已。 他们身不由己,每个人都身不由己。莉莉娅、贝拉还有阿芙罗拉教练她们声援她的时候,就没有承受压力吗?因为她的异军突起,阿芙罗拉教练承受的来自国内的压力一点儿也不小! 那个时候,在她最需要暖心话的时候,他们在哪里?他们放弃了她,转过头来又要求她跟以前一样和他们亲亲热热的。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是石头,她有喜怒哀乐。人家都不拿她当自己孩子了,她还上赶着干什么? 对,运动员的成绩意味着他们的政绩。既然已经是上下级的关系,那么大家还是各自归位来的好。 薛教练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冯小满有个亲爹比没有还不如,虽然跟母亲感情极佳,但是长期离家在外。在某种程度上讲,他们这些当教练当队领导的,就跟这些孩子的爹妈一样。冯小满这么个孤烈的性子,伤了她的心,想要再暖回头,就是比登天还难了。 冯小满笑了,一边压腿,一边轻声道:“我能拿奖牌就行。我要是没能力拿奖牌,哪里还有我什么事儿呢。” 国家队为什么终于屈尊纡贵地招揽她了?因为她拿到了法国国际赛的金牌,因为她对他们捏着她的奥运会参赛权压根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在意! 薛教练叮嘱她比赛的时候悠着点儿,不要求胜心切,反而伤到了自己。冯小满点点头,笑了起来:“没事儿,我为自己比赛。以后我比赛的唯一目的就是拿奖金,我才不让自己受伤呢!” 珞珞特意将摄像机拿的远了些。她现在觉得需要消音的地方越来越多了。冯小满安慰她道:“没事儿,我想说的,不管是该说还是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以后,我都不会说的。”反正真心话不会有人愿意听,她何必讨嫌呢。一支队伍走到哪一步,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她给自己一年的时间,她只为自己比赛,只为艺术体操比赛。 这一回,冯小满没有吹牛。她直接拿光了四个单项的金牌。她的每一个动作就像摆放在玉盘里头的珍珠一样,等到那根线找到了,全部串起来以后,就成了最精美的项链呈现在世人面前。之前,她站在玉盘边上,在焦灼不安地盯着那些珍珠。她不知道该去哪儿找那根线,也不知道寻找珠孔连成串。所以,人们只看到她像个陷入灵感枯竭状态的设计师一样,不停地挣扎。 她在自己的特推跟微博上都留了言:“真抱歉,让你们看到我变美的过程了。实在不好意思,这个过程一点儿也不美好,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难看。然而没有办法,这是必须要经历过的经历,珍珠在成形之前,始终是砂砾啊。现在我感谢他们所有人,因为他们,我只能更勇敢。其实看到这一切的你们,也很“幸运”啊,因为没有艺术体操运动员会将这个过程展现给你们看吧。 国家队对冯小满的桀骜不驯非暴力不合作始终保持着一个缄默的态度。庄主任跟王部长都不知道该怎样和冯小满沟通,因为她现在似乎已经彻底心死了,完全丧失了跟他们沟通的欲望。他们认为奖牌非常重要,可是在冯小满看来,奖牌一点儿也不重要。她在意的是她的艺术体操全套表现出来的状态。她把它们当成一件艺术品在打磨,而他们却迫不及待地想要从中获取价值。 陆教练在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想了半天,打了个比方,这就好像一个追求艺术的导演拍片子。制片人赶档期,想要快点收回成本。导演想的却是如何将电影制作到最完美的状态,于是两者之间就存在了矛盾。有的人能够融合好,有的人走到最后分道扬镳。到底会怎样呢?谁也说不清楚。 阿芙罗拉教练在跟雅兰达打电话时,叹着气表示,他们既然要求冯小满又当教练又当运动员,就得承受这个后果。因为运动员上场比赛与否,其实是由教练来决定的。现在,再想让冯小满重新回归到单纯的运动员状态,大概是比登天还难了。容得下她,她就能发挥她真正的能力,在成套动作编排上面,她是绝对的天才。这正是中国艺术体操目前真正欠缺的东西。容不下,她也就是拿几块奖牌退役拉倒了。 这个孩子,真是可惜了。 冯小满从希腊回莫斯科以后,便将自己的活动范围规定在体操馆跟宿舍之间。除了每个礼拜天固定的会和莉莉娅一道去看芭蕾舞剧或者话剧表演外,她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贡献给了表演训练了。 她的身体逐渐发育了,她会渐渐不复既往的轻盈。发育后的女性骨头难免会较少年时发硬,所以冯小满现在将自己努力的重点放在对成套动作流畅性的雕琢上头。她站在观众跟裁判的角度上去思考,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好场地。音乐和舞步的进一步融合,身体难度如何体现出艺术美感来。她将规则打印的大大的贴在墙上,不时修改着成套动作中的小细节。 人们惊讶地发现,最爱不断换新成套的冯小满变了。她在接下来的两次国际大赛中都没有对成套动作进行大刀阔斧地修改,而是只对细节部分做了重新处理,甚至有一次,她的带操成套不过是配乐重新剪辑了一下而已。但她真的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将一套完美的成套的形成过程,一点点地展示在了大众面前。 这样的冯小满,似乎跟一般的艺术体操运动员更加接近了。她以前不停地换成套动作的作风让大家始终悬着一颗心,不知道她下一次又会有什么□□丢出来。现在人们都已经清楚她的成套动作套路了。有人问她的老艺体迷,一直看差不多的成套不觉得腻味么?结果遭到了鄙视,完全相同的成套动作由两个不同的运动员做出来,效果是完全不同的。这就跟老戏迷听戏一样,同一个人的同一场戏,可以听上无数回都回味无穷。 中途她参演了奥斯蒙·布兰科自导自演的喜剧片,在里面客串了奥斯蒙朋友的女儿,总共就在片场待了一天,还幸运地在电影里露了两回正脸,简直就是捡到了大便宜。 奥斯蒙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被问到为什么要安排冯小满客串他的晚辈。奥斯蒙一脸惊讶,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她的年龄的确是他的晚辈啊。 人们已经不知道这位巨星究竟在想什么了。如果说他只是单纯将冯小满当成后辈在提携的话,那也未免太微妙了。可每次接受采访时,他却又态度非常坚定地表示,大家想多了。他还开玩笑强调:“嗯,也许我们可以试试父女档,这样也许绯闻会少一些。可惜的是,似乎不太有说服力。” 冯小满大笑,连连摆手表示:“不不不,我可不敢犯众怒。天啦,完全不敢想象。不不不,我现在的注意力不在这些事情上头。我的主要工作还是艺术体操运动员,我要好好比赛,努力挣到更多的奖金。” 她还承诺在匈牙利站获得奖金的话,会请奥斯蒙吃当地美食。因为恰好按照行程安排,奥斯蒙那个时候会去匈牙利拍摄咖啡广告。奥斯蒙无奈地对着记者耸肩:“就跟你们看到的那样,我可没有做任何特别的安排,这些都是我的经纪人先生定下来的。” 冯小满笑得厉害,她觉得记者脸上的表情实在太有趣了。 306|个人全能赛 等真到了匈牙利的时候, 冯小满却没有时间奥斯蒙·布兰科吃什么饭了。 因为冯小满之前比赛行程比较密集,身体负担也不小。这一回,她跟国家队方面商量了, 看是不是能够个人全能赛她不出战, 给陈美也留几次锻炼的机会。 她心平气和地跟王部长还有陆教练谈了:“说起来, 陈美跟孙岩是一年生的。她到今天为止都没有怎么参加过国际大赛的个人全能赛。现在咱们不缺几个分站赛的奖牌, 就给她多留几次上场的机会吧。不然的话,说不定一直到退役, 她都没有什么世界大赛的排名。这也太伤人了。” 王部长与庄主任商量后,觉得这一次比赛虽然比较重要, 是A级比赛, 但也不到世锦赛这样的级别。冯小满不想上就不上吧。他们的确也该给陈美锻炼的机会了, 总得协调好队员之间的关系。陈美这么多年, 没功劳也有苦劳。始终被压在国家队三四号队员的位子上, 这姑娘现在士气也不行了,, 隐隐约约地流露出想要退役的意思。毕竟明年的奥运会两张名额,一张属于冯小满,买一张属于钱苗苗, 的确没她什么事。 现在, 庄主任跟王部长对冯小满总有一种理不直气不壮的意思在里头。 世锦赛上,冯小满拿了一枚个人全能赛银牌, 四枚单项金牌。这个成绩虽然又被喷了一波为什么不是个人全能赛的金牌, 但主流声音还是相当满意了。众人都欢欣鼓舞, 艺术体操女皇终于回来了。 结果比赛结束以后,原本按照惯例由运动员自己保管的奖牌,却被国家队以队里要建一个奖牌库的名义给收走了。其实庄主任跟王部长心里头都有数,上头这么要求,是怕冯小满真的会跟她向记者说的那样,将那枚个人全能赛的银牌,送给那个奥斯蒙·布兰科。从古到今,没有女的倒贴男的,还是这样崇洋媚外的道理。要真是那样的话,简直就是国际性的丑闻了! 于是领导一声令下,个人项目的全部奖牌都上交了。 冯小满完全无所谓,一句话的意见都没有,直接将奖牌全给交了上去。她在视频直播里头,还一脸兴奋地问来收奖牌的王部长:“什么时候建好啊,到时候会不会对外公开展览?” 她还笑着跟莉莉娅调侃,一枚金牌真正的价值,一百美金都不到。他们要收走就收走吧。反正由她保管的话,还占个地方,又怕丢了会麻烦。 莉莉娅拍着她的背,小声在她耳边安慰她:“没事的。”她知道冯小满其实非常难受,这种做法真的很伤人的自尊。冯小满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哪里需要别人这样对待。她拿到的奖牌该怎么处理,原本就应该由她自己决定。 奥斯蒙·布兰科倒是颇为豁达地在社交网站上表示:好像原本有可能递到我手里的世界银牌被列出展览了。那我以后一定要找时间去好好参观一下。 他还打电话过来调侃了冯小满几句,让她将这一页轻轻掀过去。 孟超借着到莫斯科大学做课题的机会,过来看了冯小满几次。不过当时冯小满已经平静下来了。她觉得温情脉脉的面纱揭掉以后反而更好了。因为没有期待,所以不再受到伤害。孟超叹了口气,只能安慰她道:“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我脚受伤了,你跟我说的话?所有的事情坏到了最糟糕的时候,就该否极泰来了。” 冯小满笑了起来,认真看着孟超道:“这其实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我现在更能体会到什么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了。特别清静的感觉,人一下子就空灵了。” 孟超苦笑起来:“我看不懂《红楼梦》,每次看的时候都会犯困。” 冯小满咯咯直笑:“没事儿,我也是才翻出来看。有空就翻两页,挺有意思的。要不你直接看87版的电视剧吧,也挺好的。” 两人约出去聊了几次天,一起逛过几回博物馆以后,孟超总算放心冯小满的心理状态了,这才返回美国。 冯小满笑着对直播镜头介绍孟超:“我的好朋友孟超,目前在普林斯顿大学校队。我们也约好了一起参加明年的奥运会的。我希望他在选拔赛时交好运。” 现在对她而言,奥运会最大的意义已经成了跟朋友的聚会。她每次出去参加国际大赛前都会跟莉莉娅高兴地嘀咕,太好了,我们又可以去找贝拉了。 体育真的很好,它可以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让人与人成为朋友。也许将所有的附加条件都抛掉,参与进去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感受到快乐与幸福。 看着一脸平静的冯小满坐在她们的对面,慢条斯理地提出她想放弃个人全能赛的理由时,这一次王部长应下了她的要求。现在双方都处于一种小心翼翼的,尽量不起摩擦的状态。每个人都心惊胆战地期待着奥运会早点儿到来。来了,比赛完了,所有人都可以歇口气了。 结果冯小满原本板上钉钉的一天休假却黄了。 因为比赛时钱苗苗受伤了。她是在开幕式当天下午的个团赛进行到最后一项带操时,突然间一个下腰动作没控制好力道,直接将腰给扭伤了。当时场上场下一片哗然。就连坐在场边看比赛的冯小满都没发现那个动作究竟有哪里难的,钱苗苗居然因此受伤了。 冯小满只能焦急不已地看着钱苗苗表情痛苦地被搀下了赛场。她最后一项比赛没能全部做完。好在个团赛每队有四名运动员上场参加比赛,每一项取分数最高的三人成绩计分然后算总成绩。钱苗苗的受伤,倒是没有让国家队因此而剃光头。 冯小满微微地吁了口气。还好还好,幸亏还有个团赛的成绩,否则钱苗苗肯定会被骂臭了的。 目前钱苗苗在网友们口中风评并不好,因为连着几次国际大赛都不见进步,所以不少人的评论都相当难听。为着这个,这姑娘偷偷哭了好几回。冯小满也公开表示过让大家不要过于苛责钱苗苗。2003年她们拿满奥运会入场券的时候,大家都是欢欣鼓舞。现在她们这一批成绩比起四年前还有了长足的进步,大家应该多看到好的一面,毕竟钱苗苗凭借自己的实力拿到了奥运会入场券。 丁凝还为这个特意嘲笑了冯小满一回,没用的,他们只看得到奖牌了。这就跟一个成绩平平的学校偶然出现过状元了一样。人家盯着他们时,唯一的标准就成了能不能再出状元。现在又是奥运前一年,全民金牌热的时候,钱苗苗不讨骂才奇怪。 冯小满过去问队医究竟怎么回事。如果伤的厉害的话,后天的个人全能赛估计就玄乎了。 队医皱了皱眉头,他初步诊断钱苗苗是急性腰肌损伤。能不能上场比赛还得看钱苗苗后天的恢复情况。 冯小满皱起了眉头,下意识道:“别勉强了,省的落下病根子。” 她们练艺术体操的,最讨厌腰肌损伤。无论是庞清还是娜塔莉亚,都因为这个受了不少折磨。 钱苗苗小脸惨白,一脸恓惶模样。 冯小满叹了口气,安慰她道:“别担心,没伤到骨头,你就慢慢养着吧。个人全能赛我先上吧。” 原本一副快要哭模样的钱苗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总算放松下来接受队医的治疗了。 冯小满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只能给奥斯蒙·布兰科发邮件解释有意外发生,她无法去片场探班了。不然她在个人单项决赛之前,是有两天的休息时间的。 奥斯蒙反过来安慰了她几句,表示没关系,祝她在比赛中交好运。他会将她对咖啡广告女主角芭芭拉的崇拜之情传达给她的。 冯小满懊恼不已,她的女神啊!芭芭拉的演技简直让人分分钟就沉浸入她塑造的世界中去了。她实在太喜欢这位连眼角的每一根皱纹都透露着性.感迷人的演技派巨星了。 她又给莉莉娅打电话,告诉了她这个不幸的消息:“是的,我没有办法要到芭芭拉的亲笔签名了。不过我想善解人意的布兰科先生应该会帮我们要到的。” 她挂了电话,又去钱苗苗的房间看望了一回,确认她只是腰肌损伤后又安慰了她几句,这才郁卒地回房间休息去。 目送冯小满离开,关上门以后,陈美才皱着眉头问自己的队友:“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伤的也太玄乎了,你也真是太不小心了。” 钱苗苗默默地摇摇头,勉强露出个笑容来:“我也不知道呀,就是突然间身体一哆嗦,脑子一懵就受伤了。” 陈美叹了口气道:“那你好好休息,别落下病根子了。好在现在冯小满回来了,不然你还得硬挺着上场比赛。” 钱苗苗点点头,笑了起来,声音软软的:“是啊,小满姐回来了,真好。” 陈美老觉得她说话的口气有点怪怪的,索性将话题岔开了,说起大家身上的伤病。她们聊起了庞清的脚伤,因为多次坚持带伤上场比赛,现在庞清的脚伤已经非常严重。 原本庞清之前是动过一次手术,要静养的。结果因为冯小满被禁赛,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在脚伤未愈的情况下复出。错过了最佳愈合期,她的脚伤一直断断续续的反复发作。她跟陈美发短信的时候都说,疼起来不敢吃芬必得,生怕会药物依赖。现在每天都去看中医,又是敷药又是泡脚,还是不见好转。 陈美叹了口气道:“像冯小满这样参加了这么多年比赛,身上还没什么伤的运动员,简直就是奇迹。”她的比赛任务还没有冯小满这么重呢,现在腰就感觉明显不行了。 钱苗苗一脸柔柔的笑:“小满姐天赋本身做得比其他人好,人家做不来的动作,她轻轻松松就做到了,自然不容易带伤。” 陈美却想到了网友们讨论的另外一种可能,其实对于冯小满而言,禁赛两年未尝不是一种最有效的保护。这个比赛周期,对运动员的身体素质要求太高了。评分规则的引导里头,各种踹燕动作得分是高,但其实对身体损伤挺大的,好多人都觉得腰吃不消。 冯小满却阴差阳错的,恰好避开了这两年。这给了她身体一个比较好的休整期,而且在这个时间段里,她正好又经历了生长发育的过程。她在身体逐渐保持稳定以后才返回赛场,这反而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陈美跟钱苗苗分析道:“我觉得冯小满身体素质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跟加入专业队时间晚也有关系。小孩子身体嫩,尤其是长个子的那几天,关节特别容易损伤。冯小满一直到了十四岁才正式成为省队队员的。那时候,她身体也长牢了啊。” 后来她经历了巅峰阶段之后,身体进入最需要休整的生长发育期,她又恰好被禁赛了。难怪人家说冯小满的运气其实才是最好的。她误打误撞地保护好了自己的身体,使得自己的黄金运动生涯延长了。与她一个年龄段的运动员,包括莉莉娅跟贝拉在内,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 钱苗苗喃喃自语道:“要是小满姐一直留在队里头就好了。”她现在特别怀念跟小满姐待在一起的时光。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小满姐都有法子解决。 陈美年龄大一些,想问题也想得多一些。她摇摇头,小声道:“算了,别想了吧。我觉得冯小满在队里待不久。别的不说,你看,有她一个在,队里头还怎么管我们这些运动员。可是要想跟管我们一样地管她,肯定又不行,所以我估摸着,她最多坚持完奥运会之后不出意外就会退役了。” 钱苗苗的脸色立刻苍白起来,嘴唇都打着哆嗦:“那队里头怎么办?” 陈美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哭笑不得:“你干嘛呢?至于么,跟个断奶的娃娃一样。冯小满退役了不还有你么。不过估摸着到时候徐大帅不退的话,大家又要拿你跟她比了。真心话,我现在真觉得世界真玄妙。你说那个姓李的是不是特别不是个玩意儿,可咱们国家队偏偏是在他手下达到了历史巅峰。老赫倒是个好人吧,结果始终焦头烂额。” 到现在,资深艺体迷们还把徐大帅的出走归咎于庄主任身上。尤其是在冯小满被禁赛的那两年,国家队个人项目始终被徐大帅压着一头的时候,庄主任简直要被骂臭了。所以说,成绩才是硬道理啊。 钱苗苗摇摇头,没有接陈美的话茬。 陈美看她大约是累了,便自己也去洗漱完毕,上床睡觉去了。 临时又决定出战个人全能赛的冯小满状态调整得很不错。这一次她以0.2分的优势赢了莉莉娅,拿到了金牌。 倒霉的莉莉娅又在她最不不擅长的带操中出现了小失误,差点儿直接把彩带给丢了,虽然被她巧妙地挽回了,但她还是非常不高兴。她皱着眉头看冯小满:“噢,上帝,如果我顺利完成的话,应该是我赢你的。” 冯小满点点头:“对,你前几项都发挥的非常好,不过最后的带□□觉得你可能是累了。” 莉莉娅点点头,小声告诉冯小满:“是啊,其实我今天不是很舒服。” 冯小满同情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可怜的莉莉娅现在正处于生理期。就是这样,她也得硬着头皮上场比赛。她问莉莉娅:“你四个单项也全部要上吗?” 莉莉娅可怜兮兮地哭丧着脸:“是啊,必须得上。” 目前,俄罗斯队的二号运动员还是坚持到这个周期的柳德米拉。三号运动员玛丝洛娃的身体素质跟器械难度都不错,可是有个一上大赛就各种抽风的坏毛病,任何情况她都有可能掉链子。她这么一状态不稳定,搞得阿芙罗拉教练都不太敢派她上去比赛。 目前柳德米拉的世界排名一般都能进入前六,但总是距离奖牌还要差一步。人们已经习惯于她跟奖牌擦肩而过了。 阿芙罗拉教练也感到惆怅。因为并不是所有的时候,都会有像雅兰达跟娜塔莉亚一样的双子星运动员同时出现,好作为队伍里的双保险的。天才总是罕见的,很可能几年甚至十几年或者几十年才冒出来一个。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确保金牌的争夺战中俄罗斯队不占下风,莉莉娅就必须得比足十二场比赛。每次莉莉娅都愁眉苦脸,为什么柳德米拉的稳定跟玛丝洛娃的条件不能融合一下呢。这样一来的话,她就可以像当年的雅兰达一样偷懒了。 冯小满笑了,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如果出现得多了,天才就不足以称之为天才了吧。 不少艺术体操迷们都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在经历了那塔莉亚跟雅兰达的双子星时代之后,又有了冯小满、莉莉娅跟贝拉三剑客登场。所以他们总是能够欣赏到异常精彩的比赛。 贝拉现在似乎已经非常习惯名次排在冯小满后面了。冯小满甚至觉得,不是贝拉的赛场表现不够好,而是裁判在打分时,有意无意的总要压她一头。 她怀疑这是一种报复,对于莉莉娅跟娜塔莉亚被禁赛半年的报复。 冯小满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她只能尽可能做到更好,让自己赢的时候赢得更加理直气壮一些。 其实她个人非常喜欢贝拉在赛场上的表现,有一种很宁静优雅的感觉。每次看贝拉比赛的录像时,冯小满都觉得如果夏天来看,肯定会心静自然凉的。 她这样形容给两位朋友听的时候,莉莉亚哈哈大笑,故意做出怪模样表示:“嗯,有可能是因为裁判们所在的国家都不怎么热,所以当感觉到浑身清凉的时候,他们就给贝拉下意识的分数也降了温。” 贝拉也抿嘴笑了起来,觉得莉莉娅的这个想法非常有意思。运动员是没有办法决定自己分数高低的,所以无论场外是怎样的战争,她们始终开开心心地保持着她们的友谊就好。 冯小满现在开始在博客上写文章纪念自己的朋友们。对她而言,练习艺术体操最大的收获就是交到了很多好朋友,从省队开始的丁凝、林琳这些队友,到后面的国家队、港城队以及在莫斯科艺术体操基地认识的这些朋友。她认真地写道:最开心的是,无论外面的世界怎么变,我们始终都对彼此抱着真挚的祝福。 这一次的匈牙利站比赛结束后,冯小满照旧回莫斯科训练。今年的重要比赛都比的差不多,还剩最后一站西班牙站。冯小满原本以为这回自己可以轻松一点儿,比完了直接飞美国参加维密秀的时候,钱苗苗居然在个团赛结束的当天晚上,又意外在浴缸里摔伤了。 307|上场 冯小满一开始没有觉得奇怪。毕竟在浴缸里头滑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洗澡时光着脚一不留神的确容易打滑。她以前还碰到过有位超模开秀当天在浴缸里摔伤了,结果让她捡了漏,替一个超级大牌走开场秀的事。后面, 她还因此获得了其他好几位设计师的青睐, 算是事业上了一个小高峰。 她听说钱苗苗受伤以后, 只能哀叹一声, 这丫头也太倒霉了。连着比赛前受伤,加上她赛场心理素质原本也一直成问题, 这以后再上场比赛的时候,很容易有心理阴影的。 莉莉娅瞪大了眼睛:“天啦, 那岂不是意味着你又要参加比赛了?你还说要替我录制比赛的。”她跟冯小满恰好相反, 她这一次只参加个人全能赛, 单项决赛一个也不参加。俄罗斯队派三号选手玛丝洛娃跟四号选手埃维林娜出战。 冯小满苦笑着点点头:“是啊, 原本我还想养养精神就比个单项决赛的。我可是要飞去洛杉矶参加维密秀的人。” 莉莉娅双眼放光, 她好想去看现场。不不不,喜欢各种好身材美女的其中一大半是女人。 冯小满大笑:“很可惜, 我也没有票送给你呀。” 莉莉娅思考了半天,还是觉得门票实在太贵了。她正准备攒钱在莫斯科买辆车子,这样以后出行就会方便很多。 冯小满点点头, 觉得莉莉娅这个考虑还是很明智的。在阿芙罗拉教练的呼吁奔走下, 莫斯科政府已经给莉莉娅分了一套房子。只是她习惯于在艺术体操基地待着而已。现在再买辆车,莉莉娅也是有房有车一族了。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应该买什么车以后, 冯小满送莉莉娅回去休息。 她原本没有对钱苗苗受伤的事情有过多的想法, 人生多意外, 反正她原定的也是个人单项决赛结束的当晚飞机往洛杉矶去。现在对她而言也就是多了一项比赛任务而已。她还在直播里头开玩笑表示,她又要去抢奖牌了,希望这一回顺利拿到奖金。 结果林医生到欧洲旅行的时候,顺便过来看望她跟薛教练等人时,闻言却是皱眉。 林医生目前在深城跟港城都有自己的私人诊所,两边来回也方便。现在她的收入是以前的基础上起码加了个零。不过两年的功夫,她已经在深城买了房子,现在又在准备买第二大的。 冯小满积极鼓励,让她多买几套,等到以后房价飙升的时候,她就可以当包租婆了。 林医生大笑,觉得这主意不错,很有发展前景。 她们聊起了以前各个队员的情况,退役的队员里头目前最惬意的是陈敏,退的早伤病少,现在又去日本读运动学方面的博士,顺便在聘请安东尼娅教练的俱乐部里当教练,收入很不错。庞清现在还在为她的脚伤犯愁,脚肿得厉害,医生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林医生叹气,她们那一批运动员是最不容易的。现在队员受伤了还知道要去医院检查治疗,那一批队员被灌输着受伤是理所当然的理念,带伤坚持训练比赛也是顺理成章。说生病了想请假,就会被视为逃兵。天长日久下来,哪个不是一身的伤病。 冯小满笑了起来,她还记得那个时候集体项目组被庄主任盯着没天没夜地练习,结果大家集体拉肚子的事情。 林医生笑了起来:“病由心生,人觉得自己吃不消的时候,身体也就自然而然地生病了。” 冯小满心里头“咯噔”一下,顺口提起了钱苗苗:“她也是运气实在不好。上次在匈牙利站比赛,个团赛最后一场的时候她突然间腰拉伤了,这一次倒是顺顺利利地完成了比赛,结果在酒店里头又摔伤了。” 像她这样老是错过重要大赛的话,世界排名会下降的很厉害。她的情况跟冯小满还不一样。后者有着大赛奖牌做支撑,加上冯小满自己本人也并不想在艺术体操界长期继续发展下去了,所以放弃几次个人全能赛不算大事。 林医生皱了皱眉头,她对钱苗苗这丫头很有印象,这是个性子有点面有点软的姑娘。那个时候,成天要么跟着冯小满,要么跟着庞清。因为冯小满的拜托,她也对钱苗苗进行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干预。但是后来,她自己本人都已经被国家队赶出去了,干预也就没有了下文。 说到底,林医生对国家队也有些寒心。李主任将她打发走以后,后面国家队也没有再将她招揽回去的意思。虽然他们什么都没说,但其实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归根结底是他们并不看重运动心理学。那个时候国家队留下她,似乎也有些顺势而为的意思。现在重新建立队伍,到处缺钱,这个心理医生自然该往后头排了。在乒乓球等队伍已经有心理科研小组助阵的时候,原本作为首批吃螃蟹的人的艺术体操队的心理学助阵却停了。 不过现在,林医生对此已经完全不看重了。给谁打工不是打工?她自己出来单干反而更自在。冯小满一提钱苗苗的事情,林医生的第一反应就是皱眉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模式。所谓巧合发生多了,就容易让人往其他地方想。 连着两次受伤,而且都是在个人全能赛之前。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冯小满身上那基本上都能确定是求好心切,太紧张了。可要是换成了钱苗苗,问题就没那么简单了。要么就姑娘是刻意让自己受伤,这个可能性不大,运动员没有不紧张自己身体的,要么就是在潜意识里头,她非常害怕上场比赛,所以下意识地就受伤了。 林医生问起冯小满关于钱苗苗现在比赛成绩的状况。冯小满摇摇头道:“平心而论,我觉得她的成绩够可以了。说句不好听的话,除了我以外,其实那我跟她们比真的没什么意义,钱苗苗的确是国家队目前成绩最好的队员,也是世界排名最高的运动员。但是大众的期待值太高了,所以对她的评价也不高。” 在全民金牌热的情况下,她冯小满没能拿到这一届世锦赛的个人全能赛金牌都要被拎出来反复批判,一心想着跟外国老男人鬼混,所以成绩才上不去的;何况是没有奖牌加身的钱苗苗。冯小满觉得钱苗苗挺倒霉的,如果没有自己珠玉在前的话,钱苗苗肯定会被视为中国艺术体操的希望。但是正因为有自己这么一个标杆往那儿一立,衬得其他所有人的努力都跟假的一样了。 冯小满笑着摇摇头:“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她们恨我讨厌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多遭人恨啊。我现在转过头去想这些经历,也许李主任的到来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他的存在让我们所有人都诡异地众志成城了。” 真是讽刺啊,从来都是有强大的外敌逼近的时候,内斗才能告一段落。 林医生笑了起来,调侃道:“有这么个你,钱苗苗的确显不出来。不过,话说回头,要是没有你的话,钱苗苗也没有现在的这些训练条件啊。” 冯小满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也许对她而言,这些条件反而是负担吧。”所有人都盯着她要成绩,不是每个人都会在压力面前突然间打通任督二脉的,不然的话,为什么要减压? 林医生微微阖了一下眼睛,抬头笑道:“钱苗苗受伤,所以你得参加比赛?” 冯小满犹豫了一下:“没办法,国家队总共就四名队员。陈美还能勉强一战,排进前十五位。李雪就差远了,勉强能进入了个人全能赛的资格而已。个团赛上,她的成绩都是直接弃置不用的。” 林医生意味深长地笑了:“李雪也进国家队的日子不短了吧,该给人家上场锻炼的机会了。” 冯小满愣了一下。 林医生笑容加深了:“国家队都要锻炼队员,那就锻炼得彻底一点,不要什么时候都要把你推出去当挡箭牌。说句不好听的话,也就是港城队不计较,按照你们之前的约定的话,你现在应该代表港城队出战的。你一不拿国家队的工资,二连编制组织关系什么的都不在国家队。怎么他们一有事就把你给推出去顶着,理所当然了一样。” 冯小满无奈道:“大环境这样,老百姓可不看我到底还是不是国家队的人。” 林医生摇摇头,她明白冯小满心里头的那股傻气。她有一个未完成的梦想,所以一定要回头。可是在很早之前,林医生就已经大概猜测到冯小满的回归之路,并不会像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回忆自带滤镜,很多问题,在她退役之前就已经存在,不过是她下意识淡化甚至忽略了。 别的不说,就庄主任跟王部长的为人,在他们并肩奋斗朝着一个方向努力的过程中,这两位领导个性当中的一些问题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当年的林丹丹事件当中,三番两次遭遇退回省队噩梦的孙岩,对于这两位领导的观感就绝对不会像冯小满一样好。 感同身受这个词很虚,板子打到自己身上才会疼。孙岩够乖也够努力了吧,但照样会在外敌入侵时,被当成牺牲品以消上怒。冯小满那时候的幸运之处不过在于没被林丹丹单独针对,而且她条件的确非常出众,有希望在国际大赛中拿奖。简而言之一句话,她能够带来更大的利益。 很多事情在当年,都是一床大被盖下来,最后结局好了就是好了,中间的很多过程以及牺牲就被忽略掉了。那被逼着退役的田思静还有在紧张氛围下精神失常的卢星。她们其实都是受害者。当时的庄主任跟王部长等人,要说在这些事情上完全无辜,那可真是太冤枉了。这些事情,林医生当时作为他们的同事,只能看在眼中,而不好跟冯小满她们这些运动员提。反正说了,除了扰乱军心外,毫无意思。 这大概也是孙岩后来第一个出走港城的最主要的原因。她其实看的比冯小满这个貌似聪明心里头却傻乎乎的姑娘清楚的多。 林医生笑了,看着冯小满:“你又不是消防队员,哪儿出事了就是你硬顶上去。他们队员受伤了,他们队里头就没其他人了?怎么一有事就指望你啊!事情不应该这么算的,他们没人自己想办法去。张口闭口封杀你,你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真杀人放火了还是颠覆国家了,你凭什么被封杀?” 说到底不过是欺人太甚而已。 冯小满沉默了半晌,苦笑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啊。” 林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钱苗苗受伤是怎么回事,你也看出来了吧。算了,反正我已经不在他们手底下混饭吃。我去跟他们谈。不是还有李雪也获得了参加个人全能赛的资格么,既然要练兵那就好好练兵。不然的话,以后你要当一辈子救火队员吗?” 冯小满喃喃自语道:“苗苗怎么成现在这样儿了?她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吃亏的还是她自己啊。” 林医生摇摇头:“这孩子大概不是故意的,只是性格决定了行为模式。只能说这孩子潜意识里头就非常害怕现在面临的状况,因为怕很了,所以下意识的就让自己受伤了。这么一来她不需要上场比赛,也就不需要为成绩负责。” 换成冯小满去参加个人全能赛,最差也能拿回一枚铜牌,而这是钱苗苗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在这种情况下,她就非常恐惧参赛的事情,因为一旦拿不到奖牌,别人就会指责她。 冯小满叹气道:“我真觉得大家对她非常不公平。除了我以外,有谁拿到奖牌了?当年我们拿到奥运会的入场券时,所有人都开心的跟什么一样。现在好了,只要没有拿到奖牌,一个个横挑鼻子竖挑眼。活像有金锣大仙大手一挥,国家队就成了世界一流强队一样。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一批退下去以后,后面露出真家底子,奥运会入场券都拿不到的时候,他们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林医生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这种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能够解决的,暂时的话,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冯小满笑了起来,无奈道:“我不顾好自己的话,还有谁管我呢?” 她跟林医生的谈话内容也没有被直播出去。对此,她对大众的解释很简单,她在做心理咨询。 冯小满非常坦然地向大众承认了自己曾经备受抑郁折磨。她一度想死,跳楼未遂,所以只好咬牙努力活下去。因为这个缘故,她一直到现在都定期做心理咨询。 曾经有记者采访她,问她这种情况是不是非常不正常。毕竟正常人哪有看心理医生的道理。 冯小满反唇相讥,正常的标准是什么?是不是假装自己非常好才叫正常? 她这种坦荡荡的态度,居然为她吸引了大批的粉丝。现在已经进入到全民选秀的时代了,大众的心理中其实已经不接受那种完美无缺的偶像,冯小满这样暴脾气、性情不稳定、死犟又执着的形象,竟然颇为受欢迎。因为大家觉得她很真实,有自己的追求。 第二天的个人全能赛,冯小满果然没有参加。国家队派了陈美和李雪上场,王部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言笑晏晏:“我们的目的就是练兵,好好锻炼新队员。年轻队员要多给她们机会参加比赛,才能练出来。包括大家现在都当成定海神针的冯小满,当初也是一场场比赛积累出来的成绩。” 钱苗苗在听到队里的决定之后,一直缩在边上瑟瑟发抖,一张小脸一点儿血色也没有。 冯小满看着她跟个小老鼠一样,忍不住叹气。她想了想,跟王部长说了一句:“队里头应该赶紧将心理医生给配起来。不然再这么下去,钱苗苗就直接废了。从明年起,直到奥运会之前,我会代表港城队出战。” 王部长抬起头来盯着她的眼睛。冯小满一点儿退缩的意思也没有:“按照我们之前的规定,我现在就应该是穿着港城队的队服。” 她微微垂了下眼睛:“迄今为止,我自觉没有任何对不起国家队的地方。我们还是安安生生地熬过了奥运会吧。” 冯小满参加完单项决赛的当晚,就坐上了飞往洛杉矶的飞机,她人生的第一场维密秀即将开始了。 308|维密秀 她的经纪人先生居然破天荒地去机场接了她。冯小满简直受宠若惊了, 在机场跟经纪人拥抱了一下:“亲爱的大卫,你怎么来了?” 经纪人先生朝她眨了眨眼睛,笑容暧昧:“我可不希望你在记者们面前说错话。对了, 你还要直播到什么时候?我的发型有没有乱?” 冯小满笑得厉害, 朝着珞珞捧着的相机镜头大声宣布:“不, 我的经纪人先生永远是最帅的。虽然他的新发型破坏了他的颜值。” 果然不出经纪人先生的预料, 拜与奥斯蒙·布兰科的绯闻所赐,冯小满一出通道, 就有小报记者跟着她,询问奥斯蒙·布兰科会不会为她的秀捧场。冯小满大笑:“不, 布兰科先生即使出席维密秀, 那也是为了秀本身, 不存在为我捧场这种说法。况且, 我真的不知道。我刚从赛场回来。布兰科先生工作那么繁忙, 我总不能一直打扰我尊敬的朋友吧。” 每次维密开秀前,所有走秀的模特儿都会被召集在一起拍大合照。冯小满在人群中碰到了艾丽莎, 两人凑在一起聊起天来。拜风潮转换所赐,现在艾丽莎的人气相当旺盛,四大时装周她走了个遍, 很受设计师的青睐。她笑着告诉冯小满, 她一直在看她的直播:“天啦,你居然真坚持到开秀前还在比赛。” 冯小满大笑:“你不也在健身么, 其实没差别的。不过我的健身方式更加特别一些而已。” 她们冲着摄像机镜头施展自己的魅力, 她们要性.感诱人却可望而不可即。摄影师管这个叫高贵的性.感。让那些看傻了眼的人自己想入非非去, 但是她们绝对不会挑逗他们的。要知道,维密的顾客是女性,没有女性会真正喜欢廉价的挑逗,没有人希望自己传递出去的信息是廉价好上手的。她们想要的是天然的诱惑力,吸引别人围着自己团团转。 冯小满一边笑着一边镜头微微眯了下眼睛。她跟艾丽莎一直聊着天,关于现在西班牙的天气以及比赛情况:“莉莉娅非常喜欢你,下次我带她一起去伦敦找你玩儿。” 艾丽莎亲密地跟冯小满挽着胳膊,她们摆出连体婴的造型冲着镜头笑得天真无邪。每个人都会想方设法吸引摄影师将更多的镜头集中到自己身上。大长腿美少女之间的粉红也是其中的一种策略。说起来,冯小满也挺囧的。她在艺体界的CP有雅兰达跟丁凝,后来又加上了莉莉娅和贝拉。转战到模特界,前后有源夏跟艾丽莎。算起来,其实她还是跟各种漂亮小姐姐绯闻传的最多。甚至有小报记者发挥想象力,猜测她迟迟不回应奥斯蒙的追求,其实是因为她喜欢女性。 冯小满对此的反应是笑得停不下来:“不不,你们可不能这么说。布兰科先生可没有追求我,这样猜测对他太不公平了。” 艾丽莎作势要亲吻冯小满,表示醋意:“不不不,显然大家都看到了,我俩更加合拍。我们可以一起讨论护肤、美容、化妆以及逛街,我们的话题更多。” 冯小满故意对记者爆料:“其实艾丽莎从小的梦想就是长大后嫁给奥斯蒙·布兰科先生。” 她们不停地笑,找相熟的模特凑在一起拍照,互相赞美对方,然后再比较谁的健身时间比较长。每个人都在强调,她们的好身材源自于艰苦的锻炼跟严格的饮食管理。没有谁是轻而易举获得成功的。为了参加大秀,几乎所有人都在秀前减掉了五磅到十磅的赘肉。 冯小满则开玩笑表示:“为了能够以最好的状态出现,我一直坚持训练还有比赛到昨晚我上飞机。一天两三个小时的健身算什么,我一天除了睡觉以外大概只有这么多时间是不锻炼的。我做了哪些运动?我想我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肌肉是没有经过锻炼的。” 她们去后台试装,这个过程也一直有摄影师跟着拍摄。分给冯小满的衣服自然没有翅膀,整场大秀,能拿到翅膀的模特儿只有三分之一。不过冯小满的内衣有一件纱巾风格的披风,最有趣的是,他们居然还给了她一条猫尾巴。 冯小满索性在后台晃动起猫尾巴,直接来了个自由腿位于巴塞的弗迪埃转体三圈,让猫尾巴甩成圈。摄影师们笑了起来,大约是觉得这个姿势比较独特,不少人都在按快门。每个人脸上都保持着笑容,谁也不想让自己状态欠佳的一面暴露在相机下面。 艾丽莎照旧跟冯小满组成CP,最大限度地发挥1+1>2的美女集聚效应。她问了冯小满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你真的不打算继续拍《迷岛》了吗?太可惜了,我挺喜欢娜娜的,感觉非常酷。” 冯小满摇摇头,眨着眼睛:“没办法,谁让我对奥运会有执念呢。” 艾丽莎可爱地皱了下鼻子:“好吧,那么祝你好运,我还没有参加过奥运会呢。这么想起来,的确有点儿可惜。” 她们穿着红色的睡衣在后台等待。每个人的身边都有化妆师跟造型师在忙碌。这个时候,每个女孩都美得像会发光一样。冯小满最喜欢的是超模帕特蒂,因为作为自己照顾两个孩子的单亲妈妈,她非常酷。她通过试管婴儿方式生下了属于自己的孩子,实在是相当跌破世人眼镜。关键是,人家生完孩子以后,身材更棒了,重返T台照样在High Fashion界混得风生水起,挣钱挣到手抽筋,也没有过吸.毒或者是滥.交这样的□□。 这才是人生赢家啊,委实都归为冯小满的偶像没二话。 一贯对各种美女没啥抵抗力的冯小满立刻暗戳戳地跑过去,表示想跟帕特蒂合影。这位看上去极为酷霸的超模姐姐倒是颇为温和,点点头就应下了冯小满的要求。她们拍完照以后,冯小满将照片给帕特蒂过目获得认可后就上传到了自己的社交账户上。有人各种羡慕嫉妒恨,有人骂她抱大腿。冯小满才不在乎呢,她可以跟自己的女神拍到了合影。 艾丽莎笑着跟冯小满道:“你适应的很快。”人人都喜欢跟看上去热情开朗好相处的人打交道。 冯小满大笑:“其实我喜欢跟所有的美女待在一起。我一直待在艺体队里头,我习惯了周围都是女孩子。” 她们在后场说说笑笑,努力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顺便再为这档全球播放的电视节目提供更好的后台花絮,贡献一份收视率。从2002年到现在,维密秀每年都在CBS上播放,不仅不掏钱,他们还卖出了一百万美元的版权费。从商业营销角度来讲,实在是太聪明了。 一贯非常爱钱的冯小满,自然愿意参与到维密秀当中来。况且凭良心说,维密秀真是她拿过的报酬最高的秀了,有近两千美金。别小看这笔钱,要知道,她走过的绝大部分大牌压根是一分钱不给,只给点儿纪念品的。因为大牌觉得,能找你给他家走秀就是给了你天大的脸,还提什么钱不钱的。冯小满虽然知道这里头的商业价值不能简单的用一场秀报酬是多少来计算。但是维密肯掏这么多钱给模特当报酬,她还是觉得心里头非常受用。 用艾丽莎的话来说就是,他们不挑剔你,让你时刻心惊胆战地觉得“能走这场秀,真是上帝的礼物”。他们赞美你,时刻传递着一种“能邀请你参与这场精彩的秀,实在太好了”。 冯小满跟艾丽莎拥抱了一下。她想说,对,就是这种感觉。其实她们这些模特儿也非常好哄,她们只是需要更温情一点儿的对待方式。所以走秀后台提供香槟,即使她不喝,也觉得有种被关怀的暖意。 越临近开秀,后台越是忙乱,不时可以听到模特儿们焦急的呼唤声跟工作人员现场调度的声音。帽子歪了,鞋子出现状况了,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在秀台上发生。 冯小满作为新人中的新人,被排在第二个主题的第三位出场。人人都说她有这样好的排位得归功于她跟奥斯蒙·布兰科的绯闻。别忘了,维密秀就是一场广告发布秀,有什么能比跟超级巨星的绯闻更加吸引人呢。 进入后台采访的记者又问起了关于奥斯蒙·布兰科的事情,冯小满只能无辜地表示不知道。她从下飞机起就马不停蹄,一直忙着健身跟做面部保养,她真没联系布兰科先生。 记者大叫:“噢,可是奥斯蒙·布兰科来了,他来看秀了。” 冯小满大笑:“那么执行制片人先生会高兴坏的,对,我可以肯定。” 正忙着现场协调的制片人先生立刻表达了自己的欢迎,谢谢布兰科先生对于他们的肯定和支持。 冯小满在追问下表示,如果晚宴时运气好的话,她也许可以跟布兰科先生聊会儿天,向他讨教演技方面的一些问题:“我的表演老师告诉我,有机会多听听演技精湛的演员的经验,会更好。我可不愿意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终于要开秀了,表演嘉宾已经开始表演了。模特们也进入了紧急待命状态,时刻准备着上场表演。艾丽莎笑着对镜头自我纾解:“我能说我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吗?来,深呼吸,我得放松点儿。” 冯小满大笑:“比我参加世锦赛的时候更紧张。非常奇怪,上赛场之前,我几乎是不紧张的。可能所有的紧张全能积累到了现在,全都爆发出来了。啊,我得站起来动一动。” 说着,她真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睡衣带子解开了,露出了里面的内衣。她下意识地想要捂住,然后大笑。摄影师夸奖她,刚才她展现出来的娇羞的性.感,非常可爱。出乎冯小满意料的,是,正是这张后台花絮照帮她赢得了一份重要的商业合同。因为这张照片在互联网上的流传度极广,观众觉得她既性.感又可爱,跟她在台上那种冷艳疏离的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帕特蒂作为开秀模特率先出去了。冯小满一个劲儿地强调,她一定要看电视台的播放录像。帕特蒂的那一身装束实在太帅了,她超级喜欢。等到帕特蒂从前场返回的时候,这位超模大姐大一个劲儿地强调:“帽子,帽子,注意固定帽子,刚才差点儿掉了。” 工作人员又是一阵忙乱。每一个快要出场的模特身边都围着一堆人做最后的调整。冯小满快要上场的时候,发现鞋扣没扣上,刚才穿鞋工把一个搭扣给搞错了。音乐声响起了,冯小满连自己补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直接出去了。 真是带着没有完成的成套动作上世锦赛赛场一样的尴尬。冯小满还得全程保持镇定自若的表情走完全场。舞台上还有饶舌歌手在表演。冯小满只知道他很红很红,然后他唱的啥,她一个字也听不懂。经过这位嘻哈大师时,大师试图跟她互动,可怜的冯小满只好回复了一个淡淡的表情,继续走了过去。天知道她现在有多尴尬,她的高跟鞋搭扣松开了,她还得美美地走着台步,不能让人看出来鞋子要掉了。 坐在台下的奥斯蒙·布兰科被镜头扫到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微笑,他身边的友人则是做出了一个心脏受了一击的夸张表情。 冯小满继续以猫咪的高冷姿态往前走着。她牢牢记着她的经纪人先生给她的忠告,不要让自己变成一个廉价感十足的模特。内衣本身就容易让人往□□上想,所以需要高级模特儿的高冷气场中和,呈现出一种端庄高贵的范儿,就是要让人隔着一层玻璃,欲罢不能却又无法触及。 她默默地在心底吐槽,如果脚上这双鞋子能配合一下就更好了。因为搭扣完全松了,在她往前踏出的一瞬间,掉了。 夭寿了,走了一半掉鞋子。她人生的第一次维密秀果然极有纪念意义。 在现场观众要哗然的时候,冯小满踩着音乐节拍来了一个定点,然后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大家发现她的鞋子被她一个勾脚,居然到了她的指尖上。她就这么双手勾着鞋子走完了剩下的台步。就连始终注视着她的奥斯蒙·布兰科都没发现她到底是怎样完成瞬间大挪移的。 其实冯小满在这一瞬间想过索性将鞋子踢到边上去不管了,光脚走秀也没什么。不过她又担心鞋子留在秀台上会转移观众的注意力。还是不要祸害跟在她后面登场的模特儿了。大家出来走秀都不容易。 奥斯蒙·布兰科抚额大笑,赞赏地点点头,转过脑袋跟他身边的朋友说了句什么。冯小满回到后台后,暂时闲下来的帕特蒂主动给了她一个拥抱:“没事的,亲爱的,你很棒。” 冯小满沮丧道:“不,亲爱的帕特蒂,我应该可以做的更好的。”她原本还设计了一个猫耳的动作,因为鞋子的缘故没办法进行了。她总不能将鞋子挂在头顶上吧。 艾丽莎也过来安慰她道:“你听到观众们的掌声了没有,看,我在后台都听到了。他们都非常喜欢你。” 一直到秀后派对上,奥斯蒙笑着夸奖她非常出色的时候,冯小满依然没能从沮丧中走出来。这让她有种在赛场上发挥失常的感觉,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糟糕的时刻。 奥斯蒙大笑:“不,很棒,所有人都看呆了。你太美太聪明了。你是那么的镇定自若,很有气场。” 冯小满突然对着奥斯蒙做了个猫耳的动作,沮丧道:“原本还有这个的,我有尾巴的。” 奥斯蒙一下子呆住了,似乎没有预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低头抿了口香槟,笑道:“嗯,很不错,说不定下次会派上用场。” 冯小满更加沮丧了。她也觉得相当不错。她虽然是商业模特儿,但台步是High Fashion范儿,台风也是高贵冷艳路数的。因为她天生有种魅惑在眼角眉梢流淌,所以她愈发需要更加高冷疏离来中和。这样高冷范儿的台步,配上这个猫耳动作,本身就是妥妥的反差萌。 奥斯蒙一口接着一口喝加了冰块的香槟酒,微微地笑:“不,也许下次你能设计出更好的动作。来,好好享受这个夜晚吧,我的女孩。” 冯小满笑了起来,跟着奥斯蒙一起跳起舞来。传绯闻又怎么样,随他们去吧,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反正她知道自己玩得开心就好。 《迷岛》剧组的几位主演也出席了秀后派对,伊丝塔还跟她合体拍各种搞怪照片上传到自己的社交账户上去。 艾丽莎在她走后瞪着眼睛看冯小满:“嘿,我的傻姑娘。你没看到她一直在向奥斯蒙抛媚眼吗?你应该盯牢一点儿,宣誓你的主权的。” 冯小满笑着摇头:“不,奥斯蒙是奥斯蒙,我是我,他的主权属于他自己。” 原本维密秀在国内属于小众话题,但是随着互联网事业的发展,加上今年第一位东亚模特儿登上了秀场。这一次的维密秀居然在国内变成了热门话题。不少人津津乐道冯小满跟奥斯蒙的绯闻,奥斯蒙明显一直盯着冯小满看,眼神里全是欣赏与赞叹。看那个饶舌歌手企图将手搭在她肩膀上时,镜头扫过奥斯蒙的眉头,那明显是皱着的。 至于冯小满本人的态度,那还不明显吗?她都冲奥斯蒙眨眼睛了。 冯小满看到相关的评论感觉叫一个冤啊。就她在台上那样儿了,台下观众对她而言真的跟茄子土豆没的差啊。 奥古斯汀先炸毛了,打电话给冯小满表达自己的委屈:“噢,亲爱的小满。你如果想谈恋爱了的话,应该第一个考虑我啊。我可是一早就报名了。我要求预定那张通往你心底的船票。” 冯小满直接怼回头:“好好说话,我的心什么时候还卖票了!” 309|突破与禁锢 奥古斯汀委屈不已:“可是你不能永远关闭着你的心门啊。你的心不能永远都是一座小小的寂寞的城。” 冯小满忍无可忍:“不要误读, 郑愁予先生明明说这首诗是写母亲思念游子的。” 可怜的奥古斯汀决定回去再翻诗集解析去,冯小满已经不高兴地挂了电话,将手机丢到了一边。 她还没有来得及在珞珞揶揄的眼神下发泄一通, 手机又响了。看到来电显示是孟超, 冯小满的火愈发大了起来, 她接了电话, 便怒气冲冲的一句:“我没有谈恋爱,不要老问我这些问题了, 你们到底烦不烦啊!” 孟超像是被吓得不轻,最后却笑了起来:“不,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想跟你说, 你上次比赛录像我昨晚看了。我觉得有一个细节地方可能换一下会比较好。你看, 在带操成套第七个动作那里, 你把这边的一个后屈阿拉贝斯平衡, 是不是改成后倒俯平衡会比较好。这样跟音乐感觉好像更贴切一些。” 他说的结结巴巴的,似乎没有办法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冯小满忍不住笑了起来, 调侃道:“哎哟,我为艺术体操推广工作贡献不小啊,你看我都把未来的NBA巨星给折磨得专业名词溜得很。” 孟超有点儿无奈:“多看几次, 自然就知道了。”他现在客串艺术体操现场解说毫无压力。上次回国看一档比赛转播时, 他就跟他妈一直在纠正那个解说员犯的错误。他妈跟看外星人一样看他。 冯小满索性上线视频,跟孟超讨论起来那个动作的处理, 究竟怎样才会比较好。两人最后商量的结果居然是那里调整成一段舞步, 加一个多努转反而感觉更好。 他俩都笑了起来, 觉得折腾了半天居然是这样。 冯小满对着视频感慨道:“要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识相就好了。” 这两天她被各路人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逼问着,她是不是跟奥斯蒙恋爱了? 她做什么了啊?她不过就是在派对上跳了支舞,两人在一起聊了会儿天。她还跟《迷岛》的制片人先生跳了舞呢,怎么没人说她在抱大腿。 这点儿事情为什么被他们一说,好像地动山摇,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了一样。 孟超听冯小满抱怨:“我们刚好住在一家酒店里头,中午在餐厅里头碰到了,一起吃顿自助餐,有什么好奇怪的啊。这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吗?我要是特意避开他,反而才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他笑了起来,认真道:“其实他们都挺傻的。你说过了,你恋爱肯定会告诉所有人,为什么他们不相信呢?” 冯小满顿时大有遇到知音的感觉:“对,就是这么个道理。我一早就说了,恋爱又不是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一个成年人谈恋爱了,我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告诉所有人啊?真是的,非得猜来猜去,有意思么。” 孟超叹了口气:“因为你太好了,所有人都很喜欢你啊。” 冯小满直接翻白眼:“喜欢我就得管我的生活啊。真是的,我难道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过日子啊。” 孟超听她絮絮叨叨地不停地抱怨。冯小满心里头挺烦的。上一次西班牙站的比赛,国家队是陈美跟李雪出站的,自然个人全能赛奖牌跟她们无关。她去参加维密秀录像播放之后,又有声音说她不以大局为重,她放弃个人全能赛其实是为了早点儿去跟奥斯蒙那个老男人约会。 这种为喷而喷的蠢货居然还能引来一群人的共鸣。眼睛集体选择性失明啊,明明个人单项决赛在个人全能赛后面,她上哪儿早点会情郎去啊!麻烦喷她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不要分分钟暴露了自己智商无下限的事实好不好?!每次都用侮辱性的词汇说什么倒贴、白送、捞女之类的,好像他们自己不是从子宫里生出来的一样。 孟超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她发泄心头的不满。他其实知道小满一开始坚持做直播是为了确保她中途不被黑掉,能参加奥运会。只是走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变味了。很多次,他都想劝小满不要再继续下去了。越是这样,她受到的伤害就越大。可是冯小满却咬牙扛着不肯松手,她才不会轻易认输呢。 抱怨完以后,冯小满的情绪终于好了点儿。她开始有心情关心孟超学习跟在校队的情况。 孟超当初在斯坦福大学跟普林斯顿之间选择后者的主要原因就是,校方答应了给他足够的上场时间,所以他在学校里头还不错。冯小满问他:“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国参加选拔赛呀?” 孟超摇摇头:“这个还是要听通知的。” 冯小满忽然间有点儿愧疚,小声嘀咕道,其实,你不一定要参加比赛的。这可能反而跟孟超的学业以及学校生活安排起冲突。不过孟超却表示,能在自家门口参加奥运会是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他觉得怎么都要努力试一试。 两人聊了一会儿闲话,冯小满又去训练了。 孟超长长地吁了口气,看着已经退出的视频界面发呆。 他的朋友安德烈在边上叹气道:“哦,哥们儿。你问清楚了没有?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在谈恋爱,你居然会不清楚。” 孟超摇摇头,非常认真地表示:“不会的,小满是不爱撒谎的人。她根本就不屑于撒谎。她如果恋爱了,肯定会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但是她否认了,这就代表着一件事情,她真的没有恋爱。” 安德烈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孟超。上帝呀,这位老兄可真够单纯的。全世界人都知道他喜欢的那姑娘跟奥斯蒙·布兰科关系不一般。看看视频里,她冲着奥斯蒙做猫耳动作的表情,那个老男人的反应,是男人都知道。他恨不得一口把这姑娘给吞进肚里里头去。对,他是掩饰的非常好,但是只有男人才懂男人。孟这种童子鸡不懂很正常。 孟超心烦意乱道:“不要这样说,这样对他们不公平。这不过是正常的社交礼仪,揣测太多对他们不好。好了,你要不要陪我去练球。” 安德烈大叫:“不,我要求午休,我需要休息。” 孟超没有再理睬自己的朋友,自己抱着球走了。 冯小满在体操馆里待了两个多小时后才大汗淋漓地返回寝室,她将所有的成套动作又都练了一遍,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她对着镜头叹了口气:“糟糕了,我得重新做修改了。要命的是,我现在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珞珞一边将视频往网上传,一边安慰她道:“我觉得非常好啊,我完全不知道还有哪里需要改进的。” 冯小满冲她做了个睥睨天下的表情,竖起手指头晃了晃:“No,No,No,看,这就是世界冠军跟一般观众的区别。” 珞珞立刻翻白眼:“来,世界冠军,好好地给你的视频配字幕翻译吧。” 冯小满立刻怂了:“噢,那个,我该洗澡了。你看我出了一身汗呢。”说着她就光速消失在卫生间门后。 珞珞目瞪口呆,冲着相机镜头耸了耸肩膀:“就跟你们看到的一样,其实她是个大懒鬼!” 奥斯蒙·布兰科看着手机里的视频忍俊不禁。他等了约莫二十分钟以后,才给冯小满打电话。冯小满正在擦头发,一边擦还一边表示好想庞清姐啊,庞清姐吹头发时可温柔了。 珞珞现在特别爱跟冯小满斗嘴:“别幻想了,反正我是不会帮你吹头发的。” 冯小满只好拿干发巾吸着头发上的水。奥斯蒙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她用毛巾随手将头发一裹,心安理得地开始偷懒,美名其曰等头发自己风干。 珞珞在一边各种鄙视她。这位还号称亚洲第一美女呢,真是看了辣眼睛。冯小满跟奥斯蒙打电话时还不忘回头怼她一句:“知道啥叫盛世美颜不?就是我这样的,有颜任性!” 奥斯蒙听她突然又切换成中文模式,忍不住笑着问:“你跟你的朋友在争执什么呢?” 冯小满死不要脸地给自己贴金:“噢,我们在讨论头发是自然风干好,还是用电吹风吹干好。我觉得应该温柔地对待我的头发。” 珞珞气得在边上大叫:“你别欺负人家听不懂中文。布兰科先生,哪天记得说中文让她好看。” 结果奥斯蒙·布兰科真冒出了一句中文:“你好,你很可爱。” 可怜的冯小满“嗷”了一声,吓得差点儿把手机给摔了。 珞珞在边上笑得捶被子。 奥斯蒙·布兰科打电话过来的目的是跟冯小满道歉:“实在抱歉,因为我的缘故又让你受困扰了。” 冯小满摇摇头:“这跟你没关系。我们总是管不了别人怎么看怎么想的。” 奥斯蒙笑着表示,这个月他会到莫斯科来一趟。电影有几个场景需要补拍镜头。在此之前,他会参加迪士尼的一次活动。 “你喜欢什么卡通人物?我可以带来向你表达小小的歉意。” 冯小满下意识地继续擦起了头发,直接谢绝了他的好意:“不,很抱歉,亲爱的布兰科先生,可能到时候我没有办法去探班了。因为今天我有了新的想法,我需要将我的全部成套动作再进行修改。大概那个时候我又会陷入到像个疯子一样的境界当中去了。” 说着,她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天她经常回想起在T台上,她自己脚踢鞋然后手指勾到了场景。现在,她突发奇想,想要将这个动作运用到她的棒操成套中去。她觉得,这样也许会很有趣。 奥斯蒙·布兰科并不是很能理解冯小满说的动作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鼓励她道:“那么加油吧,请放松点儿,你不要太紧张了。” 冯小满笑呵呵地谢过了他,祝他莫斯科之行愉快。她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奥斯蒙又喊了她的名字。冯小满有点儿惊讶地“嗯”了一声,最后奥斯蒙却是开起了莫斯科冬天的玩笑,叮嘱她小心不要冻掉了耳朵。 现在她的猫耳朵已经成了网上的一个梗,天知道大家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做猫耳朵的表情包啊。她“嗷”了一声,气急败坏地强调她压根不出门。 莉莉娅听说她拒绝了跟奥斯蒙·布兰科的见面,气得尖叫:“不要这样,亲爱的小满,你可以带我一起过去的。” 冯小满完全无视莉莉娅抓狂的模样,继续做着机械熟练动作,冷酷地拒绝了她:“不,你可以自己去。但是我没空。” 莉莉娅唉声叹气:“不,小满,这真的并不需要太长时间的啊。你看我们出去溜达半天,嗯,差不多两三个小时的样子就可以了。” 冯小满还是摇头拒绝,并且威胁莉莉娅,她会去找阿芙罗拉教练告密的。 有奥斯蒙这样的天然诱惑力存在,莉莉娅连阿芙罗拉教练都不怕。她抱着冯小满的胳膊,一个劲儿地眨巴眼睛,无耻地卖萌。 冯小满叹了口气道:“不,亲爱的宝贝,我需要心情平静地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莉莉娅无法理解:“可这跟你去探班奥斯蒙有什么关系呢?” 冯小满怪笑起来:“有关系啊,到时候你会尖叫,然后会激动到晕厥。那我还怎么能继续我的工作呢?” 莉莉娅坚决保证不会的,她一定会坚持住的:“对,我是个坚强的人,即使晕厥也会坚持回到体操基地再晕倒的。” 可惜的是,无论莉莉娅怎么软磨硬泡,冯小满都是只是笑,死活不同意。她希望自己能够静一静,认认真真地去考虑她的成套动作编排。她现在不希望有任何事情能打扰到她。 冯小满又将《卡萨布兰卡》拿出来欣赏。再一次观看这部电影,她的感觉又不一样了。她将每一个细节都拎出来,一点一点地推敲。据说女主角英格丽·褒曼拍这部电影的时候,因为一直不知道结局究竟是怎么样的,所以她的眼神中,永远含着生死别离的哀愁。 也许这样才更真实,每一个人在经历一个阶段的时候,都不知道结局究竟是怎样的。 冯小满细细地揣摩着英格丽·褒曼的每一个小动作,然后试着将自己融入进去。莉莉娅在看她的成套动作时,点头道:“我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嗯,我觉得好难过。” 冯小满抱着她安慰:“好啦,别难过了,来,咱们可以去吃点儿好吃的,说不定心情就变好了。” 莉莉娅双眼含着泪:“不,冰淇淋已经无法令我开坏了。小满,你带我去见奥斯蒙·布兰科先生吧,这样我才能高兴起来。” 冯小满哭笑不得,莉莉娅这是中了一种名为奥斯蒙的剧毒啊。不过这个世界上能不中这种毒的女性还真是不算多。作为坚定的少数派,她一定要坚持住。 她觉得奥斯蒙·布兰科的到来,让她的成套动作有了新突破,但同时也禁锢了她的发展。她说不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隐隐约约的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莉莉娅现在的日常生活模式已经变成了吃饭睡觉训练缠着冯小满要求去见奥斯蒙。网友们每天看直播时,要是没见到她各种花式撒娇只差满地打滚的镜头,还真是不习惯。莉莉娅还会对着镜头各种给自己拉票。 冯小满被她缠得实在无奈,又犯愁自己的成套动作没有新突破,索性皱着眉头应下了她的请求。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见到奥斯蒙,她反而能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奥斯蒙笑着表达了对莉莉娅的欢迎,还夸奖了她在比赛中的表现,非常有趣。 莉莉娅立刻就处于傻笑,浑身只打哆嗦的状态中了。 冯小满表示要离她远点儿,少女啊,你也好歹是万千粉丝深爱的少女体育明星啊,你的形象还要不要。 莉莉娅深吸气再呼气,认真表示,这才是正常女性知道自己要跟奥斯蒙·布兰科见面时的反应。像冯小满这样的,完全是怪胎。 冯小满十分委屈:“可是我一直打哆嗦的话,还怎么同他一道工作啊。” 晚上她跟孟超联系的时候,说到了自己成套动作的瓶颈:“我知道不对劲,但是我不知道该怎样解决这个问题。” 孟超劝她多出去走走:“你总是闷在屋子里头反而会局限了你。也许出去看看冰天雪地,反而能够茅塞顿开呢。” 冯小满点头道:“嗯,布兰科先生会到莫斯科工作。他邀请我跟莉莉娅去拍摄现场玩儿。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灵感。” 孟超停顿了一会儿,笑道:“也许你跟他聊天之后说不定能有收获。他的人生阅历非常丰富,说不定可以给你一些指点。” 冯小满叹了口气:“但愿吧。有的时候,我也害怕这样的自己。我都觉得在艺术体操方面,我有股疯劲儿,我害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孟超直接建议她:“那就不要控制了,你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冯小满挂了电话以后,坐在床上发起呆来。她有种冲动,想要出去走走。她闷在屋子里头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珞珞被她的突发奇想吓了一跳。莫斯科冬天的夜晚相当寒冷。她觉得这是她来莫斯科以后最难熬的时光,从十月份起,这里就开始下雪,真正意义上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冯小满笑着安慰她道:“你就待在宿舍吧。我想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我太闷了。” 说着,她就开始自己裹上帽子跟围巾,戴上厚厚的皮手套,包裹成一只标准的粽子出行。临走前,她还不忘对着相机镜头挽尊:“我这样可是为了不引起骚乱,好歹我也是名人嘛。”作为一名模特儿,她怎么能承认她就是怕冷呢。 冯小满跟舍管大婶说了一句之后,就被痛快地放行了。其实她跟莉莉娅都是可以外宿的。不过两人都懒得动,索性一直赖在宿舍里头了。 莫斯科的冬夜漫天飘雪,霓虹灯下,雪花真如绽放的礼花,色彩斑斓,如梦似幻。走在街头,看着雪花静静地飞舞着,街道两旁都是充满了历史厚重感的古老建筑;冯小满有种行走在时光中的感觉。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交错着,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 她静静地走着,心里头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也许正是因为冷到了极致,所以才格外美格外震撼。这大概才是造物主煞费苦心想要告诉世人的吧,世界在它本来的样子时,最美丽。 冯小满没有敢走远。莫斯科的治安不错,她还没有碰到过抢劫之类的暴力事件,只被摸过两回钱包。不过舍管大婶信誓旦旦地保证那绝对不会是莫斯科人干的事儿,肯定是流民。冯小满在距离体操基地不远的大街上慢慢踱步。因为冷,所以脑袋里头像是被冻住或者清空了一样,什么都不想的感觉,轻松极了。 奥斯蒙·布兰科就是在这个时候迟疑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阿普诺尔。” 她转过头,看到了同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奥斯蒙。她忍不住笑了:“要是让记者拍到你现在的样子,你肯定会被笑的。” 奥斯蒙耸耸肩膀:“噢,你说的没错,这里真是够冷的。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喝点儿东西?” 冯小满摇摇头:“不,我想回去了。” 奥斯蒙笑了起来:“好吧,让我送送你吧。毕竟像你这样年轻美丽的姑娘,遇到危险的概率总是比较高一些的。” 冯小满忍不住笑弯了眼睛:“连我们楼下的管理员大婶都说看不出来我是谁呢!” 奥斯蒙笑着转过了脑袋:“不,你有着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睛,可以被认出来的。” 因为太过于寒冷,每一次开口都要耗费大量的热能,所以回去的路上,他们没有再交谈。奥斯蒙默默地走在她身边,一直将她送进了体操训练基地,跟她确认道:“你明天会过来吗?” 冯小满点点头:“会。” 她笑了起来,调侃道:“我要是敢放莉莉娅鸽子的话,她肯定会在我的荞麦粥里头撒盐的。” 奥斯蒙笑出了眼角的皱纹。冯小满不由得生出了一种想法,都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其实皱纹才是岁月历练的最好证明。 她朝奥斯蒙挥挥手,转身进门去了。她一路往前走,始终没有回头。 310|最美的冬夜 冯小满走到了管理员大婶所在的值班室门口时, 刚好碰到莉莉娅下来找大婶借针线包。 她看到冯小满时惊讶地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干嘛去了啊?” 冯小满摇摇头:“没有干什么,就是到街上去逛了逛。” 莉莉娅一听就两眼发直:“哦,太棒了, 那我们也一块出去逛吧。我真的已经快要闷死了。” 冯小满坚决拒绝:“不要, 我已经逛累了, 我要回去休息。” 莉莉娅是风一样的女子, 妥妥行动派一枚,她直接拽着冯小满往外头走。冯小满拼命抵抗。奈何刚从寒风瑟瑟中压马路回来的人, 热能流失比较严重,体力居然比不上手劲惊人的莉莉娅。她们拖拖扯扯地到达了通往大门的水泥道上。 冯小满一抬头, 居然看见奥斯蒙还站在大门口, 往这个方向看过来。见到她, 他微微垂了下眼角, 露出个笑容来。她怔忪当场,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莉莉娅一下子没能认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奥斯蒙·布兰科。看到有人站在门口,她还乐呵呵地笑:“哦, 这是哪个傻小子?他看上我们体操基地的哪个姑娘啦?嘿!亲爱的阿芙罗拉一定会让保安大叔将他赶走的。” 冯小满情急之下连奥斯蒙听不懂俄语都忘了,她直接伸手捂住莉莉娅的嘴巴,一个劲地朝奥斯蒙使眼色, 示意他快走。 奥斯蒙眼睛弯了弯, 然后转头走了。 莉莉娅好奇道:“上帝啊,他的胆子居然这么小。我才报了阿芙罗拉的名字, 他居然就吓跑了。上帝呀, 阿芙罗拉的威力居然这么强大!” 冯小满只好含含糊糊道:“整个莫斯科有谁不认识阿芙罗拉教练呢?” 她们在大街上没有逛一会儿时间, 冯小满就老觉得有人在跟着她。一转头的时候她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她心里头有些怪怪的。 莉莉娅倒是开心得很,虽然天上飘着雪花,天气冷得很,可是也美得近乎于不真实。 冯小满催促莉莉娅道:“亲爱的宝贝,时间不早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莉莉娅摇头:“哦,不,我们难得出来一趟。你看你都多久没有离开体操基地了。要不,我们去看电影或者芭蕾舞剧怎么样,去跳迪斯科也不错啊!我已经十八岁了,可以去了。” 冯小满坚决拒绝:“不行,真的太晚了。明天早上我们起不来的话,阿芙罗拉教练会抓狂的。” 莉莉娅只好耸耸肩,耷拉着脑袋,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跟着冯小满往回走。她的表情是那么的可怜,看上去委屈极了。 冯小满叹了口气,她领着莉莉娅去了百货商店,给她买了自己代言的香水。莉莉娅这才露出了高兴点儿的神色,但是依然惆怅不已:“也许以后每天晚上,我们都应该出来逛一逛。一直闷在体操基地里头,似乎有点儿奇怪。” 雅兰达现在来体操基地的频率越来越低了。她总是跑到各处去参加演出、拍戏或者是忙碌其他的事情。 冯小满笑了起来,叹气道:“如果阿芙罗拉教练允许的话,也许你可以去谈恋爱。” 莉莉娅不高兴道:“你为什么不跟奥斯蒙谈恋爱啊?” 冯小满正色道:“不要再说这种奇怪的话啦,好吗?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只是……”她说不下去,于是又突兀地笑了笑。香水店边上的餐厅里头,正放着《卡萨布兰卡》的音乐。 她下意识地抿了下嘴唇,偏过脑袋的时候,她发现橱窗边上有谁的身影一晃而过。他的动作是那么的快,可是直觉却告诉她,那个人是奥斯蒙·布兰科。 冯小满下意识地握住了莉莉娅的手,催促道:“走吧,我们早点儿回去吧。” 莉莉娅愁眉苦脸地点点头:“好吧,好吧。我知道你是乖孩子,你到点应该睡觉的。” 冯小满笑了起来:“难道你不是吗?你不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吗?” 莉莉娅喃喃自语道:“我好羡慕雅兰达啊。” 她这句话说的突兀,可是冯小满却想也不想地就附和了:“对,我也很羡慕雅兰达。” 世界上终究只有一个雅兰达,她是独一无二的,人人都爱她。 冯小满回到寝室以后,在屋子里洒了点儿香水,橙子香气弥漫在房间里头,令她镇定了不少。 珞珞在电脑前直起腰,惊讶道:“天哪,你居然出去那么久,也不怕冻坏吗?” 冯小满摇摇头:“还好,我碰到了莉莉娅,我们一块出去逛了逛。外面在飘着雪,感觉很美。真的,珞珞,你不应该因为寒冷而错过了莫斯科的冬夜。莫斯科的冬夜真的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夜晚。” 珞珞将这一段视频发上网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将冯小满最后一句话给消掉了。因为她害怕这会引起网友们的反弹。冯小满说莫斯科的冬夜是她见过最美的冬夜,很有可能就会引来大批人骂她崇洋媚外。俄罗斯那么美,那她永远不要到中国来,永远别回来。 珞珞跟着冯小满拍摄视频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有些网络评论非常的诡异。他们容不得冯小满夸奖一句她在莫斯科的生活,无论是饮食还是训练条件亦或是队友教练。只要她说一句他们很好之类的话,就立刻有人各种喷她,说她不爱国。 珞珞都觉得惊讶了,时代发展到今天,为什么还有这么狭隘的人,居然容不得说别人一句好。 冯小满让她不要理会这些人,不然的话会崩溃掉的。 第二天是礼拜六,按照体操基地的管理规定,她们今天也得训练。不过冯小满跟阿芙罗拉教练请了假,说明了情况后,阿芙罗拉教练倒是没有为难她,直接就让她出去了。至于莉莉娅,她在阿芙罗拉教练面前可就没有这么好过关了。她晚上回来以后需要加训,礼拜天也别想出去玩了,必须把训练给补回来。 可怜的莉莉娅无比忧伤,一个劲儿瞅着冯小满嘟嘴巴。看,同样是出去玩儿,阿芙罗拉就对小满这么温和。 冯小满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因为阿芙罗拉教练最爱你啊。我们中国有句话叫爱之深责之切。雅兰达走了以后不就是你了么。” 说到底她只是代为培训的别国运动员,阿芙罗拉教练自然不会像管理莉莉娅一样管她的事情。即使她逃训的话,阿芙罗拉教练估计也不会说什么,这就是她们之间的差别。 冯小满去找奥尔加教练说明情况的时候,碰到了陈美跟钱苗苗。奥尔加教练笑着让她一路顺风,祝她今天一切顺利。陈美和钱苗苗吃完了早饭过来,看到冯小满跟莉莉娅要离开,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句:“哎,小满,你去哪儿呢?” 莉莉娅要开口的时候,冯小满先笑了:“今天我有事儿出去一趟。” 钱苗苗看着冯小满,张了张嘴巴没能说出话来。她的心情极为复杂。她现在能够明显感觉到小满姐对她更加冷淡了,基本上在体操训练馆里都不跟她交流。更令她惆怅的是,小满姐已经发过话了,从一月份的大师赛开始,她都只会代表港城队出战,不会再穿国家队的队服。 陈美觉得这事儿无所谓,反正无论冯小满比出什么样的成绩,说到底都是她自己的成绩而已。就算她们跟着沾了光,拿个个团赛的前几名,又有什么意义呢?谁的眼睛都不是瞎的,陈美自己一点儿不愿意沾这种光,觉得挺没劲儿的。她自知天赋有限,但是自己参加国际大赛,拿到的个人全能赛排名才是她自己的。 平心而论,其实冯小满代表港城队出战,她是暗地里松了口气的。因为如果冯小满还在国家队的话,她能不能参加个人全能赛,就得看冯小满愿不愿意参加了比赛了。她也是个老队员,练了这么多年的艺术体操,结果参赛机会还得去看别人心情,她心里头怎么会不难受呢。 陈美看着钱苗苗一副如丧考批的模样,心里头就烦得慌。钱苗苗当然不在意了,她天赋好,世界排名高,即使冯小满参赛了,另外一个参赛名额也肯定是她的。说到底,不过是她愿意参加比赛还是不愿意参赛的区别而已。 饱汉不知饿汉饥,自然能够各种悲伤感秋地矫情。 陈美上次去看望因为脚伤不得不再住院的庞清时,跟这位大师姐聊起队里头的情况。她们都叹气,觉得钱苗苗还是有些立不起来。 表面上看,她的身体素质最接近于冯小满。就连冯小满本人当初也是对她报以了极大的希望。结果现在看起来,其实骨子里头最接近冯小满的人,反而是徐大帅。就算身体条件没有那么好,可是人家的悟性和韧性确实是钱苗苗难以比拟的。 陈美催促了一句钱苗苗:“你好好训练吧,别想那么多了。冯小满都已经走出去好远啦。” 钱苗苗看了眼陈美,抿了抿嘴巴,没有再说什么。上次因为她在浴缸里滑倒,所以是陈美跟李雪参加了个人全能赛,结果成绩可想而知,两个人谁也没能进入排名前十。这算是这几年里,国家队在国际大赛中最糟糕的成绩了。 网上对于陈美跟李雪的指责声倒是不大,因为她们的水平的确摆在那儿,而且她们也非常努力地去练习了。大家对于这种乖巧老实的运动员为原本期望值就不高,所以反而要求低。至于没有参加比赛的冯小满跟钱苗苗则是被骂的狗血淋头。 大约是觉得冯小满已经彻底坏掉了,似乎不怕开水烫,骂了也白骂;所以不少人将火力集中到了钱苗苗身上。前一次的匈牙利站比赛,因为有冯小满顶着,拿到了个人全能赛的金牌,另外一名运动员是方是圆,基本上没什么人关注。这一回冯小满没参赛,钱苗苗又一次受伤了。网友就愤怒了,指责她既然没有能力参赛,不如直接退役得了。 钱苗苗大哭了一场,打电话给小满姐诉说委屈。结果正忙着准备走秀的小满姐居然轻飘飘地来了句:“你退役,让他上得了。”完了,她再电话就打不通了。再然后从美国回来的小满姐就对她爱搭不理的了。 冯小满跟莉莉娅一块儿去坐地铁,珞珞尽职尽责地捧着相机跟着她们。冯小满看她冻得哆哆嗦嗦的样子,忍不住叹气:“你要是觉得冷的话,就呆在寝室里头吧。反正到了那里以后也不能拍片场的照片。” 珞珞将自己裹得圆润饱满,只露出两只眼睛表达情绪。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声音闷闷地从口罩里头传出来:“不行,我得好好地记录你的生活。” 冯小满笑了起来:“好吧,辛苦你了。等回来以后,我请你去吃冰淇淋。” 莉莉娅尖叫:“小满,你太坏了。你怎么能请我不能吃的东西呢!”她的体重现在岌岌可危,阿芙罗拉教练恨不得她喝一口水都盯着。 冯小满朝她做鬼脸:“对,我不仅要请珞珞吃冰淇淋,我还要请她吃巧克力。” 莉莉娅愤怒了一路,结果下了地铁以后,她又开始激动得不停打哆嗦:“上帝啊,我马上就要跟奥斯蒙·布兰科待在一起了。” 冯小满被她吵得头疼,冷酷地泼着冷水:“从理论角度上讲,自从你出生以后,十九年的事件中,你一直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下。所以,你为什么要激动呢?” 莉莉娅露出了陶醉的表情:“那不一样,我们即将呼吸相同的空气。” 冯小满更加冷漠脸了:“你得跟我保证,到时候不许尖叫,也不许扑到人家身上去。”朋友圈反应了个人素质,她才不要被带到阴沟里头去呢。 莉莉娅特别有节操的来了句:“哦,放心吧,我知道他是你的。我绝对不会扑到他身上的。” 冯小满郑重警告莉莉娅:“不许胡说八道。” 莉莉娅哈哈笑着跑开了。冯小满拿她完全没办法,论起在莫斯科奔跑,谁能比得上莉莉娅。 她们到达片场的时候,奥斯蒙正在跟执行导演交谈着什么。看到自己的客人们以后,他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坐在桌旁。有人给她们送上了热气腾腾地水果茶。冯小满笑着道了谢,然后坐到了边上打量起周围环境来。 莉莉娅从坐下来开始就浑身打哆嗦。冯小满看得眼睛疼,忍不住头痛道:“不要这样,亲爱的,我知道这里暖气很足,一点儿也不冷,你不用依靠立毛肌竖起来产生热能。” 莉莉娅牙齿上下打架,半晌才冒出一句:“哦,小满,你知道你跟谁呆在一个屋子里头吗?” 冯小满看了她一眼:“你呀。” “哦,小满——”莉莉娅控诉地扫了自己的朋友一眼,“你怎么能够这么没有作为女性的自觉呢,这可是奥斯蒙·布兰科。” 现场的工作人员笑了起来。 冯小满无力地垂下了脑袋。她现在假装跟莉莉娅不熟,还来得及吗?破罐子破摔的冯小满闷声道:“好了,亲爱的莉莉娅,我想我应该比你更加熟悉,不至于认不出布兰科先生来。” 莉莉娅一个劲儿地吸气:“那你难道不应该跟我一样激动吗?” 冯小满直接别过脑袋,决定放弃再跟莉莉娅沟通这个话题。 奥斯蒙与执行导演交谈完毕之后,走了过来,笑着朝冯小满还有莉莉娅跟珞珞点了点头。最让人跌破眼镜的是,他居然还冲着摄像机镜头问了声好。 珞珞激动不已,她完全可以预测到,等她将这个传到网上去后,大家会疯的。现在奥斯蒙的不少粉丝,开始蹲守起冯小满的直播来。因为从那里他们有可能会看到自己的偶像。天哪!那可是活生生的奥斯蒙。他居然就这样出现在大家面前,简直太神奇了。 冯小满只能默默地吐槽,太伤自尊了,她的直播点击高.潮居然得靠奥斯蒙给撑起来。她就这么没有魅力吗? 奥斯蒙问了她们水果茶的口味如何?如果不习惯的话,他让人帮忙更换。 莉莉娅双眼放光,不停地念叨:“太棒了,真的太棒了,天哪,我居然喝到了奥斯蒙亲手准备的水果茶了。” 冯小满好想捂住莉莉娅的脸,少女,请注意你的形象,你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体育明星啊。 奥斯蒙笑了起来,摇头道:“不,我不擅长这个,是他们准备的。还有草莓,是煮成水果茶喝还是直接吃?” 莉莉娅又想尖叫了,上帝啊,奥斯蒙实在是太体贴了。樱桃水果茶以外,还有草莓大餐。 冯小满这么坏的人怎么会让莉莉娅得偿所愿呢。她异常冷酷地背诵着草莓的热量值,可怜的莉莉娅顿时缩成了一团,她现在是连水果摄入量都得控制。她还不忘用英文打小报告,表示冯小满在欺负她。 奥斯蒙笑了起来,安慰道:“少吃一点儿没关系。” 311|太阳吞噬 冯小满喝了一杯樱桃水果茶, 又吃了两颗草莓。 奥斯蒙笑了起来,感慨道:“年轻的姑娘对于管理自己身材的严格程度,真是让我惊叹。” 莉莉娅摇头:“不, 任何年龄段的女性对于身材维护都是不遗余力。”真是辣眼睛啊, 如果她说这话的时候, 手能够不一直伸向草莓的话, 肯定会更有说服力。 冯小满也笑了:“不,我只是今天早上吃的比较多, 需要控制一下》” 奥斯蒙的笑容更深了。 冯小满朝他点点头:“我们可以照顾好自己的,请您去忙您自己的事吧。” 奥斯蒙与她们挥手道别, 然后去忙碌了。 冯小满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然后盯着窗外发呆。外面雪原寂寂, 可真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了。 莉莉娅一边控制不住自己伸向草莓诱惑的手, 一边盯着奥斯蒙·布兰科看, 还不忘梦幻般的喃喃自语:“上帝啊,相机也会为他疯狂的。” 她一转头, 发现冯小满居然在发呆,她简直要跳起来了:“哦,小满, 将你的注意力集中回来。” 冯小满正在散漫的思绪中遨游, 听到她的话,怔一下, 茫然道:“集中什么?” 莉莉娅恨铁不成钢, 将她的脑袋扭转了过来, 正对着奥斯蒙·布兰科的方向:“你难道不应该好好盯着他看吗?” 奥斯蒙恰好在工作的间歇往她们的方向看,见到冯小满那个古怪的姿势,他忍不住眉眼弯了一下。 可怜的莉莉娅立刻又沦陷了。都说偶像下了银幕就是普通的猫三狗四王二麻子,冯小满才是天下第一大忽悠呢,明明奥斯蒙的笑容可以让全世界都亮起来。 冯小满作为职业插刀高手,相当不给自己朋友面子的小刀“嗖嗖”飞出:“大白天的,外面还是大片的雪,不怕雪盲就不错了,还怕世界不够亮?”可怜的年轻姑娘,眼睛挺大,视力挺好的啊,为啥老是看糊了呢。 奥斯蒙并没有过来找他们。他在执行导演跟摄影师商量好以后,又投入到拍摄中去了。 没有偶像正面笑容可看的莉莉娅总算能恢复正常状态说话了。她如果不是怕发出声响,吵到别人,简直就要对着自己的朋友剁脚了:“天哪,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冯小满一脸无辜:“我什么都没做啊!”她连网课视频都没有拿出来看,这都要被指责,实在是太冤枉了。 珞珞正盯着奥斯蒙·布兰科发花痴,听了她的话冒出了一句:“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你居然什么都不做。” 她的相机镜头并没有对着奥斯蒙·布兰科,虽然她非常想这样做。但是因为他在电影中的造型以及电影情节是需要保密的,所以连摄像机镜头都得始终委屈兮兮地对着动不动就发呆甚至中途还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的冯小满。 这人真是个怪胎,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不,她只是什么都没有做而已,但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冯小满站起身来,想要出去走走。 奥斯蒙·布兰科刚好忙完了,走过来跟三个女孩子打招呼:“一会儿你们可得注意保暖。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跟着去看外面的一场戏。不过,待在屋子里也好。” 他接下来需要补拍的戏份当中,有一场是他跟片子的男二号站在屋外的树林边交谈。 莉莉娅立刻双眼放光:“哦,我们当然感兴趣,我们一定要去看的。” 冯小满现在对莉莉娅极其无奈,是的,谁也不能指望能够掌握住对着男神发花痴的迷妹。她们内心坚定,她们力大无穷,她们精力无限,她们绝对不会被外界的事物包括可怜的朋友所影响,她们勇敢执着地朝着男神所在的方向奋勇直前。 本来因为天气比较冷,原本准备赖在屋子里头趁机看上课视频偷懒的冯小满,就这样被莉莉娅给拽出了暖融融的屋子。奥斯蒙·布兰科的助理给她们拿来了三条围巾,让她们裹上。冯小满看了是自己代言的品牌,这才放心地又给自己加了一层保险。 屋子外不远处就是大片的树林,莫斯科是一座森林中的城市,在这里动不动就能够看到森林。 冯小满记得,在这里,她还跟奥斯蒙·布兰科拍摄过太阳镜广告中的场景。不过那个时候,莫斯科还能勉强算在夏天的尾巴上摇晃。 奥斯蒙笑了起来,指着那些光秃秃的树感慨道:“那个时候,这些树上还有着浓密的树叶,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冯小满笑了起来。那天天气很好,太阳透过树叶形成的亮斑一直在他们的脸上跳动,他们还为此笑场了。这才多久的时间,已经是光秃秃的一片。她叹气道:“大自然对它们最公平,每一个季节每一段时间的变化,都会真实地展露出来。” 奥斯蒙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其实造物主对所有的生物都非常地公平,无论是谁,时光的流逝都总会留下痕迹的。” 冯小满笑了笑,并没有接奥斯蒙的话。 后者朝她点了点头,自己又去忙碌了。 珞珞转移着相机的镜头,对着奥斯蒙远去的方向感慨:“天啦,他就这么脱下了厚冲锋衣,穿着这么薄的大衣站在冰天雪地里拍戏。” 冯小满打了个哆嗦,叹气道:“是啊,你总不能指望着男主角裹成我这样出现在电影中吧。”好在他们还尊重客观事实,没有让他穿着薄西装配衬衫站在冰天雪地里头耍帅。 正在拍摄中的演员,其他人不便去打扰。就连为了看偶像,不惜冒着严寒从暖和的屋子里头跑出来的珞珞,都只能双手捧着相机,哆哆嗦嗦打着寒战远远地在边上发花痴。 被她严重忽视的雇主大人冯小满感慨道:“珞珞啊,我得说,原动力最重要啊。” 珞珞点头:“对,为了奥斯蒙·布兰科,别说是冻一下了,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 冯小满哭笑不得,她好像永远都没有办法进入这样的状态中。她站在原处觉得有点儿冷,忍不住动了起来。奥斯蒙原本想让她坐在车上看的,不过被她拒绝了。这种无处不在的冷,能让她有一种分外空灵的感觉。 珞珞发了好久的花痴,总算想起了自己的主顾是谁,跟她聊起了周围的植物来打岔。这大片大片光秃秃的树林究竟是什么品种呢?这个问题对于她们而言其实有点儿难。因为本身它们长了树叶的时候,大家辨认起来都挺勉强的。现在直接成了光秃秃的树干状态,能认识才怪。 莉莉娅得意起来:“这是槐树。” 说着她笑得极为开心,甚至可以说是自豪的近乎于炫耀了:“对我们莫斯科人而言,在冬天里辨认树木的品种,简直是小菜一碟。” 冯小满惊讶了,她决定等回去以后一定好好问一问宿舍管理员大婶。莫斯科人还擅长辨认光树杈,这真是好神奇的技能点啊。 珞珞不太相信地看着这些树干,疑惑道:“真的是槐树吗?我怎么记得槐树不是这样的啊。” 冯小满压根不记得槐树究竟长什么样子,没办法为珞珞的论断提供依据。为此,她还遭遇了少女们无情地鄙视。 洛洛盯着疑似槐树的品种不停地观察,她表示要找找抱娘槐。如果能找到的话,基本上就可以肯定绝对是槐树了。 冯小满有点儿奇怪:“什么是抱娘槐?” 珞珞笑了起来:“这是我们家乡老人的一种说法。抱娘槐就是老槐树根上长出来的小槐树。因为它一直靠着老槐树来提供养分,所以无论如何都长不大。它的样子就跟小宝宝被抱在母亲怀里一样,所以人们称她为抱娘槐。” 冯小满笑着点头:“这种说法还真有意思,也够形象的。” 有人始终遮风挡雨,被完全呵护着长大,自然难以精神断奶,没有办法自己独立成长。 她的脑子“叮”的一声,似乎有什么想得起来了。对,她好像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冯小满意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奥斯蒙·布兰科,这位世界巨星正在忙碌的间歇期偷出闲暇来,朝着她的方向张望。见到她,他笑着点点头。 他的助理又过来了,再一次的邀请几位女孩子去车上休息,外面实在太冷了。 冯小满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她跟珞珞围着这片不知名的树林慢慢地走着,地面有厚厚的积雪,她们走的每一步都有些艰难。比起户外,无疑是房车要舒服得多。 冯小满喃喃道:“抱娘槐是永远长不大的,对吗?” 珞珞点头:“那当然啦,它所有的养分都源自于母树。表面上看,它特别轻松,不需要跟别人抢,跟别人去争,所有的一切来的轻轻松松。但实际上,它是被母树给控制住的。” 说到后面,珞珞感慨起来:“现在好多人不都这样吗?依附着家族祖辈父母,或者是女孩子结婚以后就指望丈夫的照顾。人人都羡慕他们生活轻松,别人奋斗了十八年才能跟他们坐在一起喝咖啡。女人则是有人宠才是被羡慕的标板。自己奋斗反而要被嘲笑,因为无人可依靠。事实上,他们在被羡慕的过程中失去了自己独立的品质,渐渐地成了别人的附庸。外人看来,有人给他们遮风挡雨多么逍遥自在。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们原本可以成长为参天大树的。” 冯小满笑了起来:“有得必有失啊,哪能全部好处都给占足了。” 珞珞大学一毕业,家里人就安排她跟青梅竹马的男友结婚,安安生生地当富太太去。她不愿意,跟家人吵了一架之后,就跑了出去。一眼就能看到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的生活,让她恐慌。 她感慨道:“是啊,所以越是舒服轻松的环境越需要警惕。温水煮青蛙不就是这样么。我现在都想生活哪有那么容易啊。” 她跟着冯小满的时间越长越觉得,名人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当,甚至是说可以说相当难当。外界会将名人的一切事情都过度放大,然后选出一个细节不停地反复揣摩自己加戏。好一点儿的人不高兴了直接默默走开,差一些的就是不停地谩骂名人虚伪欺骗了大众。也不想想看,按照科学家的研究,人类每天都在撒谎。这是生物进化中行成的自保本能。任何一个人都禁不住放在放大镜下面观察的,局部放大某一个地方的时候,人就会像哈哈镜一样变形,这个时候所谓的真实还是真实吗? 冯小满没有跟珞珞就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她们反而说起了槐花饭。莉莉娅对于什么抱娘槐兴趣缺缺,但听到喷香美味的槐花饭,她就开始双眼放光了。在冯小满的描述下,槐花饭简直就是天下无双的美味。她说的那么可口动人,以至于莉莉娅听了简直想要流口水。可怜的莉莉娅姑娘现在好想去尝一尝槐花饭啊。 作为一个标准的反面角色,冯小满在边上一副非常惋惜的样子:“哦,我亲爱的莉莉娅,我忘了告诉你了,槐花饭的热量值非常高,你吃了以后的话,接下来两天的时间里,阿芙罗拉教练很有可能就让你只喝矿泉水了。” 莉莉娅狠狠地瞪她:“讨厌的小满,你变坏了。” 冯小满咯咯直笑:“不是变坏,我一直都很坏的。” 奥斯蒙·布兰科朝她们走来,他没有问女孩子们正在用俄语讨论什么话题,这么开心。他只是问她们要不要来一杯热饮,有苹果茶还有红茶,不知道她们究竟喜欢哪一种。莉莉娅欢呼起来,她要苹果茶,听上去就无比甜蜜。 刚才还跟冯小满大谈特谈女性独立话题的珞珞也双眼亮得跟电灯泡一样,她也要苹果茶。反正她不用控制体重,连松饼跟巧克力她也可以一并吞下肚子去。 奥斯蒙再三邀请冯小满去房车里休息:“我做了一个糟糕的提议,你们应该在屋子里头好好呆着的,太冷了,是不是?赶紧跟进去暖和一下吧,不要冻坏了。” 冯小满摇摇头:“还好吧,毕竟我们穿的都比你多。” 奥斯蒙笑了起来:“不,男人总是更加不怕冷一些的。” 冯小满没有接奥斯蒙的话,反而跟他说起了她刚才和珞珞讨论的话题,关于什么是抱娘槐。 奥斯蒙微微侧了下脑袋,抱歉道:“我的确不知道这是什么树,一会儿我可以问问摄影师先生,也许他清楚。抱娘槐……”他极力模仿着冯小满的口音重复着这三个字音,笑了起来,“这种形容很有意思非常贴切。” 冯小满叹了口气:“对于这些小槐树而言,过于强大的老槐树也是它们的藩篱。毕竟,想要摆脱被照顾得舒舒服服的诱惑十分艰难。人总是有惰性的。” 奥斯蒙·布兰科看着她帽子口罩以及围巾齐上阵的武装下,露出的眼睛跟一点儿□□的皮肤,这真是个在冰天雪地中依然让人一眼就注意到的女孩。他笑了,声音温和而低柔:“先去车上休息吧,冻坏了身体不好。” 冯小满笑了笑,没有再坚持拒绝。 三个姑娘一直逗留到晚上,跟奥斯蒙共进了晚餐之后,才挥手道别。冯小满原本是打算跟来时一样她们自己去坐地铁的。结果奥斯蒙坚持让司机送她们。他笑道:“毕竟像你们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还是要更加小心一点儿为妙。”他晚上还有戏份要补拍,所以他们在屋子门口挥手道别了。 奥斯蒙·布兰科跟冯小满拥抱了一下,分开的时候小声道:“你要知道,我总是希望你能够更快乐一点儿的,我的女孩。” 冯小满笑了,点头道:“我会快乐的。” 她回到了体操训练基地,接下来一直到二月份的大师杯比赛前。除了经纪公司给她安排的几项短期工作外,她基本上都待在体操馆里不出门了。莉莉娅唉声叹气了无数回,都没有办法打动铁石心肠的冯小满。她像是又陷入了魔怔状态中一样,不停地听各种音乐,然后在笔记上记录下一段又一段的心得体会。 农历年新年时,奥斯蒙给她打了电话祝她新年快乐,然后向她求助:“我正在创作新的剧本,是一位军人跟无国界医生在非洲的故事。不过非常惋惜的是,我觉得自己遇到了瓶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位勇敢的医生女士在抗拒着我的男主角。明明他们对彼此心动,很有感觉。可是我就是知道,她在抗拒这他。这让我非常苦恼。亲爱的阿普诺尔,能否提供一下你的意见,一般女孩子会因为什么陷入这种状况中?” 冯小满正在重新剪辑自己的配乐,闻声脱口而出:“你的男主角太强大了,医生有自己的生活,她不希望被男主角的光环所笼罩,或者说她不愿意被太阳吞噬。” 312|新年快乐 奥斯蒙·布兰科沉默了一会儿, 他似乎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才问冯小满:“那么, 电影的结局, 我得往无疾而终挥手再见的方向写了。” 冯小满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是你的写的故事, 它会是什么样子的我控制不了。我只是谈一下我自己的观点而已。” 她兴致勃勃地问奥斯蒙这部电影大概会什么时候开始正式筹备,什么时候拍摄, 什么时候上映。她很想去看一看,因为无国界医生听上去很酷。 奥斯蒙笑了起来:“我才开始写大纲, 后面需要花费的时间会非常长。” 现在他对于电影拍摄以及制作似乎更加感兴趣了。作为一位巨星, 他每年保持着相当低的电影产出量, 而是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这些工作上头。 冯小满点点头, 表示如果电影上映的话, 请奥斯蒙通知她一声,她一定会去贡献票房的。她笑得极为开心:“我相信一定会是一部非常棒的电影。” 奥斯蒙又一次祝福她新年快乐, 在莫斯科一切顺利。冯小满准备挂电话的时候,他突然间冒出了一句:“那么究竟怎样,那位个性坚毅的无国界医生才会改变主意呢?” 冯小满继续摇头:“我觉得人物出现了以后就是有自己独特灵魂的存在了。强行让他们改变的话其实会很奇怪。因为他们都是非常独立而且有自己想法的人, 硬是扭转过来的话, ……很奇怪。” 她想了半天,还是用“奇怪”这个词来形容了。就好像她看电影《卡萨布兰卡》一样, 如果换一个结局, 伊丽莎抛下一切选择跟里克在一起的话, 影片就会扭曲变形了,它也不足以成为一部经典的电影了。 奥斯蒙的笑声听上去闷闷的,他的声音低沉而醇厚:“但是对于里克而言,不经典的电影才是他人生的幸事。” 冯小满习惯性拆台:“那可未必,说不定以后他们会遭遇更多的问题。伊丽莎会始终惦记着维克多,他们谁也没有办法真正跟自己的既往生活割裂开来。” 奥斯蒙没有反驳她的话,反而让她继续说下去。哪知道冯小满居然干脆告诉他:“不知道,不到最后,就连里克跟伊丽莎都不知道故事究竟会怎样,谁都不知道。” 奥斯蒙笑了起来:“好吧,祝你新年快乐。希望你来年会交好运。” 冯小满笑了起来:“嗯,今年就要到奥运会了,真希望它快点儿到来。这样的话,比赛完了,好像一下子压力就没有了。” 奥斯蒙安慰她道:“放轻松点儿,不要逼自己逼得太厉害,不然的话你容易受伤。你的体重好像又减少了一斤。” 冯小满大笑起来,她是再为新年吃饺子做好准备,因为每逢佳节胖三斤。她保证她会注意的。因为缺乏了一定要拿到某种荣誉的执着,她觉得自己似乎更加享受在艺术体操舞台上的感觉了。她只要做好了自己就行,至于其他人怎么看怎么想,那就跟她没有关系了。 她答应了奥斯蒙会好好照顾自己,又祝福对方工作一切顺利,然后才挂了电话。这时候她发现,手机来了条短信,是孟超给她发的,祝她新年快乐。 冯小满将自己放在电脑前的《论崇高》推到边上。她正翻到的那一页书上写着印着一段话:天之生人,不是要我们做卑鄙下流的动物,它带我们到生活中来,到包罗万象的宇宙中来,要我们做万物的观光者,所以它一开始便在我们心灵中植下一种热情——对一切伟大的、比我们更神圣的事物的渴望。 古希腊哲学家的论著可真是晦涩难懂,不过为了她的成绩单,为了进一步提升自我修养,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啃下去。 冯小满直接回拨了电话给孟超,问他在美国的新年是怎么过的,是跟朋友们一起吃饭还是就睡一觉过去。 孟超笑了起来,他听出来冯小满是在调侃自己,因为他这边的声音非常嘈杂。他转移到阳台上,笑着解释:“还好,没有什么多特别的。嗯,今年陈曦的女朋友过来了。他们邀请我们上他们家一起吃火锅庆祝新年。现在大家正在准备呢。” 冯小满开玩笑表示:“哟,怎么能吃火锅呢。大厨,你要不要上去露一手手艺啊。” 孟超不好意思道:“我的手艺就是瞎凑合的水平。陈曦很会做饭,他还说有空就多指点我来着。” 冯小满兴致勃勃地问他们都准备了哪些火锅食材,听到他们是吃海鲜锅的时候,顿时各种羡慕嫉妒恨,愤愤表示:“你完了,等你吃完一顿火锅以后,后面几天都得饿着,不然肯定体重超标。” 孟超难得在冯小满面前得意了一回:“不会饿着的,我又不像你一样,吃一口菜都得计算热量值,我没关系。” 冯小满恨得要死:“打人不打脸,再胡说八道,我会跟你翻脸的。”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喊孟超开动了。孟超示意对方稍等片刻,结果他这位朋友听说冯小满一个人在莫斯科过年,干脆问孟超要了电话,祝她新年快乐。从他开始,包括陈曦跟她女朋友,每个人都祝福她新年快乐,让她过年多吃点儿饺子。 他们谁也没提奥运会的事情。 冯小满笑着挂了电话,然后慢慢走出了自己的寝室,站在走廊上看着窗外漫天的雪花,静静地发呆。新的一年又要到来了。时间那么快,快到让人无所适从。同时她又恨不得想将时间剪辑掉,直接跳过某些点,然后进入下一个篇章。 这几天珞珞不在她身边,她回家过年去了。 其实冯小满也可以返回港城陪伴母亲的,毕竟她现在并没有比赛任务,她的训练节奏也完全由自己安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冯小满一点儿也不想回到母亲身边。不是她不思念母亲,而是这个时候,她更加希望自己是一个人,不受外界任何干扰的一个人。她觉得抱歉。可是大抵人生就是一个目送亲人远去的过程。我们始终都是自己一个人。 她安安静静地寝室的走廊上走来走去,慢慢消化着自己的思绪。她默默地揣度着《论崇高》上的一句话:造化在我们的灵魂中播种下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爱,使我们爱一切崇高的东西,爱一切比我们更神圣的东西。 陈美吃完了饺子回宿舍,看见她在走廊上踽踽独行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想冯小满是孤独的,也许正是这份孤独,才成就了她在艺术体操事业上的功绩。可是这样的孤独,让她这个对冯小满始终情绪复杂的人看了都觉得心疼。能不能够有一个人在她身边陪伴她呢?其实一直有很多人想靠近她吧,却被她不动声色地拒绝了。或许他们的靠近让她温暖,但同时却又让她失去了自己最独特的光芒。 每次看到安安静静一个人待着的冯小满,陈美总会想起自己以前在哪里看到的一段话。一位著名的艺术大师的同为艺术家的朋友在评价他时说,他一点儿也不羡慕自己的朋友,因为取得他那样的成绩,意味着他会与世俗隔离,沉浸在极致的孤独之中。他没有办法承受生活的庸俗,他只能离群索居。 陈美转过头看见钱苗苗正怔怔地看着冯小满发呆,她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头,不悦道:“你又想干嘛啊,别再犯蠢啊。” 现在已经非常明显了,冯小满压根并不想多跟钱苗苗过多地打交道。她还在自己的博客跟微博上都转载了一篇叫《抱娘槐》的文章,并且给了点评:想要成为参天大树,就永远不能指望别人遮风避雨,因为阳光雨露皆是大自然的恩赐。 陈美自认为文化水平相当一般,都能看出文章里头传达的意思了。钱苗苗连着两次受伤,第二次冯小满坚决拒绝再上场比赛,甚至放话后面直到最后退役前的奥运会以外,她都只会代表港城队出战,已经非常能说明问题了。她又不是真傻,看不出来钱苗苗那种要命的依赖思想。 真是可惜了。陈美看着钱苗苗,又是同情又是厌烦。这能怪谁呢?从这孩子加入国家队起,人人都让她当第二个冯小满。队里领导又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个人项目不用担心,前头有庞清后头有冯小满,好好抓牢了集体项目是真的。她这样的资深三号选手靠不了别人就只能自己硬着头皮拼,钱苗苗那么个软绵的性子,这种话听多了,怎么会不歪。 陈美到底年纪大,是当师姐的人,她不忍心真丢下钱苗苗不管,索性放了句狠话:“别幻想了,冯小满又不是自己动不了的老槐树,她能动能跑,她什么时候都能抬腿走人。奥运会以后我也会退役。要么你跟着退役走人,要么你自己想办法去。一个庞清的脚还在养伤,一个冯小满到时候肯定走人,我看到时候你到底还指望谁去。” 钱苗苗的小脸惨白惨白的。 陈美冷笑一声:“人家干完几任以后可以调岗可以升职。你又没有什么大赛的奖牌,退役以后撑死就是留队当教练吧。你自己想想清楚。反正我练到这份上,是问心无愧的了。” 大年初三,莫斯科大师杯比赛就开赛了。冯小满这一回没有回港城过年,而是留在莫斯科,为她在网上赢得了一片叫好声。 冯小满觉得这大概就是人性最有意思的地方。就跟有人说的那样,一个人每天给另外一个人一块钱,有一天没给,后面那个人会恨他,并且思考前面他给钱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相反的,一个人每天揍一顿另外一个人,有一天没揍,先前一直挨揍的人就会感恩涕零,并且自动脑补对方之前揍自己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彻底放飞自我了,偶尔似乎乖上那么一回,这些人居然快要激动得落泪了。好像她是平生第一次在体操馆里过春节一样。 不少人认为她是为了全心全意备战大师杯,所以才放弃与家人团聚的。只要有这种精神,还怕冯小满拿不出好成绩?结果到了大师杯的时候,冯小满身着港城代表队的队服出战时,这些人又都傻眼了。一堆人开始骂冯小满不爱国,对不起国家的培养。 已经赶回莫斯科的珞珞将当初冯小满跟国家队的约定拿出来,都不能阻止他们愤怒的心情。 薛教练忍无可忍,直接在接受采访时暗示国家队这件事做的不厚道。当初约定好的事,大家本着都是一家人的态度坐下来商量的。冯小满考虑到国家队新人成长需要时间,又出战了好几场比赛。港城队方面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因素,也就默许了这件事。现在距离约定过去都半年了,国家队这是什么意思呢?冯小满现在一直都是自由运动员的身份,国家队方面因为运动员名额有限且走身份程序复杂,始终没给冯小满一个身份。就这样,冯小满本着都是为国争光的态度,也没有拒绝过参赛。 大约是怕薛教练说出来的话更难听,国家队终于发声证实了此事,并且一再保证,冯小满实际上还是国家队的人,奥运会她一定会出战的。至于运动员关系,国家队给出的指示是,运动员个人关系一直都是在各个省市里头,工资什么的也是各省市发,国家队只是将她们集中到一起训练,选拔代表参加国际大赛而已。 有了奥运会做底子,网民们的心情又平静了下来。对,最重要的就是奥运金牌。况且这一回冯小满宣布了她不会参加个人全能赛,只参加四个单项比赛。怎么着也不至于出现个人项目国家队剃光头,港城队反而拿奖牌的道理。 网上的骂声总算是小了一些。 珞珞非常不满,为什么每次发生这种事,该出来说话的人从来不说话,非得冯小满被骂臭了才出面当好人。这些人都跟疯了一样,全指望着冯小满拿奖牌,同时又一副“我给你机会上场比赛是给了你天大的脸”的德性。哪能这样了,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他们凭什么啊? 冯小满调侃道:“因为他们自认为代表了人民的声音啊。” 珞珞愤怒不已:“啊呸!人民跟公民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冯小满来了兴趣,跟她一起翻书找人民跟公民的定义差别,最后发现其实差别不大,人民不包括依法被剥削政治权利的人和敌对分子。 两人面面相觑,这差别还真是不大。 两个姑娘大笑起来,觉得自己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幼稚了。 冯小满现在甚至已经能够以调侃的心态看待网上的评论,她的期末论文就是一篇关于网络暴力的心理学分析。 至于那些分析她为什么不出战个人全能赛的原因猜测更是让她乐呵了好几天。跳出来,以一个分析者的角度,将所有参与网络暴力的人当成研究对象去看待,其实能够让她看得更清楚。 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们只想知道符合他们想象的真相。 冯小满不参加个人全能赛的唯一原因就是,她要给孙岩更多的锻炼机会。她参加比赛的话,就意味着港城队的出战名单必定要舍弃孙岩。孙岩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冯小满希望她能够尽可能地有机会在国际大赛舞台上展现自己的风采。是的,孙岩的身体素质决定了她基本上永远没有办法进入世界排名前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自己的风格。 现在有很多铁杆的艺术体操迷们非常欣赏孙岩的那种静静的风格,有一种东方特有的含蓄柔美气质在里头。她的难度系数从来没有逆天过,大部分成套动作都是基本动作打底子,全靠编排的巧妙。可是大家看了都觉得舒服。她的成套动作就像孙岩这个人一样,大部分时候都是静悄悄的,如同山间的野百合,即使不显眼不瞩目,也有自己的芬芳与灿烂,也静静地开放出了自己的春天。 冯小满在比赛开始之前就跟港城代表队会合了。她细细地将徐大帅跟孙岩的成套动作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的给她们抠细节,希望尽可能加强两人的艺术表现力,提高动作完成度。 这个过程其实她也给国家队持续进行着,但是不知道究竟是钱苗苗跟陈美的表现力有限,还是国家队方面对她们有什么其他指示。她总觉得,自己给出的指导意见最后落实到比赛中的部分寥寥无几。 以前她会为这种事情愤怒,甚至会打电话回去跟陆教练据理力争,乃至于直接吵了起来。可是现在,她真的没那么在乎了。她能怎么办呢,她能做的她都做了。做再多的话,就招人嫌被人恨了。就你冯小满蛮能耐,整个国家队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你一个人,是不是? 冯小满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她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既然他们不接受就算了,她承诺过会争取奥运会奖牌,那么她尽力去做这件事就好了。说到底,她还是太高看自己,拎不清。人家只希望她老老实实的当一名运动员,而她却妄想着打造出一支她理想中的队伍来。 丁凝私底下告诉冯小满,她编排的成套动作被某位领导看了以后嫌弃不够中国特色。所以国家队出战的时候,就想更加中国风一些。据说那位领导还表示痛心疾首,冯小满在出国之前编出的绳戏以及墨舞不是非常有中国特色嘛。还是在国外待的时间太久了,失了自己的本色,学人家俄罗斯,结果学的不伦不类。 冯小满那一瞬间真想糊那位所谓的领导一脸,她的绳戏以及墨舞包括烟花跳都是在莫斯科艺术体操基地完成的。你行你上啊!什么叫中国风?他到底懂不懂什么是中国风!自以为弄出一些哗众取宠的东西就是中国风了吗?能不能不要贻笑大方! 丁凝捂住她的嘴巴,小声道:“你别激动,我这不是怕你着急上火,才给你透露内部消息么。林子矜跟胡图图可是一个劲儿让我别外泄的。陈教练现在还在硬扛着呢,说马上就要奥运会了,再贸然换成套容易出状况。所以集体项目组的成套还保留着。” 冯小满摇了摇头,苦笑道:“算了,个人项目组有我撑着,集体项目组能保住就好。你信不信,要是拿不到牌子,责任肯定又是我背着。” 丁凝朝她翻白眼:“怪谁啊,不是你个傻二缺自己硬凑上去硬找的麻烦么。不要相信什么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不然为什么会有广告营销学啊。其实说到底,都是好忽悠的。” 313|为什么换成套 丁凝以前也奇怪, 为什么国家队对冯小满的态度反反复复的,就连教练组的反应也这么奇怪。 还是孙岩一语点破梦中人:“你傻啊。编排成套动作原本是是谁的活计?是教练员的事情!以前小满的成套动作名义上的东欧专家安东尼娅教练编排的,大家都会觉得国家队专业, 人员配备齐整。现在边成套动作的人变成了冯小满, 你让教练们站在什么地方?” 丁凝摇头, 冷笑道:“那咱们就等着看笑话好了。” 等到正式比赛一开始, 资深的艺术体操迷们就发现有问题了,国家队这一次钱苗苗跟陈美以及李雪上的成套动作有点儿没办法看, 改得可以说是不伦不类。以前的亮点不少全被删掉了,替换的几个高难度动作前后有些连不上, 显得相当生硬。 陈美在棒操里头有个俯平衡后的转体, 原先是个后搬腿转体两周, 这也是陈美成套中相当能得分的点儿, 算是一个高潮。结果这回不知怎么的, 变成低姿接的踹转。先不说这么一下子人的身体动作跟音乐接不上,要命的是陈美本人的腰腹部力量欠缺, 直接导致了她这个踹转重心偏了,身体撑不住,如果不是用双棒撑住了地面, 她就直接摔倒了。可这一下她的分数就被扣惨了, 在比赛中以手或用器械扶地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失误,动作完成扣分, 原先动作的难度加分也歇菜了。 等到陈美的棒操成绩出来之后, 大家表情都不好看。这个分数完全进不了单项决赛。要是她后面带操再发挥差点儿, 这一次搞不好个人全能赛的参赛资格都勉强。要知道,陈美这样身体条件跟技术能力限制性不低的运动员,主要依靠出色的成套编排,在音乐舞蹈跟器械运用上给她加分。成套动作一乱,她能立刻从好不容易爬上的位置上掉下来。 这一次连比赛转播的现场讲解员都对国家队的表现比较失望。这位舞蹈演员出身的解说员只能解释说,国家队为了备战奥运会尽可能给观众还有裁判带来新鲜感,所以才更换了成套动作。运动员们还在适应当中。这些年轻勇敢的姑娘一直在努力地挑战自己,相信她们会在下面的比赛中表现越来越好的。 可惜的是,出场顺序比较晚的港城队的徐大帅跟孙岩等人一上场,那个精气神又不一样了。她们的成套动作比起上次在西班牙站的比赛,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是细节方面精雕细琢的程度就很令人感慨了。 有资深艺术体操迷评价孙岩的成套动作是白菜豆腐做出了珍馐佳肴的滋味,每一个地方都被精心的设计过,所以看起来相当流畅舒服。几个点睛之处的高难度动作选用也很巧妙,充分发挥了孙岩柔韧性良好的优势,即使爆发力不足也被成套中的联合动作加器械运用给掩饰过去了。 徐大帅不用说了。现在大家都懒得再比较她跟钱苗苗了。因为这个私底下性格有点儿像个假小子的姑娘,在艺术体操上的进步达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大家每次看到她在冯小满的直播中,通过视频方式跟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讨论研究,就能看出她的努力。相形之下,同在莫斯科体操训练基地的钱苗苗连头影子都不往冯小满的屋里伸一下,每次一见冯小满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有人替钱苗苗辩解,说冯小满对这位国家队的小师妹太冷淡了。 那位楼主直接反驳,这年头反过来了,想学东西的人还得师傅跟在屁.股后头求着她学习不成?冯小满是收了她的钱还是欠了她的情?也不看看人家当年跟着安东尼娅教练学成套动作编排的时候,是怎么费心费力勤勉积极的!连安东尼娅教练去了日本后接受采访都说,从来没见过比她更加热爱学习的运动员。国家队那时候根本就没有送她去莫斯科训练的意思,人家就自学俄语,为的就是能好好跟着教练学习。现在除了港城队的徐大帅以外,还有谁能有半点儿冯小满的这份拼劲。上个比赛,一个比一个求稳定,生怕高难度动作会失误。越是怕,越是不行! 不管这位楼主如何对钱苗苗恨铁不成钢。个团赛一结束以后,国内的艺术体操迷们口诛笔伐的对象主要还是冯小满。人人都知道国家队跟港城队连集体项目组在内的成套动作编排都是出自冯小满之手。她不亏待自己,给自己编排的出彩理所当然,大家不提。可这两边的情况明显的是厚此薄彼啊。 看看国家队的成套,那叫一个不知所谓,大失水准;再看看港城队出来的成果,可以说是厨师是将家常菜烧出了满汉全席的范儿。况且还有探班的艺术体操迷佐证,在整个比赛之前,冯小满一直在指点徐大帅跟孙岩怎么表现,每一个动作跟表情还有小细节都亲身示范。但是对于国家队那边,她却是不闻不问。这什么意思啊?虽然说这一趟她代表港城队出战,可是她好歹也是国家队挂了名的助理教练,专门管成套编排的啊。 有人在网上给冯小满留言,苦口婆心的劝她,她即使跟国家队领导有私人恩怨,也不要将私人感情表现到赛场上去。这样子实在是砸她自己的招牌。 冯小满忙着给孙岩还有徐大帅做第二天个人全能赛上的赛前指导,直接连网都不上。网友们在视频直播里头也只能看到她在看两人表现时不停地各种提示。一旦进入艺术体操工作状态,冯小满是相当说一不二甚至可以说是固执己见的。她会逼着原本认为自己做不到的运动员不停地去练习,一直达到她期待的效果为止。为这个,也有人说是她太严厉苛责了,所以钱苗苗不敢凑上前去。 在网友们各种心焦,怨怼冯小满偏心时,网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帖子。那位楼主从专业角度分析这一次大师杯比赛中两队所使用的成套动作。他(她)认为,这一次国家队个人项目的成套动作并非出自冯小满之手。 因为冯小满酷爱变化成套动作,所以自她出道以来,从她手里出来的成套动作已经有好几十套。这位楼主大概是她的资深粉丝,她将冯小满编排的特点一一罗列出来。 冯小满非常讲究成套的动作美感,要求动作一定要跟音乐的节拍旋律相吻合。所以她的成套都有一个特点,无论动作的难易程度,运动员的身体都在弹奏音符。要是艺术表现力出色的运动员比如庞清跟徐大帅还有孙岩她们做出来,观众不听音乐都能大概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旋律。 楼主呼吁大家再回头去仔细看国家队这次个团赛上的成套,明显有些动作显得非常突兀且生硬,压根就跟音乐不合拍,这显然不可能冯小满的风格。 底下有人指责发帖人作为冯小满的脑残粉,专门毫无意义地维护冯小满。这种事情怎么能乱说?谁都知道国家队的成套动作名义上挂着全体教练的名头,实际上完全是冯小满负责编排的。大家都在冯小满的直播中看到过她将成套动作发送给国家队主教练的过程。 楼主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请大家注意一件事,当时国家队发出的声明是冯小满协助教练组进行成套动作的编排。人家编出来以后,国家队用还是不用,是由国家队教练说了算的。底下一堆人反驳,怎么可能嘛?好的不用用坏的,这不是疯了吗? 有了解国家队跟冯小满恩怨的艺体迷指出:当初国家队要不是为了冯小满编排艺术体操成套的天福,又怎么会替她发声,替她洗白呢?当年的事情可是闹得全民皆知。 楼主直接发送了一个呕吐的表情: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件事,挟恩图报还是怎么的?当年的事情,冯小满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需要洗白?好,我们不说这个,我们就单纯就事论事,分析一下国家队为什么不用冯小满编排的成套动作? 原因很简单,当初请冯小满出山,是因为她本人处于禁赛期,没有办法参加比赛。而这个时候港城队因为聘请了冯小满编排成套动作,国际大赛排名节节攀升。徐大帅一直压得国家队完全没办法出头,就连有业余运动员参与的集体项目组,也令国家队被追赶得惶惶不可终日。这个时候国家队终于发现了冯小满编排成套动作的天赋,又或者说,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天赋非常重要。 楼主使用终于这个词是因为,在此之前,冯小满就已经帮队友们修改成套动作了。你们仔细看看史上最辉煌的那一届世锦赛上,安东尼娅教练是不管个人组成套编排的。国家队出战的几位运动员或多或少都受过冯小满的指点,在个团赛跟后面的个人全能赛以及个人单项决赛中,她们的表现是不是一直在进步。其中最大的功臣就是冯小满。 就连现在被大家骂臭了的李主任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冯小满禁药事件之后,他当时想以一个月三千块钱工资留下冯小满在国家队专门给运动员们编排成套动作。题外话,明白为什么之前冯小满死活不肯承认成套是她编排的,非得将功劳安排给安东尼娅教练了吧。一个月三千块,安东尼娅教练六年前两套集体动作成套就能在北京买一套房了!此后冯小满被退回省队,愤而退役都是后话。 好,往事不提。再回过头来看港城队异军突起了。国家队慌了,在压力面前不得不低头要求冯小满帮忙编排成套动作,作为交换,就是所谓的“洗白”。我用所谓是因为这件事情不评价,我只能说太恶心。 至于现在为什么国家队又舍弃冯小满编排成套动作,原因更简单,冯小满的存在就意味着国家队肯定有一枚奥运会奖牌能够进账。这一点相信大家都不会怀疑。在这种情况下,冯小满的身份到底是教练员还是运动员呢?她是不是越俎代庖了?抢了人家教练的功劳。 以前有安东尼娅教练挡在前面做遮羞布,显不出其他人无能。现在人家外国专家走了,现状就变成了冯小满的训练阿芙罗拉教练负责,成套动作编排又是她自己来。整个国家队的成套动作编排也是她冯小满一个人来。那么国家队的其他人都起了什么作用。什么叫做尾大不掉?什么叫做功高震主?这就是一个典型! 冯小满的脾气你们也都知道,又直又犟,为人还执拗,原则性极强。这种情况下,国家队能忍她才怪呢。记住,没有组织喜欢太有想法的被管理者。她一个冯小满当年闹出的风波直接导致了主管领导李主任跟他上司的落马。谁还天真地以为组织会欢迎她这种刺儿头不成?别傻了,从管理成本角度来讲,能忍下她简直就是宽宏大量了。 冯小满看到帖子分析的时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谁啊,情况还了解的挺清楚。 珞珞在边上一边吃着酸奶,一边笑:“这有什么好稀奇的?真正了解艺术体操项目,跟着你们看了这么多年比赛的人,心里头都有数。当时,大家都说你抱大腿,有法国干妈撑腰,还有安东尼娅教练保驾护航,还有不少人因此说你走后门呢!” 冯小满摇了摇头:“算了,这些东西都别说了,说了没也没什么意思。” 她搓了搓自己的脸,苦笑着小声呢喃:“是啊,是我太多事了,我的身份就是运动员。” 她的存在太闪亮了,让别人怎么办呢。现在人家一提起来中国艺术体操,印象中只有一个冯小满。这当然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真正的艺术体操强国,起码看过几年比赛的艺术体操迷们眼中,队伍的第一个重要的人其实是教练,比方说俄罗斯队的阿芙罗拉教练,保加利亚队的米兰亚教练,她们才是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运动员出不出头常常被视为教练捧不捧她们。说到底,任何体育项目中,运动员都是流水一般的存在。决定队伍发展情况的,永远都是培养机制跟优秀的教练员。只有这样的背景,才能培养出一批又一批出色的运动员。 结果到了他们这儿,全颠倒个儿了。她一个运动员,居然把教练她们的活儿都给干了,还显得比她们都能耐。这种结构能长久存在,也就怪了。 冯小满心有戚戚焉,非常认真地表示:“我觉得我实在太幸运了。”她还能全须全尾地待着,全靠时代背景特殊。 珞珞点头,真是忍不住心疼这个一碰上艺术体操精明劲儿全无的傻大姐:“你才知道啊,好好准备比赛。反正你能比赛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冯小满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决定不说话了。这个珞珞,专门是来报复她的,特爱往她心口上插刀。 因为冯小满放弃了个人全能赛,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整个大师赛的亮点部分后移,大家等着看冯小满在单项决赛中的表现。 莉莉娅气得跳脚:“太过分了,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昨天我也比赛了啊。大家难道不应该为我尖叫吗?” 冯小满认真道:“物以稀为贵啊。” 因为冯小满又要换成套动作了。大家都不知道她会在下一场比赛中,呈现出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所以每个人都对她充满了期待。她究竟会是会在上一场比赛的成套动作基础上进行修改,还是直接彻底推倒重来呢?这只能问老天爷。在艺术体操界,冯小满就是个小疯子,对她而言,在艺术体操迷们口中被称为完美的成套动作,只要她发现有点儿不好,就很有可能会弃置全部重来。 莉莉娅为此嘲笑了她无数回,她喜新厌旧,其实是典型的花花公子做派。爱的时候爱的要死,放弃的时候头都不回一下。她不想谈恋爱是对的,因为她的冷酷劲儿估计在爱情中也不会少一分半点儿。 冯小满盯着莉莉娅的眼睛:“哦不,亲爱的莉莉娅,你要相信我对你的心始终真诚。” 莉莉娅嗤之以鼻:“哼,就怕你对你雅兰达也这样说过。” 冯小满作势要亲她的小脸蛋:“不,宝贝,不要吃醋。我爱你。” 每次她俩这样胡闹的时候,她的粉丝们都会发出一声哀嚎,表示要去安慰一下奥古斯汀或者是奥斯蒙。他俩实在太可怜了,加在一起的魅力都比不上莉莉娅。 奥古斯汀还公开表示过,他非常羡慕莉莉娅。因为她能够时时刻刻跟小满待在一起。 冯小满对此的回应则是,如果奥古斯汀出现在她们艺术体操馆的话,阿芙罗拉教练肯定会直接将他丢出去的。 这一趟莫斯科大师赛,奥古斯汀因为被他父亲抓了壮丁干活,未能来观看比赛。他在跟冯小满视频的时候,各种恋恋不舍,结果被冷酷的渣女冯小满直接关了摄像头。冯小满总觉得以奥古斯汀现在的人气,妥妥的网红节奏。他的微博粉丝数已经比一般的明星都多了。真是,她要不要考虑收他的广告费啊! 她一面做着地毯基本功,一面思考着自己的成套动作。她需要在脑海中将所有的成套动作都细细琢磨一遍。这一回她所有的成套动作当中,变化最大的是棒操。她希望所有的成套能展现出一个渐进的状态,从绳操的悠然自得到圈操的缠绵悱恻,进化到棒操的壮士断腕,再到最后顶天立地的精彩。这就是她现在的心情写照。她希望将它们完整地表现出来。 之前结束个团赛的时候,她接受记者采访直言不讳,她的新成套动作的灵感源自于她曾经转载过的一篇博客中提到的抱娘槐。从小树苗的萌发到它跟母树的亲密依偎,再至小树苗发现自己永远没办法长大,决绝去外面闯荡,最终成长为参天大树。 “我想表达一种独立自主的精神,这也是我一直非常喜欢的一个主题。对于小槐树而言,自己独立成长的唯一方式,就是斩断与母树的联系,这样它才能够茁壮的成长。无论任何人任何事,始终依赖着其他的人或者事,其实永远没有办法成为真正的自己。” 体育频道的记者问她,她这一次的棒操成套是不是延续了她当初的球操《火鸟》的风格,抛接器械的运用也是一路脉数。 冯小满笑了起来,摇摇头道:“不一样,火鸟表达的是对外界环境纷扰的抗拒,可以理解成是跟敌人的对抗。而抱娘槐的主题其实更加复杂一些,因为联系两者的是感情,而且是相当真挚的感情。对,我想表达的是,爱也是一种束缚,想要独立就必须打破这种束缚。” 莉莉娅训练了一会儿,居然趁着阿芙罗拉教练不注意,激动地跑过来找冯小满。 后者被她双眼放光的模样吓得不轻,甚至结巴起来:“你又想干嘛?我是不会陪你去跳迪斯科的。上次不知道哪个家伙踩了我的脚,疼得我要死。” 莉莉娅伸手拍冯小满的肩膀:“不!见鬼去吧,迪斯科,我不要去玩了。你知道谁来了?奥斯蒙·布兰科!他就在观众席上坐着。他说他不想打扰你比赛!” 314|抱娘槐 冯小满向莉莉娅示范了什么叫死人扑克脸, 可是为什么她现在被打扰了。 莉莉娅捂住嘴巴,眨巴着她漂亮的大眼睛,企图依靠无耻的卖萌手段蒙混过关。她笑得可甜可甜了, 一脸单纯无辜的模样。 冯小满挑了挑眉毛, 决定还是放过无知少女一回:“你确定?他不是应该在美国工作吗?电影应该正在后期制作啊。” 莉莉娅可没有继续做着侧压腿的冯小满的淡定劲儿, 她又开始激动得要打哆嗦了:“我当然确定, 上帝啊,我告诉你, 亲爱的小满,外面已经疯了。奥斯蒙·布兰科不得不站起来, 示意大家保持安静等待比赛开始。” 冯小满叹了口气:“他跑来干什么呀?”这简直就是给大赛安保工作添乱。 莉莉娅朝她怪笑:“你说干什么呢?” 冯小满怪笑回头:“那他肯定是来看我们可爱的莉莉娅比赛的。嗯, 他肯定是错过了个人全能赛, 觉得特别惋惜。所以, 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看我们的可爱的莉莉娅。” 莉莉娅垂头丧气道:“很可惜, 这一次我只比两项。太亏了,早知道这样的话, 我一定要跟阿芙罗拉说,我要将四项全部比完。” 冯小满笑了起来,叮嘱她道:“你放松点啊, 你可别再一上台就激动得直打哆嗦。” 莉莉娅骄傲地一扬脑袋:“才不会呢。我会让奥斯蒙看到我最美的一面的。” 贝拉终于做完了一组训练, 走过来喝水的时候,小声地问自己的朋友们:“怎么了, 我怎么总觉得外面好像很吵的样子。” 莉莉娅开始挤眉弄眼地向贝拉形容外面究竟发生了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冯小满一脸嫌弃:“真该让你的粉丝们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天啦, 他们居然还认为你是天使落凡间,他们一定会后悔自己眼神不好的。” 莉莉娅下巴一昂:“哼,无论怎样,我都是最可爱的莉莉娅。” 冯小满真心觉得在这方面,莉莉娅是深得雅兰达的真传,永远对自己自信满满,这大概也是她为什么总是能够获得裁判跟观众青睐的原因。艺术体操赛场上,人人都喜欢看到元气饱满的运动员。 贝拉听完关于奥斯蒙·布兰科造访体操馆的事情之后,朝冯小满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嗯,我想主办方一定很高兴,奥斯蒙到来后,接下来的票肯定会卖得更好。” 冯小满特别傲娇地来了一句:“我们三个都在,大赛组委会还担心票会卖不出去吗?” 莉莉娅哈哈大笑,连连点头道:“就是这样,我们才是艺术体操界的超级巨星呢。” 三个姑娘笑成一团,给自己做完了心理建设,又兴致勃勃地去做热身运动了。然后,大家等待着着引导员过来将她们领上场去比赛。 薛教练现在也知道了那位奥斯蒙·布兰科的到来。来了位大明星看比赛,怎么可能消息传的不快。她叹了口气,不敢摸冯小满已经盘好了的头发,也不好摸她的脸,怕把她的妆容给弄花了。她只能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道:“你就好好比赛吧,想想看,一场比赛有三千美金的奖金呢!好好挣这个钱去。” 冯小满点点头:“我就是冲着钱来的。” 薛教练笑了起来。这次单项决赛四个项目中,徐大帅跟孙岩分别比她们两个是最擅长的两项,冯小满上足全项。 她这一次破天荒地使用了绿色面料作为自己的体操服,站在那里,宛如一株挺直的小树。平心而论,一般的艺术体操运动员鲜少选用绿色的体操服,能驾驭好绿色的人,必须得高白瘦还要气场十足。用丁凝的话来说,能高瘦白还气质佳气场足的人,穿什么会不好看啊!一般人根本就撑不住那气场。所以披红挂绿的,其实都是炫耀党! 她看冯小满穿上身的效果以后,忍不住点头道:“看你这样,我才相信你绝对是超模,你看什么东西挂在你身上,都看上去那么好看。” 冯小满哭笑不得:“老丁啊,你这么形容你自己手工做出来的衣服真的好吗?” 丁凝咬牙切齿道:“要不是给你穿,我才不喜欢做绿色的衣服呢。感觉看上去好奇怪,像只大青蛙一样。” 冯小满得意地摆了个pose,还对她丢了个风情万种的眼神:“你有见过像我这么貌美的青蛙吗?” 丁凝捂着胸口往后面退了两步,嫌弃不已:“不要脸,你个猫妖转世!” 此刻,坐在观众席上的丁凝正略微有些忐忑不安地盯着赛台。她们整支集体项目组都过来,给冯小满、徐大帅还有孙岩加油。这一回她们可真是风光啊,因为冯小满坐镇,徐大帅跟孙岩又发挥极为出色,以及白俄罗斯队的不幸失误,她们居然拿到了个团赛的铜牌。这是港城艺术体操史上的奇迹,好吧,反正才建立起来两年功夫,总会有很多奇迹。当然不出意料的话,冯小满后面会创造出更多新的奇迹。 丁凝又爱又恨地看着运动员出场口,跟李珊珊小声道:“我真不知道那些人眼睛是不是瞎了。我要是领导,有冯小满这样一个顶三个用的运动员,我一定当祖宗一样供起来。真的,我天天用小鞭子抽着她给我好好编排成套动作去,给我好好训练运动员去,给我好好挑苗子去。” 冯小满在艺术体操方面有着近乎又诡异的天赋,她甚至能够从运动员日常简单的基本动作中,看出这位运动员究竟擅长什么。好多次,大家都认为徐大帅是没有办法做到的动作,可是经过冯小满的一番点拨之后,她居然真的能做出来,而且冯小满还振振有词地给了一大堆分析。因为徐大帅能够做什么什么动作,所以她肯定能够怎么怎么样,因为这两者的原理是一样的。 每次丁凝听她这么分析,都觉得头晕。冯小满看她云里雾里的样子,还觉得奇怪,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为什么不能理解。 李珊珊小声道:“我估摸着等奥运会过后她退役了,雷先生应该会高薪聘请她给我们队里做技术指导吧。” 丁凝点点头:“我猜也是。” 她叹了口气,其实人家冯小满真正的天赋并不在于她的运动员身份,她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教练。不过有着优先选择权的人似乎不稀罕这一点。 丁凝小声问李珊珊:“你说,冯小满这个妖精后面会不会着重培养徐大帅,把她再带到了下一届奥运会的领奖台上啊。” 她自己本人肯定是不能代表港城队出战下一届奥运会的。第一,她没时间坚持职业运动员训练。第二,她敢这么做的话,会让自己彻底陷入叛徒的骂名之中。反正她们这些人现在并不能威胁到国家队夺取奖牌,所以承受的压力比较小,更容易被同情。冯小满就不一样了,如果到时候国家拿不到牌子,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而冯小满却代表港城队拿到奖牌的话,丁凝觉得冯小满以后的日子都不好过。 两人都有点儿无奈,闭上了嘴巴,等着比赛开始。 这时候,观众席上响起了一阵嘈杂声。丁凝好奇地转过脑袋,然后就看到了奥斯蒙·布兰科。她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用胳膊肘捅捅李珊珊:“你看,你看。” 李珊珊莫名其妙,不至于吧,俄罗斯总统来了?她转过头来,看到奥斯蒙的时候,反应一点儿也不比丁凝镇定。两人都是面面相觑,又是兴奋又是惊慌。不会吧!奥斯蒙·布兰科来真的啊,他这是要追小满的节奏吗? 李珊珊一把抱住丁凝的胳膊,声音都在颤抖:“老丁,你让我靠一会儿,我太激动了。我的妈呀,那是活生生的奥斯蒙·布兰科啊!” 之前她们在小满的直播中,时不时能看到奥斯蒙·布兰科入镜。咳咳,她们是不会承认她们蹲守小满的直播是为了捕捉奥斯蒙的,不然冯小满那个暴脾气肯定会跟她们翻脸。但是大家都有点儿不当真的意思,这样的帅大叔撩起小姑娘来还不是一套一套的。这些年下来,追小满的人还少吗?她们老板家的小少爷都为小满害起了单相思,小满压根没反应。 可时间久了,两人心里头就开始打鼓,这个,这人不会是来真的吧。 他怎么又来了啊?他怎么老是这么巧,小满一比赛,他就有工作干刚好在那个地方进行啊。然后顺便过来看比赛,这个借口真够蹩脚的。 丁凝叹气:“这个理由,就看冯小满同学自己接受还是不接受了。” 冯小满被引导员带上场的时候,眼眸澄澈,笑容恬静。对她而言,究竟是谁看比赛,谁在打分,她其实没那么关注。比起非常喜欢跟观众互动的莉莉娅,冯小满其实有点高冷范儿。她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体操世界当中,她现在愈发不会刻意跟观众互动。但是别人却能够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有人评价过冯小满是商业摩擦的相貌,high fashion做派。在艺术体操表演中他也是这样,她有一种说不清的疏离感,然而正是这种疏离感却引得人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忘返。 这一次她的绳操音乐,剪辑的相当轻快活泼,有一种雨后初晴空气清新的甜美感觉。冯小满是看着以“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大诗人王维的诗集完成这组音乐剪辑工作的。赛台上的她,难得表现出与她年龄相符的少女感,展示着她的绳操成套。 冯小满用原地接环跳来展示音乐轻快的旋律,然后一小段舞步衔接以后,就是一个无帮助高举腿哥萨克跳转180°,接着是前软翻成踹燕姿态慢转平衡360°。不少人开始吸气,这个动作对于腰部柔韧要求极高,全世界能做出来的人也不一只手数的过来,何况冯小满还是一位以跳步著称的运动员呢。 奥斯蒙·布兰科的表情也开始严肃起来,似乎在担心她会不小心伤到自己。 丁凝一边长长地吸气一边咬牙切齿地跟李珊珊恨声道:“冯小满这个猫妖。”自从她走完维密秀之后,小猫妖这个绰号就跟着她了。尤其是看着她从艺术体操时代经历过来的人,觉得这绰号真是贴切。她那逆天的柔韧性跟跳步能力,除了猫妖以外,实在是找不出理由来说明了。 李珊珊瞪大了眼睛看着场上的冯小满,叹气道:“这回评论员又得说她的表现是教课书般的,充分体现了技术全面,难度逆天,新颖编排,极富艺术感染力。她在创新跟难度追求的路上从来没有停止过探索的脚步。她是无人能够比拟的。” 丁凝恨恨地咬了下嘴唇:“要命的是,我居然没有办法反驳。你看看她的腰,真是要死了!”她能说她作为一个直挺挺的姑娘家,看着都要想入非非吗?妈呀,她的腰到底是怎么长的! 冯小满已经结束了她的第一项比赛,朝场下所有观众挥了挥手。大约是心情好,她居然还送出了一记飞吻。全场就跟疯了一样。 丁凝下意识地看了眼奥斯蒙·布兰科,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正朝着场上笑。还好还好,他要是将手指按在嘴唇上暗示接到了这个飞吻的话,丁凝会抓狂想砍人的! 冯小满结束了比赛之后,安安静静地等着听她的成绩。她感觉非常不错,刚才那个腹部着地转体后起身接舞步的动作是她的小得意之处,表达的就是幼苗破土而出的感觉。成绩出来以后,冯小满颇为满意,她笑着跟薛教练说了句:“好啦,我们有奖金过元宵节了。” 薛教练笑着拍了下她的肩膀,然后下意识地越过自己的弟子去看那个好莱坞巨星。天啦,他还真是不避讳,就这么直接将目光落在了小满身上。薛教练顿时有种自家的小猫崽子被狼盯上了的感觉,心中警铃大振。她赶紧催促小满去后台准备,先挡住这家伙再说。 冯小满也看到了奥斯蒙,她下了比赛就能眼里头有人了。她也不避讳,直接大大方方朝他点了点头作为打招呼的方式。 莉莉娅这一场比赛的表现,被艺术体操迷们戏称为是不小心打翻了蜂蜜罐子,简直甜到发齁。大家深切地理解着一位迷妹见到偶像时的激动心情。况且可爱的莉莉娅还完美完成了她的比赛,一丁点儿失误也没有出现,主场作战的她赢得大家热烈的掌声。 丁凝也在鼓掌,摇头叹气:“她要是少笑一点儿应该会更好。我老担心她的下巴会脱臼。” 李珊珊鄙视她:“你傻笑的样子也不比她好看到哪儿去。” 冯小满的圈操音乐更加舒缓柔和,感觉像是母亲跟孩子嬉戏,里面还有笑声。她用各种身体转圈来表现这种相互之间的依恋。她的面容恬静而柔和,眉眼间都是欣喜的笑容,似乎非常开心能够在母亲的呵护下成长。 丁凝叹气:“冯小满这个妖精啊,又在教大家怎么发挥想象力呢。你看看圈在她身上的那个转悠劲儿,回头又要有人追着我们问她是怎么练习的了。我哪知道啊,她就是在梦里头练习,我们也拦不住啊。” 李珊珊则是在算她转体的圈数,阿提丢转体五圈加无帮助腿结环四圈,她做出来就是这么的轻而易举,这个过程中,她还完成了一个身体滚圈加脚抛圈,接着是前软翻套圈,然后潜水跳。她的动作一气呵成,半点儿犹豫也没有,干净利落的很。 大家拿钱苗苗跟冯小满比较的时候,对前者诟病最多的地方就是这姑娘不够大气,做出动作来老是畏畏缩缩,显得气场不足。 丁凝简直同情紧跟着冯小满出场比赛的钱苗苗了。有冯小满珠玉在前,钱苗苗愈发显得盗版一样了。她的成套动作是国家队几名运动员中修改最小的。照丁凝来看,是这帮人还有自知之明,晓得得留个人当遮羞布。可惜的是,小细节处理方面,钱苗苗还是做的不够好。 这个过程需要教练一点儿一点儿地给纠正小动作以及表情。以前这工作是冯小满在做,这回冯小满发现她们一个招呼不打就擅自改动成套之后,她索性不管了。谁这么能耐,那么会点石成金,就请继续点拨下去吧。她不凑这个热闹了。 钱苗苗的动作完成度不错,就是艺术表现力差了点儿。丁凝老觉得这姑娘放不开,真跟大家说的那样,像个抱娘槐一样。她摇头叹着气,完全不明白钱苗苗怎么成了现在这样。明明当初是多么有灵气的一个小姑娘。她们参加全国赛时,冯小满发现了她以后还兴奋地跟她聊了好久,关于她对中国队艺术体操未来的美好畅想。 这才几年的功夫,她们就跟未老先衰了一样,相继心如死灰。 丁凝摇了摇头,继续看比赛。 冯小满表现最让全场燃烧起来的是她的棒操成套。这场成套表演可以用大气磅礴来形容了。这一回她连身上的体操服也换成了颜色较深的绿色。丁凝一脸嫌弃地看着台上:“也就是冯小满能压得住颜色,你看这身衣服换到其他谁的身上该多丑?真是的,连循环再利用都做不到,多浪费啊。” 李珊珊拍了一下她:“滚蛋吧你,我就知道你在嫉妒小满皮肤白。”冯小满跟白人超模站在一起,居然比人家白种人都白,而且皮肤超级细腻,光滑度一点儿不孙色于黑人模特。她被这么赞叹的时候,还挺乐呵地表示,所以她是黄种人模特儿啊。 绿色衬托得赛台上的年轻女子愈发眉眼精致,她朝台下微微地笑,五指张开,形成一个起势。奥斯蒙看着她纤细的手指,不由得有些发愣。冯小满曾经给她普及过艺术体操知识,说教练会挑选四肢修长的运动员,这样在赛台上才会好看。他微微地笑了,也许她们教练还会看手,专门挑选手指修长漂亮的女孩子。 315|烟花在现 冯小满以各种平衡连接转体的形式来展现出始终无法长大的抱娘槐内心的困惑, 当她以一个高高的跳步显露出透过母树的枝丫,看到除了绿荫还有蓝天时,才恍然大悟自己无法成长的原因。接着就是双棒的各种大抛, 令人眼花缭乱的大抛器械配合各种身体难度动作。 这一个比赛周期, 其实更加强调身体难度, 所以能将器械运用的惊心动魄的运动员真的非常少。毕竟大家都是按照规则来编排成套动作的。像冯小满这样身体难度编排同时还如此结合器械难度的, 寥寥无几。毕竟,不是谁都像她一样, 浑身上下都跟长了眼睛一样,根本不在乎视线外抛接器械的难度。在做这些被称之为火星难度的器械运用时, 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专心致志地做各种身体难度动作。 奥斯蒙·布兰科就看着她不断地以漂亮的旋转还有跳跃的方式, 将她的双棒不断地抛出去, 然后那两只彩棒就在空中不住地旋转, 运行出各种美丽的弧线。即将落下的时候, 她神出鬼没的脚又会神奇地跟上了,然后彩棒接着受力, 继续旋转。 丁凝看着冯小满的长腿,表示各种羡慕嫉妒恨。她们练艺术体操的女孩子基本上没有身材比例差的,可是像冯小满这样小腿纤长又腿型漂亮的, 实在也不多啊。丁凝恨恨道:“你看吧, 今天过后会有多少人拿她的腿当屏保。” 李珊珊被丁凝给逗笑了。她觉得老丁跟冯小满太搞笑了。每次老丁都会怼冯小满,可要是有其他人敢说冯小满不好的时候, 她就又只差直接捋袖子跟人下去干架了。 丁凝嗤之以鼻:“这怪我咯?冯小满那个死德性, 除了莉莉娅那种成天傻笑的傻妞儿, 谁能不跟她怼起来才怪。” 李珊珊囧囧有神地想,好像丁凝脾气也不咋样吧。说好的江南女子柔如水呢?才怪! 比赛结束之后,作为全场观众知名度最高人士,奥斯蒙·布兰科毫无疑问地被记者围追堵截了。大家问他为什么看冯小满棒操表演时,一直皱着眉头。甚至有记者直言不讳是不是因为他也察觉到了冯小满的这套棒操其实表达的主题是决绝地离去。 这是不是意味着冯小满对他追求的拒绝? 奥斯蒙·布兰科只是笑,对后面的问题充耳不闻。他摇头道:“我皱眉的原因非常简单,我担心她的脚会很疼。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如果你们亲手抓起过双棒,就会发现它们要比我们想象中的重得多。原本我也以为那只是装饰物,可是没想到,还挺有分量的。” 记者们敏感地追问起来:“布兰科先生,你似乎对于艺术体操器械非常熟悉,你也用它们锻炼身体吗?”从几年前开始,陆续开始有男性加入艺术体操的行业,还举办了世界男子艺术体操锦标赛。 奥斯蒙笑了起来,自我调侃道:“噢,也许对我来说太迟了。不过阿普诺尔会跟我探讨一些锻炼方法。你们不知道阿普诺尔有多么的认真,她在任何闲暇的时候都会将器械带在身上,时刻熟悉它们。这听上去非常不可思议,可对她而言,熟悉器械就好像嚼口香糖一样简单。我试过使用棒操,我得说,它们砸在手上时相当疼。” 连实时追踪奥斯蒙·布兰科行踪的小报记者也对这位殿堂级别的巨星跟冯小满的关系一头雾水。冯小满的态度永远扑朔迷离。如果说她讨厌奥斯蒙的话,那么第一场绳操比赛结束后,她为什么要向台下送飞吻。 这种举动由莉莉娅那位小甜心做出来理所当然,可是对于冯小满这样有点儿高冷孤傲的运动员而言,她几乎很少跟观众这样密切互动的。这就由不得大家不将目光投注在不请自来的奥斯蒙·布兰科身上。 可是,她的棒操成套展现出来的决绝与哀愁。虽然她自己表白说那是表现抱娘槐彻底斩断与母树之间的联系,独自离开的心痛。但同时大家也可以理解成她想要斩断与奥斯蒙之间的暧昧情绪。 你永远不要去猜测一位年轻女士的心事,因为她的心总是变化莫测。 冯小满压根不理会记者们怎么想。她结束自己的全部比赛以后,就坐在场边认认真真地看孙岩最后一项带操表演。这也是孙岩最为擅长的项目。因为个人气质原因,所以她能够淋漓尽致地展现带操的柔美与变化莫测。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赛台上的孙岩,对于奥斯蒙不时投注到她身上的一瞥恍若未觉。她仔细地观察着孙岩表演中的每一个小细节,心里头思量着接下来该帮她怎样提高。孙岩受身体素质以及技术能力所限,她进入奥运会决赛的概率几乎可以说没有。但是冯小满依然希望她能够在艺术体操赛场上,展现出自己的风采。起码在奥运会预赛时,她要让大家看到孙岩独特的魅力。 现在冯小满越来越喜欢这样盯着运动员打磨成套动作了。她一个人的力量极其有限,纵然世人常常用惊才绝艳来形容她的天赋,但她一个人没有办法展现出艺术体操全部的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魅力,冯小满想做的事情就是在艺术体操成套动作编排中,体现出她们的特点来。 年轻女子观看比赛的表情是那么的严肃,以至于原本想要观察她和奥斯蒙在赛场外互动的记者,都忍不住感慨,也许现在冯小满的身份,更加接近于教练。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这个未满二十岁的女孩子正做着这样的事。 孙岩比赛结束以后,冯小满也跟在薛教练身边,丝毫不避讳地给她做起了赛后点评。这一回带型保持的很好,几个柔韧跟波浪也非常到位,就是跳步时还是有点儿拖沓,下次得仔细注意了。记者们哗然,先前一直在传冯小满是港城队的影子教练。这回人家可是大大方方地站在了太阳底下显露出来了。 奥斯蒙·布兰科微笑着等在观众席上。比赛已经全部结束了,大家纷纷离场。 冯小满被很多人围着要签名。就像她展现出来的一样,这个年轻的姑娘是艺术体操王国中当之无愧的巨星。 奥斯蒙微笑着看着身着一身绿色绸衣的姑娘,这是一个颇为暗沉的颜色,容易显出沉闷感。可是她自己是会发光的,所以那暗沉沉的绿色都显出了不一样的美丽。 没有离开的记者拼命地拍摄着奥斯蒙与冯小满的照片。这位同样被疯狂的粉丝们围绕着的好莱坞巨星,眼神中丝毫不掩饰对那位年轻姑娘的欣赏。他被记者采访时也直言不讳:“阿普诺尔让我感受到了艺术体操的魅力。这是一项相当不错的运动,我希望它能够为更多的人所熟知,可以成为一项全世界都流行的体育项目。” 记者们在自己的新闻稿件中感慨,像奥斯蒙这样一呼百应的巨星这么不遗余力地帮忙推广艺术体操,国际体操联合会肯定会高兴坏的。 奥斯蒙·布兰科的粉丝们,则是又羡慕又嫉妒地表示,奥斯蒙才不在乎什么联合会高兴不高兴。他在乎的大概是那个东方女孩儿高兴还是不高兴吧!上帝呀,你们看他盯着人家的眼神,真是含情脉脉。 冯小满总算满足了粉丝们的心愿,帮他们签完名以后过来跟奥斯蒙打招呼。众目睽睽下,她直接朝着奥斯蒙笑,还拿他的身份调侃:“天哪,你的到来令整个体操馆的光全都集中到了你身上,我真担心你头顶的灯会爆掉,因为太闪亮了。” 奥斯蒙笑了,摇头道:“不,所有的光都集中在你身上,亲爱的阿普尔,你要知道你有多迷人。” 冯小满一点儿也不含糊地做了个鬼脸:“对,我当然知道,我可是冠军啊。” 同样签完名的莉莉娅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找自己的朋友。冯小满怀疑欢快过头的莉莉娅其实是想来看奥斯蒙·布兰科的。果不其然,莉莉娅一过来就紧紧抱着冯小满的胳膊,又开始激动地直打哆嗦。到体操馆采访的记者基本上都是跑体育口子的,大家都对莉莉娅非常熟悉,看到这姑娘的反应,众人简直笑坏了。 莉莉娅结结巴巴地跟奥斯蒙打着招呼。后者夸奖了她的表现相当出色,精彩极了。 薛教练过来催促冯小满:“赶紧给我回去换衣服,收拾好自己。后面还有闭幕式要参加了。” 冯小满朝自己的教练点头应下,然后又换过头来对着奥斯蒙微笑:“非常高兴你能够来观看比赛,希望你能过得愉快。” 说着,她直接笑着跟自己的队友一道转身离开了。记者们追问奥斯蒙·布兰科,他会在这里逗留多久?晚上的闭幕式她会不会参加,后面的集体项目单项比赛他会不会观看。 奥斯蒙只是微笑,强调自己不过是顺便过来看一场比赛。因为他现在对艺术体操比赛非常感兴趣,他感谢阿普诺尔让他认识了一项极为有魅力的运动。她已经被这个体育项目给征服了。 他绝口不提自己接下来的行踪,可等到集体项目单项决赛开始的时候,他又一次出现在了观众席上。坐在他身边的人居然是冯小满跟莉莉娅。可惜的是,为他做讲解的人只有兴奋不已的莉莉娅,冯小满全程都认认真真地盯着赛场上的运动员们。在港城队有名队员没能处理好一个小细节的时候,她还皱起了眉头,跟坐在她左手边的贝拉小声抱怨了一句。 贝拉始终笑,不时越过自己的朋友,偷偷瞥一眼听着莉莉娅小声讲解的奥斯蒙。她得说,她觉得这个画面有趣极了。她甚至同情起正在赛台上认真比赛的运动员们了,因为起码一半的相机对着的是观众席上他们这边的区域。 如果说这一幕只是让大家瞠目结舌的话,等到晚上闭幕式表演的时候,全场观众简直就是疯了。是的,奥斯蒙·布兰科又来了。但是,这不是重点,令大家疯狂的是,冯小满的表现。她居然在闭幕式上表演了烟花跳,是正儿八经的烟花跳。这是国际体操联合会直接将她的烟花跳难度加分给废掉之后,冯小满第一次在公众面前表演起了烟花跳。 因为想看奥斯蒙而费尽心机拿到闭幕式入场券的观众们简直疯了。他们觉得自己真是平白赚大了。也许是担心国际体操联合会可能将她的行为视为故意挑衅,也许是因为她想要彻底斩断与既往辉煌的联系,反正她复出以后是不跳烟花跳了。 这一回,她居然又表演起了烟花跳。 场下的观众简直疯了,欢呼尖叫声不断。上帝啊!冯小满在做什么?她又在展现她的神迹了吗?这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了。 莉莉娅开心的不停地拍手,她以前曾经撺掇过冯小满在体操训练馆里头表演给她看。她十八岁生日礼物,还试图以卖萌的方式怂恿冯小满送她这份大礼。不过后来小满送了她一件非常漂亮的晚礼服。烟花跳是她心底的殇,她不愿意再提起。被硬生生的打压掉的烟花跳,何尝不是她被不公平对待的压抑着的过往。 换上了表演服坐在场边等待着上场表演街舞的丁凝,也是激动得要跺脚。她能说她想开口骂人吗?对,她的心情太激动了,她现在就想开口骂人。这操蛋的世界!凭什么?凭什么要禁掉冯小满的烟花跳!睁开眼睛看看啊。它是那么的迷人。 因为没有比赛时间的限制,冯小满索性来了两次烟花跳,观众席的上的人喉咙几乎都要喊哑了。他们拼命地鼓掌,好像想将整个体操馆彻底给掀翻了一样。 奥斯蒙·布兰科面上肌肉绷得紧紧的,显然情绪非常激动。他没有想到冯小满居然会表演烟花跳,那大朵大朵的烟花绽放时,他的心头也有烟花在绽放。谁也不知道这个女孩究竟在想什么?她的思维方式非常的奇特。很多时候,就是她高兴了,她想做这件事了,她就做了。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魅力究竟有多大,美而不自知,所以才格外的动人。 钱苗苗心头不安地看着舞台上的冯小满。小满姐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这个时候,她突然跳起了烟花跳?国家队的领导面上表情也是惶惑不定。平心而论,他们并不希望冯小满再表演烟花跳,他们更加希望这件事情随着时间的流失渐渐湮没掉。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国际体操联合会是不会更改自己的决定的。烟花跳的存在,除了证明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以外,真的无法再带来其他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他们还想着能保住一枚奥运会集体项目的奖牌。 冯小满表演完两遍烟花跳以后,脚一勾,将彩带轻轻松松地给收了回头。然后她朝场下的观众们微微笑了一下。这一次她身上穿着浅蓝色的纱裙,衬得她洁白莹亮的肌肤愈发楚楚动人。她结束了自己的表演,步履轻盈地跃下台去,坐到了自己教练的身边。 在观众们没有来得及停下的惊呼声中,闭幕式的主持人有些结结巴巴地表示,这是冯小满给大师杯比赛最好的礼物以及最大的惊喜。之前冯小满只定下来在闭幕式上表演个人舞蹈而已,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突发奇想开始了烟花跳。 从她开始直播以来,数白天的时光中,大家没有看过她练习一次烟花跳。一开始,不少人还不死心,想看看能不能从冯小满的直播中,看一出现场版的烟花跳。到后面,大家才渐渐心死。是的,冯小满是将烟花跳彻底给掩埋了。她不会再提起。可是,这一回她居然突然间又开始了这独无仅有的表演。 观看完她的舞蹈以后,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奥斯蒙·布兰科身上。天啦,这是不是冯小满对他的回应,抑或是送他的礼物?这让一干资深艺术体操迷们简直要嫉妒死了。这个男人可真是遭人嫉妒啊,他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天啦,冯小满的烟花跳啊!世间可以有许许多多的好莱坞巨星,可是冯小满的烟花跳,仅此一家,别无分店。 丁凝上场表演街舞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一会儿一定要拉住冯小满仔细拷问,这个死丫头是不是背着她谈恋爱了?额滴神啊!她居然将闭幕式上的表演当做打情骂俏的地方!丁爷觉得这事儿绝对不能忍,她一定要挖掘出第一手消息来。 冯小满面上一派轻松,她上场前也不知道自己会表演烟花跳啊。她就是觉得音乐太对她的胃口了,她的脚趾头在蠢蠢欲动,所以她就开始了烟花跳表演。 以前她不敢展露,她害怕会引起国际体操协会的不满,从而影响到正式比赛时她的打分。现在她想开了,管它呢!如果不能享受艺术体操的魅力,那她的坚持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316|津津乐道 网上对冯小满这次突然间, 在大师赛的闭幕式上表演烟花跳这件事,进行了全方位的各种解读。珞珞绘声绘色地读给冯小满听,现在主要分成三大阵容:一种就是我们家小满就是骄傲, 她想干嘛就干嘛, 不就是跳烟花跳么, 她高兴就跳了呗。 珞珞对此的评价是, 妥妥的脑残粉,舔屏党, 颜控,没的跑。 冯小满一边往自己脸上抹着卸妆油, 一边叮嘱珞珞继续读下去。作为一名完全放飞自我的女明星, 冯小满不仅直播上妆过程, 连卸妆她也不会放过的。所以其实她的粉丝群是以女性为主的, 肆意妄为的冯小满让她们觉得非常痛快。 珞珞接着以一种夸张的语气往下念, 第二种主流意见是冯小满恋爱了。奥斯蒙·布兰科来了,所以她要将烟花跳作为礼物送给他。 无良的助理小姐一本正经地看着冯小满:“广大人民群众以他们雪亮的眼睛觉得, 你起码应该对奥斯蒙有好感。” 冯小满翻起白眼来毫无心理压力,她还在网上正儿八经地教授过大家如何各种翻白眼,美名其曰可以锻炼眼部的肌肉, 加强血液循环, 有助于保护视力。鉴于她各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已经太多了,大家对于她的搞怪完全免疫。 翻白眼的年轻女人一边等着卸妆油起作用, 一边漫不经心道:“这是废话, 你会跟一个没好感的人做朋友吗?显然不会, 你会离那个人越远越好。为什么要在讨厌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呢,世界这么美好。” 珞珞嗤之以鼻,完全不理会她的避重就轻,她继续读了下去:“冯小满高兴是真的,不过高兴的真正原因应该是这一次她代表港城队出战比赛了。你们看看她之前跟着国家队一起比赛的时候,那种身在曹营心在汉,那种两边气场极度不融合。再看看这一次她跟港城代表队所有人都是有说有笑。冯小满指点港城队的队友也是毫不避讳。这是在释放一个信号,奥运会过后,她应该会留在港城代表队。” 冯小满不断地用自己的指肚打圈按摩,一边还不忘做现场解说:“这一步的目的是让彩妆完全从皮肤里浮出来,注意眉毛、鼻子两边还有下巴这些地方,没错,就是容易形成褶皱的地方,这儿同样容易藏东西,要特别仔细地揉搓。加一点点清水沾在手上,接着按摩,卸妆油起的是乳化清洁的作用。像我脸上的这种舞台妆,这样处理就不容易闷痘痘。” 珞珞被她气得不轻,直接用手拍上她的肩膀:“别装死,广大人民群众还等着你的答案呢。” 冯小满一边继续现场教学:“等到卸妆油越来越少的时候,就说明乳化的差不多了,咱们接着进行下一步。哎,珞珞,网上这三种观点大家站那个的最多啊。” 珞珞摊手:“一开始是第三点,不过大家也有不同的意见。普遍认为奥运会过后,你十之八.九会退役。你连维密秀都上了,四大时装周怎么还能继续缺席。有那么多设计师当你是他们灵感的缪斯,期待着你回归,你没理由还留在体育圈子里头。” 珞珞没有接着念下去,网上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算冯小满在重返艺术体操赛场后究竟损失了多少钱。也有人表示她挣得应该更多才对。毕竟去年收入最高的女运动员收入跟排名第一的超模广告收入不相上下。冯小满现在可是有大大小小十多个广告代言在身上。这一年不到的时间,她其实人气更高了,拿到的广告品牌代言也更加大牌了。 网上正为这个问题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冯小满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卸妆视频教学,然后往脸上拍了点儿水,冲着相机喊了一声“我高兴”,就直接这么素面朝天地下楼去了。珞珞立刻跳了起来,拿着相机跟进。 冯小满进了酒店的咖啡厅,笑着问奥斯蒙:“你确定又要入镜我的直播吗?” 奥斯蒙笑着点了点头,又朝着相机镜头打了声招呼:“好了,我现在需要跟这位美丽的小姐聊一聊工作上的事情。因为涉及到一些合作上的隐私,所以,非常抱歉,下面我们无法录音了。” 冯小满大笑起来,还拿了一块餐巾挡在嘴边,表示这样可以有效地阻挡神通广大的网友解读唇语。 他们聊起了奥斯蒙正在创作的剧本。新手编剧不是很肯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孩,有点儿犹豫道:“坦白说,我并不是很能理解我的女主角的心意。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冯小满奇怪地看他:“你为什么要知道她在想什么?” 奥斯蒙叹了口气:“如果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那我怎么表现出来她的人物形象呢?” 冯小满惊讶地挑了挑眉头:“那位无国界医生难道不是直接走进你的脑海中吗?她会自己说话、行动,她是活生生的。你只需要将她的言行举止给记录下来就可以了,至于她在想什么,其实跟你没有关系。除非你打算给她来一段内心独白。她会自己动的,不需要任何人安排她的行动。” 奥斯蒙苦笑起来:“好吧,也许你是对的。” 冯小满也笑了,安慰这位女主内心世界苦手的编剧:“女主角在想什么,应该是观众自己去猜测的,不需要你告诉他们。” 说着,她喝了一小口矿泉水,兴致勃勃地给他出主意:“既然你的电影是男主视角的,那么你更加不应该搞清楚无国界医生的内心世界。否则,你的镜头下呈现出来的就不是男主角看到的人了。你可以好好想想她有什么习惯性动作,她是怎么说话的。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奥斯蒙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那扮演女主角的演员岂不是非常辛苦。剧本没有给她足够的提示如何去诠释人物的内心世界啊。” 冯小满笑得灿烂:“不,每一个女性都是编织属于自己的故事的高手,她们不需要别人的安排,她们能够书写好自己的故事。” 因为餐巾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所以奥斯蒙只能看到她笑弯了的眉眼。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儿妆,然而眼睛跟额头似乎都会发光一样。 奥斯蒙笑了起来,转而聊起了她后面的日程安排。他问她有没有时间参加一次马拉松比赛,为奥斯蒙基金会做宣传,后面还要组织慈善拍卖活动,筹集的善款通过该基金会用来帮助处于困境的单亲母亲。 冯小满点了点头:“如果我时间上没有问题的话,我非常愿意参加。” 奥斯蒙笑了起来,建议冯小满道:“也许你可以考虑建立自己的基金会,利用你的影响力帮助更多的人。” 冯小满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其实非常懒。我很害怕这些涉及到管理上的事情。我愿意为慈善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但是让我去筹划一个基金会,太复杂了。”最要命的是,万一后面再闹出什么基金会丑闻来,实在是她应对不过来的。 奥斯蒙笑了起来,调侃道:“那以后还请你多多出席我的基金会的活动,好好利用你的正面影响力。这回你可得做好思想准备,你可是需要跑马拉松的。” 冯小满坏笑着皱起了眉头,不怀好意地看着对方:“我想这句话应该是对您说的吧,布兰克先生,我可是专业运动员。” 奥斯蒙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正是因为你是职业运动员,所以我担心会打乱了你的训练计划。” 冯小满笑着摇摇头:“没事儿,其实我们每天都要保证一定的长跑量。我很喜欢跑步的感觉,这让我非常放松。” 两人聊了一会儿,冯小满向奥斯蒙道别。坐在另外一个位置上不允许偷听的珞珞立刻跳了起来,对着相机做了个鬼脸:“真不好意思,我也一句话都没听到。他们不让我听。” 记者们当然不愿意放过冯小满,纷纷询问她究竟跟奥斯蒙·布兰科聊了什么,为什么他会看上去如此开心。 冯小满言笑晏晏:“布兰科先生将他的新剧本读给了我听。据说他接受的编剧培训老师告诉他,他需要将剧本梗概说给起码二十个以上的人听,如果他们当中有任何人提出了他无法解答的问题的话,那么就说明他现在还不能动笔。” 记者们询问冯小满:“那么布兰科先生的剧本是否吸引到了你?” 冯小满肯定地点了点头:“很有趣的剧本,我期待着它早日完成,也期待着这部电影尽快上映。能够见证它从无到有的过程,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奥斯蒙·布兰科则表示,从年轻的阿普诺尔身上,他获得了很多非常有用的建议。这位苦恼的编剧表示:“要知道,只有女性更加了解女性,我常常觉得陷入迷思,我不知道我创作出来的女性究竟在想什么。在这方面,她给了我非常棒的建议。” 记者们期待两人接下来会有约会。冯小满参加完莫斯科大师赛,完全可以放松一下了。他们甚至开始在酒店楼下蹲守,准备拍摄奥斯蒙过来接佳人共进早餐的场景。然而令记者们失望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当天晚上,奥斯蒙·布兰科居然就直接坐飞机离开了莫斯科。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猜测这位好莱坞巨星这一趟过来,是不是专门为了观看冯小满比赛。很快他的发言人就澄清了,不,布兰科先生到莫斯科是有工作任务的。他在那里参加了电影学院的活动。 令大家都非常惊讶的是,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头,奥斯蒙·布兰科除了四月份时跟冯小满一块身着奥斯蒙基金会的T恤参加了伦敦马拉松比赛,并且共同出席了慈善义卖活动外,居然真的再无交集。无论是下面的基辅站比赛,还是随后的日本邀请赛,出现在观众席上的迷弟都变成了奥古斯汀,还有一个港城富豪幼子雷杰森也借着陪同港城艺术体操队参加比赛的机会,始终坐在台下为冯小满呐喊。 这两位年轻的追求者加在一起的年龄比奥斯蒙·布兰科小,影响力居然也不能合起来抵消掉好莱坞巨星的魅力。每次冯小满公开出现在大众面前时,都会被继续追问关于奥斯蒙·布兰科的事情。 她一脸茫然,直接反问记者:“他为什么要来看比赛?我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呀,朋友之间不是遇见了就坐下来聊聊天么。当然应该工作为重了。我可是现代职业女性。” 就连丁凝都憋得百爪挠心一般,忍得嘴巴上起了燎泡追问冯小满:“哎,你跟我说个实话,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冯小满摇摇头,继续在摄像头下忙碌着自己配乐的剪辑工作:“什么想什么啊,是你们想太多了。真的没有任何事情。对,就是工作。他是非常好的合作伙伴,你难道不觉得吗?” 丁凝叹气:“不,我不觉得。你就把奥斯蒙当成合作伙伴来看待,全世界的女人都会想杀了你的。” 冯小满笑了,认真道:“我要敢有其他想法,我觉得她们杀了我的可能性更高。” 两人就这么嘻嘻哈哈地闹了起来。 娱乐杂志记者撰文评论这件事情,也许对于迫不及待的奥斯蒙·布兰科先生而言,还不满二十岁的冯小满,更加像个心没有定下来的孩子。她的世界实在是太不可预测了,她的未来也实在太飘渺了。她或许并不打算将自己放在某个人身上。 后来冯小满被问烦了,再有人提起这个话题,她就直接表示,她的爱人是工作,她最爱工作,工作让她幸福。所以她爱一切与她工作相关的人。 大众总是对这种事情津津乐道,然后她本人却并不在意。 317|法国行 从莫斯科大师杯比赛结束后, 冯小满就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了成套动作的打磨上头。她现在愈发对自己的成套动作细心起来,像个老手艺人一样,一点儿点儿的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调整成最好的状态。她跟孙喆电话联系的时候, 说到她现在的工作, 自我调侃道她不愧是手工业世家出来的, 实在是有匠人气质。 孙喆大笑, 见她情绪稳定,没有为绯闻的事情抓狂, 这才放下心来。没办法,就跟冯小满曾经在博客中讽刺过的一样, 不少人总是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年轻貌美的成功女性。在他们的潜意识中, 女性就是男人的附庸, 女性成功的标准在于她们睡到了什么样的男人, 通过睡这个男人又获得了怎样的资源。否则机会为什么给她, 而不是给别人?他们不会去管,相同的机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时, 他们是否有能力把握住。 对于冯小满而言,绯闻是把双刃剑。它迅速地提升了冯小满的知名度。而且因为奥斯蒙·布兰科本人社会形象良好,这对于冯小满的个人形象倒是没有太大损失, 毕竟在大众的潜意识中, 女性的价值是随着拜倒在她们石榴裙下的男性地位起伏的。不过同样的,冯小满作为运动员以及模特的个人属性也会被削弱。 身为冯小满国内事业代理人的孙喆必须得小心翼翼地处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不能撇得太清, 否则会引起奥斯蒙粉丝的反感, 轮不到你一个小模特去嫌弃奥斯蒙;也不能黏得太紧, 否则就是妥妥地抱大腿。 好在这时候冯小满多年如一日的耿直做派帮了她大忙。大家已经在潜意识中能够接受她有点儿傻不愣登,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工作上的人设了。 此刻,外面一片喧嚣热闹。从莫斯科大师赛之后邀请冯小满参加的综艺节目不断,她却依然不动如山地守在体操基地里头慢慢琢磨她的成套动作。出现在直播镜头中的她素衣素颜,一张小小的脸白的似乎会发光,就这么认认真真地忙着自己的事。 有奥斯蒙·布兰科的粉丝感慨,就她这份淡定劲儿,就算是装出来的,能够一装就这么长时间,也难怪男人看了会动心不已啊。男人都喜欢挑战性,冯小满就是那难以攀折的高岭之花。 结果冯小满听了这个评价之后,直接捧着一盆仙人掌放在电脑旁,昵称“球球”,理由是听说仙人掌能减少辐射。她试试效果。 冯小满的粉丝们欢欣鼓舞,对,就是这样!他们家的小满就是一盆仙人掌,浑身带着刺,但是再艰难的环境都甭想让她低头。 仙人掌姑娘将所有成套用到的音乐素材全都拿了出来,再从头开始推敲。她喜欢这个过程,因为每一段旋律都能带给她不同的灵感。 在这方面,孟超给她提供了很多建议。现在孟超已经加入了国家集训队的大名单,虽然不是首发名单,但是好歹能够有机会去奥运会上长见识了。从三月初起他便处于集训状态,五月下旬开始,他将会随队参加二十多场比赛,这个过程当中他有可能会获得替补上场的机会,也有可能摸不到篮球。但这已经足以让他激动了。 冯小满有点儿担忧他的学习情况,这样一来的话,他这一学期基本上就报废了。孟超倒是看得挺开的。他已经跟学校协调好了这个问题。能够穿着国家队队服,代表国家队出战奥运会,是每一个体育人心中的梦想。 他跟冯小满形容自己现在的状况是,起码知道坐在冷板凳上是什么滋味了。 冯小满笑得厉害,她鼓励孟超道:“已经很好了,你还这么年轻。” 艺术体操运动员跟篮球队员不一样,二十岁的篮球队员初出茅庐,很多人连正规一线队的比赛还没有正儿八经打上呢。二十岁的艺术体操运动员常常已经被视为这个舞台上的老人了。 孟超笑了起来:“没关系,贺天上个月回国了一趟,跟我们集训了几天。能跟贺天一起训练,我都激动坏了。贺天居然记得我的名字,说四年前在雅典,你找他要签名篮球给我的事。” 冯小满乐得厉害:“哎呀,贺天的记性可真好。天啦!时间好快啊!我突然间意识到居然已经过去四年了。” 那个时候,她跃跃欲试,初生牛犊不怕虎,跟着庞清就去了雅典奥运会赛场。那个时候,她刚在国际大赛上崭露头角,开始拿到单项铜牌。那个时候,她跟丁凝说,她们要做中国艺术体操史上开拓进取的一代,从她们开始,中国要成为世界艺术体操一流强国。 她们是在进步吧,一定是的。 孟超跟冯小满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贺天夸奖他三分球准度高。 冯小满不服气道:“这是我的功劳吧,好像最早是我让你好好练三分球的。” 孟超连连道:“对对对,三分球是你盯着练的,英语单词也是你逼着我背的。要么怎么说小满就是高瞻远瞩目光长远呢,果然厉害。” 冯小满立刻就被哄高兴了,开始炫耀自己眼光多么好。但凡她投资的项目,就没有不增值的道理。她完全不害臊自己的重生金手指。她相当不要脸地自我剖析,她就是不知道房价上涨的话,按照她那种想要将房子背在身上走的个性,也会拼命去买房的。 孟超跟她絮絮叨叨聊了近一个小时,直到他队友喊她去训练才跟冯小满告别。临下线之前,他问了句冯小满会不会提前回国参加集训,以尽快适应比赛场地。冯小满想了想:“看情况吧,这个月我还要去法国参加一次比赛,适应一下调整过的成套动作。到时候,我听队里头的安排。” 也许是因为大家都默认了冯小满奥运会过后便会退役的事实,也许是越到大赛临近时,所有参与者的紧张心情反而让大家更加对彼此豁然;冯小满现在跟国家队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在莫斯科大师杯上国家队个人项目的惨败终于让那位异想天开的领导收了手,不再对国家队的成套动作指手画脚,钱苗苗她们依然沿用之前的成套动作编排。 冯小满发现自己的预期值降低以后,好多事情倒是能够看淡了。谁没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呢。说到底,他们也是被命运捆绑到了一起,集中在这一个体育项目里头。 她二月底回国办理相关手续的时候,跟庞清长谈过一回。因为天气变化,她年前刚有好转迹象的脚伤又复发了,整个脚肿的不成样子。 冯小满问她后不后悔,连着好几年的时间,从她拿到全国冠军一直到退役,整整有差不多六年多的时间,她除了有冯小满当主力的两年时间稍微喘了口气外,其余的时候一直在带伤坚持比赛。所以,她的脚严重变形,腰伤也是缠绵不绝。 庞清当时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没恨过呢。恨的时候,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跟艺术体操扯上关系。可是已经习惯了啊。即使退役了,现在睡梦里头时不时想起来的还是艺术体操的成套,琢磨着还有哪里没能做好。 冯小满也沉默了。她在禁赛的那两年里,何尝不是如此。恨得心头滴血,却又恋恋不舍。所以禁赛期一满,她就不管不顾地回来了。有的时候,她也想过,是不是她没有回归过会更好。可以带着滤镜回忆往事,记忆里的风景更加美丽。 庞清笑了起来,自我调侃道:“这就是命吧,人总要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到一件事情上头。我们每个人都不是雅兰达啊。” 雅兰达现在又兴致勃勃地跑去巴黎了。她在俄罗斯拍了大半年的电视剧,挣了不少钱,所以想重返巴黎继续碰运气。她先前打拼下来的一切,她不管了。她想去巴黎就去了。冯小满以为娜塔莉亚会发怒,雅兰达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了,艺术体操学校全都得娜塔莉亚一个人忙碌了。没想到娜塔莉亚都是豁达:“没事儿,雅兰达只做她想做的事情。” 任何人任何事都别想束缚住她,所以人人才都羡慕她。 冯小满关了电脑,伸了个懒腰,跳了起来,兴匆匆地招呼珞珞:“走走走,我们去体操馆加训吧。” 珞珞伸了个懒腰,从自己的笔记本面前伸出脑袋来,狐疑道:“哎,我怎么觉得你跟孟超最有话聊啊。” 冯小满翻翻白眼:“因为他跟童乐是唯二两个不会八卦我和奥斯蒙关系的人。但是,我一点儿也不想跟童乐讨论量子物理,姐也是正儿八经凭着高考分数进的大学。他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秀智商啊!分分钟都想揍他的节奏。” 珞珞哈哈大笑,调侃冯小满:“没有绯闻的明星那都不是明星。你还是安心接受你的命运吧。” 冯小满继续翻白眼,穿着训练服去体操馆了,她还要继续试验她的新成套动作。 四月初的时候,冯小满就出发去了法国。除了为她代言的服装品牌拍摄广告以外,她还要参加四月中旬在这里举行艺术体操邀请赛。在奥运会来临前,她需要多适应大赛氛围,等到七月份则回京中体操馆,适应比赛场地。 珞珞端着相机跟着她东奔西跑,看她在巴黎的大街上穿梭,不时按照摄影师的要求摆出各种造型拍照。四月份法国进入了春天,阳光相当不错,是非常适合旅游的时节。珞珞对着摄像机镜头感慨:“好消息是,快要在地窖中闷得发芽的土豆终于出来晒太阳了。” 冯小满大笑。摄影师也不管她,他非常喜欢阳光下冯小满肆无忌惮的笑容,那种青春张扬的气质非常吸引人,他不时地抓拍着照片。 原定两天完成的工作,他们居然花了一天多一点儿就完成了。早上拍完日出部分,摄影师摊手,表示活儿都做完了,大家自由活动吧。 冯小满兴奋起来,大卫帮她敲定这个时间段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目的。今天奥运火炬会传递到巴黎,她跟人在法国的淇奥约好了,她们一起去给奥运火炬护跑。原本她们预定的是中午午休时间,她趁着空档跑出去护跑一个小时再回来工作。没想到今天运气这么好!她兴奋地拥抱了摄影师拉尔夫先生:“上帝啊,我必须得说,您是今天我在街上见过的最帅的男人。” 拉尔夫先生笑了起来,挥手跟她道别。 冯小满兴奋地拽着珞珞一块儿按照淇奥的指示往埃菲尔铁塔方向去,火炬快要传递到这里了。珞珞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吐槽冯小满到今天居然还不是奥运火炬手,真是混的不咋地。冯小满一点儿不害臊地怼回头:“说得好像你是一样。好歹姐也是拿到奥运会入场券的人!” 淇奥他们已经到了塞纳河边,手里挥舞着国旗大声用法语呐喊着“加油,北.京!”。这里的政治环境比较复杂,这一年的奥运会火炬传递工作也是历经了众多磨难。不少人趁机滋事,企图抢夺奥运火炬。冯小满的粉丝会就号召会员中的海外留学生去给奥运火炬护跑。 冯小满赶到的时候,现场颇为混乱。双方完全成了一种对峙状态,各人手上都拿着宣传标语,大声喊着自己的口号。有人抢夺淇奥他们手上拿着的国旗,企图往地上丢。冯小满情急之下抓起手边的小坤包的带子就是一个带操的拉带抛棍,包砸到了那人手上。包里头装着的小瓶矿泉水的重量让那人手下意识地松了,淇奥趁机抢回了国旗。 双方正在对峙的时候,粉丝会里的塔塔姐着急地喊:“这边,他们打火炬手。” 一群人又往骚乱的地方跑过去,刚好看见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在砸火炬手的背。那个身形瘦弱的姑娘正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着怀里的火炬。冯小满气得用法语大喊:“你们这是在犯罪!你们这是在亵渎奥运精神!”一个大老爷儿们欺负一个脚不能行的柔弱姑娘,简直就是无耻! 火炬手的身边有个留学生正拿手里的相机砸着那个施暴的壮汉,冯小满还没有来得及挤过取得时候,旁边有人帮了那个留学生。姗姗来迟的警察终于过来将那个壮汉给拽走了。她挤在人群中,看着那位年轻的火炬手双眼含泪,继续捧着手里的火炬。 后面的行程中,大家都在火炬手身边围成了一圈,帮忙维护传递的安全。大家往下一个地点进发,加入他们的人群越来越多。冯小满叮嘱珞珞:“抓好你的相机,其余的都别管。咱们得把这些都拍下来,让大家看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人抢你的相机的话,你往我身后躲,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有多能耐。” 珞珞紧张不已,她现在有点儿后悔没有拉住冯小满。她后面还有一串比赛呢,现在环境这么乱,万一伤到了她怎么办。自由运动员的坏处就在于没人能管住胆大妄为的她啊。 珞珞招呼淇奥:“护着点儿她,她要是身上哪儿受伤了,咱们就真成罪人了。” 于是冯小满身边也围了几个人,大家一起往前面走。在巴黎做生意的国人不少,不少人丢下了自己手上的工作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这一刻,热血在他们身上沸腾。他们忘掉了日常的牢骚与抱怨,他们忘掉了对生活的诸多不满。他们每一个人双颊上都贴着国旗。 冯小满跟着淇奥给同胞们发着国旗,每个拿到国旗的人都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一直走到桥头的时候,警察要求他们散去。他们换了另一条道,依然被堵截了。大家就散成小股的队伍继续走。 中途有不少人企图抢他们手里的旗子,还有人认出了冯小满,表示原本以为她是一位天使,没想到她也是刽子手中的一员。冯小满直接骂回头:“滚吧你,我永远是华夏儿女,身体里流淌着中华民族的血。” 他们挥舞着手里的国旗,唱着国歌前进。冯小满觉得自己的嗓子早就哑到了几乎不能发声的地步。可是所有人都热血沸腾,继续大声唱着《义勇军进行曲》。冯小满觉得,这是她除了站在世锦赛领奖台上听着国歌奏响时以外最情绪激动的时刻了。 终点站在巴黎南郊的体育馆,大家一面暗自庆幸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面又更加警惕不已。因为这个时候企图捣乱的人越来越多了,双方比赛着喊口号,将自己的旗帜升到更为瞩目的地方。等到下午六点多火炬被送进奥运车里以后,对峙进一步升级,开始有人动手打他们。冯小满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人推了一下,然后她听到了珞珞的一声尖叫,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摔倒了。 后面的事情,是冯小满苏醒以后看着当时相机录像结合珞珞的解说了解的。警察过来了,拦住了那群施暴的人,然后催促他们赶紧离开。冯小满个子太高,淇奥她们几个女孩子压根就背不起来她,还是有位法国老太太开着她的车子送冯小满去的医院。 珞珞当时就哭了,因为今天对他们叫喊的绝大部分都是法国人。那位老太太倒是相当淡定地安慰吓坏了的珞珞:“每个国家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政治问题,从悉尼到雅典,现在又到了北.京,事情从来就没有少过。只要生活在这个星球上,任何人都会跟政治有联系的。好了,对着年轻的姑娘动手,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冯小满送进医院没多久就清醒了,她的诊断结果是轻度脑震荡加脚踝扭伤。这真是件要命的事情,因为她一个礼拜后还有比赛。她虚弱地摇了摇手指头,气若游丝:“不比了,比个鬼!”她催促珞珞赶紧将今天的录像上网去。先前她们完成工作,跟淇奥他们汇合之前上传过一次工作录像。 珞珞正在忙碌的时候,冯小满的手机响了,是她的经纪人先生的电话。大卫时不时会看一眼冯小满的直播录像,这回看到了她说要去给奥运火炬传递护跑,简直要晕倒了。他的模特儿就不能离政治远点儿吗?这样会严重影响她的形象的。 冯小满直接吼回头:“他们在打一个姑娘,坐在轮椅上的姑娘,这是恶徒的暴行!”吼完以后,冯小满立刻一阵天旋地转,直接吐了起来。 淇奥吓得不轻,赶紧安抚她平静下来:“静养,静养!你没听医生说吗?你现在的状况不能情绪波动,你需要绝对的静养。” 冯小满的直播视频传上网以后,薛教练看到了立刻打电话过来狠狠骂了她一顿。这个时候,她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才是真正地对奥运会负责任。冯小满身娇体弱,完全没有办法跟薛教练据理力争。 珞珞干脆将冯小满的手机拿开了,省得她再被各路人马吼一通。 淇奥勒令冯小满休息。现在她管不了任何事,索性什么事情也不要管。外面的事情由他们跟孙喆联系美国经纪公司一起商量着处理吧。冯小满身上还有不少广告合约,公关方面一定要小心。 把自己折腾得奄奄一息的冯小满是两眼一闭就睡着了。外头已经闹成了一片。有叫好声不断的,有骂她鲁莽的,也有对她表示无比失望的。她这一下子的待遇又掉了个个儿,他的美国经纪人大卫急得简直要揪头发了。 318|公关 冯小满严格遵守医嘱, 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养伤。这也是她的经纪人们商量出来的策略,现在冯小满必须要一个绝对的受害者形象出现。看,那些暴徒都做了什么?他们殴打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姑娘, 他们还殴打了如此柔弱的另一个姑娘。 柔弱的姑娘听了淇奥小声在她耳边说的话, 第一反应就是囧囧有神。就她, 还柔弱的小姑娘?呵呵, 实在太没有说服力了吧。 现在大家跟冯小满讲话都是贴着耳朵小声小气,一方面是因为有些话不方便被直播出去, 另一方面她目前的确不能听到大声响。就连手机闹铃声音都能让她受到震动,忍不住再度呕吐起来。 她的法国主治医生一再强调她需要绝对的静养。 冯小满自己倒是觉得她身体棒棒哒。听了淇奥说的柔弱路线, 她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开什么玩笑啊?她的形象距离柔弱有些遥远, 好不好?她可是以元气少女的形象行走江湖的。 淇奥看着因为伤病而面孔苍白虚弱的年轻姑娘, 真想告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别逞强了,姑娘。你一看上去, 就跟一个毫无生气的布娃娃一样,还形象强悍了,强悍在哪儿啊。 冯小满委屈地瞪了眼淇奥, 气若游丝:“内心强大的人, 什么都强大。”她明明攻气十足的好不好。 淇奥直接让她掖好被子,好好睡觉吧, 少女, 不要胡思乱想了。明明就是一小弱受, 还想伪装强攻,切! 冯美丽已经抵达了巴黎的医院,来照顾自己受伤的女儿。 本来他们是想将冯小满接回港城去静养治疗的,但是鉴于她脑震荡,不适合动来动去,最终还是定下来在巴黎的医院进行疗养。在这个过程当中,居然有不少人混进了医院里头,企图骚扰冯小满。 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直播的冯小满还真怕他们不来呢。看看,这些人都做了什么?她都已经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呢,他们居然还过来骚扰一个病人,简直是太过分了。后来医院加强了安保措施,这样的事情才杜绝了。 冯小满态度非常坚决地表示,因为她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所以这一次的法国邀请赛她没有办法出战了。 网上对此的评论,分成两拨,一半认为适冯小满的确伤得厉害,当时他们都听到视频里传来“砰”的一声脑袋瓜子撞在地上的声音,她肯定是后脑勺着地,当时人都晕过去了,脚也崴到了。这个样子还怎么上场比赛。另一拨人则认为冯小满其实是趁机表达不满,她拒绝在法国参加比赛,因为那些人做的那些事,已经严重伤害到了她的感情。 冯小满始终保持沉默,连辩解也没有一句。反正她现在说话都声音一大头就发晕,她可得好好静养上几天。她的脚伤倒不算特别严重,养上个把礼拜就行。但是,她都这样了,难不成还要逼如此娇弱的她上场比赛去吗?还有没有天理了? 奥古斯汀原本想来医院看望冯小满的,被冯小满拒绝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与生活,她不希望奥古斯汀也卷进来。 目前留在医院照顾冯小满的人,是亲妈冯美丽跟从京中赶过来的干妈陆芸。冯美丽看到陆芸时还挺不好意思的。她之前在小满突发奇想要在京中买四合院的时候跟陆芸打过几次交道,受了人家不少帮助。这一回女儿在巴黎受了伤,又得麻烦人家特地飞过来。 陆芸笑着表示没关系,反正她原本就是要回巴黎处理一些私事的。 她摸了摸自家这位干女儿的脑袋,叹了口气道:“好好休养吧。” 冯小满没有再跟她讨论那天发生的事情,其实她们都挺难受的吧。冯小满原本对对法国的印象非常好,真的。她一直觉得法国是她的福地。她第一次出国去的国家就是法国,她第一个名义上的世界冠军也是在法国拿到的,她第一次拍摄的真正意义上的广告是在法国,她人生的第一次看时装秀还是法国,她获得世界模特儿大赛的亚军依然是法国,她在巴黎时装周上还获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她甚至在法国人气相当高,不少人都认识她,媒体还称她为巴黎的女儿。可是同时在这里,她又遭到了伤害,她觉得很难受。 陆芸安慰她道:“有些事情不用去想,想太多的话,你会觉得没有办法接受的。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 冯小满微微点了下了脑袋,她不敢晃动得太厉害,免得又要恶心起来。 冯美丽看着自己奄奄一息的女儿心疼坏了。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她的小满了。今年过年的时候,小满也忙着在莫斯科训练,没有回国。 她摸着女儿的手,轻声地问她:“想吃什么?妈妈就给你做。” 冯小满微笑着,晃了晃手指头,声音轻轻的:“不饿,不想吃什么。”她现在真是喝水都犯恶心。 冯美丽却问她:“想不想吃豆腐脑儿?” 被妈妈这么一问,冯小满真的馋起来了。她的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豆腐脑了。在国外的日子里,想吃豆腐花真不容易。以前她待在纽约的时候,有一次,丹妮试着做过一回给她吃,被她嫌弃没有她妈做的好吃,结果恼羞成怒的丹妮勒令她把公寓里里外外全部用抹布擦一遍。 冯小满小声道:“这儿没有豆腐脑卖呀。” 冯美丽笑了:“没关系,我上你陆阿姨家去做。我们有豆浆机,有盐,有醋,就可以做出豆腐脑来了。” 冯小满立刻要求:“我要吃甜的,对,加一点点糖,就是那种甜豆腐脑。” 冯小满连连点头答应:“就给你加一点点糖。” 她跟妈妈谈话的录像被上传到网上去以后,不少人都可怜冯小满真不容易。这么多年漂泊在外,连吃个豆腐脑儿都要馋成这样。别说她可以去外头找着吃,没看她吃东西多小心么,生怕又突然来个尿检阳性。 现在国内对冯小满的评价正面积极了很多。原先还有人嘲笑她是去法国拍广告,崇洋媚外的。现在舆论一片倒。在关键时刻,这个姑娘勇敢地冲了出去,大声宣称着她是华夏儿女。要知道,她这样的明星最怕的就是粉丝不支持。可她为了国家,连粉丝都不顾了。 还有人提出了冯小满当年惊艳绝伦的世锦赛四个成套中的墨舞棒操,她最后一个身体姿势组成的字就是夏。谁说冯小满的成套动作当中现在中国元素少了。才不是呢,人家是融入到精髓里头了。中国元素又不是穿两件造型古怪的体操服,就能体现出来的。 珞珞叹了气看着冯小满:“别的不提,现在的好消息是你在国内人气急升,很受欢迎,形象正面程度不逊色于贺天。坏消息是你的国际代言估计要悬了。” 冯小满一脸无辜,随它去吧,这种事情,她也管不了。 她这几天过着跟小猪一样的生活,就是吃和睡。虽然因为脑震荡,吃不好也睡不香,但是光想象一下这种无所事事的好时光都能让她乐呵上半天。 国家队的教练们都愁坏了,她这个样子很容易就迅速地长出肉来。不要小看运动员们发胖的速度,像娜塔莉亚这样这样公认身形纤细,不容易长肉的艺体队员,在她被禁赛的那几个月时间里,头,都因为运动量的下降,也长了好几斤。 冯小满无辜地眨着眼睛,她都这样了,除了吃喝睡,她还能干嘛啊? 可是陆芸从京中赶过来的当天下午起,她就在自家这位干妈的指导下,开始了病房里头进行特殊的锻炼的生涯。没错,受伤的运动员依然是运动员。她不能停下来锻炼的脚步。 冯小满艰难地做着特殊的锻炼。她那张因为吃不好睡不好而分外苍白的小脸,看上去真是可怜可爱。 网络舆论中脸书部分对她的评价,渐渐的有些微妙起来。 她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她发怒是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可怜姑娘正遭受着袭击。对,没有人可以对着被壮汉暴打的姑娘而无动于衷的,遭受过校园暴力的阿普诺尔怎么可能视而不见?是的,她在自己的脸上贴着国旗也没有什么错误的。每个人都热爱自己的国家。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况且她还是一位极其出色的艺术体操运动员呢。她为了重返奥运会赛场放弃了自己非常成功的模特儿事业,她怎么能够忍受奥运火炬被冲击呢。 在孙喆小心翼翼地引导下,这样的声音越来越高。没错,她就是个热血单纯又好助人为乐的年轻姑娘。 奥斯蒙·布兰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达了对暴行的愤慨。他认为任何人在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时,都应该尊重别人的人身安全。采用暴力手段去欺一位年轻的姑娘,实在是太糟糕了。谁都知道她是一位出色的艺术体操运动员,她正在积极准备比赛。在这个时候,卑鄙地靠近她,推倒她,让她受伤,行为十分恶劣。 他的发言,让大众哗然。众人都没有想到,向来言行谨慎的好莱坞巨星居然会公开站在冯小满这边。要知道,这背后的门道可深得很。这绝对不是一位年轻姑娘被人打了这么简单。可奥斯蒙·布兰科却着重强调这一点,他看到了暴行,看到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位姑娘,被欺负了。这是任何一位有正义感的男性都没有办法容忍的事情。 他摇着头表示:“这实在太糟糕了,我反对暴力,我一直支持通过和平的方式去解决纠纷。何况,这还是单方面的暴力。” 更令大众哗然的事情是,在得知冯小满受伤的当天,奥斯蒙·布兰科就带上了他的编剧工作,登上了前往巴黎的飞机。众人在冯小满的直播中突然看到奥斯蒙的出现时,简直都吓呆了。冯小满也是目瞪口呆,她正欢快地端着豆腐脑儿一口一口地吃着呢。 奥斯蒙这么一出现,冯小满差点儿被呛到。她立刻示意珞珞将相机调整个方向,别拍到了奥斯蒙。这种时候实在太敏感了,搞不好会给他惹来□□烦的。珞珞拿起相机翻白眼,我的姑娘哎,原来你还知道自己在惹麻烦啊。 她因为转头转的太厉害了,所以一阵头晕目眩以后,忍不住吐了起来。奥斯蒙·布兰科恰好走到她的床边,伸手扶了一下她的后果就是豆花吐了他一身。 冯小满吐完了以后才觉得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了。 冯美丽刚从医生那边过来,见状有点儿不知所措。她不会说英语,也不知道该跟这个身材高大的外国人怎样沟通。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啊。 奥斯蒙阻止了冯小满企图向他道歉的行为,示意珞珞将相机正对着自己:“你们看看,那些人都对这个可怜的姑娘做了什么。她到现在还吃点儿东西都吐。这对一位顶尖的运动员而言,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冯小满结结巴巴地表示:“还……还好啦,医生说我静养就好……”可惜的是,她一句话没说完,又悲惨地吐了起来。完了,她的超级大美女形象这回彻底毁了。她的360°无死角啊,她的貌美如花啊,这些美好的形象一去不复返了。 奥斯蒙·布兰科并没有在病房里头停留太久的时间。他看望了冯小满,确定她受的伤不是特别严重,而且病情也比较稳定之后,就礼貌地告辞离开了。他要继续自己的剧本创作工作。 珞珞颤颤巍巍地将奥斯蒙造访的这一段视频也传上网去了。天啦,她已经不知道这件事究竟会引起怎样的后果了。冯小满会不会被奥斯蒙的粉丝恨死啊。万一她连累了奥斯蒙的形象怎么办。 隔了三个小时后,珞珞才敢上网看人们的反应。好了,国内的不是重点,主要看欧美网友的反应。出乎珞珞意料,他的粉丝们居然认为奥斯蒙是一位真正勇敢的绅士,他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就跟他的基金会帮助陷入困境的单亲妈妈一样,他始终认为女性应该被温和善意地对待。 珞珞这下子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到底是名人效应呢?还是奥斯蒙的粉丝自带滤镜,可以忍受偶像完全跟他们的政治诉求不同。 孙喆倒是觉得这位超级巨星果然聪明。他将事情固定在片段上,一位柔弱的姑娘遭遇了暴力袭击,所以他的愤慨理所当然。孙喆也希望在对外媒体上,这件事就往这个方向引导好了。毕竟,得罪了客户对冯小满而言,绝对是一件致命的打击。 冯小满最终也没有出现在法国邀请赛上,跟她一起缺席的还有国家队跟港城队。她们给出的理由是还在积极地适应新的全套动作。今天的比赛行程太密集了,队员们都需要休息调整。大赛组委会对此表示遗憾,暗示体育精神应该是无国界,不应该因为其他事情干扰了体育比赛。 经纪人先生小心翼翼地观察下观察着客户的反应,生怕以冯小满损害了自身形象而提出解约赔偿。 冯小满倒是颇为镇定。她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或者说是违法乱纪的事情。相反的,她自觉站在正义的一边。她是在见义勇为。非要说的话,的确是任何人都可以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那么她为什么要被剥夺这个权利呢?她没有采取暴力手段对付任何人,她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过错。 经纪人先生被她正义凛然的口气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亲爱的阿婆乱。”他叹气道,“我们只能祈祷我们交好运吧。” 冯小满干脆给她的经纪人先生发了邮件,分析利弊起来。她的广告客户们得清楚一件事,他们选择她的很大一部分目的是为了中国市场。如果这个时候他们选择与她解约的话,就意味着他们会彻底失去中国市场。不要低估这个从苦难中走出来的民族的决心。他们平常是喜欢抱怨,但是这不意味着他们不爱国。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冯小满接下来的商业活动就急剧减少了。居然没有海外一线杂志邀请她拍封面或者内页,也没有品牌聘请她拍摄广告做代言。彼此相反的,国内对她抛出橄榄枝的品牌却增多了不少。 冯小满审慎地进行着选择。她跟珞珞还有淇奥开玩笑道:“不怕,东边不亮西边亮呗。人活一世,不就是五谷杂粮么。” 她还乐观地想着,如果接下来她在纽约混不下去了,那也没什么。她直接回港城,继续读她的大学。要是能在国内继续当模特儿就当模特儿,如果没她的市场,那她就老老实实地去当艺术体操教练,或者找一份其他什么工作。 她有手有脚有才有貌,活人还能把被这点事情给憋死不成?她才不怕呢! 珞珞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冯小满了。你要说她聪明吧,傻不愣登的,做事冲动起来能要人命,简直让人头疼。可你要说她真傻吧,珞珞觉得,说不定她还有点儿聪明劲。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劲儿,可不就是人生的大智慧么。 冯小满一边做着复健,一边跟珞珞炫耀:“这我还是跟雅兰达学到的呢。你看,她不管以前的生活多辉煌,只要她想开始做什么事情了,她就绝对不会让这些事情成为她的束缚。她会义务反顾地去做她想做的事。” 身在巴黎的雅兰达听到消息后,也跑来看望这位倒霉的姑娘。她对冯小满的遭遇表示强烈的愤慨:“他们居然打一个年轻的姑娘,真是太恶毒了。我甚至怀疑他们是故意的,冯小满是当今世界艺术体操舞台上最出色的运动员之一。所以他们才故意弄伤了她,好让她没有办法出现在赛场上。” 319|柔弱少女 雅兰达的阴谋论居然在网上有不少拥趸。看看这些人为了打压新生的艺术体操力量是多么的无所不用其极。当年冯小满的尿检阳性被禁赛两年是怎么回事?当年冯小满惊艳整个艺术体操界烟花跳被莫名其妙地撤掉了又是怎么回事?那些人啊, 嘴上说的什么体育精神, 实际上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冯小满觉得这一回国际体操联合会又背了好大一口锅。这事儿应该跟他们没什么关系。至于为啥是她受到了袭击,她估摸着一方面可能正是对方认出了她,出于愤怒,对,就是所谓的天使背叛的愤怒;另一方面则又可能是因为她个子比较高, 在人群中很显眼, 所以在那种情况下, 就成为了被袭击的对象。 雅兰达愤恨不平道:“不要想这么多,我可怜的小满, 你一定要好好休息。看, 你是那么的柔弱。” 冯小满现在听到“柔弱”这两个字,就本能地要浑身直打哆嗦。行了, 行了, 她不柔弱。她能实话实说么,每次别人用那种看小可怜的眼神看她时,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别这样, 我又不是瘫在床上起不来了,至于吗。除了她妈心疼她, 那不一样外,其他人能不能正视一下她其实相当彪悍的事实啊。 珞珞心疼她毫无自知之明。明明就是只病猫, 还以为自己是山中大王呢!真是可怜的孩子。 奥斯蒙·布兰科过来看她时, 冯小满也是浑身不自在。虽然网友们花式发散, 称奥斯蒙的深邃的眼神中包含了痛惜怜爱,但没什么良心可言的冯小满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舒服。她不喜欢这样被看着。况且一看到奥斯蒙她就想起自己吐了他一身的事实。 冯小满一直在琢磨是跟人家说帮他送去干洗比较合适呢,还是直接重新送他一套相同的衣服比较好?她能说她非常尴尬,死活开不了口么。奥斯蒙后来又总共来看望过她两回,带着他手写的剧本跟她讨论人物走向。冯小满一脸懵逼,她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解决前面她闯下的祸,最后只能含含糊糊地表示,因为男主角让那位无国界医生紧张了。 “她应该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对她个人生活的一种威胁。”冯小满挖空心思地胡说八道,眼睛不时瞄一眼奥斯蒙身上的西装。各种西装配衬衫,是奥斯蒙最常见的穿衣风格,今天他穿的是浅色西装配黑色衬衫。冯小满老怀疑,这是为了她再吐到他身上豆花时,不会向那天的那件黑西装看上去那么明显。 奥斯蒙的目光一转过来,冯小满立刻将视线落在了剧本上,煞有介事道:“对,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天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啊。她能说她希望奥斯蒙不要再来看她了么。她真的觉得压力太大了。她自个儿作也就算了。虽然说起来有点儿对不起她的经纪公司,可她仔细算了算,起码经纪公司是从她身上收回了成本甚至还赚了不少钱的。至于她的粉丝们,她陨落了,换个人喜欢去吧,她也没办法。可是她真不想再连累其他人了。她讨厌这么大的压力。 “亲爱的阿普诺尔,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她会觉得受到了威胁?” 冯小满叹了口气:“不自在,紧张,有一种成为猎物的感觉。这会激发起她强烈的自尊心和反抗意识。虽然有一句话说在爱情中强调自尊是愚蠢的,但是对于她而言,那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原动力。或者这么说吧,如果她能够坦然地接受男主角的荫庇,她就不是他了。她吸引男主角最独特的地方也就没有了。” 因为她身体不适,奥斯蒙并没有跟她讨论太久就离开了。冯小满偷偷吁了口气,热切地目送奥斯蒙离开,快走快走,她背上全是汗。结果奥斯蒙突然间转过头,刚好看到了她那喜大普奔的神色。 冯小满经常被大众夸奖的一点就是能够轻易地用自己的情绪去感染观众。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是,她的情绪特别容易被别人感觉到。 奥斯蒙看着她那副总算送走了老师的学生表情,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他没再为难冯小满,而是祝她早日康复,就抬脚离开了。 珞珞一张花痴脸,恋恋不舍地黏在奥斯蒙的背影上。冯小满一转头,见她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简直就是辣眼睛。作为朋友,她不得不嫌弃地提醒对方:“形象,我的小姐姐,注意你端庄优雅的淑女形象。” 早就忘了淑女二字怎么写的珞珞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奇怪地看冯小满:“你就不遗憾奥斯蒙这么早离开了么。他完全可以再多待一段时间的。” 冯小满蜷缩进被子,挠起痒痒来:“我已经痒了很久了。他不走,我压根就不好挠痒痒。我能盼望他多待?我跟自己多大仇多大怨啊。” 珞珞一张标准的后妈棺材脸:“可是直播出去以后,大家不都看到了吗?” 冯小满立刻露出了呆滞脸,哀嚎一声:“剪掉,我要求剪掉。好歹我也是美女明星吧,我要求维护我的形象。” 珞珞看着她在蜷缩进被子里变成了鸡窝造型的头发,冷笑道:“你早就没有形象可言了。” 冯小满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朝她投去风情万种的一瞥,骄傲道:“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主要看气质。” 珞珞捂住胸口,往后面倒,终于明白丁凝为什么常常咆哮着骂她不要脸了。她可是一位直挺挺的妹子,她这么勾引她,良心不会痛吗? 冯美丽有点儿担忧地看着女儿。因为语言障碍,她并没有同奥斯蒙·布兰科交谈过。但是网上新闻她也看啊,女儿的直播更是成了她思女心切时最好的心灵慰藉。这个外国男人怎么老是出现在小满的生活中。她心里头有点儿发慌,女儿的性子太极端了,她怕小满会受到伤害。 冯小满意味深长地告诫珞珞:“不要试图去猜测对方在想什么。你只要看到那个人在做什么说什么就足够了。因为世间本无事庸人自相扰。” 然后冯小满正在欢快地吃着的葡萄没有了,珞珞直接给端走了自己吃。就得让这人病恹恹地躺着,气若游丝的,这样她才不会胡说八道讨人嫌。 冯小满立刻找她妈告状:“妈,你看哦,珞珞她欺负我,还抢病人的水果吃。” 冯美丽看女儿一派平静的模样,心里头才暗暗松了口气。她的小满,骨子里头还是个孩子呢。她应付不来太复杂的事。 好在冯小满在巴黎的养伤时间只持续了一个多礼拜,等到四月中旬,她就出院了。此刻莫斯科的气温也渐渐回暖,所以她重返莫斯科的艺术体操基地,持续进行专业的恢复训练。奥斯蒙·布兰科并没有在大众的期待下找理由继续去莫斯科,而是留在了巴黎。他的理由是巴黎这座城市能够给他带来更多关于剧本创作方面的灵感。 然后,这位好莱坞大明星居然真的深居简出,不再出现在大众面前,成天窝在房间里头写剧本了。 冯小满可没有耐心再回答关于奥斯蒙在做什么的话题了。她老实不客气地告诉记者:“正如你们见到的一样,我现在焦头烂额,非常忙碌。我在备战奥运会,我被迫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礼拜。我的脚踝到现在还不能完全受力,我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尽快恢复状态。” 她身边的工作人员们护着她办理登机手续。扛着□□短炮的记者们非常遗憾,奥斯蒙居然真的在医院跟冯小满挥手道别后,没有过来送她上飞机。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也许是这位年轻姑娘的冷淡态度伤害到了老帅哥的心。不过还是有许多体育迷替冯小满辩解,她是奥运金牌的有力竞争者,距离大赛四个月的时候出现这种事情,会严重扰乱她备战奥运会的训练参赛计划的。她能够心情愉悦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就怪了。 珞珞对着满脸不高兴的冯小满大摇其头:“要不是你这回的行为政治正确,你肯定会被骂臭了。”这个时候在赛场上受伤都会被喷为什么这样不小心,何况是赛场外呢。 冯小满自我解嘲:“总算是被夸了一回爱国了。话说这画风一下子变得这么快,我还真是不适应呢。”她头上待了多久崇洋媚外卖国贼的大帽子,这么一下子被拿走了,居然空落落的。 珞珞嫌弃地白了她一眼,然后戴上眼罩,睡觉! 对于一名艺术体操运动员而言,基本上停训一个多礼拜的话,人都僵了。这意味着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恢复状态。 唯一让冯小满欣慰的是,因为脑震荡前期几天一吃就吐的原因,她后面两天虽然好吃好睡的,居然没怎么把肉给养起来,堪堪地将体重定格在了五十二公斤。她捂住胸口,吸了一口气,赶紧下秤,生怕数字再发生变化。 莉莉娅在边上跳脚:“上帝啊,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你没有超重?明明你基本上都是吃了睡,睡了吃。” 冯小满冷酷道:“估计是因为吃了吐的时间更多。” 从她在直播里头表达了自己对于豆腐脑的渴望之后,当地的华人餐饮店老板亲自给她送了自家做的招牌豆腐脑到医院,还有其他各种美食。可惜的是,这些全都让珞珞直播美食了。因为冯小满的饮食受到严格的限制。越是临近奥运会,她越是要小心控制。如果这个时候她飞行尿检出问题的话,那么她也不用再参赛了。为了这个,冯小满住院期间愣是一点肉都没敢碰,最多只吃一点儿虾尾,生怕中招。 这么一来,大众对于她的同情更甚了。别的不说,能够在伤病最脆弱的时候还能好好管住自己的冯小满,谁能说她不是出色的运动员?至于她个性冲动,那也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么。 莉莉娅一边捧着手机惊叹,一边不时看一眼冯小满:“我为什么没有发现你突然间周身都散发出圣洁的光芒来?” 冯小满做着基础动作训练,漫不经心道:“都没开灯,哪儿来的圣光。” 她跟莉莉娅自我调侃,现在真是老胳膊老腿了,感觉身体完全没有以前那么软和了。莉莉娅看着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双腿开度直接到了270°,还有脸说什么身体不软和了。她嫌弃地撇过脸去,难不成对叠成360°,才是她心里头软和的标准。 冯小满在莫斯科艺术体操基地生活变得平静而单调起来。既往她时不时的就要在经纪公司的安排下,出去一趟,参加各种各样的商业活动或者是拍杂志跟广告。现在,这些事情一下子就没有了。原定的拍摄法国品牌鞋的广告任务也被取消了。冯小满觉得她身份中属于模特的那一部分属性,像是被直接切割掉了一般。 可怜的大卫急得嘴上要起燎泡。他们必须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冯小满是近几年里他带过的最有前途也是上升速度最快的模特儿。她之前的排名上升的多快啊。他熬了一年多,总算快要等到那该死的奥运会结束,将她拉回时尚圈了,她居然又出了这种事。 可惜的是他急死了,冯小满还悠哉悠哉的跟个没事人一样。没有人在做任何事的时候是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她天生就不是个擅长左右逢源的人,严格来讲,她就是心理测试中那种社会成熟度相当低的人。既然这样,她也别企图脚踏两条船了。她从来都不是任何人臆测中的天使,她就是她。喜欢就喜欢,不喜欢自己把头扭到一边去吧。 完全回归运动员身份的冯小满还觉得挺自在的。这意味着她可以有大量的时间去慢慢地思考她的成套动作。她像一位最苛求的匠人,对自己手下的作品永远没有满意的时候。纵然旁人说那是鬼斧神工,纵然别人夸有多么的独特,她自己本人却觉得应该还能更好一些。 她最不满意的部分,是她的带操部分。她觉得那种独立后的欣喜与坚毅的感觉太弱了一点儿。她需要更强大的表现。 这个阶段中,孟超是她最好的交流对象。其他人都会夸她鼓励她,唯二两个会表达不满意的还是孟超跟童乐。有的时候,远在国内忙着自己自主品牌创建的川川也能给她挑点儿刺。但是他们当中唯一能够说出个一二三四五的人只有孟超。同样身为运动员,孟超提出的观点明显更切实可行。 有的时候,她被孟超说急了,就会拼命诋毁对方的球技。网友们表示,也就是这个时候,冯小满争强好胜的本质才掩饰不住。她的淡然全是假的,她的骨子里头永远不允许别人压她一头。 冯小满在收到这样的反馈意见之后,居然孩子气发作,上传了一段视频到网上。视频当中,她在篮球馆里铺好了地毯跟体操垫,然后将所有的器械除了圈之外一个个地用各种方法送进了篮筐里。边上的莉莉娅一直在跟她捣乱。这是她们玩器械时经常干的事情。冯小满用艺术体操的动作将绳球棒带就这么一个个送进篮球框,然后再接住。 最神奇的是她的彩带,在篮球框上方绽放出大朵烟花,然后临近篮球框时又收成一线往下坠落,被冯小满的脚一勾,踩带一个前软翻,彩带又抛到了空中去了。 冯小满还得意洋洋,要是她玩花式篮球,肯定不会比任何人差。 320|天空与大地之间 这一段视频被冯小满兴致勃勃地传到网上去以后, 引起了一阵哗然。冯小满对于器械的运用简直到了超乎人类想象的地步。她的粉丝们嗷嗷直叫, 小满真是帅极了,瞧她那酷样儿,她才是地毯上的王。可怜的莉莉娅为此得到了傻莉的绰号,因为她一直乐颠颠地跟着冯小满东奔西窜的,却愣是没能阻挡她的动作。 阿芙罗拉教练对此的看法是, 顶尖运动员在一起相处可以极大地开发她们的潜能。她一直相信这些孩子们是相互帮助着进步的。她们可以从运动员的角度相互分享自己的心得, 推动着她们的伙伴的提升。这一部分工作, 是教练以及其他人都没有办法胜任的。因为定位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 她是遗憾的, 如果冯小满或者贝拉当中任何一个人属于俄罗斯队的话, 她就能打造出另一个双子星时代。可惜的是,上帝不会永远只亲吻一处, 他会将福音播撒到每个角落, 就看那处能否开出鲜花来。 莉莉娅对着网上的评论皱鼻子。嘿,她才不是傻莉, 她这叫,对小满说了是大智若愚。可怜的莉莉娅企图用音标表达出那艰涩的中国成语, 结果她拼出来的字母却让懂俄语的粉丝们笑翻了。莉莉娅实在太可爱了,她果然是最可爱的莉莉娅。 新晋出炉的傻莉同学苦恼地将笔记本推给冯小满, 赌气道:“你看,他们笑我呢。” 冯小满扫了一眼, 笑道:“这有什么啊。你看看我的。” 网上批评她的人也不少。刚觉得她开始有心训练, 不成天东奔西跑地参加商业活动了。她就又开始不成样子了。这个时候不好好训练, 居然瞎胡闹。她就是跟外国老男人谈恋爱以后心野了,根本无心好好训练。跟那个法国美人鱼一样,跟着男友移居意大利,成绩下降得跟什么似的,差点儿连奥运会入场券都拿不到。国家队就该好好管管,学学乒乓球队,谈恋爱的一律开除!宁可不要什么一时的成绩,也不能坏了作风。 这个声音立刻被驳斥回头。不少人在下面直接骂发帖人神经病,小满恋不恋爱,跟谁恋爱,管你们什么事?毛病!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小满不是在好好训练?眼睛长在脚底心啊,没有看到她用的全都是艺术体操的的动作么。只有我们小满才能够拥有这样令人惊叹的想象力。对她而言,任何事情都成为触动她灵感的源泉,不懂就不要胡说八道,免得一开口就丢人。 冯小满非常认真地做着笔记。网络中对于中国女性与外国人谈恋爱以及嫁给外国男人出现的抨击状态,原因在于人类将失败归咎于他人的本能。持这种观点的基本上是男性,且是在婚恋市场中不占优势的男性。这种人的特点有…… 珞珞过来瞅了一眼,翻翻白眼直摇头。就冯小满这种人,她无话可说。 冯小满写完了自己的笔记之后,又开始重新剪辑音乐。她挑出了《在天空与大地之间》的歌曲不断地播放着。这首歌在国内有个翻唱抑或是改编的版本《好大一棵树》红极一时。因为作曲者在创作这首歌的时候不过二十二岁。所以冯小满反复听着它,来体味这种“在无边的天空和辽阔的大地之间,总有一天能用自己的双手抓住幸福”的感受。 她在录制那段花式器械投篮的视频的过程中找到了灵感,她终于抓到了那种“好大一棵树”的感觉。 不仅是大众,就连她自己都一直觉得复出以后的带操不够出彩。也许是因为有着烟花跳珠玉在前,想要突破这一项,就显得格外地艰难。不管她表现出什么样子,人们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将她和东风夜放花满树的烟花跳摆在一起比较。即使他们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的时候,依然会觉得遗憾,烟花跳的绚烂仿佛是天际划过的最闪亮的那颗流星一样。所以,她的新带操就似乎缺了点儿什么。 烟花跳成就了她,也限制了她,变成了她艺术体操生涯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峰。那个时候,是她身体素质达到巅峰的时刻。那个时候,她创造出了超乎人想象的烟花跳。 冯小满不愿意这样。虽然她还有几个月就要退役了,但她依然希望在这个几个月当中,可以有新的突破。目光毒辣的老艺术体操迷们从她不断自我突破的过程中得出一个结论,她想证明自己重返艺术体操世界的选择不是犯傻。她不选择在最巅峰的时刻离去,是因为她还能登上新的巅峰。 说到底,小心眼的冯小满就是争强好胜。跟只坚决不肯吃亏的小野猫一样。 孟超也看了冯小满传到网上的视频,他一看就知道这是她在跟自个儿较劲了。一时间,孟超甚至有点儿哭笑不得。有的时候他都怀疑,冯小满是逆生长的。她呈现出来的年龄状态,永远非常奇怪。他还记得十四岁的冯小满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称的阴郁古怪。到后来,她渐渐地显出了孩子气甚至有点幼稚的感觉。可孟超始终不敢将她当成一个真正的少女去对待,因为她早熟又尖锐得让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看着她,看着倔强又古怪的她,从十四岁开始,一直看着她。 安德烈曾经极力撺掇他去找一位女朋友,只喜欢中国姑娘也没关系,学校里也有不少华裔漂亮姑娘。不过被孟超直接拒绝了。他就是喜欢冯小满,他的眼睛里头只能看到她。也许从这一点上讲,他们也是相似的,极其固执。 孟超笑了起来,看着视频上的她得意洋洋地做了个挑衅的鬼脸。 冯小满没料到,人还在美国做身体恢复训练的贺天居然在自己的社交网络上给冯小满留个言,表示花式篮球欢迎她的加入,冯小满立刻回复了一个大大的惊讶脸然后接着一串得意洋洋的表情。 似乎这是一个信号。从贺天开始,国内的运动员们也纷纷地对冯小满表达了自己的好感。冯小满其实除了跟蹦床队还有竞技体操队的运动员们熟悉一点外,其余的大部分人她都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她们艺术体操队在体大的体操馆里头训练,日常跟其他队伍交集少。她刚刚开始有点儿成绩后,就又长期在莫斯科训练;居然跟个外人一样了。 她一一给众人都回复了留言,然后又进入了与世隔绝的状态,好好享受没有外界打扰的时光。她每天听着配乐要用的素材,不断地练习新的动作联合,调整它们在成套中的位置,然后再一次又一次推翻先前的决定。 时间已经进入到五月份,距离奥运会开始没有多少时间了。但是冯小满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她还在一而再再而三地修整着自己的成套动作。国家队跟港城队的成套现在都已经固定下来了,她也不再要求她们继续修改。她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的四套成套动作上来。 因为她这种精益求精甚至到了苛责变态地步的态度,大家现在对她的评价就是三个字,艺术家。珞珞老怀疑他们想说的其实是神经病。不过鉴于两者总是被人们微妙地联系到一起。这么说,其实已经没的差了。从认定她是艺术家开始,她所有的行为模式,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艺术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世人是无法以看平常人的眼光去看待艺术家,他们的想法永远跟大众不一样。 这个时候固定下来成套动作,好好练习,以便在奥运会舞台上驾轻就熟地完美展现出来。不,这对艺术家来说是不现实的,因为她的完美成套动作还没有出来呢。 大家唯一害怕的是,冯小满会这么一直修改下去,然后闹出跟去年世锦赛一样的风波来。她的成套动作还没调整好,所以她想推迟比赛。 她到时候要是来这么一出的话,大家集体得彻底疯了。这日子肯定是没法过了。好在五月份的全国赛中,冯小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出现在赛场上。因为她训练的情况跟其他队员不同,这一年多以来,艺术体操迷们都已经习惯在国内赛场上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大家也渐渐接受了一个事实,好钢用在刀刃上,对于冯小满这种级别的运动员,频繁的低档次比赛会极大地损耗她的艺术体操生命。 庞清为什么到今天还动不动犯脚伤跟腰伤啊,就是练得太狠了,比赛也太频繁了,所以身体吃不消了。 珞珞对于网上的一片欢欣鼓舞,忍不住摇头:“你参加比赛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因为奥运会入场券名额不记名,也就是说各国派自家的哪个人上都没问题。所以理论角度上,其实全国赛是确定参赛队员名单的选拔赛。既然要参加奥运会,从程序上讲,冯小满原本就必须得参赛。 冯小满笑了笑,任何时候都是利益打头。这个利益涉及到方方面面,有经济有政治等等的考量。现在国家队需要她出战,所以她不参加选拔赛也没问题,以她一届世锦赛金牌,一届世锦赛银牌外加上届奥运会第七名的成绩,她直接进入代表团名单也没人说什么。不过要是国家队不缺她出战的时候,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她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常常被问及,时尚圈跟演艺圈是不是有潜规则?冯小满每次都想反问一句,哪里没有潜规则呢?拼爹是不是潜规则?说到底是商业社会,讲究一个投入回报比的问题。你够强大,对方反过来得求着你的时候,才是潜规则沾不上你身的那天。 珞珞摇头:“人性本贱啊,真水无香。你乖乖的时候,大家觉得理所当然。你现在这样时不时搞出点儿事情来,只要大原则不错,别人就觉得你真性情,不过是不拘小节而已。果然是人人都是抖M吗?” 冯小满一边在珞珞的督促下收拾着房间,一边慢腾腾地表示:“没发现,我就发现你是个抖S。”她能说她是跟珞珞待在一间屋子以后才被逼着天天拾掇这个收拾那个的么。作为一名艺术家,她啥时候才能挣脱生活的苟且啊。 珞珞拍了拍她的脑袋:“别幻想了,少女,好好收拾你的东西。不苟且从来都不是生活。” 冯小满愁眉苦脸地拾掇好一切。这一趟到深城参加全国赛的还有港城艺术体操队,算是赛前热身了。 丁凝看了直播以后直乐呵,连连赞叹还是珞珞有法子。冯小满这个懒胚子,就得有人好好教训她。依赖思想太强,只要身边有人照顾她,她就能心安理得地过成小猪。 冯小满直接对着丁凝做起了拱猪鼻子,被对方嫌弃:“形象,我的大小姐,你还说我呢。你的形象去哪儿了?” 结果不要脸的人类得意地摆了个拍杂志大片的pose,无耻至极地宣称:“我的每个动态截屏下来都能当屏保。” 丁凝冷冷地怼回头:“嗯,非常棒,肯定是门神效果。屏保屏保,牛鬼蛇神直接吓跑。” 孙岩跟李珊珊看着冯小满愣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都笑翻了。也就是老丁能治冯小满这个臭屁精。 丁凝得意洋洋:“那是,她从小是个什么讨人嫌的样子,我最清楚不过。” 李珊珊忽然感慨起来:“真快啊,这么快就轮到我们上奥运会了。感觉就跟假的一样。” 冯小满安慰孙岩:“你这次放松点儿,别管其他的,预赛的时候好好表现出自己的风格就行了。实话实说,这一回咱们虽然有东道主优势,但绝对不可能让我们四个人都进入决赛。要真这样的话,说出去都交代不了。我估摸着最好的情况大概是有两到三个人进入决赛吧。到时候得看裁判怎么打分了。对了,你盯着点儿徐大帅,让她悠着练习。不然她早早受伤了的话,一切都是白瞎了。” 孙岩点点头,笑道:“我觉得徐大帅还想坚持到下届奥运会呢。我跟丁凝她们说奥运会后退役的事情,她一直都不吭声。” 冯小满笑了起来:“你们要是一下子都退役了,估计薛教练会疯了吧。港城队就是靠你们给撑起来的。” 林珊珊喃喃道:“再看看吧,我试试能不能支撑到下一届亚运会。到时候也算是主场作战,说不定能有机会呢。奥运会是不想了,身体吃不消。再个人跟集体两头跑的话,我肯定得歇菜。” 每个人都没问出口,其实她们都好奇,冯小满真的会在奥运会后彻底退役吗? 冯小满笑了笑,一点儿也没有给她们答疑解惑的意思。她直接跑去体操馆找徐大帅了。这姑娘果然还在薛教练有一搭没一搭看着的时候,继续做着练习。徐大帅的腰比较硬,所以有些动作做起来吃力。冯小满在边上观察着,上去指点了她一下发力的位置:“往这边挪挪,对,不能像你那样。照你那样,没两年你的腰背就彻底垮了。” 这个比赛周期实在是太强调身体难度了,运动员伤病的情况也因此严重了不少。阿芙罗拉教练等人都在呼吁国际体操协会尽快更改这个趋势引导,否则太容易伤害到运动员的身体了。这两年陆续有不少艺体好苗子从少年组转入成年组后就陨落的例子,基本上都是受伤病困扰不得不离开的人。 徐大帅擦了把额上的汗,照着冯小满的指点继续训练。 薛教练在边上调侃冯小满:“你这回过来干嘛呢?非得跟徐大帅抢金牌不成?这孩子还说要拿正儿八经的全国赛金牌呢。” 冯小满想到了当年还相当稚嫩的徐大帅,在李主任保驾护航下力挫庞清跟孙岩还有陈美,拿到全国赛金牌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这人的命啊,可真够难说的。李主任算是一手将国家队搞得一团糟,可他同时又挖掘出了徐大帅这样的运动员。徐大帅在国家队的命运又是成也李主任败也李主任。 徐大帅看了眼冯小满,认真问道:“你会参加亚运会吗?” 冯小满摇了摇头,太远的事情没意思,她不想。 徐大帅接着问她:“那你到时候还能再指点我吗?” 冯小满笑了起来:“你要愿意,我要是那个时候还有这个能力,自然会。” 薛教练在边上瞪大了眼睛,这样也行?她原本还在肚子里头藏了一车轱辘的话,想劝冯小满奥运会后就移居港城。这样无论她是继续国外的模特儿事业还是将来读书都方便一些。她真觉得雷先生得给徐大帅额外发奖金。这句话出口,基本上冯小满依然作为港城队的影子教练的身份是不会改变的了。 321|半夜来电 冯小满出现在全国赛的赛场上时, 引起了艺术体操迷们的一阵阵惊呼。直到此刻, 大家依然惊惶不定,不敢确信她是真的要参加比赛,还是只参加闭幕式或者是开幕式上的表演。现在大众对她的要求已经低到只要她全头全尾地参加奥运会就行了,别再闹出任何事情就很好了。 大家都没想到,冯小满会老老实地代表南省艺术体操队出战了全国赛。在比赛之前, 南省队的教练对此事的态度始终是含含糊糊的。因为冯小满的组织人事关系并不在省队里头。 冯小满小声跟丁凝说, 这亏得不是全运会, 没有奖牌任务,不然的话, 肯定又要起一场纠纷。 丁凝翻翻白眼看她:“你好好比赛去吧, 大家可是期待你很久了。” 冯小满笑了笑,跟丁凝吃过了早饭, 一块儿去体操馆了。她做完热身运动后, 就上场开始比赛。这一天的比赛进行的非常顺利。从某种意义上讲,冯小满在整个亚洲艺术体操界都是孤独求败的地位。这也是她近年来基本上不参加国内比赛的最主要原因。 这一次, 她主动提出要参加全国赛,不仅是国家队, 就连薛教练都惊呆了。虽然冯小满笑嘻嘻地告诉薛教练她是冲着两万三千块钱的比赛奖金来的,这可是国内比赛头回设置奖金;但是薛教练并不相信。她叹了口气, 摸摸她的脑袋道:“这也好,总该软和一点儿, 别硬杠着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 冯小满跟国家队彻底闹翻了的话, 如果她将来模特儿事业没有大起色,转过头来搞艺术体操学校带学员,她教出来的学生基本上也没希望进国家队啊。没办法参加正规的国际比赛,还谈什么个人成绩呢。 冯小满笑了笑,没说什么。比赛成绩出来后,没有任何悬念的,她拿到了大团体赛中个人成绩的最高分。比港城代表队的徐大帅足足高了近七分。 徐大帅挺认真地点点头,跟薛教练道:“裁判打分还挺地道的,就照着这个风格打分的话,奥运会上我应该能进决赛。” 冯小满哭笑不得:“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再看吧,在赛场上,你好好发挥就行。不说偏向吧,一般这种情况下他们大部分情况不会刻意压东道主的分。”她没说出口的是,如果他们只打算给亚洲国家两张决赛入场券的话,那么徐大帅跟钱苗苗之中,究竟会选谁就不好说了。 最终大团体赛的结果出来了,非常可惜的是,尽管冯小满一枝独秀,南省艺术体操队依然没能摸到奖牌的边。 自从薛教练走了以后,南省的艺术体操在发展上一直没有太大的起色。因为有上一次全运会的团级金牌做底子,跟丁凝一批的老运动员们基本上都趁着那一届结束后就退役读书去了。现在队里头的新人身体条件委实差了点儿,成套编排跟艺术表现力根本就不行。以冯小满苛责的眼光来看,这完全就是业余组的水平。 这事儿真有些悲哀,人人都知道冯小满是从南省走出来的。她是整个亚洲艺术体操的一块金字招牌。冯小满还记得当初全运会之后,南省的体育官员们曾经信誓旦旦地要将南省打造成中国的艺术体操之乡。他们有好底子也有人才跟资金,不怕这事儿不成。结果才三年不到的时间,她家乡的艺术体操队却成了现在的模样。 薛教练叹气,对于自己的老东家也是情绪复杂。当初她被李主任赶出国家队以后,南省艺术体操队也装死,完全不肯接收她。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走到今天这一步,要怎么说呢。唯一让这对师徒欣慰的是,这一次在B组比赛中看到了刚刚满十岁的朵朵。这个小丫头从看到冯小满起就抱着她的胳膊不肯撒手。她现在已经成为了省队的正式队员了。 当初冯小满遭遇禁药事件被迫退役之后,朵朵父母一度决定让女儿就走业余路线,不练专业的。结果冯小满复出以后,朵朵又吵着还是想继续练艺术体操。她父母拗不过她,只能又将她送去训练了。 看着朵朵亮晶晶的双眼,冯小满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总是会有好的苗子不断涌现出来的。至于这些花骨朵一样的幼苗,将来会成长成为什么模样,那只能看时间,看造化了。 到最后,她也只是跟朵朵强调不要放松了文化课学习。因为艺术体操比的除了身体难度跟技术以为,还要看艺术感染力。这些都需要自身修养的沉积。她摸了摸朵朵的脑袋:“未来的路还很长呢。我只能告诉你,努力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努力不为你做过的任何事后悔。” 冯小满没有参加开幕式以及闭幕式的表演,但纵然如此,艺术体操迷们依然相当欣慰了。她参加了大团体赛跟个人全能赛的项目,大家能够连续连续看两回冯小满的现场表演。在近年来的国内赛场上,已经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情。 况且因为她的不间断直播,对艺术体操有所了解的观众也知道,她的身体负担非常重。她的确没有参加国家队的队内模拟比赛,但是不断地修改成套动作,意味着她需要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这对她的身体来说,一点儿也不小。 冯小满其实并不是故意不参加闭幕式表演的,她甚至想过要在闭幕式上跳烟花跳。她是快要上场的时候,脑子里头突然间又有了灵感。她终于意识到她的带操成套中,有哪里没有处理好了。所以她便一个人闷在边上,不停地在脑海中模拟那个场景。 闭幕式上的表演是各个省队出节目。南省的教练看她没有动的意思,也就不再要求她做什么了,直接喊其他姑娘们去表演飞天舞了。于是享受着特权的冯小满便安安稳稳地坐在边上,不时闭着眼睛沉思。 这样奇怪的画面,大家竟然也已经习以为常。冯小满就是这样,她可能随时随地就获得灵感,然后随时随地需要好好思索。也有可能他是累了,所以需要休息。那么我们不要打扰他就好了。 珞珞都觉得神奇,原来大家都是抖M啊,冯小满这么能折腾的人,居然没有被大众给骂死,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 冯小满琢磨了一上午,等到闭幕式结束的时候,她脑子里头关于要修改的地方也差不多有数了。她没有回房间,而是在体操馆里头继续练习。有不少老艺术体操迷们看到她的行动之后,都有种不知道说什么的感觉好。不成疯魔不成活,说的大概就是她这种人吧。 原本临时由篮球馆改造而成的艺术体操馆是要拆装成原样的。现在也会奥运备战让路,王部长亲自跟场馆方面协商了,先保持原样,等冯小满练习完了再说。冯小满朝王部长匆匆点头,投去感激的一瞥,就开始做热身准备,而后尝试着新动作。 一开始计划要在深城好好逛半天的朵朵也不肯走了,她就待在体操馆里头看小满姐练习她的新成套。珞珞在边上无奈地看着她,这个时候的冯小满是大家都拦不住的。也没有人想要拦她就是了。 陈美过来找王部长有事,见状就转头看钱苗苗:“你不是一直都迷惑你究竟比冯小满差在哪里吗?看看吧,你缺了她那股肯沉进去的疯劲儿。这劲儿徐大帅有,所以她在比赛中就能压住你。” 冯小满试着一次次地将彩带给抛出去,用抛出去的力道来控制带型,然后脚彩带,拉带抛。她总觉得身体这里应该用一个柔韧姿态会更好。 朵朵就看着冯小满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完全没有停下来的力气。她现在似乎能够理解妈妈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你想要达到你小满姐那样的境界,你的生活就得全部围绕着艺术体操转。所有的一切,都是为艺术体操服务的。 冯小满练了整整一下午,天都彻底黑透了,依然对成果不满意。她摇了摇头,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见朵朵这小丫头还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忍不住笑了:“你赶紧去吃饭吧,我估摸着食堂可能都要关门了。” 朵朵摇摇头道:“不,小满姐,我会好好考虑你说的话的。” 冯小满有点儿茫然,她说过的话挺多的啊,这丫头到底说的是哪一句啊。 她没有吃晚饭。每次训练结束后,其实她胃口都不算好,因为实在太累了。珞珞告诉她房间里还有酸奶跟杨梅、番石榴,她就决定靠这个当晚饭了。 冯小满喝完了一小杯酸奶,吃了一颗杨梅又跟珞珞分食了一颗番石榴之后就解决了一顿晚饭。观看冯小满直播的众人都忍不住咋舌。累了整整差不多六个小时,她居然就吃这点东西。冯小满还表示,别学她,这样对身体不好。只是人沉浸入一项伟大的事业中的时候,总是难以自拔的。 她睡得非常早,几乎是八点钟不到就往床上一躺,开始休息了。她得趁热打铁,让她的成套在脑海中好好跳起来。她老怀疑自从她脑震荡之后,脑子没有之前灵光了,所以愈发在意这一块。 不知道为什么,从脑海中的人还是跳舞的时候,冯小满就觉得她身体依然发僵。她悲伤地想着,果然二十岁的老胳膊老腿了,身体不比以前灵活。她脑子里头灵光一闪,对了,如果不是人而是猫的话,那么表现出来的结果会是怎样?她之前在复出之后曾经以黑猫的姿态尝试过圈操。 冯小满索性将自己的身体拟猫化,然后开始演练自己脑海中的成套动作。一遍又一遍的,冯小满看着那只猫不停地舞动着,后面它似乎累了,不高兴地冲她喵呜了一声,然后尾巴一甩,特别傲娇地走了。 她乐坏了,就这么嘴巴咧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睡梦中,那只猫咪时间变成了美美,一时间又变成了黑猫,一时间又成了她自己。冯小满觉得有趣极了,她的身体里头还真是藏着各种动物啊。 正当她睡的香的时候,手机突然间响了,然后冯小满就被吵醒了。她一看时间,顿时火冒三丈。凌晨两点钟,谁跟她打电话,起床气相当大的冯小满都要跟他翻脸。她愤怒地抓手机,只恨自己昨天晚上睡觉之前,为什么忘记了关机? 等看到来电显示是奥斯蒙·布兰科的电话后,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懂不懂得尊重人,他那里是悠闲的午后时光,隔着十二个小时时差的她这里可是半夜! 冯小满抓着手机躲进卫生间去接电话的时候,语气完全好不起来:“亲爱的布兰科先生,我希望你能够有正经事,我作息规律,不过夜生活。” 她的话还没有嚷嚷完,就被布兰科焦急的声音给打断了:“阿普诺尔,你现在还好吗?” 冯小满差点儿跳脚,谁大半夜的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吵醒,能够好起来?姐都想揍人了,好不好! 哪知道奥斯蒙听她冷冰冰地说“不好”之后,居然非常紧张:“你现在状况如何?手机还有信号,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具体位置吗?” 冯小满莫名其妙,她下意识地报了自己居住的酒店,然后又后悔,强调道:“亲爱的布兰科先生,我的比赛已经结束了,没有什么比赛可观看了。我刚参加完全国赛,我非常疲惫,我们集中行动,我没有办法陪你逛一逛还是什么的。” 这好不容易过了一个月,绯闻事件的热度下来了。她可真要求这位大神了,千万别再来了。她真的不想跟他传绯闻。她不想成为世人眼中靠睡男人上位的女人。 听了冯小满啰里啰嗦的一大串话,奥斯蒙·布兰科居然比她还尴尬,结结巴巴地解释,因为今天下午发生地震了,网上翻译的地名不是很准确,他以为她在地震所处的地区。所以这才打电话问她的情况。 冯小满莫名其妙:“什么地震,什么时候的事情?” 奥斯蒙·布兰科将网页新闻上的内容读给她听。冯小满这才赶紧从卫生间里跑出来,上网去查看。这一看,她惊呆了,原来是汶川地震。 在看到这条新闻之前,冯小满真的已经将这件事情彻底给忘记了。她上辈子就不是一个非常关心时事的人。准确点儿讲,因为抑郁症的严重困扰,她一直生活在痛苦当中,无暇关心太多的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心理医生建议她不要看负面的社会新闻,尽可能通过运动以及看一些积极的报道来改善心境。她真的已经想不起来汶川地震了。 距离上辈子的地震,到现在,已经跟她隔了整整十六年了。她只残留着一点儿模模糊糊的印象,地震的范围很广,有很多人因此丧生了。 冯小满结结巴巴地朝着奥斯蒙重复了一遍:“天啦,地……地震了。” 她紧张之下,甚至忘了说英语。奥斯蒙只听到了她惊慌失措的声音,试图安慰她道:“阿普诺尔,你还好吗?我可以帮你做点儿什么吗?” 冯小满嗓子发干,咽了咽唾沫才勉强镇定下来:“不,我没事,我很好。” 奥斯蒙连忙朝她道歉:“非常抱歉,我不该打扰你休息的。不过我搞错了地名。” 冯小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连忙表示这是自己的错:“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我的态度太糟糕了,我向你道歉。” 奥斯蒙又反复问冯小满所在的地区,确定它距离地震区非常遥远,不会被波及,这才放心下来。他安慰冯小满道:“放松一点儿吧,上帝会保佑他们的。” 冯小满心道这事儿上帝他老人家估计忙不过来。她又一次谢过了奥斯蒙的关心,这才挂了电话,重新躺回到床上去。 她心里头有点慌慌的,努力回想着自己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在四川。不过她想来想去好像都没有,她的亲人当中除了母亲以外,其他所有人她都完全不在意。她们的情况,她自然也不会关心。至于朋友,她努力回想着自己的队友当中有没有四川人?想了一圈,好像也没有。她这才稍微轻松了一点儿。说到底,人对事物的认知还是与感情亲疏相关的。 被半夜电话吵醒了,冯小满此刻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睡着了。在她印象当中,模模糊糊地有隐约的印象,这一次的地震事件持续的时间不短。她没记错的话,好像一直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当地还在紧急的救援抢险当中。学校的操场上摆着募捐箱,她把原本准备充饭卡的两百块钱都捐了,安慰自己说少吃一点儿减肥。但实际上没效果,她不过是将饭菜的质量降低了而已。 冯小满想来想去,觉着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那还是捐钱吧。这个时候,灾区什么东西都缺,但是贸贸然捐东西过去不方便不说,人家敢不敢取用也是问题。冯小满自己并不敢组织捐款活动,涉及到钱的事情,简单的也会变复杂,搞不好就会闹出一堆事情来。这也是当时奥斯蒙建议她建立自己的基金会,却被她婉拒的原因。因为方方面面的原因跟国情的特殊性,冯小满几乎没有看到过一个民间基金会不被质疑。 她是个懒惰且怕麻烦的人,她没想过要从这件事中占便宜,同时也不想惹得一身腥。她琢磨着,自己就把钱给捐出去好了。但是这钱该怎么捐,又应该捐多少就是个得好好考虑的问题了。 冯小满忍不住又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盘算自己有多少钱。 珞珞在她手机响的时候就被吵醒了,但是人始终迷迷糊糊的。此刻她没睡踏实,看冯小满起身,忍不住打着呵欠问:“出什么事儿了?我怎么好像听到了earthquake,是地震吧?” 冯小满见她醒了,干脆下了床查看自己的身家,点头道:“是的,四川地震了,就是今天,哦不,是昨天下午的事情,电视台都播了。” 珞珞一听是四川地震,也惊惶不定,赶紧开始打电话联系她几位在四川的好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 冯小满想起了自己粉丝会的成员,赶紧又在网上联系他们,看他们当中有没有谁需要帮助。按道理说,他们现在应该人在福建继续护跑奥运火炬,只怕有个万一。 两人忙忙碌碌的直到天亮,联系到了一位粉丝会的主要成员家在四川。不过,他家距离震源比较远,受到波及也小,目前情况还比较稳定。 冯小满叮嘱他们千万要小心,后面很有可能还会有余震,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她算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闲钱,只有不到五十万。原本这段时间她就没有什么新的代言跟商业活动。虽然国内的厂商对她有兴趣,但是冯小满方面不得不严格进行筛选。毕竟身为超模,她不能随意接低档品牌的代言,否则就是自毁长城。此外,她有投资房产的习惯,基本上一有闲钱都被她拿去买房子了。这笔钱她原本也是打算用来在江省艺术体操基地附近买套房子的,那里环境好,以后可以跟母亲一块儿去度假。 这回这事也不用想了,直接捐出去吧。她有点儿愧疚又有点儿不安,她这个重生人士真的没能派上任何用场。这么大的事情,她也完全记不得,更加不可能提什么预警之类的。她想,人果然是趋利性生物吧,她能记得房价会飙升,是因为房子跟她的生活利益相关。她不记得汶川地震的事情,是因为即使那件事情再严重,实际上对于她的生活影响非常小,所以她没有印象了。 珞珞挂了电话,抬头问冯小满:“你说,咱们要不要组织捐钱啊?” 冯小满摇摇头道:“暂时别动了,我们没有基金会,组织起来很散乱,很容易被人钻空子。咱们尽自己的本分就好了。” 一到这种天灾人祸时,自以为圣母的人就遍地跑,他们想的不是自己捐钱,而是逼着别人捐钱,而且人家无论捐多少都嫌太少。恨不得有钱人全部捐到倾家荡产才满足他们“劫富济贫”的心。事实上,他们自己是一分钱也不会掏的,他们巴不得别人捐钱给他们才好。 珞珞叹了口气道:“这年头做好事都不容易。” 322|失踪的人 冯小满笑了了起来, 所以说孔子他老人家最通透。子贡赎人不受国家奖励被训斥, 子路救人收了对方感激他的牛被表扬。行善的道德标准太高了,谁都不敢做好事了。如果做了反而要被别人质疑,那还不如不做。因为怎么做,都能够被挑出刺来。 珞珞劝冯小满趁着早上的时间眯一会儿,养养神。今天她们就要离开深城了。 冯小满摇摇头拒绝了珞珞的好意。她在网上发了为四川祈福的博文, 在自己的脸书还有微博上也都做了相同的事情。在这个时候, 在天灾面前, 人都是脆弱的。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够安好,希望所有人能够团结起来, 努力帮助灾民。 她开始联系孙喆, 看哪种捐款手段最安全,最好有收据凭证的那种。她会直接公布到网上去, 免得到时候再闹出什么诈捐之类丑闻, 真是烦不胜烦。 孙喆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直处于忙碌中。他手下有人去四川拍摄当地的非遗,现在还没有联系到人。 冯小满一听就慌了。现在身处灾区联系不上人是最可怕的, 有可能是信号塔受灾出问题了,信号连接不上。也有可能是对方出事了。 孙喆安慰她道:“没事儿, 你先别着急。我们正在想办法找。捐钱啊,捐给红十字会吧, 那样最快最省事。” 冯小满顿时有点儿囧。作为曾经的吃瓜群众,她清楚地记得网络红人郭美美啊。她小声问孙喆:“还有其他选择吗?” 孙喆有点儿奇怪:“你想自己搞?算了吧, 事情太多, 还是统一由人家安排吧。” 冯小满踌躇了片刻, 最后还是同意了孙喆的安排。她自我安慰道,不管什么郭美美了。现在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应该不敢折腾出事儿吧。算了,其他的机构她也搞不清楚水深水浅啊。 结束了跟孙喆的通话以后,冯小满才发现居然有母亲的未接来电。她赶紧拨了过去,冯美丽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着急,问女儿有没有什么办法联系上四川那边。她平常不怎么看电视,今天早上去菜场买菜才听人说起四川地震的事情。 “现在信号好像全断了。赵老师带川川回老家祭祀,前几天刚走的,现在怎么也联系不上人。” 冯小满脑子“嗡”了一声,赵老师是四川人。不过因为他在老家已经完全没有亲人了,所以她直接将这事儿给忽略掉了。冯小满着急地问母亲赵老师的家庭详细住址。冯美丽也只是记得大概的内容,这还是赵老师闲聊的时候偶然提起来的。他对自己的过往忌讳莫深,很少提起自己的事。 按照她妈提供的地址,冯小满上网一查,脑子更加昏得慌。因为,赵老师的家乡正是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县之一,现在信号全断了,所以也不知道那里究竟怎么样。 冯小满让母亲先别着急,她打电话找人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联系上那边。 孙喆接到冯小满的电话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乱子现在是愈发大了。他对赵老师的印象很好,觉得这是一位相当有风骨的科研人员。 现在南省研究所那边也在积极地想办法找赵老师。他主持的高分子材料研究工作,终于取得了重大的突破,原本所里领导准备给他举办一个表彰庆功活动的,结果赵老师急着回家祭祀,这件事情就暂时搁置了。 陈砚青打电话给冯小满,想从她这边打听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消息。听说她这边也在想办法找人,她忍不住叹气道:“这人还真是不能太淡泊名利。你说他要是重名利,留在省里接受各路表彰,也就没有现在的事情了。” 冯小满也是叹息,这人的命运还真是不好说。灾难面前,逃不逃得过去,有的时候真的不过是一念之间。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尽管大家在想方设法寻找消息,但赵老师跟川川却始终杳无音讯。 冯美丽跟女儿都慌了。时间过去的越久,两人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小。母女俩一开始还互相打气,没关系,赵老师虽然身体不太好,但是腿脚还是利索的,加上川川一个大小伙子,两人能够想办法逃生。但是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始终还是没有两人任何消息。 冯小满心里头一阵接着一阵发慌。 孟超打电话过来安慰她,吉人自有天相,赵老师那个时候都能活下来,何况是现在,一定会没事的。 话虽然这么说,可在天灾面前,人力是显得如此渺小。 冯小满忍不住在自己的博客上写了文章,央求网友们跟她一起祈福。在她成长的经历中,赵老师承担了半个父亲的角色。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极短,但是这位长辈的存在却让她莫名的心安。就好像心中有笃定,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去问问赵老师,他肯定能够有办法帮她走出困境。 因为上辈子的事情,她对川川始终有份感激之情。况且重生回来之后,川川也帮过她很多次。在她心中,虽然他们早就不住在一处,但始终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冯小满呼吁网友们跟她一起祈福,祝福那些还下落不明的受灾群众,能够安然地获得解救。天降大灾,所有人更加得团结在一起。可是她没有料到的是,她这篇博文发出去以后,居然遭到了不少人的谩骂,理由是国家有大难,哪里是个人一点儿私人感情所应该左右的。冯小满觉得这个逻辑非常奇怪,她的亲人遭遇了灾难,所以她感觉更加难受,这不是极其正常的一件事吗? 她毫不客气地怼回头,表示遭遇这样的不幸,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乃至于全世界所有人都会感到痛心的事情。她有亲人在灾难中生死不明,她的疼痛更甚。 有人在她的脸书上留言谩骂,声称四川地震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因为他们对别人做了恶事,抢占了他们的国家,所以上天才会惩罚。甚至有人贴出了《圣经》中的《出埃及记》,大言不惭地称地震是上帝施灾,是对他们恶徒暴行的惩罚。 冯小满毫不客气地翻出《圣经》的原文加以驳斥,要求对方先好好读读《圣经》,不要随便以上帝自居。如果所有的灾难都是上天的惩罚,那么卡特里娜飓风是在惩罚谁?谁又该为上帝的惩罚买单呢?在灾难面前,所有人都是渺小的,所以更加需要我们对于受灾者伸出援手。 她精疲力尽地为难民们呼吁着,发挥辣椒本色,将一个个冷漠的侮辱谩骂怼回头。 结果令她心寒的是国内也不消停,居然有人翻出了好几年前经适房事件,怀疑冯小满以及她的母亲与赵老师和川川之间关系暧昧。还有人说,当初冯美丽就是因为跟赵老师勾搭上了,所以才抛弃了自己断了腿的丈夫,跑了出来。一个女人离过两次婚,那简直就是原罪。难怪冯小满当初在学校里会拍下那种照片,她们母女俩就是天生的狐狸精,水性杨花。 冯小满气得整个人都要颤抖起来了。 永远都是这些人,得意洋洋的,自以为多了不起多高贵,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别人指手画脚。在天灾来临之时,他们居然还能够自我感觉良好地对别人冷嘲热讽。 冯小满甚至想,老天爷的确不公平,为什么天灾不直接降临到他们头上去,这样才真是世界和平了。 她只能躲在卫生间里和孟超打电话时,才敢说这种话。在直播里头她不能说,接受记者采访时她不能说。作为名人,她即使遭受了侮辱谩骂也得忍着。否则不管对方的言辞有恶毒,对她的伤害有多严重,只要她怼回头,就是她的不对,缺乏宽容之心。 孟超安慰她道:“不要理睬这些人。他们除了这点儿能耐,这种情况下找找存在感以外还能干点什么其他正经事吗?放心吧,这种留言肯定会被控制住。” 在国家大难面前,拿这种事情冷嘲热讽,简直就是低俗下流。 冯小满一怒之下,直接在直播中打电话报警。每次看到这种自以为多聪明多与众不同的家伙时,她都有一种感觉就是告诉他们能不能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蠢相。 被他们嘲笑的恶心老男人在参加电影节接受采访时表达了对遭遇地震不幸的人们的同情与关心,并且参与了华人明星组织的募捐活动,通过他的基金会捐出了五十万美金。跟他们一比,他们嘴里的恶心家伙完全就是天使。 她打了电话向奥斯蒙道谢,感激他在此时表达出对她的同胞们的善意。在反应冷淡的欧美演艺圈里,他的举动简直就是逆流而行。 奥斯蒙温和地安慰了她,所有人都不应该对灾难无动于衷,帮助别人也是在帮助自己。世界上存在更多的,是善意的声音。 “亲爱的阿普诺尔,你坚强善良且勇敢。恶毒的流言是不会打败你的。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在你身边安慰你。” 冯小满笑了起来:“不,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谢谢你,亲爱的奥斯蒙,我很好,我没事。”她真觉得羞耻,拿那些事情攻击她的,居然是她的同胞。 她的粉丝会将她的捐款证明公布到了网上,她为了四川灾民捐出了五十万。这个金额一公布出来,她又遭遇了一阵嘲笑谩骂,冯小满不是大明星么,怎么才捐这点钱。 旋即,她的粉丝会又公布了冯小满这一年多来参加比赛的奖金收入。冯小满从恢复训练以后,这么长时间一直是在自费训练。包括她的比赛服装等等,都是她自理。她没有任何薪水,艺术体操比赛奖金金额原本就很少,一年下来所有的奖金收入加在一起才勉强够培训费用。况且为了艺术体操训练跟比赛,她基本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模特儿工作。 这五十万已经是一个年轻的艺术体操运动员,所能够拿出的全部金额了。这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如此苛责,实在是令人寒心。 又有人将冯小满的捐款数额跟其他明星相比较,冯小满作为一名收入有限的运动员,能拿到五十万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结果冯小满的行为又引起了其他明星粉丝的不满,为什么非得这么高调,显得其他人捐的钱这么少。 还有人拿着冯小满的金额标准,去敲打其他知名运动员,要求他们也掏出这样的钱出来。 冯小满简直是不胜其烦。她不得不又专门写了一篇博客说明此事。 她表示捐多捐少都是个人的心意,不要苛责他人。道德绑架是最可怕的事情,它会摧毁了一切向善的心。她将《吕氏春秋·察微篇》里子贡赎人不受国家奖金跟子路救溺受牛感谢的文章贴了出来,着重强调了数千年前大教育家孔子的话,一个真正的圣人,他做事情的目的是改变社会风气、教化百姓。轻易地提高民众行善的道德标准,会令所有人都不敢行善了。捐款是我们所有人所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能单纯地以一个金额高低标准来要求众人。 就说个最简单的例子,大家在发出不同声音的时候,能否想一想你自己捐了多少钱?不要说你收入少所以你不捐。按比例来分配的话,月收入五千的人捐出五块钱,千分之一也是捐钱。积少成多,每个人都贡献出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来帮助别人,就已经很好了。另外,不要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是最基本的道理。如果行善变成了一件沉重的负担,所有人都会对善事畏之如虎,这样反而是对整个慈善事业的严重打击。 孙喆打电话给冯小满,叹气道:“你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容易讨骂,你知道不?” 冯小满也叹息回头:“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心里头难受。平心而论,捐与不捐都是个人的自由。看自己的心意,凭什么他们自己不捐钱还逼别人捐。就算他们自己捐了,也没有立场逼迫别人捐款啊。” 孙喆龇牙:“行了,你这还算好好的呢。你看看贺天,人家捐了两百万,还不是照样讨骂。理由居然是他在美国人受灾的时候,捐的钱更多。且不说事实上压根没那么回事儿,就算真的有,他又有什么过错?简直就是一群神经病。” 冯小满忍不住摇头,谁让贺天挣钱多呢,这就是原罪。你挣钱多,你居然捐的不够多。你罪孽深重,你有一个亿,起码要捐出五千万吧。在这些人眼中,高收入者非得拿着一千万,过得跟年收入一万的人一样的生活标准,才算是行善。这也太可怕了吧。贺天这样公认社会形象良好的体育明星都被这样苛责,何况是其他人。 孙喆笑道:“你甭操这个心了。他的团队能耐着呢。你就看吧。” 果然当天下午官方媒体就发通讯稿报道了贺天除了自己捐款外,还在NBA进行募捐,尽可能地筹集更多的善款捐给灾区。后面的灾区重建工作,他也承诺会继续筹集善款帮忙。 他的公关队伍行动迅速而有效,很快就扭转了整个局势。 冯小满不得不佩服贺天团队的高效有力。这要是换成其他的运动员,十之八.九就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说的就是这么个道理。很多人只剩一张嘴巴,可是那张嘴巴却可以其他看上去很强大的人,蒙受不白之冤很长时间。否则当年阮玲玉也不至于留下一句“人言可畏”,决绝离世。 好在她的团队动作也不慢。很快网上针对她的那些流言就得到了控制。南省研究所也出面驳斥针对赵老师的留言,表示一位伟大的科学研究工作者不该被如此恶意揣度。 那些成天上蹿下跳鄙视哪个人还是哪个国家捐钱少的人渐渐遭到了大众的反感,很多人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凡是捐了的人,我们都应该感恩,而不是纠结钱多钱少。 当年发生“9·11”时,多少人在幸灾乐祸,别说捐钱,你为人家动过一点儿同情心没有?当年阪神大地震时,又有多少人骂他们活该,可是这一回人家民间都为四川地震募捐,还派了专业救援队过来帮忙。别再丢人了,且不说我们不是乞丐,就是真乞丐,对于别人施舍的哪怕是一粥一饭都只有感激的份。搞出这样恶毒的流氓做派,只会让人鄙视厌烦。别以为说着中国话写着中国字就以中国代表自居了,三个字,你不配!我们没有这样无耻不要脸的同胞。 冯小满不得不庆幸自己已经将成套动作都定了下来,否则她肯定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好好打磨成套动作。这些天里唯一的好消息是赵老师跟川川终于找到了,但坏消息是他们的腿受伤的时间过久,现在转移了出来进行治疗,要看后续情况到底是否截肢。 冯美丽捂着胸口一叠声地道:“人活着才是正经,其他的根本不算事儿。” 323|开幕式(捉虫)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艰难地解释进了省队以后, 她会参加全国比赛,以后说不定还能代表国家队去参加奥运会。 冯美丽这回真的笑了,眉眼舒展。周小曼发现,纵使她发间已经夹杂了银丝,脸上也不复光洁, 但她仍然美得惊人。她就跟她的名字一样, 美丽的坦荡荡。 然而这令人挪不开的眼睛的美, 却不曾给她带来好运。 周小曼不忍心再看下去,跟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体擦队的训练生活。 她们每天早上六点多钟就起床, 八点钟正式开始训练。每天都吃得很好, 早饭还规定不得少于五片牛肉,要喝一杯牛奶, 一个鸡蛋。晚上有夜训课的时候, 一根香蕉、一瓶酸奶是必不可少的。 周小曼说着说着就真的高兴了起来。她进队的第一天被落了个下马威,中午跟晚饭都没吃, 还以为后面都这么惨。哪知道第二天起,教练就盯着她吃饭了。穿着棉衣跑步减肥是必不可少的, 但营养也始终跟得上。 “妈,你别担心我, 我挺好的。真的,我挺好的。” 冯美丽被这一声“妈”喊得眼泪又往底下滚。她抱着女儿, 低声抽泣:“小满啊, 我的小满。你过得好就行, 别来找妈妈了。你爸知道了,会不高兴。你机灵点儿,别惹他们生气。” 她的心跟被剜了一块一样。她没办法,除了翻来覆去地叮嘱女儿要小心过日子外,什么也说不出口。她想不想女儿?她想得发疯,偷偷去看过女儿好几次。结果被周文忠逮到了,警告说她要是再敢露面,他就把女儿送回乡下去。 冯美丽不敢冒这个险。她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可她希望女儿过的不一样。她再恨那个姜教授家的小姐,也知道女儿过上那样的生活才真正是有人样子。 现在女儿站出来,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这些,是她这个当妈的,没办法给女儿的。 周小曼一直哭,反反复复地保证她过得很好,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妈妈担心的。妈妈的手摸在她脸上,刺啦刺啦地疼。这是一双松树皮一样的手,就连年逾古稀的黎教授的手,在它面前,都柔嫩得像个小姑娘。 女人的生活质量如何,除了看穿衣打扮,就是看手。周小曼怎么忍心再增加母亲的负担。 门口响起骂骂咧咧的声音,喝了一轮酒回来的男人拍着门板叫骂不休。 冯美丽连忙抹着眼泪起身,慌慌张张地去开门。等得不耐烦的男人劈手就是一巴掌,将她脑袋都打得歪了过去。 周小曼腾地站起身来,眼底燃起熊熊的火,愤怒道:“你怎么打人啊!”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斜着眼大着舌头:“我打我老婆关你什么事情,哪儿来的小杂种!” 冯美丽连忙拦在了周小曼面前,辩解道:“人家小姑娘到村里头画画的,进屋要杯水喝而已,你别瞎掰扯。” 男人瞪着小牛般的眼睛,自己先去倒了杯冷水喝。他准备好好盘问的时候,外头有人喊他去喝第二轮酒。他丢下了搪瓷缸子,恶狠狠地盯了眼冯美丽:“老实在屋里头待着,少出去发骚丢老子的人。” 周小曼想要发作,被母亲死死拽住了。她后头这个丈夫是屠夫,力气大的很。女儿要是真跟他起了冲突,肯定得吃大亏。 等到丈夫走远了以后,冯美丽才松开了拽着女儿的手。 周小曼愤怒地瞪着门外,不置信地追问母亲:“他打你?!” 冯美丽不自在地躲闪着眼睛,讪笑道:“二两黄汤喝高了。没事没事。” 周小曼嘴唇嗫嚅,认真地盯着她妈的眼:“妈,你等着。我会带你出去生活的。” 她要挣钱,她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她要带着她妈买大房子,她不会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们母女俩。 冯美丽哀求地看着女儿:“小满,你听妈说,真的没事儿,妈过得挺好的,就是不放心你。只要你过得好,妈就什么也不愁了。你别跟人硬着来,会吃亏。” 周小曼安抚地握着妈妈的手。她发誓,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让自己跟母亲如此辛苦麻木地生活。她突然间看清了自己的生活目标,她要很多美好的东西。她要相亲相爱的家人,她要幸福优渥的生活。 十四岁的少女近乎于蛮横地逼问母亲:“要是咱们能一起好好生活,衣食无忧地生活。你跟不跟我走?你要不要我?” 冯美丽慌乱地抹着女儿簌簌而下的眼泪:“小满,他们欺负你了,是不?我就知道,他们欺负你了。” 周小曼胡乱摇着头:“没有,没人能欺负到我。他们只是不爱我,不拿我当家里人而已。妈,我要自己的家,属于咱们俩的家。” 冯美丽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应下了女儿,心中却压根不晓得该怎么办。她是最普通的农民工,初中都没上完。没文化没学历没一技之长,除了伺候家人吃喝,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带着女儿出去生活,她自己吃苦不要紧,反正她是吃惯了苦的。可是女儿不行啊。女儿是娇养的花,泡在蜜水罐子里长大的,怎么能跟着她受罪。 周小曼抹干了眼泪,抽了抽鼻子,骄纵地逼迫母亲:“反正你答应了。等我找到房子,有钱养活我们以后,你得去问周文忠要回我的抚养权。我要跟你过。” 冯美丽慌得厉害,一个劲儿劝女儿不要意气用事。跟着周文忠再不好,也比跟着她过强。 周小曼没有再说什么,只拼命保证她一定会好好学习,好好训练。 她脑子飞快地思索着今后的生活。只要她留在省队,拿工资跟运动员津贴,就算钱不多,也能养活自己了。毕竟在举国体育的机制下,训练是国家掏钱。加上要是在全国比赛里头拿了奖,还能有奖励。比不上那种热门项目比方说足球什么的奖金,可蚊子再小也是肉。 虽然母亲一直说她自己没用。可一个好手好脚,还是出了名的勤快人,在经济较发达的江南地区,负担自己的生活还不成问题。 周小曼琢磨着,她要先攒上一笔钱,起码得让母亲相信她们母女有能力靠自己生活。人经历的打击越多,就越对自己没信心,觉得自己没有能力独自生活。就算眼前的状况再糟糕,因为害怕更糟糕,所以没有寻求变化的勇气。 永远不要小看人类的惰性。她自己不就是大学毕业后愣是在机关当了八年临时工,都没真正挪过一次窝么。得过且过,人会越来越没有奋斗的勇气。 冯美丽在絮絮叨叨地叮嘱她要注意休息注意营养,不要耽误了学习。那些有文化有修养的人,比方说姜黎,走出去就跟人不一样。 周小曼倒不担心练体操耽误了学习的事。她上辈子一直学习也没见出多惊天动地的成绩。条条大道通罗马,无论练体操还是学习都是走向成功的一种方式。之所以有不要为了练体育耽误学习这一说,不过是因为读书改变命运是大部分人的选择。拥有某方面天赋的人,始终是少数派。 所以她上学一般,没人会说上学耽误了她的人生。而练艺术体操出不了成绩,人们就会想当然地觉得是体操浪费了她的时间。 周小曼上辈子的经历起码能证明,她在艺术体操方面的天赋大于文化课学习。别的不说,她每天就练三个小时,寒暑假还时常断片,都能拿到全省第三的成绩。她花在文化课上的学习时间跟精力要多的多了吧,高考也没见能排进全省的前百分之十。 况且对她来说,即使艺术体操最终出不了成绩,她也可以走体育特长生的路线。全省前三,起码一个二级运动员走不了。要是全国比赛出不了成绩,拿不到体操的一级运动员资质,还能改走健美操。省队待久了,起码一个省内过的去的大学走不了。 有艺术体操的特长,她能当专业老师,还可以出去到各种培训学校健身房接私活。黎教授现在待的健身馆里的瑜伽教练,以前就是练过几年艺术体操,还没拿过奖呢,好几个健身馆都兼着活儿做。黎教授私底下还感慨,人家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她跟老伴两个人的退休工资了。 周小曼越想越兴奋。她突然间发现未来的路没有那么晦暗了,她有手有脚有特长有脑子,她不好高骛远妄想一口吞成大胖子,她没有理由过不好。 冯美丽苦口婆心劝了半天,也不见女儿有放弃的意思。她叹了口气,转身摸了五百块钱塞到女儿手里:“你要是真跟他们闹翻了,就过来找妈吧,妈总不会不管你。只是小满,妈还是希望你能忍忍。他们不看重你,你自己要看重你自己。” 周小曼“嗯”了一声,没要她妈的钱。 上辈子她是不明就里。可今天一个照面,她就清楚她妈生活得不容易。万一她这个丈夫是把钱看得严实的,发现少了钱,她妈岂不是要遭大罪。晚了一会儿开门,劈头就是一个耳光;少了五百块钱,还不得活活打死她妈。 “你要小心点儿,别让他打你。” 冯美丽面上讪讪的,无奈自己的窘态悉数落入了女儿眼里。她支支吾吾地替丈夫开脱:“他平常不这样,喝了二两黄汤犯浑而已。” 周小曼无法说出让母亲立刻跟这个丈夫离婚的话。世人对离婚的女人向来带着有色眼镜看,何况是离了两次婚的女人。就算是知道事实真相的人,感慨一句“命不好”的同时,都会偷偷在背后嘲笑,活该她倒霉,找的都是对她不好的男人。 母女俩哭累了,又对坐了片刻。冯美丽狠狠心,站起来:“走吧,妈送你坐车去。” 两人都不敢再看对方,心中有千般渴望,可是都没勇气说出口。说什么呢,她们现在谁都不能允诺让对方生活无忧。 冯美丽的继子醉醺醺地端着碗肉菜回来了。他见到了周小曼,因为喝酒而发红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在她的短袖运动服上反复梭巡。 母女俩几乎是齐齐毛骨悚然。冯美丽赶紧护着女儿往外面走,一边走还一边故意扯着嗓子喊:“姑娘啊,你爸妈就在村口等着,那没几步路,我送你出去吧。” 继子一听女孩子的家人不远,悻悻地骂了一句,伸手倒水喝。 周小曼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贸贸然地要求跟母亲的新家庭一起生活。这种地方,她待不下去,她也不要她妈待下去。 冯美丽一直将周小曼送上火车,临检票的时候,她还硬是塞了一袋子山竹给女儿。山竹很贵,一斤要好几十块。冯美丽还是偶尔给饭店送猪肉的时候,饭店老板娘塞给她吃过一回。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她想让女儿也吃到。 周小曼坐在火车上,一直默默地流着泪。她知道,像山竹这样的水果,她妈肯定舍不得吃。这是她妈竭尽全力,能够给她的最好的东西了。 列车员推着零食饮料从她身边走过,后面的车厢追出个少年要买矿泉水喝。列车员向他推荐了切好的西瓜跟哈密瓜,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不要。可一转头,少年又改变了主意,买了一盒哈密瓜。那么少的一丁点儿,也要五块钱,但他顾不得在乎了。 周小曼正盯着手里的山竹发呆,童乐咳嗽了好几声,都没能引起她的注意。可怜的少年为了防止自己喉咙咳出血来,不得不开口喊人:“周小曼。” 少女茫然地抬起了眼睛,雾蒙蒙的一双眸子,笼着轻烟。 童乐一瞬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奶奶曾经私底下撇着嘴嫌弃周小曼看着就勾人。当时他嫌弃他奶奶成天就会挑人的毛病。但是现在,他觉得他奶奶说的有点儿道理了。这样的周小曼,的确不太像十四岁的少女,有种说不出的凄美的风情。 桃腮上残存的泪珠,让人忍不住想替她拭去。 童乐奇怪周小曼为什么非得去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这种学校。除了实在没地方去的学生外,谁会去那儿啊! 曾教授则是笑得意味深长,表示大的自然得给小的挪地方。 姜家老两口尴尬不已,心中隐隐的,生出了对周文忠的怨怼。他们是已经退下来了,但给自己外孙女找个好初中,还不是什么麻烦事。哪里需要特地去占周小曼的便宜。舍其文轩窃敝舆,舍其锦绣取邻褐。没的显得他们多求着这入学名额一样。 还轮不到女婿施舍他们的地步。 周文忠从台湾回来的当天晚上,昔日的恩师,现在的岳丈,就将他叫进了书房,轻描淡写地说了准备帮助周小曼转学的事。 满头银发的老人面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笑,像是随口提起:“囡囡上初中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这点儿老面子,我还是有的。” 周文忠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嗫嚅了许久才语气坚定地表示,不用再麻烦了。小曼已经上初三了,最后一年没必要再折腾。 第一句话出了口,后面就没那么艰难,已经升到高级工程师职称的男人面上显出了平素的温文尔雅。他朝岳父露出言辞诚恳的神色:“爸,你跟妈对囡囡的心意是你们的心意。我这个做父亲的,总得把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给囡囡。” 姜教授没有再勉强。周小曼始终不是他的血脉,他不好多干涉女婿对这个孩子的教养。他也要考虑女婿的面子问题。 周小曼在体操队这一个多月的集训生涯,过的相当不错。严谨的作息规律、每天高负荷的运动以及清淡营养的饮食,让她的睡眠质量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她不仅瘦了十斤,而且神采奕奕。 集训结束的当天,周小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少女,竟然真的是自己。她重生回来以后,原本以为自己的状态已经足够好了。但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可以像吸足了饱饱的精气神一样,整个人都是这般丰盈饱满。 薛教练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满意地点头,这才是周小曼应该有的样子。 周小曼收拾好了行李拎下楼,准备去校门口坐车。等到楼下时,她碰见了孟超。 这个男孩子从她集训第一天开始,就时不时找机会过来跟她说两句话。 周小曼每次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一经过门口,总能听到一阵笑闹声。因为孟超每天结束训练第一件事,就是冲去食堂,好守在食堂门口的位置上等周小曼。 这人也是傻气,连饭都不打,就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光盯着食堂门口看。见了周小曼,他立刻特别热情地没话找话说。 周小曼觉得有些好笑。有时候,她会回应少年的招呼,对他点点头,这人就忙不迭地凑上来跟她一起打饭。有时她就假装没听见,跟着体操队的其他人一块往里面走。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是新鲜的。 上辈子周小曼谈过恋爱。那个从入职第一天就拼命追求她的人,在发现了她只是一个伪富家女,根本就不会有一套房子作为陪嫁后,立刻转移了追求目标。他还委屈不已,觉得她是骗婚,白瞎了他一个有大好市场的优质青年。 周小曼并不怨恨那个男朋友。世人总要有执着的东西。有人贪财,有人好色,声色犬马,都是人的本性。 孟超一见周小曼就咧开嘴巴笑,一口白牙在光线昏暗的宿舍楼大厅显得分外显眼。他特别热情主动地想要伸手接过周小曼的行李,被她婉言谢绝了。他想送周小曼回家,也没获得同意。可怜的篮球少年只能陪着周小曼到学校门口去坐公交车,然后眼巴巴地看着17路车绝尘而去。 周小曼已经有六个多礼拜没有回过姜家小洋楼了。其实集训的时候,每个礼拜有一天休息时间,可她都用来去孙喆的工作室当平面模特了。也许她真有张令人见过就难以忘记的脸,嗯,用孙喆的话来说,那是张富有冲击力的脸。 孙喆跟她说过两回签模特儿公司的事,周小曼都以家人出门旅游没回来推诿了过去。好在孙喆对此也只是热心肠而已,她不积极,他也就不勉强。 这些日子,周小曼陆陆续续地挣了差不多三千块钱。这已经是她以前一个半月的工资了。让她犯愁的是,她还没有身份证,要去银行存款的话还得拿户口本。她没有信心从家里偷出来。这钱,她只能随身带着。希望黎教授不会对她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主动帮她整理房间吧。 324|亮剑精神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她又喊了一声“美美”, 那只黏人的小东西也没出现。 隔壁《成长的烦恼》告一段落,正播放着广告“汾煌可乐,大家齐欢乐”。 周小曼脑子再不灵光,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汾煌可乐,都消失多少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走到书桌前翻书包。书看上去都非常破旧, 有些地方还被撕破了, 用透明胶带蹩脚地粘连起来了。一本厚厚的初二暑假作业,里面一个字也没写。 房间里衣柜上镶着穿衣镜, 映出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鹅蛋脸上的五官尚未完全长开, 带着婴儿肥。椭圆形的眼睛,尾部微微往上挑, 本当是妩媚的, 却因为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闪烁的茫然,显出了孩子气的无措。就连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跟漆黑如墨的剑眉, 也是稚气未脱。 少女美的生机勃勃,如清晨含露的野蔷薇, 美好的近乎于咄咄逼人了。 这美的如此打眼,赶紧躲藏起来掩盖住。美即是原罪。 她被这诡异而不合逻辑想法吓了一跳, 旋即哑然失笑。她并不记得自己初中时究竟长什么样子。发胖之前的照片,她全都烧掉了。 只有烧掉过往, 她才能解脱。 虽然大学接受催眠治疗以后, 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解脱什么。 不知道可怜的美美怎么样了。这倒霉的小东西, 希望它能安好。 周小曼扫视着这五六个平方大小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便占据了半壁江山。剩下的,一个衣柜外加一张书桌,足以将其余空间填塞的满满当当。房间西晒,闷热难当。 她认出来了,这是周文忠从研究所拿到的第一套两居室,在机械厂小区。机械厂欠了研究所的钱还不上,便拿了三栋半职工宿舍楼抵债。 她住着的这间,是用小阳台改造成的书房。一开始连门都没有,只一道竹帘遮挡。后来还是在她的一再哭闹下,才安装了拉伸门。 搬家那天是她十岁生日,忙碌的大人们忘了这茬。她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要求回去继续跟外公外婆住小洋楼。 五岁的周霏霏一脸不赞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是爸爸给我们挣来的房子。爸爸是最棒的!” 周文忠的感动可想而知。他激动地表示,他以后肯定还会挣小洋楼给囡囡的。 果然一言九鼎。 周小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无意识扫到了丢在地上的白色短袖校服背后,印着“机厂职工子弟中学”的字样,她心头无端生出一阵恐慌。她没有弯腰捡起校服,反而下意识地将它踢进了角落。 她不喜欢自己的初中母校,或者说,她厌恶这学校。 小学毕业后,她明明可以去上省实验的初中。但因为研究所规定,一个职工子弟入学名额是六年轮一回,周文忠怕耽误了周霏霏升学,愣是让她按照学区进了厂子弟中学。结果后来周霏霏小升初去了外国语学校。她读大学那年,刚读完初一的周霏霏又转学去了海城上国际中学。 看,你心心念念的宝物,人家根本不屑一顾。 她那位父亲挖空心思的蹩脚讨好,是多么可笑。 被无辜牺牲的她,又多么可悲。 周小曼记不太清了,初中三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只知道,单凭一件校服就能够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初中,她不愿意再面对。 怎样才能换一所学校?她不想这辈子也活在残缺的记忆里。 周小曼走出了房间,她需要一瓶可乐来给自己安慰。重生后发现的这一切都让她隐隐焦灼,可乐能够告诉她,她是安全的。 她在客厅的冰箱里找到了一瓶汾煌可乐,迫不及待地拧开了盖子。 门响了,周文忠拎着袋子进来。 他看着蓬头垢面的周小曼,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再看到她手上的可乐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这个大女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从上个月起就天天把可乐当白水喝,人都圆了一圈。 不过胖了也好,省的整天穿着小裤衩叉着腿练体操,像什么样子。那就不是正经人该干的事。学生就该把全副心思用在学习上。 周小曼沉默着,低声喊“爸爸”。记忆中,这位父亲面对她时,似乎从来就没有眉眼舒展的时候。他的慈父柔情,悉数给了周霏霏。 她也是个孱头,再厌恶这个人,也得觍颜讨好。弱者大抵如此,人在屋檐下,唯有低头。 小时候,她不明所以,真以为自己是姜教授夫妻嘴里的小公主,硬生生被惯坏了。殊不知在周文忠眼里,她这样的赝品就该垂眉敛目,有低人一等的自觉。乡下的小村妞,还真把自己当城里的娇小姐了。果然不知进退,浅薄无耻。 大人欺骗了孩子,却又要求孩子无师自通,有身为二等公民的自觉。究竟谁比谁,更无耻一些。 周小曼心底冷笑,主动接过了父亲手中的袋子,憋了半天,才做出笑脸:“爸爸,你辛苦了。” 周文忠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沉着脸:“成绩单呢?”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去房间里翻出成绩报告册,毕恭毕敬地递到了父亲面前。 初中时,自己成绩还是不错的。如果不是中考前夕突然得知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心绪受了影响,她应该能考进一所不错的高中。 周小曼递出成绩单时姿态是轻松的。 周文忠的表情却绝对算不上愉悦。他看着成绩报告册上明显被改动过的分数,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你期末到底考了多少分?” 周小曼不明所以,她哪里还记得自己初二下学期的期末成绩,只能含混道:“成绩单上都有啊。” 周文忠失望透顶,他丢下成绩册,掉头进了厨房开始做饭。 周小曼茫然地看着成绩册,等发现上面改动过的分数以后,她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解释不了这是怎么回事。 厨房里响起了炒菜声。 她咬着牙,走到厨房门口,盯着那个愤怒的背影,鼓足勇气开腔:“我没有改成绩,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老师。” 周文忠冷冷道:“我还要脸。”周小曼的班主任,是他的老同学。 少女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不是羞愧,而是出离的愤怒。又是这样,只要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他就会在她身上粘贴“犯了错误还死不悔改”的标签。即使后来证明她没错,他依然嫌弃她小家子气,斤斤计较。 门响了,姜黎手牵身着藕色连衣裙的小姑娘走进来。女孩个子快到姜黎的肩部,有张小小的瓜子脸,因为眉心生的宽,分外气质出众,带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生气。 这是周霏霏。 周小曼不记得自己少女时代的模样,却一眼认出了九岁的周霏霏。姜黎记录下了女儿成长的每一个画面,贴满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 小少女杏眼黑白分明,她朝周小曼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姐姐,你游戏打通关啦?” 被点到的人愣了一下,含混地应了声。她抬起脸,艰难地看着姜黎,喊了一声“妈”。 姜黎的相貌就是周霏霏的放大版。因为本身就显小,加上保养得宜,年近四旬看上去也不到三十的模样。这样的姜黎,足以被称一声“女神”,更足以让周文忠毕生骄傲。 普世观里,男人是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的。 风韵犹存的美妇微微颔首,整个人如一株淡栀子,立在那里,便成了风景。 系着围裙的男人从厨房里伸出脑袋,冲妻女露出温和的笑:“黎黎,囡囡,你们回来啦。” 说着,他出了厨房,殷勤地接过妻子手里的袋子,埋怨道:“下次单位发东西,等我过去拿。这么重,你拎来拎去,还要接囡囡下课,哪里吃得消。” 周小曼瞥了眼姜黎弱柳扶风的细腰,心下哂然。是啊,姜黎可不比他前妻,再是一枝花,也能怀胎八月依旧挺着大肚子去周家下田,小满的当天在田头生下多余的她。 姜黎露出了个柔柔的笑,如姣花照水:“你上班多辛苦,哪能还再跑一趟。” 周霏霏调皮地笑了:“爸爸心疼妈妈,妈妈心疼爸爸。我们是互相心疼的一家人。” 周文忠弯腰,摸了下.身量还未长开的小女儿的脑袋,眉开眼笑:“我们囡囡练芭蕾舞也辛苦了。爸爸妈妈都心疼囡囡。” 一贯保持着二度微笑的姜黎这回也眉眼弯弯。 周小曼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没有人意识到房子里还有一个多余的她。没壳的蜗牛得给自己找一个家。 晚饭桌上泾渭分明。周霏霏的三餐是姜黎亲手做的。作为高级营养师,她会按照节气变化跟女儿体质制定三餐的食谱。 周小曼默默地挟了一筷子青椒土豆丝,没有看那盆香辣小龙虾。 管住嘴巴很难,但如果管不住的话,她这辈子大抵跟上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吃过饭后,姜黎带着女儿在客厅看新闻联播,进行英文对话。这是姜黎教养周霏霏的方式,胸怀天下事。 她的英文发音非常地道,是标准的伦敦腔。 周小曼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做什么。周霏霏进门时的话提醒了她,她小时候似乎非常痴迷“小霸王”,好像因为玩的时间太长,烧坏过一台电视机。 那时候他们住在姜家小洋楼里。周文忠平生第一次想要打她。他恨死了这个记载了他人生前半截的大女儿。她的愚蠢跟没眼力劲儿忠实地呈现了他过往的失败。 姜教授站出来皱眉:“小周,孩子有错误也该好好教,哪能高门大嗓。” 周文忠立刻涨红了脸。他又暴露了他粗鲁缺乏教养的出身。 回首往事,周小曼甚至有点儿同情这个男人。一个人想要完全消除过往留在自己身上的烙印,该有多难。风度翩翩的周总工,又不能真洗髓。这么多年,他演的那般辛苦,大约连他究竟是什么样子,都忘掉了吧。 她没有回房间,而是站在姜黎母女旁边,在她们讨论香港回归周年庆祝活动时,插了句嘴。她的英文水平甚至比不上读小学的周霏霏,简单的一句话还说的磕磕绊绊。 姜黎烟眉轻蹙,唇角浮起一朵浅笑:“袋子里有枇杷跟桃子,你自己拿去房间吃吧。明天我让你爸给你带薯片跟雪碧回来。” 周小曼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我吃饱了。” 姜黎一语不发,等待丈夫前妻留下的女儿说出要求。究竟是又想买新衣服了还是看上了什么新的游戏机。 周小曼张张嘴,说不出“我想跟你们聊天”的话。她沉默着拿出了自己的成绩报告单,声音艰涩:“我没有改成绩,我也不知道是谁改的。我再蠢,也不会将95改成88分。” 姜黎没有接成绩单,她面上还是一派温柔的笑:“拿去给你爸爸看吧,我不管这些。” 周小曼没有退缩,她盯着姜黎:“你是妈妈,爸爸不相信我,他只相信妈妈。” 客厅里愉悦的母女英文对话被迫中止了,空气有些凝滞。 周文忠收拾好了厨房,探出上半身,看大女儿杵在妻子面前,顿时满心不悦。他厉声呵斥道:“你烦妈妈做什么,自己回房反省去。” 当着妻子的面,他甚至没脸提小曼篡改成绩单的事。囡囡就做不出这样下作的事。 周小曼倔强地抬高了脑袋,扬了扬手里的报告单:“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事,你们为什么就不肯认真看一眼?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们浪费时间。” 姜黎微微皱了皱眉头,站起身牵小女儿的手,声音淡淡的:“我说过,我跟你爸爸各司其职,你的事,我不插手。” 说着,她准备领女儿回房间。 周小曼抢先一步,拦在了周霏霏面前,露出笑容来:“囡囡,你帮姐姐个忙,替我看一下。这分数到底是不是从95改成了88分。” 周霏霏本能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她觉得这个平常性子暴躁的姐姐,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周文忠气得面色青白。他恨这个补丁一样的大女儿不给自己长脸,非得露出锱铢必较的小家子气。 她果然完全继承了前妻的愚蠢跟不知进退。 他眼睛要喷火,怒气难遏:“谁吃饱了撑的,去改你的成绩单!” 周小曼充耳不闻,只盯着周霏霏,敦敦善诱:“囡囡,你告诉姐姐,这分数是不是从95改成了88分。” 周霏霏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母亲。 她跟姐姐不亲,也许是年纪相差了五岁,她们玩不到一起去。好像也没人要求她一定要跟姐姐亲近,小姑娘便随了自己的心意。反正,她的朋友们基本上独生。多出个姐姐来,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让她失望的是,母亲并没有伸出援手。是了,从小母亲就教育她,要外柔内刚,遇事决不能退缩。 九岁的女孩勉强从姐姐手里接过成绩单。她自小的认真性子,即使不情愿,也仔仔细细看了几个数字的笔迹。的确是从95分改成了88分。 周文忠摸摸小女儿的脑袋,满是自豪:“还是我们家囡囡聪明,比爸爸仔细。” 转过头来,他依旧皱眉训斥:“你先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别人非要改你的成绩单?好好看看你的评语,傲气不合群,不尊重师长,自以为是。你以为我开家长会时脸上很好看?” 周文忠还想接着训斥,姜黎已经捂着周霏霏的耳朵,眉头轻蹙着往房内走。 男人偃旗息鼓了。他有心追着妻女回房间,又害怕在周小曼面前着了相,一时间进退维谷。 看,足够的空间是多么的重要。在这样憋仄的房子里,她可怜的父亲连一展雄威的机会都没有。 周小曼一边看《新闻联播》,一边在本子上做记录。她记得,初中政治,是要考时政的。 等播天气预报时,姜黎母女才出房间。他们一家三口,准备去公园散步。 小时候,周文忠也曾愿意带周小曼一起出去散步。但那时候她黏着电视看《花仙子》,不肯动身。周文忠语气一重,姜教授夫妻就会护着周小曼,别勉强孩子。 后来等到搬出来立门户,不知怎地,当家做主的周文忠却彻底歇了这份心思。 周小曼麻利地收拾了家中的垃圾袋,努力在脸上堆出最讨喜的笑容,刻意调整出欢快的语气:“我跟囡囡一起散步去。” 两大袋垃圾拎在手里,给了她换鞋的勇气。 她不愿意被有意无意地边缘化。没有理由他们一家三口吃肉,连口汤都不让她喝。她得想办法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周文忠下意识地皱眉,他不愿意一家三口中杵进来一个周小曼。除了影响他跟妻女的感情外,这也跟他的教育理念不合。 他希望看到的是,大女儿在完全脱离姜家荫护的前提下,获得成功。他要证明,他的基因,即使没有岳家助力,也能出人头地。 孙喆吓了一跳:“吸血鬼选好了啊。还是大刚老师推荐的,那模特拿过好几个奖,很不错的。” 化妆师翻白眼:“滚蛋吧你,就是这个,吸血鬼,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吸血鬼。” 周小曼被稀里糊涂地拉着去换衣服,然后上妆。 程明明拽着川川的胳膊,怒不可遏:“眼睛珠子要黏在人家身上了吧。那就是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了。你看她走路的样子,一扭一拐的,正经人哪里会这么走路。成天搔首弄姿的,就会勾引人。醒醒吧,你们男的就是眼睛瞎了。” 川川不耐烦地甩着胳膊,低斥道:“你别发神经!人家又没惹你。” 程明明简直要跳起来了:“她都勾引你了,怎么叫没惹我?!成天端着,好像多高贵的样子,不过就是烂货一个,就会装!” 川川拽着她去走廊,低吼道:“你闭嘴,你还想不想有钱看电影了?” 周小曼沉浸在回忆里,如坠冰窟。从一开始的孤立到后面的霸凌。她跟游魂一样,在学校里被不断地欺负。零花钱被抢走,被逼着给同桌写作业,走在路上被突然推倒,伴随着欺辱的,是旁观者快活的笑。 那一幅幅画面仿佛活了一样,即使她不闭上眼睛,它们也会不怀好意地狞笑着,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穿着印有“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字样校服的少女,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两个女生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旁边人围观起哄,不时有人大声叫好“扇狠点儿,让她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有老师经过,被告知他们在玩游戏后,就漫不经心地走了。 同样是这个少女,穿着棉服,被拽到厕所里,强行压在水龙头上冲洗脑袋。班主任过来用卫生间,她们说她头上掉了鸟屎,她们帮她清洗。班主任恶心地皱皱眉,走了。 历史课上,老师说明朝严嵩父子的轶事,说到严世蕃吐痰,必定要吐在赤身裸.体的美貌侍女的口中,称为“美人盂”。下课后,一堆人围着她,强迫她跪在教室后面,掐着她的下巴张开嘴,全班人都笑嘻嘻地往她嘴里吐痰。 她向老师求助,老师调查的结果是她在撒谎,所有人都说没这回事。 她哭着找姜黎,可不等她开口诉说遭遇,姜黎先态度冷淡地告诉她,她的事情,由她爸爸处理。 姜教授夫妻眼睛全在周霏霏身上,得意于小公主拿了芭蕾舞比赛的奖牌,书法作品也被送到日本去参展了。周小曼的话才刚开口,黎教授就笑着表示,她爸爸会负责好她的教育问题。 周文忠只会骂她,呵斥她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博取大人的关注。好端端的在学校里上课,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只有一到她身上,永远那么多事。如果真有人对她不友善,也是她不懂得如何跟人好好相处。她应该做的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去好好自我反省,掌握与人相处的技巧。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帮她。 专家振振有词地说,那些校园霸凌事件的受害者集中特点是:胆小怯懦没有朋友,缺乏与同龄人沟通相处的技巧。 多么完美的特点总结啊。谁让你有这些特质的。 为什么你被挑中成为被欺凌的对象,肯定是你有哪里做错了。要么你穿错了衣服,要么是你选错了发型,总之,你肯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世界是多么的公平公正,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哈哈,多么美好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为什么还需要法律警察,还需要司法机关呢!老天爷明明可以事无巨细地做出所有公平公正的裁决。 孙喆亢奋不已,被遗落人间的小吸血鬼从开始的孤独迷茫甚至脆弱无助,到中间的惊愕无措,再被激发出嗜血的强大力量。太棒了,这是可以摧毁一切的愤怒的力量。 化妆师在边上惊呼:“太完美了。喆喆,你必须得相信我,这就是最完美的吸血鬼。很好,就是这种燃烧的状态,我们还可以来一组堕落的火精灵。” 周小曼又被推去换了另一套衣服,然后脸上多了几道油彩,头上也被抓了个说不清风格的新发型。从吸血鬼就一下子变成了精灵。周小曼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大概都不是人吧。 她这一下午,摆造型摆到身体都快拗断了。好在她的身体有练艺术体操的底子,拗出的造型连她自己从镜子看到了都吓了一跳。结果这幅眼睛溜圆的惊愕模样也被抓拍了下来,是受惊的精灵。 到了傍晚六点钟,周小曼的拍摄任务终于结束了。虽然只拍了半天,究竟会选用几张照片还不定,孙喆还是给了周小曼五百块钱,算是开门红的意思。 周小曼愣了一会儿,才从孙喆手里接过钱。她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干活拿钱的感觉了。工作以后,工资打进银行卡里,感受没有拿着现金强烈。 孙喆心情相当不错。他连挑选照片都顾不上了,决定先请灵感的缪斯吃顿饭。 周小曼摇摇头,她没什么胃口,唯一想喝的可乐,现在还不能碰。愤怒的情绪宣泄完毕以后,她没有觉得更轻松一些,反而因为一下子空了,整个人不知所措起来。 先付钱给川川吧,好歹人家等了一下午。周小曼看着手里的文化衫。她刮破的连衣裙,已经被好心的服装姐姐给缝好了。 周小曼从包里掏了五十块钱出来。这是她一早准备好的。就算今天情况不顺利,碰到了骗子,没拍成照片。但川川陪她走了一遭,她就不能让人家白走。 周小曼找遍了工作室,也没看见川川人影。 管服装的姐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找什么呢?你那两个朋友,早走了。” 周小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们走了?” 服装姐姐点点头:“是啊,那个女的发了脾气,然后那个男的也追着跑出去了。” 周小曼气得七窍生烟,她有种遭到背叛的羞耻感。她的感情是没有价值的,她付出的信任也没有价值。 孙喆收拾好了东西,笑眯眯地过来招呼周小曼:“走吧,总要吃点儿东西嘛。水果沙拉怎么样,拿酸奶代替沙拉酱。” 周小曼原本还想拒绝,她不习惯于跟别人关系太亲近。然而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轻易得罪雇主,她需要这份外快,她需要钱。 她用IC卡给姜教授家打了电话,借口体操队晚上聚餐。她吃过饭再回去。 孙喆选了家口味清淡的馆子。他长期跟模特儿合作,知道这些人吃口青菜都要先用面纸将油吸干净。 周小曼的晚餐是一份黄瓜,沙拉酱用酸奶代替,里面放了半只西红柿。她的情况算好的了,起码蔬菜不忌口。像易胖体质的丁凝,连吃菜叶子都要数着。 孙喆先夸奖了一下她今天下午的表现,实在出乎他意料的完美。她呈现出来的状态,比她的五官比她的身材更美。他兴致勃勃地问她有没有兴趣签一家模特公司做代理,以后可由对方帮忙接活,这样才好长做长红。 325|奥利奥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跟川川约好了, 下午一点钟碰头,然后结伴去摄影工作室。 川川吃过午饭,就等在了小区门口。结果他还没等来那个奇怪的研究所女孩,先等到了自己的女友程明明。 程明明剪着短发,打扮的跟《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女主角小明一样。川川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好端端的, 干嘛要模仿一个被刀子捅.死的人。 不过大概女生都是神神道道的吧。那个研究所女孩也不是奇奇怪怪的。 程明明想让男友陪她去看电影, 她想看《我的野蛮女友》。 川川犯难地掏掏口袋,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程明明泄气地嘟起了嘴。她最愤恨的就是这一点, 电影里的小明永远有男人愿意为她掏钱, 还有警备司令的儿子呢。可是到了她这里,男人们都只会占便宜, 全是铁公鸡。 川川安慰她, 他接了个私活,等有钱了再去请她看电影。 程明明激动起来, 问他是不是终于想通了,跟着坤哥混了。他身手那么好, 就不应该浪费了。 川川皱起了眉头。他不愿意跟什么坤哥搅和在一起,他有不甚清晰的大概念, 那是不对的。跟平常说的混着玩不是一回事。 周小曼走到小区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皱着眉头的少年的脸。都说平头是最考验男生颜值的, 这个男孩子无疑有着一张不错的脸, 几乎可以称之为英俊了。 她哑然失笑,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看过男性的脸了。 她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父亲,据说年轻时非常像老牌电影明星金焰。好像有种说法,女性一生对男性的印象都会受到父亲的影响。显然,周文忠对于她的影响,是负面的。 程明明看到周小曼时,立刻如临大敌。她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糟了糟了,她肯定告诉川川了。 周小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明明一把推了个踉跄。短发少女恶狠狠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婊.子,烂货一个,也好意思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拨离间,专门在背后胡说八道,好勾引男人。你要不要脸,贱货!马桶刷都刷不干净你的嘴!” 川川尴尬不已,出声呵斥了一句:“你别乱讲话。” 程明明立刻躁狂了,伸手抓伤了男友的胳膊。她长长的指甲立刻在川川的小臂内侧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她大吼大叫:“明明是烂货,你不长眼睛看吗?” 周小曼朝后面退了一步。那句马桶刷子,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她被好几个女生按在水龙头下面冷水淋头。这个短发的女生拿了厕所里的马桶刷子狞笑着走来。绝望的自己跟跳楼的小诚的脸融合到了一起,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连连往后退。 一阵风呼啸而过,周小曼被拽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川川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神经,想死的话跳楼去,别讹诈人家开车的。” 惊魂未定的出租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咒骂了两句,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的走了。 程明明嘲讽地盯着周小曼被车子蹭破的连衣裙,冷笑道:“知道你最会卖骚,想在大街上脱衣服,自己动手脱啊!是不是没有男人动手,连衣服都不会脱?” 周小曼这时候才觉得背后一阵凉,还有些刺痛。 川川一边骂骂咧咧地让女友闭嘴,一边脱了自己的文化衫丢给周小曼。 周小曼没办法看清自己有多狼狈,赶紧道谢,将文化衫罩在了身上。她刚才差点儿就撞死了自己。 川川烦躁地皱着眉吼女友:“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舌头怎么这么长!废话哪有这么多!” 程明明拽着男友的胳膊,警惕地盯着周小曼,就跟个害怕被抢走糖果的小女孩一样。她此时委屈可怜的模样,跟那张逼迫着同学拿马桶刷刷牙的狰狞面孔,仿佛是两个人。 周小曼感觉浑身的力气跟被抽走了一样。为什么不反抗,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不反抗。不,她反抗了,然后就跟《人间失格》里的小诚一样,遭受更多的打击报复。 她打着哆嗦,面色苍白。连抱怨她发神经撞车的川川都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舒服吗?那你今天还去不去拍照片。” 拍照片等于挣钱。这两个字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她居然又支撑了下来。周小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拍,为什么不拍。”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周小曼上了公交车。她只肯刷川川的车费,至于他那个女朋友,自己想办法去。 程明明恨死了周小曼。她厌恶极了周小曼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她干净高贵,明明就是脏货烂货。她摸遍了身上的衣兜,也没找到一块钱的钢镚儿。 川川难堪得厉害,一直劝她好好在家待着。他忙完了就过去找她。 周小曼冷着一张脸,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她不会去给川川解围的。她要让这个男孩子知道,没有人会把面子送给他,面子只能他自己去挣。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最后还是个中年男人给程明明刷了公交卡,然后一直黏在她身边问东问西。 一幅幅画面,跟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在周小曼脑海中上映。她被拽着头发,从座位上拖下来,摔倒在地上,一只只肮脏的脚如泰山压顶。讲台上的老师有着一张木然的脸,嘴巴继续一张一翕,对教室里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周小曼下车的时候,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找到了工作室,第一件事就是借用卫生间,大吐特吐了一回。 程明明在后面冲男友笑得天真无邪:“她该不是怀孕了吧,吐得这么厉害。” 川川皱着眉头,满心不悦。他愤恨女友在公交车上跟那个老流氓打情骂俏。可是程明明非常冷酷地回复了他一句:“起码他帮我付了车票钱。” 周小曼洗了脸,面无表情地出了卫生间,朝川川丢下一句:“等着。” 孙喆正在跟朋友说话,他得意洋洋地炫耀,他发掘了一个火系精灵,如清晨沾着第一滴晨露的野玫瑰,美的热烈而肆无忌惮。 结果面色苍白的周小曼一出现,他第一句话就是:“操,你昨晚抢银行啦!看着跟个鬼一样。” 另两个朋友“吃吃”笑了起来,调侃孙喆眼光独特,挑选出来的火系精灵果然与众不同。 孙喆郁卒地盯着周小曼。江南女子多婉约,风木水火土,其他四系的精灵模特多好找,就差了一个火系精灵的模特。 他说不出现在的周小曼不是她需要的模特这种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为好。他烦闷地拽了下自己的头发,咬咬牙道:“等着。” 不管了,先把妆容画上,衣服换好,自己再想着调动一下她的情绪吧。 明明昨天最后一张照片,她就跟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一样。 周小曼被丢在了原地。其他两位摄影师的模特也到了。大家各自忙碌起来。 孙喆随手拿了本文化周刊给她,不抱什么希望的意思性安稳了一句:“放松点儿。漂亮脸蛋长大米,起码你长得好看。” 周小曼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配合地先翻看杂志。这一期的主题是少年电影,其中有一篇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专题。 她大学时,有一门选修课的老师在课堂上放过这部片子,遭到了不少人的厌烦。他们叫嚷着,正常人的青春哪里会这样。一天到晚不好好呆在学校里上课,非要自甘堕落,怪谁?那些导演编剧就是喜欢哗众取宠,非要装得多深刻一样。 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不正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放下手里的杂志,却被一篇影评《牯岭街的教育诗》里的话吸引了。 “所有的国中都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她也许不是最漂亮的,最清纯的,但是她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她是这个学校唯一的校花。 她被其他女孩子痛恨,不屑,鄙夷,被男生用下流的语言诅咒。但是,奇怪的是,她会进入每一个男生的春梦里,她是可以被破坏的,因为她最无耻。 毫无例外的啊,这样的女生,在每一所国中里的这样一个女生,她们都并不张扬和轻狂,她低着头走路,不跟任何人说话。在全校的注视中,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然而大约是天气太热了,妻子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略微侧了下身子,与他保持了一个台阶的距离。 楼下传来的防盗门撞击声跟男女对骂,成功地解救了这尴尬的一家人。 周小曼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跟周霏霏真的没什么感情,压根没话找话。毕竟在周文忠一再宣称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属于小女儿时,这个异母妹妹也理所当然。 周小曼没有立场指责周霏霏,但要说她对这姑娘有多少好感,那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走到三楼时,叫骂声就非常清晰了。女的骂男的吃软饭,还敢拿她挣的钱去养狐狸精。男的反唇相讥,骂她不守妇道,给他戴绿帽子。 还有人从三楼房里冲出来,嘴里喊着“哎呦呦,老哥老嫂,表吵表吵啦。” 劝架者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急于看好戏,来打发这个无聊的夏夜的心。另一家住户更是全家老小出动,一人手里捧着一瓣西瓜,一边吃一边往吵架的二楼走。 周小曼直接搂着周霏霏进怀,沉声道:“别听,脏了耳朵。” 她的记忆里,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机械厂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便日薄西山。本以为可以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交代在厂里的职工们,基本都成了没头的苍蝇。有技术有能耐挣得到钱的,赶紧另寻了门路,早早搬走。留在老厂区的,多半生活不如意。怼天怼地怼社会,成本太高目标太大反而无从下手。喝酒骂街打老婆孩子,倒是实打实的男儿雄风。 端着技术饭碗的研究所工程师们,从心底看不起这些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的下岗工人。据说当年工人阶级老大哥时,同在一个系统的研究所职工没少受老大哥们的气。一连两任所长都是倒在了机械厂革.命骨干的批.斗下,好几年的研究成果也被用来为社会主义添把火了。 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当然,更切实一点儿,是工程师们嫌弃小区原先的主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配置相当不错的小区环境。搞得一团糟。 周文忠眉头紧锁。他厌恶这些粗鲁蛮横的家伙,从骨子里淌出来的,就是没教养的血。男的窝囊,女的跋扈,令他浑身难受。 楼梯口上,已经围了一堆吃西瓜吮冰棒的看热闹的人。 有人一边劝架一边抽空点评吵架现场。 有年轻的女人笑着伸头透过老式的绿色防盗门,看客厅里的黑白电视机。哎呦,《薰衣草》开始放了。还是装了有线电视好,我们家的电视压根就看不清楚。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还讨论起来剧情。 原本沉闷无聊的夏夜,一下子竟然无比生动活泼了起来。 甩门而出的男人大约是觉得被指责抛弃妻儿,很没面子。他干脆跳起脚来叫骂:“这还不晓得是不是我的种呢!” 女人拍着桌子,又哭又闹:“你嫌我了,你个龟儿子也有脸嫌弃老娘!当年厂里不要你,你连个屁都不放,就晓得在家里躺尸。老娘不想办法出去挣钱,饿死你们爷儿俩啊!你们有没有良心?川川,你个死人啊!这个龟儿子骂你杂种,你是不是他的种啊。” 说话间,看似瘦小的女人已经一把拽着一直躲在房间里的儿子,直接推了出去。块头比爹妈都高的少年重重的撞到了防盗门上,竟然硬生生将钢铁门给撞开了,吓得扒着防盗门正看男女主角久别重逢的少女赶紧尖叫着往后退。 这番闹腾中,电视机里传来的“当秋天再来的时候,你要我笑着去爱去拥有……”显出了突兀的近乎于搞笑的色彩。 那个被唤作川川的少年,大概是为了避免撞到年轻女子的身上,硬生生拽着门锁折了个方向,往楼梯上冲了两步,半跪在企图护着周霏霏往后退的周小曼面前。 周小曼正在叮嘱女孩:“把耳朵堵上,闭着眼睛,我们等会儿再下去。” 此时她们进退两难。这边的住户基本上三世同堂,全家出动,光三四两层看热闹的人,就可以堵死了她们的后路。 川川愠红的面上显出了惨白。他的父母,他的家,连不相干的人碰到了,都不好意思听,不好意思看。 周小曼被川川吓了一跳。少年比她记忆里的样子要稚嫩一些,但嘴唇上方,已经冒出了绒绒细毛。 这是个小豹子一样的少年,古铜色的皮肤下,藏着的是一颗急于脱离困境的心。他的眼睛还清亮锐利,没有记忆里的萧索冷漠。 周小曼并不想看到川川在自己面前跪下。然而大约是他摔得太狠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旁边嘴上说着劝解话的人不少,却不曾有任何一人对他伸出援助之手。 姜黎总算突破重围,挤到了女儿面前。周文忠的步伐都要比她慢半步。她沉着脸,从周小曼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女儿。 周霏霏从眼缝中看到了妈妈,连忙强调:“我听姐姐的,捂着耳朵,没听也没看。” 被强调了功劳的周小曼空出了手,赶紧去扶川川。让她庆幸的是,身处窘境的少年没有迁怒到她身上,还礼貌地道了声谢。 他现在希望的,应该是所有看热闹的人统统消失吧。 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听母亲在大庭广众下哭诉自己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洗澡堂子出卖女人最原始的资本,而他的父亲,就守在门口等妻子“下班”。也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在母亲如此挣钱买下出租车牌照后,他开车发财了,就拿妻子的付出当成不贞的把柄。 周小曼只简单说了句:“你去医院看一下膝盖吧,最近都别干让膝盖吃力的事。” 她没有等川川回答。她的印象中,这是话非常少的少年。这个人,曾经给过她前世少有的温暖回忆。 周文忠已经护着妻女走到了前面,等周小曼匆匆赶上时,他皱着眉头道:“少搭理这些人。” 周小曼轻松将垃圾袋丢进垃圾房,淡淡道:“他是我们学校的。” 周文忠一时间噎住了,憋了半天,才愤恨道:“学校里就没有好同学了?非得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真是自甘下贱。 最后一句话,因为妻女就站在前面不远,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种厌弃感却充斥着胸腔。果然是冯美丽生的蠢货,出了门就丢人现眼。 周小曼没有吱声,她照旧紧紧地贴到了周霏霏的身边,柔声道:“囡囡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周霏霏骄傲地挺起胸脯。她也是大人了,才不需要保护呢! 周小曼拿湿巾擦干净了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囡囡是小公主,姐姐会当骑士保护你的。” 姜黎微微皱了下眉头。她不动声色地揽住了女儿的脖子,将她带离了周小曼身边。 等到走出小区大门,她就开始跟女儿继续晚间对话。母女俩见到的汽车商店乃至别人牵着的猫狗,都是英文对话的材料。 周小曼在落她们半步远的地方。姜黎一直鼓励周霏霏表达自我,任何事情都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她不喜欢姜黎,但她得承认,这是个成功的女人,不仅拥有自己的事业,家庭也幸福美满。 其实这世间的对错本就模糊,谁是强者,谁就是对的。起码,人家活的比她滋润多了。 周小曼扯了扯嘴角,认真倾听姜黎引导女儿分析街边店铺的变迁。什么类型的店增多了,哪些店又在这几年间消失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偷听的人假装闲庭信步,却暗自竖着耳朵。她默默在心中大声说着答案,然后再和姜黎的提示做对比。旁听也是自我提升的方式。 慢慢来,一步步来,她总能不再害怕跟别人进行交流。 姜黎的目的地是市民公园,走路需要半个小时。平常他们或者散步,或者坐公交车,用几年的时间,差不多已经将这座城市各个地方走遍。这是姜黎的教育理念,女儿不仅要认识阳光下的这座城,也应该看到夜晚。 夏天的晚上,公园里比平常更加热闹些。各处都有摊贩,摆出来卖的基本都是些小玩具小饰品。周霏霏应着姜黎的要求,一个个指出各种商品的英文名称。 周小曼在边上听了,心底苦笑,很多名词,她闻所未闻。 她总以为是自己中学学校不如周霏霏,所以人生一步步走在下坡路上。可是现在的周霏霏才上小学四年级啊,她的英文水平就甩了自己好几条街。 326|女王(补全)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一只手拎着垃圾袋, 另一只手不请自来地揽住了妹妹的肩头,亲亲热热地护着身体不由自主发僵的小姑娘,往楼下走。 姜黎没有作声,静静地跟在后面。 周文忠自觉愧对了妻子,却不好这时候再把大女儿叫回头, 只能安抚地揽着妻子的肩头。 然而大约是天气太热了, 妻子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略微侧了下身子, 与他保持了一个台阶的距离。 楼下传来的防盗门撞击声跟男女对骂,成功地解救了这尴尬的一家人。 周小曼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跟周霏霏真的没什么感情, 压根没话找话。毕竟在周文忠一再宣称他所有奋斗的一切, 都属于小女儿时,这个异母妹妹也理所当然。 周小曼没有立场指责周霏霏, 但要说她对这姑娘有多少好感, 那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走到三楼时,叫骂声就非常清晰了。女的骂男的吃软饭, 还敢拿她挣的钱去养狐狸精。男的反唇相讥,骂她不守妇道, 给他戴绿帽子。 还有人从三楼房里冲出来,嘴里喊着“哎呦呦, 老哥老嫂,表吵表吵啦。” 劝架者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急于看好戏, 来打发这个无聊的夏夜的心。另一家住户更是全家老小出动, 一人手里捧着一瓣西瓜, 一边吃一边往吵架的二楼走。 周小曼直接搂着周霏霏进怀,沉声道:“别听,脏了耳朵。” 她的记忆里,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机械厂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便日薄西山。本以为可以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交代在厂里的职工们,基本都成了没头的苍蝇。有技术有能耐挣得到钱的,赶紧另寻了门路,早早搬走。留在老厂区的,多半生活不如意。怼天怼地怼社会,成本太高目标太大反而无从下手。喝酒骂街打老婆孩子,倒是实打实的男儿雄风。 端着技术饭碗的研究所工程师们,从心底看不起这些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的下岗工人。据说当年工人阶级老大哥时,同在一个系统的研究所职工没少受老大哥们的气。一连两任所长都是倒在了机械厂革.命骨干的批.斗下,好几年的研究成果也被用来为社会主义添把火了。 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当然,更切实一点儿,是工程师们嫌弃小区原先的主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配置相当不错的小区环境。搞得一团糟。 周文忠眉头紧锁。他厌恶这些粗鲁蛮横的家伙,从骨子里淌出来的,就是没教养的血。男的窝囊,女的跋扈,令他浑身难受。 楼梯口上,已经围了一堆吃西瓜吮冰棒的看热闹的人。 有人一边劝架一边抽空点评吵架现场。 有年轻的女人笑着伸头透过老式的绿色防盗门,看客厅里的黑白电视机。哎呦,《薰衣草》开始放了。还是装了有线电视好,我们家的电视压根就看不清楚。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还讨论起来剧情。 原本沉闷无聊的夏夜,一下子竟然无比生动活泼了起来。 甩门而出的男人大约是觉得被指责抛弃妻儿,很没面子。他干脆跳起脚来叫骂:“这还不晓得是不是我的种呢!” 女人拍着桌子,又哭又闹:“你嫌我了,你个龟儿子也有脸嫌弃老娘!当年厂里不要你,你连个屁都不放,就晓得在家里躺尸。老娘不想办法出去挣钱,饿死你们爷儿俩啊!你们有没有良心?川川,你个死人啊!这个龟儿子骂你杂种,你是不是他的种啊。” 说话间,看似瘦小的女人已经一把拽着一直躲在房间里的儿子,直接推了出去。块头比爹妈都高的少年重重的撞到了防盗门上,竟然硬生生将钢铁门给撞开了,吓得扒着防盗门正看男女主角久别重逢的少女赶紧尖叫着往后退。 这番闹腾中,电视机里传来的“当秋天再来的时候,你要我笑着去爱去拥有……”显出了突兀的近乎于搞笑的色彩。 那个被唤作川川的少年,大概是为了避免撞到年轻女子的身上,硬生生拽着门锁折了个方向,往楼梯上冲了两步,半跪在企图护着周霏霏往后退的周小曼面前。 周小曼正在叮嘱女孩:“把耳朵堵上,闭着眼睛,我们等会儿再下去。” 此时她们进退两难。这边的住户基本上三世同堂,全家出动,光三四两层看热闹的人,就可以堵死了她们的后路。 川川愠红的面上显出了惨白。他的父母,他的家,连不相干的人碰到了,都不好意思听,不好意思看。 周小曼被川川吓了一跳。少年比她记忆里的样子要稚嫩一些,但嘴唇上方,已经冒出了绒绒细毛。 这是个小豹子一样的少年,古铜色的皮肤下,藏着的是一颗急于脱离困境的心。他的眼睛还清亮锐利,没有记忆里的萧索冷漠。 周小曼并不想看到川川在自己面前跪下。然而大约是他摔得太狠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旁边嘴上说着劝解话的人不少,却不曾有任何一人对他伸出援助之手。 姜黎总算突破重围,挤到了女儿面前。周文忠的步伐都要比她慢半步。她沉着脸,从周小曼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女儿。 周霏霏从眼缝中看到了妈妈,连忙强调:“我听姐姐的,捂着耳朵,没听也没看。” 被强调了功劳的周小曼空出了手,赶紧去扶川川。让她庆幸的是,身处窘境的少年没有迁怒到她身上,还礼貌地道了声谢。 他现在希望的,应该是所有看热闹的人统统消失吧。 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听母亲在大庭广众下哭诉自己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洗澡堂子出卖女人最原始的资本,而他的父亲,就守在门口等妻子“下班”。也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在母亲如此挣钱买下出租车牌照后,他开车发财了,就拿妻子的付出当成不贞的把柄。 周小曼只简单说了句:“你去医院看一下膝盖吧,最近都别干让膝盖吃力的事。” 她没有等川川回答。她的印象中,这是话非常少的少年。这个人,曾经给过她前世少有的温暖回忆。 周文忠已经护着妻女走到了前面,等周小曼匆匆赶上时,他皱着眉头道:“少搭理这些人。” 周小曼轻松将垃圾袋丢进垃圾房,淡淡道:“他是我们学校的。” 周文忠一时间噎住了,憋了半天,才愤恨道:“学校里就没有好同学了?非得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真是自甘下贱。 最后一句话,因为妻女就站在前面不远,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种厌弃感却充斥着胸腔。果然是冯美丽生的蠢货,出了门就丢人现眼。 周小曼没有吱声,她照旧紧紧地贴到了周霏霏的身边,柔声道:“囡囡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周霏霏骄傲地挺起胸脯。她也是大人了,才不需要保护呢! 周小曼拿湿巾擦干净了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囡囡是小公主,姐姐会当骑士保护你的。” 姜黎微微皱了下眉头。她不动声色地揽住了女儿的脖子,将她带离了周小曼身边。 等到走出小区大门,她就开始跟女儿继续晚间对话。母女俩见到的汽车商店乃至别人牵着的猫狗,都是英文对话的材料。 周小曼在落她们半步远的地方。姜黎一直鼓励周霏霏表达自我,任何事情都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她不喜欢姜黎,但她得承认,这是个成功的女人,不仅拥有自己的事业,家庭也幸福美满。 其实这世间的对错本就模糊,谁是强者,谁就是对的。起码,人家活的比她滋润多了。 周小曼扯了扯嘴角,认真倾听姜黎引导女儿分析街边店铺的变迁。什么类型的店增多了,哪些店又在这几年间消失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偷听的人假装闲庭信步,却暗自竖着耳朵。她默默在心中大声说着答案,然后再和姜黎的提示做对比。旁听也是自我提升的方式。 慢慢来,一步步来,她总能不再害怕跟别人进行交流。 姜黎的目的地是市民公园,走路需要半个小时。平常他们或者散步,或者坐公交车,用几年的时间,差不多已经将这座城市各个地方走遍。这是姜黎的教育理念,女儿不仅要认识阳光下的这座城,也应该看到夜晚。 夏天的晚上,公园里比平常更加热闹些。各处都有摊贩,摆出来卖的基本都是些小玩具小饰品。周霏霏应着姜黎的要求,一个个指出各种商品的英文名称。 周小曼在边上听了,心底苦笑,很多名词,她闻所未闻。 她总以为是自己中学学校不如周霏霏,所以人生一步步走在下坡路上。可是现在的周霏霏才上小学四年级啊,她的英文水平就甩了自己好几条街。 不要自欺欺人了,其实你们的差距已经在无形中拉大到了,让你瞠目结舌的程度。 周霏霏看中了一个竹蜻蜓。周小曼主动掏出钱来买了两只,递了一只过去:“囡囡,咱们一起玩竹蜻蜓吧。” 她出门前,在房间抽屉里发现了钱包,还有些惊讶。待到想起一直到她知晓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前,姜教授夫妻都会定期给她零花钱时,周小曼百感交集。 那两位老人,其实对她始终心存善意。就算他们嘴上说着待她跟周霏霏一视同仁,却始终不自觉地区别对待,那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血浓于水。 婚礼上,男方家长通常会允诺,他们会将儿媳当成亲闺女一样看。但听这话的人,要是真傻不愣登的完全执行,多半是会被打脸的吧。 只是新娘子知晓自己并非公婆的女儿。当年的她却因为姜教授夫妻的坚持,一直到十五岁都不清楚自己的定位。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因为这个世界,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得到的评价可以截然相反。 周小曼转飞了竹蜻蜓,笑着看周霏霏:“囡囡,咱们比赛吧,看谁飞得远。” 周霏霏因为下楼的时候,周小曼护着自己,对这位姐姐生出了微妙的好感。刚才姐姐掏钱给她买竹蜻蜓时,大方爽快的样子也让她高兴。她骄傲地一抬小脑袋:“咱们来比赛!” 两人一路走,一路转着竹蜻蜓,笑闹个不停。中途起风了,周霏霏的竹蜻蜓飞到了周文忠身上。 因为距离远,加上又是周小曼主动跑过去帮周霏霏捡起竹片,周文忠想当然地以为肇事者是这个不识眉眼高低的大女儿。他立刻皱起眉头来训斥:“疯疯癫癫的,别闹你妹妹。” 周霏霏笑着跑过来跟姐姐道谢,笑容甜甜。 周小曼拿湿巾帮她擦着额上的汗,笑道:“好玩吧。夏天跑跑出出汗,其实挺舒服的。” 因为膝盖上的伤,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跑步了。原来迎风奔跑的感觉,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姜黎微微垂了下眼皮,帮女儿掖好头发,柔声道:“你玩儿吧,出汗排湿气,是该多动动。” 周小曼牵着周霏霏的手往前面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没事儿啦,爸爸听妈妈的。” 周霏霏的回复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即使上辈子跟这个妹妹相处的并不愉快,可周小曼依然愿意试一试。毕竟,她现在看到的,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两人一路比赛着,跑到了前面的梅子林。已经跟周小曼混熟了的周霏霏偷偷和她咬耳朵,之前梅子熟的时候,好多人过来采梅子呢。 周小曼也笑着压低声音问:“好吃不?” 周霏霏笑得天真:“不好吃,可酸可涩了。” 她的竹蜻蜓飞歪了,往梅林里面去了。周霏霏发出了一声遗憾的轻呼。 周小曼笑着将自己手里的竹蜻蜓递给她:“你玩吧,我去捡。你别干站着,动一动,不然蚊子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说着,她在小姑娘“你才细皮嫩肉呢”的娇嗔中,笑着去捡竹蜻蜓了。此处的白玉兰路灯坏了,只有矮小的绿色灯柱。她沿着竹蜻蜓飞去的方向找。公园里几乎可以算得上沸反盈天了,她倒是并不担心安全问题。 周小曼在梅树的枝丫上发现了竹蜻蜓,但她此时块头差一些,够不着。 周霏霏在鹅卵石小路上喊:“姐姐,你找到没有?” 周小曼灵机一动,她是够不到竹蜻蜓,她可以把周霏霏给抱起来,利用两人身高的叠加将竹蜻蜓拿下来啊。 小姑娘笑嘻嘻地被举高高,手一挥,竹蜻蜓倒是掉下来了。但今晚风大,轻飘飘的竹片又被卷着掉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周小曼放下了笑得脸通红的周霏霏,笑道:“行了,我去捡。你回大路上去,这边蚊子多。” 梅树挡住了直行的道路,她绕了小半圈,中途还惊到了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才捡到竹蜻蜓。 那女的也许是害羞,看了她经过,立刻将脑袋撇到了边上。那男的倒是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在她脸上转了好几转。 周小曼微微皱眉,她厌恶被这样盯着瞧。拿到了竹蜻蜓,她就赶紧往大路上跑了。 转头的女子这才敢把脸露出来,语气有些焦灼:“糟了,肯定是被这贱人给看到了。都怪你,我说去电影院,你非要来这里。这婊.子跟川川住一栋楼。” 被指责的男人丝毫没有安抚她的意思。去电影院难道不需要买票,谁掏钱?他看着周小曼离去的方向意味深长:“哟,这就是周小曼,长得不错啊。难怪你一天到晚针对人家。那个川川算个球。老子站在他面前操.你,他都不敢放个屁。” 女子气愤起来:“你再这样讲话,我以后都不跟你玩了。” 男人立刻放软了语气:“别啊,小明。放心,你能掌控好你的小四。” 后面的话语模糊起来,有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跟女子低喘间隙的怨怼:“你去摸就是了。她哪里没被摸遍啊。曼娜不就是喜欢被人摸嘛。” 童乐却是像找到了可以聊天的伙伴,也不嫌公交车的噪音大,兴致勃勃地追问下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你跟你男友吵架了?”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男孩子实在是吵死了。她没好气道:“我没有男朋友。” 童乐撇撇嘴:“那你还敢冲人家大吼大叫,当心人家揍你啊。” 周小曼跟他说不清楚,索性转移了话题:“你呢,吃过饭没有?晚上出门有什么事儿?” 童乐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日文原版书,饶有兴致地跟周小曼介绍,这是他托人带回来的日文原版小说,非常精彩。 “我看了一大半了,还在不断地返回头去修正我一开始的看法。简直是不可思议,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现在觉得那个受害者凶手很有可能压根不是受害者,他就是凶手。” 周小曼听他说了半天剧情以后,直到下公交车,才试探着猜测:“这是东野圭吾的《恶意》吧。” 童乐愣了一下,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国内还没有译本啊?你不是不会日文吗?” 周小曼眨了下眼睛,睁眼说瞎话:“是体操队有人说给我们听过,她阿姨家的表姐是日语系的学生。” 童乐来了兴趣,特别认真地寻求周小曼的认同:“精彩吧,我都看愣了。” 周小曼点点头。其实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小说里的一句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看他不爽!”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恶意,可以毫无由来。说起来总有理由,但细细想起来,却常常不合逻辑。 童乐一直跟着周小曼到姜教授家门口,才“靠”了一声,抓抓脑袋,懊恼道:“我怎么跟着你回家了。” 周小曼抿嘴乐了。她落落大方地邀请对方进去喝杯茶,按了门铃。大约过了三分钟,黎教授才过来开门,见到这两个孩子,她笑了:“等急了吧,霏霏跟我们视频来着。快进来吧。” 童乐挑挑眉毛,奇怪地看周小曼:“咦,你没你外公外婆家的钥匙?” 黎教授有点儿尴尬,没接腔,就问童乐想喝什么。 周小曼笑了笑:“平常用不上。”她催黎教授赶紧回书房跟妹妹视频去,她招待童乐就好。 她何止是没有姜教授家的钥匙。后来,她上高中的时候住校。周文忠将家里门锁换了也没通知她。她每次回家都得趁家里有人的时候,否则就得一直等下去。住校生都渴望每个周末放假回家的日子,只有她,宁可一直待在寝室里。 童乐要了杯香薷饮,诧异地问周小曼:“哎,你不去跟你爸妈视频吗?真奇怪,他们都出去旅游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不去。” 周小曼将褐色的草药茶递给他,微微一笑:“马上要初三了啊。” 童乐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书房里传出的欢声笑语,他坐在客厅里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家人在视频,难道谁都没察觉到少了一个她吗? 他这时才恍惚意识到,周小曼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非常薄弱。他奶奶说起姜家的外孙女,压根就无需刻意说是哪一个,默认的就是那个才上小学的周霏霏。 明明周小曼是他的同龄人。奶奶在他面前说姜家外孙女儿,也该是说周小曼啊。 周小曼端了草药茶,又烫了葡萄招呼童乐吃。她自己则是捧着杯没有加糖的香薷饮,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下午又在摄影棚里折腾得不轻,她想自己应该是受了不少暑气。胸口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童乐一直在姜家待到两位老人结束了视频,笑容满面地出来,才打了招呼走人。他总觉得自己早早走了的话,留下一个孤孤单单的周小曼,很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童乐有种预感。即使不用招待他,周小曼也不会被叫进书房去跟父母还有妹妹视频。 这家人,还真是奇怪。 姜教授看着童乐离去的背影,小声问老伴:“这孩子,该不会是特意送小曼回家的吧。” 黎教授吃了一惊,迟疑道:“不会吧。我看这两次曾教授带着他到家里来,他也不怎么跟小曼说话的样子啊。” 老两口面面相觑,心里头却都有个疙瘩。这要是在他们这边待了没几天,周小曼早恋了。他们要怎样跟女婿交代。 周小曼还在收拾茶杯跟果盘,进厨房清洗。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经让姜教授夫妻觉得是一颗烫手山芋了。 她回了房,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种说不出的茫然。时间的流逝令她惶恐不安,她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收紧手指,握住的只有空空如也。 周小曼忍不住苦笑起来。她下意识地翻出了《语文基础手册》,一边扶腿站着练习一字马,一边背诵文学常识跟名句默写。等到一页书背完以后,她下意识地拿扶腿的手去翻页。令她惊讶的是,笔直树立的腿自作主张地小腿向前跌了下来,搭在了肩膀上。 327|心跳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今天姜教授没有课要上, 周小曼自己出的门。她先去体校练了一上午体操,下午体操队去给篮球锦标赛做暖场啦啦操表演时,不是正式队员的周小曼就请假了。她给薛教练的借口是,她想回去多看看录像带,早点儿学会体操动作。 周小曼并不敢肯定, 去当平面模特, 会不会碰上坏人。她甚至考虑过就是因为拍照片遇到了不好的事, 所以她才遭受了重大打击,甚至持续到大学时依然无力自拔, 不得不选择接受催眠, 将这些记忆全部清洗掉。 可是她想挣钱,她需要钱。经济不独立, 所有的独立都是白瞎。倘若上辈子她能够完全负担自己的生活, 又何必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撵出门,最终走上穷途末路。 这辈子, 她青春正好,膝盖上没有伤, 她甚至还有着出色的外表。不偷不抢不做亏心事不出卖自己的尊严,能挣钱的机会, 她为什么不能去主动争取,好好把握? 周小曼跟川川约好了, 下午一点钟碰头, 然后结伴去摄影工作室。 川川吃过午饭, 就等在了小区门口。结果他还没等来那个奇怪的研究所女孩,先等到了自己的女友程明明。 程明明剪着短发,打扮的跟《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女主角小明一样。川川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好端端的,干嘛要模仿一个被刀子捅.死的人。 不过大概女生都是神神道道的吧。那个研究所女孩也不是奇奇怪怪的。 程明明想让男友陪她去看电影,她想看《我的野蛮女友》。 川川犯难地掏掏口袋,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程明明泄气地嘟起了嘴。她最愤恨的就是这一点,电影里的小明永远有男人愿意为她掏钱,还有警备司令的儿子呢。可是到了她这里,男人们都只会占便宜,全是铁公鸡。 川川安慰她,他接了个私活,等有钱了再去请她看电影。 程明明激动起来,问他是不是终于想通了,跟着坤哥混了。他身手那么好,就不应该浪费了。 川川皱起了眉头。他不愿意跟什么坤哥搅和在一起,他有不甚清晰的大概念,那是不对的。跟平常说的混着玩不是一回事。 周小曼走到小区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皱着眉头的少年的脸。都说平头是最考验男生颜值的,这个男孩子无疑有着一张不错的脸,几乎可以称之为英俊了。 她哑然失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看过男性的脸了。 她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父亲,据说年轻时非常像老牌电影明星金焰。好像有种说法,女性一生对男性的印象都会受到父亲的影响。显然,周文忠对于她的影响,是负面的。 程明明看到周小曼时,立刻如临大敌。她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糟了糟了,她肯定告诉川川了。 周小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明明一把推了个踉跄。短发少女恶狠狠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婊.子,烂货一个,也好意思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拨离间,专门在背后胡说八道,好勾引男人。你要不要脸,贱货!马桶刷都刷不干净你的嘴!” 川川尴尬不已,出声呵斥了一句:“你别乱讲话。” 程明明立刻躁狂了,伸手抓伤了男友的胳膊。她长长的指甲立刻在川川的小臂内侧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她大吼大叫:“明明是烂货,你不长眼睛看吗?” 周小曼朝后面退了一步。那句马桶刷子,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她被好几个女生按在水龙头下面冷水淋头。这个短发的女生拿了厕所里的马桶刷子狞笑着走来。绝望的自己跟跳楼的小诚的脸融合到了一起,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连连往后退。 一阵风呼啸而过,周小曼被拽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川川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神经,想死的话跳楼去,别讹诈人家开车的。” 惊魂未定的出租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咒骂了两句,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的走了。 程明明嘲讽地盯着周小曼被车子蹭破的连衣裙,冷笑道:“知道你最会卖骚,想在大街上脱衣服,自己动手脱啊!是不是没有男人动手,连衣服都不会脱?” 周小曼这时候才觉得背后一阵凉,还有些刺痛。 川川一边骂骂咧咧地让女友闭嘴,一边脱了自己的文化衫丢给周小曼。 周小曼没办法看清自己有多狼狈,赶紧道谢,将文化衫罩在了身上。她刚才差点儿就撞死了自己。 川川烦躁地皱着眉吼女友:“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舌头怎么这么长!废话哪有这么多!” 程明明拽着男友的胳膊,警惕地盯着周小曼,就跟个害怕被抢走糖果的小女孩一样。她此时委屈可怜的模样,跟那张逼迫着同学拿马桶刷刷牙的狰狞面孔,仿佛是两个人。 周小曼感觉浑身的力气跟被抽走了一样。为什么不反抗,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不反抗。不,她反抗了,然后就跟《人间失格》里的小诚一样,遭受更多的打击报复。 她打着哆嗦,面色苍白。连抱怨她发神经撞车的川川都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舒服吗?那你今天还去不去拍照片。” 拍照片等于挣钱。这两个字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她居然又支撑了下来。周小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拍,为什么不拍。”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周小曼上了公交车。她只肯刷川川的车费,至于他那个女朋友,自己想办法去。 程明明恨死了周小曼。她厌恶极了周小曼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她干净高贵,明明就是脏货烂货。她摸遍了身上的衣兜,也没找到一块钱的钢镚儿。 川川难堪得厉害,一直劝她好好在家待着。他忙完了就过去找她。 周小曼冷着一张脸,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她不会去给川川解围的。她要让这个男孩子知道,没有人会把面子送给他,面子只能他自己去挣。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最后还是个中年男人给程明明刷了公交卡,然后一直黏在她身边问东问西。 一幅幅画面,跟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在周小曼脑海中上映。她被拽着头发,从座位上拖下来,摔倒在地上,一只只肮脏的脚如泰山压顶。讲台上的老师有着一张木然的脸,嘴巴继续一张一翕,对教室里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周小曼下车的时候,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找到了工作室,第一件事就是借用卫生间,大吐特吐了一回。 程明明在后面冲男友笑得天真无邪:“她该不是怀孕了吧,吐得这么厉害。” 川川皱着眉头,满心不悦。他愤恨女友在公交车上跟那个老流氓打情骂俏。可是程明明非常冷酷地回复了他一句:“起码他帮我付了车票钱。” 周小曼洗了脸,面无表情地出了卫生间,朝川川丢下一句:“等着。” 孙喆正在跟朋友说话,他得意洋洋地炫耀,他发掘了一个火系精灵,如清晨沾着第一滴晨露的野玫瑰,美的热烈而肆无忌惮。 结果面色苍白的周小曼一出现,他第一句话就是:“操,你昨晚抢银行啦!看着跟个鬼一样。” 另两个朋友“吃吃”笑了起来,调侃孙喆眼光独特,挑选出来的火系精灵果然与众不同。 孙喆郁卒地盯着周小曼。江南女子多婉约,风木水火土,其他四系的精灵模特多好找,就差了一个火系精灵的模特。 他说不出现在的周小曼不是她需要的模特这种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为好。他烦闷地拽了下自己的头发,咬咬牙道:“等着。” 不管了,先把妆容画上,衣服换好,自己再想着调动一下她的情绪吧。 明明昨天最后一张照片,她就跟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一样。 周小曼被丢在了原地。其他两位摄影师的模特也到了。大家各自忙碌起来。 孙喆随手拿了本文化周刊给她,不抱什么希望的意思性安稳了一句:“放松点儿。漂亮脸蛋长大米,起码你长得好看。” 周小曼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配合地先翻看杂志。这一期的主题是少年电影,其中有一篇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专题。 她大学时,有一门选修课的老师在课堂上放过这部片子,遭到了不少人的厌烦。他们叫嚷着,正常人的青春哪里会这样。一天到晚不好好呆在学校里上课,非要自甘堕落,怪谁?那些导演编剧就是喜欢哗众取宠,非要装得多深刻一样。 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不正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放下手里的杂志,却被一篇影评《牯岭街的教育诗》里的话吸引了。 “所有的国中都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她也许不是最漂亮的,最清纯的,但是她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她是这个学校唯一的校花。 她被其他女孩子痛恨,不屑,鄙夷,被男生用下流的语言诅咒。但是,奇怪的是,她会进入每一个男生的春梦里,她是可以被破坏的,因为她最无耻。 毫无例外的啊,这样的女生,在每一所国中里的这样一个女生,她们都并不张扬和轻狂,她低着头走路,不跟任何人说话。在全校的注视中,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童乐也唬得不轻,周小曼脸色惨白,真跟鬼一样。他战战兢兢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干嘛啊你!” 周小曼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童乐却是像找到了可以聊天的伙伴,也不嫌公交车的噪音大,兴致勃勃地追问下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你跟你男友吵架了?”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男孩子实在是吵死了。她没好气道:“我没有男朋友。” 童乐撇撇嘴:“那你还敢冲人家大吼大叫,当心人家揍你啊。” 周小曼跟他说不清楚,索性转移了话题:“你呢,吃过饭没有?晚上出门有什么事儿?” 童乐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日文原版书,饶有兴致地跟周小曼介绍,这是他托人带回来的日文原版小说,非常精彩。 “我看了一大半了,还在不断地返回头去修正我一开始的看法。简直是不可思议,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现在觉得那个受害者凶手很有可能压根不是受害者,他就是凶手。” 周小曼听他说了半天剧情以后,直到下公交车,才试探着猜测:“这是东野圭吾的《恶意》吧。” 童乐愣了一下,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国内还没有译本啊?你不是不会日文吗?” 周小曼眨了下眼睛,睁眼说瞎话:“是体操队有人说给我们听过,她阿姨家的表姐是日语系的学生。” 童乐来了兴趣,特别认真地寻求周小曼的认同:“精彩吧,我都看愣了。” 周小曼点点头。其实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小说里的一句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看他不爽!”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恶意,可以毫无由来。说起来总有理由,但细细想起来,却常常不合逻辑。 童乐一直跟着周小曼到姜教授家门口,才“靠”了一声,抓抓脑袋,懊恼道:“我怎么跟着你回家了。” 周小曼抿嘴乐了。她落落大方地邀请对方进去喝杯茶,按了门铃。大约过了三分钟,黎教授才过来开门,见到这两个孩子,她笑了:“等急了吧,霏霏跟我们视频来着。快进来吧。” 童乐挑挑眉毛,奇怪地看周小曼:“咦,你没你外公外婆家的钥匙?” 黎教授有点儿尴尬,没接腔,就问童乐想喝什么。 周小曼笑了笑:“平常用不上。”她催黎教授赶紧回书房跟妹妹视频去,她招待童乐就好。 她何止是没有姜教授家的钥匙。后来,她上高中的时候住校。周文忠将家里门锁换了也没通知她。她每次回家都得趁家里有人的时候,否则就得一直等下去。住校生都渴望每个周末放假回家的日子,只有她,宁可一直待在寝室里。 童乐要了杯香薷饮,诧异地问周小曼:“哎,你不去跟你爸妈视频吗?真奇怪,他们都出去旅游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不去。” 周小曼将褐色的草药茶递给他,微微一笑:“马上要初三了啊。” 童乐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书房里传出的欢声笑语,他坐在客厅里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家人在视频,难道谁都没察觉到少了一个她吗? 他这时才恍惚意识到,周小曼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非常薄弱。他奶奶说起姜家的外孙女,压根就无需刻意说是哪一个,默认的就是那个才上小学的周霏霏。 明明周小曼是他的同龄人。奶奶在他面前说姜家外孙女儿,也该是说周小曼啊。 周小曼端了草药茶,又烫了葡萄招呼童乐吃。她自己则是捧着杯没有加糖的香薷饮,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下午又在摄影棚里折腾得不轻,她想自己应该是受了不少暑气。胸口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童乐一直在姜家待到两位老人结束了视频,笑容满面地出来,才打了招呼走人。他总觉得自己早早走了的话,留下一个孤孤单单的周小曼,很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童乐有种预感。即使不用招待他,周小曼也不会被叫进书房去跟父母还有妹妹视频。 这家人,还真是奇怪。 姜教授看着童乐离去的背影,小声问老伴:“这孩子,该不会是特意送小曼回家的吧。” 黎教授吃了一惊,迟疑道:“不会吧。我看这两次曾教授带着他到家里来,他也不怎么跟小曼说话的样子啊。” 老两口面面相觑,心里头却都有个疙瘩。这要是在他们这边待了没几天,周小曼早恋了。他们要怎样跟女婿交代。 周小曼还在收拾茶杯跟果盘,进厨房清洗。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经让姜教授夫妻觉得是一颗烫手山芋了。 她回了房,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种说不出的茫然。时间的流逝令她惶恐不安,她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收紧手指,握住的只有空空如也。 周小曼忍不住苦笑起来。她下意识地翻出了《语文基础手册》,一边扶腿站着练习一字马,一边背诵文学常识跟名句默写。等到一页书背完以后,她下意识地拿扶腿的手去翻页。令她惊讶的是,笔直树立的腿自作主张地小腿向前跌了下来,搭在了肩膀上。 镜中的女孩愕然瞪大了双眼。 周小曼知道自己柔韧性好。仅仅拉了一天筋,她今天上午的基础练习就丝毫不觉得吃力了。可是,她没想到,她的身体简直可以媲美柔术选手。这样的身体条件,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难怪薛教练会恨铁不成钢,丁凝会愤恨她暴殄天物。 也许,她未来的出路就是艺术体操。 第二天去体校练习时,薛教练提到了集训的事。往年周小曼都不参加,今年薛教练想让她拼一拼,起码冲一回全国赛。 周小曼没有跟往常一样顾左右而言他,只说回家跟大人说一声就行。 出乎她意料的是,姜教授夫妻对于她练习艺术体操持赞同态度。她不过提了一句,连想好的说服理由都还没出口,两位老人就笑着应下了。黎教授还积极帮她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亲自把人送去了体校。 328|她当然有兴趣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文忠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姜黎端坐在饭桌前, 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家里多出了什么,继续慢条斯理地用着营养餐。 进屋的人缩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往楼梯口后面的小房间走。 周文忠仿佛转了下头,习惯性皱眉。 她没有回头,都能感受到那种似乎在看一坨臭烘烘的烂泥巴的眼神。 如芒刺背, 她慌忙阖上了房门。 暂时安全了。 周小曼放松地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床板发出了“嘎吱”一声, 晃了晃,顽强地承受住了她。 狭小的房间给了她安全感, 不到八个平方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屋子, 从她毕业回乡后就成了她的避风港。 周小曼艰难地弯腰,从床头柜里扒出膏药贴在膝盖上。 大学时她被电动三轮车撞了, 当场跪在地上。她只觉得莫名羞耻, 加上不过腿上青了一块,便直接挥手让肇事的中年女菜贩走了。自己爬起来, 拍拍灰,继续去公园跑步锻炼。 直到半个月后疼得走不了路进医院才拿到诊断结果:半月板损伤、膝盖积水。 那个时候她已经慢跑了一个学期, 瘦了十斤,饮食跟睡眠都逐步恢复正常。她本以为自己要好了。 膏药的热辣穿过皮肤, 往骨头里面钻。生命力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开了最后一瓶可乐, 珍惜地喝了一口, 然后对着床头的布偶们露出一个笑容:“我们吃饭吧。” 三条斑点狗两只加菲猫还有一只鹦鹉跟乌龟玩偶乖乖地趴在床上, 看着周小曼近乎于虔诚地拿出袋子里的超大饭盒,打开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土豆牛腩、口水鸡、清蒸鲈鱼、剁椒皮蛋跟青椒炒茄子,还有半盒米饭。 单位里的人都知道,住大别墅的她养了好几只宠物,吃腻了猫粮狗粮,只爱吃普通饭菜。所以她每天中午要从食堂打包一大饭盒。 饭菜已经冷了,她拿热水泡了泡,过了一遍水后,又泡了第二回。待烫好筷子,一天里最惬意的晚餐时光开始了。 她觉得挺好,真的挺好。即使一事无成,即使跟坨烂泥巴一样毫无生气地活着;只要有饭吃,有床睡,就很不错了。 她大口大口地吞着拌了青椒茄子的米饭,不愿想今天下午被办公室主任找去谈话的事实。 机关要精兵简政,劳务外包,所以他们这些临时工得另谋出路了。 周小曼当时想的是,完了,以后一日三餐怎么办。 她不比聪明美丽的异母妹妹周霏霏,一眼就能看出远大前程。 用完最后的晚餐,周小曼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她得等那对夫妻上楼或者出门散步,才能趁机溜出去洗饭盒洗澡。 饭厅方向响起了椅子的挪动声,然后是拖鞋在楼梯上发出的“啪啪”声。那应该是周文忠上楼。姜黎跟幅油画一样,不会弄出这种不够优雅的响动。 又等了五分钟,确定外面没有一点儿动静后,周小曼放心地出了房门。 经过客厅的时,暗处突然传来周文忠的声音:“小曼,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小曼吓得差点儿把手上饭盒抛出去。那里头还有她剩下的鱼骨头肉汤拌饭,是准备给小区流浪猫美美的。 她战战兢兢转过头,不明白为什么一贯跟娇妻如胶似漆的周文忠,这回竟然没有双宿双栖;而是坐在沙发上,以一种发自心底厌烦却又不得不面上忍耐的纠结神色,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是飘忽的,似乎真看清楚了她,会刺痛他的眼。 周小曼小心翼翼地挪动到沙发跟前,聆听周文忠以一种话剧演员式的抑扬顿挫,沉痛地表达了身为父亲,他对一事无成的大女儿是多么的失望。 “但凡,但凡你能有囡囡的三分之一,我都不会这样难受。” 周小曼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据说真正的胖子是看不到自己脚尖的,她其实还有发展空间。 她茫茫然地想笑,周文忠为什么要失望呢?他有周霏霏这个才貌双全的小女儿,完全是一位成功的父亲啊。 她跟她的生母不过是《魔方大厦》里夏河银行一样的存在,是强行塞满负面的垃圾堆。剥离了所有不堪的周总工,就是新家庭里完美的贤夫良父。 难道他在愤恨,她的失败证明了他的基因与出身乃至一切根本配不上姜黎? 他跟姜黎不是灵魂的美好契合吗?为什么斤斤计较如此世俗的东西。 大学里唯一一次回家,也是在这间别墅里,这张沙发上。周文忠皱着眉头,以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姿态向她解释,为什么他会跟她的生母离婚。 大意为志同道合的人才能相濡以沫,没有共同语言的灵魂只能渐行渐远,长痛不如短痛。 墙壁上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正播放《亮剑》。 战地医院里,李云龙扯着嗓子瞪着眼:“去他妈的封建包办,你不乐意倒别跟人家上炕啊!嘴上说不乐意,炕照上,娃照生,啥都不耽误。咋啦,看着快解放了,他王副军长该换老婆了。” 二十岁的周小曼瘫软在沙发里头笑得几乎快断气,最后笑声成了嚎啕大哭。 三十岁的女人在面对自己血亲的斥责时,已经波澜不惊了。 周文忠扮演了半天痛心疾首的老父亲,唯一的观众麻木不仁。 他只得愤愤不平地转而用一种他最为习惯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宣布:他退休了,囡囡毕业回国去上海工作了,所以他们一家要搬去上海团聚,所以他要将这边的房子都处理掉,好去上海置业。所以周小曼不能再赖在家里,得自己出去找地方住。 周霏霏要回国,所以周小曼被扫地出门了。 他实现了他的诺言,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是他亲爱的囡囡的。 周小曼突兀地笑了,点了点头:“嗯,你们一家,你终于知道了啊。” 周文忠的脸剧烈地抽动起来,他愤怒地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烟灰缸朝她砸去:“老子从小把你养到大,到现在还让你啃老。老子没有任何事情对不起你!” 烟灰缸砸到了周小曼的肚子上,被她软软的肚子反弹回头,诡异地落到了真皮沙发里。她不觉得疼,只觉得可笑。她这位装模作样了一辈子的父亲,连发作一回都是这样的孱头。 周文忠不吸烟,因为姜黎讨厌烟味,水晶烟灰缸里没有烟头,地板连额外打扫一遍都不需要。 他没说错,除了这一回气急败坏拿烟灰缸砸她,他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他只是用他无所不在的厌弃眼神跟冷笑奚落,向她灌输了二十几年的“你就是个多余的废物”。 楼梯上静悄悄的,姜黎没有露面。 多年前,优雅的少妇慢条斯理地宣布:以后我不插手小曼的教养问题,我只负责囡囡。 自己是该有多蠢,才会在中考前夕亲耳听到堂姑说出口,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姜黎亲生的。 乡下到今天,还有老辈人觉得日本鬼子不错,给小孩糖吃呢。可恶的都是二鬼子。可不是么,脏手的凶神恶煞总有不入流的狗忙不迭地察言观色,上赶着做了。于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越发像尊端庄优雅的佛像。 周小曼的东西不多,到今天也就是大学时代的几件衣服来来回回的穿。两只箱子,就能装进关于她的一切。 她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周文忠没有象征性地挽留。反正他很快就要搬走,不用担心自己在小区里的名声。 他有娇妻爱女,自是幸福的一家人。 没有壳的蜗牛,得去寻找自己的房子。 周小曼走了没两步,美美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到了她面前,才发出微弱的“喵呜”声。她蹲下身子,将饭盒递到美美面前,微微一笑:“吃吧,这真的是最后一顿了。” 美美的前任主人去美国带孙子了。临走前将它转给了邻居养,然而邻居也搬走了。于是美美成了小区里的流浪猫。周小曼每天晚上都会喂它一顿,让它跟着挖社会主义墙角。 她站起身,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膝盖,叹了口气:“美美,我该走了。以后你小心点儿,别再被打了。” 美美居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身后。 她哭笑不得,好声好气地解释:“美美,真的不行啊。我自己都没地方住,怎么养你呢?” 小短毛猫异常执着地盯着周小曼,坚决不肯走。她无奈,只能弯腰,把美美抱上了行李箱。 行到小区广场时,有热心的阿姨拉着她说话,劝她赶紧找对象,想办法活动一下,起码弄个正式编制。 周小曼本能地想躲。生活不如意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突如其来的关心。被迫站在人堆中间,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别犯蠢。你好歹喊了姓姜的几十年妈呢。她能给你堂姐搞银行编制,为什么不能给你弄。说起来在公家上班。临时工能一样吗?就她落了个好听了。” “你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嘛。人家姜黎也没亏待小曼啊。” “呸!把人家妈挤走了,就该尽心尽力待人家孩子。霏霏在美国读博士,小曼在机关当临时工。真当人眼睛都是瞎的?我就看不起这对奸夫□□。要真正经人,小曼妈会挺着个大肚子堵到研究所?” “行了行了,老黄历了。你家老陈没评上职称,也不是老周一个人的问题。哎——小曼人呢。” “这孩子怎么跟个活死人一样,小时候又是跳操又是跳舞,活泛的很。现在蔫吧成什么样儿了。哎,别不信。你们来的晚,不知道。小曼现在是不能看了,小时候可比那个什么孙妍在好看多了。跳操省里都拿过奖的。人家教练选她进省队参加全国比赛,姓周的不让。不然小曼说不定就为国争光了。” 边上有人低声插嘴:“那是出了那事儿,小曼才不练体操的?” “别胡说八道,小曼初中就不练体操了。那个事时,她都要高考了。哎哎哎,这种事情太伤孩子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你们追着问,我可从来不提这些。” 周小曼在听到她妈大着肚子堵门时,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周文忠退下来了,自然有人替她义愤填膺了。她不怪任何人马后炮,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打算今晚先找家自助银行凑合一晚。明天,明天一定要赶紧找到房子租下来。她有美美,有伙伴,只缺少一栋房子装下她的家而已。 这条路,周小曼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还下起了大雨,她把毯子拿出来搭在拉杆上,让美美躲进去,聊胜于无。 可她最终也没找到自助银行,明明她记得,小区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 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她没能走到尽头。 丁凝冷笑了一声:“真是不一样啊,到哪儿都能让人开小灶。”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孙记者也想让你们去拍照片,不过我没同意。你们是拿着省队工资的,不能擅自行动。” 一下子,场上的少女们都噤声了。 周小曼则拿着这张名片陷入了沉思,她到底要不要去当平面模特呢。对被人围观的恐慌跟对钱的渴望,让她犹豫不决。 她需要钱,如果她要独立出去,钱是第一要素。 从体校出来以后,周小曼走路去老年大学找姜教授,然后再一起回家。她经过十字路口时,看到冷饮摊子,本能地想要买一瓶可乐。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她需要可乐帮助自己镇定下来。 周小曼刚把可乐瓶抓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拧开,手背就挨了重重的一下。 薛教练满脸怒气:“我说你怎么一下子跟吹了气球一样胖起来了。谁让你喝这种东西的?喝了会胖死,你难道不知道?” 周小曼吓得手一松,可乐瓶子掉在了地上。她想捡起来,结果直接被薛教练拖着往前走。她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见那个摊主捡起了可乐,擦擦瓶身,又放进了冰柜。她其实想说,教练,不喝也可以退掉啊,好几块钱呢。 薛教练一直拽她到林荫道上,才皱着眉头道:“小曼,我带了你八年,始终就没搞懂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你也不小了,要是再拖下去,你就是想出成绩也来不及了。你听教练一句,咱们拼一回,就拼下半年的全国锦标赛。咱好好练,能拿到全国个人前八,你起码是国家一级运动员。你的身体条件,糟蹋了,真的可惜。” 周小曼心一横,咬咬牙道:“教练,我想拼一拼,但是我真的忘了。我两个月前磕了下脑袋,就把体操动作都忘得一干二净。我本来想等好起来再过来训练的,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薛教练吓了一跳,连忙问她到底磕了哪儿,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脑子哪里受伤没。 周小曼摇摇头,睁眼说瞎话:“都查过了。我外公给找的脑科专家,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是我身体的本能好像还在。前两天我还侧空翻来着。可是我完全不记得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教授眉头紧锁,她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然而身体本能还在就好,就跟一个人忘了一支舞,但有舞蹈基础就不是问题。 周小曼被勒令以后都不允许碰碳酸饮料,得严格按照食谱来,连喝水都要控制。她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她上辈子能够胖成那样了。如果长期维持高强度的体育锻炼又严格控制饮食,一旦放纵的后果可以参考马拉多纳。 薛教练让她跟家长商量一下,再决定是否去当平面模特拍照片。周小曼却不愿意惊动周文忠。直觉告诉他,周文忠是不会同意的。他应该也不会允许她手里有多少钱。 没有可乐的安慰剂作用,又为是否去拍照片犹豫不决,周小曼整个人情绪都低落了下来。到了老年大学,姜教授还在跟他的学生们聊天。其实对这些有钱有闲的老人而言,来老年大学,更多的意义就是找人说话。 童乐坐在教室的后面,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日本原文书。见到了周小曼,说话的老人里有人笑着打趣:“小乐,你不用觉得无聊了,有漂亮小姑娘过来陪你了。” 周小曼很想翻白眼,然而只能低头装没看见。童乐则是毫不犹豫地在镜框后面露出了白眼球,低声抱怨:“真无聊。” 看到这个哈利波特一般的少年,周小曼心中一动,想到了解决方案。 她拍照时,可以带一个保镖过去。 吃过晚饭,周小曼借口有本书落在家里了,回了一趟工人小区。 川川家门口照旧围了一堆人,乐此不疲地吃瓜看热闹劝架嗑瓜子。那两位年轻姑娘也在,这回干脆直接将防盗门拉开了,要求将原本的新闻频道调到影视频道,她们要看《薰衣草》。最神奇的是,川川妈在跟丈夫吵骂不休的时候,居然没有忽略两位邻居的要求,真换了台。 周小曼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一切。今晚倒是没有争执形成川川的受精卵那个精子的来源,而是争先恐后地将儿子分成无数碎片,迫不及待地把优点归纳于自己的基因,缺点全部推给对方。 孩子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生物,因为他(她)的基因来源于父母双方。任何一方都可以将孩子的成就归功于自己,而失败推给对方。这是一件多么一本万利的事情啊。 川川依然没有走远。周小曼疑心他是害怕走远了以后,父母万一真动刀子砍死对方,旁边不会有一个真正阻拦的人。 他瞥了眼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周小曼,没吱声。他不知道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到底又想干什么。他一点儿也不稀罕周小曼对他的青眼有加,这让他感觉自己成了被研究的对象。 周小曼看着他指间的一点红光渐渐烧到了指缝,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烟头要烫到你了。” 川川咒骂了一声,丢了烟头,恶狠狠地瞪她:“你这人有毛病啊,闲得发慌,不能找点儿其他事情去做啊!” 昏黄的路灯下,他面孔的轮廓已经显出了棱角,却还是稚气未脱。于是他恶声恶气的言语,听上去就有了滑稽的味道。 周小曼非常认真地问他:“你会打架吗?” 川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嗤之以鼻:“我不打女人。” 周小曼点点头:“没关系,摄影师是男的。” 川川刚想骂她神经病,脱口而出的“脑子有病啊”就被她接下来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你想不想挣钱?” 她开门见山,每天付川川五十块钱,让他陪自己去拍照片。 329|时刻准备着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光柔韧性的训练就直接练到了十二点午休时候。其他人都能去食堂吃饭了, 尽管不过是酸奶、黄瓜跟番茄之类的东西,但比起被勒令断食的周小曼,已经不知道幸福成什么样子了。她瘫坐在垫子上,抿了口矿泉水漱口,然后喝了三口电解质饮料。这就是她今天的午饭了。 有人跑到体操馆的门口, 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周小曼正在练习横劈叉压腰, 要不是看到地板上多了道阴影, 还发现不了有人站在门口。她疑惑地抬了眼,只看到一双鞋子。那人见她要直起身体来, 连忙喊:“哎, 你别急,慢点儿, 别扭到了腰。” 周小曼慢慢直起上半身, 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缓缓露出来,目光直直落到了蹲在她面前的板寸头男生脸上:“你找谁?” 孟超只觉得头皮一炸, 她的目光就跟有形状一样,是实体, 直直戳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双眼睛,原本就匮乏的词汇量一下子撑不住了, 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开始是笑着的,现在脸上的肌肉几乎在抽搐了。 可怜的篮球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 才期期艾艾憋出一句话来:“那个, 我就是看你没去吃饭, 怕你不舒服来着。” 周小曼这回认出了他的声音,笑了笑:“没事儿,我就是得减肥呢。” 孟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体操队可真够狠的。都瘦成这样了,腿比我胳膊都细,还要减肥。” 周小曼只抿嘴微微笑,没有吱声。她不知道该怎样招呼这个男孩子,当着他的面再拉伸又总有点儿怪怪的,便蹲坐在了垫子上。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孟超额上全是汗水,又是天热又是紧张。 这个女孩子垂下了长睫毛,眼睛的压迫感就少了很多。现在她的模样,近乎于柔美且脆弱的。可是少年人依然浑身跟长了毛刺球一样不自在。 他手里捏着的半根黄瓜简直要被挤出汁水来了。他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依然词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漂亮的体操队员说话。他第二次伸手抹汗的时候,总算想起了黄瓜的存在,赶紧伸到周小曼面前:“那个,你好歹吃点儿黄瓜吧,这又不长肉来着。” 周小曼摇了摇头:“谢谢你,我不饿。” 她没说谎,因为天热,她的确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就是想要喝水,可惜教练严格禁止,喝下去多少水,就得体能训练出多少汗来,以水换水。 孟超这下子没辙了。他找不到新话题,又不甘心这么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干脆咬咬牙道:“要不,我帮你压腰?”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连忙谢绝:“不要了。今天上午,谢谢你了。” 孟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体操队的小姑娘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回体育馆。其实她们也能回宿舍好好睡一觉,但是大家更喜欢聚在一起说话玩闹。 丁凝一见孟超,便朝林琳努努嘴巴,示意周小曼的方向:“怎么到哪儿都少不了男的围着她转啊。这傻小子还拽着她跑步,回篮球队就是四百个俯卧撑。” 林琳笑着转了下眼珠子:“人家好看呗。” 丁凝撇撇嘴,心道,得了吧。要说好看,艺术体操队就没有不好看的队员。胳膊长,腿长,脖子长,脸小,这“三长一小”是挑选艺术体操队员的基本要求;加上长期的体形训练跟艺术修养熏陶,随便哪个姑娘拎出去,站在一堆人中都能脱颖而出。 周小曼这人吧,就是勾人。丁凝自觉这论断非常公正。这不是她嫉妒对方的天赋,而是这人站在那里就引得人想看一眼,再看一眼。感觉和吴彦祖似的,性.感魅惑,老叫人想入非非。 孟超一见体操馆里头的人多了,更加紧张了。 周小曼同情地看了这个窘迫不安的男孩子一眼,点点头道:“谢谢你了,你去忙你的吧。下午训练加油啊。” 孟超期期艾艾,赶紧点头道谢,丢下一句:“你训练时,小心别受伤。” 周小曼看着这人的背影匆匆离去,没有给什么反应,继续压腿练习。拉伸训练,一开始会觉得疼,到后面就是麻,可麻到极点以后,却又说不出的舒服。会让人觉得,其实没有极限,只要再加把劲儿,还可以突破极限。 体操队的女孩子们没有人过来跟周小曼打招呼。以前她虽然跟着训练,但一直是业余性质的,跟大家没有利益冲突,关系相形之下还算融洽。可现在照薛教练的意思,是要选这人进省队的。一场比赛,主力队员就那么些,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竞争。 这人怎么就突然又要专业练体操了呢。明明都已经十四岁了,要是真走专业道路,这个年龄全国奖都该拿了好几次了。 孟超一出体操馆,就被队里人抱着挤眉弄眼地追问:“哎,要到人家小美女的联系方式没有?没电话号码,QQ号也行啊!” 他摇了摇头,他压根就没敢提。他觉着那个叫周小曼的女孩子,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然后毫不意外的,板寸头少年被同伴嘲笑了,挺大的块头,老鼠儿的胆,直接问人要就是了,有什么好不敢。 其中有个叫孙强的队友还笑着表示自己可以代劳,帮他去要联系方式。 孟超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怪没意思的。 哪知道到下午六点钟结束训练的时候,周小曼就被人给拦下来了。孙强真跑去问她要电话号码了。 周小曼摇摇头:“抱歉,我没有手机,也没有QQ号。”她上辈子的QQ号还是上大学后申请的,除非工作需要,从来不用。 孙强笑眯眯地看着她:“别这么生分嘛,大家就是认识一下而已。” 薛教练换好了衣服出来,见状就皱眉,喊了一声周小曼。这些打篮球的臭小子,素质良莠不齐,没事儿就爱往艺术体操队边上凑。薛教练相当不喜欢这些人。 周小曼微微点了点头,掉头往薛教练方向去了。 孙强“操”了一声,悻悻道:“这姑娘,还挺傲的嘛。” 孟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只见到了人家姑娘的背影。他皱眉扫了孙强一眼,不悦道:“不是说了么,我不要了。” 孙强乐了:“你不要,还不带我自己要了。” 孟超的脸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啊你!把话说清楚!” 其他人一见架势不对,连忙过来劝:“哎哎哎,不至于,体操队好几个漂亮姑娘呢,哪儿真为这个打起来啊。” 周小曼还不知道自己又当了回红颜祸水。她正被薛教练耳提面命着加强锻炼。这八年的时间,周小曼的训练在薛教练眼里看来,纯粹属于白糟蹋天赋。 “必须绷紧了弦儿练。你算算,过两年就是奥运会。你今年要是拿了全国奖的话,说不定能被选去国家集训队。到时候再努力努力,进国家队也是有希望的。艺术体操这回事,第一要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第二就是看你挨不挨得住。” 周小曼这一下午都在做翻滚,到现在脊背疼得几乎不是自己的了。她们还让她减肥,她明明瘦的脊背上连能起缓冲作用的肉都没有了。她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可以的,我能撑住。” 等到回宿舍,跟她一间房的林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洗浴室洗澡。 周小曼摇了摇头:“算了吧,澡堂人太多了。我觉得头晕,就在卫生间里冲把澡得了。” 她去开水房打水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练的太猛了,胳膊疼得连拎水瓶都颤抖。孟超刚从澡堂出来,见状赶紧过去接下水瓶,吓得不轻:“你别逞强啊,这要是摔碎了,这种天,肯定烫伤了。” 周小曼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没用,她一直觉得自己力气挺大的。 孟超乐了,因为训练晒黑了皮肤,牙齿显得尤其白:“你那是练狠了,又不让吃饭,哪里吃得消啊。多少也得吃点儿啊,反正我觉得就你们吃的那些菜叶子,都长不了肉。” 周小曼笑了:“那食草动物,像是兔子啊,牛啊,难不成都不长肉了?” 孟超一下子又词穷了,只能打着哈哈笑。 等到宿舍楼下面,周小曼笑着冲他点点头,表示剩下的路程她自己来就行。 孟超颇为担心,但按照规定,男女生是不允许互相串门的。好在他碰上了洗好澡回来的女篮青年队的队员。他管人家叫姐,请人家帮忙给周小曼拎水瓶:“可惨了,我刚才看她差点儿就手一抖,水瓶摔碎在地上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女篮队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孟超:“行啊你,人家一天没吃饭你都知道。” 孟超这回没脸红,特别自然地说:“她们教练吼得可大声了,听不到才怪。” 周小曼没逞强,她的确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谢了孟超,又谢了这个被孟超称为“楠姐”的女篮队员,乖乖跟在人后面回了宿舍。 孟超几乎觉得中午时见到周小曼的第一眼是错觉了,这个女孩明明是这样的柔弱甜美。 楠姐瞅了眼周小曼的寝室,啧啧赞叹道:“果然不一样,我们打篮球的,是比男的更男的。你们练艺术体操的,那是比女人更女人。” 周小曼没吱声,只微笑,拿出今天早上黎教授装进她包里的苹果请楠姐吃。反正她现在被勒令起码得减掉十斤,苹果什么的,想都不用想了。 楠姐没有多逗留,只拿了只苹果笑着道谢,便告辞出了宿舍。 周小曼这才放下心来去卫生间冲澡。她不是怕浴室闷得慌,而是一直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赤.裸身体。大概是上辈子她太胖了,害怕别人异样的眼神。即使这辈子身材苗条,她依然不希望有人看到她的身体。 她冲了澡,又洗了头发。这一天的汗出的,头发要是不洗,肯定会馊掉。洗了一半的时候,林琳就回来了。她催促周小曼动作快点儿,晚上七点钟她们还得去上艺术课。 这也是周小曼愿意往艺术体操方向发展的主要原因。除了日常训练外,她们的课程还要上课,课程包括了舞蹈、音乐、绘画、化妆、礼仪、创编、美学等方面。即使是浅尝辄止,也算是艺术熏陶氛围十足了。 她上辈子留下的记忆里,一直是灰头土脸的,跟只肥硕的鼹鼠一样。 这辈子,她希望自己能真正的美起来。 不是漂亮,而是美。 起码,她要成为一个气质优雅出众的女人。 两位妙龄少女到达教室的时候,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老师是从艺术学院请来的,今天的课程内容教授化妆。老师先教她们如何判断人的脸型,然后告诉不同的脸型适合什么样的妆容。 “眉毛,眉毛非常重要。有的人眉毛生的淡,一没有妆,脸就跟老了十岁一样。脸型不一样,眉毛也不要一样。有的人配上柳叶眉好看,有的人就不能看了。” 说着,老师就开始随手在教室里指,哪个人适合什么样的眉毛。 看到周小曼时,她笑了:“你不化妆也行,因为你眉形生的好,看着就精神。” 其他队员全都转过脸来看周小曼。被盯着的人一时间有些不自在,本能地想要垂下脸去。 薛教练一直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没吱声,这回却厉声呵斥周小曼:“抬头挺胸!谁让你驼背含胸的。行立坐卧,皆有标准,时刻要有美的意识。” 周小曼被吓得脊背生凉,立刻挺直了腰杆。 这一节课,老师先从画眉讲起,最后说到了千万要注意与自身气质协调,选错了妆,效果还不如不化妆。然后大家先拿自己当模特,学着怎么遮瑕,怎么选择眉形。等到晚上下课时,人人都顶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出了教室。 330|市场话语权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餐桌上是沉默的, 与昨天的食不言不同,今晚的沉默带着死寂。周小曼心不在焉地捞着面条,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个萧索的背影。 上楼时,川川家的门是关着的,她不好过久停留, 判断不出里面是否有争吵。 晚饭后的散步, 因为姜黎情绪不高, 取消了。周小曼忍不住焦灼起来,她借着丢垃圾的机会, 下了一趟楼。 川川家又开始了拍桌子踢板凳, 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男男女女吃瓜看热闹,拉架说笑。两个年轻的姑娘, 还有扒着绿色防盗门缝隙看《薰衣草》, 沉浸在美好的偶像剧氛围里不可自拔。日历似乎没有翻页,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没差别。 时间在这里, 仿佛是静止的。 周小曼下意识地寻找川川的身影。她没看到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少年。也许他躲在房间里,暂时逃避着这份难堪。 一直到丢完垃圾, 她才无意间看见废弃的凉亭里,似乎有人的身影。 周小曼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认出了川川。不知道是不是路灯惨淡的缘故,他的脸分外惨白。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 因为晚风的方向, 送到了周小曼的鼻端。她轻声道:“你受伤了。” 川川胳膊上的口子还在渗血, 那是他爸拿酒瓶子砸他妈时,他拿身体挡了一下的结果。他妈趁机拿砧板敲了他爸的脑袋,一点儿亏也没吃。 少年嫌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多事,冷淡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周小曼沉默着,摸了摸口袋,确定下楼时带着的零花钱还在。她本来是准备趁机买瓶可乐的。家里可乐这回都搬到周家村去了。 她看了眼川川,低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她去药店买了药棉跟碘伏还有纱布胶带回来,轻声道:“其实你应该去医院。我借钱给你吧。” 川川活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周小曼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忍一下吧,我给你处理一下口子。我也没给别人处理过,效果不保证。” 川川奇怪地看着这个以前几乎没有交集的女孩。他知道她,机械厂子弟中学里唯一一个研究所职工的孩子。每天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连走路的姿势都露着一股“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的味儿。 他本来想拒绝的,可看到对方眼中那种说不出的萧索意味,到嘴边的话却神差鬼使地变成了:“你等一下,我们换个地方。不然被人看见,对你不好。” 川川带着周小曼来到了厂区的小公园。比起小区,这里的路灯更暗淡,人迹罕至。 他们坐在小亭子的台阶上,周小曼帮川川处理了胳膊上的伤口。她没有谦虚,给川川用碘伏跟药棉消毒口子时,对方疼得差点儿没一把将她推开。然而纵使笨拙,周小曼还是完成了止血包扎工作。 她将剩下的药棉跟碘伏塞给川川:“要是后面不出血了,接下来两天,你自己消毒就好,连纱布都不用盖了。” 川川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周小曼,冷笑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带你到这里来,你就过来了。” 难怪这姑娘在学校的名声不怎么好。 周小曼茫然了片刻。这里她认识。上辈子川川也带她来过这里。 那时她上高中,大年三十晚上,从周家村跑了出来。周文忠夫妻带着周霏霏还有姜教授夫妻,去国外旅游过年了。她没有钥匙,不得家门而入。天地茫茫,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漫天的烟火,那么璀璨那么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然而热闹是他们的,与她无关。 属于她的,只有彻骨的寒意跟无处为家的恓惶。 川川当时蹲在小区的绿化带边上,脸上有伤。他喝着啤酒,将夹着火腿肠的面包施舍给了她。他带着她到了这个废弃的小公园,将剩下的啤酒倒在台阶上,一语不发。 更早以前,他在她被小混混打劫的时候,帮过她一回:“行了,这我邻居,兔子不吃窝边草。” 大约是她的迷茫打动了川川,后者不再咄咄逼人,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就这么爱管闲事?” 周小曼笑了一下,答非所问:“我傍晚回家时,看到你出小区了。” 川川抬头看星空,闷声道:“给我爸买酒去了。” 周小曼点点头:“嗯,他们好像又吵架了。” 川川烦躁地想抓头发,结果扯动了胳膊上的口子,疼得他“嘶”了一声。 周小曼无声地笑了,好心地劝他:“你别动了,不然又要渗血了。” 川川愤恨道:“早晚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周小曼点点头:“早晚有一天,我也会离开。” 川川嗤笑起来:“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就是无病呻吟。爸妈逼你们多弹一个小时的钢琴,就好像天塌了一样。” 周小曼也笑了:“我不会弹钢琴,我没学过。” 川川被噎住了,转而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周小曼叹了口气:“我想买一栋房子,最好是别墅,我喜欢宽敞的地方。最起码的,我先得想办法离开这所学校。” 川川冷笑:“也是,鹤立鸡群格格不入。你跑去我们学校显摆什么。你这种人,怎么会看上我们那种垃圾学校。” 周小曼一时间茫然,她无法跟川川解释,她为什么非要转学。她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遭遇了什么,只是心中那个声音一直在催促她远离。 她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那么你呢,你离开准备去哪里?” 川川咒骂了一声,已经不耐烦跟周小曼交谈下去,只含混应付着,他想去海上。 周小曼点点头:“嗯,那你得先去学航海吧,不然总不能靠自己游泳去大海。” 川川觉得这女的真是怪胎,完全没有办法跟她讲话。他觉得自己在女孩子面前应该有风度,不好拉下脸来破口大骂。 好在周小曼也没有深聊下去的打算,她丢下一句:“川川,你别放弃。我想看看,这辈子,你会活成什么样儿。” 最起码,不应该跟上辈子一样,背负着一条人命,四处逃窜吧。 周小曼的记忆是破碎的,她记不清川川究竟是为什么会出人命官司。只知道,后面很久,川川都是失足少年的代表人物。 回去之前,周小曼去小区门口买了酸梅汤跟凉粉。 她上楼,招呼周霏霏过来吃点儿:“我在店里买的,做东西的师傅都戴着帽子口罩呢,挺干净的。囡囡,你吃点儿吧。晚饭你吃的太少了。” 周霏霏神色恹恹,兴致不高的样子。她尝了一口凉粉,小小声地问周小曼:“姐,咱们原本是有个哥哥的。” 周小曼摸了摸她的脑袋,笑而不语。傻姑娘,我们要是有哥哥,就不会有我们了。 姜黎从房里探出脑袋,微微皱眉:“囡囡,晚上少吃点儿凉的,肚子会不舒服。” 周小曼乖巧地喊“妈”,问她要不要喝点儿酸梅汤消暑。 姜黎目光从周小曼脸上滑过,没给回应。她总疑心今天下午的事,囡囡是被周文忠的这个女儿给利用了,当枪使。 周小曼假装没有意识到姜黎探究的目光,她倒了杯酸梅汤慢慢喝着。没有可乐,让她焦灼。她当时身上剩下的钱,只够买一份凉粉跟酸梅汤了。 明天,明天她一定要买到可乐。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就被吩咐自己坐车去姜教授家。周文忠害怕她趁机跑出去瞎玩,让那头岳父岳母等的焦急,看着她上的公交车。 周小曼已经有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喝到可乐了,她心中的焦灼越发强烈。据说可乐能够让人上瘾,她大约就是可乐依赖症患者。以前工作时,她可以为了省钱,走上三公里,好拿省下的路费去买瓶可乐喝。 公交车一直开到姜教授家附近。姜教授已经跟妻子黎教授已经在车站等着。周小曼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在周霏霏出生之前,她真的以为自己是小公主。等到有了周霏霏,她才知道得宠大丫头跟千金小姐之间的区别。 她笑吟吟地跳下车,奔过去喊“外公外婆”。比起她血亲的外公外婆,这两位老人在她身上的付出,显然要多得多。 姜教授伸手要帮周小曼拎行李箱。要是上辈子,她就让老人拎了。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应该自己来,她以为理所当然。 她笑嘻嘻地谢绝了姜教授:“外公,我自己来,我都这么大了,还要你忙啊。” 黎教授笑着点头:“小曼的确是大姑娘了,都有外婆高了。” 周小曼显出撒娇卖乖的小孩儿模样,笑着去牵老人的手:“才不会呢,外婆在我心中是最高大的。当然,外公也一样。” 姜家的小洋楼环境清幽,是民国时期留下的老房子,说不出的韵味雅致。周小曼曾无意间听到姜黎的老同学称赞她,也就是这样的房屋里,才能孕育出这般优雅气韵的她。 周小曼在姜家有自己的房间。她放好行李以后,就麻利地帮黎教授收拾起屋子来。老人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据说当年就是被家中帮佣的阿姨告了密,姜教授才下的牛棚,差点儿没能出来。从此以后,这个家里就再也不请保姆钟点工了。 黎教授失笑:“小曼还真是大姑娘了,都会做家务了。” 周小曼笑得活泼欢快:“不止这个,我还要跟外婆学做饭呢。” 上辈子她有意识,想学做饭烧菜时,已经读大学了。学校宿舍没有条件让她自学成才。等到毕业后,在周文忠的别墅里,她恨不得自己能缩成一只蚂蚁,淡成一道影子,哪里还谈什么学习厨艺。人人都说她命好,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她除了笑,还是笑。 周小曼写了两个小时的暑假作业,先写会做的语文。剩下的部分,等将初中课本好好回顾一遍再说。真正不会了,还可以请教姜教授夫妻。他们一辈子教书育人,总是喜欢爱学习的孩子的。 等到十点半,周小曼放下笔,去厨房帮黎教授择菜。姜教授正在客厅里一边听广播新闻,一边剥豆角。他眼睛不行了,看不得电视,只能听广播。 黎教授倒是耳聪目明,她看到蹲在自己身边的周小曼,笑了:“行了,外婆知道你勤快,你去学习吧。等中午吃饭再过来。” 周小曼脸上全是笑:“我就活动一下,不然太费眼睛了。” 午饭餐桌上,有周小曼炒的青椒茄子。她还烧了道西红柿蛋汤。盐的量,全是黎教授拿量勺给定好了的,菜的口味咸淡适宜。周小曼觉得量勺是个好东西,彻底杜绝了“少许”“适量”的不可操作性。 黎教授笑着招呼在客厅里听广播的老伴:“老姜,你过来尝尝小曼的手艺。这丫头聪明得很,炒个菜一下子就上手了。” 两位老人都夸奖了周小曼的手艺,相当捧场地吃了好几筷子。周小曼却是嚼着自己做的青椒炒茄子,五味杂陈。她重生前最后的晚餐,就有青椒茄子。那个时候她心下茫然,觉得被辞退了已经是天崩地裂,没想到紧接着还会被亲生父亲扫地出门。 331|重返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今天姜教授没有课要上, 周小曼自己出的门。她先去体校练了一上午体操,下午体操队去给篮球锦标赛做暖场啦啦操表演时,不是正式队员的周小曼就请假了。她给薛教练的借口是,她想回去多看看录像带,早点儿学会体操动作。 周小曼并不敢肯定, 去当平面模特, 会不会碰上坏人。她甚至考虑过就是因为拍照片遇到了不好的事, 所以她才遭受了重大打击,甚至持续到大学时依然无力自拔, 不得不选择接受催眠, 将这些记忆全部清洗掉。 可是她想挣钱,她需要钱。经济不独立, 所有的独立都是白瞎。倘若上辈子她能够完全负担自己的生活, 又何必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撵出门,最终走上穷途末路。 这辈子, 她青春正好,膝盖上没有伤, 她甚至还有着出色的外表。不偷不抢不做亏心事不出卖自己的尊严,能挣钱的机会, 她为什么不能去主动争取,好好把握? 周小曼跟川川约好了, 下午一点钟碰头, 然后结伴去摄影工作室。 川川吃过午饭, 就等在了小区门口。结果他还没等来那个奇怪的研究所女孩,先等到了自己的女友程明明。 程明明剪着短发,打扮的跟《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女主角小明一样。川川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好端端的,干嘛要模仿一个被刀子捅.死的人。 不过大概女生都是神神道道的吧。那个研究所女孩也不是奇奇怪怪的。 程明明想让男友陪她去看电影,她想看《我的野蛮女友》。 川川犯难地掏掏口袋,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程明明泄气地嘟起了嘴。她最愤恨的就是这一点,电影里的小明永远有男人愿意为她掏钱,还有警备司令的儿子呢。可是到了她这里,男人们都只会占便宜,全是铁公鸡。 川川安慰她,他接了个私活,等有钱了再去请她看电影。 程明明激动起来,问他是不是终于想通了,跟着坤哥混了。他身手那么好,就不应该浪费了。 川川皱起了眉头。他不愿意跟什么坤哥搅和在一起,他有不甚清晰的大概念,那是不对的。跟平常说的混着玩不是一回事。 周小曼走到小区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皱着眉头的少年的脸。都说平头是最考验男生颜值的,这个男孩子无疑有着一张不错的脸,几乎可以称之为英俊了。 她哑然失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看过男性的脸了。 她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父亲,据说年轻时非常像老牌电影明星金焰。好像有种说法,女性一生对男性的印象都会受到父亲的影响。显然,周文忠对于她的影响,是负面的。 程明明看到周小曼时,立刻如临大敌。她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糟了糟了,她肯定告诉川川了。 周小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明明一把推了个踉跄。短发少女恶狠狠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婊.子,烂货一个,也好意思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拨离间,专门在背后胡说八道,好勾引男人。你要不要脸,贱货!马桶刷都刷不干净你的嘴!” 川川尴尬不已,出声呵斥了一句:“你别乱讲话。” 程明明立刻躁狂了,伸手抓伤了男友的胳膊。她长长的指甲立刻在川川的小臂内侧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她大吼大叫:“明明是烂货,你不长眼睛看吗?” 周小曼朝后面退了一步。那句马桶刷子,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她被好几个女生按在水龙头下面冷水淋头。这个短发的女生拿了厕所里的马桶刷子狞笑着走来。绝望的自己跟跳楼的小诚的脸融合到了一起,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连连往后退。 一阵风呼啸而过,周小曼被拽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川川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神经,想死的话跳楼去,别讹诈人家开车的。” 惊魂未定的出租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咒骂了两句,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的走了。 程明明嘲讽地盯着周小曼被车子蹭破的连衣裙,冷笑道:“知道你最会卖骚,想在大街上脱衣服,自己动手脱啊!是不是没有男人动手,连衣服都不会脱?” 周小曼这时候才觉得背后一阵凉,还有些刺痛。 川川一边骂骂咧咧地让女友闭嘴,一边脱了自己的文化衫丢给周小曼。 周小曼没办法看清自己有多狼狈,赶紧道谢,将文化衫罩在了身上。她刚才差点儿就撞死了自己。 川川烦躁地皱着眉吼女友:“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舌头怎么这么长!废话哪有这么多!” 程明明拽着男友的胳膊,警惕地盯着周小曼,就跟个害怕被抢走糖果的小女孩一样。她此时委屈可怜的模样,跟那张逼迫着同学拿马桶刷刷牙的狰狞面孔,仿佛是两个人。 周小曼感觉浑身的力气跟被抽走了一样。为什么不反抗,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不反抗。不,她反抗了,然后就跟《人间失格》里的小诚一样,遭受更多的打击报复。 她打着哆嗦,面色苍白。连抱怨她发神经撞车的川川都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舒服吗?那你今天还去不去拍照片。” 拍照片等于挣钱。这两个字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她居然又支撑了下来。周小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拍,为什么不拍。”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周小曼上了公交车。她只肯刷川川的车费,至于他那个女朋友,自己想办法去。 程明明恨死了周小曼。她厌恶极了周小曼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她干净高贵,明明就是脏货烂货。她摸遍了身上的衣兜,也没找到一块钱的钢镚儿。 川川难堪得厉害,一直劝她好好在家待着。他忙完了就过去找她。 周小曼冷着一张脸,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她不会去给川川解围的。她要让这个男孩子知道,没有人会把面子送给他,面子只能他自己去挣。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最后还是个中年男人给程明明刷了公交卡,然后一直黏在她身边问东问西。 一幅幅画面,跟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在周小曼脑海中上映。她被拽着头发,从座位上拖下来,摔倒在地上,一只只肮脏的脚如泰山压顶。讲台上的老师有着一张木然的脸,嘴巴继续一张一翕,对教室里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周小曼下车的时候,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找到了工作室,第一件事就是借用卫生间,大吐特吐了一回。 程明明在后面冲男友笑得天真无邪:“她该不是怀孕了吧,吐得这么厉害。” 川川皱着眉头,满心不悦。他愤恨女友在公交车上跟那个老流氓打情骂俏。可是程明明非常冷酷地回复了他一句:“起码他帮我付了车票钱。” 周小曼洗了脸,面无表情地出了卫生间,朝川川丢下一句:“等着。” 孙喆正在跟朋友说话,他得意洋洋地炫耀,他发掘了一个火系精灵,如清晨沾着第一滴晨露的野玫瑰,美的热烈而肆无忌惮。 结果面色苍白的周小曼一出现,他第一句话就是:“操,你昨晚抢银行啦!看着跟个鬼一样。” 另两个朋友“吃吃”笑了起来,调侃孙喆眼光独特,挑选出来的火系精灵果然与众不同。 孙喆郁卒地盯着周小曼。江南女子多婉约,风木水火土,其他四系的精灵模特多好找,就差了一个火系精灵的模特。 他说不出现在的周小曼不是她需要的模特这种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为好。他烦闷地拽了下自己的头发,咬咬牙道:“等着。” 不管了,先把妆容画上,衣服换好,自己再想着调动一下她的情绪吧。 明明昨天最后一张照片,她就跟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一样。 周小曼被丢在了原地。其他两位摄影师的模特也到了。大家各自忙碌起来。 孙喆随手拿了本文化周刊给她,不抱什么希望的意思性安稳了一句:“放松点儿。漂亮脸蛋长大米,起码你长得好看。” 周小曼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配合地先翻看杂志。这一期的主题是少年电影,其中有一篇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专题。 她大学时,有一门选修课的老师在课堂上放过这部片子,遭到了不少人的厌烦。他们叫嚷着,正常人的青春哪里会这样。一天到晚不好好呆在学校里上课,非要自甘堕落,怪谁?那些导演编剧就是喜欢哗众取宠,非要装得多深刻一样。 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不正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放下手里的杂志,却被一篇影评《牯岭街的教育诗》里的话吸引了。 “所有的国中都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她也许不是最漂亮的,最清纯的,但是她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她是这个学校唯一的校花。 她被其他女孩子痛恨,不屑,鄙夷,被男生用下流的语言诅咒。但是,奇怪的是,她会进入每一个男生的春梦里,她是可以被破坏的,因为她最无耻。 毫无例外的啊,这样的女生,在每一所国中里的这样一个女生,她们都并不张扬和轻狂,她低着头走路,不跟任何人说话。在全校的注视中,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童乐却是像找到了可以聊天的伙伴,也不嫌公交车的噪音大,兴致勃勃地追问下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你跟你男友吵架了?”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男孩子实在是吵死了。她没好气道:“我没有男朋友。” 童乐撇撇嘴:“那你还敢冲人家大吼大叫,当心人家揍你啊。” 周小曼跟他说不清楚,索性转移了话题:“你呢,吃过饭没有?晚上出门有什么事儿?” 童乐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日文原版书,饶有兴致地跟周小曼介绍,这是他托人带回来的日文原版小说,非常精彩。 “我看了一大半了,还在不断地返回头去修正我一开始的看法。简直是不可思议,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现在觉得那个受害者凶手很有可能压根不是受害者,他就是凶手。” 周小曼听他说了半天剧情以后,直到下公交车,才试探着猜测:“这是东野圭吾的《恶意》吧。” 童乐愣了一下,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国内还没有译本啊?你不是不会日文吗?” 周小曼眨了下眼睛,睁眼说瞎话:“是体操队有人说给我们听过,她阿姨家的表姐是日语系的学生。” 童乐来了兴趣,特别认真地寻求周小曼的认同:“精彩吧,我都看愣了。” 周小曼点点头。其实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小说里的一句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看他不爽!”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恶意,可以毫无由来。说起来总有理由,但细细想起来,却常常不合逻辑。 童乐一直跟着周小曼到姜教授家门口,才“靠”了一声,抓抓脑袋,懊恼道:“我怎么跟着你回家了。” 周小曼抿嘴乐了。她落落大方地邀请对方进去喝杯茶,按了门铃。大约过了三分钟,黎教授才过来开门,见到这两个孩子,她笑了:“等急了吧,霏霏跟我们视频来着。快进来吧。” 童乐挑挑眉毛,奇怪地看周小曼:“咦,你没你外公外婆家的钥匙?” 黎教授有点儿尴尬,没接腔,就问童乐想喝什么。 周小曼笑了笑:“平常用不上。”她催黎教授赶紧回书房跟妹妹视频去,她招待童乐就好。 她何止是没有姜教授家的钥匙。后来,她上高中的时候住校。周文忠将家里门锁换了也没通知她。她每次回家都得趁家里有人的时候,否则就得一直等下去。住校生都渴望每个周末放假回家的日子,只有她,宁可一直待在寝室里。 童乐要了杯香薷饮,诧异地问周小曼:“哎,你不去跟你爸妈视频吗?真奇怪,他们都出去旅游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不去。” 周小曼将褐色的草药茶递给他,微微一笑:“马上要初三了啊。” 童乐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书房里传出的欢声笑语,他坐在客厅里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家人在视频,难道谁都没察觉到少了一个她吗? 他这时才恍惚意识到,周小曼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非常薄弱。他奶奶说起姜家的外孙女,压根就无需刻意说是哪一个,默认的就是那个才上小学的周霏霏。 明明周小曼是他的同龄人。奶奶在他面前说姜家外孙女儿,也该是说周小曼啊。 周小曼端了草药茶,又烫了葡萄招呼童乐吃。她自己则是捧着杯没有加糖的香薷饮,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下午又在摄影棚里折腾得不轻,她想自己应该是受了不少暑气。胸口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童乐一直在姜家待到两位老人结束了视频,笑容满面地出来,才打了招呼走人。他总觉得自己早早走了的话,留下一个孤孤单单的周小曼,很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童乐有种预感。即使不用招待他,周小曼也不会被叫进书房去跟父母还有妹妹视频。 这家人,还真是奇怪。 姜教授看着童乐离去的背影,小声问老伴:“这孩子,该不会是特意送小曼回家的吧。” 黎教授吃了一惊,迟疑道:“不会吧。我看这两次曾教授带着他到家里来,他也不怎么跟小曼说话的样子啊。” 老两口面面相觑,心里头却都有个疙瘩。这要是在他们这边待了没几天,周小曼早恋了。他们要怎样跟女婿交代。 周小曼还在收拾茶杯跟果盘,进厨房清洗。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经让姜教授夫妻觉得是一颗烫手山芋了。 她回了房,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种说不出的茫然。时间的流逝令她惶恐不安,她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收紧手指,握住的只有空空如也。 周小曼忍不住苦笑起来。她下意识地翻出了《语文基础手册》,一边扶腿站着练习一字马,一边背诵文学常识跟名句默写。等到一页书背完以后,她下意识地拿扶腿的手去翻页。令她惊讶的是,笔直树立的腿自作主张地小腿向前跌了下来,搭在了肩膀上。 镜中的女孩愕然瞪大了双眼。 周小曼知道自己柔韧性好。仅仅拉了一天筋,她今天上午的基础练习就丝毫不觉得吃力了。可是,她没想到,她的身体简直可以媲美柔术选手。这样的身体条件,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难怪薛教练会恨铁不成钢,丁凝会愤恨她暴殄天物。 也许,她未来的出路就是艺术体操。 第二天去体校练习时,薛教练提到了集训的事。往年周小曼都不参加,今年薛教练想让她拼一拼,起码冲一回全国赛。 周小曼没有跟往常一样顾左右而言他,只说回家跟大人说一声就行。 出乎她意料的是,姜教授夫妻对于她练习艺术体操持赞同态度。她不过提了一句,连想好的说服理由都还没出口,两位老人就笑着应下了。黎教授还积极帮她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亲自把人送去了体校。 童乐收拾自己书桌时发现了本《物理精典》,想到周小曼上回在书店要找,结果断货了。他眯了下眼睛,算了,当回活雷锋吧,反正他也用不上了。结果他拿着书上姜教授家找人时,却扑了个空。少年有种难以言表的失望,跟姜教授夫妻告辞的时候,都悻悻不乐的。 姜教授目送童乐清瘦的背影,不约而同嘘出了一口气。小曼去省艺术体操队集训了好啊,起码曾教授家的孙子没法子追过去朝夕相处了,不会闹出早恋的事。不然到时候,不仅女婿那头不好交代,曾教授也不是多讲理的人。 周小曼真正进了集训队,才知道前面她那几天基础训练就是实实在在练着玩儿的。 集训的第一天,队里一个个量体重,精确到几斤几两重,超过一两重,都是不合格。超重最严重的人是周小曼,她现在体重是一百零五斤,足足超了上限五斤。按照队里过一两十圈的标准,她得绕着操场跑五百圈。 周小曼差点儿当场给跪了,一圈四百米,五百圈下来就是二十万米,也就是两百千米,四百里路啊。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道:“小曼以前不算专业练习的,这次就先跑五十圈吧。” 周小曼的感觉是,欠债一个亿跟十个亿,那都没区别,因为反正她也还不起。 332|走后门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人家的孩子, 即使喊一声外公外婆,不是亲生的,总不好指手画脚。当初同意女儿将三岁的周小曼带回来养,一是为了女儿家庭和谐着想,安抚女婿;二是两位老人当时正好从一线教学岗位上下来, 很有含饴弄孙的兴致。 可是养着养着, 姜家老两口就觉着养孩子不简单。后来有了亲外孙女囡囡, 自然不愿意在周小曼身上多耗费心神。但都已经开口接到城里来了,总不能再翻脸送回去吧。好在他们不缺养个孩子的钱, 不过多双筷子多个房间。至于教养问题, 女婿怕他们插手,其实他们更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姜教授夫妻之所以开口, 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天里, 周小曼这个便宜外孙女儿一直表达着对省实验中学的羡慕。更多的源自于老同事孙子对此事的异样眼神。 童乐奇怪周小曼为什么非得去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这种学校。除了实在没地方去的学生外,谁会去那儿啊! 曾教授则是笑得意味深长, 表示大的自然得给小的挪地方。 姜家老两口尴尬不已,心中隐隐的, 生出了对周文忠的怨怼。他们是已经退下来了,但给自己外孙女找个好初中, 还不是什么麻烦事。哪里需要特地去占周小曼的便宜。舍其文轩窃敝舆,舍其锦绣取邻褐。没的显得他们多求着这入学名额一样。 还轮不到女婿施舍他们的地步。 周文忠从台湾回来的当天晚上, 昔日的恩师, 现在的岳丈, 就将他叫进了书房,轻描淡写地说了准备帮助周小曼转学的事。 满头银发的老人面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笑,像是随口提起:“囡囡上初中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这点儿老面子,我还是有的。” 周文忠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嗫嚅了许久才语气坚定地表示,不用再麻烦了。小曼已经上初三了,最后一年没必要再折腾。 第一句话出了口,后面就没那么艰难,已经升到高级工程师职称的男人面上显出了平素的温文尔雅。他朝岳父露出言辞诚恳的神色:“爸,你跟妈对囡囡的心意是你们的心意。我这个做父亲的,总得把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给囡囡。” 姜教授没有再勉强。周小曼始终不是他的血脉,他不好多干涉女婿对这个孩子的教养。他也要考虑女婿的面子问题。 周小曼在体操队这一个多月的集训生涯,过的相当不错。严谨的作息规律、每天高负荷的运动以及清淡营养的饮食,让她的睡眠质量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她不仅瘦了十斤,而且神采奕奕。 集训结束的当天,周小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少女,竟然真的是自己。她重生回来以后,原本以为自己的状态已经足够好了。但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可以像吸足了饱饱的精气神一样,整个人都是这般丰盈饱满。 薛教练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满意地点头,这才是周小曼应该有的样子。 周小曼收拾好了行李拎下楼,准备去校门口坐车。等到楼下时,她碰见了孟超。 这个男孩子从她集训第一天开始,就时不时找机会过来跟她说两句话。 周小曼每次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一经过门口,总能听到一阵笑闹声。因为孟超每天结束训练第一件事,就是冲去食堂,好守在食堂门口的位置上等周小曼。 这人也是傻气,连饭都不打,就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光盯着食堂门口看。见了周小曼,他立刻特别热情地没话找话说。 周小曼觉得有些好笑。有时候,她会回应少年的招呼,对他点点头,这人就忙不迭地凑上来跟她一起打饭。有时她就假装没听见,跟着体操队的其他人一块往里面走。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是新鲜的。 上辈子周小曼谈过恋爱。那个从入职第一天就拼命追求她的人,在发现了她只是一个伪富家女,根本就不会有一套房子作为陪嫁后,立刻转移了追求目标。他还委屈不已,觉得她是骗婚,白瞎了他一个有大好市场的优质青年。 周小曼并不怨恨那个男朋友。世人总要有执着的东西。有人贪财,有人好色,声色犬马,都是人的本性。 孟超一见周小曼就咧开嘴巴笑,一口白牙在光线昏暗的宿舍楼大厅显得分外显眼。他特别热情主动地想要伸手接过周小曼的行李,被她婉言谢绝了。他想送周小曼回家,也没获得同意。可怜的篮球少年只能陪着周小曼到学校门口去坐公交车,然后眼巴巴地看着17路车绝尘而去。 周小曼已经有六个多礼拜没有回过姜家小洋楼了。其实集训的时候,每个礼拜有一天休息时间,可她都用来去孙喆的工作室当平面模特了。也许她真有张令人见过就难以忘记的脸,嗯,用孙喆的话来说,那是张富有冲击力的脸。 孙喆跟她说过两回签模特儿公司的事,周小曼都以家人出门旅游没回来推诿了过去。好在孙喆对此也只是热心肠而已,她不积极,他也就不勉强。 这些日子,周小曼陆陆续续地挣了差不多三千块钱。这已经是她以前一个半月的工资了。让她犯愁的是,她还没有身份证,要去银行存款的话还得拿户口本。她没有信心从家里偷出来。这钱,她只能随身带着。希望黎教授不会对她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主动帮她整理房间吧。 结果这隐忧是没了,但周小曼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工人小区。因为她在姜家小洋楼吃了闭门羹。姜教授夫妻陪着女儿外孙女去欧洲旅游没回来。 周文忠以一种极其自豪的语气宣布,囡囡自己制定了欧洲游攻略。作为奖励,攻略上演了现实版。 周小曼木然地迎接了周文忠鄙夷的眼神。在过往的岁月中,她曾经无数次承受着这样的压力。将起跑线差了好几圈的孩子摆在一起比较。赢了她不会被赞赏,周文忠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证明她有着天然的优势,最起码,她大了五岁。输了的话,不过是让周文忠对她的论断更加笃定,她就是个窝囊无能的垃圾。 “马上要开学了。你自己在家收收心,好好学习。成天就知道瞎玩,我都没脸带你去白老师面前报名。” 白老师那张脸,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 周小曼猛地抬起了头,捕捉到了周文忠眼底没来得及隐藏的得意洋洋。不,他是根本不想隐藏他满满的恶意。 她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姜教授夫妻跟他说了,准备帮她转学的事情。但是这个人拒绝了。他们去欧洲旅游,其实就是置身事外,表明了不会再管她的事。 她曾经以为姜教授夫妻是将她当成宠物来养的,管养不管教。可是现在她明白她高看了自己。起码人养宠物,只要相处久了,总会投入真感情,希望宠物生活的更好。 她还没有这样的资格。 为着她,跟女婿起争执,对姜教授夫妻来说,不值得。 有一瞬间,周小曼恨不得去厨房拿出一把刀,砍死周文忠。这个自私虚伪恶毒的男人!上下两辈子的怨恨积累在一起,她真想这个人死掉! 周小曼面上浮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她想问一句周文忠,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女儿看。可是她开不了口。他当然知道她是他的女儿,否则哪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将她当做试验品,操纵她的人生。 孩子,是父母天然的私有财产。 她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段话。为什么父亲对于她在学校受到欺凌这件事反应漠然?因为父亲认为她撒谎,所有的老师跟同学都说不过是同学之间的普通纠纷而已。她身上的淤青?噢,她不是一直练习体操嘛,受伤是正常事。 那张肥胖的脸迟疑地盯着电脑屏幕,颤巍巍地敲下一行字:除此以外呢? 对面的回复并不慢,大约一分钟以后,对话框里就浮现出一段漫不经心的文字: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内心深处希望她被殴打。那些父母没有教会孩子的道理,社会自然会让孩子学会。学校就是那个社会。也许是这位父亲没有办法亲自棍棒底下出孝子或者是他需要被认同,所以他期待着她被殴打。 周小曼闭上了眼睛。 这应该是她上大学以后,向隔壁寝室心理学专业的学姐咨询的结果。后来也是通过这位学姐的介绍,她开始进行心理治疗,她原本都要快好了。 没有用的,她当着周文忠的面揭露他虚伪的假面具,不会有任何成效。周文忠不是不知道她在学校里受到欺凌,他根本不在乎。或者说,他认定这些欺凌是理所当然,必须存在的,是她过于优渥的生活环境里亟需的磨砺。 这是怎样一个龌蹉的变态。而这个人,是她血缘上的父亲,她的监护人,可以轻而易举决定十四岁的她的人生。 周文忠如愿以偿从这个大女儿脸上看到了灰败的神色。他不允许周小曼耍小聪明,妄图通过姜教授夫妻来走捷径。他需要的不是走了捷径后的成功。 空气像是凝滞住了一样。周小曼艰难地压抑住了心中的魔鬼。她不能真的在周文忠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放把火烧了这间屋子。她恨这个男人,但这份恨不足以让她毁灭自己。她要好好活着,将上下两辈子的份一起活回来。 周文忠满意地看着这个大女儿耷拉着肩膀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心中隐晦的想法里,周小曼过于张扬跳脱了。她的高傲似乎在嘲笑他的卑微。同样是从底层进入优渥的生活,她怎么可以这样恬不知耻地理所当然。她为什么没有半点儿不自在跟自卑。 潜意识不用翻上心头,他就已经按照潜意识的指引,做出了打压周小曼的决定。 一走进房间,周小曼就毫无形象可言地瘫倒在了床上。如果薛教练看到了她现在的模样,肯定会愤怒于她缺乏美的意识,实在太没有形象管理的观念了。可是沮丧像潮水一样朝她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掉。 周文忠能阻止她的转学,就能阻止她参加全国艺术体操比赛。 大吼大叫,撕破脸皮,她也许可以获得一时的痛快。可是发泄过后呢?她是可以像李雪莲一样将一生都花费在“讨个公道上”,还是指望能够有谁站出来替她主持公道? 父母是第一监护人。 周小曼猛的睁开了眼,她想到了另一个有可能成为她监护人的大人,她的生母。 这一瞬间,渴望攫取了她的心。周小曼甚至来不及考虑更多的问题,她背着双肩包,急急忙忙出了家门。 周文忠已经回研究所去上班了。 周小曼顾不得在内心吐槽他特地赶回家,就为了更早几个小时让她知道噩耗。快到楼底下时,她被从后面窜出来的川川撞了一下,差点儿直接滚完最后一段楼梯。 头发跟刺猬一样的少年伸手拽了她一下,没有道歉,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周小曼惊魂未定。她不能受伤,十月份就是全国艺术体操的比赛。这个时候她要是摔到了哪里,还怎么上场参加比赛。周小曼在心底咒骂了一句,揉揉被拽痛的胳膊,闷头朝公交车站走。 她要去找她的生母冯美丽。 周小曼被稀里糊涂地拉着去换衣服,然后上妆。 程明明拽着川川的胳膊,怒不可遏:“眼睛珠子要黏在人家身上了吧。那就是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了。你看她走路的样子,一扭一拐的,正经人哪里会这么走路。成天搔首弄姿的,就会勾引人。醒醒吧,你们男的就是眼睛瞎了。” 川川不耐烦地甩着胳膊,低斥道:“你别发神经!人家又没惹你。” 程明明简直要跳起来了:“她都勾引你了,怎么叫没惹我?!成天端着,好像多高贵的样子,不过就是烂货一个,就会装!” 川川拽着她去走廊,低吼道:“你闭嘴,你还想不想有钱看电影了?” 周小曼沉浸在回忆里,如坠冰窟。从一开始的孤立到后面的霸凌。她跟游魂一样,在学校里被不断地欺负。零花钱被抢走,被逼着给同桌写作业,走在路上被突然推倒,伴随着欺辱的,是旁观者快活的笑。 那一幅幅画面仿佛活了一样,即使她不闭上眼睛,它们也会不怀好意地狞笑着,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穿着印有“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字样校服的少女,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两个女生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旁边人围观起哄,不时有人大声叫好“扇狠点儿,让她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有老师经过,被告知他们在玩游戏后,就漫不经心地走了。 同样是这个少女,穿着棉服,被拽到厕所里,强行压在水龙头上冲洗脑袋。班主任过来用卫生间,她们说她头上掉了鸟屎,她们帮她清洗。班主任恶心地皱皱眉,走了。 历史课上,老师说明朝严嵩父子的轶事,说到严世蕃吐痰,必定要吐在赤身裸.体的美貌侍女的口中,称为“美人盂”。下课后,一堆人围着她,强迫她跪在教室后面,掐着她的下巴张开嘴,全班人都笑嘻嘻地往她嘴里吐痰。 她向老师求助,老师调查的结果是她在撒谎,所有人都说没这回事。 她哭着找姜黎,可不等她开口诉说遭遇,姜黎先态度冷淡地告诉她,她的事情,由她爸爸处理。 姜教授夫妻眼睛全在周霏霏身上,得意于小公主拿了芭蕾舞比赛的奖牌,书法作品也被送到日本去参展了。周小曼的话才刚开口,黎教授就笑着表示,她爸爸会负责好她的教育问题。 周文忠只会骂她,呵斥她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博取大人的关注。好端端的在学校里上课,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只有一到她身上,永远那么多事。如果真有人对她不友善,也是她不懂得如何跟人好好相处。她应该做的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去好好自我反省,掌握与人相处的技巧。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帮她。 专家振振有词地说,那些校园霸凌事件的受害者集中特点是:胆小怯懦没有朋友,缺乏与同龄人沟通相处的技巧。 多么完美的特点总结啊。谁让你有这些特质的。 为什么你被挑中成为被欺凌的对象,肯定是你有哪里做错了。要么你穿错了衣服,要么是你选错了发型,总之,你肯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世界是多么的公平公正,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哈哈,多么美好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为什么还需要法律警察,还需要司法机关呢!老天爷明明可以事无巨细地做出所有公平公正的裁决。 孙喆亢奋不已,被遗落人间的小吸血鬼从开始的孤独迷茫甚至脆弱无助,到中间的惊愕无措,再被激发出嗜血的强大力量。太棒了,这是可以摧毁一切的愤怒的力量。 333|争取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她喊了一声“有人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美美”,那只黏人的小东西也没出现。 隔壁《成长的烦恼》告一段落,正播放着广告“汾煌可乐,大家齐欢乐”。 周小曼脑子再不灵光, 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汾煌可乐, 都消失多少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走到书桌前翻书包。书看上去都非常破旧,有些地方还被撕破了, 用透明胶带蹩脚地粘连起来了。一本厚厚的初二暑假作业, 里面一个字也没写。 房间里衣柜上镶着穿衣镜,映出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鹅蛋脸上的五官尚未完全长开, 带着婴儿肥。椭圆形的眼睛, 尾部微微往上挑,本当是妩媚的, 却因为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闪烁的茫然,显出了孩子气的无措。就连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跟漆黑如墨的剑眉, 也是稚气未脱。 少女美的生机勃勃,如清晨含露的野蔷薇, 美好的近乎于咄咄逼人了。 这美的如此打眼,赶紧躲藏起来掩盖住。美即是原罪。 她被这诡异而不合逻辑想法吓了一跳, 旋即哑然失笑。她并不记得自己初中时究竟长什么样子。发胖之前的照片, 她全都烧掉了。 只有烧掉过往, 她才能解脱。 虽然大学接受催眠治疗以后,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解脱什么。 不知道可怜的美美怎么样了。这倒霉的小东西,希望它能安好。 周小曼扫视着这五六个平方大小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便占据了半壁江山。剩下的,一个衣柜外加一张书桌,足以将其余空间填塞的满满当当。房间西晒,闷热难当。 她认出来了,这是周文忠从研究所拿到的第一套两居室,在机械厂小区。机械厂欠了研究所的钱还不上,便拿了三栋半职工宿舍楼抵债。 她住着的这间,是用小阳台改造成的书房。一开始连门都没有,只一道竹帘遮挡。后来还是在她的一再哭闹下,才安装了拉伸门。 搬家那天是她十岁生日,忙碌的大人们忘了这茬。她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要求回去继续跟外公外婆住小洋楼。 五岁的周霏霏一脸不赞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是爸爸给我们挣来的房子。爸爸是最棒的!” 周文忠的感动可想而知。他激动地表示,他以后肯定还会挣小洋楼给囡囡的。 果然一言九鼎。 周小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无意识扫到了丢在地上的白色短袖校服背后,印着“机厂职工子弟中学”的字样,她心头无端生出一阵恐慌。她没有弯腰捡起校服,反而下意识地将它踢进了角落。 她不喜欢自己的初中母校,或者说,她厌恶这学校。 小学毕业后,她明明可以去上省实验的初中。但因为研究所规定,一个职工子弟入学名额是六年轮一回,周文忠怕耽误了周霏霏升学,愣是让她按照学区进了厂子弟中学。结果后来周霏霏小升初去了外国语学校。她读大学那年,刚读完初一的周霏霏又转学去了海城上国际中学。 看,你心心念念的宝物,人家根本不屑一顾。 她那位父亲挖空心思的蹩脚讨好,是多么可笑。 被无辜牺牲的她,又多么可悲。 周小曼记不太清了,初中三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只知道,单凭一件校服就能够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初中,她不愿意再面对。 怎样才能换一所学校?她不想这辈子也活在残缺的记忆里。 周小曼走出了房间,她需要一瓶可乐来给自己安慰。重生后发现的这一切都让她隐隐焦灼,可乐能够告诉她,她是安全的。 她在客厅的冰箱里找到了一瓶汾煌可乐,迫不及待地拧开了盖子。 门响了,周文忠拎着袋子进来。 他看着蓬头垢面的周小曼,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再看到她手上的可乐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这个大女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从上个月起就天天把可乐当白水喝,人都圆了一圈。 不过胖了也好,省的整天穿着小裤衩叉着腿练体操,像什么样子。那就不是正经人该干的事。学生就该把全副心思用在学习上。 周小曼沉默着,低声喊“爸爸”。记忆中,这位父亲面对她时,似乎从来就没有眉眼舒展的时候。他的慈父柔情,悉数给了周霏霏。 她也是个孱头,再厌恶这个人,也得觍颜讨好。弱者大抵如此,人在屋檐下,唯有低头。 小时候,她不明所以,真以为自己是姜教授夫妻嘴里的小公主,硬生生被惯坏了。殊不知在周文忠眼里,她这样的赝品就该垂眉敛目,有低人一等的自觉。乡下的小村妞,还真把自己当城里的娇小姐了。果然不知进退,浅薄无耻。 大人欺骗了孩子,却又要求孩子无师自通,有身为二等公民的自觉。究竟谁比谁,更无耻一些。 周小曼心底冷笑,主动接过了父亲手中的袋子,憋了半天,才做出笑脸:“爸爸,你辛苦了。” 周文忠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沉着脸:“成绩单呢?”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去房间里翻出成绩报告册,毕恭毕敬地递到了父亲面前。 初中时,自己成绩还是不错的。如果不是中考前夕突然得知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心绪受了影响,她应该能考进一所不错的高中。 周小曼递出成绩单时姿态是轻松的。 周文忠的表情却绝对算不上愉悦。他看着成绩报告册上明显被改动过的分数,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你期末到底考了多少分?” 周小曼不明所以,她哪里还记得自己初二下学期的期末成绩,只能含混道:“成绩单上都有啊。” 周文忠失望透顶,他丢下成绩册,掉头进了厨房开始做饭。 周小曼茫然地看着成绩册,等发现上面改动过的分数以后,她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解释不了这是怎么回事。 厨房里响起了炒菜声。 她咬着牙,走到厨房门口,盯着那个愤怒的背影,鼓足勇气开腔:“我没有改成绩,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老师。” 周文忠冷冷道:“我还要脸。”周小曼的班主任,是他的老同学。 少女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不是羞愧,而是出离的愤怒。又是这样,只要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他就会在她身上粘贴“犯了错误还死不悔改”的标签。即使后来证明她没错,他依然嫌弃她小家子气,斤斤计较。 门响了,姜黎手牵身着藕色连衣裙的小姑娘走进来。女孩个子快到姜黎的肩部,有张小小的瓜子脸,因为眉心生的宽,分外气质出众,带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生气。 这是周霏霏。 周小曼不记得自己少女时代的模样,却一眼认出了九岁的周霏霏。姜黎记录下了女儿成长的每一个画面,贴满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 小少女杏眼黑白分明,她朝周小曼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姐姐,你游戏打通关啦?” 被点到的人愣了一下,含混地应了声。她抬起脸,艰难地看着姜黎,喊了一声“妈”。 姜黎的相貌就是周霏霏的放大版。因为本身就显小,加上保养得宜,年近四旬看上去也不到三十的模样。这样的姜黎,足以被称一声“女神”,更足以让周文忠毕生骄傲。 普世观里,男人是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的。 风韵犹存的美妇微微颔首,整个人如一株淡栀子,立在那里,便成了风景。 系着围裙的男人从厨房里伸出脑袋,冲妻女露出温和的笑:“黎黎,囡囡,你们回来啦。” 说着,他出了厨房,殷勤地接过妻子手里的袋子,埋怨道:“下次单位发东西,等我过去拿。这么重,你拎来拎去,还要接囡囡下课,哪里吃得消。” 周小曼瞥了眼姜黎弱柳扶风的细腰,心下哂然。是啊,姜黎可不比他前妻,再是一枝花,也能怀胎八月依旧挺着大肚子去周家下田,小满的当天在田头生下多余的她。 姜黎露出了个柔柔的笑,如姣花照水:“你上班多辛苦,哪能还再跑一趟。” 周霏霏调皮地笑了:“爸爸心疼妈妈,妈妈心疼爸爸。我们是互相心疼的一家人。” 周文忠弯腰,摸了下.身量还未长开的小女儿的脑袋,眉开眼笑:“我们囡囡练芭蕾舞也辛苦了。爸爸妈妈都心疼囡囡。” 一贯保持着二度微笑的姜黎这回也眉眼弯弯。 周小曼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没有人意识到房子里还有一个多余的她。没壳的蜗牛得给自己找一个家。 晚饭桌上泾渭分明。周霏霏的三餐是姜黎亲手做的。作为高级营养师,她会按照节气变化跟女儿体质制定三餐的食谱。 周小曼默默地挟了一筷子青椒土豆丝,没有看那盆香辣小龙虾。 管住嘴巴很难,但如果管不住的话,她这辈子大抵跟上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吃过饭后,姜黎带着女儿在客厅看新闻联播,进行英文对话。这是姜黎教养周霏霏的方式,胸怀天下事。 她的英文发音非常地道,是标准的伦敦腔。 周小曼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做什么。周霏霏进门时的话提醒了她,她小时候似乎非常痴迷“小霸王”,好像因为玩的时间太长,烧坏过一台电视机。 那时候他们住在姜家小洋楼里。周文忠平生第一次想要打她。他恨死了这个记载了他人生前半截的大女儿。她的愚蠢跟没眼力劲儿忠实地呈现了他过往的失败。 姜教授站出来皱眉:“小周,孩子有错误也该好好教,哪能高门大嗓。” 周文忠立刻涨红了脸。他又暴露了他粗鲁缺乏教养的出身。 回首往事,周小曼甚至有点儿同情这个男人。一个人想要完全消除过往留在自己身上的烙印,该有多难。风度翩翩的周总工,又不能真洗髓。这么多年,他演的那般辛苦,大约连他究竟是什么样子,都忘掉了吧。 她没有回房间,而是站在姜黎母女旁边,在她们讨论香港回归周年庆祝活动时,插了句嘴。她的英文水平甚至比不上读小学的周霏霏,简单的一句话还说的磕磕绊绊。 姜黎烟眉轻蹙,唇角浮起一朵浅笑:“袋子里有枇杷跟桃子,你自己拿去房间吃吧。明天我让你爸给你带薯片跟雪碧回来。” 周小曼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我吃饱了。” 姜黎一语不发,等待丈夫前妻留下的女儿说出要求。究竟是又想买新衣服了还是看上了什么新的游戏机。 周小曼张张嘴,说不出“我想跟你们聊天”的话。她沉默着拿出了自己的成绩报告单,声音艰涩:“我没有改成绩,我也不知道是谁改的。我再蠢,也不会将95改成88分。” 姜黎没有接成绩单,她面上还是一派温柔的笑:“拿去给你爸爸看吧,我不管这些。” 周小曼没有退缩,她盯着姜黎:“你是妈妈,爸爸不相信我,他只相信妈妈。” 客厅里愉悦的母女英文对话被迫中止了,空气有些凝滞。 周文忠收拾好了厨房,探出上半身,看大女儿杵在妻子面前,顿时满心不悦。他厉声呵斥道:“你烦妈妈做什么,自己回房反省去。” 当着妻子的面,他甚至没脸提小曼篡改成绩单的事。囡囡就做不出这样下作的事。 周小曼倔强地抬高了脑袋,扬了扬手里的报告单:“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事,你们为什么就不肯认真看一眼?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们浪费时间。” 姜黎微微皱了皱眉头,站起身牵小女儿的手,声音淡淡的:“我说过,我跟你爸爸各司其职,你的事,我不插手。” 说着,她准备领女儿回房间。 周小曼抢先一步,拦在了周霏霏面前,露出笑容来:“囡囡,你帮姐姐个忙,替我看一下。这分数到底是不是从95改成了88分。” 周霏霏本能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她觉得这个平常性子暴躁的姐姐,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周文忠气得面色青白。他恨这个补丁一样的大女儿不给自己长脸,非得露出锱铢必较的小家子气。 她果然完全继承了前妻的愚蠢跟不知进退。 他眼睛要喷火,怒气难遏:“谁吃饱了撑的,去改你的成绩单!” 周小曼充耳不闻,只盯着周霏霏,敦敦善诱:“囡囡,你告诉姐姐,这分数是不是从95改成了88分。” 周霏霏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母亲。 她跟姐姐不亲,也许是年纪相差了五岁,她们玩不到一起去。好像也没人要求她一定要跟姐姐亲近,小姑娘便随了自己的心意。反正,她的朋友们基本上独生。多出个姐姐来,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让她失望的是,母亲并没有伸出援手。是了,从小母亲就教育她,要外柔内刚,遇事决不能退缩。 九岁的女孩勉强从姐姐手里接过成绩单。她自小的认真性子,即使不情愿,也仔仔细细看了几个数字的笔迹。的确是从95分改成了88分。 周文忠摸摸小女儿的脑袋,满是自豪:“还是我们家囡囡聪明,比爸爸仔细。” 转过头来,他依旧皱眉训斥:“你先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别人非要改你的成绩单?好好看看你的评语,傲气不合群,不尊重师长,自以为是。你以为我开家长会时脸上很好看?” 周文忠还想接着训斥,姜黎已经捂着周霏霏的耳朵,眉头轻蹙着往房内走。 男人偃旗息鼓了。他有心追着妻女回房间,又害怕在周小曼面前着了相,一时间进退维谷。 看,足够的空间是多么的重要。在这样憋仄的房子里,她可怜的父亲连一展雄威的机会都没有。 周小曼一边看《新闻联播》,一边在本子上做记录。她记得,初中政治,是要考时政的。 等播天气预报时,姜黎母女才出房间。他们一家三口,准备去公园散步。 小时候,周文忠也曾愿意带周小曼一起出去散步。但那时候她黏着电视看《花仙子》,不肯动身。周文忠语气一重,姜教授夫妻就会护着周小曼,别勉强孩子。 334|无国界医生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无须在往前面走, 只站在单元楼前面,就能清楚地听到川川妈跟另外一个女人对骂的声音。川川妈讽刺对方肥的跟猪一样,别说出去卖,倒贴人家钱都没人肯上。 旁边围观的人发出哄笑,胖女人愤怒地抬脚去踹川川妈。原本蹲在绿化带旁抽烟的男孩子突然间从周家人身边蹿过, 一把护在了他妈身上。 川川妈没有被感动, 她的愤怒简直要将整栋楼掀翻。她大大骂川川跟那个死鬼一样窝囊废, 为什么不去揍那只肥猪。又愤恨她养了这么个窝囊废有什么用,刚才那死鬼跑出去找婊.子养的时候, 他为什么不拦住。 男孩子块头不小, 足足高了瘦小女人一个多头,他始终低着脑袋, 由对方打骂。 周文忠的忍耐简直到了极限。这种鬼地方, 他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这些人,活成这样, 真是不如去死了才干净。 周小曼抢在姜黎前面捂住了周霏霏的眼睛,叮嘱道:“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姐姐抱你上去。” 等到一家人好不容易回到屋里时,连一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的姜黎, 都是面色绯红。大家赶紧洗漱入睡。 周小曼躺在床上,即使开着窗户, 电扇也在辛辛苦苦的工作。那一层又一层的汗水却让她怎么也无法安睡。 她爬起身, 去厨房倒水喝。经过周文忠夫妻卧室门口时, 听到房里的男人满怀愧疚地忏悔,是他没用,让黎黎跟着他受苦了。 女人非常大度地表示,夫妻一体,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周小曼靠着墙壁,无声地笑到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赶紧去买你的大别墅吧。老式工人小区这要命的隔音效果。 好辛苦啊,多么辛苦的女人。 她在烈日下挺着大肚子下田劳作,连个咸鸭蛋都舍不得吃,一定要等到丈夫回来给他补充营养的生母,简直是掉在蜜糖罐子里。 那么粗鲁没教养的村姑,居然睡了斯文儒雅的周总工那么多年,还借了他的精子,真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周小曼拧开了一瓶可乐,慢慢地喝了下去。 这个晚上,她睡得异常安稳。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提出要去研究所食堂吃早饭。 周家的早餐,姜黎一贯只做她们母女的。周文忠早午饭都在单位解决。至于周小曼,她每天有七块钱的餐费,管两顿饭。但记忆中,她白天似乎一直生活在饥饿里,晚饭吃的尤其多。为此周文忠分外嫌弃她。 周小曼一直走到小区门口,突才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周文忠下意识地想拒绝。他希望能尽可能削弱在周小曼成长过程中,他这个研究所的工程师身份带来的影响。他甚至想将周小曼转到乡下去上学,这最契合标本的成长环境。然而他不敢将论证过程暴露在姜家人面前,只能便宜了标本。 然而住在隔壁单元的陈工老远就笑呵呵地打招呼:“老周,难得见你舍得带小曼去单位啊。” 研究所食堂伙食好,价格便宜到象征性。所里人带家属过去蹭饭,属于心照不宣的隐形福利。 他领着的女孩儿跟周小曼差不多年纪,已经雀跃着奔过来,牵着周小曼的手埋怨,怎么她老是没空,怎么喊都不一起出来玩儿。 周小曼直到少女的父亲唤她“青青”,才认出她来。这是陈砚青,她们小学时关系不错,后来上了不同初中,才渐行渐远。 陈砚青熟门熟路,领着周小曼进食堂,向她强烈推荐了虾子馄饨跟豆腐皮包子,比外面店里卖的都好。 周小曼照着对方的餐单要了馄饨、包子跟一大杯五彩豆浆,总共才花了五毛钱。食堂早餐统一都是五毛,中餐是一块。 她笑着感慨:“还是这里的东西又便宜又好吃。” 陈工给两位小姑娘排队要了两份现做的蛋饼端过来,闻声笑言:“就是啊。就你爸爸觉悟高,光我们挖社会主义墙角了。” 周文忠不好摆脸子,只好笑了笑。 那头陈工已经兴致勃勃地规划好了未来:“小曼,以后你就跟青青一起过来吃早饭。哎,老周,要不你去找工会的老赵说说,给小曼转学到实验中学来吧。这样两孩子上学也有个伴儿。” 周小曼的心狂跳不已。她没想到,重生才一天,心心念念的事情就这样轻而易举有了希望。 可惜没等她高兴的情绪调动完毕,周文忠已经轻描淡写地回绝了对方的提议:“算了,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别折腾了。” 陈工不赞同地皱了下眉头,又追了一句:“你怕什么,影响不了,要真非得咬死六年的规矩。老孙老吴他们又怎么讲。多大点儿事,为着孩子,低个头又怎样?” 周文忠慢条斯理地喝着皮蛋瘦肉粥。 陈工不好再说什么,人家的家务事,他哪能真掺和。他讪笑着招呼两个孩子多吃点儿,等吃过饭去他办公室写作业,昨天农科所送了香瓜来,一会儿可以吃。 陈砚青小声问周小曼,明天所里出去旅游,她准备穿什么衣服。圆圆脸的少女嘟起了嘴巴:“你穿什么,我就不带什么了。我妈说了,你穿什么都比我好看。”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是的,研究所每年暑假都会组织职工出去旅游,国内国外的地方都有。不过她从来没去过,因为一人只能免费带一个孩子,另外带人的话得另外掏一半钱,所里补贴剩下的一半。 她甚至隐隐有种感觉,周文忠不单单是为了不想在她身上花钱。他仿佛在极力抹杀她的存在。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周文忠放下了勺子,声音淡淡:“小曼今天回老家,老人都半年没见着了,想的很。” 周小曼差点儿没把碗给砸了。没好事也就算了,还把坏事往她面前推。 周家老两口会想她?大概是想她去伺候他们家的宝贝疙瘩金孙子吧。当然,更加想念的应该是周文忠付的生活费。她一天三顿连个鸡蛋都捞不着,到嘴里的全是自家地里长的蔬菜。就这样,周老太依然抱怨两个月一千五的生活费太少,她一把年纪了还得贴老本养孙女。 周小曼两岁时,生母娘家人抱着她,大闹了陈世美的喜宴。等拿到两千块以后,这些人将她往喜床上一丢,扬长而去。此后周家老两口被迫接手了周小曼一年。那一年里,她浑身大小伤痕都是荣誉的勋章。 喂猪的周老太急着回去给四岁的大孙子喂饭,丢在猪圈里周小曼差点儿成了大肥猪的餐后甜点。亏得她遗传了生母冯美丽的高门大嗓,哭喊声成功引来了村民。经过一番斗智斗勇,经验丰富的村里老人侥幸猪口夺食。 当时周小曼的胳膊都快断了,她的亲奶奶依然不愿意在这么个黄毛丫头身上浪费钱。还没死呢,急着进什么医院,云南白药拿出来都肉痛,完全可以用草木灰。 好在有德高望重的老人站了出来,把她送到了镇上卫生院,完成了初步包扎止血保命工作。 这种贯穿咬伤镇上卫生院无能为力。于是上达天庭,远在城里的周文忠知道了她差点儿被头猪给啃了的囧事。当年的周文忠还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大约有些微舐犊情深。周小曼得以转到市儿童医院进行后续治疗。 等到出院后,姜黎主动提出将她接到姜家教养:“毕竟是你女儿,出了事还是得你负责。” 单凭这事,周小曼就得感激姜黎。否则她能否在乡下全须全尾活下来都打个大大的问号。要知道,周家那位神奇的老封君,可是能够大冬天的逼着只有三岁的她,去池塘边给堂哥洗袜子的。她甚至怀疑周老太的用意就是淹死她。 毕竟她的存在,是周家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身上,唯一的污点。 后来那么多年的寒暑假里,她神奇的没有受到后续迫害,大约得感激每个月好几百的生活费。她要是死了,周老太上哪儿挣这笔钱,没钱怎么体现出奶奶在宝贝金孙面前的价值。 周小曼微微皱了下眉头。她不想回乡。 当年她差点儿被猪咬死。于是周老太会对她心存愧疚?开什么玩笑。她不是没被猪咬死么,都没死,连胳膊都没断,一个小辈,也有脸记得清楚。果然是冯美丽养出来的,一样的小心眼,斤斤计较。 在推卸责任这方面,周家人拥有着源远流长的家族传统。 吃过饭后,周文忠去车队借车子带妻女回乡。周小曼站在凉亭里等父亲,心头一阵火烧火燎。陈砚青过来找她说话,小声问她真的不去了吗?这回可是去台湾玩。据说行程里有《流星花园》的拍摄地点。 周小曼没什么心情敷衍,只开玩笑道,要是遇见F4,一定给她要签名。 哪知道陈砚青非常认真地点头,如果遇到了,她肯定要签名。她以前去承德避暑山庄玩时,就要到了五阿哥的签名。可惜那时候不认识小燕子,错过了。 周小曼一直到跟着周文忠回小区楼下,都在暗自发愁,到底怎样才能被避免留在乡下。那一家老小就没有一个对她有善意的,全都把她当佣人使唤。她不能抱怨不能反抗,否则黑状立刻告到周文忠面前,城里的大小姐,果然架子大。 周文忠这个人,用十几年后的一个流行词汇来形容,就是精分。他一面痛恨洗刷着自己的出身烙印,一面又对出身敏感至极,痛恨他人对他出身阶层的轻忽懈怠。极度的自卑与自尊混在一起,他瞧不起底层人,却又因为周小曼无意间流露出的对这个阶层的不以为意而雷霆大怒。 周小曼不想成为这人犯病的诱因。 周霏霏也笑容勉强。她同样不想回乡。乡下蚊子多又毒,环境糟糕,那些亲戚也是成天想着占便宜。她还只能忍耐,因为妈妈不许她有意见。 周小曼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你忍忍吧,明天爸妈就带你去台湾玩了。我才要犯愁呢,我马上就中考了,留在乡下连找书查资料都不方便。” 周霏霏有些莫名的愧疚,他们一家三口出门旅游了,就姐姐一个人留在乡下喂蚊子。她心里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小小声地建议:“姐,要不你就直接跟爸爸说吧。在乡下学习都不方便,连查资料都没电脑。” 姜黎在前面喊周霏霏过去,有事儿要交代她。周霏霏朝周小曼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神色,应声往母亲的方向走。 周小曼无意间抬头,看到四楼阳台上的花盆摇摇欲坠。她刚喊出声小心,花盆就往下掉了。周霏霏恰好走到底下。 在周小曼反应过来之前,她身体神奇地翻转了。一个徒手侧空翻,花盆硬生生地被她踹飞了出去,砸在了绿化带上。 周文忠夫妻吓得脸色煞白,姜黎完全不顾及任何淑女风度,连旗袍下摆都跑飞了。 周小曼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脚,再看看那粉身碎骨的花盆,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心里头隐隐的,只有一个想法,原来她其实并不恨周霏霏。即使这个小她五岁的异母妹妹拿走了周文忠的全部,她依然并不恨。 这个念头让周小曼蓦地放松下来。她也不希望自己心中充满了仇恨,她希望自己能有新生活,过得更好。 周霏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这一哭,大人们反倒放心了。如果恐惧一直存在心里,得不到发泄,反而不好。 周小曼试了试脚,好在她脚上穿着的是一双运动鞋,没有被割伤。她笑着过去从姜黎胳膊的间隙中,伸手轻轻拍着女孩单薄的脊背:“别怕别怕,姐姐说过了,会好好保护我们囡囡的。” 姜黎抬眼扫过了这位继女的脸,带着婴儿肥的鹅蛋脸,平和而温柔,不复往日的怨怼与暴躁。周文忠的这个女儿,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周文忠愤怒地想上楼去理论,结果敲了半天门都没人搭理他。也不知道这家到底是没人在还是装死。 这鬼地方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周文忠微微阖了下眼皮。得买房了,单位的内部房,地方偏点儿就偏点儿吧。反正有班车送囡囡去实验小学上学。黎黎单位就在附小边上,可以坐一班车。他去分所那边,照领导今天找他谈话的意思,还能主持工作。 他下意识地,跳过了周小曼上学有多不方便。只忙着自怜自爱,他辛苦了这么多年,还不能住在市中心,得搬去郊区,好不是滋味。 你傻玩傻乐呵的时候,人家已经一路狂奔了。 走到单元楼前的绿化带边上,周小曼看到了一点红光,一闪一灭。昏黄的路灯下,川川年轻到近乎稚嫩的面庞上,是与青春不相符的沧桑。他的脸有半边肿起了指印,大约挨了打。 无须在往前面走,只站在单元楼前面,就能清楚地听到川川妈跟另外一个女人对骂的声音。川川妈讽刺对方肥的跟猪一样,别说出去卖,倒贴人家钱都没人肯上。 旁边围观的人发出哄笑,胖女人愤怒地抬脚去踹川川妈。原本蹲在绿化带旁抽烟的男孩子突然间从周家人身边蹿过,一把护在了他妈身上。 川川妈没有被感动,她的愤怒简直要将整栋楼掀翻。她大大骂川川跟那个死鬼一样窝囊废,为什么不去揍那只肥猪。又愤恨她养了这么个窝囊废有什么用,刚才那死鬼跑出去找婊.子养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拦住。 男孩子块头不小,足足高了瘦小女人一个多头,他始终低着脑袋,由对方打骂。 周文忠的忍耐简直到了极限。这种鬼地方,他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这些人,活成这样,真是不如去死了才干净。 周小曼抢在姜黎前面捂住了周霏霏的眼睛,叮嘱道:“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姐姐抱你上去。” 等到一家人好不容易回到屋里时,连一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的姜黎,都是面色绯红。大家赶紧洗漱入睡。 周小曼躺在床上,即使开着窗户,电扇也在辛辛苦苦的工作。那一层又一层的汗水却让她怎么也无法安睡。 她爬起身,去厨房倒水喝。经过周文忠夫妻卧室门口时,听到房里的男人满怀愧疚地忏悔,是他没用,让黎黎跟着他受苦了。 女人非常大度地表示,夫妻一体,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周小曼靠着墙壁,无声地笑到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赶紧去买你的大别墅吧。老式工人小区这要命的隔音效果。 好辛苦啊,多么辛苦的女人。 她在烈日下挺着大肚子下田劳作,连个咸鸭蛋都舍不得吃,一定要等到丈夫回来给他补充营养的生母,简直是掉在蜜糖罐子里。 那么粗鲁没教养的村姑,居然睡了斯文儒雅的周总工那么多年,还借了他的精子,真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335|医疗点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连睁眼都困难, 只含含混混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被助理教练拖回了体操馆。 体操队的队员基本上都在做各项基础练习,基础训练占据了她们训练的大部分时间。 周小曼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就收到指令进行拉伸。这可真是有氧运动跟无氧运动的结合。 薛教练看着她腿劈叉的角度,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百七十度劈叉对她来说还是不成问题的。这孩子就是缺乏目标, 又有惰性, 多压一压,天赋就不至于埋没了。 周小曼光柔韧性的训练就直接练到了十二点午休时候。其他人都能去食堂吃饭了, 尽管不过是酸奶、黄瓜跟番茄之类的东西, 但比起被勒令断食的周小曼,已经不知道幸福成什么样子了。她瘫坐在垫子上, 抿了口矿泉水漱口, 然后喝了三口电解质饮料。这就是她今天的午饭了。 有人跑到体操馆的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周小曼正在练习横劈叉压腰, 要不是看到地板上多了道阴影,还发现不了有人站在门口。她疑惑地抬了眼, 只看到一双鞋子。那人见她要直起身体来,连忙喊:“哎, 你别急,慢点儿, 别扭到了腰。” 周小曼慢慢直起上半身, 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缓缓露出来, 目光直直落到了蹲在她面前的板寸头男生脸上:“你找谁?” 孟超只觉得头皮一炸,她的目光就跟有形状一样,是实体,直直戳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双眼睛,原本就匮乏的词汇量一下子撑不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开始是笑着的,现在脸上的肌肉几乎在抽搐了。 可怜的篮球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期期艾艾憋出一句话来:“那个,我就是看你没去吃饭,怕你不舒服来着。” 周小曼这回认出了他的声音,笑了笑:“没事儿,我就是得减肥呢。” 孟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体操队可真够狠的。都瘦成这样了,腿比我胳膊都细,还要减肥。” 周小曼只抿嘴微微笑,没有吱声。她不知道该怎样招呼这个男孩子,当着他的面再拉伸又总有点儿怪怪的,便蹲坐在了垫子上。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孟超额上全是汗水,又是天热又是紧张。 这个女孩子垂下了长睫毛,眼睛的压迫感就少了很多。现在她的模样,近乎于柔美且脆弱的。可是少年人依然浑身跟长了毛刺球一样不自在。 他手里捏着的半根黄瓜简直要被挤出汁水来了。他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依然词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漂亮的体操队员说话。他第二次伸手抹汗的时候,总算想起了黄瓜的存在,赶紧伸到周小曼面前:“那个,你好歹吃点儿黄瓜吧,这又不长肉来着。” 周小曼摇了摇头:“谢谢你,我不饿。” 她没说谎,因为天热,她的确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就是想要喝水,可惜教练严格禁止,喝下去多少水,就得体能训练出多少汗来,以水换水。 孟超这下子没辙了。他找不到新话题,又不甘心这么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干脆咬咬牙道:“要不,我帮你压腰?”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连忙谢绝:“不要了。今天上午,谢谢你了。” 孟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体操队的小姑娘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回体育馆。其实她们也能回宿舍好好睡一觉,但是大家更喜欢聚在一起说话玩闹。 丁凝一见孟超,便朝林琳努努嘴巴,示意周小曼的方向:“怎么到哪儿都少不了男的围着她转啊。这傻小子还拽着她跑步,回篮球队就是四百个俯卧撑。” 林琳笑着转了下眼珠子:“人家好看呗。” 丁凝撇撇嘴,心道,得了吧。要说好看,艺术体操队就没有不好看的队员。胳膊长,腿长,脖子长,脸小,这“三长一小”是挑选艺术体操队员的基本要求;加上长期的体形训练跟艺术修养熏陶,随便哪个姑娘拎出去,站在一堆人中都能脱颖而出。 周小曼这人吧,就是勾人。丁凝自觉这论断非常公正。这不是她嫉妒对方的天赋,而是这人站在那里就引得人想看一眼,再看一眼。感觉和吴彦祖似的,性.感魅惑,老叫人想入非非。 孟超一见体操馆里头的人多了,更加紧张了。 周小曼同情地看了这个窘迫不安的男孩子一眼,点点头道:“谢谢你了,你去忙你的吧。下午训练加油啊。” 孟超期期艾艾,赶紧点头道谢,丢下一句:“你训练时,小心别受伤。” 周小曼看着这人的背影匆匆离去,没有给什么反应,继续压腿练习。拉伸训练,一开始会觉得疼,到后面就是麻,可麻到极点以后,却又说不出的舒服。会让人觉得,其实没有极限,只要再加把劲儿,还可以突破极限。 体操队的女孩子们没有人过来跟周小曼打招呼。以前她虽然跟着训练,但一直是业余性质的,跟大家没有利益冲突,关系相形之下还算融洽。可现在照薛教练的意思,是要选这人进省队的。一场比赛,主力队员就那么些,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竞争。 这人怎么就突然又要专业练体操了呢。明明都已经十四岁了,要是真走专业道路,这个年龄全国奖都该拿了好几次了。 孟超一出体操馆,就被队里人抱着挤眉弄眼地追问:“哎,要到人家小美女的联系方式没有?没电话号码,QQ号也行啊!” 他摇了摇头,他压根就没敢提。他觉着那个叫周小曼的女孩子,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然后毫不意外的,板寸头少年被同伴嘲笑了,挺大的块头,老鼠儿的胆,直接问人要就是了,有什么好不敢。 其中有个叫孙强的队友还笑着表示自己可以代劳,帮他去要联系方式。 孟超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怪没意思的。 哪知道到下午六点钟结束训练的时候,周小曼就被人给拦下来了。孙强真跑去问她要电话号码了。 周小曼摇摇头:“抱歉,我没有手机,也没有QQ号。”她上辈子的QQ号还是上大学后申请的,除非工作需要,从来不用。 孙强笑眯眯地看着她:“别这么生分嘛,大家就是认识一下而已。” 薛教练换好了衣服出来,见状就皱眉,喊了一声周小曼。这些打篮球的臭小子,素质良莠不齐,没事儿就爱往艺术体操队边上凑。薛教练相当不喜欢这些人。 周小曼微微点了点头,掉头往薛教练方向去了。 孙强“操”了一声,悻悻道:“这姑娘,还挺傲的嘛。” 孟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只见到了人家姑娘的背影。他皱眉扫了孙强一眼,不悦道:“不是说了么,我不要了。” 孙强乐了:“你不要,还不带我自己要了。” 孟超的脸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啊你!把话说清楚!” 其他人一见架势不对,连忙过来劝:“哎哎哎,不至于,体操队好几个漂亮姑娘呢,哪儿真为这个打起来啊。” 周小曼还不知道自己又当了回红颜祸水。她正被薛教练耳提面命着加强锻炼。这八年的时间,周小曼的训练在薛教练眼里看来,纯粹属于白糟蹋天赋。 “必须绷紧了弦儿练。你算算,过两年就是奥运会。你今年要是拿了全国奖的话,说不定能被选去国家集训队。到时候再努力努力,进国家队也是有希望的。艺术体操这回事,第一要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第二就是看你挨不挨得住。” 周小曼这一下午都在做翻滚,到现在脊背疼得几乎不是自己的了。她们还让她减肥,她明明瘦的脊背上连能起缓冲作用的肉都没有了。她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可以的,我能撑住。” 等到回宿舍,跟她一间房的林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洗浴室洗澡。 周小曼摇了摇头:“算了吧,澡堂人太多了。我觉得头晕,就在卫生间里冲把澡得了。” 她去开水房打水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练的太猛了,胳膊疼得连拎水瓶都颤抖。孟超刚从澡堂出来,见状赶紧过去接下水瓶,吓得不轻:“你别逞强啊,这要是摔碎了,这种天,肯定烫伤了。” 周小曼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没用,她一直觉得自己力气挺大的。 孟超乐了,因为训练晒黑了皮肤,牙齿显得尤其白:“你那是练狠了,又不让吃饭,哪里吃得消啊。多少也得吃点儿啊,反正我觉得就你们吃的那些菜叶子,都长不了肉。” 周小曼笑了:“那食草动物,像是兔子啊,牛啊,难不成都不长肉了?” 孟超一下子又词穷了,只能打着哈哈笑。 等到宿舍楼下面,周小曼笑着冲他点点头,表示剩下的路程她自己来就行。 孟超颇为担心,但按照规定,男女生是不允许互相串门的。好在他碰上了洗好澡回来的女篮青年队的队员。他管人家叫姐,请人家帮忙给周小曼拎水瓶:“可惨了,我刚才看她差点儿就手一抖,水瓶摔碎在地上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女篮队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孟超:“行啊你,人家一天没吃饭你都知道。” 孟超这回没脸红,特别自然地说:“她们教练吼得可大声了,听不到才怪。” 周小曼没逞强,她的确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谢了孟超,又谢了这个被孟超称为“楠姐”的女篮队员,乖乖跟在人后面回了宿舍。 孟超几乎觉得中午时见到周小曼的第一眼是错觉了,这个女孩明明是这样的柔弱甜美。 楠姐瞅了眼周小曼的寝室,啧啧赞叹道:“果然不一样,我们打篮球的,是比男的更男的。你们练艺术体操的,那是比女人更女人。” 周小曼没吱声,只微笑,拿出今天早上黎教授装进她包里的苹果请楠姐吃。反正她现在被勒令起码得减掉十斤,苹果什么的,想都不用想了。 楠姐没有多逗留,只拿了只苹果笑着道谢,便告辞出了宿舍。 周小曼这才放下心来去卫生间冲澡。她不是怕浴室闷得慌,而是一直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赤.裸身体。大概是上辈子她太胖了,害怕别人异样的眼神。即使这辈子身材苗条,她依然不希望有人看到她的身体。 她冲了澡,又洗了头发。这一天的汗出的,头发要是不洗,肯定会馊掉。洗了一半的时候,林琳就回来了。她催促周小曼动作快点儿,晚上七点钟她们还得去上艺术课。 这也是周小曼愿意往艺术体操方向发展的主要原因。除了日常训练外,她们的课程还要上课,课程包括了舞蹈、音乐、绘画、化妆、礼仪、创编、美学等方面。即使是浅尝辄止,也算是艺术熏陶氛围十足了。 她上辈子留下的记忆里,一直是灰头土脸的,跟只肥硕的鼹鼠一样。 这辈子,她希望自己能真正的美起来。 不是漂亮,而是美。 起码,她要成为一个气质优雅出众的女人。 两位妙龄少女到达教室的时候,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老师是从艺术学院请来的,今天的课程内容教授化妆。老师先教她们如何判断人的脸型,然后告诉不同的脸型适合什么样的妆容。 “眉毛,眉毛非常重要。有的人眉毛生的淡,一没有妆,脸就跟老了十岁一样。脸型不一样,眉毛也不要一样。有的人配上柳叶眉好看,有的人就不能看了。” 说着,老师就开始随手在教室里指,哪个人适合什么样的眉毛。 看到周小曼时,她笑了:“你不化妆也行,因为你眉形生的好,看着就精神。” 其他队员全都转过脸来看周小曼。被盯着的人一时间有些不自在,本能地想要垂下脸去。 薛教练一直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没吱声,这回却厉声呵斥周小曼:“抬头挺胸!谁让你驼背含胸的。行立坐卧,皆有标准,时刻要有美的意识。” 周小曼被吓得脊背生凉,立刻挺直了腰杆。 这一节课,老师先从画眉讲起,最后说到了千万要注意与自身气质协调,选错了妆,效果还不如不化妆。然后大家先拿自己当模特,学着怎么遮瑕,怎么选择眉形。等到晚上下课时,人人都顶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出了教室。 她们不允许熬夜,晚上十点钟必须熄灯睡觉,保持充足的睡眠。 周小曼原以为自己会睡不好。这些日子,她一直睡得不怎么安生。没想到回去洗漱完毕,往床上一躺,林琳跟她说话才说了一半,她就沉沉地进入了黑甜乡,一夜无梦。 看来,运动还真是治疗睡眠的良方。 其实,她明白,真正让她安眠的是,早上送她到运动员公寓时,姜教授夫妻说的话。 省实验中学在学生运动员这一块儿一直做的不错。学校还会安排专门的老师给只能上半天文化课的学生运动员补课。 黎教授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话。 周小曼笑眯眯地表达了对省实验的艳慕,蹦蹦跳跳地进了运动员公寓。 她的讨好策略起作用了。姜教授夫妻应该会帮她转学。 上楼时,川川家的门是关着的,她不好过久停留,判断不出里面是否有争吵。 晚饭后的散步,因为姜黎情绪不高,取消了。周小曼忍不住焦灼起来,她借着丢垃圾的机会,下了一趟楼。 川川家又开始了拍桌子踢板凳,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男男女女吃瓜看热闹,拉架说笑。两个年轻的姑娘,还有扒着绿色防盗门缝隙看《薰衣草》,沉浸在美好的偶像剧氛围里不可自拔。日历似乎没有翻页,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没差别。 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 周小曼下意识地寻找川川的身影。她没看到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少年。也许他躲在房间里,暂时逃避着这份难堪。 一直到丢完垃圾,她才无意间看见废弃的凉亭里,似乎有人的身影。 336|彩霞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文忠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姜黎端坐在饭桌前, 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家里多出了什么,继续慢条斯理地用着营养餐。 进屋的人缩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往楼梯口后面的小房间走。 周文忠仿佛转了下头,习惯性皱眉。 她没有回头,都能感受到那种似乎在看一坨臭烘烘的烂泥巴的眼神。 如芒刺背, 她慌忙阖上了房门。 暂时安全了。 周小曼放松地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床板发出了“嘎吱”一声, 晃了晃,顽强地承受住了她。 狭小的房间给了她安全感, 不到八个平方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屋子, 从她毕业回乡后就成了她的避风港。 周小曼艰难地弯腰,从床头柜里扒出膏药贴在膝盖上。 大学时她被电动三轮车撞了, 当场跪在地上。她只觉得莫名羞耻, 加上不过腿上青了一块,便直接挥手让肇事的中年女菜贩走了。自己爬起来, 拍拍灰,继续去公园跑步锻炼。 直到半个月后疼得走不了路进医院才拿到诊断结果:半月板损伤、膝盖积水。 那个时候她已经慢跑了一个学期, 瘦了十斤,饮食跟睡眠都逐步恢复正常。她本以为自己要好了。 膏药的热辣穿过皮肤, 往骨头里面钻。生命力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开了最后一瓶可乐, 珍惜地喝了一口, 然后对着床头的布偶们露出一个笑容:“我们吃饭吧。” 三条斑点狗两只加菲猫还有一只鹦鹉跟乌龟玩偶乖乖地趴在床上, 看着周小曼近乎于虔诚地拿出袋子里的超大饭盒,打开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土豆牛腩、口水鸡、清蒸鲈鱼、剁椒皮蛋跟青椒炒茄子,还有半盒米饭。 单位里的人都知道,住大别墅的她养了好几只宠物,吃腻了猫粮狗粮,只爱吃普通饭菜。所以她每天中午要从食堂打包一大饭盒。 饭菜已经冷了,她拿热水泡了泡,过了一遍水后,又泡了第二回。待烫好筷子,一天里最惬意的晚餐时光开始了。 她觉得挺好,真的挺好。即使一事无成,即使跟坨烂泥巴一样毫无生气地活着;只要有饭吃,有床睡,就很不错了。 她大口大口地吞着拌了青椒茄子的米饭,不愿想今天下午被办公室主任找去谈话的事实。 机关要精兵简政,劳务外包,所以他们这些临时工得另谋出路了。 周小曼当时想的是,完了,以后一日三餐怎么办。 她不比聪明美丽的异母妹妹周霏霏,一眼就能看出远大前程。 用完最后的晚餐,周小曼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她得等那对夫妻上楼或者出门散步,才能趁机溜出去洗饭盒洗澡。 饭厅方向响起了椅子的挪动声,然后是拖鞋在楼梯上发出的“啪啪”声。那应该是周文忠上楼。姜黎跟幅油画一样,不会弄出这种不够优雅的响动。 又等了五分钟,确定外面没有一点儿动静后,周小曼放心地出了房门。 经过客厅的时,暗处突然传来周文忠的声音:“小曼,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小曼吓得差点儿把手上饭盒抛出去。那里头还有她剩下的鱼骨头肉汤拌饭,是准备给小区流浪猫美美的。 她战战兢兢转过头,不明白为什么一贯跟娇妻如胶似漆的周文忠,这回竟然没有双宿双栖;而是坐在沙发上,以一种发自心底厌烦却又不得不面上忍耐的纠结神色,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是飘忽的,似乎真看清楚了她,会刺痛他的眼。 周小曼小心翼翼地挪动到沙发跟前,聆听周文忠以一种话剧演员式的抑扬顿挫,沉痛地表达了身为父亲,他对一事无成的大女儿是多么的失望。 “但凡,但凡你能有囡囡的三分之一,我都不会这样难受。” 周小曼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据说真正的胖子是看不到自己脚尖的,她其实还有发展空间。 她茫茫然地想笑,周文忠为什么要失望呢?他有周霏霏这个才貌双全的小女儿,完全是一位成功的父亲啊。 她跟她的生母不过是《魔方大厦》里夏河银行一样的存在,是强行塞满负面的垃圾堆。剥离了所有不堪的周总工,就是新家庭里完美的贤夫良父。 难道他在愤恨,她的失败证明了他的基因与出身乃至一切根本配不上姜黎? 他跟姜黎不是灵魂的美好契合吗?为什么斤斤计较如此世俗的东西。 大学里唯一一次回家,也是在这间别墅里,这张沙发上。周文忠皱着眉头,以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姿态向她解释,为什么他会跟她的生母离婚。 大意为志同道合的人才能相濡以沫,没有共同语言的灵魂只能渐行渐远,长痛不如短痛。 墙壁上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正播放《亮剑》。 战地医院里,李云龙扯着嗓子瞪着眼:“去他妈的封建包办,你不乐意倒别跟人家上炕啊!嘴上说不乐意,炕照上,娃照生,啥都不耽误。咋啦,看着快解放了,他王副军长该换老婆了。” 二十岁的周小曼瘫软在沙发里头笑得几乎快断气,最后笑声成了嚎啕大哭。 三十岁的女人在面对自己血亲的斥责时,已经波澜不惊了。 周文忠扮演了半天痛心疾首的老父亲,唯一的观众麻木不仁。 他只得愤愤不平地转而用一种他最为习惯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宣布:他退休了,囡囡毕业回国去上海工作了,所以他们一家要搬去上海团聚,所以他要将这边的房子都处理掉,好去上海置业。所以周小曼不能再赖在家里,得自己出去找地方住。 周霏霏要回国,所以周小曼被扫地出门了。 他实现了他的诺言,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是他亲爱的囡囡的。 周小曼突兀地笑了,点了点头:“嗯,你们一家,你终于知道了啊。” 周文忠的脸剧烈地抽动起来,他愤怒地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烟灰缸朝她砸去:“老子从小把你养到大,到现在还让你啃老。老子没有任何事情对不起你!” 烟灰缸砸到了周小曼的肚子上,被她软软的肚子反弹回头,诡异地落到了真皮沙发里。她不觉得疼,只觉得可笑。她这位装模作样了一辈子的父亲,连发作一回都是这样的孱头。 周文忠不吸烟,因为姜黎讨厌烟味,水晶烟灰缸里没有烟头,地板连额外打扫一遍都不需要。 他没说错,除了这一回气急败坏拿烟灰缸砸她,他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他只是用他无所不在的厌弃眼神跟冷笑奚落,向她灌输了二十几年的“你就是个多余的废物”。 楼梯上静悄悄的,姜黎没有露面。 多年前,优雅的少妇慢条斯理地宣布:以后我不插手小曼的教养问题,我只负责囡囡。 自己是该有多蠢,才会在中考前夕亲耳听到堂姑说出口,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姜黎亲生的。 乡下到今天,还有老辈人觉得日本鬼子不错,给小孩糖吃呢。可恶的都是二鬼子。可不是么,脏手的凶神恶煞总有不入流的狗忙不迭地察言观色,上赶着做了。于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越发像尊端庄优雅的佛像。 周小曼的东西不多,到今天也就是大学时代的几件衣服来来回回的穿。两只箱子,就能装进关于她的一切。 她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周文忠没有象征性地挽留。反正他很快就要搬走,不用担心自己在小区里的名声。 他有娇妻爱女,自是幸福的一家人。 没有壳的蜗牛,得去寻找自己的房子。 周小曼走了没两步,美美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到了她面前,才发出微弱的“喵呜”声。她蹲下身子,将饭盒递到美美面前,微微一笑:“吃吧,这真的是最后一顿了。” 美美的前任主人去美国带孙子了。临走前将它转给了邻居养,然而邻居也搬走了。于是美美成了小区里的流浪猫。周小曼每天晚上都会喂它一顿,让它跟着挖社会主义墙角。 她站起身,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膝盖,叹了口气:“美美,我该走了。以后你小心点儿,别再被打了。” 美美居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身后。 她哭笑不得,好声好气地解释:“美美,真的不行啊。我自己都没地方住,怎么养你呢?” 小短毛猫异常执着地盯着周小曼,坚决不肯走。她无奈,只能弯腰,把美美抱上了行李箱。 行到小区广场时,有热心的阿姨拉着她说话,劝她赶紧找对象,想办法活动一下,起码弄个正式编制。 周小曼本能地想躲。生活不如意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突如其来的关心。被迫站在人堆中间,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别犯蠢。你好歹喊了姓姜的几十年妈呢。她能给你堂姐搞银行编制,为什么不能给你弄。说起来在公家上班。临时工能一样吗?就她落了个好听了。” “你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嘛。人家姜黎也没亏待小曼啊。” “呸!把人家妈挤走了,就该尽心尽力待人家孩子。霏霏在美国读博士,小曼在机关当临时工。真当人眼睛都是瞎的?我就看不起这对奸夫□□。要真正经人,小曼妈会挺着个大肚子堵到研究所?” “行了行了,老黄历了。你家老陈没评上职称,也不是老周一个人的问题。哎——小曼人呢。” “这孩子怎么跟个活死人一样,小时候又是跳操又是跳舞,活泛的很。现在蔫吧成什么样儿了。哎,别不信。你们来的晚,不知道。小曼现在是不能看了,小时候可比那个什么孙妍在好看多了。跳操省里都拿过奖的。人家教练选她进省队参加全国比赛,姓周的不让。不然小曼说不定就为国争光了。” 边上有人低声插嘴:“那是出了那事儿,小曼才不练体操的?” “别胡说八道,小曼初中就不练体操了。那个事时,她都要高考了。哎哎哎,这种事情太伤孩子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你们追着问,我可从来不提这些。” 周小曼在听到她妈大着肚子堵门时,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周文忠退下来了,自然有人替她义愤填膺了。她不怪任何人马后炮,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打算今晚先找家自助银行凑合一晚。明天,明天一定要赶紧找到房子租下来。她有美美,有伙伴,只缺少一栋房子装下她的家而已。 这条路,周小曼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还下起了大雨,她把毯子拿出来搭在拉杆上,让美美躲进去,聊胜于无。 可她最终也没找到自助银行,明明她记得,小区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 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她没能走到尽头。 周文忠自觉愧对了妻子,却不好这时候再把大女儿叫回头,只能安抚地揽着妻子的肩头。 然而大约是天气太热了,妻子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略微侧了下身子,与他保持了一个台阶的距离。 楼下传来的防盗门撞击声跟男女对骂,成功地解救了这尴尬的一家人。 周小曼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跟周霏霏真的没什么感情,压根没话找话。毕竟在周文忠一再宣称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属于小女儿时,这个异母妹妹也理所当然。 周小曼没有立场指责周霏霏,但要说她对这姑娘有多少好感,那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走到三楼时,叫骂声就非常清晰了。女的骂男的吃软饭,还敢拿她挣的钱去养狐狸精。男的反唇相讥,骂她不守妇道,给他戴绿帽子。 还有人从三楼房里冲出来,嘴里喊着“哎呦呦,老哥老嫂,表吵表吵啦。” 劝架者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急于看好戏,来打发这个无聊的夏夜的心。另一家住户更是全家老小出动,一人手里捧着一瓣西瓜,一边吃一边往吵架的二楼走。 周小曼直接搂着周霏霏进怀,沉声道:“别听,脏了耳朵。” 她的记忆里,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机械厂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便日薄西山。本以为可以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交代在厂里的职工们,基本都成了没头的苍蝇。有技术有能耐挣得到钱的,赶紧另寻了门路,早早搬走。留在老厂区的,多半生活不如意。怼天怼地怼社会,成本太高目标太大反而无从下手。喝酒骂街打老婆孩子,倒是实打实的男儿雄风。 端着技术饭碗的研究所工程师们,从心底看不起这些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的下岗工人。据说当年工人阶级老大哥时,同在一个系统的研究所职工没少受老大哥们的气。一连两任所长都是倒在了机械厂革.命骨干的批.斗下,好几年的研究成果也被用来为社会主义添把火了。 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当然,更切实一点儿,是工程师们嫌弃小区原先的主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配置相当不错的小区环境。搞得一团糟。 周文忠眉头紧锁。他厌恶这些粗鲁蛮横的家伙,从骨子里淌出来的,就是没教养的血。男的窝囊,女的跋扈,令他浑身难受。 楼梯口上,已经围了一堆吃西瓜吮冰棒的看热闹的人。 有人一边劝架一边抽空点评吵架现场。 有年轻的女人笑着伸头透过老式的绿色防盗门,看客厅里的黑白电视机。哎呦,《薰衣草》开始放了。还是装了有线电视好,我们家的电视压根就看不清楚。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还讨论起来剧情。 原本沉闷无聊的夏夜,一下子竟然无比生动活泼了起来。 甩门而出的男人大约是觉得被指责抛弃妻儿,很没面子。他干脆跳起脚来叫骂:“这还不晓得是不是我的种呢!” 女人拍着桌子,又哭又闹:“你嫌我了,你个龟儿子也有脸嫌弃老娘!当年厂里不要你,你连个屁都不放,就晓得在家里躺尸。老娘不想办法出去挣钱,饿死你们爷儿俩啊!你们有没有良心?川川,你个死人啊!这个龟儿子骂你杂种,你是不是他的种啊。” 说话间,看似瘦小的女人已经一把拽着一直躲在房间里的儿子,直接推了出去。块头比爹妈都高的少年重重的撞到了防盗门上,竟然硬生生将钢铁门给撞开了,吓得扒着防盗门正看男女主角久别重逢的少女赶紧尖叫着往后退。 这番闹腾中,电视机里传来的“当秋天再来的时候,你要我笑着去爱去拥有……”显出了突兀的近乎于搞笑的色彩。 那个被唤作川川的少年,大概是为了避免撞到年轻女子的身上,硬生生拽着门锁折了个方向,往楼梯上冲了两步,半跪在企图护着周霏霏往后退的周小曼面前。 周小曼正在叮嘱女孩:“把耳朵堵上,闭着眼睛,我们等会儿再下去。” 此时她们进退两难。这边的住户基本上三世同堂,全家出动,光三四两层看热闹的人,就可以堵死了她们的后路。 川川愠红的面上显出了惨白。他的父母,他的家,连不相干的人碰到了,都不好意思听,不好意思看。 周小曼被川川吓了一跳。少年比她记忆里的样子要稚嫩一些,但嘴唇上方,已经冒出了绒绒细毛。 这是个小豹子一样的少年,古铜色的皮肤下,藏着的是一颗急于脱离困境的心。他的眼睛还清亮锐利,没有记忆里的萧索冷漠。 周小曼并不想看到川川在自己面前跪下。然而大约是他摔得太狠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旁边嘴上说着劝解话的人不少,却不曾有任何一人对他伸出援助之手。 姜黎总算突破重围,挤到了女儿面前。周文忠的步伐都要比她慢半步。她沉着脸,从周小曼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女儿。 周霏霏从眼缝中看到了妈妈,连忙强调:“我听姐姐的,捂着耳朵,没听也没看。” 被强调了功劳的周小曼空出了手,赶紧去扶川川。让她庆幸的是,身处窘境的少年没有迁怒到她身上,还礼貌地道了声谢。 他现在希望的,应该是所有看热闹的人统统消失吧。 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听母亲在大庭广众下哭诉自己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洗澡堂子出卖女人最原始的资本,而他的父亲,就守在门口等妻子“下班”。也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在母亲如此挣钱买下出租车牌照后,他开车发财了,就拿妻子的付出当成不贞的把柄。 337|枪声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然而大约是天气太热了, 妻子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略微侧了下身子,与他保持了一个台阶的距离。 楼下传来的防盗门撞击声跟男女对骂,成功地解救了这尴尬的一家人。 周小曼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跟周霏霏真的没什么感情,压根没话找话。毕竟在周文忠一再宣称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属于小女儿时, 这个异母妹妹也理所当然。 周小曼没有立场指责周霏霏, 但要说她对这姑娘有多少好感, 那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走到三楼时,叫骂声就非常清晰了。女的骂男的吃软饭, 还敢拿她挣的钱去养狐狸精。男的反唇相讥, 骂她不守妇道,给他戴绿帽子。 还有人从三楼房里冲出来, 嘴里喊着“哎呦呦, 老哥老嫂,表吵表吵啦。” 劝架者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急于看好戏, 来打发这个无聊的夏夜的心。另一家住户更是全家老小出动,一人手里捧着一瓣西瓜, 一边吃一边往吵架的二楼走。 周小曼直接搂着周霏霏进怀,沉声道:“别听, 脏了耳朵。” 她的记忆里,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机械厂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便日薄西山。本以为可以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交代在厂里的职工们, 基本都成了没头的苍蝇。有技术有能耐挣得到钱的, 赶紧另寻了门路, 早早搬走。留在老厂区的,多半生活不如意。怼天怼地怼社会,成本太高目标太大反而无从下手。喝酒骂街打老婆孩子,倒是实打实的男儿雄风。 端着技术饭碗的研究所工程师们,从心底看不起这些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的下岗工人。据说当年工人阶级老大哥时,同在一个系统的研究所职工没少受老大哥们的气。一连两任所长都是倒在了机械厂革.命骨干的批.斗下,好几年的研究成果也被用来为社会主义添把火了。 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当然,更切实一点儿,是工程师们嫌弃小区原先的主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配置相当不错的小区环境。搞得一团糟。 周文忠眉头紧锁。他厌恶这些粗鲁蛮横的家伙,从骨子里淌出来的,就是没教养的血。男的窝囊,女的跋扈,令他浑身难受。 楼梯口上,已经围了一堆吃西瓜吮冰棒的看热闹的人。 有人一边劝架一边抽空点评吵架现场。 有年轻的女人笑着伸头透过老式的绿色防盗门,看客厅里的黑白电视机。哎呦,《薰衣草》开始放了。还是装了有线电视好,我们家的电视压根就看不清楚。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还讨论起来剧情。 原本沉闷无聊的夏夜,一下子竟然无比生动活泼了起来。 甩门而出的男人大约是觉得被指责抛弃妻儿,很没面子。他干脆跳起脚来叫骂:“这还不晓得是不是我的种呢!” 女人拍着桌子,又哭又闹:“你嫌我了,你个龟儿子也有脸嫌弃老娘!当年厂里不要你,你连个屁都不放,就晓得在家里躺尸。老娘不想办法出去挣钱,饿死你们爷儿俩啊!你们有没有良心?川川,你个死人啊!这个龟儿子骂你杂种,你是不是他的种啊。” 说话间,看似瘦小的女人已经一把拽着一直躲在房间里的儿子,直接推了出去。块头比爹妈都高的少年重重的撞到了防盗门上,竟然硬生生将钢铁门给撞开了,吓得扒着防盗门正看男女主角久别重逢的少女赶紧尖叫着往后退。 这番闹腾中,电视机里传来的“当秋天再来的时候,你要我笑着去爱去拥有……”显出了突兀的近乎于搞笑的色彩。 那个被唤作川川的少年,大概是为了避免撞到年轻女子的身上,硬生生拽着门锁折了个方向,往楼梯上冲了两步,半跪在企图护着周霏霏往后退的周小曼面前。 周小曼正在叮嘱女孩:“把耳朵堵上,闭着眼睛,我们等会儿再下去。” 此时她们进退两难。这边的住户基本上三世同堂,全家出动,光三四两层看热闹的人,就可以堵死了她们的后路。 川川愠红的面上显出了惨白。他的父母,他的家,连不相干的人碰到了,都不好意思听,不好意思看。 周小曼被川川吓了一跳。少年比她记忆里的样子要稚嫩一些,但嘴唇上方,已经冒出了绒绒细毛。 这是个小豹子一样的少年,古铜色的皮肤下,藏着的是一颗急于脱离困境的心。他的眼睛还清亮锐利,没有记忆里的萧索冷漠。 周小曼并不想看到川川在自己面前跪下。然而大约是他摔得太狠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旁边嘴上说着劝解话的人不少,却不曾有任何一人对他伸出援助之手。 姜黎总算突破重围,挤到了女儿面前。周文忠的步伐都要比她慢半步。她沉着脸,从周小曼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女儿。 周霏霏从眼缝中看到了妈妈,连忙强调:“我听姐姐的,捂着耳朵,没听也没看。” 被强调了功劳的周小曼空出了手,赶紧去扶川川。让她庆幸的是,身处窘境的少年没有迁怒到她身上,还礼貌地道了声谢。 他现在希望的,应该是所有看热闹的人统统消失吧。 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听母亲在大庭广众下哭诉自己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洗澡堂子出卖女人最原始的资本,而他的父亲,就守在门口等妻子“下班”。也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在母亲如此挣钱买下出租车牌照后,他开车发财了,就拿妻子的付出当成不贞的把柄。 周小曼只简单说了句:“你去医院看一下膝盖吧,最近都别干让膝盖吃力的事。” 她没有等川川回答。她的印象中,这是话非常少的少年。这个人,曾经给过她前世少有的温暖回忆。 周文忠已经护着妻女走到了前面,等周小曼匆匆赶上时,他皱着眉头道:“少搭理这些人。” 周小曼轻松将垃圾袋丢进垃圾房,淡淡道:“他是我们学校的。” 周文忠一时间噎住了,憋了半天,才愤恨道:“学校里就没有好同学了?非得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真是自甘下贱。 最后一句话,因为妻女就站在前面不远,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种厌弃感却充斥着胸腔。果然是冯美丽生的蠢货,出了门就丢人现眼。 周小曼没有吱声,她照旧紧紧地贴到了周霏霏的身边,柔声道:“囡囡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周霏霏骄傲地挺起胸脯。她也是大人了,才不需要保护呢! 周小曼拿湿巾擦干净了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囡囡是小公主,姐姐会当骑士保护你的。” 姜黎微微皱了下眉头。她不动声色地揽住了女儿的脖子,将她带离了周小曼身边。 等到走出小区大门,她就开始跟女儿继续晚间对话。母女俩见到的汽车商店乃至别人牵着的猫狗,都是英文对话的材料。 周小曼在落她们半步远的地方。姜黎一直鼓励周霏霏表达自我,任何事情都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她不喜欢姜黎,但她得承认,这是个成功的女人,不仅拥有自己的事业,家庭也幸福美满。 其实这世间的对错本就模糊,谁是强者,谁就是对的。起码,人家活的比她滋润多了。 周小曼扯了扯嘴角,认真倾听姜黎引导女儿分析街边店铺的变迁。什么类型的店增多了,哪些店又在这几年间消失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偷听的人假装闲庭信步,却暗自竖着耳朵。她默默在心中大声说着答案,然后再和姜黎的提示做对比。旁听也是自我提升的方式。 慢慢来,一步步来,她总能不再害怕跟别人进行交流。 姜黎的目的地是市民公园,走路需要半个小时。平常他们或者散步,或者坐公交车,用几年的时间,差不多已经将这座城市各个地方走遍。这是姜黎的教育理念,女儿不仅要认识阳光下的这座城,也应该看到夜晚。 夏天的晚上,公园里比平常更加热闹些。各处都有摊贩,摆出来卖的基本都是些小玩具小饰品。周霏霏应着姜黎的要求,一个个指出各种商品的英文名称。 周小曼在边上听了,心底苦笑,很多名词,她闻所未闻。 她总以为是自己中学学校不如周霏霏,所以人生一步步走在下坡路上。可是现在的周霏霏才上小学四年级啊,她的英文水平就甩了自己好几条街。 不要自欺欺人了,其实你们的差距已经在无形中拉大到了,让你瞠目结舌的程度。 周霏霏看中了一个竹蜻蜓。周小曼主动掏出钱来买了两只,递了一只过去:“囡囡,咱们一起玩竹蜻蜓吧。” 她出门前,在房间抽屉里发现了钱包,还有些惊讶。待到想起一直到她知晓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前,姜教授夫妻都会定期给她零花钱时,周小曼百感交集。 那两位老人,其实对她始终心存善意。就算他们嘴上说着待她跟周霏霏一视同仁,却始终不自觉地区别对待,那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血浓于水。 婚礼上,男方家长通常会允诺,他们会将儿媳当成亲闺女一样看。但听这话的人,要是真傻不愣登的完全执行,多半是会被打脸的吧。 只是新娘子知晓自己并非公婆的女儿。当年的她却因为姜教授夫妻的坚持,一直到十五岁都不清楚自己的定位。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因为这个世界,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得到的评价可以截然相反。 周小曼转飞了竹蜻蜓,笑着看周霏霏:“囡囡,咱们比赛吧,看谁飞得远。” 周霏霏因为下楼的时候,周小曼护着自己,对这位姐姐生出了微妙的好感。刚才姐姐掏钱给她买竹蜻蜓时,大方爽快的样子也让她高兴。她骄傲地一抬小脑袋:“咱们来比赛!” 两人一路走,一路转着竹蜻蜓,笑闹个不停。中途起风了,周霏霏的竹蜻蜓飞到了周文忠身上。 因为距离远,加上又是周小曼主动跑过去帮周霏霏捡起竹片,周文忠想当然地以为肇事者是这个不识眉眼高低的大女儿。他立刻皱起眉头来训斥:“疯疯癫癫的,别闹你妹妹。” 周霏霏笑着跑过来跟姐姐道谢,笑容甜甜。 周小曼拿湿巾帮她擦着额上的汗,笑道:“好玩吧。夏天跑跑出出汗,其实挺舒服的。” 因为膝盖上的伤,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跑步了。原来迎风奔跑的感觉,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姜黎微微垂了下眼皮,帮女儿掖好头发,柔声道:“你玩儿吧,出汗排湿气,是该多动动。” 周小曼牵着周霏霏的手往前面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没事儿啦,爸爸听妈妈的。” 周霏霏的回复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即使上辈子跟这个妹妹相处的并不愉快,可周小曼依然愿意试一试。毕竟,她现在看到的,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两人一路比赛着,跑到了前面的梅子林。已经跟周小曼混熟了的周霏霏偷偷和她咬耳朵,之前梅子熟的时候,好多人过来采梅子呢。 周小曼也笑着压低声音问:“好吃不?” 周霏霏笑得天真:“不好吃,可酸可涩了。” 她的竹蜻蜓飞歪了,往梅林里面去了。周霏霏发出了一声遗憾的轻呼。 周小曼笑着将自己手里的竹蜻蜓递给她:“你玩吧,我去捡。你别干站着,动一动,不然蚊子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说着,她在小姑娘“你才细皮嫩肉呢”的娇嗔中,笑着去捡竹蜻蜓了。此处的白玉兰路灯坏了,只有矮小的绿色灯柱。她沿着竹蜻蜓飞去的方向找。公园里几乎可以算得上沸反盈天了,她倒是并不担心安全问题。 周小曼在梅树的枝丫上发现了竹蜻蜓,但她此时块头差一些,够不着。 周霏霏在鹅卵石小路上喊:“姐姐,你找到没有?” 周小曼灵机一动,她是够不到竹蜻蜓,她可以把周霏霏给抱起来,利用两人身高的叠加将竹蜻蜓拿下来啊。 小姑娘笑嘻嘻地被举高高,手一挥,竹蜻蜓倒是掉下来了。但今晚风大,轻飘飘的竹片又被卷着掉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周小曼放下了笑得脸通红的周霏霏,笑道:“行了,我去捡。你回大路上去,这边蚊子多。” 梅树挡住了直行的道路,她绕了小半圈,中途还惊到了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才捡到竹蜻蜓。 那女的也许是害羞,看了她经过,立刻将脑袋撇到了边上。那男的倒是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在她脸上转了好几转。 周小曼微微皱眉,她厌恶被这样盯着瞧。拿到了竹蜻蜓,她就赶紧往大路上跑了。 转头的女子这才敢把脸露出来,语气有些焦灼:“糟了,肯定是被这贱人给看到了。都怪你,我说去电影院,你非要来这里。这婊.子跟川川住一栋楼。” 被指责的男人丝毫没有安抚她的意思。去电影院难道不需要买票,谁掏钱?他看着周小曼离去的方向意味深长:“哟,这就是周小曼,长得不错啊。难怪你一天到晚针对人家。那个川川算个球。老子站在他面前操.你,他都不敢放个屁。” 女子气愤起来:“你再这样讲话,我以后都不跟你玩了。” 男人立刻放软了语气:“别啊,小明。放心,你能掌控好你的小四。” 后面的话语模糊起来,有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跟女子低喘间隙的怨怼:“你去摸就是了。她哪里没被摸遍啊。曼娜不就是喜欢被人摸嘛。” 无须在往前面走,只站在单元楼前面,就能清楚地听到川川妈跟另外一个女人对骂的声音。川川妈讽刺对方肥的跟猪一样,别说出去卖,倒贴人家钱都没人肯上。 旁边围观的人发出哄笑,胖女人愤怒地抬脚去踹川川妈。原本蹲在绿化带旁抽烟的男孩子突然间从周家人身边蹿过,一把护在了他妈身上。 川川妈没有被感动,她的愤怒简直要将整栋楼掀翻。她大大骂川川跟那个死鬼一样窝囊废,为什么不去揍那只肥猪。又愤恨她养了这么个窝囊废有什么用,刚才那死鬼跑出去找婊.子养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拦住。 男孩子块头不小,足足高了瘦小女人一个多头,他始终低着脑袋,由对方打骂。 周文忠的忍耐简直到了极限。这种鬼地方,他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这些人,活成这样,真是不如去死了才干净。 周小曼抢在姜黎前面捂住了周霏霏的眼睛,叮嘱道:“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姐姐抱你上去。” 等到一家人好不容易回到屋里时,连一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的姜黎,都是面色绯红。大家赶紧洗漱入睡。 周小曼躺在床上,即使开着窗户,电扇也在辛辛苦苦的工作。那一层又一层的汗水却让她怎么也无法安睡。 她爬起身,去厨房倒水喝。经过周文忠夫妻卧室门口时,听到房里的男人满怀愧疚地忏悔,是他没用,让黎黎跟着他受苦了。 338|生者与死者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上辈子, 周小曼两岁以后,见过冯美丽一次。那时候她高中毕业,考上了一所不算好但也还是正规本科的学校。 周小曼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她坚持偷偷摸摸去找了她妈,告诉她, 她读大学了。 在此之前, 她为什么不去。只要想, 总会有办法找到生母的联系方式的。也许她不过是害怕得到证明,对于她的生母而言, 她也是多余的。毕竟十几年了, 冯美丽不曾看望过她一次。已经成年,读大学的她, 大约有点儿存在的价值了吧。 周小曼按照记忆买了张前往生母居住地的火车票。好在这个时候的火车票还没有实行实名制, 没有身份证的她,顺利坐上了绿皮火车。 车厢里闷热不堪。除了推销各种高价零食饮料的餐车外, 她看不到任何跟清凉水润有关的事物。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单独出行的经历了。她甚至不敢拿出钱包买瓶矿泉水,害怕自己会被扒手盯上。钱对她来说, 实在太重要了。 周小曼背靠着硬邦邦的椅背,闻着对面飘来的泡面味儿, 默默地安慰自己,就当是顺便洗了个桑拿, 出汗排毒养颜减重。 冯美丽在她的记忆中, 有张蜡黄憔悴的脸。她明明跟姜黎一般年纪, 可看上去足以当姜黎的母亲。 周小曼记得那一回,冯美丽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多话。又是埋怨她怎么跑来了,让她爸爸知道了会不高兴,又是偷偷抹眼泪。最后临走的时候,这个看着就知道生活状态不算好的女人,还小心翼翼地给她塞了五百块钱,让她多买两件好衣服。是大姑娘了,上大学了,需要好好打扮打扮。 后来,后来周小曼再去找冯美丽的时候,城中村的租户已经来了一批又换走了另一批。周小曼好容易寻到了房东,结果房东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搬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周小曼心中是有怨气的。冯美丽明明有她宿舍的电话号码,为什么搬家不能通知一下她。她又没想要问冯美丽拿钱。 隔了许久以后,周小曼终于忍不住,找去了冯家。可惜那时候冯家村拆迁了,她孤身一人,想要找人实在艰难。那天她的膝盖疼得厉害,她看着空空荡荡的废墟,忍不住坐在了树桩上,抱住了膝盖。她真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周小曼一时间甚至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她迟疑着,被后面的乘客挤下了火车。 记忆长了腿,拽着她往前走。她穿过了尘土飞扬的街道,走过了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柏油马路。她越过了一大片建筑工地,终于走到了城中村前面。 眼前看到的一切,如她记忆中一般的脏乱。路边有个小孩子,脸上脏兮兮的,正蹲着解大便,手里还拿着块饼在啃。 周小曼本能地一阵反胃。她甚至突然间没有勇气再往前面走下去。正值盛夏的午后,城中村并不热闹,可寥寥无几的租户投到她身上的目光,依然尖锐地标注出她是外来人的身份。 这种差异不是来自于她的穿着打扮。她身上穿着的是最普通的运动衫,批发市场二十块钱一套的廉价货。可她站在那里,常年艺术体操训练塑造出来的体型与站姿,就标榜着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周小曼恍然明白了周文忠为什么不支持她练习艺术体操。不是搞体育的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是这些额外的发展分,不符合她一个小土妞的设定。 精分的王八蛋! 她在心底狠狠地咒骂着这个神经病。强烈的怨恨与不甘,让她鼓足了勇气朝记忆里生母的住处走去。 这边除了一条宽一点儿的主道以外,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间距都非常狭窄。村民们见缝插针加盖着房屋,这里是现实版的《功夫》场景。 周小曼以为自己会迷路,难以在这种蜘蛛网一般的地方准确地找到那间阴暗潮湿的农民房。可是没用多久,她就走到了灰色的三层小楼前。她的生母冯美丽现在应该就住在这里。 找到了地方,周小曼却踟蹰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上门去打扰。上辈子,她找到生母时,母亲是带着她去外面的茶餐厅吃饭的。那个时候,母亲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在茶餐厅里点单。 她没有跟继父继兄打照面。也许母亲根本不希望她出现在新家人面前。 周小曼直到此时,一腔激愤冲击着的脑袋才慢慢冷静下来。她鲁莽了。现在的她,即使找到了生母,又能怎样?她要求生母要回自己的抚养权?呵,且不说周文忠肯不肯给。就是生母,也未必想要她回去吧。 再是理解生母的无奈跟不容易,周小曼也难以释怀当年母亲抛下自己的事实。她对母亲而言,是个累赘。 周小曼近乎于冷酷地评估起自己在生父跟生母两边的生活质量。 跟周文忠一起生活,最起码的是衣食无忧,有学上。 可到了母亲这头,情况就难说了。且不说城中村的生活环境脏乱差,首先上学就是个大问题。她的继兄,在老家读完小学后跟着父母到这边,就没有再读初中了。户口不在当地,想要上学,得交好大一笔借读费。 周小曼不想成为母亲的负担。 她深深地看了眼油漆斑驳掉落的木门,默默地转过了身体。她妈不容易,生活给了她妈太多的苦,她不怨她妈。 周小曼转身的时候,恰好正对了狭窄的巷子。那里面传来一阵叫喊声,然后冲出一道她来不及看清的黑影,直直撞到了她的腿上。她吓得“嗷”了一声,本能地一个侧翻避开,那黑影已经冲了过去。后面追着一群操着方言叫骂的人。 大肥猪终于被堵在了巷子口,周小曼也被人群堵在了大门上,不得动弹。 满身油汗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追过来,拿着根一头倒弯钩的小拇指般大小的尖利铁器,那钩子一下子就穿过了猪的皮肉,钩住了肥猪的喉咙。吃痛的猪拼命想往后挣扎,却被男人拽着铁钩死死拉住。 也许是尖钩钩住了喉咙的缘故,猪怕越挣扎钩子就刺的越深,中年屠夫一人竟然就制住了这头肥猪。 周小曼蓦然想到了贝多芬的名言:扼住命运的咽喉。用在此处,是那般滑稽,却又分外贴切。 中年屠夫骂了句:“日你个球!妈卖比,还敢跑!” 另一个相貌跟他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男人,骂骂咧咧地操起把尖刀,一刀捅进了猪脖子。鲜血随着出刀的动作,喷涌而出,大约是因为喷射的太急,甚至还带着血沫。 周小曼吓得“啊”的一声尖叫,面色惨白地钉在原地,连动都动不了了。 那血足足喷了好几分钟,原本力大无穷的肥猪才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它倒下以后,又奋力挣扎了一阵,最终不甘心地断了气。 一直到死,它连嘶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旁边有人看得意犹未尽,满脸醉酒般的酡红,咂着嘴道:“这不出声音来,总是少了个味儿。” 立刻有人驳斥:“行了啊,叫得瘆人得慌,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才好。” 周小曼浑身打着哆嗦,炎炎烈日都没办法驱赶她从心底发出的惊恐与寒冷。她想,她是没有办法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下去的。 杀猪匠家的女主人看了于心不忍,关切地问了句这个模样陌生的姑娘:“你没事儿吧。” 一句话出口,打了照面的两人都愣住了。 周小曼知道自己长得像生母年轻时候的模样,这也是周文忠对她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眼前的这张脸,比她记忆中要年轻一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饱满丰润的。即使布满了皱纹斑点,但脸的大轮廓还在,依稀可以辨认出年轻时的风采。 勾着猪喉咙的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黄绿色的浓痰,扯着脖子叫骂:“冯美丽,水烧好没有,别整天闲得逼逼。” 女人慌乱地应了一声:“烧好了,烧好了。” 她眼睛盯着周小曼,瞬也不瞬。母女俩明明没有提一个字,却都在用眼神询问“是你吗?” 肥猪被放干净了血水,然后烫猪毛,接着开膛破肚,被买主迅速分走。 周小曼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恐与恶心交织在一起,她忍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因为艺术体操运动员的饮食结构要求,她重生以来,还没有碰过猪肉。 冯美丽不安地看着这个个头已经有她高的女儿。是的,她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她女儿,她唯一的骨血。 杀完猪的父子俩骂了一句什么,年长的男人丢下一句话,带着儿子去吃饭喝酒了。他今天杀的这最后一头猪,就是为着村里有人办流水席。 围观看热闹的人也哄笑着散开了,被招呼去吃孙子的满月酒。 周小曼垂着脑袋,捏紧了自己背着的双肩包。她犹豫着,要不要随着人潮一并散去。 冯美丽心情忐忑,悄悄觑着女儿。她有种难言的羞耻,觉得自己不堪的模样暴露在了女儿面前。女儿不愿意转头看她,她也不敢强行要求。 周小曼咬着下嘴唇,半天才嗫嚅出一句:“我不怪你。” 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她的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了。是的,理智告诉她不要怨怼。可是情感上,她还是难受。她挣扎了一圈,依然跟那只被钩子钩住了喉咙的肥猪一样,无处可使劲,只能眼睁睁地接受被屠宰的命运。 冯美丽将她拉进了家门,三层小楼最下面的一间,阴暗潮湿,大白天的都没有什么光线。外头不到八个平方大的地方,身兼了厨房跟客厅的重任,还摆着夫妻俩的床,里面是继子的房间。 周小曼漠然地想,就是继父跟继兄愿意接收她,她也没有睡觉的地方。 冯美丽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簌簌往底下掉。她哽咽着,像是怨怼又像是认命:“你怎么知道啦?你爸不是说好了么,就让你认在姜家的名下。你妈我没用,给不了你好日子过啊。小满啊,你是不是在那边受气了,被人欺负了?” 周小曼几乎又要落泪。是的,她最早的名字叫小满,因为她是小满那天生的。后来进了城落户口,姜教授夫妻嫌弃这个名字不像话,才改成小曼的。 前世今生,除了妈妈,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 程明明拽着川川的胳膊,怒不可遏:“眼睛珠子要黏在人家身上了吧。那就是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了。你看她走路的样子,一扭一拐的,正经人哪里会这么走路。成天搔首弄姿的,就会勾引人。醒醒吧,你们男的就是眼睛瞎了。” 川川不耐烦地甩着胳膊,低斥道:“你别发神经!人家又没惹你。” 程明明简直要跳起来了:“她都勾引你了,怎么叫没惹我?!成天端着,好像多高贵的样子,不过就是烂货一个,就会装!” 川川拽着她去走廊,低吼道:“你闭嘴,你还想不想有钱看电影了?” 周小曼沉浸在回忆里,如坠冰窟。从一开始的孤立到后面的霸凌。她跟游魂一样,在学校里被不断地欺负。零花钱被抢走,被逼着给同桌写作业,走在路上被突然推倒,伴随着欺辱的,是旁观者快活的笑。 那一幅幅画面仿佛活了一样,即使她不闭上眼睛,它们也会不怀好意地狞笑着,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穿着印有“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字样校服的少女,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两个女生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旁边人围观起哄,不时有人大声叫好“扇狠点儿,让她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有老师经过,被告知他们在玩游戏后,就漫不经心地走了。 同样是这个少女,穿着棉服,被拽到厕所里,强行压在水龙头上冲洗脑袋。班主任过来用卫生间,她们说她头上掉了鸟屎,她们帮她清洗。班主任恶心地皱皱眉,走了。 历史课上,老师说明朝严嵩父子的轶事,说到严世蕃吐痰,必定要吐在赤身裸.体的美貌侍女的口中,称为“美人盂”。下课后,一堆人围着她,强迫她跪在教室后面,掐着她的下巴张开嘴,全班人都笑嘻嘻地往她嘴里吐痰。 她向老师求助,老师调查的结果是她在撒谎,所有人都说没这回事。 她哭着找姜黎,可不等她开口诉说遭遇,姜黎先态度冷淡地告诉她,她的事情,由她爸爸处理。 姜教授夫妻眼睛全在周霏霏身上,得意于小公主拿了芭蕾舞比赛的奖牌,书法作品也被送到日本去参展了。周小曼的话才刚开口,黎教授就笑着表示,她爸爸会负责好她的教育问题。 周文忠只会骂她,呵斥她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博取大人的关注。好端端的在学校里上课,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只有一到她身上,永远那么多事。如果真有人对她不友善,也是她不懂得如何跟人好好相处。她应该做的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去好好自我反省,掌握与人相处的技巧。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帮她。 专家振振有词地说,那些校园霸凌事件的受害者集中特点是:胆小怯懦没有朋友,缺乏与同龄人沟通相处的技巧。 多么完美的特点总结啊。谁让你有这些特质的。 为什么你被挑中成为被欺凌的对象,肯定是你有哪里做错了。要么你穿错了衣服,要么是你选错了发型,总之,你肯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世界是多么的公平公正,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哈哈,多么美好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为什么还需要法律警察,还需要司法机关呢!老天爷明明可以事无巨细地做出所有公平公正的裁决。 孙喆亢奋不已,被遗落人间的小吸血鬼从开始的孤独迷茫甚至脆弱无助,到中间的惊愕无措,再被激发出嗜血的强大力量。太棒了,这是可以摧毁一切的愤怒的力量。 化妆师在边上惊呼:“太完美了。喆喆,你必须得相信我,这就是最完美的吸血鬼。很好,就是这种燃烧的状态,我们还可以来一组堕落的火精灵。” 周小曼又被推去换了另一套衣服,然后脸上多了几道油彩,头上也被抓了个说不清风格的新发型。从吸血鬼就一下子变成了精灵。周小曼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大概都不是人吧。 她这一下午,摆造型摆到身体都快拗断了。好在她的身体有练艺术体操的底子,拗出的造型连她自己从镜子看到了都吓了一跳。结果这幅眼睛溜圆的惊愕模样也被抓拍了下来,是受惊的精灵。 到了傍晚六点钟,周小曼的拍摄任务终于结束了。虽然只拍了半天,究竟会选用几张照片还不定,孙喆还是给了周小曼五百块钱,算是开门红的意思。 周小曼愣了一会儿,才从孙喆手里接过钱。她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干活拿钱的感觉了。工作以后,工资打进银行卡里,感受没有拿着现金强烈。 孙喆心情相当不错。他连挑选照片都顾不上了,决定先请灵感的缪斯吃顿饭。 周小曼摇摇头,她没什么胃口,唯一想喝的可乐,现在还不能碰。愤怒的情绪宣泄完毕以后,她没有觉得更轻松一些,反而因为一下子空了,整个人不知所措起来。 先付钱给川川吧,好歹人家等了一下午。周小曼看着手里的文化衫。她刮破的连衣裙,已经被好心的服装姐姐给缝好了。 周小曼从包里掏了五十块钱出来。这是她一早准备好的。就算今天情况不顺利,碰到了骗子,没拍成照片。但川川陪她走了一遭,她就不能让人家白走。 周小曼找遍了工作室,也没看见川川人影。 管服装的姐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找什么呢?你那两个朋友,早走了。” 周小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们走了?” 服装姐姐点点头:“是啊,那个女的发了脾气,然后那个男的也追着跑出去了。” 周小曼气得七窍生烟,她有种遭到背叛的羞耻感。她的感情是没有价值的,她付出的信任也没有价值。 孙喆收拾好了东西,笑眯眯地过来招呼周小曼:“走吧,总要吃点儿东西嘛。水果沙拉怎么样,拿酸奶代替沙拉酱。” 周小曼原本还想拒绝,她不习惯于跟别人关系太亲近。然而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轻易得罪雇主,她需要这份外快,她需要钱。 她用IC卡给姜教授家打了电话,借口体操队晚上聚餐。她吃过饭再回去。 孙喆选了家口味清淡的馆子。他长期跟模特儿合作,知道这些人吃口青菜都要先用面纸将油吸干净。 周小曼的晚餐是一份黄瓜,沙拉酱用酸奶代替,里面放了半只西红柿。她的情况算好的了,起码蔬菜不忌口。像易胖体质的丁凝,连吃菜叶子都要数着。 339|秋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霏霏先前哭累了, 此刻的确精神萎顿。她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靠在周小曼怀里,沉沉地睡着了。周小曼从自己包里拿了件长袖披在睡着的人身上。周文忠可是打算让她在乡间住满一个暑假的,自然行李不缺。 等车子进了港镇,再转入周家村, 已经接近中午。 周霏霏觉得姐姐帮了自己这么多, 还救了自己, 她要讲义气。爸爸刚说麻烦爷爷奶奶,姐姐还得在这边打扰两个月时, 她就大声强调:“爸爸, 姐姐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她还要查资料写作业呢。这边没有电脑啊。” 结果周家金孙周留根立刻打蛇随棍上:“大伯,你给小曼在这边也买台电脑吧。现在村里也能牵网线。绝对耽误不了小曼学习。” 这回就连姜黎都神色淡淡的。 周小曼差点儿笑出来。 不愧是周家的传根, 传承了周家的根源。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前两年他们就借着她不习惯乡下茅厕, 让周文忠给老家装了抽水马桶。看来她还真是万金油,周家想从周文忠身上吸血, 拿她作伐子就好。周文忠一直耿耿于怀为她花了多少钱,可那些钱可有多少落到了她身上? 凤凰男想给家里输血, 直接说。一个老大爷儿们,拿她一个小姑娘当借口, 别说脸了,连皮都不要了吧! 周文忠面上几乎要保持不住风度了。他微微垂了下眼睑, 平静地宣布:“单位要分内部房了。一个平方八百块, 我还得找地方筹钱去。” 周老太一听分房, 立刻喜上眉梢:“有大房子啦,那敢情好。你那小房子就给传根吧,明年传根就得上城里读书去了,哪能没地方住呢。” 周小曼憋笑憋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周老太还真是老封君当久了,在姜黎面前都胆儿肥了。也是,谁让周霏霏是女孩呢,再是公主,也是人家的人。 周文忠脸色大变,温文尔雅的模样都端不起来了。他近乎于咬牙切齿一般:“那房子是公房,买了新房,所里得收回去老房子的。” 周老太不以为然:“那还买什么房子。你就两个丫头,又不要娶老婆生孩子的。有那钱糟蹋,不如在县城给传根买一套。这要是在县里头没房子,人家好点儿的姑娘都不稀罕嫁的。” 周小曼安抚地轻拍周霏霏的背,心里头简直要笑翻了。 周老太看不上她生母是真的,但同样从骨子里看不起姜黎。 当年她妈怀着她时,去城里闹了一回。姜黎以人格受了侮辱为由,去英国留学了两年才回来。这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在周文忠心中当一辈子的白月光。但到了眼睛毒辣的周老太这儿,一个女人,能跟有夫之妇扯上关系,那还想让周老太高看,那就是痴人说梦。 况且这人连儿子都没生! 头些年,周老太还怕家境优渥的姜黎会甩手走人,影响了儿子的前程。但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看着再年轻,姜黎一个要四十的女人了,还能翻天不成。 周老太深觉得,自己现在很有资本在这个媳妇面前,摆上一回婆母的威风。 周文忠恨不得能挖一个地洞钻进去。他不能恨父母兄弟,只能将怒火的根源安排在大女儿身上。要不是送她回乡,他的娇妻跟幼女,何至于受这种磋磨。 一直跟隐形人一样默不作声的周老头突然咳嗽了一声,和颜悦色地转移了话题:“都快上桌吃饭吧。你妈一早就盼着你们来了。文诚为了抓鸡,还被鸡爪子给挠了一下。” 场上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周霏霏示意姐姐弯腰,跟她咬耳朵:“也就是爷爷好些。” 周小曼摸摸她的脑袋,笑而不语。等她再大点儿,姜黎大概就会叮嘱她,最该提防的人就是周老头。躲在后面装老好人,最恶心!他要真是心善,为什么会纵容着一切发生。 周老太回厨房端了回砂锅鸡汤上桌,立刻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笑得满脸褶子开出花。她热情洋溢地给周霏霏挟鸡腿:“囡囡啊,这是奶奶养的鸡,一天饲料都没喂过,正宗的草鸡。” 另一个鸡腿已经被二叔周文诚的老婆麻利地挟给了儿子。 周小曼垂眼敛笑。这张餐桌上,别说肉了,连汤都轮不到她喝。 周文诚在饭桌上跟周老头一唱一和,唾沫横飞地吹嘘港镇初中今年中考的辉煌。啧啧,好几个县中呢,还有个孩子考到了全市第三,那就是探花郎啊。 “大哥,就是你高中同学,老许家的二姑娘。都说乡下学校不行,我看啊,还是要看人。今年那个高考状元不就是省北哪个镇上中学的嘛。” 周小曼看端坐的跟个菩萨一样的姜黎,心下哂然。姜黎从上桌起就基本上没动筷子。估摸着,除了因为周老太为了表达对大儿子一家的欢迎,菜蔬的油水过分足不合姜黎口味外,那飞溅的唾沫星子也够让她倒胃口的吧。 周家人奇怪的自卑自傲心理也是如出一辙。每逢姜黎母女回乡,他们就会挖空心思大夸特夸一回乡间的人杰地灵,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们城里人可不能小瞧了我们。周小曼上辈子接触了不少农村出身的同事,也没见谁像周家人这么神经质的。 这回,周文诚就一个劲儿地追问姜黎,非得从她口中听到对那位“全市第三”的姑娘的肯定。周小曼瞥了眼父亲,发现对方也是面色绯红,那份激动简直压抑不住。 这个可怜的男人,终其一生都在想方设法获得妻子跟岳家的肯定。 姜黎微笑着点点头,就势放下了筷子,低声细语:“嗯,我知道。今天中考的第一名是我同事的孩子,第二名是我父亲朋友的孙子。这两个孩子,也都说这小姑娘厉害,不容易。” 周小曼看着周家人讪讪的面色,差点儿没笑出来。这些人是抖M吗?哪回他们能从姜黎那里讨到便宜,还非得一次又一次找削。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有客人登门。周小曼看到那张探头探脑的脸,就一阵不舒服。这人她认识,她该喊一声堂姑。跟着她的少女高周小曼一届,本来应该算表姐的,周家人一直让她喊堂姐。周小曼压根连这个人都不想看见。 这位黄佳小姐不要脸的程度与周传根相比,也不遑多让。 每逢周小曼回乡下,她必然要摸上门,把周小曼的行李翻个遍,好看的衣服要试穿,合眼的东西要试用。试着试着就成了她的了。明明她俩身材不同,周小曼的不少衣服她压根就穿不上。这人愣是拽回家挂着看,都贼不走空。 但凡周小曼反抗或者告状,大人们必定会指责她小气。姐姐借你件衣服穿一下又怎样了。都是亲戚,还这么斤斤计较。 周文忠从来不会替她说一句话,只会每次给她添置新衣时嫌弃她穿衣服费,花钱多。 黄佳中专毕业后又考了成人自考,跟周小曼同一年拿到了本科学历。当时姜黎手上有个推荐去银行的名额,她说周小曼学校太差,是个本二,不能推荐。周小曼正自责成绩不好呢,回头姜黎就把黄佳给推荐进去了。 姜黎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资源最优化。周小曼混得好,对她半点儿好处也没有。黄佳得了这份工作,老家就没有半个人能说姜黎不是。她可是连周文忠大伯家的外孙女都帮。周小曼混不好,纯粹是烂泥糊不上墙,不知道糟蹋了多少人家的心血呢。 周小曼对周文忠夫妻最恨的就是这一点,明明她在最苛刻的环境下成长,可他们偏生要显得她占了多少便宜一样。她得到成绩,全是靠荫庇;她混得不好,纯属扶不起的阿斗。 堂姑笑吟吟地捧着梨瓜进屋,热情的快让房顶上的吊扇都招架不住了。她用甜腻的能招来苍蝇的声音宣布,她一听说大哥跟嫂子回来了,赶紧带着佳佳过来了。 “梨瓜是自家地里头采的,我婶婶跟歪歪都说甜。特意嘱咐我,一定要给囡囡留几个尝尝鲜。” 黄佳笑嘻嘻地挤到了周霏霏边上,一面表达对小堂妹的思念之情,一面眼睛在周小曼身上梭巡。她没看上衣服,瞥到腕子上的表时,就笑着要求试戴一下。她今年要去县城上学了,正缺一块表。 周小曼没动。 周文忠面上挂不住,正准备沉着脸要求她脱下手表,周霏霏抢先一步开了腔:“堂姐,你中考都不戴手表吗?” 堂姑连忙打圆场:“哎哟,我们哪里比得上城里人啊。我们佳佳考试用的还是我的手表。” 周霏霏小脸浮上了困惑的神色,自言自语一般:“这么穷?可我听二叔说现在乡下不缺钱啊。” 周家人面上涨得通红。姜黎轻声唤了女儿,拉她过去擦嘴擦手,摆明了置身事外。 这些开销,周文忠都会记在周小曼头上。所以他始终觉得亏欠了小女儿。 堂姑干笑了两声,朝周小曼挤出亲切和蔼的模样:“小曼这是要在爷爷奶奶家过暑假了吧。刚好,你佳佳姐中考完了,可以过来给你补课。” 周霏霏满心不高兴,直接呛声过去:“堂姐中考多少分啊?都开补习班啦!我姐今天就回去,明年就要中考了,哪有时间耽搁。” 姜黎从来不当着人的面下女儿的脸。她虽然不悦周霏霏的自作主张,却又为女儿的落落大方而骄傲。跟小她五岁的妹妹一比,周小曼简直就是只缩头耷脑的鹌鹑。 周文忠心头一阵烦躁,他觉得大女儿实在太无能了,简直连小女儿的一半都比不上。 周小曼乖巧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心头一阵冷笑。同样的话,要是从她嘴里出来,势必就是狂妄无知眼高于顶看不起人。她为什么要开口,她让有话语权的人说出她想说的话就好。 黄佳却惦记上周小曼的这块表了。倒不是这表有多好。她眼睛尖的很,看得出来这表比不上周霏霏的。但后者的东西她只有看着流流口水的份儿,前者的东西,她向来都是挑三拣四,还没有到不了手的道理。 她脸上堆出笑来:“我哪里能给人补课。是我们学校组织的啦,像教数学的李老师,教英语的金老师,教物理的陈老师,我同学许多,就是中考全市第三的那个,三个省一等奖全是他们带出来的。好多其他镇的人都过来补课呢。” 周文忠微微眨了下眼,心头涌出一阵激动。让周小曼留下补课,到时候再顺理成章地在港镇读完初三,这就更加契合他当年的读书环境了。他的成功是因为他天资聪颖且刻苦上进。他不需要抛弃现有的一切从头开始亲自论证。他的女儿能代替他证明这一点。 “吃过饭我去看一下吧,要是还行,小曼就过去补课。”周文忠一句话给这事儿定了性。 其实他依然有些不满意。他当年可没人给他掏钱补习,帮他开小灶的老师都是爱惜他的人才。这个大女儿,生活环境跟学习条件,还是太优渥了。 周小曼急得差点儿跳起来。她一点儿也不稀罕什么名师,她需要的是转学,离开那个她一看到名字就毛骨悚然的学校。这个暑假至关紧要,她必须得讨好到姜教授夫妻,由他们出面帮她联系新学校。 她想跟着去港镇初中,她要搅黄了这件事。一定有办法的,她关于上辈子的记忆里,这个时候她压根没有在乡下过暑假。不知为何,她发了好大的火,好像还威胁要自杀,得以顺利地留在了城里。 这回不能这样。因为她威胁自杀的事情,姜教授夫妻对她愈发冷淡了。后来几乎就不再管她的事。他们是她的救命稻草,她一定不能得罪这二老。她不能让他们留下她好逸恶劳爱慕虚荣,所以不愿意回乡的印象。 她要想办法说服周文忠,她必须得回城去。 然而周文忠刚把车子开出来,周留根和黄佳就迫不及待地上了车。他们表示要去镇上逛逛。这个大伯出手最大方,每趟回来带他们上街,起码有十块二十块的零花钱。 如此一来,后座就只能再坐下一个人。 安眠药是不是有副作用?当然。但对于失眠症患者而言,它是必需的。 第二天下午,周小曼主动提出陪着黎教授去附近的健身馆练瑜伽。黎教授虽然已经年过古稀,但依然步履轻盈。对生活有要求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松懈。 周小曼跟着银发族学员们一起做拉伸,她惊讶地发现,她的身体非常柔软,可以轻易完成拉伸动作。而黎教授对此是反应是理所当然。 旁边有人说自己家孙女能一字马时,黎教授特别自豪的来了句:“我们家小曼能劈到二百度,腿勾在脖子上呢。” 周小曼差点儿没当场疯掉,死活没肯示范给大家看。她啥时候有这能耐了,柔术吗? 中场休息时,有个身形苗条的中年女子过来找瑜伽教练。周小曼下意识地转头过去看她。对方立刻皱着眉头喊了周小曼的名字,厉声低斥:“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中断了训练。即使不当专业运动员,你也不应该这样懈怠。” 周小曼有些茫然,她不知道对方到底在说什么。所谓运动员训练之类的,应该距离她的生活非常遥远才对。 黎教授有点儿尴尬。 也许是女婿害怕小曼太过于亲近他们,反而跟周家长辈生疏,他每到寒暑假都会强行将小曼送回乡。小曼的艺术体操训练就这么一直断断续续的。 其实这孩子天赋应该相当不错。今年三月份时,小曼还在全省青少年组的比赛里拿到了个人的第三名。体育学院的朋友看了都说可惜,孩子要是早点儿进专业队,现在起码在全国赛里出成绩了。 不过艺术体操目前在国内还是边缘项目。黎教授跟丈夫也不好对女婿多说什么。他们之间有默契,小曼的教育,女婿说了算。 周小曼唯唯诺诺。从这位薛教练口中,她知道了自己从两个月前便自行中断了训练,连上个月的全国比赛都没参加。 “就算你现在的水平,进不了全国赛的名次。你去见识一下也是好的啊!”薛教练恨铁不成钢。 她其实本来不应该带周小曼的,因为周小曼根本不是省队的专业队员。可是这孩子条件实在太好了,身体的协调性跟身材比例都非常出色,人长得出挑,场上的感染力也好。从六岁第一次偶然发掘到以后,曾经是中国最早一批艺术体操人的薛教练,就实在放不下。 让她愤怒且郁闷的是,周小曼的家人根本不支持她从事专业体操运动。 周文忠的话非常毒:“教练,你现在一个月多少收入?专业的体操运动员又是多少收入?运动生命能有多长?我家让小曼过来,不过是让孩子活动活动筋骨。我们还不需要孩子挣这点儿运动员补贴。” 薛教练被问的哑口无言。周小曼家庭条件好,外公外婆都是大学教授,父亲是研究所高级工程师,母亲又是知名的营养师。她的确无法保证,周小曼走运动员这条路后的发展,会比她按部就班读书工作来得好。 就这么磕磕绊绊的,周小曼拖拖拉拉练了八年,跟玩儿似的,也拿到了全省第三名。多少人卯足了劲儿,死命磕着练,都没有她的成绩。 周小曼感到非常抱歉。因为与薛教练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完全不记得什么艺术体操。她居然曾经是业余体操队员,还是拿过名次的那种?到现在,她对自己苗条纤细的体型还觉得不可思议呢。 然而就这么小腰一束的模样,薛教练还大发雷霆了。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体型控制就成这样了?这么胖,还怎么在场上做动作?! 周小曼完全被吓到了。她真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能跟胖字沾上边,纤细苗条,连皮下脂肪都是薄薄的一层,整个身体唯一有肉的就剩下脸上了。可那也应该算胶原蛋白啊。哪里能说是胖。 她没胆子跟教练怼上。她抱歉极了,因为她把关于体操的事情全忘了。 薛教练叮嘱她明天一定要去训练,起码考虑趁着年纪小骨头软,冲一回全国青少年锦标赛,前八名可是国家一级运动员。 周小曼一脸懵逼,她只知道国家二级运动员能加分。一级跟二级,到底谁的级别比较高?其实她很想问一问一级运动员高考加分不。不过她实在是没那个勇气。 下午的瑜伽课程结束后。薛教练还相当不客气地嘱咐周小曼以后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了。要说练体型练气质,艺术体操是当之无愧的王者。她皱着眉头看周小曼:“抬头挺胸,这才多点儿时间,连站都不会站了吗?” 340|就是这样做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走到单元楼前的绿化带边上, 周小曼看到了一点红光,一闪一灭。昏黄的路灯下,川川年轻到近乎稚嫩的面庞上,是与青春不相符的沧桑。他的脸有半边肿起了指印,大约挨了打。 无须在往前面走, 只站在单元楼前面, 就能清楚地听到川川妈跟另外一个女人对骂的声音。川川妈讽刺对方肥的跟猪一样, 别说出去卖,倒贴人家钱都没人肯上。 旁边围观的人发出哄笑, 胖女人愤怒地抬脚去踹川川妈。原本蹲在绿化带旁抽烟的男孩子突然间从周家人身边蹿过, 一把护在了他妈身上。 川川妈没有被感动,她的愤怒简直要将整栋楼掀翻。她大大骂川川跟那个死鬼一样窝囊废, 为什么不去揍那只肥猪。又愤恨她养了这么个窝囊废有什么用, 刚才那死鬼跑出去找婊.子养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拦住。 男孩子块头不小, 足足高了瘦小女人一个多头,他始终低着脑袋, 由对方打骂。 周文忠的忍耐简直到了极限。这种鬼地方,他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这些人, 活成这样,真是不如去死了才干净。 周小曼抢在姜黎前面捂住了周霏霏的眼睛, 叮嘱道:“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姐姐抱你上去。” 等到一家人好不容易回到屋里时, 连一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的姜黎,都是面色绯红。大家赶紧洗漱入睡。 周小曼躺在床上,即使开着窗户,电扇也在辛辛苦苦的工作。那一层又一层的汗水却让她怎么也无法安睡。 她爬起身,去厨房倒水喝。经过周文忠夫妻卧室门口时,听到房里的男人满怀愧疚地忏悔,是他没用,让黎黎跟着他受苦了。 女人非常大度地表示,夫妻一体,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周小曼靠着墙壁,无声地笑到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赶紧去买你的大别墅吧。老式工人小区这要命的隔音效果。 好辛苦啊,多么辛苦的女人。 她在烈日下挺着大肚子下田劳作,连个咸鸭蛋都舍不得吃,一定要等到丈夫回来给他补充营养的生母,简直是掉在蜜糖罐子里。 那么粗鲁没教养的村姑,居然睡了斯文儒雅的周总工那么多年,还借了他的精子,真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周小曼拧开了一瓶可乐,慢慢地喝了下去。 这个晚上,她睡得异常安稳。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提出要去研究所食堂吃早饭。 周家的早餐,姜黎一贯只做她们母女的。周文忠早午饭都在单位解决。至于周小曼,她每天有七块钱的餐费,管两顿饭。但记忆中,她白天似乎一直生活在饥饿里,晚饭吃的尤其多。为此周文忠分外嫌弃她。 周小曼一直走到小区门口,突才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周文忠下意识地想拒绝。他希望能尽可能削弱在周小曼成长过程中,他这个研究所的工程师身份带来的影响。他甚至想将周小曼转到乡下去上学,这最契合标本的成长环境。然而他不敢将论证过程暴露在姜家人面前,只能便宜了标本。 然而住在隔壁单元的陈工老远就笑呵呵地打招呼:“老周,难得见你舍得带小曼去单位啊。” 研究所食堂伙食好,价格便宜到象征性。所里人带家属过去蹭饭,属于心照不宣的隐形福利。 他领着的女孩儿跟周小曼差不多年纪,已经雀跃着奔过来,牵着周小曼的手埋怨,怎么她老是没空,怎么喊都不一起出来玩儿。 周小曼直到少女的父亲唤她“青青”,才认出她来。这是陈砚青,她们小学时关系不错,后来上了不同初中,才渐行渐远。 陈砚青熟门熟路,领着周小曼进食堂,向她强烈推荐了虾子馄饨跟豆腐皮包子,比外面店里卖的都好。 周小曼照着对方的餐单要了馄饨、包子跟一大杯五彩豆浆,总共才花了五毛钱。食堂早餐统一都是五毛,中餐是一块。 她笑着感慨:“还是这里的东西又便宜又好吃。” 陈工给两位小姑娘排队要了两份现做的蛋饼端过来,闻声笑言:“就是啊。就你爸爸觉悟高,光我们挖社会主义墙角了。” 周文忠不好摆脸子,只好笑了笑。 那头陈工已经兴致勃勃地规划好了未来:“小曼,以后你就跟青青一起过来吃早饭。哎,老周,要不你去找工会的老赵说说,给小曼转学到实验中学来吧。这样两孩子上学也有个伴儿。” 周小曼的心狂跳不已。她没想到,重生才一天,心心念念的事情就这样轻而易举有了希望。 可惜没等她高兴的情绪调动完毕,周文忠已经轻描淡写地回绝了对方的提议:“算了,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别折腾了。” 陈工不赞同地皱了下眉头,又追了一句:“你怕什么,影响不了,要真非得咬死六年的规矩。老孙老吴他们又怎么讲。多大点儿事,为着孩子,低个头又怎样?” 周文忠慢条斯理地喝着皮蛋瘦肉粥。 陈工不好再说什么,人家的家务事,他哪能真掺和。他讪笑着招呼两个孩子多吃点儿,等吃过饭去他办公室写作业,昨天农科所送了香瓜来,一会儿可以吃。 陈砚青小声问周小曼,明天所里出去旅游,她准备穿什么衣服。圆圆脸的少女嘟起了嘴巴:“你穿什么,我就不带什么了。我妈说了,你穿什么都比我好看。”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是的,研究所每年暑假都会组织职工出去旅游,国内国外的地方都有。不过她从来没去过,因为一人只能免费带一个孩子,另外带人的话得另外掏一半钱,所里补贴剩下的一半。 她甚至隐隐有种感觉,周文忠不单单是为了不想在她身上花钱。他仿佛在极力抹杀她的存在。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周文忠放下了勺子,声音淡淡:“小曼今天回老家,老人都半年没见着了,想的很。” 周小曼差点儿没把碗给砸了。没好事也就算了,还把坏事往她面前推。 周家老两口会想她?大概是想她去伺候他们家的宝贝疙瘩金孙子吧。当然,更加想念的应该是周文忠付的生活费。她一天三顿连个鸡蛋都捞不着,到嘴里的全是自家地里长的蔬菜。就这样,周老太依然抱怨两个月一千五的生活费太少,她一把年纪了还得贴老本养孙女。 周小曼两岁时,生母娘家人抱着她,大闹了陈世美的喜宴。等拿到两千块以后,这些人将她往喜床上一丢,扬长而去。此后周家老两口被迫接手了周小曼一年。那一年里,她浑身大小伤痕都是荣誉的勋章。 喂猪的周老太急着回去给四岁的大孙子喂饭,丢在猪圈里周小曼差点儿成了大肥猪的餐后甜点。亏得她遗传了生母冯美丽的高门大嗓,哭喊声成功引来了村民。经过一番斗智斗勇,经验丰富的村里老人侥幸猪口夺食。 当时周小曼的胳膊都快断了,她的亲奶奶依然不愿意在这么个黄毛丫头身上浪费钱。还没死呢,急着进什么医院,云南白药拿出来都肉痛,完全可以用草木灰。 好在有德高望重的老人站了出来,把她送到了镇上卫生院,完成了初步包扎止血保命工作。 这种贯穿咬伤镇上卫生院无能为力。于是上达天庭,远在城里的周文忠知道了她差点儿被头猪给啃了的囧事。当年的周文忠还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大约有些微舐犊情深。周小曼得以转到市儿童医院进行后续治疗。 等到出院后,姜黎主动提出将她接到姜家教养:“毕竟是你女儿,出了事还是得你负责。” 单凭这事,周小曼就得感激姜黎。否则她能否在乡下全须全尾活下来都打个大大的问号。要知道,周家那位神奇的老封君,可是能够大冬天的逼着只有三岁的她,去池塘边给堂哥洗袜子的。她甚至怀疑周老太的用意就是淹死她。 毕竟她的存在,是周家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身上,唯一的污点。 后来那么多年的寒暑假里,她神奇的没有受到后续迫害,大约得感激每个月好几百的生活费。她要是死了,周老太上哪儿挣这笔钱,没钱怎么体现出奶奶在宝贝金孙面前的价值。 周小曼微微皱了下眉头。她不想回乡。 当年她差点儿被猪咬死。于是周老太会对她心存愧疚?开什么玩笑。她不是没被猪咬死么,都没死,连胳膊都没断,一个小辈,也有脸记得清楚。果然是冯美丽养出来的,一样的小心眼,斤斤计较。 在推卸责任这方面,周家人拥有着源远流长的家族传统。 吃过饭后,周文忠去车队借车子带妻女回乡。周小曼站在凉亭里等父亲,心头一阵火烧火燎。陈砚青过来找她说话,小声问她真的不去了吗?这回可是去台湾玩。据说行程里有《流星花园》的拍摄地点。 周小曼没什么心情敷衍,只开玩笑道,要是遇见F4,一定给她要签名。 哪知道陈砚青非常认真地点头,如果遇到了,她肯定要签名。她以前去承德避暑山庄玩时,就要到了五阿哥的签名。可惜那时候不认识小燕子,错过了。 周小曼一直到跟着周文忠回小区楼下,都在暗自发愁,到底怎样才能被避免留在乡下。那一家老小就没有一个对她有善意的,全都把她当佣人使唤。她不能抱怨不能反抗,否则黑状立刻告到周文忠面前,城里的大小姐,果然架子大。 周文忠这个人,用十几年后的一个流行词汇来形容,就是精分。他一面痛恨洗刷着自己的出身烙印,一面又对出身敏感至极,痛恨他人对他出身阶层的轻忽懈怠。极度的自卑与自尊混在一起,他瞧不起底层人,却又因为周小曼无意间流露出的对这个阶层的不以为意而雷霆大怒。 周小曼不想成为这人犯病的诱因。 周霏霏也笑容勉强。她同样不想回乡。乡下蚊子多又毒,环境糟糕,那些亲戚也是成天想着占便宜。她还只能忍耐,因为妈妈不许她有意见。 周小曼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你忍忍吧,明天爸妈就带你去台湾玩了。我才要犯愁呢,我马上就中考了,留在乡下连找书查资料都不方便。” 周霏霏有些莫名的愧疚,他们一家三口出门旅游了,就姐姐一个人留在乡下喂蚊子。她心里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小小声地建议:“姐,要不你就直接跟爸爸说吧。在乡下学习都不方便,连查资料都没电脑。” 姜黎在前面喊周霏霏过去,有事儿要交代她。周霏霏朝周小曼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神色,应声往母亲的方向走。 周小曼无意间抬头,看到四楼阳台上的花盆摇摇欲坠。她刚喊出声小心,花盆就往下掉了。周霏霏恰好走到底下。 在周小曼反应过来之前,她身体神奇地翻转了。一个徒手侧空翻,花盆硬生生地被她踹飞了出去,砸在了绿化带上。 周文忠夫妻吓得脸色煞白,姜黎完全不顾及任何淑女风度,连旗袍下摆都跑飞了。 周小曼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脚,再看看那粉身碎骨的花盆,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心里头隐隐的,只有一个想法,原来她其实并不恨周霏霏。即使这个小她五岁的异母妹妹拿走了周文忠的全部,她依然并不恨。 这个念头让周小曼蓦地放松下来。她也不希望自己心中充满了仇恨,她希望自己能有新生活,过得更好。 周霏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这一哭,大人们反倒放心了。如果恐惧一直存在心里,得不到发泄,反而不好。 周小曼试了试脚,好在她脚上穿着的是一双运动鞋,没有被割伤。她笑着过去从姜黎胳膊的间隙中,伸手轻轻拍着女孩单薄的脊背:“别怕别怕,姐姐说过了,会好好保护我们囡囡的。” 姜黎抬眼扫过了这位继女的脸,带着婴儿肥的鹅蛋脸,平和而温柔,不复往日的怨怼与暴躁。周文忠的这个女儿,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周文忠愤怒地想上楼去理论,结果敲了半天门都没人搭理他。也不知道这家到底是没人在还是装死。 这鬼地方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周文忠微微阖了下眼皮。得买房了,单位的内部房,地方偏点儿就偏点儿吧。反正有班车送囡囡去实验小学上学。黎黎单位就在附小边上,可以坐一班车。他去分所那边,照领导今天找他谈话的意思,还能主持工作。 他下意识地,跳过了周小曼上学有多不方便。只忙着自怜自爱,他辛苦了这么多年,还不能住在市中心,得搬去郊区,好不是滋味。 体操队的队员基本上都在做各项基础练习,基础训练占据了她们训练的大部分时间。 周小曼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就收到指令进行拉伸。这可真是有氧运动跟无氧运动的结合。 薛教练看着她腿劈叉的角度,满意地点了点头,两百七十度劈叉对她来说还是不成问题的。这孩子就是缺乏目标,又有惰性,多压一压,天赋就不至于埋没了。 周小曼光柔韧性的训练就直接练到了十二点午休时候。其他人都能去食堂吃饭了,尽管不过是酸奶、黄瓜跟番茄之类的东西,但比起被勒令断食的周小曼,已经不知道幸福成什么样子了。她瘫坐在垫子上,抿了口矿泉水漱口,然后喝了三口电解质饮料。这就是她今天的午饭了。 有人跑到体操馆的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周小曼正在练习横劈叉压腰,要不是看到地板上多了道阴影,还发现不了有人站在门口。她疑惑地抬了眼,只看到一双鞋子。那人见她要直起身体来,连忙喊:“哎,你别急,慢点儿,别扭到了腰。” 周小曼慢慢直起上半身,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缓缓露出来,目光直直落到了蹲在她面前的板寸头男生脸上:“你找谁?” 孟超只觉得头皮一炸,她的目光就跟有形状一样,是实体,直直戳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双眼睛,原本就匮乏的词汇量一下子撑不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开始是笑着的,现在脸上的肌肉几乎在抽搐了。 可怜的篮球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期期艾艾憋出一句话来:“那个,我就是看你没去吃饭,怕你不舒服来着。” 周小曼这回认出了他的声音,笑了笑:“没事儿,我就是得减肥呢。” 孟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体操队可真够狠的。都瘦成这样了,腿比我胳膊都细,还要减肥。” 周小曼只抿嘴微微笑,没有吱声。她不知道该怎样招呼这个男孩子,当着他的面再拉伸又总有点儿怪怪的,便蹲坐在了垫子上。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孟超额上全是汗水,又是天热又是紧张。 这个女孩子垂下了长睫毛,眼睛的压迫感就少了很多。现在她的模样,近乎于柔美且脆弱的。可是少年人依然浑身跟长了毛刺球一样不自在。 他手里捏着的半根黄瓜简直要被挤出汁水来了。他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依然词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漂亮的体操队员说话。他第二次伸手抹汗的时候,总算想起了黄瓜的存在,赶紧伸到周小曼面前:“那个,你好歹吃点儿黄瓜吧,这又不长肉来着。” 周小曼摇了摇头:“谢谢你,我不饿。” 她没说谎,因为天热,她的确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就是想要喝水,可惜教练严格禁止,喝下去多少水,就得体能训练出多少汗来,以水换水。 孟超这下子没辙了。他找不到新话题,又不甘心这么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干脆咬咬牙道:“要不,我帮你压腰?”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连忙谢绝:“不要了。今天上午,谢谢你了。” 孟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体操队的小姑娘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回体育馆。其实她们也能回宿舍好好睡一觉,但是大家更喜欢聚在一起说话玩闹。 丁凝一见孟超,便朝林琳努努嘴巴,示意周小曼的方向:“怎么到哪儿都少不了男的围着她转啊。这傻小子还拽着她跑步,回篮球队就是四百个俯卧撑。” 林琳笑着转了下眼珠子:“人家好看呗。” 丁凝撇撇嘴,心道,得了吧。要说好看,艺术体操队就没有不好看的队员。胳膊长,腿长,脖子长,脸小,这“三长一小”是挑选艺术体操队员的基本要求;加上长期的体形训练跟艺术修养熏陶,随便哪个姑娘拎出去,站在一堆人中都能脱颖而出。 341|我会陪着她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童乐也唬得不轻, 周小曼脸色惨白,真跟鬼一样。他战战兢兢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干嘛啊你!” 周小曼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童乐却是像找到了可以聊天的伙伴,也不嫌公交车的噪音大, 兴致勃勃地追问下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你跟你男友吵架了?”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 觉得这男孩子实在是吵死了。她没好气道:“我没有男朋友。” 童乐撇撇嘴:“那你还敢冲人家大吼大叫,当心人家揍你啊。” 周小曼跟他说不清楚, 索性转移了话题:“你呢, 吃过饭没有?晚上出门有什么事儿?” 童乐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日文原版书,饶有兴致地跟周小曼介绍, 这是他托人带回来的日文原版小说, 非常精彩。 “我看了一大半了,还在不断地返回头去修正我一开始的看法。简直是不可思议, 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现在觉得那个受害者凶手很有可能压根不是受害者,他就是凶手。” 周小曼听他说了半天剧情以后, 直到下公交车,才试探着猜测:“这是东野圭吾的《恶意》吧。” 童乐愣了一下, 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国内还没有译本啊?你不是不会日文吗?” 周小曼眨了下眼睛, 睁眼说瞎话:“是体操队有人说给我们听过, 她阿姨家的表姐是日语系的学生。” 童乐来了兴趣, 特别认真地寻求周小曼的认同:“精彩吧,我都看愣了。” 周小曼点点头。其实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小说里的一句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看他不爽!”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恶意,可以毫无由来。说起来总有理由,但细细想起来,却常常不合逻辑。 童乐一直跟着周小曼到姜教授家门口,才“靠”了一声,抓抓脑袋,懊恼道:“我怎么跟着你回家了。” 周小曼抿嘴乐了。她落落大方地邀请对方进去喝杯茶,按了门铃。大约过了三分钟,黎教授才过来开门,见到这两个孩子,她笑了:“等急了吧,霏霏跟我们视频来着。快进来吧。” 童乐挑挑眉毛,奇怪地看周小曼:“咦,你没你外公外婆家的钥匙?” 黎教授有点儿尴尬,没接腔,就问童乐想喝什么。 周小曼笑了笑:“平常用不上。”她催黎教授赶紧回书房跟妹妹视频去,她招待童乐就好。 她何止是没有姜教授家的钥匙。后来,她上高中的时候住校。周文忠将家里门锁换了也没通知她。她每次回家都得趁家里有人的时候,否则就得一直等下去。住校生都渴望每个周末放假回家的日子,只有她,宁可一直待在寝室里。 童乐要了杯香薷饮,诧异地问周小曼:“哎,你不去跟你爸妈视频吗?真奇怪,他们都出去旅游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不去。” 周小曼将褐色的草药茶递给他,微微一笑:“马上要初三了啊。” 童乐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书房里传出的欢声笑语,他坐在客厅里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家人在视频,难道谁都没察觉到少了一个她吗? 他这时才恍惚意识到,周小曼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非常薄弱。他奶奶说起姜家的外孙女,压根就无需刻意说是哪一个,默认的就是那个才上小学的周霏霏。 明明周小曼是他的同龄人。奶奶在他面前说姜家外孙女儿,也该是说周小曼啊。 周小曼端了草药茶,又烫了葡萄招呼童乐吃。她自己则是捧着杯没有加糖的香薷饮,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下午又在摄影棚里折腾得不轻,她想自己应该是受了不少暑气。胸口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童乐一直在姜家待到两位老人结束了视频,笑容满面地出来,才打了招呼走人。他总觉得自己早早走了的话,留下一个孤孤单单的周小曼,很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童乐有种预感。即使不用招待他,周小曼也不会被叫进书房去跟父母还有妹妹视频。 这家人,还真是奇怪。 姜教授看着童乐离去的背影,小声问老伴:“这孩子,该不会是特意送小曼回家的吧。” 黎教授吃了一惊,迟疑道:“不会吧。我看这两次曾教授带着他到家里来,他也不怎么跟小曼说话的样子啊。” 老两口面面相觑,心里头却都有个疙瘩。这要是在他们这边待了没几天,周小曼早恋了。他们要怎样跟女婿交代。 周小曼还在收拾茶杯跟果盘,进厨房清洗。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经让姜教授夫妻觉得是一颗烫手山芋了。 她回了房,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种说不出的茫然。时间的流逝令她惶恐不安,她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收紧手指,握住的只有空空如也。 周小曼忍不住苦笑起来。她下意识地翻出了《语文基础手册》,一边扶腿站着练习一字马,一边背诵文学常识跟名句默写。等到一页书背完以后,她下意识地拿扶腿的手去翻页。令她惊讶的是,笔直树立的腿自作主张地小腿向前跌了下来,搭在了肩膀上。 镜中的女孩愕然瞪大了双眼。 周小曼知道自己柔韧性好。仅仅拉了一天筋,她今天上午的基础练习就丝毫不觉得吃力了。可是,她没想到,她的身体简直可以媲美柔术选手。这样的身体条件,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难怪薛教练会恨铁不成钢,丁凝会愤恨她暴殄天物。 也许,她未来的出路就是艺术体操。 第二天去体校练习时,薛教练提到了集训的事。往年周小曼都不参加,今年薛教练想让她拼一拼,起码冲一回全国赛。 周小曼没有跟往常一样顾左右而言他,只说回家跟大人说一声就行。 出乎她意料的是,姜教授夫妻对于她练习艺术体操持赞同态度。她不过提了一句,连想好的说服理由都还没出口,两位老人就笑着应下了。黎教授还积极帮她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亲自把人送去了体校。 童乐收拾自己书桌时发现了本《物理精典》,想到周小曼上回在书店要找,结果断货了。他眯了下眼睛,算了,当回活雷锋吧,反正他也用不上了。结果他拿着书上姜教授家找人时,却扑了个空。少年有种难以言表的失望,跟姜教授夫妻告辞的时候,都悻悻不乐的。 姜教授目送童乐清瘦的背影,不约而同嘘出了一口气。小曼去省艺术体操队集训了好啊,起码曾教授家的孙子没法子追过去朝夕相处了,不会闹出早恋的事。不然到时候,不仅女婿那头不好交代,曾教授也不是多讲理的人。 周小曼真正进了集训队,才知道前面她那几天基础训练就是实实在在练着玩儿的。 集训的第一天,队里一个个量体重,精确到几斤几两重,超过一两重,都是不合格。超重最严重的人是周小曼,她现在体重是一百零五斤,足足超了上限五斤。按照队里过一两十圈的标准,她得绕着操场跑五百圈。 周小曼差点儿当场给跪了,一圈四百米,五百圈下来就是二十万米,也就是两百千米,四百里路啊。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道:“小曼以前不算专业练习的,这次就先跑五十圈吧。” 周小曼的感觉是,欠债一个亿跟十个亿,那都没区别,因为反正她也还不起。 可是她没胆子跟教练讨价还价,据说她比起上次称体重足足重了十斤。平常负责帮队员控制体重的助理教练皱着眉头嘀咕,这是吃了猪饲料吧。 周小曼硬着头皮开始在操场上跑圈。助理教练还拿了大棉衣出来让她裹着,这是队里的减肥衣。炎炎烈日,她就这么裹着件厚棉衣在操场上跑圈。 一开始,还有其他超重的队员跟她一起跑。到后面三十圈,就只剩下周小曼一个人了。她为了转移注意力,已经将昨晚背的《语文基础手册》三页内容全部都在心里默背了一遍,但还是没有跑完。注意力一集中到跑步这件事上来,周小曼就越发腿脚发软了。 热,实在太热了。天空就跟煤炭烧到了顶点,红里透着灰,热气让人无端的憋闷起来。周小曼没精打采的目光掠过了操场外面柳树跟香樟,那绿叶上也带着热腾腾的灰,跟她的人一样奄奄一息。嗓子火烧火燎地干渴,恨不得能一口气喝下一桶纯净水。跑道上烫的可以煎熟了蛋,汗水一掉上去,就可以蒸腾出小小的白雾来。 她告诫自己,可千万别摔倒了,否则皮肉烫伤了留疤,艺术体操这条路就肯定走不下去了。 周小曼觉得自己真是魔障了。烫伤了第一反应不是怕自己吃亏,竟然是担心练不了艺术体操。原来她对艺术体操有这么深沉的爱,她竟然不知道? 后面传来哄笑的声音。 篮球青年队也在集训中,似乎有人被罚跑圈了。那个操着浓郁地方普通话的教练大声吼道:“就以那个小姑娘为目标,她一圈,你跑两圈。” 周小曼觉得有道影子从她身边穿过了,带起一阵干热的风。她没觉得凉快,反而感受到了更多的热气。棉衣在身上越来越重,不知道是吸饱了她的汗水还是因为体力透支过度。她嗓子发干,头晕目眩,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 那道影子又从她身边穿过,她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第几圈了。等到第三次穿过的时候,她的胳膊被人拽住了,那个热气腾腾的声音冲她低吼道:“你倒是跑快点儿啊。刚来的,不知道规矩吗?不达标还得重跑一回。” 周小曼一听,脑袋都炸了。她的确不记得队里的规矩了。这种罚跑居然还要有时间限制?她后面跑得跌跌撞撞。那个篮球队的队员每次都拽着她跑一阵,等到她速度上来了,松手,超越以后再来第二回带跑。 训练间歇期的篮球队员们都大声笑着拍手鼓掌,还有人在吹口哨。 周小曼已经顾不上对这些声音产生反应,人的身体累到极致的时候,脑子也是疲惫的。她稀里糊涂往前面跑着,居然听到了助理教练宣布她已经跑完了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想要停下来,却被人拽着继续往前面跑,汗水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她只听见有人哭笑不得地揶揄她:“魏教练,你们队员中暑了吧。居然就这么歇下来了。” 周小曼感觉另一边身子也被人扶住了,两边人拖着她又在操场上散步了一圈。 那头篮球队的教练在吼:“孟超,你个臭小子,没完没了了,赶紧回来训练。” 周小曼腼腆地笑了,表示晚上水果吃多了,上了几回厕所。 吃过早饭后,姜教授要到老年大学给学生上课,顺便带周小曼去体校练体操。她心里舒了一口气,一早醒来她就犯愁,昨天她晕晕乎乎的,没问那位恨铁不成钢的教练,到底在哪儿训练。 老人走路慢腾腾的,也不打车,就在林荫道上慢悠悠地走。他问了周小曼的期末成绩,只点点头,让她好好学习。 周小曼心头有些激动。她觉得姜教授问这个,应该不是随便问问。因为除了周文忠外,没有任何人关注过她的考试成绩。 她扬起大大的笑脸,强调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我要是考不好,说我的功课都是外公辅导的,外公岂不是会很没有面子。” 姜教授一本正经:“学习是自己的事。孔子弟子三千,有成就的也就七十二名。他教了两千多个不出众的弟子,也不影响他是孔圣人。” 周小曼吐吐舌头,嘿嘿干笑。看来她装娇俏可爱并不能搔中老人的痒处,她得表现的更加稳重踏实些。 姜教授将周小曼送到体校门口,自己晃悠悠的,继续朝老年大学走。可怜的陆小曼在门口就抓瞎了。她哪里知道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地在哪儿。 传达室的门卫冷着一双眼,只顾着听广播里的咿咿呀呀,压根不理睬她的询问。她再问,对方就“砰”的关上门,丢下一句“连地方在哪儿都搞不清楚,还练什么练!” 周小曼本能地愧疚起来。她傻站在体校的大门口,希冀能够碰上薛教练。她等到了太阳开始火辣,也没见薛教练的身影。 倒是有个穿着运动服的高个子女孩从她身边过时,翻了个白眼:“知道你是我们得奖的大功臣,也不用在这里显摆。” 周小曼尴尬不已。对方显然是认识她的,可惜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她只能干笑着:“我等你呢。” 少女古怪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谈不上友好:“你想干嘛啊。要想比试,咱们场上见真章。” 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了。看来这扎着马尾辫的美少女还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后面又来了个漂亮姑娘,看到她俩站在门口,忍不住催促:“行了,周小曼、丁凝,你俩还不赶紧去训练场。迟到了,薛教练可是会让我们连坐的。” 周小曼顺势跟着她们跑去了训练场。这原本应该是个室内篮球馆,被改建成了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场上已经有好几个漂亮姑娘在做着压腿、劈叉、下腰之类的基本功。 薛教授站在场地的中央,皱着眉头看最后进场的三人,淡淡道:“既然你们来的最迟,就先去外面跑五圈吧。” 周小曼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当场晕倒。这开什么玩笑了,大夏天的,竟然让她去操场上跑圈。 丁凝已经恨不得瞪死周小曼了。要不是她非硬拉着她在门口说废话,她也不至于被连带。 另一个同样被罚跑的女孩叫林琳,她苦着脸劝说这不想动身的两人:“快点儿吧,不然五圈就要变成十圈了。” 周小曼晕晕乎乎的,跟在她俩后面跑。她琢磨着,练艺术体操也是个出路。要是进了专业队,还能有运动员津贴,起码包吃住,自己能实现独立。要是姜教授夫妻不帮她转学的话,她可以选择留在体操队里。总之,她不想再去那所学校。 342|我需要时间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并不敢肯定, 去当平面模特,会不会碰上坏人。她甚至考虑过就是因为拍照片遇到了不好的事,所以她才遭受了重大打击,甚至持续到大学时依然无力自拔,不得不选择接受催眠, 将这些记忆全部清洗掉。 可是她想挣钱, 她需要钱。经济不独立, 所有的独立都是白瞎。倘若上辈子她能够完全负担自己的生活,又何必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撵出门, 最终走上穷途末路。 这辈子, 她青春正好,膝盖上没有伤, 她甚至还有着出色的外表。不偷不抢不做亏心事不出卖自己的尊严, 能挣钱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能去主动争取, 好好把握? 周小曼跟川川约好了,下午一点钟碰头, 然后结伴去摄影工作室。 川川吃过午饭,就等在了小区门口。结果他还没等来那个奇怪的研究所女孩, 先等到了自己的女友程明明。 程明明剪着短发,打扮的跟《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女主角小明一样。川川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好端端的, 干嘛要模仿一个被刀子捅.死的人。 不过大概女生都是神神道道的吧。那个研究所女孩也不是奇奇怪怪的。 程明明想让男友陪她去看电影, 她想看《我的野蛮女友》。 川川犯难地掏掏口袋,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程明明泄气地嘟起了嘴。她最愤恨的就是这一点,电影里的小明永远有男人愿意为她掏钱,还有警备司令的儿子呢。可是到了她这里,男人们都只会占便宜,全是铁公鸡。 川川安慰她,他接了个私活,等有钱了再去请她看电影。 程明明激动起来,问他是不是终于想通了,跟着坤哥混了。他身手那么好,就不应该浪费了。 川川皱起了眉头。他不愿意跟什么坤哥搅和在一起,他有不甚清晰的大概念,那是不对的。跟平常说的混着玩不是一回事。 周小曼走到小区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皱着眉头的少年的脸。都说平头是最考验男生颜值的,这个男孩子无疑有着一张不错的脸,几乎可以称之为英俊了。 她哑然失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看过男性的脸了。 她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父亲,据说年轻时非常像老牌电影明星金焰。好像有种说法,女性一生对男性的印象都会受到父亲的影响。显然,周文忠对于她的影响,是负面的。 程明明看到周小曼时,立刻如临大敌。她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糟了糟了,她肯定告诉川川了。 周小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明明一把推了个踉跄。短发少女恶狠狠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婊.子,烂货一个,也好意思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拨离间,专门在背后胡说八道,好勾引男人。你要不要脸,贱货!马桶刷都刷不干净你的嘴!” 川川尴尬不已,出声呵斥了一句:“你别乱讲话。” 程明明立刻躁狂了,伸手抓伤了男友的胳膊。她长长的指甲立刻在川川的小臂内侧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她大吼大叫:“明明是烂货,你不长眼睛看吗?” 周小曼朝后面退了一步。那句马桶刷子,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她被好几个女生按在水龙头下面冷水淋头。这个短发的女生拿了厕所里的马桶刷子狞笑着走来。绝望的自己跟跳楼的小诚的脸融合到了一起,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连连往后退。 一阵风呼啸而过,周小曼被拽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川川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神经,想死的话跳楼去,别讹诈人家开车的。” 惊魂未定的出租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咒骂了两句,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的走了。 程明明嘲讽地盯着周小曼被车子蹭破的连衣裙,冷笑道:“知道你最会卖骚,想在大街上脱衣服,自己动手脱啊!是不是没有男人动手,连衣服都不会脱?” 周小曼这时候才觉得背后一阵凉,还有些刺痛。 川川一边骂骂咧咧地让女友闭嘴,一边脱了自己的文化衫丢给周小曼。 周小曼没办法看清自己有多狼狈,赶紧道谢,将文化衫罩在了身上。她刚才差点儿就撞死了自己。 川川烦躁地皱着眉吼女友:“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舌头怎么这么长!废话哪有这么多!” 程明明拽着男友的胳膊,警惕地盯着周小曼,就跟个害怕被抢走糖果的小女孩一样。她此时委屈可怜的模样,跟那张逼迫着同学拿马桶刷刷牙的狰狞面孔,仿佛是两个人。 周小曼感觉浑身的力气跟被抽走了一样。为什么不反抗,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不反抗。不,她反抗了,然后就跟《人间失格》里的小诚一样,遭受更多的打击报复。 她打着哆嗦,面色苍白。连抱怨她发神经撞车的川川都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舒服吗?那你今天还去不去拍照片。” 拍照片等于挣钱。这两个字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她居然又支撑了下来。周小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拍,为什么不拍。”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周小曼上了公交车。她只肯刷川川的车费,至于他那个女朋友,自己想办法去。 程明明恨死了周小曼。她厌恶极了周小曼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她干净高贵,明明就是脏货烂货。她摸遍了身上的衣兜,也没找到一块钱的钢镚儿。 川川难堪得厉害,一直劝她好好在家待着。他忙完了就过去找她。 周小曼冷着一张脸,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她不会去给川川解围的。她要让这个男孩子知道,没有人会把面子送给他,面子只能他自己去挣。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最后还是个中年男人给程明明刷了公交卡,然后一直黏在她身边问东问西。 一幅幅画面,跟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在周小曼脑海中上映。她被拽着头发,从座位上拖下来,摔倒在地上,一只只肮脏的脚如泰山压顶。讲台上的老师有着一张木然的脸,嘴巴继续一张一翕,对教室里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周小曼下车的时候,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找到了工作室,第一件事就是借用卫生间,大吐特吐了一回。 程明明在后面冲男友笑得天真无邪:“她该不是怀孕了吧,吐得这么厉害。” 川川皱着眉头,满心不悦。他愤恨女友在公交车上跟那个老流氓打情骂俏。可是程明明非常冷酷地回复了他一句:“起码他帮我付了车票钱。” 周小曼洗了脸,面无表情地出了卫生间,朝川川丢下一句:“等着。” 孙喆正在跟朋友说话,他得意洋洋地炫耀,他发掘了一个火系精灵,如清晨沾着第一滴晨露的野玫瑰,美的热烈而肆无忌惮。 结果面色苍白的周小曼一出现,他第一句话就是:“操,你昨晚抢银行啦!看着跟个鬼一样。” 另两个朋友“吃吃”笑了起来,调侃孙喆眼光独特,挑选出来的火系精灵果然与众不同。 孙喆郁卒地盯着周小曼。江南女子多婉约,风木水火土,其他四系的精灵模特多好找,就差了一个火系精灵的模特。 他说不出现在的周小曼不是她需要的模特这种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为好。他烦闷地拽了下自己的头发,咬咬牙道:“等着。” 不管了,先把妆容画上,衣服换好,自己再想着调动一下她的情绪吧。 明明昨天最后一张照片,她就跟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一样。 周小曼被丢在了原地。其他两位摄影师的模特也到了。大家各自忙碌起来。 孙喆随手拿了本文化周刊给她,不抱什么希望的意思性安稳了一句:“放松点儿。漂亮脸蛋长大米,起码你长得好看。” 周小曼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配合地先翻看杂志。这一期的主题是少年电影,其中有一篇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专题。 她大学时,有一门选修课的老师在课堂上放过这部片子,遭到了不少人的厌烦。他们叫嚷着,正常人的青春哪里会这样。一天到晚不好好呆在学校里上课,非要自甘堕落,怪谁?那些导演编剧就是喜欢哗众取宠,非要装得多深刻一样。 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不正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放下手里的杂志,却被一篇影评《牯岭街的教育诗》里的话吸引了。 “所有的国中都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她也许不是最漂亮的,最清纯的,但是她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她是这个学校唯一的校花。 她被其他女孩子痛恨,不屑,鄙夷,被男生用下流的语言诅咒。但是,奇怪的是,她会进入每一个男生的春梦里,她是可以被破坏的,因为她最无耻。 毫无例外的啊,这样的女生,在每一所国中里的这样一个女生,她们都并不张扬和轻狂,她低着头走路,不跟任何人说话。在全校的注视中,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有人跑到体操馆的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周小曼正在练习横劈叉压腰,要不是看到地板上多了道阴影,还发现不了有人站在门口。她疑惑地抬了眼,只看到一双鞋子。那人见她要直起身体来,连忙喊:“哎,你别急,慢点儿,别扭到了腰。” 周小曼慢慢直起上半身,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缓缓露出来,目光直直落到了蹲在她面前的板寸头男生脸上:“你找谁?” 孟超只觉得头皮一炸,她的目光就跟有形状一样,是实体,直直戳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双眼睛,原本就匮乏的词汇量一下子撑不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开始是笑着的,现在脸上的肌肉几乎在抽搐了。 可怜的篮球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期期艾艾憋出一句话来:“那个,我就是看你没去吃饭,怕你不舒服来着。” 周小曼这回认出了他的声音,笑了笑:“没事儿,我就是得减肥呢。” 孟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体操队可真够狠的。都瘦成这样了,腿比我胳膊都细,还要减肥。” 周小曼只抿嘴微微笑,没有吱声。她不知道该怎样招呼这个男孩子,当着他的面再拉伸又总有点儿怪怪的,便蹲坐在了垫子上。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孟超额上全是汗水,又是天热又是紧张。 这个女孩子垂下了长睫毛,眼睛的压迫感就少了很多。现在她的模样,近乎于柔美且脆弱的。可是少年人依然浑身跟长了毛刺球一样不自在。 他手里捏着的半根黄瓜简直要被挤出汁水来了。他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依然词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漂亮的体操队员说话。他第二次伸手抹汗的时候,总算想起了黄瓜的存在,赶紧伸到周小曼面前:“那个,你好歹吃点儿黄瓜吧,这又不长肉来着。” 周小曼摇了摇头:“谢谢你,我不饿。” 她没说谎,因为天热,她的确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就是想要喝水,可惜教练严格禁止,喝下去多少水,就得体能训练出多少汗来,以水换水。 孟超这下子没辙了。他找不到新话题,又不甘心这么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干脆咬咬牙道:“要不,我帮你压腰?”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连忙谢绝:“不要了。今天上午,谢谢你了。” 孟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体操队的小姑娘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回体育馆。其实她们也能回宿舍好好睡一觉,但是大家更喜欢聚在一起说话玩闹。 丁凝一见孟超,便朝林琳努努嘴巴,示意周小曼的方向:“怎么到哪儿都少不了男的围着她转啊。这傻小子还拽着她跑步,回篮球队就是四百个俯卧撑。” 林琳笑着转了下眼珠子:“人家好看呗。” 丁凝撇撇嘴,心道,得了吧。要说好看,艺术体操队就没有不好看的队员。胳膊长,腿长,脖子长,脸小,这“三长一小”是挑选艺术体操队员的基本要求;加上长期的体形训练跟艺术修养熏陶,随便哪个姑娘拎出去,站在一堆人中都能脱颖而出。 周小曼这人吧,就是勾人。丁凝自觉这论断非常公正。这不是她嫉妒对方的天赋,而是这人站在那里就引得人想看一眼,再看一眼。感觉和吴彦祖似的,性.感魅惑,老叫人想入非非。 孟超一见体操馆里头的人多了,更加紧张了。 周小曼同情地看了这个窘迫不安的男孩子一眼,点点头道:“谢谢你了,你去忙你的吧。下午训练加油啊。” 孟超期期艾艾,赶紧点头道谢,丢下一句:“你训练时,小心别受伤。” 周小曼看着这人的背影匆匆离去,没有给什么反应,继续压腿练习。拉伸训练,一开始会觉得疼,到后面就是麻,可麻到极点以后,却又说不出的舒服。会让人觉得,其实没有极限,只要再加把劲儿,还可以突破极限。 343|走钢丝的人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 就收到指令进行拉伸。这可真是有氧运动跟无氧运动的结合。 薛教练看着她腿劈叉的角度,满意地点了点头,两百七十度劈叉对她来说还是不成问题的。这孩子就是缺乏目标,又有惰性,多压一压, 天赋就不至于埋没了。 周小曼光柔韧性的训练就直接练到了十二点午休时候。其他人都能去食堂吃饭了, 尽管不过是酸奶、黄瓜跟番茄之类的东西, 但比起被勒令断食的周小曼,已经不知道幸福成什么样子了。她瘫坐在垫子上, 抿了口矿泉水漱口, 然后喝了三口电解质饮料。这就是她今天的午饭了。 有人跑到体操馆的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周小曼正在练习横劈叉压腰, 要不是看到地板上多了道阴影, 还发现不了有人站在门口。她疑惑地抬了眼,只看到一双鞋子。那人见她要直起身体来, 连忙喊:“哎,你别急, 慢点儿,别扭到了腰。” 周小曼慢慢直起上半身, 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缓缓露出来,目光直直落到了蹲在她面前的板寸头男生脸上:“你找谁?” 孟超只觉得头皮一炸, 她的目光就跟有形状一样, 是实体, 直直戳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双眼睛,原本就匮乏的词汇量一下子撑不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开始是笑着的,现在脸上的肌肉几乎在抽搐了。 可怜的篮球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期期艾艾憋出一句话来:“那个,我就是看你没去吃饭,怕你不舒服来着。” 周小曼这回认出了他的声音,笑了笑:“没事儿,我就是得减肥呢。” 孟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体操队可真够狠的。都瘦成这样了,腿比我胳膊都细,还要减肥。” 周小曼只抿嘴微微笑,没有吱声。她不知道该怎样招呼这个男孩子,当着他的面再拉伸又总有点儿怪怪的,便蹲坐在了垫子上。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孟超额上全是汗水,又是天热又是紧张。 这个女孩子垂下了长睫毛,眼睛的压迫感就少了很多。现在她的模样,近乎于柔美且脆弱的。可是少年人依然浑身跟长了毛刺球一样不自在。 他手里捏着的半根黄瓜简直要被挤出汁水来了。他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依然词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漂亮的体操队员说话。他第二次伸手抹汗的时候,总算想起了黄瓜的存在,赶紧伸到周小曼面前:“那个,你好歹吃点儿黄瓜吧,这又不长肉来着。” 周小曼摇了摇头:“谢谢你,我不饿。” 她没说谎,因为天热,她的确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就是想要喝水,可惜教练严格禁止,喝下去多少水,就得体能训练出多少汗来,以水换水。 孟超这下子没辙了。他找不到新话题,又不甘心这么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干脆咬咬牙道:“要不,我帮你压腰?”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连忙谢绝:“不要了。今天上午,谢谢你了。” 孟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体操队的小姑娘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回体育馆。其实她们也能回宿舍好好睡一觉,但是大家更喜欢聚在一起说话玩闹。 丁凝一见孟超,便朝林琳努努嘴巴,示意周小曼的方向:“怎么到哪儿都少不了男的围着她转啊。这傻小子还拽着她跑步,回篮球队就是四百个俯卧撑。” 林琳笑着转了下眼珠子:“人家好看呗。” 丁凝撇撇嘴,心道,得了吧。要说好看,艺术体操队就没有不好看的队员。胳膊长,腿长,脖子长,脸小,这“三长一小”是挑选艺术体操队员的基本要求;加上长期的体形训练跟艺术修养熏陶,随便哪个姑娘拎出去,站在一堆人中都能脱颖而出。 周小曼这人吧,就是勾人。丁凝自觉这论断非常公正。这不是她嫉妒对方的天赋,而是这人站在那里就引得人想看一眼,再看一眼。感觉和吴彦祖似的,性.感魅惑,老叫人想入非非。 孟超一见体操馆里头的人多了,更加紧张了。 周小曼同情地看了这个窘迫不安的男孩子一眼,点点头道:“谢谢你了,你去忙你的吧。下午训练加油啊。” 孟超期期艾艾,赶紧点头道谢,丢下一句:“你训练时,小心别受伤。” 周小曼看着这人的背影匆匆离去,没有给什么反应,继续压腿练习。拉伸训练,一开始会觉得疼,到后面就是麻,可麻到极点以后,却又说不出的舒服。会让人觉得,其实没有极限,只要再加把劲儿,还可以突破极限。 体操队的女孩子们没有人过来跟周小曼打招呼。以前她虽然跟着训练,但一直是业余性质的,跟大家没有利益冲突,关系相形之下还算融洽。可现在照薛教练的意思,是要选这人进省队的。一场比赛,主力队员就那么些,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竞争。 这人怎么就突然又要专业练体操了呢。明明都已经十四岁了,要是真走专业道路,这个年龄全国奖都该拿了好几次了。 孟超一出体操馆,就被队里人抱着挤眉弄眼地追问:“哎,要到人家小美女的联系方式没有?没电话号码,QQ号也行啊!” 他摇了摇头,他压根就没敢提。他觉着那个叫周小曼的女孩子,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然后毫不意外的,板寸头少年被同伴嘲笑了,挺大的块头,老鼠儿的胆,直接问人要就是了,有什么好不敢。 其中有个叫孙强的队友还笑着表示自己可以代劳,帮他去要联系方式。 孟超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怪没意思的。 哪知道到下午六点钟结束训练的时候,周小曼就被人给拦下来了。孙强真跑去问她要电话号码了。 周小曼摇摇头:“抱歉,我没有手机,也没有QQ号。”她上辈子的QQ号还是上大学后申请的,除非工作需要,从来不用。 孙强笑眯眯地看着她:“别这么生分嘛,大家就是认识一下而已。” 薛教练换好了衣服出来,见状就皱眉,喊了一声周小曼。这些打篮球的臭小子,素质良莠不齐,没事儿就爱往艺术体操队边上凑。薛教练相当不喜欢这些人。 周小曼微微点了点头,掉头往薛教练方向去了。 孙强“操”了一声,悻悻道:“这姑娘,还挺傲的嘛。” 孟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只见到了人家姑娘的背影。他皱眉扫了孙强一眼,不悦道:“不是说了么,我不要了。” 孙强乐了:“你不要,还不带我自己要了。” 孟超的脸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啊你!把话说清楚!” 其他人一见架势不对,连忙过来劝:“哎哎哎,不至于,体操队好几个漂亮姑娘呢,哪儿真为这个打起来啊。” 周小曼还不知道自己又当了回红颜祸水。她正被薛教练耳提面命着加强锻炼。这八年的时间,周小曼的训练在薛教练眼里看来,纯粹属于白糟蹋天赋。 “必须绷紧了弦儿练。你算算,过两年就是奥运会。你今年要是拿了全国奖的话,说不定能被选去国家集训队。到时候再努力努力,进国家队也是有希望的。艺术体操这回事,第一要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第二就是看你挨不挨得住。” 周小曼这一下午都在做翻滚,到现在脊背疼得几乎不是自己的了。她们还让她减肥,她明明瘦的脊背上连能起缓冲作用的肉都没有了。她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可以的,我能撑住。” 等到回宿舍,跟她一间房的林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洗浴室洗澡。 周小曼摇了摇头:“算了吧,澡堂人太多了。我觉得头晕,就在卫生间里冲把澡得了。” 她去开水房打水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练的太猛了,胳膊疼得连拎水瓶都颤抖。孟超刚从澡堂出来,见状赶紧过去接下水瓶,吓得不轻:“你别逞强啊,这要是摔碎了,这种天,肯定烫伤了。” 周小曼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没用,她一直觉得自己力气挺大的。 孟超乐了,因为训练晒黑了皮肤,牙齿显得尤其白:“你那是练狠了,又不让吃饭,哪里吃得消啊。多少也得吃点儿啊,反正我觉得就你们吃的那些菜叶子,都长不了肉。” 周小曼笑了:“那食草动物,像是兔子啊,牛啊,难不成都不长肉了?” 孟超一下子又词穷了,只能打着哈哈笑。 等到宿舍楼下面,周小曼笑着冲他点点头,表示剩下的路程她自己来就行。 孟超颇为担心,但按照规定,男女生是不允许互相串门的。好在他碰上了洗好澡回来的女篮青年队的队员。他管人家叫姐,请人家帮忙给周小曼拎水瓶:“可惨了,我刚才看她差点儿就手一抖,水瓶摔碎在地上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女篮队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孟超:“行啊你,人家一天没吃饭你都知道。” 孟超这回没脸红,特别自然地说:“她们教练吼得可大声了,听不到才怪。” 周小曼没逞强,她的确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谢了孟超,又谢了这个被孟超称为“楠姐”的女篮队员,乖乖跟在人后面回了宿舍。 孟超几乎觉得中午时见到周小曼的第一眼是错觉了,这个女孩明明是这样的柔弱甜美。 楠姐瞅了眼周小曼的寝室,啧啧赞叹道:“果然不一样,我们打篮球的,是比男的更男的。你们练艺术体操的,那是比女人更女人。” 周小曼没吱声,只微笑,拿出今天早上黎教授装进她包里的苹果请楠姐吃。反正她现在被勒令起码得减掉十斤,苹果什么的,想都不用想了。 楠姐没有多逗留,只拿了只苹果笑着道谢,便告辞出了宿舍。 周小曼这才放下心来去卫生间冲澡。她不是怕浴室闷得慌,而是一直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赤.裸身体。大概是上辈子她太胖了,害怕别人异样的眼神。即使这辈子身材苗条,她依然不希望有人看到她的身体。 她冲了澡,又洗了头发。这一天的汗出的,头发要是不洗,肯定会馊掉。洗了一半的时候,林琳就回来了。她催促周小曼动作快点儿,晚上七点钟她们还得去上艺术课。 这也是周小曼愿意往艺术体操方向发展的主要原因。除了日常训练外,她们的课程还要上课,课程包括了舞蹈、音乐、绘画、化妆、礼仪、创编、美学等方面。即使是浅尝辄止,也算是艺术熏陶氛围十足了。 她上辈子留下的记忆里,一直是灰头土脸的,跟只肥硕的鼹鼠一样。 这辈子,她希望自己能真正的美起来。 不是漂亮,而是美。 起码,她要成为一个气质优雅出众的女人。 两位妙龄少女到达教室的时候,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老师是从艺术学院请来的,今天的课程内容教授化妆。老师先教她们如何判断人的脸型,然后告诉不同的脸型适合什么样的妆容。 “眉毛,眉毛非常重要。有的人眉毛生的淡,一没有妆,脸就跟老了十岁一样。脸型不一样,眉毛也不要一样。有的人配上柳叶眉好看,有的人就不能看了。” 说着,老师就开始随手在教室里指,哪个人适合什么样的眉毛。 看到周小曼时,她笑了:“你不化妆也行,因为你眉形生的好,看着就精神。” 其他队员全都转过脸来看周小曼。被盯着的人一时间有些不自在,本能地想要垂下脸去。 薛教练一直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没吱声,这回却厉声呵斥周小曼:“抬头挺胸!谁让你驼背含胸的。行立坐卧,皆有标准,时刻要有美的意识。” 周小曼被吓得脊背生凉,立刻挺直了腰杆。 这一节课,老师先从画眉讲起,最后说到了千万要注意与自身气质协调,选错了妆,效果还不如不化妆。然后大家先拿自己当模特,学着怎么遮瑕,怎么选择眉形。等到晚上下课时,人人都顶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出了教室。 她们不允许熬夜,晚上十点钟必须熄灯睡觉,保持充足的睡眠。 周小曼原以为自己会睡不好。这些日子,她一直睡得不怎么安生。没想到回去洗漱完毕,往床上一躺,林琳跟她说话才说了一半,她就沉沉地进入了黑甜乡,一夜无梦。 看来,运动还真是治疗睡眠的良方。 其实,她明白,真正让她安眠的是,早上送她到运动员公寓时,姜教授夫妻说的话。 省实验中学在学生运动员这一块儿一直做的不错。学校还会安排专门的老师给只能上半天文化课的学生运动员补课。 黎教授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话。 周小曼笑眯眯地表达了对省实验的艳慕,蹦蹦跳跳地进了运动员公寓。 她的讨好策略起作用了。姜教授夫妻应该会帮她转学。 第二天吃早饭时,黎教授笑眯眯地看周小曼:“昨晚认床头,没睡好?” 周小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老人觉浅,大约是昨晚她开灯去公用的卫生间,惊动了同在一楼的老人。 想想上辈子的自己,还真是迟钝的可怕。明明周文忠夫妻带着周霏霏单独住了二楼,就自己被丢在一楼,自己竟然完全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对劲。大约人真是跳出了圈子,才能看清楚很多事。而身处圈子中,就会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周小曼腼腆地笑了,表示晚上水果吃多了,上了几回厕所。 吃过早饭后,姜教授要到老年大学给学生上课,顺便带周小曼去体校练体操。她心里舒了一口气,一早醒来她就犯愁,昨天她晕晕乎乎的,没问那位恨铁不成钢的教练,到底在哪儿训练。 老人走路慢腾腾的,也不打车,就在林荫道上慢悠悠地走。他问了周小曼的期末成绩,只点点头,让她好好学习。 周小曼心头有些激动。她觉得姜教授问这个,应该不是随便问问。因为除了周文忠外,没有任何人关注过她的考试成绩。 她扬起大大的笑脸,强调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我要是考不好,说我的功课都是外公辅导的,外公岂不是会很没有面子。” 姜教授一本正经:“学习是自己的事。孔子弟子三千,有成就的也就七十二名。他教了两千多个不出众的弟子,也不影响他是孔圣人。” 周小曼吐吐舌头,嘿嘿干笑。看来她装娇俏可爱并不能搔中老人的痒处,她得表现的更加稳重踏实些。 姜教授将周小曼送到体校门口,自己晃悠悠的,继续朝老年大学走。可怜的陆小曼在门口就抓瞎了。她哪里知道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地在哪儿。 传达室的门卫冷着一双眼,只顾着听广播里的咿咿呀呀,压根不理睬她的询问。她再问,对方就“砰”的关上门,丢下一句“连地方在哪儿都搞不清楚,还练什么练!” 周小曼本能地愧疚起来。她傻站在体校的大门口,希冀能够碰上薛教练。她等到了太阳开始火辣,也没见薛教练的身影。 344|变故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然而大约是天气太热了, 妻子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略微侧了下身子,与他保持了一个台阶的距离。 楼下传来的防盗门撞击声跟男女对骂,成功地解救了这尴尬的一家人。 周小曼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跟周霏霏真的没什么感情,压根没话找话。毕竟在周文忠一再宣称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属于小女儿时, 这个异母妹妹也理所当然。 周小曼没有立场指责周霏霏, 但要说她对这姑娘有多少好感, 那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走到三楼时,叫骂声就非常清晰了。女的骂男的吃软饭, 还敢拿她挣的钱去养狐狸精。男的反唇相讥, 骂她不守妇道,给他戴绿帽子。 还有人从三楼房里冲出来, 嘴里喊着“哎呦呦, 老哥老嫂,表吵表吵啦。” 劝架者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急于看好戏, 来打发这个无聊的夏夜的心。另一家住户更是全家老小出动,一人手里捧着一瓣西瓜, 一边吃一边往吵架的二楼走。 周小曼直接搂着周霏霏进怀,沉声道:“别听, 脏了耳朵。” 她的记忆里,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机械厂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便日薄西山。本以为可以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交代在厂里的职工们, 基本都成了没头的苍蝇。有技术有能耐挣得到钱的, 赶紧另寻了门路, 早早搬走。留在老厂区的,多半生活不如意。怼天怼地怼社会,成本太高目标太大反而无从下手。喝酒骂街打老婆孩子,倒是实打实的男儿雄风。 端着技术饭碗的研究所工程师们,从心底看不起这些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的下岗工人。据说当年工人阶级老大哥时,同在一个系统的研究所职工没少受老大哥们的气。一连两任所长都是倒在了机械厂革.命骨干的批.斗下,好几年的研究成果也被用来为社会主义添把火了。 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当然,更切实一点儿,是工程师们嫌弃小区原先的主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配置相当不错的小区环境。搞得一团糟。 周文忠眉头紧锁。他厌恶这些粗鲁蛮横的家伙,从骨子里淌出来的,就是没教养的血。男的窝囊,女的跋扈,令他浑身难受。 楼梯口上,已经围了一堆吃西瓜吮冰棒的看热闹的人。 有人一边劝架一边抽空点评吵架现场。 有年轻的女人笑着伸头透过老式的绿色防盗门,看客厅里的黑白电视机。哎呦,《薰衣草》开始放了。还是装了有线电视好,我们家的电视压根就看不清楚。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还讨论起来剧情。 原本沉闷无聊的夏夜,一下子竟然无比生动活泼了起来。 甩门而出的男人大约是觉得被指责抛弃妻儿,很没面子。他干脆跳起脚来叫骂:“这还不晓得是不是我的种呢!” 女人拍着桌子,又哭又闹:“你嫌我了,你个龟儿子也有脸嫌弃老娘!当年厂里不要你,你连个屁都不放,就晓得在家里躺尸。老娘不想办法出去挣钱,饿死你们爷儿俩啊!你们有没有良心?川川,你个死人啊!这个龟儿子骂你杂种,你是不是他的种啊。” 说话间,看似瘦小的女人已经一把拽着一直躲在房间里的儿子,直接推了出去。块头比爹妈都高的少年重重的撞到了防盗门上,竟然硬生生将钢铁门给撞开了,吓得扒着防盗门正看男女主角久别重逢的少女赶紧尖叫着往后退。 这番闹腾中,电视机里传来的“当秋天再来的时候,你要我笑着去爱去拥有……”显出了突兀的近乎于搞笑的色彩。 那个被唤作川川的少年,大概是为了避免撞到年轻女子的身上,硬生生拽着门锁折了个方向,往楼梯上冲了两步,半跪在企图护着周霏霏往后退的周小曼面前。 周小曼正在叮嘱女孩:“把耳朵堵上,闭着眼睛,我们等会儿再下去。” 此时她们进退两难。这边的住户基本上三世同堂,全家出动,光三四两层看热闹的人,就可以堵死了她们的后路。 川川愠红的面上显出了惨白。他的父母,他的家,连不相干的人碰到了,都不好意思听,不好意思看。 周小曼被川川吓了一跳。少年比她记忆里的样子要稚嫩一些,但嘴唇上方,已经冒出了绒绒细毛。 这是个小豹子一样的少年,古铜色的皮肤下,藏着的是一颗急于脱离困境的心。他的眼睛还清亮锐利,没有记忆里的萧索冷漠。 周小曼并不想看到川川在自己面前跪下。然而大约是他摔得太狠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旁边嘴上说着劝解话的人不少,却不曾有任何一人对他伸出援助之手。 姜黎总算突破重围,挤到了女儿面前。周文忠的步伐都要比她慢半步。她沉着脸,从周小曼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女儿。 周霏霏从眼缝中看到了妈妈,连忙强调:“我听姐姐的,捂着耳朵,没听也没看。” 被强调了功劳的周小曼空出了手,赶紧去扶川川。让她庆幸的是,身处窘境的少年没有迁怒到她身上,还礼貌地道了声谢。 他现在希望的,应该是所有看热闹的人统统消失吧。 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听母亲在大庭广众下哭诉自己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洗澡堂子出卖女人最原始的资本,而他的父亲,就守在门口等妻子“下班”。也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在母亲如此挣钱买下出租车牌照后,他开车发财了,就拿妻子的付出当成不贞的把柄。 周小曼只简单说了句:“你去医院看一下膝盖吧,最近都别干让膝盖吃力的事。” 她没有等川川回答。她的印象中,这是话非常少的少年。这个人,曾经给过她前世少有的温暖回忆。 周文忠已经护着妻女走到了前面,等周小曼匆匆赶上时,他皱着眉头道:“少搭理这些人。” 周小曼轻松将垃圾袋丢进垃圾房,淡淡道:“他是我们学校的。” 周文忠一时间噎住了,憋了半天,才愤恨道:“学校里就没有好同学了?非得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真是自甘下贱。 最后一句话,因为妻女就站在前面不远,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种厌弃感却充斥着胸腔。果然是冯美丽生的蠢货,出了门就丢人现眼。 周小曼没有吱声,她照旧紧紧地贴到了周霏霏的身边,柔声道:“囡囡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周霏霏骄傲地挺起胸脯。她也是大人了,才不需要保护呢! 周小曼拿湿巾擦干净了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囡囡是小公主,姐姐会当骑士保护你的。” 姜黎微微皱了下眉头。她不动声色地揽住了女儿的脖子,将她带离了周小曼身边。 等到走出小区大门,她就开始跟女儿继续晚间对话。母女俩见到的汽车商店乃至别人牵着的猫狗,都是英文对话的材料。 周小曼在落她们半步远的地方。姜黎一直鼓励周霏霏表达自我,任何事情都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她不喜欢姜黎,但她得承认,这是个成功的女人,不仅拥有自己的事业,家庭也幸福美满。 其实这世间的对错本就模糊,谁是强者,谁就是对的。起码,人家活的比她滋润多了。 周小曼扯了扯嘴角,认真倾听姜黎引导女儿分析街边店铺的变迁。什么类型的店增多了,哪些店又在这几年间消失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偷听的人假装闲庭信步,却暗自竖着耳朵。她默默在心中大声说着答案,然后再和姜黎的提示做对比。旁听也是自我提升的方式。 慢慢来,一步步来,她总能不再害怕跟别人进行交流。 姜黎的目的地是市民公园,走路需要半个小时。平常他们或者散步,或者坐公交车,用几年的时间,差不多已经将这座城市各个地方走遍。这是姜黎的教育理念,女儿不仅要认识阳光下的这座城,也应该看到夜晚。 夏天的晚上,公园里比平常更加热闹些。各处都有摊贩,摆出来卖的基本都是些小玩具小饰品。周霏霏应着姜黎的要求,一个个指出各种商品的英文名称。 周小曼在边上听了,心底苦笑,很多名词,她闻所未闻。 她总以为是自己中学学校不如周霏霏,所以人生一步步走在下坡路上。可是现在的周霏霏才上小学四年级啊,她的英文水平就甩了自己好几条街。 不要自欺欺人了,其实你们的差距已经在无形中拉大到了,让你瞠目结舌的程度。 周霏霏看中了一个竹蜻蜓。周小曼主动掏出钱来买了两只,递了一只过去:“囡囡,咱们一起玩竹蜻蜓吧。” 她出门前,在房间抽屉里发现了钱包,还有些惊讶。待到想起一直到她知晓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前,姜教授夫妻都会定期给她零花钱时,周小曼百感交集。 那两位老人,其实对她始终心存善意。就算他们嘴上说着待她跟周霏霏一视同仁,却始终不自觉地区别对待,那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血浓于水。 婚礼上,男方家长通常会允诺,他们会将儿媳当成亲闺女一样看。但听这话的人,要是真傻不愣登的完全执行,多半是会被打脸的吧。 只是新娘子知晓自己并非公婆的女儿。当年的她却因为姜教授夫妻的坚持,一直到十五岁都不清楚自己的定位。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因为这个世界,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得到的评价可以截然相反。 周小曼转飞了竹蜻蜓,笑着看周霏霏:“囡囡,咱们比赛吧,看谁飞得远。” 周霏霏因为下楼的时候,周小曼护着自己,对这位姐姐生出了微妙的好感。刚才姐姐掏钱给她买竹蜻蜓时,大方爽快的样子也让她高兴。她骄傲地一抬小脑袋:“咱们来比赛!” 两人一路走,一路转着竹蜻蜓,笑闹个不停。中途起风了,周霏霏的竹蜻蜓飞到了周文忠身上。 因为距离远,加上又是周小曼主动跑过去帮周霏霏捡起竹片,周文忠想当然地以为肇事者是这个不识眉眼高低的大女儿。他立刻皱起眉头来训斥:“疯疯癫癫的,别闹你妹妹。” 周霏霏笑着跑过来跟姐姐道谢,笑容甜甜。 周小曼拿湿巾帮她擦着额上的汗,笑道:“好玩吧。夏天跑跑出出汗,其实挺舒服的。” 因为膝盖上的伤,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跑步了。原来迎风奔跑的感觉,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姜黎微微垂了下眼皮,帮女儿掖好头发,柔声道:“你玩儿吧,出汗排湿气,是该多动动。” 周小曼牵着周霏霏的手往前面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没事儿啦,爸爸听妈妈的。” 周霏霏的回复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即使上辈子跟这个妹妹相处的并不愉快,可周小曼依然愿意试一试。毕竟,她现在看到的,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两人一路比赛着,跑到了前面的梅子林。已经跟周小曼混熟了的周霏霏偷偷和她咬耳朵,之前梅子熟的时候,好多人过来采梅子呢。 周小曼也笑着压低声音问:“好吃不?” 周霏霏笑得天真:“不好吃,可酸可涩了。” 她的竹蜻蜓飞歪了,往梅林里面去了。周霏霏发出了一声遗憾的轻呼。 周小曼笑着将自己手里的竹蜻蜓递给她:“你玩吧,我去捡。你别干站着,动一动,不然蚊子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说着,她在小姑娘“你才细皮嫩肉呢”的娇嗔中,笑着去捡竹蜻蜓了。此处的白玉兰路灯坏了,只有矮小的绿色灯柱。她沿着竹蜻蜓飞去的方向找。公园里几乎可以算得上沸反盈天了,她倒是并不担心安全问题。 周小曼在梅树的枝丫上发现了竹蜻蜓,但她此时块头差一些,够不着。 周霏霏在鹅卵石小路上喊:“姐姐,你找到没有?” 周小曼灵机一动,她是够不到竹蜻蜓,她可以把周霏霏给抱起来,利用两人身高的叠加将竹蜻蜓拿下来啊。 小姑娘笑嘻嘻地被举高高,手一挥,竹蜻蜓倒是掉下来了。但今晚风大,轻飘飘的竹片又被卷着掉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周小曼放下了笑得脸通红的周霏霏,笑道:“行了,我去捡。你回大路上去,这边蚊子多。” 梅树挡住了直行的道路,她绕了小半圈,中途还惊到了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才捡到竹蜻蜓。 那女的也许是害羞,看了她经过,立刻将脑袋撇到了边上。那男的倒是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在她脸上转了好几转。 周小曼微微皱眉,她厌恶被这样盯着瞧。拿到了竹蜻蜓,她就赶紧往大路上跑了。 转头的女子这才敢把脸露出来,语气有些焦灼:“糟了,肯定是被这贱人给看到了。都怪你,我说去电影院,你非要来这里。这婊.子跟川川住一栋楼。” 被指责的男人丝毫没有安抚她的意思。去电影院难道不需要买票,谁掏钱?他看着周小曼离去的方向意味深长:“哟,这就是周小曼,长得不错啊。难怪你一天到晚针对人家。那个川川算个球。老子站在他面前操.你,他都不敢放个屁。” 女子气愤起来:“你再这样讲话,我以后都不跟你玩了。” 男人立刻放软了语气:“别啊,小明。放心,你能掌控好你的小四。” 后面的话语模糊起来,有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跟女子低喘间隙的怨怼:“你去摸就是了。她哪里没被摸遍啊。曼娜不就是喜欢被人摸嘛。” 周小曼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她坚持偷偷摸摸去找了她妈,告诉她,她读大学了。 在此之前,她为什么不去。只要想,总会有办法找到生母的联系方式的。也许她不过是害怕得到证明,对于她的生母而言,她也是多余的。毕竟十几年了,冯美丽不曾看望过她一次。已经成年,读大学的她,大约有点儿存在的价值了吧。 周小曼按照记忆买了张前往生母居住地的火车票。好在这个时候的火车票还没有实行实名制,没有身份证的她,顺利坐上了绿皮火车。 车厢里闷热不堪。除了推销各种高价零食饮料的餐车外,她看不到任何跟清凉水润有关的事物。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单独出行的经历了。她甚至不敢拿出钱包买瓶矿泉水,害怕自己会被扒手盯上。钱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周小曼背靠着硬邦邦的椅背,闻着对面飘来的泡面味儿,默默地安慰自己,就当是顺便洗了个桑拿,出汗排毒养颜减重。 冯美丽在她的记忆中,有张蜡黄憔悴的脸。她明明跟姜黎一般年纪,可看上去足以当姜黎的母亲。 周小曼记得那一回,冯美丽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多话。又是埋怨她怎么跑来了,让她爸爸知道了会不高兴,又是偷偷抹眼泪。最后临走的时候,这个看着就知道生活状态不算好的女人,还小心翼翼地给她塞了五百块钱,让她多买两件好衣服。是大姑娘了,上大学了,需要好好打扮打扮。 后来,后来周小曼再去找冯美丽的时候,城中村的租户已经来了一批又换走了另一批。周小曼好容易寻到了房东,结果房东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搬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周小曼心中是有怨气的。冯美丽明明有她宿舍的电话号码,为什么搬家不能通知一下她。她又没想要问冯美丽拿钱。 隔了许久以后,周小曼终于忍不住,找去了冯家。可惜那时候冯家村拆迁了,她孤身一人,想要找人实在艰难。那天她的膝盖疼得厉害,她看着空空荡荡的废墟,忍不住坐在了树桩上,抱住了膝盖。她真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周小曼一时间甚至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她迟疑着,被后面的乘客挤下了火车。 记忆长了腿,拽着她往前走。她穿过了尘土飞扬的街道,走过了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柏油马路。她越过了一大片建筑工地,终于走到了城中村前面。 眼前看到的一切,如她记忆中一般的脏乱。路边有个小孩子,脸上脏兮兮的,正蹲着解大便,手里还拿着块饼在啃。 周小曼本能地一阵反胃。她甚至突然间没有勇气再往前面走下去。正值盛夏的午后,城中村并不热闹,可寥寥无几的租户投到她身上的目光,依然尖锐地标注出她是外来人的身份。 345|抢劫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差点儿没当场疯掉, 死活没肯示范给大家看。她啥时候有这能耐了,柔术吗? 中场休息时,有个身形苗条的中年女子过来找瑜伽教练。周小曼下意识地转头过去看她。对方立刻皱着眉头喊了周小曼的名字,厉声低斥:“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中断了训练。即使不当专业运动员,你也不应该这样懈怠。” 周小曼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对方到底在说什么。所谓运动员训练之类的, 应该距离她的生活非常遥远才对。 黎教授有点儿尴尬。 也许是女婿害怕小曼太过于亲近他们, 反而跟周家长辈生疏,他每到寒暑假都会强行将小曼送回乡。小曼的艺术体操训练就这么一直断断续续的。 其实这孩子天赋应该相当不错。今年三月份时, 小曼还在全省青少年组的比赛里拿到了个人的第三名。体育学院的朋友看了都说可惜, 孩子要是早点儿进专业队,现在起码在全国赛里出成绩了。 不过艺术体操目前在国内还是边缘项目。黎教授跟丈夫也不好对女婿多说什么。他们之间有默契, 小曼的教育, 女婿说了算。 周小曼唯唯诺诺。从这位薛教练口中,她知道了自己从两个月前便自行中断了训练, 连上个月的全国比赛都没参加。 “就算你现在的水平,进不了全国赛的名次。你去见识一下也是好的啊!”薛教练恨铁不成钢。 她其实本来不应该带周小曼的, 因为周小曼根本不是省队的专业队员。可是这孩子条件实在太好了,身体的协调性跟身材比例都非常出色, 人长得出挑,场上的感染力也好。从六岁第一次偶然发掘到以后, 曾经是中国最早一批艺术体操人的薛教练, 就实在放不下。 让她愤怒且郁闷的是, 周小曼的家人根本不支持她从事专业体操运动。 周文忠的话非常毒:“教练,你现在一个月多少收入?专业的体操运动员又是多少收入?运动生命能有多长?我家让小曼过来,不过是让孩子活动活动筋骨。我们还不需要孩子挣这点儿运动员补贴。” 薛教练被问的哑口无言。周小曼家庭条件好,外公外婆都是大学教授,父亲是研究所高级工程师,母亲又是知名的营养师。她的确无法保证,周小曼走运动员这条路后的发展,会比她按部就班读书工作来得好。 就这么磕磕绊绊的,周小曼拖拖拉拉练了八年,跟玩儿似的,也拿到了全省第三名。多少人卯足了劲儿,死命磕着练,都没有她的成绩。 周小曼感到非常抱歉。因为与薛教练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完全不记得什么艺术体操。她居然曾经是业余体操队员,还是拿过名次的那种?到现在,她对自己苗条纤细的体型还觉得不可思议呢。 然而就这么小腰一束的模样,薛教练还大发雷霆了。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体型控制就成这样了?这么胖,还怎么在场上做动作?! 周小曼完全被吓到了。她真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能跟胖字沾上边,纤细苗条,连皮下脂肪都是薄薄的一层,整个身体唯一有肉的就剩下脸上了。可那也应该算胶原蛋白啊。哪里能说是胖。 她没胆子跟教练怼上。她抱歉极了,因为她把关于体操的事情全忘了。 薛教练叮嘱她明天一定要去训练,起码考虑趁着年纪小骨头软,冲一回全国青少年锦标赛,前八名可是国家一级运动员。 周小曼一脸懵逼,她只知道国家二级运动员能加分。一级跟二级,到底谁的级别比较高?其实她很想问一问一级运动员高考加分不。不过她实在是没那个勇气。 下午的瑜伽课程结束后。薛教练还相当不客气地嘱咐周小曼以后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了。要说练体型练气质,艺术体操是当之无愧的王者。她皱着眉头看周小曼:“抬头挺胸,这才多点儿时间,连站都不会站了吗?” 可怜的周小曼一直到晚上吃饭时都战战兢兢的。她真不知道,薛教练嘴里的站好了究竟是怎么个站法。 黎教授兴致勃勃地从书房里翻出了录像资料。在老人看来,小曼年纪小,忘性大是正常事。这孩子一向就比较马虎。 周小曼六岁时被挑中去练艺术体操,姜家两口子还是颇为自豪的。一百多个学跳舞的小姑娘,就挑了二十个人,然后一通考核下来,只剩五朵金花。选人的教练全都夸周小曼条件好悟性佳。 录像带的年份有些遥远了,画面效果欠佳。周小曼看着录像,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她以为自己会一下子全想起来,然而那粒种子却始终没有破土而出。 她只看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录像,曾教授就带着孙子来拜访了。 童乐还是那副哈利波特的装扮,然而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可比小魔法师看着活络多了。录像带被退了出来,童乐要继续看日剧《人间失格》。 周小曼无所谓。她并不急着回忆起一切。催眠并不能清洗记忆,它只是将这段记忆尘封了。如果有恰当的契机,记忆自然能够恢复。她笑着帮黎教授给客人准备喝的跟茶歇,端了一份布丁给童乐。 曾教授笑道:“哎呀,还是小姑娘好,又乖又懂事的,比男孩子强。” 周小曼只是抿嘴微笑,心里头却有个声音在驳斥,女孩子必须得又乖又懂事,才能提一句“还是好”。男孩子只要性别到位了,皮一点什么的,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大人们去会客室里聊天说笑了。 童乐舀了口布丁,皱着眉看周小曼:“你干嘛不吃?要只有一份咱们一人一半。最烦好吃的都给你这一套了。” 周小曼摇摇头,轻声解释:“教练说我胖了。” 童乐看了她一眼,相当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浑身上下没二两肉,也好意思说胖?” 周小曼乐了,童乐的体型瘦削的厉害,连腮帮子上都没什么肉。 结果这人相当不脸红地来了句:“所以我诚实。我就从来不说什么嫌自己胖了的话。” 周小曼点点头:“一般都是女生对这个更在意一些吧。” 电视屏幕上,两个高中男生在接吻。 童乐尴尬不已。 周小曼不懂日语。这张碟片连中文字幕都没有,所以一开始,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瞥上一眼。看到这个画面,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他。 童乐立刻色厉内荏地警告周小曼不许胡说八道:“这可是非常正经严肃的片子,反应了很多现实问题。校园暴力知道不?它其实是揭露社会黑暗面的。” 周小曼忍俊不禁,她点点头,表示赞同童乐的观点。为了让这个慌张的跟鼹鼠一样的男孩子不那么窘迫,她相当善解人意地去会客室给长辈们送水果了。 曾教授正在皱着眉头说现在的学生不知道怎么了。她让做校园心理调查,结果都选择什么校园暴力、性骚扰还有人流什么的。 “我要的是普遍的校园心理调查啊。这么多正常的孩子放着不去管,专门盯着那些东西做什么?正常的中学生,哪儿来的什么校园暴力,又不是黑社会。还性骚扰早恋人流,好好的孩子,谁会跟这些事情搭上关系。弄出这种事,难道不是她们自己该反省不自重么。小曼,你说说,是不是这样?” 周小曼放下了一盘切好的香瓜,闻声手一抖,差点儿没把盘子打翻。她勉强露出个微笑,摇摇头:“我不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曾教授的话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大约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令人不快吧。 曾教授没有得到认同,心下不悦。她皱着眉头看了眼周小曼,觉得姜家的这个便宜外孙女果然还是差了一些。跟在黎黎身边这么久,居然没有学到人家的十之一二。根子里带出来的东西,怎么也改不了。 晚上送走了客人,黎教授安慰周小曼:“你别在意。你曾奶奶人不坏,就是学术上固执己见了一点。” 姜教授在一旁眯着眼睛撇撇嘴:“她也该停下来歇歇了。那时候是要开心理系,实在没人顶上,才把她给拎出来的。其实她哪是搞心理学出身的呢。那帮子人,以为搞思想教育的就是心理学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黎教授朝丈夫使眼色。 周小曼赶紧将话题又岔到童乐身上,以表示她根本就没有留心大人们谈论的话题。 “童乐真厉害。他能完全听懂电视里的日语,真叫人羡慕。” 姜教授夫妻没有搭话,黎教授只招呼她赶紧洗洗早点儿睡,明天还得去练艺术体操。 周小曼略有些失望,但还是微笑着应声回房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一个问题,要是姜教授夫妻为了女儿的家庭和睦,不愿意帮她转学怎么办? 脑海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必须得转学,必须得离开那里。 周小曼翻了个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看艺术体操的录像触动了她的记忆,她一晚上都没能睡踏实。 睡梦中出现了断断续续的画面,闪烁着,她身着体操运动服在翻腾跳跃。旁边是一双双眼睛,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眼睛,那些眼睛都盯在她身上,让她毛骨悚然,甚至在睡梦中呕吐了起来。 周小曼从大汗淋漓里惊醒。她轻手蹑脚地起了床,去卫生间里冲了把澡。站在镜子前,她看着那个皮肤上还滚动着晶莹的水珠的女孩。这真是一具青春美好的胴体,身材修长,皮肤紧致,胸部跟臀部都显出了少女的体态。 没由来的心慌让她抱着自己,蹲在了地上。重生以后从第一次镜子里看清自己的脸时那种感觉,又出现了。藏起来,她非常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因为太美好了,所以是罪过。 周小曼被稀里糊涂地拉着去换衣服,然后上妆。 程明明拽着川川的胳膊,怒不可遏:“眼睛珠子要黏在人家身上了吧。那就是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了。你看她走路的样子,一扭一拐的,正经人哪里会这么走路。成天搔首弄姿的,就会勾引人。醒醒吧,你们男的就是眼睛瞎了。” 川川不耐烦地甩着胳膊,低斥道:“你别发神经!人家又没惹你。” 程明明简直要跳起来了:“她都勾引你了,怎么叫没惹我?!成天端着,好像多高贵的样子,不过就是烂货一个,就会装!” 川川拽着她去走廊,低吼道:“你闭嘴,你还想不想有钱看电影了?” 周小曼沉浸在回忆里,如坠冰窟。从一开始的孤立到后面的霸凌。她跟游魂一样,在学校里被不断地欺负。零花钱被抢走,被逼着给同桌写作业,走在路上被突然推倒,伴随着欺辱的,是旁观者快活的笑。 那一幅幅画面仿佛活了一样,即使她不闭上眼睛,它们也会不怀好意地狞笑着,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穿着印有“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字样校服的少女,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两个女生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旁边人围观起哄,不时有人大声叫好“扇狠点儿,让她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有老师经过,被告知他们在玩游戏后,就漫不经心地走了。 346|疯狂的奥斯蒙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等车子进了港镇, 再转入周家村,已经接近中午。 周霏霏觉得姐姐帮了自己这么多,还救了自己,她要讲义气。爸爸刚说麻烦爷爷奶奶,姐姐还得在这边打扰两个月时, 她就大声强调:“爸爸, 姐姐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她还要查资料写作业呢。这边没有电脑啊。” 结果周家金孙周留根立刻打蛇随棍上:“大伯, 你给小曼在这边也买台电脑吧。现在村里也能牵网线。绝对耽误不了小曼学习。” 这回就连姜黎都神色淡淡的。 周小曼差点儿笑出来。 不愧是周家的传根,传承了周家的根源。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前两年他们就借着她不习惯乡下茅厕, 让周文忠给老家装了抽水马桶。看来她还真是万金油, 周家想从周文忠身上吸血,拿她作伐子就好。周文忠一直耿耿于怀为她花了多少钱, 可那些钱可有多少落到了她身上? 凤凰男想给家里输血, 直接说。一个老大爷儿们,拿她一个小姑娘当借口, 别说脸了,连皮都不要了吧! 周文忠面上几乎要保持不住风度了。他微微垂了下眼睑, 平静地宣布:“单位要分内部房了。一个平方八百块,我还得找地方筹钱去。” 周老太一听分房, 立刻喜上眉梢:“有大房子啦,那敢情好。你那小房子就给传根吧, 明年传根就得上城里读书去了, 哪能没地方住呢。” 周小曼憋笑憋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周老太还真是老封君当久了, 在姜黎面前都胆儿肥了。也是,谁让周霏霏是女孩呢,再是公主,也是人家的人。 周文忠脸色大变,温文尔雅的模样都端不起来了。他近乎于咬牙切齿一般:“那房子是公房,买了新房,所里得收回去老房子的。” 周老太不以为然:“那还买什么房子。你就两个丫头,又不要娶老婆生孩子的。有那钱糟蹋,不如在县城给传根买一套。这要是在县里头没房子,人家好点儿的姑娘都不稀罕嫁的。” 周小曼安抚地轻拍周霏霏的背,心里头简直要笑翻了。 周老太看不上她生母是真的,但同样从骨子里看不起姜黎。 当年她妈怀着她时,去城里闹了一回。姜黎以人格受了侮辱为由,去英国留学了两年才回来。这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在周文忠心中当一辈子的白月光。但到了眼睛毒辣的周老太这儿,一个女人,能跟有夫之妇扯上关系,那还想让周老太高看,那就是痴人说梦。 况且这人连儿子都没生! 头些年,周老太还怕家境优渥的姜黎会甩手走人,影响了儿子的前程。但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看着再年轻,姜黎一个要四十的女人了,还能翻天不成。 周老太深觉得,自己现在很有资本在这个媳妇面前,摆上一回婆母的威风。 周文忠恨不得能挖一个地洞钻进去。他不能恨父母兄弟,只能将怒火的根源安排在大女儿身上。要不是送她回乡,他的娇妻跟幼女,何至于受这种磋磨。 一直跟隐形人一样默不作声的周老头突然咳嗽了一声,和颜悦色地转移了话题:“都快上桌吃饭吧。你妈一早就盼着你们来了。文诚为了抓鸡,还被鸡爪子给挠了一下。” 场上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周霏霏示意姐姐弯腰,跟她咬耳朵:“也就是爷爷好些。” 周小曼摸摸她的脑袋,笑而不语。等她再大点儿,姜黎大概就会叮嘱她,最该提防的人就是周老头。躲在后面装老好人,最恶心!他要真是心善,为什么会纵容着一切发生。 周老太回厨房端了回砂锅鸡汤上桌,立刻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笑得满脸褶子开出花。她热情洋溢地给周霏霏挟鸡腿:“囡囡啊,这是奶奶养的鸡,一天饲料都没喂过,正宗的草鸡。” 另一个鸡腿已经被二叔周文诚的老婆麻利地挟给了儿子。 周小曼垂眼敛笑。这张餐桌上,别说肉了,连汤都轮不到她喝。 周文诚在饭桌上跟周老头一唱一和,唾沫横飞地吹嘘港镇初中今年中考的辉煌。啧啧,好几个县中呢,还有个孩子考到了全市第三,那就是探花郎啊。 “大哥,就是你高中同学,老许家的二姑娘。都说乡下学校不行,我看啊,还是要看人。今年那个高考状元不就是省北哪个镇上中学的嘛。” 周小曼看端坐的跟个菩萨一样的姜黎,心下哂然。姜黎从上桌起就基本上没动筷子。估摸着,除了因为周老太为了表达对大儿子一家的欢迎,菜蔬的油水过分足不合姜黎口味外,那飞溅的唾沫星子也够让她倒胃口的吧。 周家人奇怪的自卑自傲心理也是如出一辙。每逢姜黎母女回乡,他们就会挖空心思大夸特夸一回乡间的人杰地灵,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们城里人可不能小瞧了我们。周小曼上辈子接触了不少农村出身的同事,也没见谁像周家人这么神经质的。 这回,周文诚就一个劲儿地追问姜黎,非得从她口中听到对那位“全市第三”的姑娘的肯定。周小曼瞥了眼父亲,发现对方也是面色绯红,那份激动简直压抑不住。 这个可怜的男人,终其一生都在想方设法获得妻子跟岳家的肯定。 姜黎微笑着点点头,就势放下了筷子,低声细语:“嗯,我知道。今天中考的第一名是我同事的孩子,第二名是我父亲朋友的孙子。这两个孩子,也都说这小姑娘厉害,不容易。” 周小曼看着周家人讪讪的面色,差点儿没笑出来。这些人是抖M吗?哪回他们能从姜黎那里讨到便宜,还非得一次又一次找削。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有客人登门。周小曼看到那张探头探脑的脸,就一阵不舒服。这人她认识,她该喊一声堂姑。跟着她的少女高周小曼一届,本来应该算表姐的,周家人一直让她喊堂姐。周小曼压根连这个人都不想看见。 这位黄佳小姐不要脸的程度与周传根相比,也不遑多让。 每逢周小曼回乡下,她必然要摸上门,把周小曼的行李翻个遍,好看的衣服要试穿,合眼的东西要试用。试着试着就成了她的了。明明她俩身材不同,周小曼的不少衣服她压根就穿不上。这人愣是拽回家挂着看,都贼不走空。 但凡周小曼反抗或者告状,大人们必定会指责她小气。姐姐借你件衣服穿一下又怎样了。都是亲戚,还这么斤斤计较。 周文忠从来不会替她说一句话,只会每次给她添置新衣时嫌弃她穿衣服费,花钱多。 黄佳中专毕业后又考了成人自考,跟周小曼同一年拿到了本科学历。当时姜黎手上有个推荐去银行的名额,她说周小曼学校太差,是个本二,不能推荐。周小曼正自责成绩不好呢,回头姜黎就把黄佳给推荐进去了。 姜黎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资源最优化。周小曼混得好,对她半点儿好处也没有。黄佳得了这份工作,老家就没有半个人能说姜黎不是。她可是连周文忠大伯家的外孙女都帮。周小曼混不好,纯粹是烂泥糊不上墙,不知道糟蹋了多少人家的心血呢。 周小曼对周文忠夫妻最恨的就是这一点,明明她在最苛刻的环境下成长,可他们偏生要显得她占了多少便宜一样。她得到成绩,全是靠荫庇;她混得不好,纯属扶不起的阿斗。 堂姑笑吟吟地捧着梨瓜进屋,热情的快让房顶上的吊扇都招架不住了。她用甜腻的能招来苍蝇的声音宣布,她一听说大哥跟嫂子回来了,赶紧带着佳佳过来了。 “梨瓜是自家地里头采的,我婶婶跟歪歪都说甜。特意嘱咐我,一定要给囡囡留几个尝尝鲜。” 黄佳笑嘻嘻地挤到了周霏霏边上,一面表达对小堂妹的思念之情,一面眼睛在周小曼身上梭巡。她没看上衣服,瞥到腕子上的表时,就笑着要求试戴一下。她今年要去县城上学了,正缺一块表。 周小曼没动。 周文忠面上挂不住,正准备沉着脸要求她脱下手表,周霏霏抢先一步开了腔:“堂姐,你中考都不戴手表吗?” 堂姑连忙打圆场:“哎哟,我们哪里比得上城里人啊。我们佳佳考试用的还是我的手表。” 周霏霏小脸浮上了困惑的神色,自言自语一般:“这么穷?可我听二叔说现在乡下不缺钱啊。” 周家人面上涨得通红。姜黎轻声唤了女儿,拉她过去擦嘴擦手,摆明了置身事外。 这些开销,周文忠都会记在周小曼头上。所以他始终觉得亏欠了小女儿。 堂姑干笑了两声,朝周小曼挤出亲切和蔼的模样:“小曼这是要在爷爷奶奶家过暑假了吧。刚好,你佳佳姐中考完了,可以过来给你补课。” 周霏霏满心不高兴,直接呛声过去:“堂姐中考多少分啊?都开补习班啦!我姐今天就回去,明年就要中考了,哪有时间耽搁。” 姜黎从来不当着人的面下女儿的脸。她虽然不悦周霏霏的自作主张,却又为女儿的落落大方而骄傲。跟小她五岁的妹妹一比,周小曼简直就是只缩头耷脑的鹌鹑。 周文忠心头一阵烦躁,他觉得大女儿实在太无能了,简直连小女儿的一半都比不上。 周小曼乖巧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心头一阵冷笑。同样的话,要是从她嘴里出来,势必就是狂妄无知眼高于顶看不起人。她为什么要开口,她让有话语权的人说出她想说的话就好。 黄佳却惦记上周小曼的这块表了。倒不是这表有多好。她眼睛尖的很,看得出来这表比不上周霏霏的。但后者的东西她只有看着流流口水的份儿,前者的东西,她向来都是挑三拣四,还没有到不了手的道理。 她脸上堆出笑来:“我哪里能给人补课。是我们学校组织的啦,像教数学的李老师,教英语的金老师,教物理的陈老师,我同学许多,就是中考全市第三的那个,三个省一等奖全是他们带出来的。好多其他镇的人都过来补课呢。” 周文忠微微眨了下眼,心头涌出一阵激动。让周小曼留下补课,到时候再顺理成章地在港镇读完初三,这就更加契合他当年的读书环境了。他的成功是因为他天资聪颖且刻苦上进。他不需要抛弃现有的一切从头开始亲自论证。他的女儿能代替他证明这一点。 “吃过饭我去看一下吧,要是还行,小曼就过去补课。”周文忠一句话给这事儿定了性。 其实他依然有些不满意。他当年可没人给他掏钱补习,帮他开小灶的老师都是爱惜他的人才。这个大女儿,生活环境跟学习条件,还是太优渥了。 周小曼急得差点儿跳起来。她一点儿也不稀罕什么名师,她需要的是转学,离开那个她一看到名字就毛骨悚然的学校。这个暑假至关紧要,她必须得讨好到姜教授夫妻,由他们出面帮她联系新学校。 她想跟着去港镇初中,她要搅黄了这件事。一定有办法的,她关于上辈子的记忆里,这个时候她压根没有在乡下过暑假。不知为何,她发了好大的火,好像还威胁要自杀,得以顺利地留在了城里。 347|双生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安眠药是不是有副作用?当然。但对于失眠症患者而言, 它是必需的。 第二天下午,周小曼主动提出陪着黎教授去附近的健身馆练瑜伽。黎教授虽然已经年过古稀,但依然步履轻盈。对生活有要求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松懈。 周小曼跟着银发族学员们一起做拉伸,她惊讶地发现, 她的身体非常柔软, 可以轻易完成拉伸动作。而黎教授对此是反应是理所当然。 旁边有人说自己家孙女能一字马时, 黎教授特别自豪的来了句:“我们家小曼能劈到二百度,腿勾在脖子上呢。” 周小曼差点儿没当场疯掉, 死活没肯示范给大家看。她啥时候有这能耐了, 柔术吗? 中场休息时,有个身形苗条的中年女子过来找瑜伽教练。周小曼下意识地转头过去看她。对方立刻皱着眉头喊了周小曼的名字, 厉声低斥:“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中断了训练。即使不当专业运动员, 你也不应该这样懈怠。” 周小曼有些茫然,她不知道对方到底在说什么。所谓运动员训练之类的, 应该距离她的生活非常遥远才对。 黎教授有点儿尴尬。 也许是女婿害怕小曼太过于亲近他们,反而跟周家长辈生疏, 他每到寒暑假都会强行将小曼送回乡。小曼的艺术体操训练就这么一直断断续续的。 其实这孩子天赋应该相当不错。今年三月份时,小曼还在全省青少年组的比赛里拿到了个人的第三名。体育学院的朋友看了都说可惜, 孩子要是早点儿进专业队,现在起码在全国赛里出成绩了。 不过艺术体操目前在国内还是边缘项目。黎教授跟丈夫也不好对女婿多说什么。他们之间有默契, 小曼的教育, 女婿说了算。 周小曼唯唯诺诺。从这位薛教练口中, 她知道了自己从两个月前便自行中断了训练,连上个月的全国比赛都没参加。 “就算你现在的水平,进不了全国赛的名次。你去见识一下也是好的啊!”薛教练恨铁不成钢。 她其实本来不应该带周小曼的,因为周小曼根本不是省队的专业队员。可是这孩子条件实在太好了,身体的协调性跟身材比例都非常出色,人长得出挑,场上的感染力也好。从六岁第一次偶然发掘到以后,曾经是中国最早一批艺术体操人的薛教练,就实在放不下。 让她愤怒且郁闷的是,周小曼的家人根本不支持她从事专业体操运动。 周文忠的话非常毒:“教练,你现在一个月多少收入?专业的体操运动员又是多少收入?运动生命能有多长?我家让小曼过来,不过是让孩子活动活动筋骨。我们还不需要孩子挣这点儿运动员补贴。” 薛教练被问的哑口无言。周小曼家庭条件好,外公外婆都是大学教授,父亲是研究所高级工程师,母亲又是知名的营养师。她的确无法保证,周小曼走运动员这条路后的发展,会比她按部就班读书工作来得好。 就这么磕磕绊绊的,周小曼拖拖拉拉练了八年,跟玩儿似的,也拿到了全省第三名。多少人卯足了劲儿,死命磕着练,都没有她的成绩。 周小曼感到非常抱歉。因为与薛教练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完全不记得什么艺术体操。她居然曾经是业余体操队员,还是拿过名次的那种?到现在,她对自己苗条纤细的体型还觉得不可思议呢。 然而就这么小腰一束的模样,薛教练还大发雷霆了。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体型控制就成这样了?这么胖,还怎么在场上做动作?! 周小曼完全被吓到了。她真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能跟胖字沾上边,纤细苗条,连皮下脂肪都是薄薄的一层,整个身体唯一有肉的就剩下脸上了。可那也应该算胶原蛋白啊。哪里能说是胖。 她没胆子跟教练怼上。她抱歉极了,因为她把关于体操的事情全忘了。 薛教练叮嘱她明天一定要去训练,起码考虑趁着年纪小骨头软,冲一回全国青少年锦标赛,前八名可是国家一级运动员。 周小曼一脸懵逼,她只知道国家二级运动员能加分。一级跟二级,到底谁的级别比较高?其实她很想问一问一级运动员高考加分不。不过她实在是没那个勇气。 下午的瑜伽课程结束后。薛教练还相当不客气地嘱咐周小曼以后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了。要说练体型练气质,艺术体操是当之无愧的王者。她皱着眉头看周小曼:“抬头挺胸,这才多点儿时间,连站都不会站了吗?” 可怜的周小曼一直到晚上吃饭时都战战兢兢的。她真不知道,薛教练嘴里的站好了究竟是怎么个站法。 黎教授兴致勃勃地从书房里翻出了录像资料。在老人看来,小曼年纪小,忘性大是正常事。这孩子一向就比较马虎。 周小曼六岁时被挑中去练艺术体操,姜家两口子还是颇为自豪的。一百多个学跳舞的小姑娘,就挑了二十个人,然后一通考核下来,只剩五朵金花。选人的教练全都夸周小曼条件好悟性佳。 录像带的年份有些遥远了,画面效果欠佳。周小曼看着录像,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她以为自己会一下子全想起来,然而那粒种子却始终没有破土而出。 她只看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录像,曾教授就带着孙子来拜访了。 童乐还是那副哈利波特的装扮,然而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可比小魔法师看着活络多了。录像带被退了出来,童乐要继续看日剧《人间失格》。 周小曼无所谓。她并不急着回忆起一切。催眠并不能清洗记忆,它只是将这段记忆尘封了。如果有恰当的契机,记忆自然能够恢复。她笑着帮黎教授给客人准备喝的跟茶歇,端了一份布丁给童乐。 曾教授笑道:“哎呀,还是小姑娘好,又乖又懂事的,比男孩子强。” 周小曼只是抿嘴微笑,心里头却有个声音在驳斥,女孩子必须得又乖又懂事,才能提一句“还是好”。男孩子只要性别到位了,皮一点什么的,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大人们去会客室里聊天说笑了。 童乐舀了口布丁,皱着眉看周小曼:“你干嘛不吃?要只有一份咱们一人一半。最烦好吃的都给你这一套了。” 周小曼摇摇头,轻声解释:“教练说我胖了。” 童乐看了她一眼,相当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浑身上下没二两肉,也好意思说胖?” 周小曼乐了,童乐的体型瘦削的厉害,连腮帮子上都没什么肉。 结果这人相当不脸红地来了句:“所以我诚实。我就从来不说什么嫌自己胖了的话。” 周小曼点点头:“一般都是女生对这个更在意一些吧。” 电视屏幕上,两个高中男生在接吻。 童乐尴尬不已。 周小曼不懂日语。这张碟片连中文字幕都没有,所以一开始,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瞥上一眼。看到这个画面,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他。 童乐立刻色厉内荏地警告周小曼不许胡说八道:“这可是非常正经严肃的片子,反应了很多现实问题。校园暴力知道不?它其实是揭露社会黑暗面的。” 周小曼忍俊不禁,她点点头,表示赞同童乐的观点。为了让这个慌张的跟鼹鼠一样的男孩子不那么窘迫,她相当善解人意地去会客室给长辈们送水果了。 曾教授正在皱着眉头说现在的学生不知道怎么了。她让做校园心理调查,结果都选择什么校园暴力、性骚扰还有人流什么的。 “我要的是普遍的校园心理调查啊。这么多正常的孩子放着不去管,专门盯着那些东西做什么?正常的中学生,哪儿来的什么校园暴力,又不是黑社会。还性骚扰早恋人流,好好的孩子,谁会跟这些事情搭上关系。弄出这种事,难道不是她们自己该反省不自重么。小曼,你说说,是不是这样?” 周小曼放下了一盘切好的香瓜,闻声手一抖,差点儿没把盘子打翻。她勉强露出个微笑,摇摇头:“我不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曾教授的话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大约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令人不快吧。 曾教授没有得到认同,心下不悦。她皱着眉头看了眼周小曼,觉得姜家的这个便宜外孙女果然还是差了一些。跟在黎黎身边这么久,居然没有学到人家的十之一二。根子里带出来的东西,怎么也改不了。 晚上送走了客人,黎教授安慰周小曼:“你别在意。你曾奶奶人不坏,就是学术上固执己见了一点。” 姜教授在一旁眯着眼睛撇撇嘴:“她也该停下来歇歇了。那时候是要开心理系,实在没人顶上,才把她给拎出来的。其实她哪是搞心理学出身的呢。那帮子人,以为搞思想教育的就是心理学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黎教授朝丈夫使眼色。 周小曼赶紧将话题又岔到童乐身上,以表示她根本就没有留心大人们谈论的话题。 “童乐真厉害。他能完全听懂电视里的日语,真叫人羡慕。” 姜教授夫妻没有搭话,黎教授只招呼她赶紧洗洗早点儿睡,明天还得去练艺术体操。 周小曼略有些失望,但还是微笑着应声回房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一个问题,要是姜教授夫妻为了女儿的家庭和睦,不愿意帮她转学怎么办? 脑海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必须得转学,必须得离开那里。 周小曼翻了个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看艺术体操的录像触动了她的记忆,她一晚上都没能睡踏实。 睡梦中出现了断断续续的画面,闪烁着,她身着体操运动服在翻腾跳跃。旁边是一双双眼睛,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眼睛,那些眼睛都盯在她身上,让她毛骨悚然,甚至在睡梦中呕吐了起来。 周小曼从大汗淋漓里惊醒。她轻手蹑脚地起了床,去卫生间里冲了把澡。站在镜子前,她看着那个皮肤上还滚动着晶莹的水珠的女孩。这真是一具青春美好的胴体,身材修长,皮肤紧致,胸部跟臀部都显出了少女的体态。 没由来的心慌让她抱着自己,蹲在了地上。重生以后从第一次镜子里看清自己的脸时那种感觉,又出现了。藏起来,她非常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因为太美好了,所以是罪过。 想想上辈子的自己,还真是迟钝的可怕。明明周文忠夫妻带着周霏霏单独住了二楼,就自己被丢在一楼,自己竟然完全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对劲。大约人真是跳出了圈子,才能看清楚很多事。而身处圈子中,就会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周小曼腼腆地笑了,表示晚上水果吃多了,上了几回厕所。 吃过早饭后,姜教授要到老年大学给学生上课,顺便带周小曼去体校练体操。她心里舒了一口气,一早醒来她就犯愁,昨天她晕晕乎乎的,没问那位恨铁不成钢的教练,到底在哪儿训练。 老人走路慢腾腾的,也不打车,就在林荫道上慢悠悠地走。他问了周小曼的期末成绩,只点点头,让她好好学习。 周小曼心头有些激动。她觉得姜教授问这个,应该不是随便问问。因为除了周文忠外,没有任何人关注过她的考试成绩。 她扬起大大的笑脸,强调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我要是考不好,说我的功课都是外公辅导的,外公岂不是会很没有面子。” 姜教授一本正经:“学习是自己的事。孔子弟子三千,有成就的也就七十二名。他教了两千多个不出众的弟子,也不影响他是孔圣人。” 周小曼吐吐舌头,嘿嘿干笑。看来她装娇俏可爱并不能搔中老人的痒处,她得表现的更加稳重踏实些。 姜教授将周小曼送到体校门口,自己晃悠悠的,继续朝老年大学走。可怜的陆小曼在门口就抓瞎了。她哪里知道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地在哪儿。 传达室的门卫冷着一双眼,只顾着听广播里的咿咿呀呀,压根不理睬她的询问。她再问,对方就“砰”的关上门,丢下一句“连地方在哪儿都搞不清楚,还练什么练!” 348|营销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暮色四合, 拿钥匙找锁孔费了她不少功夫。门板小心翼翼地开到了最小能进去的弧度,她艰难地抬起脚。手里的饭盒袋子晃了一下,差点儿砸在铁门上。好在她当机立断,直接将肥厚的手背垫了上去。 手背生疼,她只庆幸没惊动饭厅里的人。 周文忠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姜黎端坐在饭桌前, 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家里多出了什么, 继续慢条斯理地用着营养餐。 进屋的人缩着脑袋, 战战兢兢地往楼梯口后面的小房间走。 周文忠仿佛转了下头,习惯性皱眉。 她没有回头, 都能感受到那种似乎在看一坨臭烘烘的烂泥巴的眼神。 如芒刺背, 她慌忙阖上了房门。 暂时安全了。 周小曼放松地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床板发出了“嘎吱”一声, 晃了晃, 顽强地承受住了她。 狭小的房间给了她安全感,不到八个平方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屋子, 从她毕业回乡后就成了她的避风港。 周小曼艰难地弯腰,从床头柜里扒出膏药贴在膝盖上。 大学时她被电动三轮车撞了, 当场跪在地上。她只觉得莫名羞耻,加上不过腿上青了一块, 便直接挥手让肇事的中年女菜贩走了。自己爬起来,拍拍灰, 继续去公园跑步锻炼。 直到半个月后疼得走不了路进医院才拿到诊断结果:半月板损伤、膝盖积水。 那个时候她已经慢跑了一个学期, 瘦了十斤, 饮食跟睡眠都逐步恢复正常。她本以为自己要好了。 膏药的热辣穿过皮肤,往骨头里面钻。生命力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开了最后一瓶可乐,珍惜地喝了一口,然后对着床头的布偶们露出一个笑容:“我们吃饭吧。” 三条斑点狗两只加菲猫还有一只鹦鹉跟乌龟玩偶乖乖地趴在床上,看着周小曼近乎于虔诚地拿出袋子里的超大饭盒,打开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土豆牛腩、口水鸡、清蒸鲈鱼、剁椒皮蛋跟青椒炒茄子,还有半盒米饭。 单位里的人都知道,住大别墅的她养了好几只宠物,吃腻了猫粮狗粮,只爱吃普通饭菜。所以她每天中午要从食堂打包一大饭盒。 饭菜已经冷了,她拿热水泡了泡,过了一遍水后,又泡了第二回。待烫好筷子,一天里最惬意的晚餐时光开始了。 她觉得挺好,真的挺好。即使一事无成,即使跟坨烂泥巴一样毫无生气地活着;只要有饭吃,有床睡,就很不错了。 她大口大口地吞着拌了青椒茄子的米饭,不愿想今天下午被办公室主任找去谈话的事实。 机关要精兵简政,劳务外包,所以他们这些临时工得另谋出路了。 周小曼当时想的是,完了,以后一日三餐怎么办。 她不比聪明美丽的异母妹妹周霏霏,一眼就能看出远大前程。 用完最后的晚餐,周小曼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她得等那对夫妻上楼或者出门散步,才能趁机溜出去洗饭盒洗澡。 饭厅方向响起了椅子的挪动声,然后是拖鞋在楼梯上发出的“啪啪”声。那应该是周文忠上楼。姜黎跟幅油画一样,不会弄出这种不够优雅的响动。 又等了五分钟,确定外面没有一点儿动静后,周小曼放心地出了房门。 经过客厅的时,暗处突然传来周文忠的声音:“小曼,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小曼吓得差点儿把手上饭盒抛出去。那里头还有她剩下的鱼骨头肉汤拌饭,是准备给小区流浪猫美美的。 她战战兢兢转过头,不明白为什么一贯跟娇妻如胶似漆的周文忠,这回竟然没有双宿双栖;而是坐在沙发上,以一种发自心底厌烦却又不得不面上忍耐的纠结神色,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是飘忽的,似乎真看清楚了她,会刺痛他的眼。 周小曼小心翼翼地挪动到沙发跟前,聆听周文忠以一种话剧演员式的抑扬顿挫,沉痛地表达了身为父亲,他对一事无成的大女儿是多么的失望。 “但凡,但凡你能有囡囡的三分之一,我都不会这样难受。” 周小曼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据说真正的胖子是看不到自己脚尖的,她其实还有发展空间。 她茫茫然地想笑,周文忠为什么要失望呢?他有周霏霏这个才貌双全的小女儿,完全是一位成功的父亲啊。 她跟她的生母不过是《魔方大厦》里夏河银行一样的存在,是强行塞满负面的垃圾堆。剥离了所有不堪的周总工,就是新家庭里完美的贤夫良父。 难道他在愤恨,她的失败证明了他的基因与出身乃至一切根本配不上姜黎? 他跟姜黎不是灵魂的美好契合吗?为什么斤斤计较如此世俗的东西。 大学里唯一一次回家,也是在这间别墅里,这张沙发上。周文忠皱着眉头,以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姿态向她解释,为什么他会跟她的生母离婚。 大意为志同道合的人才能相濡以沫,没有共同语言的灵魂只能渐行渐远,长痛不如短痛。 墙壁上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正播放《亮剑》。 战地医院里,李云龙扯着嗓子瞪着眼:“去他妈的封建包办,你不乐意倒别跟人家上炕啊!嘴上说不乐意,炕照上,娃照生,啥都不耽误。咋啦,看着快解放了,他王副军长该换老婆了。” 二十岁的周小曼瘫软在沙发里头笑得几乎快断气,最后笑声成了嚎啕大哭。 三十岁的女人在面对自己血亲的斥责时,已经波澜不惊了。 周文忠扮演了半天痛心疾首的老父亲,唯一的观众麻木不仁。 他只得愤愤不平地转而用一种他最为习惯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宣布:他退休了,囡囡毕业回国去上海工作了,所以他们一家要搬去上海团聚,所以他要将这边的房子都处理掉,好去上海置业。所以周小曼不能再赖在家里,得自己出去找地方住。 周霏霏要回国,所以周小曼被扫地出门了。 他实现了他的诺言,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是他亲爱的囡囡的。 周小曼突兀地笑了,点了点头:“嗯,你们一家,你终于知道了啊。” 周文忠的脸剧烈地抽动起来,他愤怒地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烟灰缸朝她砸去:“老子从小把你养到大,到现在还让你啃老。老子没有任何事情对不起你!” 烟灰缸砸到了周小曼的肚子上,被她软软的肚子反弹回头,诡异地落到了真皮沙发里。她不觉得疼,只觉得可笑。她这位装模作样了一辈子的父亲,连发作一回都是这样的孱头。 周文忠不吸烟,因为姜黎讨厌烟味,水晶烟灰缸里没有烟头,地板连额外打扫一遍都不需要。 他没说错,除了这一回气急败坏拿烟灰缸砸她,他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他只是用他无所不在的厌弃眼神跟冷笑奚落,向她灌输了二十几年的“你就是个多余的废物”。 楼梯上静悄悄的,姜黎没有露面。 多年前,优雅的少妇慢条斯理地宣布:以后我不插手小曼的教养问题,我只负责囡囡。 自己是该有多蠢,才会在中考前夕亲耳听到堂姑说出口,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姜黎亲生的。 乡下到今天,还有老辈人觉得日本鬼子不错,给小孩糖吃呢。可恶的都是二鬼子。可不是么,脏手的凶神恶煞总有不入流的狗忙不迭地察言观色,上赶着做了。于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越发像尊端庄优雅的佛像。 周小曼的东西不多,到今天也就是大学时代的几件衣服来来回回的穿。两只箱子,就能装进关于她的一切。 她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周文忠没有象征性地挽留。反正他很快就要搬走,不用担心自己在小区里的名声。 他有娇妻爱女,自是幸福的一家人。 没有壳的蜗牛,得去寻找自己的房子。 周小曼走了没两步,美美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到了她面前,才发出微弱的“喵呜”声。她蹲下身子,将饭盒递到美美面前,微微一笑:“吃吧,这真的是最后一顿了。” 美美的前任主人去美国带孙子了。临走前将它转给了邻居养,然而邻居也搬走了。于是美美成了小区里的流浪猫。周小曼每天晚上都会喂它一顿,让它跟着挖社会主义墙角。 她站起身,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膝盖,叹了口气:“美美,我该走了。以后你小心点儿,别再被打了。” 美美居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身后。 她哭笑不得,好声好气地解释:“美美,真的不行啊。我自己都没地方住,怎么养你呢?” 小短毛猫异常执着地盯着周小曼,坚决不肯走。她无奈,只能弯腰,把美美抱上了行李箱。 行到小区广场时,有热心的阿姨拉着她说话,劝她赶紧找对象,想办法活动一下,起码弄个正式编制。 周小曼本能地想躲。生活不如意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突如其来的关心。被迫站在人堆中间,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别犯蠢。你好歹喊了姓姜的几十年妈呢。她能给你堂姐搞银行编制,为什么不能给你弄。说起来在公家上班。临时工能一样吗?就她落了个好听了。” “你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嘛。人家姜黎也没亏待小曼啊。” “呸!把人家妈挤走了,就该尽心尽力待人家孩子。霏霏在美国读博士,小曼在机关当临时工。真当人眼睛都是瞎的?我就看不起这对奸夫□□。要真正经人,小曼妈会挺着个大肚子堵到研究所?” “行了行了,老黄历了。你家老陈没评上职称,也不是老周一个人的问题。哎——小曼人呢。” “这孩子怎么跟个活死人一样,小时候又是跳操又是跳舞,活泛的很。现在蔫吧成什么样儿了。哎,别不信。你们来的晚,不知道。小曼现在是不能看了,小时候可比那个什么孙妍在好看多了。跳操省里都拿过奖的。人家教练选她进省队参加全国比赛,姓周的不让。不然小曼说不定就为国争光了。” 边上有人低声插嘴:“那是出了那事儿,小曼才不练体操的?” “别胡说八道,小曼初中就不练体操了。那个事时,她都要高考了。哎哎哎,这种事情太伤孩子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你们追着问,我可从来不提这些。” 周小曼在听到她妈大着肚子堵门时,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周文忠退下来了,自然有人替她义愤填膺了。她不怪任何人马后炮,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打算今晚先找家自助银行凑合一晚。明天,明天一定要赶紧找到房子租下来。她有美美,有伙伴,只缺少一栋房子装下她的家而已。 这条路,周小曼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还下起了大雨,她把毯子拿出来搭在拉杆上,让美美躲进去,聊胜于无。 可她最终也没找到自助银行,明明她记得,小区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 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她没能走到尽头。 周小曼用剩下青菜跟木耳,做了汤面条,最后一颗蛋,她非常识相地让给了周文忠。 餐桌上是沉默的,与昨天的食不言不同,今晚的沉默带着死寂。周小曼心不在焉地捞着面条,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个萧索的背影。 上楼时,川川家的门是关着的,她不好过久停留,判断不出里面是否有争吵。 晚饭后的散步,因为姜黎情绪不高,取消了。周小曼忍不住焦灼起来,她借着丢垃圾的机会,下了一趟楼。 川川家又开始了拍桌子踢板凳,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男男女女吃瓜看热闹,拉架说笑。两个年轻的姑娘,还有扒着绿色防盗门缝隙看《薰衣草》,沉浸在美好的偶像剧氛围里不可自拔。日历似乎没有翻页,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没差别。 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 周小曼下意识地寻找川川的身影。她没看到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少年。也许他躲在房间里,暂时逃避着这份难堪。 一直到丢完垃圾,她才无意间看见废弃的凉亭里,似乎有人的身影。 周小曼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认出了川川。不知道是不是路灯惨淡的缘故,他的脸分外惨白。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因为晚风的方向,送到了周小曼的鼻端。她轻声道:“你受伤了。” 川川胳膊上的口子还在渗血,那是他爸拿酒瓶子砸他妈时,他拿身体挡了一下的结果。他妈趁机拿砧板敲了他爸的脑袋,一点儿亏也没吃。 少年嫌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多事,冷淡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周小曼沉默着,摸了摸口袋,确定下楼时带着的零花钱还在。她本来是准备趁机买瓶可乐的。家里可乐这回都搬到周家村去了。 她看了眼川川,低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她去药店买了药棉跟碘伏还有纱布胶带回来,轻声道:“其实你应该去医院。我借钱给你吧。” 川川活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周小曼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忍一下吧,我给你处理一下口子。我也没给别人处理过,效果不保证。” 川川奇怪地看着这个以前几乎没有交集的女孩。他知道她,机械厂子弟中学里唯一一个研究所职工的孩子。每天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连走路的姿势都露着一股“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的味儿。 他本来想拒绝的,可看到对方眼中那种说不出的萧索意味,到嘴边的话却神差鬼使地变成了:“你等一下,我们换个地方。不然被人看见,对你不好。” 川川带着周小曼来到了厂区的小公园。比起小区,这里的路灯更暗淡,人迹罕至。 他们坐在小亭子的台阶上,周小曼帮川川处理了胳膊上的伤口。她没有谦虚,给川川用碘伏跟药棉消毒口子时,对方疼得差点儿没一把将她推开。然而纵使笨拙,周小曼还是完成了止血包扎工作。 她将剩下的药棉跟碘伏塞给川川:“要是后面不出血了,接下来两天,你自己消毒就好,连纱布都不用盖了。” 川川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周小曼,冷笑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带你到这里来,你就过来了。” 难怪这姑娘在学校的名声不怎么好。 周小曼茫然了片刻。这里她认识。上辈子川川也带她来过这里。 那时她上高中,大年三十晚上,从周家村跑了出来。周文忠夫妻带着周霏霏还有姜教授夫妻,去国外旅游过年了。她没有钥匙,不得家门而入。天地茫茫,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漫天的烟火,那么璀璨那么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然而热闹是他们的,与她无关。 属于她的,只有彻骨的寒意跟无处为家的恓惶。 川川当时蹲在小区的绿化带边上,脸上有伤。他喝着啤酒,将夹着火腿肠的面包施舍给了她。他带着她到了这个废弃的小公园,将剩下的啤酒倒在台阶上,一语不发。 更早以前,他在她被小混混打劫的时候,帮过她一回:“行了,这我邻居,兔子不吃窝边草。” 大约是她的迷茫打动了川川,后者不再咄咄逼人,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就这么爱管闲事?” 周小曼笑了一下,答非所问:“我傍晚回家时,看到你出小区了。” 川川抬头看星空,闷声道:“给我爸买酒去了。” 周小曼点点头:“嗯,他们好像又吵架了。” 川川烦躁地想抓头发,结果扯动了胳膊上的口子,疼得他“嘶”了一声。 周小曼无声地笑了,好心地劝他:“你别动了,不然又要渗血了。” 川川愤恨道:“早晚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周小曼点点头:“早晚有一天,我也会离开。” 川川嗤笑起来:“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就是无病呻吟。爸妈逼你们多弹一个小时的钢琴,就好像天塌了一样。” 周小曼也笑了:“我不会弹钢琴,我没学过。” 川川被噎住了,转而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周小曼叹了口气:“我想买一栋房子,最好是别墅,我喜欢宽敞的地方。最起码的,我先得想办法离开这所学校。” 川川冷笑:“也是,鹤立鸡群格格不入。你跑去我们学校显摆什么。你这种人,怎么会看上我们那种垃圾学校。” 周小曼一时间茫然,她无法跟川川解释,她为什么非要转学。她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遭遇了什么,只是心中那个声音一直在催促她远离。 她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那么你呢,你离开准备去哪里?” 川川咒骂了一声,已经不耐烦跟周小曼交谈下去,只含混应付着,他想去海上。 周小曼点点头:“嗯,那你得先去学航海吧,不然总不能靠自己游泳去大海。” 川川觉得这女的真是怪胎,完全没有办法跟她讲话。他觉得自己在女孩子面前应该有风度,不好拉下脸来破口大骂。 好在周小曼也没有深聊下去的打算,她丢下一句:“川川,你别放弃。我想看看,这辈子,你会活成什么样儿。” 最起码,不应该跟上辈子一样,背负着一条人命,四处逃窜吧。 周小曼的记忆是破碎的,她记不清川川究竟是为什么会出人命官司。只知道,后面很久,川川都是失足少年的代表人物。 回去之前,周小曼去小区门口买了酸梅汤跟凉粉。 她上楼,招呼周霏霏过来吃点儿:“我在店里买的,做东西的师傅都戴着帽子口罩呢,挺干净的。囡囡,你吃点儿吧。晚饭你吃的太少了。” 周霏霏神色恹恹,兴致不高的样子。她尝了一口凉粉,小小声地问周小曼:“姐,咱们原本是有个哥哥的。” 周小曼摸了摸她的脑袋,笑而不语。傻姑娘,我们要是有哥哥,就不会有我们了。 姜黎从房里探出脑袋,微微皱眉:“囡囡,晚上少吃点儿凉的,肚子会不舒服。” 周小曼乖巧地喊“妈”,问她要不要喝点儿酸梅汤消暑。 姜黎目光从周小曼脸上滑过,没给回应。她总疑心今天下午的事,囡囡是被周文忠的这个女儿给利用了,当枪使。 周小曼假装没有意识到姜黎探究的目光,她倒了杯酸梅汤慢慢喝着。没有可乐,让她焦灼。她当时身上剩下的钱,只够买一份凉粉跟酸梅汤了。 明天,明天她一定要买到可乐。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就被吩咐自己坐车去姜教授家。周文忠害怕她趁机跑出去瞎玩,让那头岳父岳母等的焦急,看着她上的公交车。 周小曼已经有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喝到可乐了,她心中的焦灼越发强烈。据说可乐能够让人上瘾,她大约就是可乐依赖症患者。以前工作时,她可以为了省钱,走上三公里,好拿省下的路费去买瓶可乐喝。 公交车一直开到姜教授家附近。姜教授已经跟妻子黎教授已经在车站等着。周小曼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在周霏霏出生之前,她真的以为自己是小公主。等到有了周霏霏,她才知道得宠大丫头跟千金小姐之间的区别。 她笑吟吟地跳下车,奔过去喊“外公外婆”。比起她血亲的外公外婆,这两位老人在她身上的付出,显然要多得多。 姜教授伸手要帮周小曼拎行李箱。要是上辈子,她就让老人拎了。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应该自己来,她以为理所当然。 她笑嘻嘻地谢绝了姜教授:“外公,我自己来,我都这么大了,还要你忙啊。” 黎教授笑着点头:“小曼的确是大姑娘了,都有外婆高了。” 周小曼显出撒娇卖乖的小孩儿模样,笑着去牵老人的手:“才不会呢,外婆在我心中是最高大的。当然,外公也一样。” 姜家的小洋楼环境清幽,是民国时期留下的老房子,说不出的韵味雅致。周小曼曾无意间听到姜黎的老同学称赞她,也就是这样的房屋里,才能孕育出这般优雅气韵的她。 周小曼在姜家有自己的房间。她放好行李以后,就麻利地帮黎教授收拾起屋子来。老人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据说当年就是被家中帮佣的阿姨告了密,姜教授才下的牛棚,差点儿没能出来。从此以后,这个家里就再也不请保姆钟点工了。 黎教授失笑:“小曼还真是大姑娘了,都会做家务了。” 周小曼笑得活泼欢快:“不止这个,我还要跟外婆学做饭呢。” 上辈子她有意识,想学做饭烧菜时,已经读大学了。学校宿舍没有条件让她自学成才。等到毕业后,在周文忠的别墅里,她恨不得自己能缩成一只蚂蚁,淡成一道影子,哪里还谈什么学习厨艺。人人都说她命好,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她除了笑,还是笑。 周小曼写了两个小时的暑假作业,先写会做的语文。剩下的部分,等将初中课本好好回顾一遍再说。真正不会了,还可以请教姜教授夫妻。他们一辈子教书育人,总是喜欢爱学习的孩子的。 等到十点半,周小曼放下笔,去厨房帮黎教授择菜。姜教授正在客厅里一边听广播新闻,一边剥豆角。他眼睛不行了,看不得电视,只能听广播。 黎教授倒是耳聪目明,她看到蹲在自己身边的周小曼,笑了:“行了,外婆知道你勤快,你去学习吧。等中午吃饭再过来。” 349|试探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并不敢肯定, 去当平面模特,会不会碰上坏人。她甚至考虑过就是因为拍照片遇到了不好的事,所以她才遭受了重大打击,甚至持续到大学时依然无力自拔,不得不选择接受催眠, 将这些记忆全部清洗掉。 可是她想挣钱, 她需要钱。经济不独立, 所有的独立都是白瞎。倘若上辈子她能够完全负担自己的生活,又何必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撵出门, 最终走上穷途末路。 这辈子, 她青春正好,膝盖上没有伤, 她甚至还有着出色的外表。不偷不抢不做亏心事不出卖自己的尊严, 能挣钱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能去主动争取, 好好把握? 周小曼跟川川约好了,下午一点钟碰头, 然后结伴去摄影工作室。 川川吃过午饭,就等在了小区门口。结果他还没等来那个奇怪的研究所女孩, 先等到了自己的女友程明明。 程明明剪着短发,打扮的跟《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女主角小明一样。川川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好端端的, 干嘛要模仿一个被刀子捅.死的人。 不过大概女生都是神神道道的吧。那个研究所女孩也不是奇奇怪怪的。 程明明想让男友陪她去看电影, 她想看《我的野蛮女友》。 川川犯难地掏掏口袋,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程明明泄气地嘟起了嘴。她最愤恨的就是这一点,电影里的小明永远有男人愿意为她掏钱,还有警备司令的儿子呢。可是到了她这里,男人们都只会占便宜,全是铁公鸡。 川川安慰她,他接了个私活,等有钱了再去请她看电影。 程明明激动起来,问他是不是终于想通了,跟着坤哥混了。他身手那么好,就不应该浪费了。 川川皱起了眉头。他不愿意跟什么坤哥搅和在一起,他有不甚清晰的大概念,那是不对的。跟平常说的混着玩不是一回事。 周小曼走到小区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皱着眉头的少年的脸。都说平头是最考验男生颜值的,这个男孩子无疑有着一张不错的脸,几乎可以称之为英俊了。 她哑然失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看过男性的脸了。 她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父亲,据说年轻时非常像老牌电影明星金焰。好像有种说法,女性一生对男性的印象都会受到父亲的影响。显然,周文忠对于她的影响,是负面的。 程明明看到周小曼时,立刻如临大敌。她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糟了糟了,她肯定告诉川川了。 周小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明明一把推了个踉跄。短发少女恶狠狠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婊.子,烂货一个,也好意思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拨离间,专门在背后胡说八道,好勾引男人。你要不要脸,贱货!马桶刷都刷不干净你的嘴!” 川川尴尬不已,出声呵斥了一句:“你别乱讲话。” 程明明立刻躁狂了,伸手抓伤了男友的胳膊。她长长的指甲立刻在川川的小臂内侧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她大吼大叫:“明明是烂货,你不长眼睛看吗?” 周小曼朝后面退了一步。那句马桶刷子,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她被好几个女生按在水龙头下面冷水淋头。这个短发的女生拿了厕所里的马桶刷子狞笑着走来。绝望的自己跟跳楼的小诚的脸融合到了一起,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连连往后退。 一阵风呼啸而过,周小曼被拽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川川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神经,想死的话跳楼去,别讹诈人家开车的。” 惊魂未定的出租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咒骂了两句,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的走了。 程明明嘲讽地盯着周小曼被车子蹭破的连衣裙,冷笑道:“知道你最会卖骚,想在大街上脱衣服,自己动手脱啊!是不是没有男人动手,连衣服都不会脱?” 周小曼这时候才觉得背后一阵凉,还有些刺痛。 川川一边骂骂咧咧地让女友闭嘴,一边脱了自己的文化衫丢给周小曼。 周小曼没办法看清自己有多狼狈,赶紧道谢,将文化衫罩在了身上。她刚才差点儿就撞死了自己。 川川烦躁地皱着眉吼女友:“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舌头怎么这么长!废话哪有这么多!” 程明明拽着男友的胳膊,警惕地盯着周小曼,就跟个害怕被抢走糖果的小女孩一样。她此时委屈可怜的模样,跟那张逼迫着同学拿马桶刷刷牙的狰狞面孔,仿佛是两个人。 周小曼感觉浑身的力气跟被抽走了一样。为什么不反抗,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不反抗。不,她反抗了,然后就跟《人间失格》里的小诚一样,遭受更多的打击报复。 她打着哆嗦,面色苍白。连抱怨她发神经撞车的川川都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舒服吗?那你今天还去不去拍照片。” 拍照片等于挣钱。这两个字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她居然又支撑了下来。周小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拍,为什么不拍。”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周小曼上了公交车。她只肯刷川川的车费,至于他那个女朋友,自己想办法去。 程明明恨死了周小曼。她厌恶极了周小曼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她干净高贵,明明就是脏货烂货。她摸遍了身上的衣兜,也没找到一块钱的钢镚儿。 川川难堪得厉害,一直劝她好好在家待着。他忙完了就过去找她。 周小曼冷着一张脸,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她不会去给川川解围的。她要让这个男孩子知道,没有人会把面子送给他,面子只能他自己去挣。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最后还是个中年男人给程明明刷了公交卡,然后一直黏在她身边问东问西。 一幅幅画面,跟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在周小曼脑海中上映。她被拽着头发,从座位上拖下来,摔倒在地上,一只只肮脏的脚如泰山压顶。讲台上的老师有着一张木然的脸,嘴巴继续一张一翕,对教室里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周小曼下车的时候,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找到了工作室,第一件事就是借用卫生间,大吐特吐了一回。 程明明在后面冲男友笑得天真无邪:“她该不是怀孕了吧,吐得这么厉害。” 川川皱着眉头,满心不悦。他愤恨女友在公交车上跟那个老流氓打情骂俏。可是程明明非常冷酷地回复了他一句:“起码他帮我付了车票钱。” 周小曼洗了脸,面无表情地出了卫生间,朝川川丢下一句:“等着。” 孙喆正在跟朋友说话,他得意洋洋地炫耀,他发掘了一个火系精灵,如清晨沾着第一滴晨露的野玫瑰,美的热烈而肆无忌惮。 结果面色苍白的周小曼一出现,他第一句话就是:“操,你昨晚抢银行啦!看着跟个鬼一样。” 另两个朋友“吃吃”笑了起来,调侃孙喆眼光独特,挑选出来的火系精灵果然与众不同。 孙喆郁卒地盯着周小曼。江南女子多婉约,风木水火土,其他四系的精灵模特多好找,就差了一个火系精灵的模特。 他说不出现在的周小曼不是她需要的模特这种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为好。他烦闷地拽了下自己的头发,咬咬牙道:“等着。” 不管了,先把妆容画上,衣服换好,自己再想着调动一下她的情绪吧。 明明昨天最后一张照片,她就跟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一样。 周小曼被丢在了原地。其他两位摄影师的模特也到了。大家各自忙碌起来。 孙喆随手拿了本文化周刊给她,不抱什么希望的意思性安稳了一句:“放松点儿。漂亮脸蛋长大米,起码你长得好看。” 周小曼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配合地先翻看杂志。这一期的主题是少年电影,其中有一篇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专题。 她大学时,有一门选修课的老师在课堂上放过这部片子,遭到了不少人的厌烦。他们叫嚷着,正常人的青春哪里会这样。一天到晚不好好呆在学校里上课,非要自甘堕落,怪谁?那些导演编剧就是喜欢哗众取宠,非要装得多深刻一样。 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不正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放下手里的杂志,却被一篇影评《牯岭街的教育诗》里的话吸引了。 “所有的国中都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她也许不是最漂亮的,最清纯的,但是她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她是这个学校唯一的校花。 她被其他女孩子痛恨,不屑,鄙夷,被男生用下流的语言诅咒。但是,奇怪的是,她会进入每一个男生的春梦里,她是可以被破坏的,因为她最无耻。 毫无例外的啊,这样的女生,在每一所国中里的这样一个女生,她们都并不张扬和轻狂,她低着头走路,不跟任何人说话。在全校的注视中,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孙喆临走的时候给周小曼塞了张名片,他跟朋友合伙搞了个摄影工作室,专门给各个杂志报刊提供照片。周小曼要是愿意,可以考虑过去当模特。一张照片报酬从五十到一百都有,要是按天数算的话,一天三百到五百块,看情况。 周小曼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丁凝冷笑了一声:“真是不一样啊,到哪儿都能让人开小灶。”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孙记者也想让你们去拍照片,不过我没同意。你们是拿着省队工资的,不能擅自行动。” 一下子,场上的少女们都噤声了。 周小曼则拿着这张名片陷入了沉思,她到底要不要去当平面模特呢。对被人围观的恐慌跟对钱的渴望,让她犹豫不决。 她需要钱,如果她要独立出去,钱是第一要素。 从体校出来以后,周小曼走路去老年大学找姜教授,然后再一起回家。她经过十字路口时,看到冷饮摊子,本能地想要买一瓶可乐。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她需要可乐帮助自己镇定下来。 周小曼刚把可乐瓶抓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拧开,手背就挨了重重的一下。 薛教练满脸怒气:“我说你怎么一下子跟吹了气球一样胖起来了。谁让你喝这种东西的?喝了会胖死,你难道不知道?” 周小曼吓得手一松,可乐瓶子掉在了地上。她想捡起来,结果直接被薛教练拖着往前走。她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见那个摊主捡起了可乐,擦擦瓶身,又放进了冰柜。她其实想说,教练,不喝也可以退掉啊,好几块钱呢。 薛教练一直拽她到林荫道上,才皱着眉头道:“小曼,我带了你八年,始终就没搞懂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你也不小了,要是再拖下去,你就是想出成绩也来不及了。你听教练一句,咱们拼一回,就拼下半年的全国锦标赛。咱好好练,能拿到全国个人前八,你起码是国家一级运动员。你的身体条件,糟蹋了,真的可惜。” 周小曼心一横,咬咬牙道:“教练,我想拼一拼,但是我真的忘了。我两个月前磕了下脑袋,就把体操动作都忘得一干二净。我本来想等好起来再过来训练的,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薛教练吓了一跳,连忙问她到底磕了哪儿,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脑子哪里受伤没。 周小曼摇摇头,睁眼说瞎话:“都查过了。我外公给找的脑科专家,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是我身体的本能好像还在。前两天我还侧空翻来着。可是我完全不记得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教授眉头紧锁,她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然而身体本能还在就好,就跟一个人忘了一支舞,但有舞蹈基础就不是问题。 周小曼被勒令以后都不允许碰碳酸饮料,得严格按照食谱来,连喝水都要控制。她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她上辈子能够胖成那样了。如果长期维持高强度的体育锻炼又严格控制饮食,一旦放纵的后果可以参考马拉多纳。 薛教练让她跟家长商量一下,再决定是否去当平面模特拍照片。周小曼却不愿意惊动周文忠。直觉告诉他,周文忠是不会同意的。他应该也不会允许她手里有多少钱。 没有可乐的安慰剂作用,又为是否去拍照片犹豫不决,周小曼整个人情绪都低落了下来。到了老年大学,姜教授还在跟他的学生们聊天。其实对这些有钱有闲的老人而言,来老年大学,更多的意义就是找人说话。 童乐坐在教室的后面,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日本原文书。见到了周小曼,说话的老人里有人笑着打趣:“小乐,你不用觉得无聊了,有漂亮小姑娘过来陪你了。” 周小曼很想翻白眼,然而只能低头装没看见。童乐则是毫不犹豫地在镜框后面露出了白眼球,低声抱怨:“真无聊。” 看到这个哈利波特一般的少年,周小曼心中一动,想到了解决方案。 她拍照时,可以带一个保镖过去。 吃过晚饭,周小曼借口有本书落在家里了,回了一趟工人小区。 川川家门口照旧围了一堆人,乐此不疲地吃瓜看热闹劝架嗑瓜子。那两位年轻姑娘也在,这回干脆直接将防盗门拉开了,要求将原本的新闻频道调到影视频道,她们要看《薰衣草》。最神奇的是,川川妈在跟丈夫吵骂不休的时候,居然没有忽略两位邻居的要求,真换了台。 周小曼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一切。今晚倒是没有争执形成川川的受精卵那个精子的来源,而是争先恐后地将儿子分成无数碎片,迫不及待地把优点归纳于自己的基因,缺点全部推给对方。 350|虚实之间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窗户半开着, 电风扇“呼呼”地吹,全是热风。外头传来“Show me that smile again”的英文歌旋律,是《成长的烦恼》主题曲。她高中以前,每年暑假都要重播的神剧。后来倒是不放了。 她喊了一声“有人吗?”,屋子里静悄悄的, 没有人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美美”, 那只黏人的小东西也没出现。 隔壁《成长的烦恼》告一段落, 正播放着广告“汾煌可乐,大家齐欢乐”。 周小曼脑子再不灵光, 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汾煌可乐, 都消失多少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书桌前翻书包。书看上去都非常破旧, 有些地方还被撕破了, 用透明胶带蹩脚地粘连起来了。一本厚厚的初二暑假作业,里面一个字也没写。 房间里衣柜上镶着穿衣镜, 映出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鹅蛋脸上的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带着婴儿肥。椭圆形的眼睛, 尾部微微往上挑,本当是妩媚的, 却因为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闪烁的茫然,显出了孩子气的无措。就连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跟漆黑如墨的剑眉, 也是稚气未脱。 少女美的生机勃勃, 如清晨含露的野蔷薇, 美好的近乎于咄咄逼人了。 这美的如此打眼,赶紧躲藏起来掩盖住。美即是原罪。 她被这诡异而不合逻辑想法吓了一跳,旋即哑然失笑。她并不记得自己初中时究竟长什么样子。发胖之前的照片,她全都烧掉了。 只有烧掉过往,她才能解脱。 虽然大学接受催眠治疗以后,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解脱什么。 不知道可怜的美美怎么样了。这倒霉的小东西,希望它能安好。 周小曼扫视着这五六个平方大小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便占据了半壁江山。剩下的,一个衣柜外加一张书桌,足以将其余空间填塞的满满当当。房间西晒,闷热难当。 她认出来了,这是周文忠从研究所拿到的第一套两居室,在机械厂小区。机械厂欠了研究所的钱还不上,便拿了三栋半职工宿舍楼抵债。 她住着的这间,是用小阳台改造成的书房。一开始连门都没有,只一道竹帘遮挡。后来还是在她的一再哭闹下,才安装了拉伸门。 搬家那天是她十岁生日,忙碌的大人们忘了这茬。她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要求回去继续跟外公外婆住小洋楼。 五岁的周霏霏一脸不赞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是爸爸给我们挣来的房子。爸爸是最棒的!” 周文忠的感动可想而知。他激动地表示,他以后肯定还会挣小洋楼给囡囡的。 果然一言九鼎。 周小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无意识扫到了丢在地上的白色短袖校服背后,印着“机厂职工子弟中学”的字样,她心头无端生出一阵恐慌。她没有弯腰捡起校服,反而下意识地将它踢进了角落。 她不喜欢自己的初中母校,或者说,她厌恶这学校。 小学毕业后,她明明可以去上省实验的初中。但因为研究所规定,一个职工子弟入学名额是六年轮一回,周文忠怕耽误了周霏霏升学,愣是让她按照学区进了厂子弟中学。结果后来周霏霏小升初去了外国语学校。她读大学那年,刚读完初一的周霏霏又转学去了海城上国际中学。 看,你心心念念的宝物,人家根本不屑一顾。 她那位父亲挖空心思的蹩脚讨好,是多么可笑。 被无辜牺牲的她,又多么可悲。 周小曼记不太清了,初中三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只知道,单凭一件校服就能够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初中,她不愿意再面对。 怎样才能换一所学校?她不想这辈子也活在残缺的记忆里。 周小曼走出了房间,她需要一瓶可乐来给自己安慰。重生后发现的这一切都让她隐隐焦灼,可乐能够告诉她,她是安全的。 她在客厅的冰箱里找到了一瓶汾煌可乐,迫不及待地拧开了盖子。 门响了,周文忠拎着袋子进来。 他看着蓬头垢面的周小曼,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再看到她手上的可乐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这个大女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从上个月起就天天把可乐当白水喝,人都圆了一圈。 不过胖了也好,省的整天穿着小裤衩叉着腿练体操,像什么样子。那就不是正经人该干的事。学生就该把全副心思用在学习上。 周小曼沉默着,低声喊“爸爸”。记忆中,这位父亲面对她时,似乎从来就没有眉眼舒展的时候。他的慈父柔情,悉数给了周霏霏。 她也是个孱头,再厌恶这个人,也得觍颜讨好。弱者大抵如此,人在屋檐下,唯有低头。 小时候,她不明所以,真以为自己是姜教授夫妻嘴里的小公主,硬生生被惯坏了。殊不知在周文忠眼里,她这样的赝品就该垂眉敛目,有低人一等的自觉。乡下的小村妞,还真把自己当城里的娇小姐了。果然不知进退,浅薄无耻。 大人欺骗了孩子,却又要求孩子无师自通,有身为二等公民的自觉。究竟谁比谁,更无耻一些。 周小曼心底冷笑,主动接过了父亲手中的袋子,憋了半天,才做出笑脸:“爸爸,你辛苦了。” 周文忠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沉着脸:“成绩单呢?”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去房间里翻出成绩报告册,毕恭毕敬地递到了父亲面前。 初中时,自己成绩还是不错的。如果不是中考前夕突然得知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心绪受了影响,她应该能考进一所不错的高中。 周小曼递出成绩单时姿态是轻松的。 周文忠的表情却绝对算不上愉悦。他看着成绩报告册上明显被改动过的分数,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你期末到底考了多少分?” 周小曼不明所以,她哪里还记得自己初二下学期的期末成绩,只能含混道:“成绩单上都有啊。” 周文忠失望透顶,他丢下成绩册,掉头进了厨房开始做饭。 周小曼茫然地看着成绩册,等发现上面改动过的分数以后,她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解释不了这是怎么回事。 厨房里响起了炒菜声。 她咬着牙,走到厨房门口,盯着那个愤怒的背影,鼓足勇气开腔:“我没有改成绩,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老师。” 周文忠冷冷道:“我还要脸。”周小曼的班主任,是他的老同学。 少女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不是羞愧,而是出离的愤怒。又是这样,只要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他就会在她身上粘贴“犯了错误还死不悔改”的标签。即使后来证明她没错,他依然嫌弃她小家子气,斤斤计较。 门响了,姜黎手牵身着藕色连衣裙的小姑娘走进来。女孩个子快到姜黎的肩部,有张小小的瓜子脸,因为眉心生的宽,分外气质出众,带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生气。 这是周霏霏。 周小曼不记得自己少女时代的模样,却一眼认出了九岁的周霏霏。姜黎记录下了女儿成长的每一个画面,贴满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 小少女杏眼黑白分明,她朝周小曼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姐姐,你游戏打通关啦?” 被点到的人愣了一下,含混地应了声。她抬起脸,艰难地看着姜黎,喊了一声“妈”。 姜黎的相貌就是周霏霏的放大版。因为本身就显小,加上保养得宜,年近四旬看上去也不到三十的模样。这样的姜黎,足以被称一声“女神”,更足以让周文忠毕生骄傲。 普世观里,男人是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的。 风韵犹存的美妇微微颔首,整个人如一株淡栀子,立在那里,便成了风景。 系着围裙的男人从厨房里伸出脑袋,冲妻女露出温和的笑:“黎黎,囡囡,你们回来啦。” 说着,他出了厨房,殷勤地接过妻子手里的袋子,埋怨道:“下次单位发东西,等我过去拿。这么重,你拎来拎去,还要接囡囡下课,哪里吃得消。” 周小曼瞥了眼姜黎弱柳扶风的细腰,心下哂然。是啊,姜黎可不比他前妻,再是一枝花,也能怀胎八月依旧挺着大肚子去周家下田,小满的当天在田头生下多余的她。 姜黎露出了个柔柔的笑,如姣花照水:“你上班多辛苦,哪能还再跑一趟。” 周霏霏调皮地笑了:“爸爸心疼妈妈,妈妈心疼爸爸。我们是互相心疼的一家人。” 周文忠弯腰,摸了下.身量还未长开的小女儿的脑袋,眉开眼笑:“我们囡囡练芭蕾舞也辛苦了。爸爸妈妈都心疼囡囡。” 一贯保持着二度微笑的姜黎这回也眉眼弯弯。 周小曼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没有人意识到房子里还有一个多余的她。没壳的蜗牛得给自己找一个家。 晚饭桌上泾渭分明。周霏霏的三餐是姜黎亲手做的。作为高级营养师,她会按照节气变化跟女儿体质制定三餐的食谱。 周小曼默默地挟了一筷子青椒土豆丝,没有看那盆香辣小龙虾。 管住嘴巴很难,但如果管不住的话,她这辈子大抵跟上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吃过饭后,姜黎带着女儿在客厅看新闻联播,进行英文对话。这是姜黎教养周霏霏的方式,胸怀天下事。 她的英文发音非常地道,是标准的伦敦腔。 周小曼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做什么。周霏霏进门时的话提醒了她,她小时候似乎非常痴迷“小霸王”,好像因为玩的时间太长,烧坏过一台电视机。 那时候他们住在姜家小洋楼里。周文忠平生第一次想要打她。他恨死了这个记载了他人生前半截的大女儿。她的愚蠢跟没眼力劲儿忠实地呈现了他过往的失败。 姜教授站出来皱眉:“小周,孩子有错误也该好好教,哪能高门大嗓。” 周文忠立刻涨红了脸。他又暴露了他粗鲁缺乏教养的出身。 回首往事,周小曼甚至有点儿同情这个男人。一个人想要完全消除过往留在自己身上的烙印,该有多难。风度翩翩的周总工,又不能真洗髓。这么多年,他演的那般辛苦,大约连他究竟是什么样子,都忘掉了吧。 她没有回房间,而是站在姜黎母女旁边,在她们讨论香港回归周年庆祝活动时,插了句嘴。她的英文水平甚至比不上读小学的周霏霏,简单的一句话还说的磕磕绊绊。 姜黎烟眉轻蹙,唇角浮起一朵浅笑:“袋子里有枇杷跟桃子,你自己拿去房间吃吧。明天我让你爸给你带薯片跟雪碧回来。” 周小曼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我吃饱了。” 姜黎一语不发,等待丈夫前妻留下的女儿说出要求。究竟是又想买新衣服了还是看上了什么新的游戏机。 周小曼张张嘴,说不出“我想跟你们聊天”的话。她沉默着拿出了自己的成绩报告单,声音艰涩:“我没有改成绩,我也不知道是谁改的。我再蠢,也不会将95改成88分。” 姜黎没有接成绩单,她面上还是一派温柔的笑:“拿去给你爸爸看吧,我不管这些。” 周小曼没有退缩,她盯着姜黎:“你是妈妈,爸爸不相信我,他只相信妈妈。” 客厅里愉悦的母女英文对话被迫中止了,空气有些凝滞。 周文忠收拾好了厨房,探出上半身,看大女儿杵在妻子面前,顿时满心不悦。他厉声呵斥道:“你烦妈妈做什么,自己回房反省去。” 当着妻子的面,他甚至没脸提小曼篡改成绩单的事。囡囡就做不出这样下作的事。 周小曼倔强地抬高了脑袋,扬了扬手里的报告单:“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事,你们为什么就不肯认真看一眼?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们浪费时间。” 姜黎微微皱了皱眉头,站起身牵小女儿的手,声音淡淡的:“我说过,我跟你爸爸各司其职,你的事,我不插手。” 说着,她准备领女儿回房间。 周小曼抢先一步,拦在了周霏霏面前,露出笑容来:“囡囡,你帮姐姐个忙,替我看一下。这分数到底是不是从95改成了88分。” 周霏霏本能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她觉得这个平常性子暴躁的姐姐,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周文忠气得面色青白。他恨这个补丁一样的大女儿不给自己长脸,非得露出锱铢必较的小家子气。 她果然完全继承了前妻的愚蠢跟不知进退。 他眼睛要喷火,怒气难遏:“谁吃饱了撑的,去改你的成绩单!” 周小曼充耳不闻,只盯着周霏霏,敦敦善诱:“囡囡,你告诉姐姐,这分数是不是从95改成了88分。” 周霏霏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母亲。 她跟姐姐不亲,也许是年纪相差了五岁,她们玩不到一起去。好像也没人要求她一定要跟姐姐亲近,小姑娘便随了自己的心意。反正,她的朋友们基本上独生。多出个姐姐来,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让她失望的是,母亲并没有伸出援手。是了,从小母亲就教育她,要外柔内刚,遇事决不能退缩。 九岁的女孩勉强从姐姐手里接过成绩单。她自小的认真性子,即使不情愿,也仔仔细细看了几个数字的笔迹。的确是从95分改成了88分。 周文忠摸摸小女儿的脑袋,满是自豪:“还是我们家囡囡聪明,比爸爸仔细。” 转过头来,他依旧皱眉训斥:“你先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别人非要改你的成绩单?好好看看你的评语,傲气不合群,不尊重师长,自以为是。你以为我开家长会时脸上很好看?” 周文忠还想接着训斥,姜黎已经捂着周霏霏的耳朵,眉头轻蹙着往房内走。 男人偃旗息鼓了。他有心追着妻女回房间,又害怕在周小曼面前着了相,一时间进退维谷。 看,足够的空间是多么的重要。在这样憋仄的房子里,她可怜的父亲连一展雄威的机会都没有。 周小曼一边看《新闻联播》,一边在本子上做记录。她记得,初中政治,是要考时政的。 等播天气预报时,姜黎母女才出房间。他们一家三口,准备去公园散步。 小时候,周文忠也曾愿意带周小曼一起出去散步。但那时候她黏着电视看《花仙子》,不肯动身。周文忠语气一重,姜教授夫妻就会护着周小曼,别勉强孩子。 后来等到搬出来立门户,不知怎地,当家做主的周文忠却彻底歇了这份心思。 周小曼麻利地收拾了家中的垃圾袋,努力在脸上堆出最讨喜的笑容,刻意调整出欢快的语气:“我跟囡囡一起散步去。” 两大袋垃圾拎在手里,给了她换鞋的勇气。 她不愿意被有意无意地边缘化。没有理由他们一家三口吃肉,连口汤都不让她喝。她得想办法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周文忠下意识地皱眉,他不愿意一家三口中杵进来一个周小曼。除了影响他跟妻女的感情外,这也跟他的教育理念不合。 他希望看到的是,大女儿在完全脱离姜家荫护的前提下,获得成功。他要证明,他的基因,即使没有岳家助力,也能出人头地。 周小曼光柔韧性的训练就直接练到了十二点午休时候。其他人都能去食堂吃饭了,尽管不过是酸奶、黄瓜跟番茄之类的东西,但比起被勒令断食的周小曼,已经不知道幸福成什么样子了。她瘫坐在垫子上,抿了口矿泉水漱口,然后喝了三口电解质饮料。这就是她今天的午饭了。 有人跑到体操馆的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周小曼正在练习横劈叉压腰,要不是看到地板上多了道阴影,还发现不了有人站在门口。她疑惑地抬了眼,只看到一双鞋子。那人见她要直起身体来,连忙喊:“哎,你别急,慢点儿,别扭到了腰。” 周小曼慢慢直起上半身,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缓缓露出来,目光直直落到了蹲在她面前的板寸头男生脸上:“你找谁?” 孟超只觉得头皮一炸,她的目光就跟有形状一样,是实体,直直戳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双眼睛,原本就匮乏的词汇量一下子撑不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开始是笑着的,现在脸上的肌肉几乎在抽搐了。 可怜的篮球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期期艾艾憋出一句话来:“那个,我就是看你没去吃饭,怕你不舒服来着。” 周小曼这回认出了他的声音,笑了笑:“没事儿,我就是得减肥呢。” 孟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体操队可真够狠的。都瘦成这样了,腿比我胳膊都细,还要减肥。” 周小曼只抿嘴微微笑,没有吱声。她不知道该怎样招呼这个男孩子,当着他的面再拉伸又总有点儿怪怪的,便蹲坐在了垫子上。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孟超额上全是汗水,又是天热又是紧张。 这个女孩子垂下了长睫毛,眼睛的压迫感就少了很多。现在她的模样,近乎于柔美且脆弱的。可是少年人依然浑身跟长了毛刺球一样不自在。 他手里捏着的半根黄瓜简直要被挤出汁水来了。他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依然词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漂亮的体操队员说话。他第二次伸手抹汗的时候,总算想起了黄瓜的存在,赶紧伸到周小曼面前:“那个,你好歹吃点儿黄瓜吧,这又不长肉来着。” 周小曼摇了摇头:“谢谢你,我不饿。” 她没说谎,因为天热,她的确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就是想要喝水,可惜教练严格禁止,喝下去多少水,就得体能训练出多少汗来,以水换水。 孟超这下子没辙了。他找不到新话题,又不甘心这么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干脆咬咬牙道:“要不,我帮你压腰?” 351|不速之客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童乐却是像找到了可以聊天的伙伴, 也不嫌公交车的噪音大,兴致勃勃地追问下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你跟你男友吵架了?”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男孩子实在是吵死了。她没好气道:“我没有男朋友。” 童乐撇撇嘴:“那你还敢冲人家大吼大叫,当心人家揍你啊。” 周小曼跟他说不清楚, 索性转移了话题:“你呢, 吃过饭没有?晚上出门有什么事儿?” 童乐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日文原版书, 饶有兴致地跟周小曼介绍,这是他托人带回来的日文原版小说, 非常精彩。 “我看了一大半了, 还在不断地返回头去修正我一开始的看法。简直是不可思议,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现在觉得那个受害者凶手很有可能压根不是受害者, 他就是凶手。” 周小曼听他说了半天剧情以后, 直到下公交车,才试探着猜测:“这是东野圭吾的《恶意》吧。” 童乐愣了一下, 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国内还没有译本啊?你不是不会日文吗?” 周小曼眨了下眼睛, 睁眼说瞎话:“是体操队有人说给我们听过,她阿姨家的表姐是日语系的学生。” 童乐来了兴趣, 特别认真地寻求周小曼的认同:“精彩吧,我都看愣了。” 周小曼点点头。其实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小说里的一句话,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就是看他不爽!”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恶意, 可以毫无由来。说起来总有理由,但细细想起来,却常常不合逻辑。 童乐一直跟着周小曼到姜教授家门口,才“靠”了一声,抓抓脑袋,懊恼道:“我怎么跟着你回家了。” 周小曼抿嘴乐了。她落落大方地邀请对方进去喝杯茶,按了门铃。大约过了三分钟,黎教授才过来开门,见到这两个孩子,她笑了:“等急了吧,霏霏跟我们视频来着。快进来吧。” 童乐挑挑眉毛,奇怪地看周小曼:“咦,你没你外公外婆家的钥匙?” 黎教授有点儿尴尬,没接腔,就问童乐想喝什么。 周小曼笑了笑:“平常用不上。”她催黎教授赶紧回书房跟妹妹视频去,她招待童乐就好。 她何止是没有姜教授家的钥匙。后来,她上高中的时候住校。周文忠将家里门锁换了也没通知她。她每次回家都得趁家里有人的时候,否则就得一直等下去。住校生都渴望每个周末放假回家的日子,只有她,宁可一直待在寝室里。 童乐要了杯香薷饮,诧异地问周小曼:“哎,你不去跟你爸妈视频吗?真奇怪,他们都出去旅游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不去。” 周小曼将褐色的草药茶递给他,微微一笑:“马上要初三了啊。” 童乐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书房里传出的欢声笑语,他坐在客厅里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家人在视频,难道谁都没察觉到少了一个她吗? 他这时才恍惚意识到,周小曼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非常薄弱。他奶奶说起姜家的外孙女,压根就无需刻意说是哪一个,默认的就是那个才上小学的周霏霏。 明明周小曼是他的同龄人。奶奶在他面前说姜家外孙女儿,也该是说周小曼啊。 周小曼端了草药茶,又烫了葡萄招呼童乐吃。她自己则是捧着杯没有加糖的香薷饮,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下午又在摄影棚里折腾得不轻,她想自己应该是受了不少暑气。胸口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童乐一直在姜家待到两位老人结束了视频,笑容满面地出来,才打了招呼走人。他总觉得自己早早走了的话,留下一个孤孤单单的周小曼,很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童乐有种预感。即使不用招待他,周小曼也不会被叫进书房去跟父母还有妹妹视频。 这家人,还真是奇怪。 姜教授看着童乐离去的背影,小声问老伴:“这孩子,该不会是特意送小曼回家的吧。” 黎教授吃了一惊,迟疑道:“不会吧。我看这两次曾教授带着他到家里来,他也不怎么跟小曼说话的样子啊。” 老两口面面相觑,心里头却都有个疙瘩。这要是在他们这边待了没几天,周小曼早恋了。他们要怎样跟女婿交代。 周小曼还在收拾茶杯跟果盘,进厨房清洗。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经让姜教授夫妻觉得是一颗烫手山芋了。 她回了房,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种说不出的茫然。时间的流逝令她惶恐不安,她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收紧手指,握住的只有空空如也。 周小曼忍不住苦笑起来。她下意识地翻出了《语文基础手册》,一边扶腿站着练习一字马,一边背诵文学常识跟名句默写。等到一页书背完以后,她下意识地拿扶腿的手去翻页。令她惊讶的是,笔直树立的腿自作主张地小腿向前跌了下来,搭在了肩膀上。 镜中的女孩愕然瞪大了双眼。 周小曼知道自己柔韧性好。仅仅拉了一天筋,她今天上午的基础练习就丝毫不觉得吃力了。可是,她没想到,她的身体简直可以媲美柔术选手。这样的身体条件,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难怪薛教练会恨铁不成钢,丁凝会愤恨她暴殄天物。 也许,她未来的出路就是艺术体操。 第二天去体校练习时,薛教练提到了集训的事。往年周小曼都不参加,今年薛教练想让她拼一拼,起码冲一回全国赛。 周小曼没有跟往常一样顾左右而言他,只说回家跟大人说一声就行。 出乎她意料的是,姜教授夫妻对于她练习艺术体操持赞同态度。她不过提了一句,连想好的说服理由都还没出口,两位老人就笑着应下了。黎教授还积极帮她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亲自把人送去了体校。 童乐收拾自己书桌时发现了本《物理精典》,想到周小曼上回在书店要找,结果断货了。他眯了下眼睛,算了,当回活雷锋吧,反正他也用不上了。结果他拿着书上姜教授家找人时,却扑了个空。少年有种难以言表的失望,跟姜教授夫妻告辞的时候,都悻悻不乐的。 姜教授目送童乐清瘦的背影,不约而同嘘出了一口气。小曼去省艺术体操队集训了好啊,起码曾教授家的孙子没法子追过去朝夕相处了,不会闹出早恋的事。不然到时候,不仅女婿那头不好交代,曾教授也不是多讲理的人。 周小曼真正进了集训队,才知道前面她那几天基础训练就是实实在在练着玩儿的。 集训的第一天,队里一个个量体重,精确到几斤几两重,超过一两重,都是不合格。超重最严重的人是周小曼,她现在体重是一百零五斤,足足超了上限五斤。按照队里过一两十圈的标准,她得绕着操场跑五百圈。 周小曼差点儿当场给跪了,一圈四百米,五百圈下来就是二十万米,也就是两百千米,四百里路啊。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道:“小曼以前不算专业练习的,这次就先跑五十圈吧。” 周小曼的感觉是,欠债一个亿跟十个亿,那都没区别,因为反正她也还不起。 可是她没胆子跟教练讨价还价,据说她比起上次称体重足足重了十斤。平常负责帮队员控制体重的助理教练皱着眉头嘀咕,这是吃了猪饲料吧。 周小曼硬着头皮开始在操场上跑圈。助理教练还拿了大棉衣出来让她裹着,这是队里的减肥衣。炎炎烈日,她就这么裹着件厚棉衣在操场上跑圈。 一开始,还有其他超重的队员跟她一起跑。到后面三十圈,就只剩下周小曼一个人了。她为了转移注意力,已经将昨晚背的《语文基础手册》三页内容全部都在心里默背了一遍,但还是没有跑完。注意力一集中到跑步这件事上来,周小曼就越发腿脚发软了。 热,实在太热了。天空就跟煤炭烧到了顶点,红里透着灰,热气让人无端的憋闷起来。周小曼没精打采的目光掠过了操场外面柳树跟香樟,那绿叶上也带着热腾腾的灰,跟她的人一样奄奄一息。嗓子火烧火燎地干渴,恨不得能一口气喝下一桶纯净水。跑道上烫的可以煎熟了蛋,汗水一掉上去,就可以蒸腾出小小的白雾来。 她告诫自己,可千万别摔倒了,否则皮肉烫伤了留疤,艺术体操这条路就肯定走不下去了。 周小曼觉得自己真是魔障了。烫伤了第一反应不是怕自己吃亏,竟然是担心练不了艺术体操。原来她对艺术体操有这么深沉的爱,她竟然不知道? 后面传来哄笑的声音。 篮球青年队也在集训中,似乎有人被罚跑圈了。那个操着浓郁地方普通话的教练大声吼道:“就以那个小姑娘为目标,她一圈,你跑两圈。” 周小曼觉得有道影子从她身边穿过了,带起一阵干热的风。她没觉得凉快,反而感受到了更多的热气。棉衣在身上越来越重,不知道是吸饱了她的汗水还是因为体力透支过度。她嗓子发干,头晕目眩,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 那道影子又从她身边穿过,她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第几圈了。等到第三次穿过的时候,她的胳膊被人拽住了,那个热气腾腾的声音冲她低吼道:“你倒是跑快点儿啊。刚来的,不知道规矩吗?不达标还得重跑一回。” 周小曼一听,脑袋都炸了。她的确不记得队里的规矩了。这种罚跑居然还要有时间限制?她后面跑得跌跌撞撞。那个篮球队的队员每次都拽着她跑一阵,等到她速度上来了,松手,超越以后再来第二回带跑。 训练间歇期的篮球队员们都大声笑着拍手鼓掌,还有人在吹口哨。 周小曼已经顾不上对这些声音产生反应,人的身体累到极致的时候,脑子也是疲惫的。她稀里糊涂往前面跑着,居然听到了助理教练宣布她已经跑完了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想要停下来,却被人拽着继续往前面跑,汗水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她只听见有人哭笑不得地揶揄她:“魏教练,你们队员中暑了吧。居然就这么歇下来了。” 周小曼感觉另一边身子也被人扶住了,两边人拖着她又在操场上散步了一圈。 那头篮球队的教练在吼:“孟超,你个臭小子,没完没了了,赶紧回来训练。” 她喊了一声“有人吗?”,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美美”,那只黏人的小东西也没出现。 隔壁《成长的烦恼》告一段落,正播放着广告“汾煌可乐,大家齐欢乐”。 周小曼脑子再不灵光,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汾煌可乐,都消失多少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书桌前翻书包。书看上去都非常破旧,有些地方还被撕破了,用透明胶带蹩脚地粘连起来了。一本厚厚的初二暑假作业,里面一个字也没写。 房间里衣柜上镶着穿衣镜,映出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鹅蛋脸上的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带着婴儿肥。椭圆形的眼睛,尾部微微往上挑,本当是妩媚的,却因为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闪烁的茫然,显出了孩子气的无措。就连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跟漆黑如墨的剑眉,也是稚气未脱。 少女美的生机勃勃,如清晨含露的野蔷薇,美好的近乎于咄咄逼人了。 这美的如此打眼,赶紧躲藏起来掩盖住。美即是原罪。 她被这诡异而不合逻辑想法吓了一跳,旋即哑然失笑。她并不记得自己初中时究竟长什么样子。发胖之前的照片,她全都烧掉了。 只有烧掉过往,她才能解脱。 虽然大学接受催眠治疗以后,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解脱什么。 不知道可怜的美美怎么样了。这倒霉的小东西,希望它能安好。 周小曼扫视着这五六个平方大小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便占据了半壁江山。剩下的,一个衣柜外加一张书桌,足以将其余空间填塞的满满当当。房间西晒,闷热难当。 她认出来了,这是周文忠从研究所拿到的第一套两居室,在机械厂小区。机械厂欠了研究所的钱还不上,便拿了三栋半职工宿舍楼抵债。 她住着的这间,是用小阳台改造成的书房。一开始连门都没有,只一道竹帘遮挡。后来还是在她的一再哭闹下,才安装了拉伸门。 搬家那天是她十岁生日,忙碌的大人们忘了这茬。她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要求回去继续跟外公外婆住小洋楼。 五岁的周霏霏一脸不赞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是爸爸给我们挣来的房子。爸爸是最棒的!” 周文忠的感动可想而知。他激动地表示,他以后肯定还会挣小洋楼给囡囡的。 果然一言九鼎。 周小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无意识扫到了丢在地上的白色短袖校服背后,印着“机厂职工子弟中学”的字样,她心头无端生出一阵恐慌。她没有弯腰捡起校服,反而下意识地将它踢进了角落。 她不喜欢自己的初中母校,或者说,她厌恶这学校。 小学毕业后,她明明可以去上省实验的初中。但因为研究所规定,一个职工子弟入学名额是六年轮一回,周文忠怕耽误了周霏霏升学,愣是让她按照学区进了厂子弟中学。结果后来周霏霏小升初去了外国语学校。她读大学那年,刚读完初一的周霏霏又转学去了海城上国际中学。 看,你心心念念的宝物,人家根本不屑一顾。 她那位父亲挖空心思的蹩脚讨好,是多么可笑。 被无辜牺牲的她,又多么可悲。 周小曼记不太清了,初中三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只知道,单凭一件校服就能够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初中,她不愿意再面对。 怎样才能换一所学校?她不想这辈子也活在残缺的记忆里。 周小曼走出了房间,她需要一瓶可乐来给自己安慰。重生后发现的这一切都让她隐隐焦灼,可乐能够告诉她,她是安全的。 她在客厅的冰箱里找到了一瓶汾煌可乐,迫不及待地拧开了盖子。 门响了,周文忠拎着袋子进来。 他看着蓬头垢面的周小曼,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再看到她手上的可乐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这个大女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从上个月起就天天把可乐当白水喝,人都圆了一圈。 不过胖了也好,省的整天穿着小裤衩叉着腿练体操,像什么样子。那就不是正经人该干的事。学生就该把全副心思用在学习上。 周小曼沉默着,低声喊“爸爸”。记忆中,这位父亲面对她时,似乎从来就没有眉眼舒展的时候。他的慈父柔情,悉数给了周霏霏。 她也是个孱头,再厌恶这个人,也得觍颜讨好。弱者大抵如此,人在屋檐下,唯有低头。 小时候,她不明所以,真以为自己是姜教授夫妻嘴里的小公主,硬生生被惯坏了。殊不知在周文忠眼里,她这样的赝品就该垂眉敛目,有低人一等的自觉。乡下的小村妞,还真把自己当城里的娇小姐了。果然不知进退,浅薄无耻。 大人欺骗了孩子,却又要求孩子无师自通,有身为二等公民的自觉。究竟谁比谁,更无耻一些。 周小曼心底冷笑,主动接过了父亲手中的袋子,憋了半天,才做出笑脸:“爸爸,你辛苦了。” 周文忠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沉着脸:“成绩单呢?”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去房间里翻出成绩报告册,毕恭毕敬地递到了父亲面前。 初中时,自己成绩还是不错的。如果不是中考前夕突然得知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心绪受了影响,她应该能考进一所不错的高中。 周小曼递出成绩单时姿态是轻松的。 周文忠的表情却绝对算不上愉悦。他看着成绩报告册上明显被改动过的分数,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你期末到底考了多少分?” 周小曼不明所以,她哪里还记得自己初二下学期的期末成绩,只能含混道:“成绩单上都有啊。” 周文忠失望透顶,他丢下成绩册,掉头进了厨房开始做饭。 周小曼茫然地看着成绩册,等发现上面改动过的分数以后,她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解释不了这是怎么回事。 厨房里响起了炒菜声。 她咬着牙,走到厨房门口,盯着那个愤怒的背影,鼓足勇气开腔:“我没有改成绩,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老师。” 周文忠冷冷道:“我还要脸。”周小曼的班主任,是他的老同学。 少女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不是羞愧,而是出离的愤怒。又是这样,只要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他就会在她身上粘贴“犯了错误还死不悔改”的标签。即使后来证明她没错,他依然嫌弃她小家子气,斤斤计较。 门响了,姜黎手牵身着藕色连衣裙的小姑娘走进来。女孩个子快到姜黎的肩部,有张小小的瓜子脸,因为眉心生的宽,分外气质出众,带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生气。 这是周霏霏。 周小曼不记得自己少女时代的模样,却一眼认出了九岁的周霏霏。姜黎记录下了女儿成长的每一个画面,贴满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 小少女杏眼黑白分明,她朝周小曼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姐姐,你游戏打通关啦?” 被点到的人愣了一下,含混地应了声。她抬起脸,艰难地看着姜黎,喊了一声“妈”。 姜黎的相貌就是周霏霏的放大版。因为本身就显小,加上保养得宜,年近四旬看上去也不到三十的模样。这样的姜黎,足以被称一声“女神”,更足以让周文忠毕生骄傲。 普世观里,男人是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的。 风韵犹存的美妇微微颔首,整个人如一株淡栀子,立在那里,便成了风景。 系着围裙的男人从厨房里伸出脑袋,冲妻女露出温和的笑:“黎黎,囡囡,你们回来啦。” 说着,他出了厨房,殷勤地接过妻子手里的袋子,埋怨道:“下次单位发东西,等我过去拿。这么重,你拎来拎去,还要接囡囡下课,哪里吃得消。” 周小曼瞥了眼姜黎弱柳扶风的细腰,心下哂然。是啊,姜黎可不比他前妻,再是一枝花,也能怀胎八月依旧挺着大肚子去周家下田,小满的当天在田头生下多余的她。 姜黎露出了个柔柔的笑,如姣花照水:“你上班多辛苦,哪能还再跑一趟。” 周霏霏调皮地笑了:“爸爸心疼妈妈,妈妈心疼爸爸。我们是互相心疼的一家人。” 周文忠弯腰,摸了下.身量还未长开的小女儿的脑袋,眉开眼笑:“我们囡囡练芭蕾舞也辛苦了。爸爸妈妈都心疼囡囡。” 一贯保持着二度微笑的姜黎这回也眉眼弯弯。 周小曼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没有人意识到房子里还有一个多余的她。没壳的蜗牛得给自己找一个家。 晚饭桌上泾渭分明。周霏霏的三餐是姜黎亲手做的。作为高级营养师,她会按照节气变化跟女儿体质制定三餐的食谱。 周小曼默默地挟了一筷子青椒土豆丝,没有看那盆香辣小龙虾。 管住嘴巴很难,但如果管不住的话,她这辈子大抵跟上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吃过饭后,姜黎带着女儿在客厅看新闻联播,进行英文对话。这是姜黎教养周霏霏的方式,胸怀天下事。 她的英文发音非常地道,是标准的伦敦腔。 周小曼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做什么。周霏霏进门时的话提醒了她,她小时候似乎非常痴迷“小霸王”,好像因为玩的时间太长,烧坏过一台电视机。 352|你能去埃松杯吗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这辈子, 她青春正好,膝盖上没有伤,她甚至还有着出色的外表。不偷不抢不做亏心事不出卖自己的尊严,能挣钱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能去主动争取, 好好把握? 周小曼跟川川约好了, 下午一点钟碰头, 然后结伴去摄影工作室。 川川吃过午饭,就等在了小区门口。结果他还没等来那个奇怪的研究所女孩, 先等到了自己的女友程明明。 程明明剪着短发, 打扮的跟《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女主角小明一样。川川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好端端的, 干嘛要模仿一个被刀子捅.死的人。 不过大概女生都是神神道道的吧。那个研究所女孩也不是奇奇怪怪的。 程明明想让男友陪她去看电影, 她想看《我的野蛮女友》。 川川犯难地掏掏口袋,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程明明泄气地嘟起了嘴。她最愤恨的就是这一点, 电影里的小明永远有男人愿意为她掏钱,还有警备司令的儿子呢。可是到了她这里, 男人们都只会占便宜,全是铁公鸡。 川川安慰她, 他接了个私活,等有钱了再去请她看电影。 程明明激动起来, 问他是不是终于想通了, 跟着坤哥混了。他身手那么好, 就不应该浪费了。 川川皱起了眉头。他不愿意跟什么坤哥搅和在一起,他有不甚清晰的大概念,那是不对的。跟平常说的混着玩不是一回事。 周小曼走到小区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皱着眉头的少年的脸。都说平头是最考验男生颜值的,这个男孩子无疑有着一张不错的脸,几乎可以称之为英俊了。 她哑然失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看过男性的脸了。 她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父亲,据说年轻时非常像老牌电影明星金焰。好像有种说法,女性一生对男性的印象都会受到父亲的影响。显然,周文忠对于她的影响,是负面的。 程明明看到周小曼时,立刻如临大敌。她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糟了糟了,她肯定告诉川川了。 周小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明明一把推了个踉跄。短发少女恶狠狠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婊.子,烂货一个,也好意思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拨离间,专门在背后胡说八道,好勾引男人。你要不要脸,贱货!马桶刷都刷不干净你的嘴!” 川川尴尬不已,出声呵斥了一句:“你别乱讲话。” 程明明立刻躁狂了,伸手抓伤了男友的胳膊。她长长的指甲立刻在川川的小臂内侧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她大吼大叫:“明明是烂货,你不长眼睛看吗?” 周小曼朝后面退了一步。那句马桶刷子,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她被好几个女生按在水龙头下面冷水淋头。这个短发的女生拿了厕所里的马桶刷子狞笑着走来。绝望的自己跟跳楼的小诚的脸融合到了一起,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连连往后退。 一阵风呼啸而过,周小曼被拽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川川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神经,想死的话跳楼去,别讹诈人家开车的。” 惊魂未定的出租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咒骂了两句,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的走了。 程明明嘲讽地盯着周小曼被车子蹭破的连衣裙,冷笑道:“知道你最会卖骚,想在大街上脱衣服,自己动手脱啊!是不是没有男人动手,连衣服都不会脱?” 周小曼这时候才觉得背后一阵凉,还有些刺痛。 川川一边骂骂咧咧地让女友闭嘴,一边脱了自己的文化衫丢给周小曼。 周小曼没办法看清自己有多狼狈,赶紧道谢,将文化衫罩在了身上。她刚才差点儿就撞死了自己。 川川烦躁地皱着眉吼女友:“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舌头怎么这么长!废话哪有这么多!” 程明明拽着男友的胳膊,警惕地盯着周小曼,就跟个害怕被抢走糖果的小女孩一样。她此时委屈可怜的模样,跟那张逼迫着同学拿马桶刷刷牙的狰狞面孔,仿佛是两个人。 周小曼感觉浑身的力气跟被抽走了一样。为什么不反抗,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不反抗。不,她反抗了,然后就跟《人间失格》里的小诚一样,遭受更多的打击报复。 她打着哆嗦,面色苍白。连抱怨她发神经撞车的川川都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舒服吗?那你今天还去不去拍照片。” 拍照片等于挣钱。这两个字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她居然又支撑了下来。周小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拍,为什么不拍。”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周小曼上了公交车。她只肯刷川川的车费,至于他那个女朋友,自己想办法去。 程明明恨死了周小曼。她厌恶极了周小曼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她干净高贵,明明就是脏货烂货。她摸遍了身上的衣兜,也没找到一块钱的钢镚儿。 川川难堪得厉害,一直劝她好好在家待着。他忙完了就过去找她。 周小曼冷着一张脸,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她不会去给川川解围的。她要让这个男孩子知道,没有人会把面子送给他,面子只能他自己去挣。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最后还是个中年男人给程明明刷了公交卡,然后一直黏在她身边问东问西。 一幅幅画面,跟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在周小曼脑海中上映。她被拽着头发,从座位上拖下来,摔倒在地上,一只只肮脏的脚如泰山压顶。讲台上的老师有着一张木然的脸,嘴巴继续一张一翕,对教室里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周小曼下车的时候,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找到了工作室,第一件事就是借用卫生间,大吐特吐了一回。 程明明在后面冲男友笑得天真无邪:“她该不是怀孕了吧,吐得这么厉害。” 川川皱着眉头,满心不悦。他愤恨女友在公交车上跟那个老流氓打情骂俏。可是程明明非常冷酷地回复了他一句:“起码他帮我付了车票钱。” 周小曼洗了脸,面无表情地出了卫生间,朝川川丢下一句:“等着。” 孙喆正在跟朋友说话,他得意洋洋地炫耀,他发掘了一个火系精灵,如清晨沾着第一滴晨露的野玫瑰,美的热烈而肆无忌惮。 结果面色苍白的周小曼一出现,他第一句话就是:“操,你昨晚抢银行啦!看着跟个鬼一样。” 另两个朋友“吃吃”笑了起来,调侃孙喆眼光独特,挑选出来的火系精灵果然与众不同。 孙喆郁卒地盯着周小曼。江南女子多婉约,风木水火土,其他四系的精灵模特多好找,就差了一个火系精灵的模特。 他说不出现在的周小曼不是她需要的模特这种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为好。他烦闷地拽了下自己的头发,咬咬牙道:“等着。” 不管了,先把妆容画上,衣服换好,自己再想着调动一下她的情绪吧。 明明昨天最后一张照片,她就跟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一样。 周小曼被丢在了原地。其他两位摄影师的模特也到了。大家各自忙碌起来。 孙喆随手拿了本文化周刊给她,不抱什么希望的意思性安稳了一句:“放松点儿。漂亮脸蛋长大米,起码你长得好看。” 周小曼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配合地先翻看杂志。这一期的主题是少年电影,其中有一篇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专题。 她大学时,有一门选修课的老师在课堂上放过这部片子,遭到了不少人的厌烦。他们叫嚷着,正常人的青春哪里会这样。一天到晚不好好呆在学校里上课,非要自甘堕落,怪谁?那些导演编剧就是喜欢哗众取宠,非要装得多深刻一样。 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不正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放下手里的杂志,却被一篇影评《牯岭街的教育诗》里的话吸引了。 “所有的国中都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她也许不是最漂亮的,最清纯的,但是她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她是这个学校唯一的校花。 她被其他女孩子痛恨,不屑,鄙夷,被男生用下流的语言诅咒。但是,奇怪的是,她会进入每一个男生的春梦里,她是可以被破坏的,因为她最无耻。 毫无例外的啊,这样的女生,在每一所国中里的这样一个女生,她们都并不张扬和轻狂,她低着头走路,不跟任何人说话。在全校的注视中,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孙记者又抓了几幅画面,都觉得没有最初抓拍的那四张好。镜中的维纳斯,回眸,睡美人,火凤凰,他连四张照片的标题都想好了。 等拍完其他少女训练的场景后,一天持续了八个小时的训练终于结束了。 孙喆临走的时候给周小曼塞了张名片,他跟朋友合伙搞了个摄影工作室,专门给各个杂志报刊提供照片。周小曼要是愿意,可以考虑过去当模特。一张照片报酬从五十到一百都有,要是按天数算的话,一天三百到五百块,看情况。 周小曼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丁凝冷笑了一声:“真是不一样啊,到哪儿都能让人开小灶。”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孙记者也想让你们去拍照片,不过我没同意。你们是拿着省队工资的,不能擅自行动。” 一下子,场上的少女们都噤声了。 周小曼则拿着这张名片陷入了沉思,她到底要不要去当平面模特呢。对被人围观的恐慌跟对钱的渴望,让她犹豫不决。 她需要钱,如果她要独立出去,钱是第一要素。 从体校出来以后,周小曼走路去老年大学找姜教授,然后再一起回家。她经过十字路口时,看到冷饮摊子,本能地想要买一瓶可乐。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她需要可乐帮助自己镇定下来。 周小曼刚把可乐瓶抓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拧开,手背就挨了重重的一下。 薛教练满脸怒气:“我说你怎么一下子跟吹了气球一样胖起来了。谁让你喝这种东西的?喝了会胖死,你难道不知道?” 周小曼吓得手一松,可乐瓶子掉在了地上。她想捡起来,结果直接被薛教练拖着往前走。她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见那个摊主捡起了可乐,擦擦瓶身,又放进了冰柜。她其实想说,教练,不喝也可以退掉啊,好几块钱呢。 薛教练一直拽她到林荫道上,才皱着眉头道:“小曼,我带了你八年,始终就没搞懂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你也不小了,要是再拖下去,你就是想出成绩也来不及了。你听教练一句,咱们拼一回,就拼下半年的全国锦标赛。咱好好练,能拿到全国个人前八,你起码是国家一级运动员。你的身体条件,糟蹋了,真的可惜。” 周小曼心一横,咬咬牙道:“教练,我想拼一拼,但是我真的忘了。我两个月前磕了下脑袋,就把体操动作都忘得一干二净。我本来想等好起来再过来训练的,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薛教练吓了一跳,连忙问她到底磕了哪儿,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脑子哪里受伤没。 周小曼摇摇头,睁眼说瞎话:“都查过了。我外公给找的脑科专家,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是我身体的本能好像还在。前两天我还侧空翻来着。可是我完全不记得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教授眉头紧锁,她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然而身体本能还在就好,就跟一个人忘了一支舞,但有舞蹈基础就不是问题。 周小曼被勒令以后都不允许碰碳酸饮料,得严格按照食谱来,连喝水都要控制。她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她上辈子能够胖成那样了。如果长期维持高强度的体育锻炼又严格控制饮食,一旦放纵的后果可以参考马拉多纳。 薛教练让她跟家长商量一下,再决定是否去当平面模特拍照片。周小曼却不愿意惊动周文忠。直觉告诉他,周文忠是不会同意的。他应该也不会允许她手里有多少钱。 没有可乐的安慰剂作用,又为是否去拍照片犹豫不决,周小曼整个人情绪都低落了下来。到了老年大学,姜教授还在跟他的学生们聊天。其实对这些有钱有闲的老人而言,来老年大学,更多的意义就是找人说话。 童乐坐在教室的后面,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日本原文书。见到了周小曼,说话的老人里有人笑着打趣:“小乐,你不用觉得无聊了,有漂亮小姑娘过来陪你了。” 周小曼很想翻白眼,然而只能低头装没看见。童乐则是毫不犹豫地在镜框后面露出了白眼球,低声抱怨:“真无聊。” 看到这个哈利波特一般的少年,周小曼心中一动,想到了解决方案。 她拍照时,可以带一个保镖过去。 吃过晚饭,周小曼借口有本书落在家里了,回了一趟工人小区。 川川家门口照旧围了一堆人,乐此不疲地吃瓜看热闹劝架嗑瓜子。那两位年轻姑娘也在,这回干脆直接将防盗门拉开了,要求将原本的新闻频道调到影视频道,她们要看《薰衣草》。最神奇的是,川川妈在跟丈夫吵骂不休的时候,居然没有忽略两位邻居的要求,真换了台。 周小曼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一切。今晚倒是没有争执形成川川的受精卵那个精子的来源,而是争先恐后地将儿子分成无数碎片,迫不及待地把优点归纳于自己的基因,缺点全部推给对方。 孩子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生物,因为他(她)的基因来源于父母双方。任何一方都可以将孩子的成就归功于自己,而失败推给对方。这是一件多么一本万利的事情啊。 川川依然没有走远。周小曼疑心他是害怕走远了以后,父母万一真动刀子砍死对方,旁边不会有一个真正阻拦的人。 他瞥了眼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周小曼,没吱声。他不知道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到底又想干什么。他一点儿也不稀罕周小曼对他的青眼有加,这让他感觉自己成了被研究的对象。 周小曼看着他指间的一点红光渐渐烧到了指缝,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烟头要烫到你了。” 川川咒骂了一声,丢了烟头,恶狠狠地瞪她:“你这人有毛病啊,闲得发慌,不能找点儿其他事情去做啊!” 昏黄的路灯下,他面孔的轮廓已经显出了棱角,却还是稚气未脱。于是他恶声恶气的言语,听上去就有了滑稽的味道。 周小曼非常认真地问他:“你会打架吗?” 川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嗤之以鼻:“我不打女人。” 周小曼点点头:“没关系,摄影师是男的。” 川川刚想骂她神经病,脱口而出的“脑子有病啊”就被她接下来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你想不想挣钱?” 她开门见山,每天付川川五十块钱,让他陪自己去拍照片。 川川皱着眉头看她:“你想钱想疯了吧。你都觉得有危险了,你还去拍什么照片?!” 周小曼抬头,黑黢黢的天,看不到月亮的影子,连星星都吝啬不已。她垂了下眼睫毛,没有理睬川川的指责,只又问了一遍:“你就说你想不想挣钱吧。” 谈人生谈理想都是白嫖,真金白银才是动真章。 夏天的晚上,寂静的可怕,只有虫鸣。这个晚上是死的,连空气也忘记了流动,闷得叫人发慌。无怪乎川川家门口为什么这般热闹非凡了。即使是翻来覆去的老一套吵闹不休的路数,但有热闹,起码能够证明这个小区还没有彻底死干净。 川川妈的嗓门能够传遍整个小区,她又在哭诉自己为了丈夫跟孩子是怎样辛苦地挣皮肉钱。川川爸则在骂她不知廉耻。 女人的牺牲是最可笑的。可笑的是,没有人会承认这种牺牲。 周小曼抿了下嘴巴,突然间冒出一句:“你妈心里,肯定非常苦。” 川川眼神凶狠了起来,他厌烦别人对他的家务事说三道四。好在周小曼只说了这一句,后面就直接替他拿了主意:“明天我过来找你。一天五十块,想挣钱就老实待着。” 少年眉头皱得死紧,却没有驳斥周小曼的话。有钱的是大爷。他当然想挣钱。他想出去闯闯,最基本的,得有路费吧。 周小曼随便拿了本政治书回了姜教授家的小洋楼。她没有钥匙,按了门铃,居然是童乐过来帮她开的门。 少年脸上没有什么喜悦的模样,只闷声说了句“他们在后面说话”,就又折回沙发上看那部《人间失格》。 看到电视上的画面,周小曼似乎明白了童乐为什么没有笑模样了。看着电视里那个模样可爱阳光的男生小诚被如此虐待,大约谁也无法笑出来吧。这些人是神经病吧,几乎在学校的每一处地方殴打虐待那个新来的转学生。 童乐愤怒地低吼了一句:“人渣,之前不相信儿子,逼死了儿子,以后就是复仇又有什么用。” 周小曼对剧情走向不了解,她只是单纯地看着那些施暴的场景觉得难受。似乎有什么在她胸中翻滚,她恶心得甚至想吐。她想也许是今天训练的太辛苦了,所以难受。 童乐骂出了口,似乎情绪好了一点。他翻翻白眼,示意冰箱:“里面有蛋筒跟冰淇淋,你自己拿着吃吧,我没吃光。” 周小曼摇摇头:“不行,我胖的太厉害,再吃教练会杀了我的。” 童乐白眼翻得更加厉害了,揶揄道:“行了吧,你又不是专业运动员,玩玩还这么当真。” 周小曼愣了一下,没有回应童乐的话。她倒了杯水,在里面滴了几滴醋,然后漱了漱口。胃里还是难受,她索性去卫生间吐了个痛快。完了以后,她又倒了杯温水,加了小半勺蜂蜜搅了搅,慢慢喝了下去。 要是教练知道她现在喝蜂蜜水,一定会很想揍她吧。可是不喝可乐已经非常痛苦了。她曾经试图自杀过,心理状态非常脆弱,她不能将自己逼得太厉害。 家里有客人,周小曼不好直接躲回房间去。她强忍着不适,又切了盘哈密瓜,送进会客室给三位老人吃。 曾教授似乎非常愿意在两位老友面前高谈阔论。她今天去老年大学上课的时候,听一个退休中学老师说了他们单位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个女生中考体检的时候被查出来怀孕了,那个女生都不晓得孩子父亲是谁。后来追问调查,发现好几个男生都跟她有关系。 “现在的社会是怎么了。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哪里有这种事情。男女生都是不讲话的。不良信息太多了。你们看电视上面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小孩子看了怎么会不有样学样。哪里能让小孩子知道这些东西。他们要是不晓得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个女生也是,最爱出风头。成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穿衣服也不注意,怎么会不出事呢。” 353|埃松杯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童乐撇撇嘴:“那你还敢冲人家大吼大叫, 当心人家揍你啊。” 周小曼跟他说不清楚,索性转移了话题:“你呢,吃过饭没有?晚上出门有什么事儿?” 童乐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日文原版书,饶有兴致地跟周小曼介绍,这是他托人带回来的日文原版小说, 非常精彩。 “我看了一大半了, 还在不断地返回头去修正我一开始的看法。简直是不可思议, 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现在觉得那个受害者凶手很有可能压根不是受害者,他就是凶手。” 周小曼听他说了半天剧情以后, 直到下公交车, 才试探着猜测:“这是东野圭吾的《恶意》吧。” 童乐愣了一下,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国内还没有译本啊?你不是不会日文吗?” 周小曼眨了下眼睛, 睁眼说瞎话:“是体操队有人说给我们听过,她阿姨家的表姐是日语系的学生。” 童乐来了兴趣, 特别认真地寻求周小曼的认同:“精彩吧,我都看愣了。” 周小曼点点头。其实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小说里的一句话,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看他不爽!”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恶意, 可以毫无由来。说起来总有理由,但细细想起来, 却常常不合逻辑。 童乐一直跟着周小曼到姜教授家门口, 才“靠”了一声, 抓抓脑袋,懊恼道:“我怎么跟着你回家了。” 周小曼抿嘴乐了。她落落大方地邀请对方进去喝杯茶,按了门铃。大约过了三分钟,黎教授才过来开门,见到这两个孩子,她笑了:“等急了吧,霏霏跟我们视频来着。快进来吧。” 童乐挑挑眉毛,奇怪地看周小曼:“咦,你没你外公外婆家的钥匙?” 黎教授有点儿尴尬,没接腔,就问童乐想喝什么。 周小曼笑了笑:“平常用不上。”她催黎教授赶紧回书房跟妹妹视频去,她招待童乐就好。 她何止是没有姜教授家的钥匙。后来,她上高中的时候住校。周文忠将家里门锁换了也没通知她。她每次回家都得趁家里有人的时候,否则就得一直等下去。住校生都渴望每个周末放假回家的日子,只有她,宁可一直待在寝室里。 童乐要了杯香薷饮,诧异地问周小曼:“哎,你不去跟你爸妈视频吗?真奇怪,他们都出去旅游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不去。” 周小曼将褐色的草药茶递给他,微微一笑:“马上要初三了啊。” 童乐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书房里传出的欢声笑语,他坐在客厅里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家人在视频,难道谁都没察觉到少了一个她吗? 他这时才恍惚意识到,周小曼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非常薄弱。他奶奶说起姜家的外孙女,压根就无需刻意说是哪一个,默认的就是那个才上小学的周霏霏。 明明周小曼是他的同龄人。奶奶在他面前说姜家外孙女儿,也该是说周小曼啊。 周小曼端了草药茶,又烫了葡萄招呼童乐吃。她自己则是捧着杯没有加糖的香薷饮,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下午又在摄影棚里折腾得不轻,她想自己应该是受了不少暑气。胸口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童乐一直在姜家待到两位老人结束了视频,笑容满面地出来,才打了招呼走人。他总觉得自己早早走了的话,留下一个孤孤单单的周小曼,很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童乐有种预感。即使不用招待他,周小曼也不会被叫进书房去跟父母还有妹妹视频。 这家人,还真是奇怪。 姜教授看着童乐离去的背影,小声问老伴:“这孩子,该不会是特意送小曼回家的吧。” 黎教授吃了一惊,迟疑道:“不会吧。我看这两次曾教授带着他到家里来,他也不怎么跟小曼说话的样子啊。” 老两口面面相觑,心里头却都有个疙瘩。这要是在他们这边待了没几天,周小曼早恋了。他们要怎样跟女婿交代。 周小曼还在收拾茶杯跟果盘,进厨房清洗。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经让姜教授夫妻觉得是一颗烫手山芋了。 她回了房,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种说不出的茫然。时间的流逝令她惶恐不安,她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收紧手指,握住的只有空空如也。 周小曼忍不住苦笑起来。她下意识地翻出了《语文基础手册》,一边扶腿站着练习一字马,一边背诵文学常识跟名句默写。等到一页书背完以后,她下意识地拿扶腿的手去翻页。令她惊讶的是,笔直树立的腿自作主张地小腿向前跌了下来,搭在了肩膀上。 镜中的女孩愕然瞪大了双眼。 周小曼知道自己柔韧性好。仅仅拉了一天筋,她今天上午的基础练习就丝毫不觉得吃力了。可是,她没想到,她的身体简直可以媲美柔术选手。这样的身体条件,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难怪薛教练会恨铁不成钢,丁凝会愤恨她暴殄天物。 也许,她未来的出路就是艺术体操。 第二天去体校练习时,薛教练提到了集训的事。往年周小曼都不参加,今年薛教练想让她拼一拼,起码冲一回全国赛。 周小曼没有跟往常一样顾左右而言他,只说回家跟大人说一声就行。 出乎她意料的是,姜教授夫妻对于她练习艺术体操持赞同态度。她不过提了一句,连想好的说服理由都还没出口,两位老人就笑着应下了。黎教授还积极帮她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亲自把人送去了体校。 童乐收拾自己书桌时发现了本《物理精典》,想到周小曼上回在书店要找,结果断货了。他眯了下眼睛,算了,当回活雷锋吧,反正他也用不上了。结果他拿着书上姜教授家找人时,却扑了个空。少年有种难以言表的失望,跟姜教授夫妻告辞的时候,都悻悻不乐的。 姜教授目送童乐清瘦的背影,不约而同嘘出了一口气。小曼去省艺术体操队集训了好啊,起码曾教授家的孙子没法子追过去朝夕相处了,不会闹出早恋的事。不然到时候,不仅女婿那头不好交代,曾教授也不是多讲理的人。 周小曼真正进了集训队,才知道前面她那几天基础训练就是实实在在练着玩儿的。 集训的第一天,队里一个个量体重,精确到几斤几两重,超过一两重,都是不合格。超重最严重的人是周小曼,她现在体重是一百零五斤,足足超了上限五斤。按照队里过一两十圈的标准,她得绕着操场跑五百圈。 周小曼差点儿当场给跪了,一圈四百米,五百圈下来就是二十万米,也就是两百千米,四百里路啊。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道:“小曼以前不算专业练习的,这次就先跑五十圈吧。” 周小曼的感觉是,欠债一个亿跟十个亿,那都没区别,因为反正她也还不起。 可是她没胆子跟教练讨价还价,据说她比起上次称体重足足重了十斤。平常负责帮队员控制体重的助理教练皱着眉头嘀咕,这是吃了猪饲料吧。 周小曼硬着头皮开始在操场上跑圈。助理教练还拿了大棉衣出来让她裹着,这是队里的减肥衣。炎炎烈日,她就这么裹着件厚棉衣在操场上跑圈。 一开始,还有其他超重的队员跟她一起跑。到后面三十圈,就只剩下周小曼一个人了。她为了转移注意力,已经将昨晚背的《语文基础手册》三页内容全部都在心里默背了一遍,但还是没有跑完。注意力一集中到跑步这件事上来,周小曼就越发腿脚发软了。 热,实在太热了。天空就跟煤炭烧到了顶点,红里透着灰,热气让人无端的憋闷起来。周小曼没精打采的目光掠过了操场外面柳树跟香樟,那绿叶上也带着热腾腾的灰,跟她的人一样奄奄一息。嗓子火烧火燎地干渴,恨不得能一口气喝下一桶纯净水。跑道上烫的可以煎熟了蛋,汗水一掉上去,就可以蒸腾出小小的白雾来。 她告诫自己,可千万别摔倒了,否则皮肉烫伤了留疤,艺术体操这条路就肯定走不下去了。 周小曼觉得自己真是魔障了。烫伤了第一反应不是怕自己吃亏,竟然是担心练不了艺术体操。原来她对艺术体操有这么深沉的爱,她竟然不知道? 后面传来哄笑的声音。 篮球青年队也在集训中,似乎有人被罚跑圈了。那个操着浓郁地方普通话的教练大声吼道:“就以那个小姑娘为目标,她一圈,你跑两圈。” 周小曼觉得有道影子从她身边穿过了,带起一阵干热的风。她没觉得凉快,反而感受到了更多的热气。棉衣在身上越来越重,不知道是吸饱了她的汗水还是因为体力透支过度。她嗓子发干,头晕目眩,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 那道影子又从她身边穿过,她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第几圈了。等到第三次穿过的时候,她的胳膊被人拽住了,那个热气腾腾的声音冲她低吼道:“你倒是跑快点儿啊。刚来的,不知道规矩吗?不达标还得重跑一回。” 周小曼一听,脑袋都炸了。她的确不记得队里的规矩了。这种罚跑居然还要有时间限制?她后面跑得跌跌撞撞。那个篮球队的队员每次都拽着她跑一阵,等到她速度上来了,松手,超越以后再来第二回带跑。 训练间歇期的篮球队员们都大声笑着拍手鼓掌,还有人在吹口哨。 周小曼已经顾不上对这些声音产生反应,人的身体累到极致的时候,脑子也是疲惫的。她稀里糊涂往前面跑着,居然听到了助理教练宣布她已经跑完了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想要停下来,却被人拽着继续往前面跑,汗水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她只听见有人哭笑不得地揶揄她:“魏教练,你们队员中暑了吧。居然就这么歇下来了。” 周小曼感觉另一边身子也被人扶住了,两边人拖着她又在操场上散步了一圈。 那头篮球队的教练在吼:“孟超,你个臭小子,没完没了了,赶紧回来训练。” 然而这令人挪不开的眼睛的美,却不曾给她带来好运。 周小曼不忍心再看下去,跟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体擦队的训练生活。 她们每天早上六点多钟就起床,八点钟正式开始训练。每天都吃得很好,早饭还规定不得少于五片牛肉,要喝一杯牛奶,一个鸡蛋。晚上有夜训课的时候,一根香蕉、一瓶酸奶是必不可少的。 周小曼说着说着就真的高兴了起来。她进队的第一天被落了个下马威,中午跟晚饭都没吃,还以为后面都这么惨。哪知道第二天起,教练就盯着她吃饭了。穿着棉衣跑步减肥是必不可少的,但营养也始终跟得上。 “妈,你别担心我,我挺好的。真的,我挺好的。” 冯美丽被这一声“妈”喊得眼泪又往底下滚。她抱着女儿,低声抽泣:“小满啊,我的小满。你过得好就行,别来找妈妈了。你爸知道了,会不高兴。你机灵点儿,别惹他们生气。” 她的心跟被剜了一块一样。她没办法,除了翻来覆去地叮嘱女儿要小心过日子外,什么也说不出口。她想不想女儿?她想得发疯,偷偷去看过女儿好几次。结果被周文忠逮到了,警告说她要是再敢露面,他就把女儿送回乡下去。 冯美丽不敢冒这个险。她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可她希望女儿过的不一样。她再恨那个姜教授家的小姐,也知道女儿过上那样的生活才真正是有人样子。 现在女儿站出来,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这些,是她这个当妈的,没办法给女儿的。 周小曼一直哭,反反复复地保证她过得很好,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妈妈担心的。妈妈的手摸在她脸上,刺啦刺啦地疼。这是一双松树皮一样的手,就连年逾古稀的黎教授的手,在它面前,都柔嫩得像个小姑娘。 女人的生活质量如何,除了看穿衣打扮,就是看手。周小曼怎么忍心再增加母亲的负担。 门口响起骂骂咧咧的声音,喝了一轮酒回来的男人拍着门板叫骂不休。 冯美丽连忙抹着眼泪起身,慌慌张张地去开门。等得不耐烦的男人劈手就是一巴掌,将她脑袋都打得歪了过去。 周小曼腾地站起身来,眼底燃起熊熊的火,愤怒道:“你怎么打人啊!”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斜着眼大着舌头:“我打我老婆关你什么事情,哪儿来的小杂种!” 冯美丽连忙拦在了周小曼面前,辩解道:“人家小姑娘到村里头画画的,进屋要杯水喝而已,你别瞎掰扯。” 男人瞪着小牛般的眼睛,自己先去倒了杯冷水喝。他准备好好盘问的时候,外头有人喊他去喝第二轮酒。他丢下了搪瓷缸子,恶狠狠地盯了眼冯美丽:“老实在屋里头待着,少出去发骚丢老子的人。” 周小曼想要发作,被母亲死死拽住了。她后头这个丈夫是屠夫,力气大的很。女儿要是真跟他起了冲突,肯定得吃大亏。 等到丈夫走远了以后,冯美丽才松开了拽着女儿的手。 周小曼愤怒地瞪着门外,不置信地追问母亲:“他打你?!” 冯美丽不自在地躲闪着眼睛,讪笑道:“二两黄汤喝高了。没事没事。” 周小曼嘴唇嗫嚅,认真地盯着她妈的眼:“妈,你等着。我会带你出去生活的。” 她要挣钱,她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她要带着她妈买大房子,她不会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们母女俩。 冯美丽哀求地看着女儿:“小满,你听妈说,真的没事儿,妈过得挺好的,就是不放心你。只要你过得好,妈就什么也不愁了。你别跟人硬着来,会吃亏。” 周小曼安抚地握着妈妈的手。她发誓,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让自己跟母亲如此辛苦麻木地生活。她突然间看清了自己的生活目标,她要很多美好的东西。她要相亲相爱的家人,她要幸福优渥的生活。 十四岁的少女近乎于蛮横地逼问母亲:“要是咱们能一起好好生活,衣食无忧地生活。你跟不跟我走?你要不要我?” 冯美丽慌乱地抹着女儿簌簌而下的眼泪:“小满,他们欺负你了,是不?我就知道,他们欺负你了。” 周小曼胡乱摇着头:“没有,没人能欺负到我。他们只是不爱我,不拿我当家里人而已。妈,我要自己的家,属于咱们俩的家。” 冯美丽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应下了女儿,心中却压根不晓得该怎么办。她是最普通的农民工,初中都没上完。没文化没学历没一技之长,除了伺候家人吃喝,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带着女儿出去生活,她自己吃苦不要紧,反正她是吃惯了苦的。可是女儿不行啊。女儿是娇养的花,泡在蜜水罐子里长大的,怎么能跟着她受罪。 周小曼抹干了眼泪,抽了抽鼻子,骄纵地逼迫母亲:“反正你答应了。等我找到房子,有钱养活我们以后,你得去问周文忠要回我的抚养权。我要跟你过。” 冯美丽慌得厉害,一个劲儿劝女儿不要意气用事。跟着周文忠再不好,也比跟着她过强。 周小曼没有再说什么,只拼命保证她一定会好好学习,好好训练。 她脑子飞快地思索着今后的生活。只要她留在省队,拿工资跟运动员津贴,就算钱不多,也能养活自己了。毕竟在举国体育的机制下,训练是国家掏钱。加上要是在全国比赛里头拿了奖,还能有奖励。比不上那种热门项目比方说足球什么的奖金,可蚊子再小也是肉。 虽然母亲一直说她自己没用。可一个好手好脚,还是出了名的勤快人,在经济较发达的江南地区,负担自己的生活还不成问题。 周小曼琢磨着,她要先攒上一笔钱,起码得让母亲相信她们母女有能力靠自己生活。人经历的打击越多,就越对自己没信心,觉得自己没有能力独自生活。就算眼前的状况再糟糕,因为害怕更糟糕,所以没有寻求变化的勇气。 永远不要小看人类的惰性。她自己不就是大学毕业后愣是在机关当了八年临时工,都没真正挪过一次窝么。得过且过,人会越来越没有奋斗的勇气。 冯美丽在絮絮叨叨地叮嘱她要注意休息注意营养,不要耽误了学习。那些有文化有修养的人,比方说姜黎,走出去就跟人不一样。 周小曼倒不担心练体操耽误了学习的事。她上辈子一直学习也没见出多惊天动地的成绩。条条大道通罗马,无论练体操还是学习都是走向成功的一种方式。之所以有不要为了练体育耽误学习这一说,不过是因为读书改变命运是大部分人的选择。拥有某方面天赋的人,始终是少数派。 所以她上学一般,没人会说上学耽误了她的人生。而练艺术体操出不了成绩,人们就会想当然地觉得是体操浪费了她的时间。 周小曼上辈子的经历起码能证明,她在艺术体操方面的天赋大于文化课学习。别的不说,她每天就练三个小时,寒暑假还时常断片,都能拿到全省第三的成绩。她花在文化课上的学习时间跟精力要多的多了吧,高考也没见能排进全省的前百分之十。 况且对她来说,即使艺术体操最终出不了成绩,她也可以走体育特长生的路线。全省前三,起码一个二级运动员走不了。要是全国比赛出不了成绩,拿不到体操的一级运动员资质,还能改走健美操。省队待久了,起码一个省内过的去的大学走不了。 有艺术体操的特长,她能当专业老师,还可以出去到各种培训学校健身房接私活。黎教授现在待的健身馆里的瑜伽教练,以前就是练过几年艺术体操,还没拿过奖呢,好几个健身馆都兼着活儿做。黎教授私底下还感慨,人家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她跟老伴两个人的退休工资了。 周小曼越想越兴奋。她突然间发现未来的路没有那么晦暗了,她有手有脚有特长有脑子,她不好高骛远妄想一口吞成大胖子,她没有理由过不好。 冯美丽苦口婆心劝了半天,也不见女儿有放弃的意思。她叹了口气,转身摸了五百块钱塞到女儿手里:“你要是真跟他们闹翻了,就过来找妈吧,妈总不会不管你。只是小满,妈还是希望你能忍忍。他们不看重你,你自己要看重你自己。” 周小曼“嗯”了一声,没要她妈的钱。 上辈子她是不明就里。可今天一个照面,她就清楚她妈生活得不容易。万一她这个丈夫是把钱看得严实的,发现少了钱,她妈岂不是要遭大罪。晚了一会儿开门,劈头就是一个耳光;少了五百块钱,还不得活活打死她妈。 “你要小心点儿,别让他打你。” 冯美丽面上讪讪的,无奈自己的窘态悉数落入了女儿眼里。她支支吾吾地替丈夫开脱:“他平常不这样,喝了二两黄汤犯浑而已。” 周小曼无法说出让母亲立刻跟这个丈夫离婚的话。世人对离婚的女人向来带着有色眼镜看,何况是离了两次婚的女人。就算是知道事实真相的人,感慨一句“命不好”的同时,都会偷偷在背后嘲笑,活该她倒霉,找的都是对她不好的男人。 母女俩哭累了,又对坐了片刻。冯美丽狠狠心,站起来:“走吧,妈送你坐车去。” 两人都不敢再看对方,心中有千般渴望,可是都没勇气说出口。说什么呢,她们现在谁都不能允诺让对方生活无忧。 冯美丽的继子醉醺醺地端着碗肉菜回来了。他见到了周小曼,因为喝酒而发红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在她的短袖运动服上反复梭巡。 354|争取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文忠自觉愧对了妻子, 却不好这时候再把大女儿叫回头,只能安抚地揽着妻子的肩头。 然而大约是天气太热了,妻子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略微侧了下身子,与他保持了一个台阶的距离。 楼下传来的防盗门撞击声跟男女对骂,成功地解救了这尴尬的一家人。 周小曼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跟周霏霏真的没什么感情, 压根没话找话。毕竟在周文忠一再宣称他所有奋斗的一切, 都属于小女儿时, 这个异母妹妹也理所当然。 周小曼没有立场指责周霏霏,但要说她对这姑娘有多少好感, 那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走到三楼时, 叫骂声就非常清晰了。女的骂男的吃软饭,还敢拿她挣的钱去养狐狸精。男的反唇相讥, 骂她不守妇道, 给他戴绿帽子。 还有人从三楼房里冲出来,嘴里喊着“哎呦呦, 老哥老嫂,表吵表吵啦。” 劝架者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急于看好戏, 来打发这个无聊的夏夜的心。另一家住户更是全家老小出动,一人手里捧着一瓣西瓜, 一边吃一边往吵架的二楼走。 周小曼直接搂着周霏霏进怀,沉声道:“别听, 脏了耳朵。” 她的记忆里, 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机械厂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便日薄西山。本以为可以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交代在厂里的职工们, 基本都成了没头的苍蝇。有技术有能耐挣得到钱的,赶紧另寻了门路,早早搬走。留在老厂区的,多半生活不如意。怼天怼地怼社会,成本太高目标太大反而无从下手。喝酒骂街打老婆孩子,倒是实打实的男儿雄风。 端着技术饭碗的研究所工程师们,从心底看不起这些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的下岗工人。据说当年工人阶级老大哥时,同在一个系统的研究所职工没少受老大哥们的气。一连两任所长都是倒在了机械厂革.命骨干的批.斗下,好几年的研究成果也被用来为社会主义添把火了。 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当然,更切实一点儿,是工程师们嫌弃小区原先的主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配置相当不错的小区环境。搞得一团糟。 周文忠眉头紧锁。他厌恶这些粗鲁蛮横的家伙,从骨子里淌出来的,就是没教养的血。男的窝囊,女的跋扈,令他浑身难受。 楼梯口上,已经围了一堆吃西瓜吮冰棒的看热闹的人。 有人一边劝架一边抽空点评吵架现场。 有年轻的女人笑着伸头透过老式的绿色防盗门,看客厅里的黑白电视机。哎呦,《薰衣草》开始放了。还是装了有线电视好,我们家的电视压根就看不清楚。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还讨论起来剧情。 原本沉闷无聊的夏夜,一下子竟然无比生动活泼了起来。 甩门而出的男人大约是觉得被指责抛弃妻儿,很没面子。他干脆跳起脚来叫骂:“这还不晓得是不是我的种呢!” 女人拍着桌子,又哭又闹:“你嫌我了,你个龟儿子也有脸嫌弃老娘!当年厂里不要你,你连个屁都不放,就晓得在家里躺尸。老娘不想办法出去挣钱,饿死你们爷儿俩啊!你们有没有良心?川川,你个死人啊!这个龟儿子骂你杂种,你是不是他的种啊。” 说话间,看似瘦小的女人已经一把拽着一直躲在房间里的儿子,直接推了出去。块头比爹妈都高的少年重重的撞到了防盗门上,竟然硬生生将钢铁门给撞开了,吓得扒着防盗门正看男女主角久别重逢的少女赶紧尖叫着往后退。 这番闹腾中,电视机里传来的“当秋天再来的时候,你要我笑着去爱去拥有……”显出了突兀的近乎于搞笑的色彩。 那个被唤作川川的少年,大概是为了避免撞到年轻女子的身上,硬生生拽着门锁折了个方向,往楼梯上冲了两步,半跪在企图护着周霏霏往后退的周小曼面前。 周小曼正在叮嘱女孩:“把耳朵堵上,闭着眼睛,我们等会儿再下去。” 此时她们进退两难。这边的住户基本上三世同堂,全家出动,光三四两层看热闹的人,就可以堵死了她们的后路。 川川愠红的面上显出了惨白。他的父母,他的家,连不相干的人碰到了,都不好意思听,不好意思看。 周小曼被川川吓了一跳。少年比她记忆里的样子要稚嫩一些,但嘴唇上方,已经冒出了绒绒细毛。 这是个小豹子一样的少年,古铜色的皮肤下,藏着的是一颗急于脱离困境的心。他的眼睛还清亮锐利,没有记忆里的萧索冷漠。 周小曼并不想看到川川在自己面前跪下。然而大约是他摔得太狠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旁边嘴上说着劝解话的人不少,却不曾有任何一人对他伸出援助之手。 姜黎总算突破重围,挤到了女儿面前。周文忠的步伐都要比她慢半步。她沉着脸,从周小曼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女儿。 周霏霏从眼缝中看到了妈妈,连忙强调:“我听姐姐的,捂着耳朵,没听也没看。” 被强调了功劳的周小曼空出了手,赶紧去扶川川。让她庆幸的是,身处窘境的少年没有迁怒到她身上,还礼貌地道了声谢。 他现在希望的,应该是所有看热闹的人统统消失吧。 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听母亲在大庭广众下哭诉自己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洗澡堂子出卖女人最原始的资本,而他的父亲,就守在门口等妻子“下班”。也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在母亲如此挣钱买下出租车牌照后,他开车发财了,就拿妻子的付出当成不贞的把柄。 周小曼只简单说了句:“你去医院看一下膝盖吧,最近都别干让膝盖吃力的事。” 她没有等川川回答。她的印象中,这是话非常少的少年。这个人,曾经给过她前世少有的温暖回忆。 周文忠已经护着妻女走到了前面,等周小曼匆匆赶上时,他皱着眉头道:“少搭理这些人。” 周小曼轻松将垃圾袋丢进垃圾房,淡淡道:“他是我们学校的。” 周文忠一时间噎住了,憋了半天,才愤恨道:“学校里就没有好同学了?非得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真是自甘下贱。 最后一句话,因为妻女就站在前面不远,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种厌弃感却充斥着胸腔。果然是冯美丽生的蠢货,出了门就丢人现眼。 周小曼没有吱声,她照旧紧紧地贴到了周霏霏的身边,柔声道:“囡囡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周霏霏骄傲地挺起胸脯。她也是大人了,才不需要保护呢! 周小曼拿湿巾擦干净了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囡囡是小公主,姐姐会当骑士保护你的。” 姜黎微微皱了下眉头。她不动声色地揽住了女儿的脖子,将她带离了周小曼身边。 等到走出小区大门,她就开始跟女儿继续晚间对话。母女俩见到的汽车商店乃至别人牵着的猫狗,都是英文对话的材料。 周小曼在落她们半步远的地方。姜黎一直鼓励周霏霏表达自我,任何事情都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她不喜欢姜黎,但她得承认,这是个成功的女人,不仅拥有自己的事业,家庭也幸福美满。 其实这世间的对错本就模糊,谁是强者,谁就是对的。起码,人家活的比她滋润多了。 周小曼扯了扯嘴角,认真倾听姜黎引导女儿分析街边店铺的变迁。什么类型的店增多了,哪些店又在这几年间消失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偷听的人假装闲庭信步,却暗自竖着耳朵。她默默在心中大声说着答案,然后再和姜黎的提示做对比。旁听也是自我提升的方式。 慢慢来,一步步来,她总能不再害怕跟别人进行交流。 姜黎的目的地是市民公园,走路需要半个小时。平常他们或者散步,或者坐公交车,用几年的时间,差不多已经将这座城市各个地方走遍。这是姜黎的教育理念,女儿不仅要认识阳光下的这座城,也应该看到夜晚。 夏天的晚上,公园里比平常更加热闹些。各处都有摊贩,摆出来卖的基本都是些小玩具小饰品。周霏霏应着姜黎的要求,一个个指出各种商品的英文名称。 周小曼在边上听了,心底苦笑,很多名词,她闻所未闻。 她总以为是自己中学学校不如周霏霏,所以人生一步步走在下坡路上。可是现在的周霏霏才上小学四年级啊,她的英文水平就甩了自己好几条街。 不要自欺欺人了,其实你们的差距已经在无形中拉大到了,让你瞠目结舌的程度。 周霏霏看中了一个竹蜻蜓。周小曼主动掏出钱来买了两只,递了一只过去:“囡囡,咱们一起玩竹蜻蜓吧。” 她出门前,在房间抽屉里发现了钱包,还有些惊讶。待到想起一直到她知晓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前,姜教授夫妻都会定期给她零花钱时,周小曼百感交集。 那两位老人,其实对她始终心存善意。就算他们嘴上说着待她跟周霏霏一视同仁,却始终不自觉地区别对待,那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血浓于水。 婚礼上,男方家长通常会允诺,他们会将儿媳当成亲闺女一样看。但听这话的人,要是真傻不愣登的完全执行,多半是会被打脸的吧。 只是新娘子知晓自己并非公婆的女儿。当年的她却因为姜教授夫妻的坚持,一直到十五岁都不清楚自己的定位。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因为这个世界,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得到的评价可以截然相反。 周小曼转飞了竹蜻蜓,笑着看周霏霏:“囡囡,咱们比赛吧,看谁飞得远。” 周霏霏因为下楼的时候,周小曼护着自己,对这位姐姐生出了微妙的好感。刚才姐姐掏钱给她买竹蜻蜓时,大方爽快的样子也让她高兴。她骄傲地一抬小脑袋:“咱们来比赛!” 两人一路走,一路转着竹蜻蜓,笑闹个不停。中途起风了,周霏霏的竹蜻蜓飞到了周文忠身上。 因为距离远,加上又是周小曼主动跑过去帮周霏霏捡起竹片,周文忠想当然地以为肇事者是这个不识眉眼高低的大女儿。他立刻皱起眉头来训斥:“疯疯癫癫的,别闹你妹妹。” 周霏霏笑着跑过来跟姐姐道谢,笑容甜甜。 周小曼拿湿巾帮她擦着额上的汗,笑道:“好玩吧。夏天跑跑出出汗,其实挺舒服的。” 因为膝盖上的伤,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跑步了。原来迎风奔跑的感觉,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姜黎微微垂了下眼皮,帮女儿掖好头发,柔声道:“你玩儿吧,出汗排湿气,是该多动动。” 周小曼牵着周霏霏的手往前面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没事儿啦,爸爸听妈妈的。” 周霏霏的回复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即使上辈子跟这个妹妹相处的并不愉快,可周小曼依然愿意试一试。毕竟,她现在看到的,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两人一路比赛着,跑到了前面的梅子林。已经跟周小曼混熟了的周霏霏偷偷和她咬耳朵,之前梅子熟的时候,好多人过来采梅子呢。 周小曼也笑着压低声音问:“好吃不?” 周霏霏笑得天真:“不好吃,可酸可涩了。” 她的竹蜻蜓飞歪了,往梅林里面去了。周霏霏发出了一声遗憾的轻呼。 周小曼笑着将自己手里的竹蜻蜓递给她:“你玩吧,我去捡。你别干站着,动一动,不然蚊子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说着,她在小姑娘“你才细皮嫩肉呢”的娇嗔中,笑着去捡竹蜻蜓了。此处的白玉兰路灯坏了,只有矮小的绿色灯柱。她沿着竹蜻蜓飞去的方向找。公园里几乎可以算得上沸反盈天了,她倒是并不担心安全问题。 周小曼在梅树的枝丫上发现了竹蜻蜓,但她此时块头差一些,够不着。 周霏霏在鹅卵石小路上喊:“姐姐,你找到没有?” 周小曼灵机一动,她是够不到竹蜻蜓,她可以把周霏霏给抱起来,利用两人身高的叠加将竹蜻蜓拿下来啊。 小姑娘笑嘻嘻地被举高高,手一挥,竹蜻蜓倒是掉下来了。但今晚风大,轻飘飘的竹片又被卷着掉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周小曼放下了笑得脸通红的周霏霏,笑道:“行了,我去捡。你回大路上去,这边蚊子多。” 355|得失之间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人家的孩子, 即使喊一声外公外婆,不是亲生的,总不好指手画脚。当初同意女儿将三岁的周小曼带回来养,一是为了女儿家庭和谐着想,安抚女婿;二是两位老人当时正好从一线教学岗位上下来, 很有含饴弄孙的兴致。 可是养着养着, 姜家老两口就觉着养孩子不简单。后来有了亲外孙女囡囡, 自然不愿意在周小曼身上多耗费心神。但都已经开口接到城里来了,总不能再翻脸送回去吧。好在他们不缺养个孩子的钱, 不过多双筷子多个房间。至于教养问题, 女婿怕他们插手,其实他们更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姜教授夫妻之所以开口, 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天里, 周小曼这个便宜外孙女儿一直表达着对省实验中学的羡慕。更多的源自于老同事孙子对此事的异样眼神。 童乐奇怪周小曼为什么非得去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这种学校。除了实在没地方去的学生外,谁会去那儿啊! 曾教授则是笑得意味深长, 表示大的自然得给小的挪地方。 姜家老两口尴尬不已,心中隐隐的, 生出了对周文忠的怨怼。他们是已经退下来了,但给自己外孙女找个好初中, 还不是什么麻烦事。哪里需要特地去占周小曼的便宜。舍其文轩窃敝舆,舍其锦绣取邻褐。没的显得他们多求着这入学名额一样。 还轮不到女婿施舍他们的地步。 周文忠从台湾回来的当天晚上, 昔日的恩师, 现在的岳丈, 就将他叫进了书房,轻描淡写地说了准备帮助周小曼转学的事。 满头银发的老人面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笑,像是随口提起:“囡囡上初中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这点儿老面子,我还是有的。” 周文忠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嗫嚅了许久才语气坚定地表示,不用再麻烦了。小曼已经上初三了,最后一年没必要再折腾。 第一句话出了口,后面就没那么艰难,已经升到高级工程师职称的男人面上显出了平素的温文尔雅。他朝岳父露出言辞诚恳的神色:“爸,你跟妈对囡囡的心意是你们的心意。我这个做父亲的,总得把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给囡囡。” 姜教授没有再勉强。周小曼始终不是他的血脉,他不好多干涉女婿对这个孩子的教养。他也要考虑女婿的面子问题。 周小曼在体操队这一个多月的集训生涯,过的相当不错。严谨的作息规律、每天高负荷的运动以及清淡营养的饮食,让她的睡眠质量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她不仅瘦了十斤,而且神采奕奕。 集训结束的当天,周小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少女,竟然真的是自己。她重生回来以后,原本以为自己的状态已经足够好了。但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可以像吸足了饱饱的精气神一样,整个人都是这般丰盈饱满。 薛教练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满意地点头,这才是周小曼应该有的样子。 周小曼收拾好了行李拎下楼,准备去校门口坐车。等到楼下时,她碰见了孟超。 这个男孩子从她集训第一天开始,就时不时找机会过来跟她说两句话。 周小曼每次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一经过门口,总能听到一阵笑闹声。因为孟超每天结束训练第一件事,就是冲去食堂,好守在食堂门口的位置上等周小曼。 这人也是傻气,连饭都不打,就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光盯着食堂门口看。见了周小曼,他立刻特别热情地没话找话说。 周小曼觉得有些好笑。有时候,她会回应少年的招呼,对他点点头,这人就忙不迭地凑上来跟她一起打饭。有时她就假装没听见,跟着体操队的其他人一块往里面走。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是新鲜的。 上辈子周小曼谈过恋爱。那个从入职第一天就拼命追求她的人,在发现了她只是一个伪富家女,根本就不会有一套房子作为陪嫁后,立刻转移了追求目标。他还委屈不已,觉得她是骗婚,白瞎了他一个有大好市场的优质青年。 周小曼并不怨恨那个男朋友。世人总要有执着的东西。有人贪财,有人好色,声色犬马,都是人的本性。 孟超一见周小曼就咧开嘴巴笑,一口白牙在光线昏暗的宿舍楼大厅显得分外显眼。他特别热情主动地想要伸手接过周小曼的行李,被她婉言谢绝了。他想送周小曼回家,也没获得同意。可怜的篮球少年只能陪着周小曼到学校门口去坐公交车,然后眼巴巴地看着17路车绝尘而去。 周小曼已经有六个多礼拜没有回过姜家小洋楼了。其实集训的时候,每个礼拜有一天休息时间,可她都用来去孙喆的工作室当平面模特了。也许她真有张令人见过就难以忘记的脸,嗯,用孙喆的话来说,那是张富有冲击力的脸。 孙喆跟她说过两回签模特儿公司的事,周小曼都以家人出门旅游没回来推诿了过去。好在孙喆对此也只是热心肠而已,她不积极,他也就不勉强。 这些日子,周小曼陆陆续续地挣了差不多三千块钱。这已经是她以前一个半月的工资了。让她犯愁的是,她还没有身份证,要去银行存款的话还得拿户口本。她没有信心从家里偷出来。这钱,她只能随身带着。希望黎教授不会对她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主动帮她整理房间吧。 结果这隐忧是没了,但周小曼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工人小区。因为她在姜家小洋楼吃了闭门羹。姜教授夫妻陪着女儿外孙女去欧洲旅游没回来。 周文忠以一种极其自豪的语气宣布,囡囡自己制定了欧洲游攻略。作为奖励,攻略上演了现实版。 周小曼木然地迎接了周文忠鄙夷的眼神。在过往的岁月中,她曾经无数次承受着这样的压力。将起跑线差了好几圈的孩子摆在一起比较。赢了她不会被赞赏,周文忠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证明她有着天然的优势,最起码,她大了五岁。输了的话,不过是让周文忠对她的论断更加笃定,她就是个窝囊无能的垃圾。 “马上要开学了。你自己在家收收心,好好学习。成天就知道瞎玩,我都没脸带你去白老师面前报名。” 白老师那张脸,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 周小曼猛地抬起了头,捕捉到了周文忠眼底没来得及隐藏的得意洋洋。不,他是根本不想隐藏他满满的恶意。 她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姜教授夫妻跟他说了,准备帮她转学的事情。但是这个人拒绝了。他们去欧洲旅游,其实就是置身事外,表明了不会再管她的事。 她曾经以为姜教授夫妻是将她当成宠物来养的,管养不管教。可是现在她明白她高看了自己。起码人养宠物,只要相处久了,总会投入真感情,希望宠物生活的更好。 她还没有这样的资格。 为着她,跟女婿起争执,对姜教授夫妻来说,不值得。 有一瞬间,周小曼恨不得去厨房拿出一把刀,砍死周文忠。这个自私虚伪恶毒的男人!上下两辈子的怨恨积累在一起,她真想这个人死掉! 周小曼面上浮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她想问一句周文忠,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女儿看。可是她开不了口。他当然知道她是他的女儿,否则哪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将她当做试验品,操纵她的人生。 孩子,是父母天然的私有财产。 她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段话。为什么父亲对于她在学校受到欺凌这件事反应漠然?因为父亲认为她撒谎,所有的老师跟同学都说不过是同学之间的普通纠纷而已。她身上的淤青?噢,她不是一直练习体操嘛,受伤是正常事。 那张肥胖的脸迟疑地盯着电脑屏幕,颤巍巍地敲下一行字:除此以外呢? 对面的回复并不慢,大约一分钟以后,对话框里就浮现出一段漫不经心的文字: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内心深处希望她被殴打。那些父母没有教会孩子的道理,社会自然会让孩子学会。学校就是那个社会。也许是这位父亲没有办法亲自棍棒底下出孝子或者是他需要被认同,所以他期待着她被殴打。 周小曼闭上了眼睛。 这应该是她上大学以后,向隔壁寝室心理学专业的学姐咨询的结果。后来也是通过这位学姐的介绍,她开始进行心理治疗,她原本都要快好了。 没有用的,她当着周文忠的面揭露他虚伪的假面具,不会有任何成效。周文忠不是不知道她在学校里受到欺凌,他根本不在乎。或者说,他认定这些欺凌是理所当然,必须存在的,是她过于优渥的生活环境里亟需的磨砺。 这是怎样一个龌蹉的变态。而这个人,是她血缘上的父亲,她的监护人,可以轻而易举决定十四岁的她的人生。 周文忠如愿以偿从这个大女儿脸上看到了灰败的神色。他不允许周小曼耍小聪明,妄图通过姜教授夫妻来走捷径。他需要的不是走了捷径后的成功。 空气像是凝滞住了一样。周小曼艰难地压抑住了心中的魔鬼。她不能真的在周文忠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放把火烧了这间屋子。她恨这个男人,但这份恨不足以让她毁灭自己。她要好好活着,将上下两辈子的份一起活回来。 周文忠满意地看着这个大女儿耷拉着肩膀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心中隐晦的想法里,周小曼过于张扬跳脱了。她的高傲似乎在嘲笑他的卑微。同样是从底层进入优渥的生活,她怎么可以这样恬不知耻地理所当然。她为什么没有半点儿不自在跟自卑。 潜意识不用翻上心头,他就已经按照潜意识的指引,做出了打压周小曼的决定。 一走进房间,周小曼就毫无形象可言地瘫倒在了床上。如果薛教练看到了她现在的模样,肯定会愤怒于她缺乏美的意识,实在太没有形象管理的观念了。可是沮丧像潮水一样朝她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掉。 周文忠能阻止她的转学,就能阻止她参加全国艺术体操比赛。 大吼大叫,撕破脸皮,她也许可以获得一时的痛快。可是发泄过后呢?她是可以像李雪莲一样将一生都花费在“讨个公道上”,还是指望能够有谁站出来替她主持公道? 父母是第一监护人。 周小曼猛的睁开了眼,她想到了另一个有可能成为她监护人的大人,她的生母。 这一瞬间,渴望攫取了她的心。周小曼甚至来不及考虑更多的问题,她背着双肩包,急急忙忙出了家门。 周文忠已经回研究所去上班了。 周小曼顾不得在内心吐槽他特地赶回家,就为了更早几个小时让她知道噩耗。快到楼底下时,她被从后面窜出来的川川撞了一下,差点儿直接滚完最后一段楼梯。 头发跟刺猬一样的少年伸手拽了她一下,没有道歉,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周小曼惊魂未定。她不能受伤,十月份就是全国艺术体操的比赛。这个时候她要是摔到了哪里,还怎么上场参加比赛。周小曼在心底咒骂了一句,揉揉被拽痛的胳膊,闷头朝公交车站走。 她要去找她的生母冯美丽。 姜黎照旧只做她们母女的晚饭。 周小曼用剩下青菜跟木耳,做了汤面条,最后一颗蛋,她非常识相地让给了周文忠。 餐桌上是沉默的,与昨天的食不言不同,今晚的沉默带着死寂。周小曼心不在焉地捞着面条,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个萧索的背影。 上楼时,川川家的门是关着的,她不好过久停留,判断不出里面是否有争吵。 晚饭后的散步,因为姜黎情绪不高,取消了。周小曼忍不住焦灼起来,她借着丢垃圾的机会,下了一趟楼。 川川家又开始了拍桌子踢板凳,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男男女女吃瓜看热闹,拉架说笑。两个年轻的姑娘,还有扒着绿色防盗门缝隙看《薰衣草》,沉浸在美好的偶像剧氛围里不可自拔。日历似乎没有翻页,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没差别。 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 周小曼下意识地寻找川川的身影。她没看到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少年。也许他躲在房间里,暂时逃避着这份难堪。 一直到丢完垃圾,她才无意间看见废弃的凉亭里,似乎有人的身影。 周小曼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认出了川川。不知道是不是路灯惨淡的缘故,他的脸分外惨白。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因为晚风的方向,送到了周小曼的鼻端。她轻声道:“你受伤了。” 川川胳膊上的口子还在渗血,那是他爸拿酒瓶子砸他妈时,他拿身体挡了一下的结果。他妈趁机拿砧板敲了他爸的脑袋,一点儿亏也没吃。 少年嫌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多事,冷淡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周小曼沉默着,摸了摸口袋,确定下楼时带着的零花钱还在。她本来是准备趁机买瓶可乐的。家里可乐这回都搬到周家村去了。 她看了眼川川,低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她去药店买了药棉跟碘伏还有纱布胶带回来,轻声道:“其实你应该去医院。我借钱给你吧。” 川川活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周小曼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忍一下吧,我给你处理一下口子。我也没给别人处理过,效果不保证。” 川川奇怪地看着这个以前几乎没有交集的女孩。他知道她,机械厂子弟中学里唯一一个研究所职工的孩子。每天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连走路的姿势都露着一股“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的味儿。 他本来想拒绝的,可看到对方眼中那种说不出的萧索意味,到嘴边的话却神差鬼使地变成了:“你等一下,我们换个地方。不然被人看见,对你不好。” 川川带着周小曼来到了厂区的小公园。比起小区,这里的路灯更暗淡,人迹罕至。 他们坐在小亭子的台阶上,周小曼帮川川处理了胳膊上的伤口。她没有谦虚,给川川用碘伏跟药棉消毒口子时,对方疼得差点儿没一把将她推开。然而纵使笨拙,周小曼还是完成了止血包扎工作。 她将剩下的药棉跟碘伏塞给川川:“要是后面不出血了,接下来两天,你自己消毒就好,连纱布都不用盖了。” 川川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周小曼,冷笑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带你到这里来,你就过来了。” 难怪这姑娘在学校的名声不怎么好。 周小曼茫然了片刻。这里她认识。上辈子川川也带她来过这里。 那时她上高中,大年三十晚上,从周家村跑了出来。周文忠夫妻带着周霏霏还有姜教授夫妻,去国外旅游过年了。她没有钥匙,不得家门而入。天地茫茫,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漫天的烟火,那么璀璨那么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然而热闹是他们的,与她无关。 属于她的,只有彻骨的寒意跟无处为家的恓惶。 川川当时蹲在小区的绿化带边上,脸上有伤。他喝着啤酒,将夹着火腿肠的面包施舍给了她。他带着她到了这个废弃的小公园,将剩下的啤酒倒在台阶上,一语不发。 更早以前,他在她被小混混打劫的时候,帮过她一回:“行了,这我邻居,兔子不吃窝边草。” 大约是她的迷茫打动了川川,后者不再咄咄逼人,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就这么爱管闲事?” 周小曼笑了一下,答非所问:“我傍晚回家时,看到你出小区了。” 川川抬头看星空,闷声道:“给我爸买酒去了。” 周小曼点点头:“嗯,他们好像又吵架了。” 川川烦躁地想抓头发,结果扯动了胳膊上的口子,疼得他“嘶”了一声。 周小曼无声地笑了,好心地劝他:“你别动了,不然又要渗血了。” 川川愤恨道:“早晚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周小曼点点头:“早晚有一天,我也会离开。” 川川嗤笑起来:“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就是无病呻吟。爸妈逼你们多弹一个小时的钢琴,就好像天塌了一样。” 周小曼也笑了:“我不会弹钢琴,我没学过。” 川川被噎住了,转而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周小曼叹了口气:“我想买一栋房子,最好是别墅,我喜欢宽敞的地方。最起码的,我先得想办法离开这所学校。” 川川冷笑:“也是,鹤立鸡群格格不入。你跑去我们学校显摆什么。你这种人,怎么会看上我们那种垃圾学校。” 周小曼一时间茫然,她无法跟川川解释,她为什么非要转学。她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遭遇了什么,只是心中那个声音一直在催促她远离。 她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那么你呢,你离开准备去哪里?” 川川咒骂了一声,已经不耐烦跟周小曼交谈下去,只含混应付着,他想去海上。 周小曼点点头:“嗯,那你得先去学航海吧,不然总不能靠自己游泳去大海。” 川川觉得这女的真是怪胎,完全没有办法跟她讲话。他觉得自己在女孩子面前应该有风度,不好拉下脸来破口大骂。 好在周小曼也没有深聊下去的打算,她丢下一句:“川川,你别放弃。我想看看,这辈子,你会活成什么样儿。” 最起码,不应该跟上辈子一样,背负着一条人命,四处逃窜吧。 周小曼的记忆是破碎的,她记不清川川究竟是为什么会出人命官司。只知道,后面很久,川川都是失足少年的代表人物。 回去之前,周小曼去小区门口买了酸梅汤跟凉粉。 她上楼,招呼周霏霏过来吃点儿:“我在店里买的,做东西的师傅都戴着帽子口罩呢,挺干净的。囡囡,你吃点儿吧。晚饭你吃的太少了。” 356|面试机会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背靠着硬邦邦的椅背, 闻着对面飘来的泡面味儿,默默地安慰自己,就当是顺便洗了个桑拿,出汗排毒养颜减重。 冯美丽在她的记忆中,有张蜡黄憔悴的脸。她明明跟姜黎一般年纪, 可看上去足以当姜黎的母亲。 周小曼记得那一回, 冯美丽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多话。又是埋怨她怎么跑来了, 让她爸爸知道了会不高兴,又是偷偷抹眼泪。最后临走的时候, 这个看着就知道生活状态不算好的女人, 还小心翼翼地给她塞了五百块钱,让她多买两件好衣服。是大姑娘了, 上大学了, 需要好好打扮打扮。 后来,后来周小曼再去找冯美丽的时候, 城中村的租户已经来了一批又换走了另一批。周小曼好容易寻到了房东,结果房东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搬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 周小曼心中是有怨气的。冯美丽明明有她宿舍的电话号码,为什么搬家不能通知一下她。她又没想要问冯美丽拿钱。 隔了许久以后, 周小曼终于忍不住,找去了冯家。可惜那时候冯家村拆迁了, 她孤身一人, 想要找人实在艰难。那天她的膝盖疼得厉害, 她看着空空荡荡的废墟,忍不住坐在了树桩上,抱住了膝盖。她真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周小曼一时间甚至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她迟疑着,被后面的乘客挤下了火车。 记忆长了腿,拽着她往前走。她穿过了尘土飞扬的街道,走过了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柏油马路。她越过了一大片建筑工地,终于走到了城中村前面。 眼前看到的一切,如她记忆中一般的脏乱。路边有个小孩子,脸上脏兮兮的,正蹲着解大便,手里还拿着块饼在啃。 周小曼本能地一阵反胃。她甚至突然间没有勇气再往前面走下去。正值盛夏的午后,城中村并不热闹,可寥寥无几的租户投到她身上的目光,依然尖锐地标注出她是外来人的身份。 这种差异不是来自于她的穿着打扮。她身上穿着的是最普通的运动衫,批发市场二十块钱一套的廉价货。可她站在那里,常年艺术体操训练塑造出来的体型与站姿,就标榜着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周小曼恍然明白了周文忠为什么不支持她练习艺术体操。不是搞体育的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是这些额外的发展分,不符合她一个小土妞的设定。 精分的王八蛋! 她在心底狠狠地咒骂着这个神经病。强烈的怨恨与不甘,让她鼓足了勇气朝记忆里生母的住处走去。 这边除了一条宽一点儿的主道以外,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间距都非常狭窄。村民们见缝插针加盖着房屋,这里是现实版的《功夫》场景。 周小曼以为自己会迷路,难以在这种蜘蛛网一般的地方准确地找到那间阴暗潮湿的农民房。可是没用多久,她就走到了灰色的三层小楼前。她的生母冯美丽现在应该就住在这里。 找到了地方,周小曼却踟蹰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上门去打扰。上辈子,她找到生母时,母亲是带着她去外面的茶餐厅吃饭的。那个时候,母亲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在茶餐厅里点单。 她没有跟继父继兄打照面。也许母亲根本不希望她出现在新家人面前。 周小曼直到此时,一腔激愤冲击着的脑袋才慢慢冷静下来。她鲁莽了。现在的她,即使找到了生母,又能怎样?她要求生母要回自己的抚养权?呵,且不说周文忠肯不肯给。就是生母,也未必想要她回去吧。 再是理解生母的无奈跟不容易,周小曼也难以释怀当年母亲抛下自己的事实。她对母亲而言,是个累赘。 周小曼近乎于冷酷地评估起自己在生父跟生母两边的生活质量。 跟周文忠一起生活,最起码的是衣食无忧,有学上。 可到了母亲这头,情况就难说了。且不说城中村的生活环境脏乱差,首先上学就是个大问题。她的继兄,在老家读完小学后跟着父母到这边,就没有再读初中了。户口不在当地,想要上学,得交好大一笔借读费。 周小曼不想成为母亲的负担。 她深深地看了眼油漆斑驳掉落的木门,默默地转过了身体。她妈不容易,生活给了她妈太多的苦,她不怨她妈。 周小曼转身的时候,恰好正对了狭窄的巷子。那里面传来一阵叫喊声,然后冲出一道她来不及看清的黑影,直直撞到了她的腿上。她吓得“嗷”了一声,本能地一个侧翻避开,那黑影已经冲了过去。后面追着一群操着方言叫骂的人。 大肥猪终于被堵在了巷子口,周小曼也被人群堵在了大门上,不得动弹。 满身油汗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追过来,拿着根一头倒弯钩的小拇指般大小的尖利铁器,那钩子一下子就穿过了猪的皮肉,钩住了肥猪的喉咙。吃痛的猪拼命想往后挣扎,却被男人拽着铁钩死死拉住。 也许是尖钩钩住了喉咙的缘故,猪怕越挣扎钩子就刺的越深,中年屠夫一人竟然就制住了这头肥猪。 周小曼蓦然想到了贝多芬的名言:扼住命运的咽喉。用在此处,是那般滑稽,却又分外贴切。 中年屠夫骂了句:“日你个球!妈卖比,还敢跑!” 另一个相貌跟他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男人,骂骂咧咧地操起把尖刀,一刀捅进了猪脖子。鲜血随着出刀的动作,喷涌而出,大约是因为喷射的太急,甚至还带着血沫。 周小曼吓得“啊”的一声尖叫,面色惨白地钉在原地,连动都动不了了。 那血足足喷了好几分钟,原本力大无穷的肥猪才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它倒下以后,又奋力挣扎了一阵,最终不甘心地断了气。 一直到死,它连嘶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旁边有人看得意犹未尽,满脸醉酒般的酡红,咂着嘴道:“这不出声音来,总是少了个味儿。” 立刻有人驳斥:“行了啊,叫得瘆人得慌,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才好。” 周小曼浑身打着哆嗦,炎炎烈日都没办法驱赶她从心底发出的惊恐与寒冷。她想,她是没有办法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下去的。 杀猪匠家的女主人看了于心不忍,关切地问了句这个模样陌生的姑娘:“你没事儿吧。” 一句话出口,打了照面的两人都愣住了。 周小曼知道自己长得像生母年轻时候的模样,这也是周文忠对她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眼前的这张脸,比她记忆中要年轻一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饱满丰润的。即使布满了皱纹斑点,但脸的大轮廓还在,依稀可以辨认出年轻时的风采。 勾着猪喉咙的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黄绿色的浓痰,扯着脖子叫骂:“冯美丽,水烧好没有,别整天闲得逼逼。” 女人慌乱地应了一声:“烧好了,烧好了。” 她眼睛盯着周小曼,瞬也不瞬。母女俩明明没有提一个字,却都在用眼神询问“是你吗?” 肥猪被放干净了血水,然后烫猪毛,接着开膛破肚,被买主迅速分走。 周小曼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恐与恶心交织在一起,她忍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因为艺术体操运动员的饮食结构要求,她重生以来,还没有碰过猪肉。 冯美丽不安地看着这个个头已经有她高的女儿。是的,她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她女儿,她唯一的骨血。 杀完猪的父子俩骂了一句什么,年长的男人丢下一句话,带着儿子去吃饭喝酒了。他今天杀的这最后一头猪,就是为着村里有人办流水席。 围观看热闹的人也哄笑着散开了,被招呼去吃孙子的满月酒。 周小曼垂着脑袋,捏紧了自己背着的双肩包。她犹豫着,要不要随着人潮一并散去。 冯美丽心情忐忑,悄悄觑着女儿。她有种难言的羞耻,觉得自己不堪的模样暴露在了女儿面前。女儿不愿意转头看她,她也不敢强行要求。 周小曼咬着下嘴唇,半天才嗫嚅出一句:“我不怪你。” 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她的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了。是的,理智告诉她不要怨怼。可是情感上,她还是难受。她挣扎了一圈,依然跟那只被钩子钩住了喉咙的肥猪一样,无处可使劲,只能眼睁睁地接受被屠宰的命运。 冯美丽将她拉进了家门,三层小楼最下面的一间,阴暗潮湿,大白天的都没有什么光线。外头不到八个平方大的地方,身兼了厨房跟客厅的重任,还摆着夫妻俩的床,里面是继子的房间。 周小曼漠然地想,就是继父跟继兄愿意接收她,她也没有睡觉的地方。 冯美丽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簌簌往底下掉。她哽咽着,像是怨怼又像是认命:“你怎么知道啦?你爸不是说好了么,就让你认在姜家的名下。你妈我没用,给不了你好日子过啊。小满啊,你是不是在那边受气了,被人欺负了?” 周小曼几乎又要落泪。是的,她最早的名字叫小满,因为她是小满那天生的。后来进了城落户口,姜教授夫妻嫌弃这个名字不像话,才改成小曼的。 前世今生,除了妈妈,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 周小曼背靠着硬邦邦的椅背,闻着对面飘来的泡面味儿,默默地安慰自己,就当是顺便洗了个桑拿,出汗排毒养颜减重。 冯美丽在她的记忆中,有张蜡黄憔悴的脸。她明明跟姜黎一般年纪,可看上去足以当姜黎的母亲。 周小曼记得那一回,冯美丽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多话。又是埋怨她怎么跑来了,让她爸爸知道了会不高兴,又是偷偷抹眼泪。最后临走的时候,这个看着就知道生活状态不算好的女人,还小心翼翼地给她塞了五百块钱,让她多买两件好衣服。是大姑娘了,上大学了,需要好好打扮打扮。 后来,后来周小曼再去找冯美丽的时候,城中村的租户已经来了一批又换走了另一批。周小曼好容易寻到了房东,结果房东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搬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周小曼心中是有怨气的。冯美丽明明有她宿舍的电话号码,为什么搬家不能通知一下她。她又没想要问冯美丽拿钱。 隔了许久以后,周小曼终于忍不住,找去了冯家。可惜那时候冯家村拆迁了,她孤身一人,想要找人实在艰难。那天她的膝盖疼得厉害,她看着空空荡荡的废墟,忍不住坐在了树桩上,抱住了膝盖。她真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周小曼一时间甚至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她迟疑着,被后面的乘客挤下了火车。 记忆长了腿,拽着她往前走。她穿过了尘土飞扬的街道,走过了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柏油马路。她越过了一大片建筑工地,终于走到了城中村前面。 眼前看到的一切,如她记忆中一般的脏乱。路边有个小孩子,脸上脏兮兮的,正蹲着解大便,手里还拿着块饼在啃。 周小曼本能地一阵反胃。她甚至突然间没有勇气再往前面走下去。正值盛夏的午后,城中村并不热闹,可寥寥无几的租户投到她身上的目光,依然尖锐地标注出她是外来人的身份。 这种差异不是来自于她的穿着打扮。她身上穿着的是最普通的运动衫,批发市场二十块钱一套的廉价货。可她站在那里,常年艺术体操训练塑造出来的体型与站姿,就标榜着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周小曼恍然明白了周文忠为什么不支持她练习艺术体操。不是搞体育的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是这些额外的发展分,不符合她一个小土妞的设定。 精分的王八蛋! 她在心底狠狠地咒骂着这个神经病。强烈的怨恨与不甘,让她鼓足了勇气朝记忆里生母的住处走去。 这边除了一条宽一点儿的主道以外,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间距都非常狭窄。村民们见缝插针加盖着房屋,这里是现实版的《功夫》场景。 周小曼以为自己会迷路,难以在这种蜘蛛网一般的地方准确地找到那间阴暗潮湿的农民房。可是没用多久,她就走到了灰色的三层小楼前。她的生母冯美丽现在应该就住在这里。 找到了地方,周小曼却踟蹰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上门去打扰。上辈子,她找到生母时,母亲是带着她去外面的茶餐厅吃饭的。那个时候,母亲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在茶餐厅里点单。 她没有跟继父继兄打照面。也许母亲根本不希望她出现在新家人面前。 周小曼直到此时,一腔激愤冲击着的脑袋才慢慢冷静下来。她鲁莽了。现在的她,即使找到了生母,又能怎样?她要求生母要回自己的抚养权?呵,且不说周文忠肯不肯给。就是生母,也未必想要她回去吧。 再是理解生母的无奈跟不容易,周小曼也难以释怀当年母亲抛下自己的事实。她对母亲而言,是个累赘。 周小曼近乎于冷酷地评估起自己在生父跟生母两边的生活质量。 跟周文忠一起生活,最起码的是衣食无忧,有学上。 可到了母亲这头,情况就难说了。且不说城中村的生活环境脏乱差,首先上学就是个大问题。她的继兄,在老家读完小学后跟着父母到这边,就没有再读初中了。户口不在当地,想要上学,得交好大一笔借读费。 周小曼不想成为母亲的负担。 她深深地看了眼油漆斑驳掉落的木门,默默地转过了身体。她妈不容易,生活给了她妈太多的苦,她不怨她妈。 周小曼转身的时候,恰好正对了狭窄的巷子。那里面传来一阵叫喊声,然后冲出一道她来不及看清的黑影,直直撞到了她的腿上。她吓得“嗷”了一声,本能地一个侧翻避开,那黑影已经冲了过去。后面追着一群操着方言叫骂的人。 大肥猪终于被堵在了巷子口,周小曼也被人群堵在了大门上,不得动弹。 满身油汗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追过来,拿着根一头倒弯钩的小拇指般大小的尖利铁器,那钩子一下子就穿过了猪的皮肉,钩住了肥猪的喉咙。吃痛的猪拼命想往后挣扎,却被男人拽着铁钩死死拉住。 也许是尖钩钩住了喉咙的缘故,猪怕越挣扎钩子就刺的越深,中年屠夫一人竟然就制住了这头肥猪。 周小曼蓦然想到了贝多芬的名言:扼住命运的咽喉。用在此处,是那般滑稽,却又分外贴切。 中年屠夫骂了句:“日你个球!妈卖比,还敢跑!” 另一个相貌跟他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男人,骂骂咧咧地操起把尖刀,一刀捅进了猪脖子。鲜血随着出刀的动作,喷涌而出,大约是因为喷射的太急,甚至还带着血沫。 周小曼吓得“啊”的一声尖叫,面色惨白地钉在原地,连动都动不了了。 那血足足喷了好几分钟,原本力大无穷的肥猪才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它倒下以后,又奋力挣扎了一阵,最终不甘心地断了气。 一直到死,它连嘶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旁边有人看得意犹未尽,满脸醉酒般的酡红,咂着嘴道:“这不出声音来,总是少了个味儿。” 立刻有人驳斥:“行了啊,叫得瘆人得慌,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才好。” 周小曼浑身打着哆嗦,炎炎烈日都没办法驱赶她从心底发出的惊恐与寒冷。她想,她是没有办法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下去的。 杀猪匠家的女主人看了于心不忍,关切地问了句这个模样陌生的姑娘:“你没事儿吧。” 一句话出口,打了照面的两人都愣住了。 周小曼知道自己长得像生母年轻时候的模样,这也是周文忠对她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眼前的这张脸,比她记忆中要年轻一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饱满丰润的。即使布满了皱纹斑点,但脸的大轮廓还在,依稀可以辨认出年轻时的风采。 357|片场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文忠自觉愧对了妻子, 却不好这时候再把大女儿叫回头,只能安抚地揽着妻子的肩头。 然而大约是天气太热了,妻子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略微侧了下身子,与他保持了一个台阶的距离。 楼下传来的防盗门撞击声跟男女对骂,成功地解救了这尴尬的一家人。 周小曼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跟周霏霏真的没什么感情, 压根没话找话。毕竟在周文忠一再宣称他所有奋斗的一切, 都属于小女儿时, 这个异母妹妹也理所当然。 周小曼没有立场指责周霏霏,但要说她对这姑娘有多少好感, 那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走到三楼时, 叫骂声就非常清晰了。女的骂男的吃软饭,还敢拿她挣的钱去养狐狸精。男的反唇相讥, 骂她不守妇道, 给他戴绿帽子。 还有人从三楼房里冲出来,嘴里喊着“哎呦呦, 老哥老嫂,表吵表吵啦。” 劝架者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急于看好戏, 来打发这个无聊的夏夜的心。另一家住户更是全家老小出动,一人手里捧着一瓣西瓜, 一边吃一边往吵架的二楼走。 周小曼直接搂着周霏霏进怀,沉声道:“别听, 脏了耳朵。” 她的记忆里, 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机械厂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便日薄西山。本以为可以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交代在厂里的职工们, 基本都成了没头的苍蝇。有技术有能耐挣得到钱的,赶紧另寻了门路,早早搬走。留在老厂区的,多半生活不如意。怼天怼地怼社会,成本太高目标太大反而无从下手。喝酒骂街打老婆孩子,倒是实打实的男儿雄风。 端着技术饭碗的研究所工程师们,从心底看不起这些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的下岗工人。据说当年工人阶级老大哥时,同在一个系统的研究所职工没少受老大哥们的气。一连两任所长都是倒在了机械厂革.命骨干的批.斗下,好几年的研究成果也被用来为社会主义添把火了。 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当然,更切实一点儿,是工程师们嫌弃小区原先的主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配置相当不错的小区环境。搞得一团糟。 周文忠眉头紧锁。他厌恶这些粗鲁蛮横的家伙,从骨子里淌出来的,就是没教养的血。男的窝囊,女的跋扈,令他浑身难受。 楼梯口上,已经围了一堆吃西瓜吮冰棒的看热闹的人。 有人一边劝架一边抽空点评吵架现场。 有年轻的女人笑着伸头透过老式的绿色防盗门,看客厅里的黑白电视机。哎呦,《薰衣草》开始放了。还是装了有线电视好,我们家的电视压根就看不清楚。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还讨论起来剧情。 原本沉闷无聊的夏夜,一下子竟然无比生动活泼了起来。 甩门而出的男人大约是觉得被指责抛弃妻儿,很没面子。他干脆跳起脚来叫骂:“这还不晓得是不是我的种呢!” 女人拍着桌子,又哭又闹:“你嫌我了,你个龟儿子也有脸嫌弃老娘!当年厂里不要你,你连个屁都不放,就晓得在家里躺尸。老娘不想办法出去挣钱,饿死你们爷儿俩啊!你们有没有良心?川川,你个死人啊!这个龟儿子骂你杂种,你是不是他的种啊。” 说话间,看似瘦小的女人已经一把拽着一直躲在房间里的儿子,直接推了出去。块头比爹妈都高的少年重重的撞到了防盗门上,竟然硬生生将钢铁门给撞开了,吓得扒着防盗门正看男女主角久别重逢的少女赶紧尖叫着往后退。 这番闹腾中,电视机里传来的“当秋天再来的时候,你要我笑着去爱去拥有……”显出了突兀的近乎于搞笑的色彩。 那个被唤作川川的少年,大概是为了避免撞到年轻女子的身上,硬生生拽着门锁折了个方向,往楼梯上冲了两步,半跪在企图护着周霏霏往后退的周小曼面前。 周小曼正在叮嘱女孩:“把耳朵堵上,闭着眼睛,我们等会儿再下去。” 此时她们进退两难。这边的住户基本上三世同堂,全家出动,光三四两层看热闹的人,就可以堵死了她们的后路。 川川愠红的面上显出了惨白。他的父母,他的家,连不相干的人碰到了,都不好意思听,不好意思看。 周小曼被川川吓了一跳。少年比她记忆里的样子要稚嫩一些,但嘴唇上方,已经冒出了绒绒细毛。 这是个小豹子一样的少年,古铜色的皮肤下,藏着的是一颗急于脱离困境的心。他的眼睛还清亮锐利,没有记忆里的萧索冷漠。 周小曼并不想看到川川在自己面前跪下。然而大约是他摔得太狠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旁边嘴上说着劝解话的人不少,却不曾有任何一人对他伸出援助之手。 姜黎总算突破重围,挤到了女儿面前。周文忠的步伐都要比她慢半步。她沉着脸,从周小曼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女儿。 周霏霏从眼缝中看到了妈妈,连忙强调:“我听姐姐的,捂着耳朵,没听也没看。” 被强调了功劳的周小曼空出了手,赶紧去扶川川。让她庆幸的是,身处窘境的少年没有迁怒到她身上,还礼貌地道了声谢。 他现在希望的,应该是所有看热闹的人统统消失吧。 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听母亲在大庭广众下哭诉自己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洗澡堂子出卖女人最原始的资本,而他的父亲,就守在门口等妻子“下班”。也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在母亲如此挣钱买下出租车牌照后,他开车发财了,就拿妻子的付出当成不贞的把柄。 周小曼只简单说了句:“你去医院看一下膝盖吧,最近都别干让膝盖吃力的事。” 她没有等川川回答。她的印象中,这是话非常少的少年。这个人,曾经给过她前世少有的温暖回忆。 周文忠已经护着妻女走到了前面,等周小曼匆匆赶上时,他皱着眉头道:“少搭理这些人。” 周小曼轻松将垃圾袋丢进垃圾房,淡淡道:“他是我们学校的。” 周文忠一时间噎住了,憋了半天,才愤恨道:“学校里就没有好同学了?非得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真是自甘下贱。 最后一句话,因为妻女就站在前面不远,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种厌弃感却充斥着胸腔。果然是冯美丽生的蠢货,出了门就丢人现眼。 周小曼没有吱声,她照旧紧紧地贴到了周霏霏的身边,柔声道:“囡囡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周霏霏骄傲地挺起胸脯。她也是大人了,才不需要保护呢! 周小曼拿湿巾擦干净了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囡囡是小公主,姐姐会当骑士保护你的。” 姜黎微微皱了下眉头。她不动声色地揽住了女儿的脖子,将她带离了周小曼身边。 等到走出小区大门,她就开始跟女儿继续晚间对话。母女俩见到的汽车商店乃至别人牵着的猫狗,都是英文对话的材料。 周小曼在落她们半步远的地方。姜黎一直鼓励周霏霏表达自我,任何事情都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她不喜欢姜黎,但她得承认,这是个成功的女人,不仅拥有自己的事业,家庭也幸福美满。 其实这世间的对错本就模糊,谁是强者,谁就是对的。起码,人家活的比她滋润多了。 周小曼扯了扯嘴角,认真倾听姜黎引导女儿分析街边店铺的变迁。什么类型的店增多了,哪些店又在这几年间消失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偷听的人假装闲庭信步,却暗自竖着耳朵。她默默在心中大声说着答案,然后再和姜黎的提示做对比。旁听也是自我提升的方式。 慢慢来,一步步来,她总能不再害怕跟别人进行交流。 姜黎的目的地是市民公园,走路需要半个小时。平常他们或者散步,或者坐公交车,用几年的时间,差不多已经将这座城市各个地方走遍。这是姜黎的教育理念,女儿不仅要认识阳光下的这座城,也应该看到夜晚。 夏天的晚上,公园里比平常更加热闹些。各处都有摊贩,摆出来卖的基本都是些小玩具小饰品。周霏霏应着姜黎的要求,一个个指出各种商品的英文名称。 周小曼在边上听了,心底苦笑,很多名词,她闻所未闻。 她总以为是自己中学学校不如周霏霏,所以人生一步步走在下坡路上。可是现在的周霏霏才上小学四年级啊,她的英文水平就甩了自己好几条街。 不要自欺欺人了,其实你们的差距已经在无形中拉大到了,让你瞠目结舌的程度。 周霏霏看中了一个竹蜻蜓。周小曼主动掏出钱来买了两只,递了一只过去:“囡囡,咱们一起玩竹蜻蜓吧。” 她出门前,在房间抽屉里发现了钱包,还有些惊讶。待到想起一直到她知晓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前,姜教授夫妻都会定期给她零花钱时,周小曼百感交集。 那两位老人,其实对她始终心存善意。就算他们嘴上说着待她跟周霏霏一视同仁,却始终不自觉地区别对待,那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血浓于水。 婚礼上,男方家长通常会允诺,他们会将儿媳当成亲闺女一样看。但听这话的人,要是真傻不愣登的完全执行,多半是会被打脸的吧。 只是新娘子知晓自己并非公婆的女儿。当年的她却因为姜教授夫妻的坚持,一直到十五岁都不清楚自己的定位。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因为这个世界,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得到的评价可以截然相反。 358|我的朋友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川川不耐烦地甩着胳膊, 低斥道:“你别发神经!人家又没惹你。” 程明明简直要跳起来了:“她都勾引你了,怎么叫没惹我?!成天端着,好像多高贵的样子,不过就是烂货一个,就会装!” 川川拽着她去走廊, 低吼道:“你闭嘴, 你还想不想有钱看电影了?” 周小曼沉浸在回忆里, 如坠冰窟。从一开始的孤立到后面的霸凌。她跟游魂一样,在学校里被不断地欺负。零花钱被抢走, 被逼着给同桌写作业, 走在路上被突然推倒,伴随着欺辱的, 是旁观者快活的笑。 那一幅幅画面仿佛活了一样, 即使她不闭上眼睛,它们也会不怀好意地狞笑着, 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穿着印有“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字样校服的少女,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 两个女生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旁边人围观起哄,不时有人大声叫好“扇狠点儿, 让她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有老师经过,被告知他们在玩游戏后, 就漫不经心地走了。 同样是这个少女, 穿着棉服, 被拽到厕所里,强行压在水龙头上冲洗脑袋。班主任过来用卫生间,她们说她头上掉了鸟屎,她们帮她清洗。班主任恶心地皱皱眉,走了。 历史课上,老师说明朝严嵩父子的轶事,说到严世蕃吐痰,必定要吐在赤身裸.体的美貌侍女的口中,称为“美人盂”。下课后,一堆人围着她,强迫她跪在教室后面,掐着她的下巴张开嘴,全班人都笑嘻嘻地往她嘴里吐痰。 她向老师求助,老师调查的结果是她在撒谎,所有人都说没这回事。 她哭着找姜黎,可不等她开口诉说遭遇,姜黎先态度冷淡地告诉她,她的事情,由她爸爸处理。 姜教授夫妻眼睛全在周霏霏身上,得意于小公主拿了芭蕾舞比赛的奖牌,书法作品也被送到日本去参展了。周小曼的话才刚开口,黎教授就笑着表示,她爸爸会负责好她的教育问题。 周文忠只会骂她,呵斥她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博取大人的关注。好端端的在学校里上课,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只有一到她身上,永远那么多事。如果真有人对她不友善,也是她不懂得如何跟人好好相处。她应该做的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去好好自我反省,掌握与人相处的技巧。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帮她。 专家振振有词地说,那些校园霸凌事件的受害者集中特点是:胆小怯懦没有朋友,缺乏与同龄人沟通相处的技巧。 多么完美的特点总结啊。谁让你有这些特质的。 为什么你被挑中成为被欺凌的对象,肯定是你有哪里做错了。要么你穿错了衣服,要么是你选错了发型,总之,你肯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世界是多么的公平公正,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哈哈,多么美好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为什么还需要法律警察,还需要司法机关呢!老天爷明明可以事无巨细地做出所有公平公正的裁决。 孙喆亢奋不已,被遗落人间的小吸血鬼从开始的孤独迷茫甚至脆弱无助,到中间的惊愕无措,再被激发出嗜血的强大力量。太棒了,这是可以摧毁一切的愤怒的力量。 化妆师在边上惊呼:“太完美了。喆喆,你必须得相信我,这就是最完美的吸血鬼。很好,就是这种燃烧的状态,我们还可以来一组堕落的火精灵。” 周小曼又被推去换了另一套衣服,然后脸上多了几道油彩,头上也被抓了个说不清风格的新发型。从吸血鬼就一下子变成了精灵。周小曼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大概都不是人吧。 她这一下午,摆造型摆到身体都快拗断了。好在她的身体有练艺术体操的底子,拗出的造型连她自己从镜子看到了都吓了一跳。结果这幅眼睛溜圆的惊愕模样也被抓拍了下来,是受惊的精灵。 到了傍晚六点钟,周小曼的拍摄任务终于结束了。虽然只拍了半天,究竟会选用几张照片还不定,孙喆还是给了周小曼五百块钱,算是开门红的意思。 周小曼愣了一会儿,才从孙喆手里接过钱。她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干活拿钱的感觉了。工作以后,工资打进银行卡里,感受没有拿着现金强烈。 孙喆心情相当不错。他连挑选照片都顾不上了,决定先请灵感的缪斯吃顿饭。 周小曼摇摇头,她没什么胃口,唯一想喝的可乐,现在还不能碰。愤怒的情绪宣泄完毕以后,她没有觉得更轻松一些,反而因为一下子空了,整个人不知所措起来。 先付钱给川川吧,好歹人家等了一下午。周小曼看着手里的文化衫。她刮破的连衣裙,已经被好心的服装姐姐给缝好了。 周小曼从包里掏了五十块钱出来。这是她一早准备好的。就算今天情况不顺利,碰到了骗子,没拍成照片。但川川陪她走了一遭,她就不能让人家白走。 周小曼找遍了工作室,也没看见川川人影。 管服装的姐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找什么呢?你那两个朋友,早走了。” 周小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们走了?” 服装姐姐点点头:“是啊,那个女的发了脾气,然后那个男的也追着跑出去了。” 周小曼气得七窍生烟,她有种遭到背叛的羞耻感。她的感情是没有价值的,她付出的信任也没有价值。 孙喆收拾好了东西,笑眯眯地过来招呼周小曼:“走吧,总要吃点儿东西嘛。水果沙拉怎么样,拿酸奶代替沙拉酱。” 周小曼原本还想拒绝,她不习惯于跟别人关系太亲近。然而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轻易得罪雇主,她需要这份外快,她需要钱。 她用IC卡给姜教授家打了电话,借口体操队晚上聚餐。她吃过饭再回去。 孙喆选了家口味清淡的馆子。他长期跟模特儿合作,知道这些人吃口青菜都要先用面纸将油吸干净。 周小曼的晚餐是一份黄瓜,沙拉酱用酸奶代替,里面放了半只西红柿。她的情况算好的了,起码蔬菜不忌口。像易胖体质的丁凝,连吃菜叶子都要数着。 孙喆先夸奖了一下她今天下午的表现,实在出乎他意料的完美。她呈现出来的状态,比她的五官比她的身材更美。他兴致勃勃地问她有没有兴趣签一家模特公司做代理,以后可由对方帮忙接活,这样才好长做长红。 周小曼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个词,签约。她抬起眼睛,疑惑地看孙喆:“我自己能签约吗?” 孙喆笑了:“你才十四岁,得你父母替你签合同。你放心,是正规公司,旗下的模特都很有名的。这两年平面模特的概念才兴起,少女服饰的杂志也起来了。不然他们还不要平面模特儿呢。我把资料给你,你好好跟你家里人说。到时候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帮忙牵线搭桥。” 周小曼犹豫了一下,先点头应下:“那麻烦你了,孙哥。” 两人聊了一会儿拍摄工作。孙喆建议她保持住个人特色,努力做到以后要是提到某个标签,别人能够一下子想到她,那就算是给自己打开知名度了。 周小曼发现这人对于“火玫瑰”的概念特别执着,一直强调她要坚持这一点。她几乎要忍俊不禁了。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像火玫瑰。 “眼睛,你的眼睛藏着火,在熊熊燃烧着。你的眼睛,让我想到了纳斯塔霞。” 周小曼怔了一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孙喆热情地向她推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等听完小说简介以后,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人可真够会选择对象打比方的。选什么人说不好,非要找个惨遭横死的对象。 他们聊了半个小时,结束了晚餐。周小曼坚持自己买单,理由是平生第一次挣钱,怎么也该表示一下。好在他们吃的不多,一份简餐跟黄瓜沙拉加在一起,是五十七块。 周小曼微笑着告辞,慢慢走路去坐公交车。今天真是跌宕起伏的一天,纵使回想起往事令她恶心不快,但好歹能有门路挣钱了。看样子孙喆对她还算满意,那么以后有合适的机会,他应该还会找自己拍照片。 她心不在焉地朝前走,差点儿被横冲过来的少年撞到。 川川喘着粗气跑到她面前。他上半身还赤裸着,就跟街边被烤熟了的羊肉串一样,表面流着油,身体“滋滋”往外冒着热气。他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跟周小曼道歉:“对……对不起。明明突然间闹脾气。她这人有点儿人来疯,我怕她真出事儿。” 周小曼沉默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声音异常平静:“你失约了。” 川川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对不起,真对不起。” 他当时拽着怒不可遏的程明明去外面走廊上,想跟对方讲道理。结果程明明咬死了周小曼就是想勾引他,坚决不让他跟周小曼有接触。程明明一直不停地哭,说他见异思迁,看到条件好的周小曼就看不上她了。苍蝇爱烂肉,谁都想叮一口。 后来程明明闹得厉害,要往马路中间撞。川川怕她真会闹出人命来,只好先哄她,陪她去看电影了。为着两张电影票,他的手表还押在典当行里。 当时他想的是,等从周小曼手上拿到五十块钱的报酬,就去将手表赎回来。 可是现在,面对周小曼冷冰冰的脸,川川神差鬼使地冒出了一句:“你别生气了,今天的钱我不要了。” 周小曼被气笑了。她将文化衫丢进川川怀里,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根本不值得被信任。连自己是什么样子都搞不清楚,还装什么大头蒜。” 川川面上涨得通红,先是期期艾艾地道歉。后来看周小曼根本没有谅解的意思,他也火起来了:“你要真不相信他们,为什么要去拍照片?明明你们那么熟,还拽着我装模作样个什么劲儿。我也不需要你的信任。稀罕啊!最烦你们这种人高高在上的样子,以为很了不起一样。” 周小曼气得跳上了回姜教授家的公交车,朝车窗外吼了一声:“你根本就没搞清楚你错在什么地方。言而有信,契约精神,你懂不懂?!” 川川看着绝尘而去的公交车,愤恨地发出了一声咒骂。程明明先前说过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我们为什么要当她是朋友。她根本就看不起我们,我们自然也不用把她当回事。” 周小曼坐在公交车上喘着粗气。车上没有空调,即使开着窗户,晚风依然燥热。她嘲笑自己像个白痴,难道重生回十四岁,脑子也会变成十四岁吗?居然会为一个小孩子的失约而愤怒不已。 最悲哀的人是她吧,连值得信赖的朋友都没有。 只有她自己,唯一能够任性依赖的,只有她自己。 童乐坐在车厢的最后一排,盯着周小曼看了很久。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怪怪的。公交车中途停靠的时候,童乐挪到了周小曼的后座,敲了下她的肩膀:“哎,你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周小曼看到堂姑端着一大篮子菱角藤,端着小板凳,招呼二婶一块儿去荫凉底下择菜。 当地人将野生菱角藤清理出来,拿盐抓出苦水,然后放蒜泥跟朝天椒一块儿炒,配粥吃最香。姜教授夫妻喜欢这道乡间野味。每次周文忠回老家,只要季节适宜,都会带。 周小曼长睫毛忽闪了一下,心头一动。今天姜黎没给堂姑跟二婶面子,现在她们还得理菱角藤给姜黎的爹妈。周小曼可不相信这两人心中没有一点儿怨气。 上午车子到村里,有村民过来打趣,说周文忠跟姜黎这对哥嫂看着可比弟弟弟妹年轻十岁时,周文诚和妻子的面色可都尴尬的很。妯娌是天敌,兄弟呢,也微妙的很吧。 也许当年周文诚全力支持大哥读书的时候,的确希望大哥过的好。可是如果大哥过的太好,他又每况愈下时,心中的滋味就难说了。 她笑着看周霏霏:“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了。对了,你暑假作业不是有一道题做关于夏天的flash嘛。正好啊,外面蝉叫的多欢实啊。咱们把蝉鸣给录下来吧。也是个素材啊。” 周霏霏基本空手过来的,还是周小曼贡献了自己的随身听。她笑着让周霏霏坐好了:“我去吧,你皮肤那么嫩,到时候晒得疼。” 周小曼出去的时候,正听到二婶抱怨:“多大的架子啊。看了人都不打招呼,以为自己真是城里的娇小姐了。奶奶都鼓出来了,都不晓得丑,要躲一躲。跟她妈一样的货色,骚.货一个,在学校里就勾引男人了。” 二婶相当恨冯美丽。当初后者是整个港镇男青年心中的梦中情人,这足以遭女性的恨。冯美丽还主动追求周文忠,这又足以让良家妇女唾弃。所以周文忠当了陈世美,简直喜闻乐见。不正经的女人,活该被抛弃。 何况当年她刚嫁进门,明明是婆婆没照应好孙子,吃肥肉噎死了。婆婆却把责任推给她,说她是丧门星,克死了长房长孙。后来还是她肚皮争气,生下了传根,才在这家里立稳了脚跟。 堂姑在边上感慨:“啧啧,你家老大竟然将避孕药混在麦乳精里,骗冯美丽是学校发的补品。你那时候还没进门,没看到。冯美丽为了再生个孩子,连香灰水都喝,吃剩下的草药渣子能铺满整条路。男人不想跟你生孩子,你就是送子娘娘都没用。老大是早就跟现在的这个搭上了吧,不然为什么不让冯美丽生孩子。” 周小曼微微阖了下眼皮,待到她们说到姜黎怎么不正经时,按下了录音键,悄悄折回了屋子里。 她最鄙视周文忠这人的一点就是虚伪。他生了异心,却用龌蹉的手段来逼着她母亲自请下堂。没有生育能力,对一个乡下女人来说,是多么大的罪过。 如果不是周老太觉得不下蛋的鸡没有资格吃补品,将后面三罐子的麦乳精拿去讨好喂奶的小儿媳妇,周小曼连存在都不可能。 过了半小时,周小曼又悄悄将随身听拿了回来。她惊喜地发现,谈话的人除了堂姑跟二婶以外,又多了一个周文诚。 素材还真是丰富。两个女人先是大谈了一回姜黎的穿着是多么的不正经,勒的那么紧,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有奶有屁.股,难怪当年周文忠还在学校里头呢,她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了。当年就是先怀了一个,才大着肚子结的婚。可惜偷着养的,果然没有生下来的命。 周小曼倒是第一次听说这茬。这完全颠覆了她对姜黎的认知。姜黎的身上有种近乎于禁欲般的美感,冷静自持。周小曼没办法想象她为爱痴狂的模样。原来她对周文忠的感情这么深? 后面两人似乎在窃窃私语,在蝉鸣的掩盖下,完全听不清楚。但这已经足以让小憩醒来的周霏霏面红耳赤。小姑娘大概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脏的话吧。 姐妹俩面面相觑,周小曼按住想要出门理论的周霏霏,小声道:“咱们先听完,爸爸妈妈都不在。要是现在贸然跑出去,他们砸了随身听,咱们就有理说不清了。” 两姐妹躲在周文忠的房间里,听完了后面的录音。前半截就是翻来覆去的谩骂,两个女人对姜黎的诸多不满。后面当周文诚加入以后,话题则集中在让周文忠给侄子买房上头了。 堂姑的声音尖酸刻薄:“就该让他掏钱。都开着小车住着大别墅了,起码得拿出个头八十万吧。哪有自己吃肉,连汤都不让兄弟喝的。以后你们家传根可是得兼祧两房的。他挣的钱,还不是都该归传根。” 周小曼听到这里,简直要笑了。黄佳也是女的吧,堂姑也就黄佳这么个女儿吧。也是,堂姑没有亲妯娌,不担心家产归侄子的问题。 周霏霏憋不住了,冲出去跟那些人理论。周小曼赶紧追上去,她总不能真让一个九岁的孩子被人欺负了。 二婶正眉飞色舞地表达对姜黎的鄙薄:“装的跟个贞洁烈女一样,要真干净,会大着肚子进门。还装呢,人家过来一闹,下面就见红了。啧啧,到了医院直接流下来个男孩,都能看出形状了。” 周小曼吓得毛骨悚然。 周霏霏则是“哇”的一声哭出来:“你胡说八道,不许说我妈妈坏话,你们这些坏人。” 周小曼搂住小姑娘,满脸愤怒:“你们要不要脸,自己不知道挣钱过日子,一天到晚打我们家的主意,还有脸往我妈身上泼脏水。” 359|脱敏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车厢里闷热不堪。除了推销各种高价零食饮料的餐车外, 她看不到任何跟清凉水润有关的事物。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单独出行的经历了。她甚至不敢拿出钱包买瓶矿泉水,害怕自己会被扒手盯上。钱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周小曼背靠着硬邦邦的椅背,闻着对面飘来的泡面味儿,默默地安慰自己, 就当是顺便洗了个桑拿, 出汗排毒养颜减重。 冯美丽在她的记忆中, 有张蜡黄憔悴的脸。她明明跟姜黎一般年纪,可看上去足以当姜黎的母亲。 周小曼记得那一回, 冯美丽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多话。又是埋怨她怎么跑来了, 让她爸爸知道了会不高兴,又是偷偷抹眼泪。最后临走的时候, 这个看着就知道生活状态不算好的女人, 还小心翼翼地给她塞了五百块钱,让她多买两件好衣服。是大姑娘了, 上大学了,需要好好打扮打扮。 后来, 后来周小曼再去找冯美丽的时候,城中村的租户已经来了一批又换走了另一批。周小曼好容易寻到了房东, 结果房东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搬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周小曼心中是有怨气的。冯美丽明明有她宿舍的电话号码, 为什么搬家不能通知一下她。她又没想要问冯美丽拿钱。 隔了许久以后, 周小曼终于忍不住, 找去了冯家。可惜那时候冯家村拆迁了,她孤身一人,想要找人实在艰难。那天她的膝盖疼得厉害,她看着空空荡荡的废墟,忍不住坐在了树桩上,抱住了膝盖。她真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周小曼一时间甚至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她迟疑着,被后面的乘客挤下了火车。 记忆长了腿,拽着她往前走。她穿过了尘土飞扬的街道,走过了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柏油马路。她越过了一大片建筑工地,终于走到了城中村前面。 眼前看到的一切,如她记忆中一般的脏乱。路边有个小孩子,脸上脏兮兮的,正蹲着解大便,手里还拿着块饼在啃。 周小曼本能地一阵反胃。她甚至突然间没有勇气再往前面走下去。正值盛夏的午后,城中村并不热闹,可寥寥无几的租户投到她身上的目光,依然尖锐地标注出她是外来人的身份。 这种差异不是来自于她的穿着打扮。她身上穿着的是最普通的运动衫,批发市场二十块钱一套的廉价货。可她站在那里,常年艺术体操训练塑造出来的体型与站姿,就标榜着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周小曼恍然明白了周文忠为什么不支持她练习艺术体操。不是搞体育的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是这些额外的发展分,不符合她一个小土妞的设定。 精分的王八蛋! 她在心底狠狠地咒骂着这个神经病。强烈的怨恨与不甘,让她鼓足了勇气朝记忆里生母的住处走去。 这边除了一条宽一点儿的主道以外,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间距都非常狭窄。村民们见缝插针加盖着房屋,这里是现实版的《功夫》场景。 周小曼以为自己会迷路,难以在这种蜘蛛网一般的地方准确地找到那间阴暗潮湿的农民房。可是没用多久,她就走到了灰色的三层小楼前。她的生母冯美丽现在应该就住在这里。 找到了地方,周小曼却踟蹰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上门去打扰。上辈子,她找到生母时,母亲是带着她去外面的茶餐厅吃饭的。那个时候,母亲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在茶餐厅里点单。 她没有跟继父继兄打照面。也许母亲根本不希望她出现在新家人面前。 周小曼直到此时,一腔激愤冲击着的脑袋才慢慢冷静下来。她鲁莽了。现在的她,即使找到了生母,又能怎样?她要求生母要回自己的抚养权?呵,且不说周文忠肯不肯给。就是生母,也未必想要她回去吧。 再是理解生母的无奈跟不容易,周小曼也难以释怀当年母亲抛下自己的事实。她对母亲而言,是个累赘。 周小曼近乎于冷酷地评估起自己在生父跟生母两边的生活质量。 跟周文忠一起生活,最起码的是衣食无忧,有学上。 可到了母亲这头,情况就难说了。且不说城中村的生活环境脏乱差,首先上学就是个大问题。她的继兄,在老家读完小学后跟着父母到这边,就没有再读初中了。户口不在当地,想要上学,得交好大一笔借读费。 周小曼不想成为母亲的负担。 她深深地看了眼油漆斑驳掉落的木门,默默地转过了身体。她妈不容易,生活给了她妈太多的苦,她不怨她妈。 周小曼转身的时候,恰好正对了狭窄的巷子。那里面传来一阵叫喊声,然后冲出一道她来不及看清的黑影,直直撞到了她的腿上。她吓得“嗷”了一声,本能地一个侧翻避开,那黑影已经冲了过去。后面追着一群操着方言叫骂的人。 大肥猪终于被堵在了巷子口,周小曼也被人群堵在了大门上,不得动弹。 满身油汗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追过来,拿着根一头倒弯钩的小拇指般大小的尖利铁器,那钩子一下子就穿过了猪的皮肉,钩住了肥猪的喉咙。吃痛的猪拼命想往后挣扎,却被男人拽着铁钩死死拉住。 也许是尖钩钩住了喉咙的缘故,猪怕越挣扎钩子就刺的越深,中年屠夫一人竟然就制住了这头肥猪。 周小曼蓦然想到了贝多芬的名言:扼住命运的咽喉。用在此处,是那般滑稽,却又分外贴切。 中年屠夫骂了句:“日你个球!妈卖比,还敢跑!” 另一个相貌跟他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男人,骂骂咧咧地操起把尖刀,一刀捅进了猪脖子。鲜血随着出刀的动作,喷涌而出,大约是因为喷射的太急,甚至还带着血沫。 周小曼吓得“啊”的一声尖叫,面色惨白地钉在原地,连动都动不了了。 那血足足喷了好几分钟,原本力大无穷的肥猪才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它倒下以后,又奋力挣扎了一阵,最终不甘心地断了气。 一直到死,它连嘶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旁边有人看得意犹未尽,满脸醉酒般的酡红,咂着嘴道:“这不出声音来,总是少了个味儿。” 立刻有人驳斥:“行了啊,叫得瘆人得慌,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才好。” 周小曼浑身打着哆嗦,炎炎烈日都没办法驱赶她从心底发出的惊恐与寒冷。她想,她是没有办法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下去的。 杀猪匠家的女主人看了于心不忍,关切地问了句这个模样陌生的姑娘:“你没事儿吧。” 一句话出口,打了照面的两人都愣住了。 周小曼知道自己长得像生母年轻时候的模样,这也是周文忠对她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眼前的这张脸,比她记忆中要年轻一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饱满丰润的。即使布满了皱纹斑点,但脸的大轮廓还在,依稀可以辨认出年轻时的风采。 勾着猪喉咙的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黄绿色的浓痰,扯着脖子叫骂:“冯美丽,水烧好没有,别整天闲得逼逼。” 女人慌乱地应了一声:“烧好了,烧好了。” 她眼睛盯着周小曼,瞬也不瞬。母女俩明明没有提一个字,却都在用眼神询问“是你吗?” 肥猪被放干净了血水,然后烫猪毛,接着开膛破肚,被买主迅速分走。 周小曼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恐与恶心交织在一起,她忍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因为艺术体操运动员的饮食结构要求,她重生以来,还没有碰过猪肉。 冯美丽不安地看着这个个头已经有她高的女儿。是的,她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她女儿,她唯一的骨血。 杀完猪的父子俩骂了一句什么,年长的男人丢下一句话,带着儿子去吃饭喝酒了。他今天杀的这最后一头猪,就是为着村里有人办流水席。 围观看热闹的人也哄笑着散开了,被招呼去吃孙子的满月酒。 周小曼垂着脑袋,捏紧了自己背着的双肩包。她犹豫着,要不要随着人潮一并散去。 冯美丽心情忐忑,悄悄觑着女儿。她有种难言的羞耻,觉得自己不堪的模样暴露在了女儿面前。女儿不愿意转头看她,她也不敢强行要求。 周小曼咬着下嘴唇,半天才嗫嚅出一句:“我不怪你。” 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她的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了。是的,理智告诉她不要怨怼。可是情感上,她还是难受。她挣扎了一圈,依然跟那只被钩子钩住了喉咙的肥猪一样,无处可使劲,只能眼睁睁地接受被屠宰的命运。 冯美丽将她拉进了家门,三层小楼最下面的一间,阴暗潮湿,大白天的都没有什么光线。外头不到八个平方大的地方,身兼了厨房跟客厅的重任,还摆着夫妻俩的床,里面是继子的房间。 周小曼漠然地想,就是继父跟继兄愿意接收她,她也没有睡觉的地方。 冯美丽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簌簌往底下掉。她哽咽着,像是怨怼又像是认命:“你怎么知道啦?你爸不是说好了么,就让你认在姜家的名下。你妈我没用,给不了你好日子过啊。小满啊,你是不是在那边受气了,被人欺负了?” 周小曼几乎又要落泪。是的,她最早的名字叫小满,因为她是小满那天生的。后来进了城落户口,姜教授夫妻嫌弃这个名字不像话,才改成小曼的。 前世今生,除了妈妈,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 周小曼用剩下青菜跟木耳,做了汤面条,最后一颗蛋,她非常识相地让给了周文忠。 餐桌上是沉默的,与昨天的食不言不同,今晚的沉默带着死寂。周小曼心不在焉地捞着面条,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个萧索的背影。 上楼时,川川家的门是关着的,她不好过久停留,判断不出里面是否有争吵。 晚饭后的散步,因为姜黎情绪不高,取消了。周小曼忍不住焦灼起来,她借着丢垃圾的机会,下了一趟楼。 川川家又开始了拍桌子踢板凳,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男男女女吃瓜看热闹,拉架说笑。两个年轻的姑娘,还有扒着绿色防盗门缝隙看《薰衣草》,沉浸在美好的偶像剧氛围里不可自拔。日历似乎没有翻页,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没差别。 360|秋天的童话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吃过早饭后, 姜教授要到老年大学给学生上课,顺便带周小曼去体校练体操。她心里舒了一口气,一早醒来她就犯愁,昨天她晕晕乎乎的,没问那位恨铁不成钢的教练, 到底在哪儿训练。 老人走路慢腾腾的, 也不打车, 就在林荫道上慢悠悠地走。他问了周小曼的期末成绩,只点点头, 让她好好学习。 周小曼心头有些激动。她觉得姜教授问这个, 应该不是随便问问。因为除了周文忠外,没有任何人关注过她的考试成绩。 她扬起大大的笑脸, 强调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我要是考不好, 说我的功课都是外公辅导的,外公岂不是会很没有面子。” 姜教授一本正经:“学习是自己的事。孔子弟子三千, 有成就的也就七十二名。他教了两千多个不出众的弟子,也不影响他是孔圣人。” 周小曼吐吐舌头, 嘿嘿干笑。看来她装娇俏可爱并不能搔中老人的痒处,她得表现的更加稳重踏实些。 姜教授将周小曼送到体校门口, 自己晃悠悠的,继续朝老年大学走。可怜的陆小曼在门口就抓瞎了。她哪里知道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地在哪儿。 传达室的门卫冷着一双眼, 只顾着听广播里的咿咿呀呀, 压根不理睬她的询问。她再问, 对方就“砰”的关上门,丢下一句“连地方在哪儿都搞不清楚,还练什么练!” 周小曼本能地愧疚起来。她傻站在体校的大门口,希冀能够碰上薛教练。她等到了太阳开始火辣,也没见薛教练的身影。 倒是有个穿着运动服的高个子女孩从她身边过时,翻了个白眼:“知道你是我们得奖的大功臣,也不用在这里显摆。” 周小曼尴尬不已。对方显然是认识她的,可惜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她只能干笑着:“我等你呢。” 少女古怪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谈不上友好:“你想干嘛啊。要想比试,咱们场上见真章。” 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了。看来这扎着马尾辫的美少女还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后面又来了个漂亮姑娘,看到她俩站在门口,忍不住催促:“行了,周小曼、丁凝,你俩还不赶紧去训练场。迟到了,薛教练可是会让我们连坐的。” 周小曼顺势跟着她们跑去了训练场。这原本应该是个室内篮球馆,被改建成了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场上已经有好几个漂亮姑娘在做着压腿、劈叉、下腰之类的基本功。 薛教授站在场地的中央,皱着眉头看最后进场的三人,淡淡道:“既然你们来的最迟,就先去外面跑五圈吧。” 周小曼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当场晕倒。这开什么玩笑了,大夏天的,竟然让她去操场上跑圈。 丁凝已经恨不得瞪死周小曼了。要不是她非硬拉着她在门口说废话,她也不至于被连带。 另一个同样被罚跑的女孩叫林琳,她苦着脸劝说这不想动身的两人:“快点儿吧,不然五圈就要变成十圈了。” 周小曼晕晕乎乎的,跟在她俩后面跑。她琢磨着,练艺术体操也是个出路。要是进了专业队,还能有运动员津贴,起码包吃住,自己能实现独立。要是姜教授夫妻不帮她转学的话,她可以选择留在体操队里。总之,她不想再去那所学校。 大约是心里头有事,转移了注意力,周小曼五圈跑下来虽然大汗淋漓,却神奇的没有直接在操场上趴下去。她甚至没有觉得特别累。 跟她们一道跑圈的,还有篮球队的少年队员。上嘴唇开始冒出胡茬的小男生们,不时朝这几位漂亮姑娘吹口哨。 丁凝咒骂了一句。 周小曼浑身不自在起来,她非常不习惯这样被人追着看。等到一跑完,她就迫不及待地从跑道上躲开了。 丁凝转头看林琳,朝周小曼的背影努努嘴:“奇怪了。平常她不是最喜欢跟这些臭男人说话的么。” 林琳小声道:“小曼也没有主动跟人搭话啊。大家在一处训练,人家跟她讲话,她不理不睬也不好吧。” 丁凝撇撇嘴,没有再吱声。 周小曼已经回到训练场上,开始在薛教练的指导下,练习劈叉。薛教练怒气冲天地抬着她的胳膊,腿顶着胯,往下一压:“你这是补了多少钙,骨头硬得跟石头一样!” 可怜的周小曼疼得差点儿没眼睛一翻,直接晕过去了。妈呀,她完全原谅了自己上辈子中止体操训练的决定。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日子,实在太苦了,疼得她都快怀疑人生了。 一字马完了还得压腰。周小曼有好几个月中断训练了,腰也僵了。薛教练相当手辣,直接把她当成块布料,压过来,翻过去,立起来再横过去。周小曼觉得必须得忘记自己身体的存在,才能保持不昏过去。 丁凝在边上帮她纠正动作细节,嗤笑道:“你可真够傲的,说不来训练就不来训练。教练上你家去,你家都能给吃闭门羹。” 周小曼有气无力,她压根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通基本功下来,已经到了中午。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是去体校食堂吃饭。薛教练看了她一眼,表示她完全不能再吃了,最好连水都别喝。 周小曼感受到了一亿点的暴击。好在她上辈子实实在在的胖了那么久,对于相关评价已经免疫力十足。空荡荡的运动馆里,她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幅照片,依然觉得不可思议。那相片里,色如春花的少女真的是自己吗?那样的朝气蓬勃,富有活力。 昨天薛教练看到自己时,曾经皱着眉头抱怨,一停下训练,她的精气神都不对了,蔫蔫的,没活力。 周小曼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苦笑。她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足够好了,原来曾经的自己更好。她是怎么一步步走向人生的下坡路的呢。 “咔擦”一声响,周小曼被闪光灯惊醒了。她惊愕地转过脸,然后又是一道闪光。 扎着马尾辫的年轻男人朝她露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举着手上的照相机自报家门,他是某家杂志的记者,来找薛教练做专题采访的。 周小曼听过那家杂志的名字。一直到她重生前夕,那家受众为年轻女性的杂志还摆在书报亭里售卖,难得的长寿。她没有被转移话题,只看着那人的眼睛:“你拍我照片干嘛?这是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自称记者的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冲,连忙表示见美心喜,是一位摄影师的职业本能。 周小曼看了他一眼,指出了前后矛盾之处:“你刚才说你是记者。” 男人一点儿也没慌乱,依旧笑容无懈可击:“摄影记者也是记者。” 薛教练数十年如一日控制着体型,午饭吃得相当少。她回了训练场,看到那记者也微微皱了下眉头。她其实不习惯于面对记者,即使当年站在世界竞赛场上,依然不喜欢。但为了宣传艺术体操,她还是同意了这场采访。 午休时间,女孩子们被留在训练场上休息聊天。有人将垫子拼在一起躺着小憩,也有人在窃窃私语。周小曼前一晚上没睡好,此刻昏昏然的,躺在垫子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临睡着之前,听到了丁凝的抱怨:“我就烦她糟蹋天赋的样儿。有天赋了不起啊,看她糟蹋着玩儿,我就心烦。” 醒过来时,周小曼又受到了相机的洗礼。这一回,起床气让她暴躁不已,她几乎要抢了相机砸掉。 可怜的记者孙喆差点儿没被周小曼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一个屁.股蹲。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弹跳力惊人的小姑娘就一跃而起,逼到了他的面前。 薛教授赶紧出来打圆场:“小曼,这是人家社里的相机,不能乱动。” 周小曼睡得面色酡红,因为愤怒,眼睛就跟燃烧的火焰一般。孙喆不怕死的又“咔擦”了一张,记录下这只涅槃状态般的火凤凰。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少女们都瞪大了眼睛。周小曼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骄纵任性,万一直接拿起训练器械砸过去,那可真就不妙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清醒过来的周小曼只是皱着眉头强调:“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薛教练跟大家解释,孙记者想做一期艺术体操队的特辑,大家照常训练,他会自己抓拍照片的。 这些队员平常还得给篮球赛跟足球赛充当拉拉队员,做串场表演,对镜头倒是并不陌生。 周小曼皱着眉头,不想被相机追逐。她觉得不自在极了,连身上红色的体操队服都让她不自在。薛教练为她们每个人都强化了各人风格,她是火玫瑰。 薛教练见她躲镜头,以为她是又闹情绪了,便让她去一边接着练习基本功。反正她歇了两个月,整个人就跟废了一样,什么动作都记不得了。要不是今天有记者在,她非得削这姑娘一顿不可。天赋好也不能消极怠工,不然会把全队的士气给拖垮了的。 周小曼一边绷着脚尖压一字马,一边瞪孙记者:“你别拍我,我不喜欢拍照。”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拍过照片了。寥寥数次拍证件照,每次她都面色不虞。 孙记者谆谆善诱:“我把你拍的美美的,到时候杂志一出来,大家都认识你了啊。” 周小曼几乎要压不住火:“我不要别人认识我。”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没吃饭,天气又热的缘故,她感到一阵心慌气短。 孙记者不死心,继续试图劝说:“我不白拍你们,照片登出来,你们能拿钱的,一张照片五十块。” 周小曼立刻直起身子,狐疑地看他:“你说的是真的?” 孙记者点点头:“那当然。” 等车子进了港镇,再转入周家村,已经接近中午。 周霏霏觉得姐姐帮了自己这么多,还救了自己,她要讲义气。爸爸刚说麻烦爷爷奶奶,姐姐还得在这边打扰两个月时,她就大声强调:“爸爸,姐姐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她还要查资料写作业呢。这边没有电脑啊。” 结果周家金孙周留根立刻打蛇随棍上:“大伯,你给小曼在这边也买台电脑吧。现在村里也能牵网线。绝对耽误不了小曼学习。” 这回就连姜黎都神色淡淡的。 周小曼差点儿笑出来。 不愧是周家的传根,传承了周家的根源。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前两年他们就借着她不习惯乡下茅厕,让周文忠给老家装了抽水马桶。看来她还真是万金油,周家想从周文忠身上吸血,拿她作伐子就好。周文忠一直耿耿于怀为她花了多少钱,可那些钱可有多少落到了她身上? 凤凰男想给家里输血,直接说。一个老大爷儿们,拿她一个小姑娘当借口,别说脸了,连皮都不要了吧! 周文忠面上几乎要保持不住风度了。他微微垂了下眼睑,平静地宣布:“单位要分内部房了。一个平方八百块,我还得找地方筹钱去。” 周老太一听分房,立刻喜上眉梢:“有大房子啦,那敢情好。你那小房子就给传根吧,明年传根就得上城里读书去了,哪能没地方住呢。” 周小曼憋笑憋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周老太还真是老封君当久了,在姜黎面前都胆儿肥了。也是,谁让周霏霏是女孩呢,再是公主,也是人家的人。 周文忠脸色大变,温文尔雅的模样都端不起来了。他近乎于咬牙切齿一般:“那房子是公房,买了新房,所里得收回去老房子的。” 361|争取戏份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文忠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姜黎端坐在饭桌前, 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家里多出了什么,继续慢条斯理地用着营养餐。 进屋的人缩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往楼梯口后面的小房间走。 周文忠仿佛转了下头,习惯性皱眉。 她没有回头,都能感受到那种似乎在看一坨臭烘烘的烂泥巴的眼神。 如芒刺背, 她慌忙阖上了房门。 暂时安全了。 周小曼放松地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床板发出了“嘎吱”一声, 晃了晃,顽强地承受住了她。 狭小的房间给了她安全感, 不到八个平方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屋子, 从她毕业回乡后就成了她的避风港。 周小曼艰难地弯腰,从床头柜里扒出膏药贴在膝盖上。 大学时她被电动三轮车撞了, 当场跪在地上。她只觉得莫名羞耻, 加上不过腿上青了一块,便直接挥手让肇事的中年女菜贩走了。自己爬起来, 拍拍灰,继续去公园跑步锻炼。 直到半个月后疼得走不了路进医院才拿到诊断结果:半月板损伤、膝盖积水。 那个时候她已经慢跑了一个学期, 瘦了十斤,饮食跟睡眠都逐步恢复正常。她本以为自己要好了。 膏药的热辣穿过皮肤, 往骨头里面钻。生命力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开了最后一瓶可乐, 珍惜地喝了一口, 然后对着床头的布偶们露出一个笑容:“我们吃饭吧。” 三条斑点狗两只加菲猫还有一只鹦鹉跟乌龟玩偶乖乖地趴在床上, 看着周小曼近乎于虔诚地拿出袋子里的超大饭盒,打开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土豆牛腩、口水鸡、清蒸鲈鱼、剁椒皮蛋跟青椒炒茄子,还有半盒米饭。 单位里的人都知道,住大别墅的她养了好几只宠物,吃腻了猫粮狗粮,只爱吃普通饭菜。所以她每天中午要从食堂打包一大饭盒。 饭菜已经冷了,她拿热水泡了泡,过了一遍水后,又泡了第二回。待烫好筷子,一天里最惬意的晚餐时光开始了。 她觉得挺好,真的挺好。即使一事无成,即使跟坨烂泥巴一样毫无生气地活着;只要有饭吃,有床睡,就很不错了。 她大口大口地吞着拌了青椒茄子的米饭,不愿想今天下午被办公室主任找去谈话的事实。 机关要精兵简政,劳务外包,所以他们这些临时工得另谋出路了。 周小曼当时想的是,完了,以后一日三餐怎么办。 她不比聪明美丽的异母妹妹周霏霏,一眼就能看出远大前程。 用完最后的晚餐,周小曼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她得等那对夫妻上楼或者出门散步,才能趁机溜出去洗饭盒洗澡。 饭厅方向响起了椅子的挪动声,然后是拖鞋在楼梯上发出的“啪啪”声。那应该是周文忠上楼。姜黎跟幅油画一样,不会弄出这种不够优雅的响动。 又等了五分钟,确定外面没有一点儿动静后,周小曼放心地出了房门。 经过客厅的时,暗处突然传来周文忠的声音:“小曼,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小曼吓得差点儿把手上饭盒抛出去。那里头还有她剩下的鱼骨头肉汤拌饭,是准备给小区流浪猫美美的。 她战战兢兢转过头,不明白为什么一贯跟娇妻如胶似漆的周文忠,这回竟然没有双宿双栖;而是坐在沙发上,以一种发自心底厌烦却又不得不面上忍耐的纠结神色,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是飘忽的,似乎真看清楚了她,会刺痛他的眼。 周小曼小心翼翼地挪动到沙发跟前,聆听周文忠以一种话剧演员式的抑扬顿挫,沉痛地表达了身为父亲,他对一事无成的大女儿是多么的失望。 “但凡,但凡你能有囡囡的三分之一,我都不会这样难受。” 周小曼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据说真正的胖子是看不到自己脚尖的,她其实还有发展空间。 她茫茫然地想笑,周文忠为什么要失望呢?他有周霏霏这个才貌双全的小女儿,完全是一位成功的父亲啊。 她跟她的生母不过是《魔方大厦》里夏河银行一样的存在,是强行塞满负面的垃圾堆。剥离了所有不堪的周总工,就是新家庭里完美的贤夫良父。 难道他在愤恨,她的失败证明了他的基因与出身乃至一切根本配不上姜黎? 他跟姜黎不是灵魂的美好契合吗?为什么斤斤计较如此世俗的东西。 大学里唯一一次回家,也是在这间别墅里,这张沙发上。周文忠皱着眉头,以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姿态向她解释,为什么他会跟她的生母离婚。 大意为志同道合的人才能相濡以沫,没有共同语言的灵魂只能渐行渐远,长痛不如短痛。 墙壁上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正播放《亮剑》。 战地医院里,李云龙扯着嗓子瞪着眼:“去他妈的封建包办,你不乐意倒别跟人家上炕啊!嘴上说不乐意,炕照上,娃照生,啥都不耽误。咋啦,看着快解放了,他王副军长该换老婆了。” 二十岁的周小曼瘫软在沙发里头笑得几乎快断气,最后笑声成了嚎啕大哭。 三十岁的女人在面对自己血亲的斥责时,已经波澜不惊了。 周文忠扮演了半天痛心疾首的老父亲,唯一的观众麻木不仁。 他只得愤愤不平地转而用一种他最为习惯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宣布:他退休了,囡囡毕业回国去上海工作了,所以他们一家要搬去上海团聚,所以他要将这边的房子都处理掉,好去上海置业。所以周小曼不能再赖在家里,得自己出去找地方住。 周霏霏要回国,所以周小曼被扫地出门了。 他实现了他的诺言,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是他亲爱的囡囡的。 周小曼突兀地笑了,点了点头:“嗯,你们一家,你终于知道了啊。” 周文忠的脸剧烈地抽动起来,他愤怒地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烟灰缸朝她砸去:“老子从小把你养到大,到现在还让你啃老。老子没有任何事情对不起你!” 烟灰缸砸到了周小曼的肚子上,被她软软的肚子反弹回头,诡异地落到了真皮沙发里。她不觉得疼,只觉得可笑。她这位装模作样了一辈子的父亲,连发作一回都是这样的孱头。 周文忠不吸烟,因为姜黎讨厌烟味,水晶烟灰缸里没有烟头,地板连额外打扫一遍都不需要。 他没说错,除了这一回气急败坏拿烟灰缸砸她,他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他只是用他无所不在的厌弃眼神跟冷笑奚落,向她灌输了二十几年的“你就是个多余的废物”。 楼梯上静悄悄的,姜黎没有露面。 多年前,优雅的少妇慢条斯理地宣布:以后我不插手小曼的教养问题,我只负责囡囡。 自己是该有多蠢,才会在中考前夕亲耳听到堂姑说出口,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姜黎亲生的。 乡下到今天,还有老辈人觉得日本鬼子不错,给小孩糖吃呢。可恶的都是二鬼子。可不是么,脏手的凶神恶煞总有不入流的狗忙不迭地察言观色,上赶着做了。于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越发像尊端庄优雅的佛像。 周小曼的东西不多,到今天也就是大学时代的几件衣服来来回回的穿。两只箱子,就能装进关于她的一切。 她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周文忠没有象征性地挽留。反正他很快就要搬走,不用担心自己在小区里的名声。 他有娇妻爱女,自是幸福的一家人。 没有壳的蜗牛,得去寻找自己的房子。 周小曼走了没两步,美美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到了她面前,才发出微弱的“喵呜”声。她蹲下身子,将饭盒递到美美面前,微微一笑:“吃吧,这真的是最后一顿了。” 美美的前任主人去美国带孙子了。临走前将它转给了邻居养,然而邻居也搬走了。于是美美成了小区里的流浪猫。周小曼每天晚上都会喂它一顿,让它跟着挖社会主义墙角。 她站起身,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膝盖,叹了口气:“美美,我该走了。以后你小心点儿,别再被打了。” 美美居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身后。 她哭笑不得,好声好气地解释:“美美,真的不行啊。我自己都没地方住,怎么养你呢?” 小短毛猫异常执着地盯着周小曼,坚决不肯走。她无奈,只能弯腰,把美美抱上了行李箱。 行到小区广场时,有热心的阿姨拉着她说话,劝她赶紧找对象,想办法活动一下,起码弄个正式编制。 周小曼本能地想躲。生活不如意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突如其来的关心。被迫站在人堆中间,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别犯蠢。你好歹喊了姓姜的几十年妈呢。她能给你堂姐搞银行编制,为什么不能给你弄。说起来在公家上班。临时工能一样吗?就她落了个好听了。” “你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嘛。人家姜黎也没亏待小曼啊。” “呸!把人家妈挤走了,就该尽心尽力待人家孩子。霏霏在美国读博士,小曼在机关当临时工。真当人眼睛都是瞎的?我就看不起这对奸夫□□。要真正经人,小曼妈会挺着个大肚子堵到研究所?” “行了行了,老黄历了。你家老陈没评上职称,也不是老周一个人的问题。哎——小曼人呢。” “这孩子怎么跟个活死人一样,小时候又是跳操又是跳舞,活泛的很。现在蔫吧成什么样儿了。哎,别不信。你们来的晚,不知道。小曼现在是不能看了,小时候可比那个什么孙妍在好看多了。跳操省里都拿过奖的。人家教练选她进省队参加全国比赛,姓周的不让。不然小曼说不定就为国争光了。” 边上有人低声插嘴:“那是出了那事儿,小曼才不练体操的?” “别胡说八道,小曼初中就不练体操了。那个事时,她都要高考了。哎哎哎,这种事情太伤孩子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你们追着问,我可从来不提这些。” 周小曼在听到她妈大着肚子堵门时,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周文忠退下来了,自然有人替她义愤填膺了。她不怪任何人马后炮,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打算今晚先找家自助银行凑合一晚。明天,明天一定要赶紧找到房子租下来。她有美美,有伙伴,只缺少一栋房子装下她的家而已。 这条路,周小曼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还下起了大雨,她把毯子拿出来搭在拉杆上,让美美躲进去,聊胜于无。 可她最终也没找到自助银行,明明她记得,小区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 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她没能走到尽头。 周小曼连睁眼都困难,只含含混混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被助理教练拖回了体操馆。 体操队的队员基本上都在做各项基础练习,基础训练占据了她们训练的大部分时间。 周小曼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就收到指令进行拉伸。这可真是有氧运动跟无氧运动的结合。 薛教练看着她腿劈叉的角度,满意地点了点头,两百七十度劈叉对她来说还是不成问题的。这孩子就是缺乏目标,又有惰性,多压一压,天赋就不至于埋没了。 周小曼光柔韧性的训练就直接练到了十二点午休时候。其他人都能去食堂吃饭了,尽管不过是酸奶、黄瓜跟番茄之类的东西,但比起被勒令断食的周小曼,已经不知道幸福成什么样子了。她瘫坐在垫子上,抿了口矿泉水漱口,然后喝了三口电解质饮料。这就是她今天的午饭了。 有人跑到体操馆的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周小曼正在练习横劈叉压腰,要不是看到地板上多了道阴影,还发现不了有人站在门口。她疑惑地抬了眼,只看到一双鞋子。那人见她要直起身体来,连忙喊:“哎,你别急,慢点儿,别扭到了腰。” 周小曼慢慢直起上半身,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缓缓露出来,目光直直落到了蹲在她面前的板寸头男生脸上:“你找谁?” 孟超只觉得头皮一炸,她的目光就跟有形状一样,是实体,直直戳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双眼睛,原本就匮乏的词汇量一下子撑不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开始是笑着的,现在脸上的肌肉几乎在抽搐了。 可怜的篮球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期期艾艾憋出一句话来:“那个,我就是看你没去吃饭,怕你不舒服来着。” 周小曼这回认出了他的声音,笑了笑:“没事儿,我就是得减肥呢。” 孟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体操队可真够狠的。都瘦成这样了,腿比我胳膊都细,还要减肥。” 周小曼只抿嘴微微笑,没有吱声。她不知道该怎样招呼这个男孩子,当着他的面再拉伸又总有点儿怪怪的,便蹲坐在了垫子上。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孟超额上全是汗水,又是天热又是紧张。 这个女孩子垂下了长睫毛,眼睛的压迫感就少了很多。现在她的模样,近乎于柔美且脆弱的。可是少年人依然浑身跟长了毛刺球一样不自在。 他手里捏着的半根黄瓜简直要被挤出汁水来了。他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依然词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漂亮的体操队员说话。他第二次伸手抹汗的时候,总算想起了黄瓜的存在,赶紧伸到周小曼面前:“那个,你好歹吃点儿黄瓜吧,这又不长肉来着。” 周小曼摇了摇头:“谢谢你,我不饿。” 她没说谎,因为天热,她的确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就是想要喝水,可惜教练严格禁止,喝下去多少水,就得体能训练出多少汗来,以水换水。 孟超这下子没辙了。他找不到新话题,又不甘心这么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干脆咬咬牙道:“要不,我帮你压腰?”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连忙谢绝:“不要了。今天上午,谢谢你了。” 孟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体操队的小姑娘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回体育馆。其实她们也能回宿舍好好睡一觉,但是大家更喜欢聚在一起说话玩闹。 丁凝一见孟超,便朝林琳努努嘴巴,示意周小曼的方向:“怎么到哪儿都少不了男的围着她转啊。这傻小子还拽着她跑步,回篮球队就是四百个俯卧撑。” 林琳笑着转了下眼珠子:“人家好看呗。” 丁凝撇撇嘴,心道,得了吧。要说好看,艺术体操队就没有不好看的队员。胳膊长,腿长,脖子长,脸小,这“三长一小”是挑选艺术体操队员的基本要求;加上长期的体形训练跟艺术修养熏陶,随便哪个姑娘拎出去,站在一堆人中都能脱颖而出。 周小曼这人吧,就是勾人。丁凝自觉这论断非常公正。这不是她嫉妒对方的天赋,而是这人站在那里就引得人想看一眼,再看一眼。感觉和吴彦祖似的,性.感魅惑,老叫人想入非非。 孟超一见体操馆里头的人多了,更加紧张了。 周小曼同情地看了这个窘迫不安的男孩子一眼,点点头道:“谢谢你了,你去忙你的吧。下午训练加油啊。” 孟超期期艾艾,赶紧点头道谢,丢下一句:“你训练时,小心别受伤。” 周小曼看着这人的背影匆匆离去,没有给什么反应,继续压腿练习。拉伸训练,一开始会觉得疼,到后面就是麻,可麻到极点以后,却又说不出的舒服。会让人觉得,其实没有极限,只要再加把劲儿,还可以突破极限。 362|红毯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可是她想挣钱, 她需要钱。经济不独立,所有的独立都是白瞎。倘若上辈子她能够完全负担自己的生活,又何必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撵出门,最终走上穷途末路。 这辈子,她青春正好, 膝盖上没有伤, 她甚至还有着出色的外表。不偷不抢不做亏心事不出卖自己的尊严, 能挣钱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能去主动争取, 好好把握? 周小曼跟川川约好了, 下午一点钟碰头,然后结伴去摄影工作室。 川川吃过午饭, 就等在了小区门口。结果他还没等来那个奇怪的研究所女孩, 先等到了自己的女友程明明。 程明明剪着短发,打扮的跟《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女主角小明一样。川川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好端端的,干嘛要模仿一个被刀子捅.死的人。 不过大概女生都是神神道道的吧。那个研究所女孩也不是奇奇怪怪的。 程明明想让男友陪她去看电影, 她想看《我的野蛮女友》。 川川犯难地掏掏口袋,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程明明泄气地嘟起了嘴。她最愤恨的就是这一点, 电影里的小明永远有男人愿意为她掏钱,还有警备司令的儿子呢。可是到了她这里, 男人们都只会占便宜, 全是铁公鸡。 川川安慰她, 他接了个私活,等有钱了再去请她看电影。 程明明激动起来,问他是不是终于想通了,跟着坤哥混了。他身手那么好,就不应该浪费了。 川川皱起了眉头。他不愿意跟什么坤哥搅和在一起,他有不甚清晰的大概念,那是不对的。跟平常说的混着玩不是一回事。 周小曼走到小区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皱着眉头的少年的脸。都说平头是最考验男生颜值的,这个男孩子无疑有着一张不错的脸,几乎可以称之为英俊了。 她哑然失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看过男性的脸了。 她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父亲,据说年轻时非常像老牌电影明星金焰。好像有种说法,女性一生对男性的印象都会受到父亲的影响。显然,周文忠对于她的影响,是负面的。 程明明看到周小曼时,立刻如临大敌。她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糟了糟了,她肯定告诉川川了。 周小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明明一把推了个踉跄。短发少女恶狠狠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婊.子,烂货一个,也好意思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拨离间,专门在背后胡说八道,好勾引男人。你要不要脸,贱货!马桶刷都刷不干净你的嘴!” 川川尴尬不已,出声呵斥了一句:“你别乱讲话。” 程明明立刻躁狂了,伸手抓伤了男友的胳膊。她长长的指甲立刻在川川的小臂内侧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她大吼大叫:“明明是烂货,你不长眼睛看吗?” 周小曼朝后面退了一步。那句马桶刷子,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她被好几个女生按在水龙头下面冷水淋头。这个短发的女生拿了厕所里的马桶刷子狞笑着走来。绝望的自己跟跳楼的小诚的脸融合到了一起,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连连往后退。 一阵风呼啸而过,周小曼被拽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川川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神经,想死的话跳楼去,别讹诈人家开车的。” 惊魂未定的出租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咒骂了两句,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的走了。 程明明嘲讽地盯着周小曼被车子蹭破的连衣裙,冷笑道:“知道你最会卖骚,想在大街上脱衣服,自己动手脱啊!是不是没有男人动手,连衣服都不会脱?” 周小曼这时候才觉得背后一阵凉,还有些刺痛。 川川一边骂骂咧咧地让女友闭嘴,一边脱了自己的文化衫丢给周小曼。 周小曼没办法看清自己有多狼狈,赶紧道谢,将文化衫罩在了身上。她刚才差点儿就撞死了自己。 川川烦躁地皱着眉吼女友:“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舌头怎么这么长!废话哪有这么多!” 程明明拽着男友的胳膊,警惕地盯着周小曼,就跟个害怕被抢走糖果的小女孩一样。她此时委屈可怜的模样,跟那张逼迫着同学拿马桶刷刷牙的狰狞面孔,仿佛是两个人。 周小曼感觉浑身的力气跟被抽走了一样。为什么不反抗,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不反抗。不,她反抗了,然后就跟《人间失格》里的小诚一样,遭受更多的打击报复。 她打着哆嗦,面色苍白。连抱怨她发神经撞车的川川都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舒服吗?那你今天还去不去拍照片。” 拍照片等于挣钱。这两个字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她居然又支撑了下来。周小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拍,为什么不拍。”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周小曼上了公交车。她只肯刷川川的车费,至于他那个女朋友,自己想办法去。 程明明恨死了周小曼。她厌恶极了周小曼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她干净高贵,明明就是脏货烂货。她摸遍了身上的衣兜,也没找到一块钱的钢镚儿。 川川难堪得厉害,一直劝她好好在家待着。他忙完了就过去找她。 周小曼冷着一张脸,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她不会去给川川解围的。她要让这个男孩子知道,没有人会把面子送给他,面子只能他自己去挣。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最后还是个中年男人给程明明刷了公交卡,然后一直黏在她身边问东问西。 一幅幅画面,跟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在周小曼脑海中上映。她被拽着头发,从座位上拖下来,摔倒在地上,一只只肮脏的脚如泰山压顶。讲台上的老师有着一张木然的脸,嘴巴继续一张一翕,对教室里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周小曼下车的时候,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找到了工作室,第一件事就是借用卫生间,大吐特吐了一回。 程明明在后面冲男友笑得天真无邪:“她该不是怀孕了吧,吐得这么厉害。” 川川皱着眉头,满心不悦。他愤恨女友在公交车上跟那个老流氓打情骂俏。可是程明明非常冷酷地回复了他一句:“起码他帮我付了车票钱。” 周小曼洗了脸,面无表情地出了卫生间,朝川川丢下一句:“等着。” 孙喆正在跟朋友说话,他得意洋洋地炫耀,他发掘了一个火系精灵,如清晨沾着第一滴晨露的野玫瑰,美的热烈而肆无忌惮。 结果面色苍白的周小曼一出现,他第一句话就是:“操,你昨晚抢银行啦!看着跟个鬼一样。” 另两个朋友“吃吃”笑了起来,调侃孙喆眼光独特,挑选出来的火系精灵果然与众不同。 孙喆郁卒地盯着周小曼。江南女子多婉约,风木水火土,其他四系的精灵模特多好找,就差了一个火系精灵的模特。 他说不出现在的周小曼不是她需要的模特这种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为好。他烦闷地拽了下自己的头发,咬咬牙道:“等着。” 不管了,先把妆容画上,衣服换好,自己再想着调动一下她的情绪吧。 明明昨天最后一张照片,她就跟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一样。 周小曼被丢在了原地。其他两位摄影师的模特也到了。大家各自忙碌起来。 孙喆随手拿了本文化周刊给她,不抱什么希望的意思性安稳了一句:“放松点儿。漂亮脸蛋长大米,起码你长得好看。” 周小曼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配合地先翻看杂志。这一期的主题是少年电影,其中有一篇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专题。 她大学时,有一门选修课的老师在课堂上放过这部片子,遭到了不少人的厌烦。他们叫嚷着,正常人的青春哪里会这样。一天到晚不好好呆在学校里上课,非要自甘堕落,怪谁?那些导演编剧就是喜欢哗众取宠,非要装得多深刻一样。 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不正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放下手里的杂志,却被一篇影评《牯岭街的教育诗》里的话吸引了。 “所有的国中都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她也许不是最漂亮的,最清纯的,但是她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她是这个学校唯一的校花。 她被其他女孩子痛恨,不屑,鄙夷,被男生用下流的语言诅咒。但是,奇怪的是,她会进入每一个男生的春梦里,她是可以被破坏的,因为她最无耻。 毫无例外的啊,这样的女生,在每一所国中里的这样一个女生,她们都并不张扬和轻狂,她低着头走路,不跟任何人说话。在全校的注视中,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吃过早饭后,姜教授要到老年大学给学生上课,顺便带周小曼去体校练体操。她心里舒了一口气,一早醒来她就犯愁,昨天她晕晕乎乎的,没问那位恨铁不成钢的教练,到底在哪儿训练。 老人走路慢腾腾的,也不打车,就在林荫道上慢悠悠地走。他问了周小曼的期末成绩,只点点头,让她好好学习。 周小曼心头有些激动。她觉得姜教授问这个,应该不是随便问问。因为除了周文忠外,没有任何人关注过她的考试成绩。 她扬起大大的笑脸,强调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我要是考不好,说我的功课都是外公辅导的,外公岂不是会很没有面子。” 姜教授一本正经:“学习是自己的事。孔子弟子三千,有成就的也就七十二名。他教了两千多个不出众的弟子,也不影响他是孔圣人。” 周小曼吐吐舌头,嘿嘿干笑。看来她装娇俏可爱并不能搔中老人的痒处,她得表现的更加稳重踏实些。 姜教授将周小曼送到体校门口,自己晃悠悠的,继续朝老年大学走。可怜的陆小曼在门口就抓瞎了。她哪里知道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地在哪儿。 传达室的门卫冷着一双眼,只顾着听广播里的咿咿呀呀,压根不理睬她的询问。她再问,对方就“砰”的关上门,丢下一句“连地方在哪儿都搞不清楚,还练什么练!” 周小曼本能地愧疚起来。她傻站在体校的大门口,希冀能够碰上薛教练。她等到了太阳开始火辣,也没见薛教练的身影。 363|镜头下的你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吃过早饭后, 姜教授要到老年大学给学生上课,顺便带周小曼去体校练体操。她心里舒了一口气,一早醒来她就犯愁,昨天她晕晕乎乎的,没问那位恨铁不成钢的教练, 到底在哪儿训练。 老人走路慢腾腾的, 也不打车, 就在林荫道上慢悠悠地走。他问了周小曼的期末成绩,只点点头, 让她好好学习。 周小曼心头有些激动。她觉得姜教授问这个, 应该不是随便问问。因为除了周文忠外,没有任何人关注过她的考试成绩。 她扬起大大的笑脸, 强调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我要是考不好, 说我的功课都是外公辅导的,外公岂不是会很没有面子。” 姜教授一本正经:“学习是自己的事。孔子弟子三千, 有成就的也就七十二名。他教了两千多个不出众的弟子,也不影响他是孔圣人。” 周小曼吐吐舌头, 嘿嘿干笑。看来她装娇俏可爱并不能搔中老人的痒处,她得表现的更加稳重踏实些。 姜教授将周小曼送到体校门口, 自己晃悠悠的,继续朝老年大学走。可怜的陆小曼在门口就抓瞎了。她哪里知道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地在哪儿。 传达室的门卫冷着一双眼, 只顾着听广播里的咿咿呀呀, 压根不理睬她的询问。她再问, 对方就“砰”的关上门,丢下一句“连地方在哪儿都搞不清楚,还练什么练!” 周小曼本能地愧疚起来。她傻站在体校的大门口,希冀能够碰上薛教练。她等到了太阳开始火辣,也没见薛教练的身影。 倒是有个穿着运动服的高个子女孩从她身边过时,翻了个白眼:“知道你是我们得奖的大功臣,也不用在这里显摆。” 周小曼尴尬不已。对方显然是认识她的,可惜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她只能干笑着:“我等你呢。” 少女古怪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谈不上友好:“你想干嘛啊。要想比试,咱们场上见真章。” 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了。看来这扎着马尾辫的美少女还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后面又来了个漂亮姑娘,看到她俩站在门口,忍不住催促:“行了,周小曼、丁凝,你俩还不赶紧去训练场。迟到了,薛教练可是会让我们连坐的。” 周小曼顺势跟着她们跑去了训练场。这原本应该是个室内篮球馆,被改建成了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场上已经有好几个漂亮姑娘在做着压腿、劈叉、下腰之类的基本功。 薛教授站在场地的中央,皱着眉头看最后进场的三人,淡淡道:“既然你们来的最迟,就先去外面跑五圈吧。” 周小曼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当场晕倒。这开什么玩笑了,大夏天的,竟然让她去操场上跑圈。 丁凝已经恨不得瞪死周小曼了。要不是她非硬拉着她在门口说废话,她也不至于被连带。 另一个同样被罚跑的女孩叫林琳,她苦着脸劝说这不想动身的两人:“快点儿吧,不然五圈就要变成十圈了。” 周小曼晕晕乎乎的,跟在她俩后面跑。她琢磨着,练艺术体操也是个出路。要是进了专业队,还能有运动员津贴,起码包吃住,自己能实现独立。要是姜教授夫妻不帮她转学的话,她可以选择留在体操队里。总之,她不想再去那所学校。 大约是心里头有事,转移了注意力,周小曼五圈跑下来虽然大汗淋漓,却神奇的没有直接在操场上趴下去。她甚至没有觉得特别累。 跟她们一道跑圈的,还有篮球队的少年队员。上嘴唇开始冒出胡茬的小男生们,不时朝这几位漂亮姑娘吹口哨。 丁凝咒骂了一句。 周小曼浑身不自在起来,她非常不习惯这样被人追着看。等到一跑完,她就迫不及待地从跑道上躲开了。 丁凝转头看林琳,朝周小曼的背影努努嘴:“奇怪了。平常她不是最喜欢跟这些臭男人说话的么。” 林琳小声道:“小曼也没有主动跟人搭话啊。大家在一处训练,人家跟她讲话,她不理不睬也不好吧。” 丁凝撇撇嘴,没有再吱声。 周小曼已经回到训练场上,开始在薛教练的指导下,练习劈叉。薛教练怒气冲天地抬着她的胳膊,腿顶着胯,往下一压:“你这是补了多少钙,骨头硬得跟石头一样!” 可怜的周小曼疼得差点儿没眼睛一翻,直接晕过去了。妈呀,她完全原谅了自己上辈子中止体操训练的决定。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日子,实在太苦了,疼得她都快怀疑人生了。 一字马完了还得压腰。周小曼有好几个月中断训练了,腰也僵了。薛教练相当手辣,直接把她当成块布料,压过来,翻过去,立起来再横过去。周小曼觉得必须得忘记自己身体的存在,才能保持不昏过去。 丁凝在边上帮她纠正动作细节,嗤笑道:“你可真够傲的,说不来训练就不来训练。教练上你家去,你家都能给吃闭门羹。” 周小曼有气无力,她压根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通基本功下来,已经到了中午。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是去体校食堂吃饭。薛教练看了她一眼,表示她完全不能再吃了,最好连水都别喝。 周小曼感受到了一亿点的暴击。好在她上辈子实实在在的胖了那么久,对于相关评价已经免疫力十足。空荡荡的运动馆里,她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幅照片,依然觉得不可思议。那相片里,色如春花的少女真的是自己吗?那样的朝气蓬勃,富有活力。 昨天薛教练看到自己时,曾经皱着眉头抱怨,一停下训练,她的精气神都不对了,蔫蔫的,没活力。 周小曼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苦笑。她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足够好了,原来曾经的自己更好。她是怎么一步步走向人生的下坡路的呢。 “咔擦”一声响,周小曼被闪光灯惊醒了。她惊愕地转过脸,然后又是一道闪光。 扎着马尾辫的年轻男人朝她露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举着手上的照相机自报家门,他是某家杂志的记者,来找薛教练做专题采访的。 周小曼听过那家杂志的名字。一直到她重生前夕,那家受众为年轻女性的杂志还摆在书报亭里售卖,难得的长寿。她没有被转移话题,只看着那人的眼睛:“你拍我照片干嘛?这是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自称记者的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冲,连忙表示见美心喜,是一位摄影师的职业本能。 周小曼看了他一眼,指出了前后矛盾之处:“你刚才说你是记者。” 男人一点儿也没慌乱,依旧笑容无懈可击:“摄影记者也是记者。” 薛教练数十年如一日控制着体型,午饭吃得相当少。她回了训练场,看到那记者也微微皱了下眉头。她其实不习惯于面对记者,即使当年站在世界竞赛场上,依然不喜欢。但为了宣传艺术体操,她还是同意了这场采访。 午休时间,女孩子们被留在训练场上休息聊天。有人将垫子拼在一起躺着小憩,也有人在窃窃私语。周小曼前一晚上没睡好,此刻昏昏然的,躺在垫子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临睡着之前,听到了丁凝的抱怨:“我就烦她糟蹋天赋的样儿。有天赋了不起啊,看她糟蹋着玩儿,我就心烦。” 醒过来时,周小曼又受到了相机的洗礼。这一回,起床气让她暴躁不已,她几乎要抢了相机砸掉。 可怜的记者孙喆差点儿没被周小曼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一个屁.股蹲。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弹跳力惊人的小姑娘就一跃而起,逼到了他的面前。 薛教授赶紧出来打圆场:“小曼,这是人家社里的相机,不能乱动。” 周小曼睡得面色酡红,因为愤怒,眼睛就跟燃烧的火焰一般。孙喆不怕死的又“咔擦”了一张,记录下这只涅槃状态般的火凤凰。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少女们都瞪大了眼睛。周小曼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骄纵任性,万一直接拿起训练器械砸过去,那可真就不妙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清醒过来的周小曼只是皱着眉头强调:“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薛教练跟大家解释,孙记者想做一期艺术体操队的特辑,大家照常训练,他会自己抓拍照片的。 这些队员平常还得给篮球赛跟足球赛充当拉拉队员,做串场表演,对镜头倒是并不陌生。 周小曼皱着眉头,不想被相机追逐。她觉得不自在极了,连身上红色的体操队服都让她不自在。薛教练为她们每个人都强化了各人风格,她是火玫瑰。 薛教练见她躲镜头,以为她是又闹情绪了,便让她去一边接着练习基本功。反正她歇了两个月,整个人就跟废了一样,什么动作都记不得了。要不是今天有记者在,她非得削这姑娘一顿不可。天赋好也不能消极怠工,不然会把全队的士气给拖垮了的。 周小曼一边绷着脚尖压一字马,一边瞪孙记者:“你别拍我,我不喜欢拍照。”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拍过照片了。寥寥数次拍证件照,每次她都面色不虞。 孙记者谆谆善诱:“我把你拍的美美的,到时候杂志一出来,大家都认识你了啊。” 周小曼几乎要压不住火:“我不要别人认识我。”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没吃饭,天气又热的缘故,她感到一阵心慌气短。 孙记者不死心,继续试图劝说:“我不白拍你们,照片登出来,你们能拿钱的,一张照片五十块。” 周小曼立刻直起身子,狐疑地看他:“你说的是真的?” 孙记者点点头:“那当然。” 周霏霏小心翼翼地将周老太挑给她的“最甜最好”的那瓣西瓜递到周小曼手里,她绞尽脑汁地安慰对方:“说不定那几位老师很好呢。姐,说不定你也能拿省一等奖的。” 周小曼苦笑不已。她不好迁怒到周霏霏身上。这个小姑娘已经在竭尽全力想办法了。她甚至不惜跟周家人怼上了。以前,她纵然再不高兴,也不会跟周家人正面起冲突。 姐妹俩坐在客厅里唉声叹气。 周小曼看到堂姑端着一大篮子菱角藤,端着小板凳,招呼二婶一块儿去荫凉底下择菜。 当地人将野生菱角藤清理出来,拿盐抓出苦水,然后放蒜泥跟朝天椒一块儿炒,配粥吃最香。姜教授夫妻喜欢这道乡间野味。每次周文忠回老家,只要季节适宜,都会带。 周小曼长睫毛忽闪了一下,心头一动。今天姜黎没给堂姑跟二婶面子,现在她们还得理菱角藤给姜黎的爹妈。周小曼可不相信这两人心中没有一点儿怨气。 上午车子到村里,有村民过来打趣,说周文忠跟姜黎这对哥嫂看着可比弟弟弟妹年轻十岁时,周文诚和妻子的面色可都尴尬的很。妯娌是天敌,兄弟呢,也微妙的很吧。 也许当年周文诚全力支持大哥读书的时候,的确希望大哥过的好。可是如果大哥过的太好,他又每况愈下时,心中的滋味就难说了。 364|极乐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在此之前, 她为什么不去。只要想,总会有办法找到生母的联系方式的。也许她不过是害怕得到证明,对于她的生母而言,她也是多余的。毕竟十几年了,冯美丽不曾看望过她一次。已经成年, 读大学的她, 大约有点儿存在的价值了吧。 周小曼按照记忆买了张前往生母居住地的火车票。好在这个时候的火车票还没有实行实名制, 没有身份证的她,顺利坐上了绿皮火车。 车厢里闷热不堪。除了推销各种高价零食饮料的餐车外, 她看不到任何跟清凉水润有关的事物。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单独出行的经历了。她甚至不敢拿出钱包买瓶矿泉水, 害怕自己会被扒手盯上。钱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周小曼背靠着硬邦邦的椅背, 闻着对面飘来的泡面味儿, 默默地安慰自己,就当是顺便洗了个桑拿, 出汗排毒养颜减重。 冯美丽在她的记忆中,有张蜡黄憔悴的脸。她明明跟姜黎一般年纪, 可看上去足以当姜黎的母亲。 周小曼记得那一回,冯美丽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多话。又是埋怨她怎么跑来了, 让她爸爸知道了会不高兴,又是偷偷抹眼泪。最后临走的时候, 这个看着就知道生活状态不算好的女人, 还小心翼翼地给她塞了五百块钱, 让她多买两件好衣服。是大姑娘了,上大学了,需要好好打扮打扮。 后来,后来周小曼再去找冯美丽的时候,城中村的租户已经来了一批又换走了另一批。周小曼好容易寻到了房东,结果房东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搬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周小曼心中是有怨气的。冯美丽明明有她宿舍的电话号码,为什么搬家不能通知一下她。她又没想要问冯美丽拿钱。 隔了许久以后,周小曼终于忍不住,找去了冯家。可惜那时候冯家村拆迁了,她孤身一人,想要找人实在艰难。那天她的膝盖疼得厉害,她看着空空荡荡的废墟,忍不住坐在了树桩上,抱住了膝盖。她真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周小曼一时间甚至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她迟疑着,被后面的乘客挤下了火车。 记忆长了腿,拽着她往前走。她穿过了尘土飞扬的街道,走过了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柏油马路。她越过了一大片建筑工地,终于走到了城中村前面。 眼前看到的一切,如她记忆中一般的脏乱。路边有个小孩子,脸上脏兮兮的,正蹲着解大便,手里还拿着块饼在啃。 周小曼本能地一阵反胃。她甚至突然间没有勇气再往前面走下去。正值盛夏的午后,城中村并不热闹,可寥寥无几的租户投到她身上的目光,依然尖锐地标注出她是外来人的身份。 这种差异不是来自于她的穿着打扮。她身上穿着的是最普通的运动衫,批发市场二十块钱一套的廉价货。可她站在那里,常年艺术体操训练塑造出来的体型与站姿,就标榜着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周小曼恍然明白了周文忠为什么不支持她练习艺术体操。不是搞体育的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是这些额外的发展分,不符合她一个小土妞的设定。 精分的王八蛋! 她在心底狠狠地咒骂着这个神经病。强烈的怨恨与不甘,让她鼓足了勇气朝记忆里生母的住处走去。 这边除了一条宽一点儿的主道以外,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间距都非常狭窄。村民们见缝插针加盖着房屋,这里是现实版的《功夫》场景。 周小曼以为自己会迷路,难以在这种蜘蛛网一般的地方准确地找到那间阴暗潮湿的农民房。可是没用多久,她就走到了灰色的三层小楼前。她的生母冯美丽现在应该就住在这里。 找到了地方,周小曼却踟蹰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上门去打扰。上辈子,她找到生母时,母亲是带着她去外面的茶餐厅吃饭的。那个时候,母亲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在茶餐厅里点单。 她没有跟继父继兄打照面。也许母亲根本不希望她出现在新家人面前。 周小曼直到此时,一腔激愤冲击着的脑袋才慢慢冷静下来。她鲁莽了。现在的她,即使找到了生母,又能怎样?她要求生母要回自己的抚养权?呵,且不说周文忠肯不肯给。就是生母,也未必想要她回去吧。 再是理解生母的无奈跟不容易,周小曼也难以释怀当年母亲抛下自己的事实。她对母亲而言,是个累赘。 周小曼近乎于冷酷地评估起自己在生父跟生母两边的生活质量。 跟周文忠一起生活,最起码的是衣食无忧,有学上。 可到了母亲这头,情况就难说了。且不说城中村的生活环境脏乱差,首先上学就是个大问题。她的继兄,在老家读完小学后跟着父母到这边,就没有再读初中了。户口不在当地,想要上学,得交好大一笔借读费。 周小曼不想成为母亲的负担。 她深深地看了眼油漆斑驳掉落的木门,默默地转过了身体。她妈不容易,生活给了她妈太多的苦,她不怨她妈。 周小曼转身的时候,恰好正对了狭窄的巷子。那里面传来一阵叫喊声,然后冲出一道她来不及看清的黑影,直直撞到了她的腿上。她吓得“嗷”了一声,本能地一个侧翻避开,那黑影已经冲了过去。后面追着一群操着方言叫骂的人。 大肥猪终于被堵在了巷子口,周小曼也被人群堵在了大门上,不得动弹。 满身油汗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追过来,拿着根一头倒弯钩的小拇指般大小的尖利铁器,那钩子一下子就穿过了猪的皮肉,钩住了肥猪的喉咙。吃痛的猪拼命想往后挣扎,却被男人拽着铁钩死死拉住。 也许是尖钩钩住了喉咙的缘故,猪怕越挣扎钩子就刺的越深,中年屠夫一人竟然就制住了这头肥猪。 周小曼蓦然想到了贝多芬的名言:扼住命运的咽喉。用在此处,是那般滑稽,却又分外贴切。 中年屠夫骂了句:“日你个球!妈卖比,还敢跑!” 另一个相貌跟他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男人,骂骂咧咧地操起把尖刀,一刀捅进了猪脖子。鲜血随着出刀的动作,喷涌而出,大约是因为喷射的太急,甚至还带着血沫。 周小曼吓得“啊”的一声尖叫,面色惨白地钉在原地,连动都动不了了。 那血足足喷了好几分钟,原本力大无穷的肥猪才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它倒下以后,又奋力挣扎了一阵,最终不甘心地断了气。 一直到死,它连嘶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旁边有人看得意犹未尽,满脸醉酒般的酡红,咂着嘴道:“这不出声音来,总是少了个味儿。” 立刻有人驳斥:“行了啊,叫得瘆人得慌,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才好。” 周小曼浑身打着哆嗦,炎炎烈日都没办法驱赶她从心底发出的惊恐与寒冷。她想,她是没有办法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下去的。 杀猪匠家的女主人看了于心不忍,关切地问了句这个模样陌生的姑娘:“你没事儿吧。” 一句话出口,打了照面的两人都愣住了。 周小曼知道自己长得像生母年轻时候的模样,这也是周文忠对她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眼前的这张脸,比她记忆中要年轻一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饱满丰润的。即使布满了皱纹斑点,但脸的大轮廓还在,依稀可以辨认出年轻时的风采。 勾着猪喉咙的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黄绿色的浓痰,扯着脖子叫骂:“冯美丽,水烧好没有,别整天闲得逼逼。” 女人慌乱地应了一声:“烧好了,烧好了。” 她眼睛盯着周小曼,瞬也不瞬。母女俩明明没有提一个字,却都在用眼神询问“是你吗?” 肥猪被放干净了血水,然后烫猪毛,接着开膛破肚,被买主迅速分走。 周小曼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恐与恶心交织在一起,她忍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因为艺术体操运动员的饮食结构要求,她重生以来,还没有碰过猪肉。 冯美丽不安地看着这个个头已经有她高的女儿。是的,她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她女儿,她唯一的骨血。 杀完猪的父子俩骂了一句什么,年长的男人丢下一句话,带着儿子去吃饭喝酒了。他今天杀的这最后一头猪,就是为着村里有人办流水席。 围观看热闹的人也哄笑着散开了,被招呼去吃孙子的满月酒。 周小曼垂着脑袋,捏紧了自己背着的双肩包。她犹豫着,要不要随着人潮一并散去。 冯美丽心情忐忑,悄悄觑着女儿。她有种难言的羞耻,觉得自己不堪的模样暴露在了女儿面前。女儿不愿意转头看她,她也不敢强行要求。 周小曼咬着下嘴唇,半天才嗫嚅出一句:“我不怪你。” 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她的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了。是的,理智告诉她不要怨怼。可是情感上,她还是难受。她挣扎了一圈,依然跟那只被钩子钩住了喉咙的肥猪一样,无处可使劲,只能眼睁睁地接受被屠宰的命运。 冯美丽将她拉进了家门,三层小楼最下面的一间,阴暗潮湿,大白天的都没有什么光线。外头不到八个平方大的地方,身兼了厨房跟客厅的重任,还摆着夫妻俩的床,里面是继子的房间。 周小曼漠然地想,就是继父跟继兄愿意接收她,她也没有睡觉的地方。 冯美丽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簌簌往底下掉。她哽咽着,像是怨怼又像是认命:“你怎么知道啦?你爸不是说好了么,就让你认在姜家的名下。你妈我没用,给不了你好日子过啊。小满啊,你是不是在那边受气了,被人欺负了?” 周小曼几乎又要落泪。是的,她最早的名字叫小满,因为她是小满那天生的。后来进了城落户口,姜教授夫妻嫌弃这个名字不像话,才改成小曼的。 前世今生,除了妈妈,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 川川不耐烦地甩着胳膊,低斥道:“你别发神经!人家又没惹你。” 程明明简直要跳起来了:“她都勾引你了,怎么叫没惹我?!成天端着,好像多高贵的样子,不过就是烂货一个,就会装!” 川川拽着她去走廊,低吼道:“你闭嘴,你还想不想有钱看电影了?” 周小曼沉浸在回忆里,如坠冰窟。从一开始的孤立到后面的霸凌。她跟游魂一样,在学校里被不断地欺负。零花钱被抢走,被逼着给同桌写作业,走在路上被突然推倒,伴随着欺辱的,是旁观者快活的笑。 那一幅幅画面仿佛活了一样,即使她不闭上眼睛,它们也会不怀好意地狞笑着,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穿着印有“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字样校服的少女,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两个女生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旁边人围观起哄,不时有人大声叫好“扇狠点儿,让她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有老师经过,被告知他们在玩游戏后,就漫不经心地走了。 同样是这个少女,穿着棉服,被拽到厕所里,强行压在水龙头上冲洗脑袋。班主任过来用卫生间,她们说她头上掉了鸟屎,她们帮她清洗。班主任恶心地皱皱眉,走了。 历史课上,老师说明朝严嵩父子的轶事,说到严世蕃吐痰,必定要吐在赤身裸.体的美貌侍女的口中,称为“美人盂”。下课后,一堆人围着她,强迫她跪在教室后面,掐着她的下巴张开嘴,全班人都笑嘻嘻地往她嘴里吐痰。 她向老师求助,老师调查的结果是她在撒谎,所有人都说没这回事。 她哭着找姜黎,可不等她开口诉说遭遇,姜黎先态度冷淡地告诉她,她的事情,由她爸爸处理。 姜教授夫妻眼睛全在周霏霏身上,得意于小公主拿了芭蕾舞比赛的奖牌,书法作品也被送到日本去参展了。周小曼的话才刚开口,黎教授就笑着表示,她爸爸会负责好她的教育问题。 周文忠只会骂她,呵斥她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博取大人的关注。好端端的在学校里上课,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只有一到她身上,永远那么多事。如果真有人对她不友善,也是她不懂得如何跟人好好相处。她应该做的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去好好自我反省,掌握与人相处的技巧。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帮她。 专家振振有词地说,那些校园霸凌事件的受害者集中特点是:胆小怯懦没有朋友,缺乏与同龄人沟通相处的技巧。 多么完美的特点总结啊。谁让你有这些特质的。 为什么你被挑中成为被欺凌的对象,肯定是你有哪里做错了。要么你穿错了衣服,要么是你选错了发型,总之,你肯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世界是多么的公平公正,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哈哈,多么美好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为什么还需要法律警察,还需要司法机关呢!老天爷明明可以事无巨细地做出所有公平公正的裁决。 孙喆亢奋不已,被遗落人间的小吸血鬼从开始的孤独迷茫甚至脆弱无助,到中间的惊愕无措,再被激发出嗜血的强大力量。太棒了,这是可以摧毁一切的愤怒的力量。 化妆师在边上惊呼:“太完美了。喆喆,你必须得相信我,这就是最完美的吸血鬼。很好,就是这种燃烧的状态,我们还可以来一组堕落的火精灵。” 周小曼又被推去换了另一套衣服,然后脸上多了几道油彩,头上也被抓了个说不清风格的新发型。从吸血鬼就一下子变成了精灵。周小曼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大概都不是人吧。 她这一下午,摆造型摆到身体都快拗断了。好在她的身体有练艺术体操的底子,拗出的造型连她自己从镜子看到了都吓了一跳。结果这幅眼睛溜圆的惊愕模样也被抓拍了下来,是受惊的精灵。 到了傍晚六点钟,周小曼的拍摄任务终于结束了。虽然只拍了半天,究竟会选用几张照片还不定,孙喆还是给了周小曼五百块钱,算是开门红的意思。 周小曼愣了一会儿,才从孙喆手里接过钱。她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干活拿钱的感觉了。工作以后,工资打进银行卡里,感受没有拿着现金强烈。 孙喆心情相当不错。他连挑选照片都顾不上了,决定先请灵感的缪斯吃顿饭。 周小曼摇摇头,她没什么胃口,唯一想喝的可乐,现在还不能碰。愤怒的情绪宣泄完毕以后,她没有觉得更轻松一些,反而因为一下子空了,整个人不知所措起来。 先付钱给川川吧,好歹人家等了一下午。周小曼看着手里的文化衫。她刮破的连衣裙,已经被好心的服装姐姐给缝好了。 周小曼从包里掏了五十块钱出来。这是她一早准备好的。就算今天情况不顺利,碰到了骗子,没拍成照片。但川川陪她走了一遭,她就不能让人家白走。 周小曼找遍了工作室,也没看见川川人影。 管服装的姐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找什么呢?你那两个朋友,早走了。” 365|解决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车厢里闷热不堪。除了推销各种高价零食饮料的餐车外, 她看不到任何跟清凉水润有关的事物。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单独出行的经历了。她甚至不敢拿出钱包买瓶矿泉水,害怕自己会被扒手盯上。钱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周小曼背靠着硬邦邦的椅背,闻着对面飘来的泡面味儿,默默地安慰自己, 就当是顺便洗了个桑拿, 出汗排毒养颜减重。 冯美丽在她的记忆中, 有张蜡黄憔悴的脸。她明明跟姜黎一般年纪,可看上去足以当姜黎的母亲。 周小曼记得那一回, 冯美丽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多话。又是埋怨她怎么跑来了, 让她爸爸知道了会不高兴,又是偷偷抹眼泪。最后临走的时候, 这个看着就知道生活状态不算好的女人, 还小心翼翼地给她塞了五百块钱,让她多买两件好衣服。是大姑娘了, 上大学了,需要好好打扮打扮。 后来, 后来周小曼再去找冯美丽的时候,城中村的租户已经来了一批又换走了另一批。周小曼好容易寻到了房东, 结果房东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搬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周小曼心中是有怨气的。冯美丽明明有她宿舍的电话号码, 为什么搬家不能通知一下她。她又没想要问冯美丽拿钱。 隔了许久以后, 周小曼终于忍不住, 找去了冯家。可惜那时候冯家村拆迁了,她孤身一人,想要找人实在艰难。那天她的膝盖疼得厉害,她看着空空荡荡的废墟,忍不住坐在了树桩上,抱住了膝盖。她真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周小曼一时间甚至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她迟疑着,被后面的乘客挤下了火车。 记忆长了腿,拽着她往前走。她穿过了尘土飞扬的街道,走过了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柏油马路。她越过了一大片建筑工地,终于走到了城中村前面。 眼前看到的一切,如她记忆中一般的脏乱。路边有个小孩子,脸上脏兮兮的,正蹲着解大便,手里还拿着块饼在啃。 周小曼本能地一阵反胃。她甚至突然间没有勇气再往前面走下去。正值盛夏的午后,城中村并不热闹,可寥寥无几的租户投到她身上的目光,依然尖锐地标注出她是外来人的身份。 这种差异不是来自于她的穿着打扮。她身上穿着的是最普通的运动衫,批发市场二十块钱一套的廉价货。可她站在那里,常年艺术体操训练塑造出来的体型与站姿,就标榜着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周小曼恍然明白了周文忠为什么不支持她练习艺术体操。不是搞体育的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是这些额外的发展分,不符合她一个小土妞的设定。 精分的王八蛋! 她在心底狠狠地咒骂着这个神经病。强烈的怨恨与不甘,让她鼓足了勇气朝记忆里生母的住处走去。 这边除了一条宽一点儿的主道以外,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间距都非常狭窄。村民们见缝插针加盖着房屋,这里是现实版的《功夫》场景。 周小曼以为自己会迷路,难以在这种蜘蛛网一般的地方准确地找到那间阴暗潮湿的农民房。可是没用多久,她就走到了灰色的三层小楼前。她的生母冯美丽现在应该就住在这里。 找到了地方,周小曼却踟蹰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上门去打扰。上辈子,她找到生母时,母亲是带着她去外面的茶餐厅吃饭的。那个时候,母亲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在茶餐厅里点单。 她没有跟继父继兄打照面。也许母亲根本不希望她出现在新家人面前。 周小曼直到此时,一腔激愤冲击着的脑袋才慢慢冷静下来。她鲁莽了。现在的她,即使找到了生母,又能怎样?她要求生母要回自己的抚养权?呵,且不说周文忠肯不肯给。就是生母,也未必想要她回去吧。 再是理解生母的无奈跟不容易,周小曼也难以释怀当年母亲抛下自己的事实。她对母亲而言,是个累赘。 周小曼近乎于冷酷地评估起自己在生父跟生母两边的生活质量。 跟周文忠一起生活,最起码的是衣食无忧,有学上。 可到了母亲这头,情况就难说了。且不说城中村的生活环境脏乱差,首先上学就是个大问题。她的继兄,在老家读完小学后跟着父母到这边,就没有再读初中了。户口不在当地,想要上学,得交好大一笔借读费。 周小曼不想成为母亲的负担。 她深深地看了眼油漆斑驳掉落的木门,默默地转过了身体。她妈不容易,生活给了她妈太多的苦,她不怨她妈。 周小曼转身的时候,恰好正对了狭窄的巷子。那里面传来一阵叫喊声,然后冲出一道她来不及看清的黑影,直直撞到了她的腿上。她吓得“嗷”了一声,本能地一个侧翻避开,那黑影已经冲了过去。后面追着一群操着方言叫骂的人。 大肥猪终于被堵在了巷子口,周小曼也被人群堵在了大门上,不得动弹。 满身油汗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追过来,拿着根一头倒弯钩的小拇指般大小的尖利铁器,那钩子一下子就穿过了猪的皮肉,钩住了肥猪的喉咙。吃痛的猪拼命想往后挣扎,却被男人拽着铁钩死死拉住。 也许是尖钩钩住了喉咙的缘故,猪怕越挣扎钩子就刺的越深,中年屠夫一人竟然就制住了这头肥猪。 周小曼蓦然想到了贝多芬的名言:扼住命运的咽喉。用在此处,是那般滑稽,却又分外贴切。 中年屠夫骂了句:“日你个球!妈卖比,还敢跑!” 另一个相貌跟他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男人,骂骂咧咧地操起把尖刀,一刀捅进了猪脖子。鲜血随着出刀的动作,喷涌而出,大约是因为喷射的太急,甚至还带着血沫。 周小曼吓得“啊”的一声尖叫,面色惨白地钉在原地,连动都动不了了。 那血足足喷了好几分钟,原本力大无穷的肥猪才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它倒下以后,又奋力挣扎了一阵,最终不甘心地断了气。 一直到死,它连嘶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旁边有人看得意犹未尽,满脸醉酒般的酡红,咂着嘴道:“这不出声音来,总是少了个味儿。” 立刻有人驳斥:“行了啊,叫得瘆人得慌,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才好。” 周小曼浑身打着哆嗦,炎炎烈日都没办法驱赶她从心底发出的惊恐与寒冷。她想,她是没有办法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下去的。 杀猪匠家的女主人看了于心不忍,关切地问了句这个模样陌生的姑娘:“你没事儿吧。” 一句话出口,打了照面的两人都愣住了。 周小曼知道自己长得像生母年轻时候的模样,这也是周文忠对她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眼前的这张脸,比她记忆中要年轻一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饱满丰润的。即使布满了皱纹斑点,但脸的大轮廓还在,依稀可以辨认出年轻时的风采。 勾着猪喉咙的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黄绿色的浓痰,扯着脖子叫骂:“冯美丽,水烧好没有,别整天闲得逼逼。” 女人慌乱地应了一声:“烧好了,烧好了。” 她眼睛盯着周小曼,瞬也不瞬。母女俩明明没有提一个字,却都在用眼神询问“是你吗?” 肥猪被放干净了血水,然后烫猪毛,接着开膛破肚,被买主迅速分走。 周小曼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恐与恶心交织在一起,她忍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因为艺术体操运动员的饮食结构要求,她重生以来,还没有碰过猪肉。 冯美丽不安地看着这个个头已经有她高的女儿。是的,她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她女儿,她唯一的骨血。 杀完猪的父子俩骂了一句什么,年长的男人丢下一句话,带着儿子去吃饭喝酒了。他今天杀的这最后一头猪,就是为着村里有人办流水席。 围观看热闹的人也哄笑着散开了,被招呼去吃孙子的满月酒。 周小曼垂着脑袋,捏紧了自己背着的双肩包。她犹豫着,要不要随着人潮一并散去。 冯美丽心情忐忑,悄悄觑着女儿。她有种难言的羞耻,觉得自己不堪的模样暴露在了女儿面前。女儿不愿意转头看她,她也不敢强行要求。 周小曼咬着下嘴唇,半天才嗫嚅出一句:“我不怪你。” 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她的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了。是的,理智告诉她不要怨怼。可是情感上,她还是难受。她挣扎了一圈,依然跟那只被钩子钩住了喉咙的肥猪一样,无处可使劲,只能眼睁睁地接受被屠宰的命运。 冯美丽将她拉进了家门,三层小楼最下面的一间,阴暗潮湿,大白天的都没有什么光线。外头不到八个平方大的地方,身兼了厨房跟客厅的重任,还摆着夫妻俩的床,里面是继子的房间。 周小曼漠然地想,就是继父跟继兄愿意接收她,她也没有睡觉的地方。 冯美丽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簌簌往底下掉。她哽咽着,像是怨怼又像是认命:“你怎么知道啦?你爸不是说好了么,就让你认在姜家的名下。你妈我没用,给不了你好日子过啊。小满啊,你是不是在那边受气了,被人欺负了?” 周小曼几乎又要落泪。是的,她最早的名字叫小满,因为她是小满那天生的。后来进了城落户口,姜教授夫妻嫌弃这个名字不像话,才改成小曼的。 前世今生,除了妈妈,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 周小曼苦笑不已。她不好迁怒到周霏霏身上。这个小姑娘已经在竭尽全力想办法了。她甚至不惜跟周家人怼上了。以前,她纵然再不高兴,也不会跟周家人正面起冲突。 姐妹俩坐在客厅里唉声叹气。 周小曼看到堂姑端着一大篮子菱角藤,端着小板凳,招呼二婶一块儿去荫凉底下择菜。 当地人将野生菱角藤清理出来,拿盐抓出苦水,然后放蒜泥跟朝天椒一块儿炒,配粥吃最香。姜教授夫妻喜欢这道乡间野味。每次周文忠回老家,只要季节适宜,都会带。 周小曼长睫毛忽闪了一下,心头一动。今天姜黎没给堂姑跟二婶面子,现在她们还得理菱角藤给姜黎的爹妈。周小曼可不相信这两人心中没有一点儿怨气。 上午车子到村里,有村民过来打趣,说周文忠跟姜黎这对哥嫂看着可比弟弟弟妹年轻十岁时,周文诚和妻子的面色可都尴尬的很。妯娌是天敌,兄弟呢,也微妙的很吧。 也许当年周文诚全力支持大哥读书的时候,的确希望大哥过的好。可是如果大哥过的太好,他又每况愈下时,心中的滋味就难说了。 她笑着看周霏霏:“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了。对了,你暑假作业不是有一道题做关于夏天的flash嘛。正好啊,外面蝉叫的多欢实啊。咱们把蝉鸣给录下来吧。也是个素材啊。” 周霏霏基本空手过来的,还是周小曼贡献了自己的随身听。她笑着让周霏霏坐好了:“我去吧,你皮肤那么嫩,到时候晒得疼。” 周小曼出去的时候,正听到二婶抱怨:“多大的架子啊。看了人都不打招呼,以为自己真是城里的娇小姐了。奶奶都鼓出来了,都不晓得丑,要躲一躲。跟她妈一样的货色,骚.货一个,在学校里就勾引男人了。” 二婶相当恨冯美丽。当初后者是整个港镇男青年心中的梦中情人,这足以遭女性的恨。冯美丽还主动追求周文忠,这又足以让良家妇女唾弃。所以周文忠当了陈世美,简直喜闻乐见。不正经的女人,活该被抛弃。 何况当年她刚嫁进门,明明是婆婆没照应好孙子,吃肥肉噎死了。婆婆却把责任推给她,说她是丧门星,克死了长房长孙。后来还是她肚皮争气,生下了传根,才在这家里立稳了脚跟。 堂姑在边上感慨:“啧啧,你家老大竟然将避孕药混在麦乳精里,骗冯美丽是学校发的补品。你那时候还没进门,没看到。冯美丽为了再生个孩子,连香灰水都喝,吃剩下的草药渣子能铺满整条路。男人不想跟你生孩子,你就是送子娘娘都没用。老大是早就跟现在的这个搭上了吧,不然为什么不让冯美丽生孩子。” 周小曼微微阖了下眼皮,待到她们说到姜黎怎么不正经时,按下了录音键,悄悄折回了屋子里。 她最鄙视周文忠这人的一点就是虚伪。他生了异心,却用龌蹉的手段来逼着她母亲自请下堂。没有生育能力,对一个乡下女人来说,是多么大的罪过。 如果不是周老太觉得不下蛋的鸡没有资格吃补品,将后面三罐子的麦乳精拿去讨好喂奶的小儿媳妇,周小曼连存在都不可能。 过了半小时,周小曼又悄悄将随身听拿了回来。她惊喜地发现,谈话的人除了堂姑跟二婶以外,又多了一个周文诚。 素材还真是丰富。两个女人先是大谈了一回姜黎的穿着是多么的不正经,勒的那么紧,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有奶有屁.股,难怪当年周文忠还在学校里头呢,她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了。当年就是先怀了一个,才大着肚子结的婚。可惜偷着养的,果然没有生下来的命。 周小曼倒是第一次听说这茬。这完全颠覆了她对姜黎的认知。姜黎的身上有种近乎于禁欲般的美感,冷静自持。周小曼没办法想象她为爱痴狂的模样。原来她对周文忠的感情这么深? 后面两人似乎在窃窃私语,在蝉鸣的掩盖下,完全听不清楚。但这已经足以让小憩醒来的周霏霏面红耳赤。小姑娘大概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脏的话吧。 姐妹俩面面相觑,周小曼按住想要出门理论的周霏霏,小声道:“咱们先听完,爸爸妈妈都不在。要是现在贸然跑出去,他们砸了随身听,咱们就有理说不清了。” 两姐妹躲在周文忠的房间里,听完了后面的录音。前半截就是翻来覆去的谩骂,两个女人对姜黎的诸多不满。后面当周文诚加入以后,话题则集中在让周文忠给侄子买房上头了。 堂姑的声音尖酸刻薄:“就该让他掏钱。都开着小车住着大别墅了,起码得拿出个头八十万吧。哪有自己吃肉,连汤都不让兄弟喝的。以后你们家传根可是得兼祧两房的。他挣的钱,还不是都该归传根。” 366|票房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愣愣的, 反应不过来。 丁凝冷笑了一声:“真是不一样啊,到哪儿都能让人开小灶。”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孙记者也想让你们去拍照片,不过我没同意。你们是拿着省队工资的,不能擅自行动。” 一下子, 场上的少女们都噤声了。 周小曼则拿着这张名片陷入了沉思, 她到底要不要去当平面模特呢。对被人围观的恐慌跟对钱的渴望, 让她犹豫不决。 她需要钱,如果她要独立出去, 钱是第一要素。 从体校出来以后, 周小曼走路去老年大学找姜教授,然后再一起回家。她经过十字路口时, 看到冷饮摊子, 本能地想要买一瓶可乐。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她需要可乐帮助自己镇定下来。 周小曼刚把可乐瓶抓在手里, 还没来得及拧开,手背就挨了重重的一下。 薛教练满脸怒气:“我说你怎么一下子跟吹了气球一样胖起来了。谁让你喝这种东西的?喝了会胖死, 你难道不知道?” 周小曼吓得手一松,可乐瓶子掉在了地上。她想捡起来, 结果直接被薛教练拖着往前走。她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见那个摊主捡起了可乐, 擦擦瓶身, 又放进了冰柜。她其实想说, 教练,不喝也可以退掉啊,好几块钱呢。 薛教练一直拽她到林荫道上,才皱着眉头道:“小曼,我带了你八年,始终就没搞懂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你也不小了,要是再拖下去,你就是想出成绩也来不及了。你听教练一句,咱们拼一回,就拼下半年的全国锦标赛。咱好好练,能拿到全国个人前八,你起码是国家一级运动员。你的身体条件,糟蹋了,真的可惜。” 周小曼心一横,咬咬牙道:“教练,我想拼一拼,但是我真的忘了。我两个月前磕了下脑袋,就把体操动作都忘得一干二净。我本来想等好起来再过来训练的,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薛教练吓了一跳,连忙问她到底磕了哪儿,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脑子哪里受伤没。 周小曼摇摇头,睁眼说瞎话:“都查过了。我外公给找的脑科专家,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是我身体的本能好像还在。前两天我还侧空翻来着。可是我完全不记得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教授眉头紧锁,她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然而身体本能还在就好,就跟一个人忘了一支舞,但有舞蹈基础就不是问题。 周小曼被勒令以后都不允许碰碳酸饮料,得严格按照食谱来,连喝水都要控制。她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她上辈子能够胖成那样了。如果长期维持高强度的体育锻炼又严格控制饮食,一旦放纵的后果可以参考马拉多纳。 薛教练让她跟家长商量一下,再决定是否去当平面模特拍照片。周小曼却不愿意惊动周文忠。直觉告诉他,周文忠是不会同意的。他应该也不会允许她手里有多少钱。 没有可乐的安慰剂作用,又为是否去拍照片犹豫不决,周小曼整个人情绪都低落了下来。到了老年大学,姜教授还在跟他的学生们聊天。其实对这些有钱有闲的老人而言,来老年大学,更多的意义就是找人说话。 童乐坐在教室的后面,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日本原文书。见到了周小曼,说话的老人里有人笑着打趣:“小乐,你不用觉得无聊了,有漂亮小姑娘过来陪你了。” 周小曼很想翻白眼,然而只能低头装没看见。童乐则是毫不犹豫地在镜框后面露出了白眼球,低声抱怨:“真无聊。” 看到这个哈利波特一般的少年,周小曼心中一动,想到了解决方案。 她拍照时,可以带一个保镖过去。 吃过晚饭,周小曼借口有本书落在家里了,回了一趟工人小区。 川川家门口照旧围了一堆人,乐此不疲地吃瓜看热闹劝架嗑瓜子。那两位年轻姑娘也在,这回干脆直接将防盗门拉开了,要求将原本的新闻频道调到影视频道,她们要看《薰衣草》。最神奇的是,川川妈在跟丈夫吵骂不休的时候,居然没有忽略两位邻居的要求,真换了台。 周小曼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一切。今晚倒是没有争执形成川川的受精卵那个精子的来源,而是争先恐后地将儿子分成无数碎片,迫不及待地把优点归纳于自己的基因,缺点全部推给对方。 孩子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生物,因为他(她)的基因来源于父母双方。任何一方都可以将孩子的成就归功于自己,而失败推给对方。这是一件多么一本万利的事情啊。 川川依然没有走远。周小曼疑心他是害怕走远了以后,父母万一真动刀子砍死对方,旁边不会有一个真正阻拦的人。 他瞥了眼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周小曼,没吱声。他不知道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到底又想干什么。他一点儿也不稀罕周小曼对他的青眼有加,这让他感觉自己成了被研究的对象。 周小曼看着他指间的一点红光渐渐烧到了指缝,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烟头要烫到你了。” 川川咒骂了一声,丢了烟头,恶狠狠地瞪她:“你这人有毛病啊,闲得发慌,不能找点儿其他事情去做啊!” 昏黄的路灯下,他面孔的轮廓已经显出了棱角,却还是稚气未脱。于是他恶声恶气的言语,听上去就有了滑稽的味道。 周小曼非常认真地问他:“你会打架吗?” 川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嗤之以鼻:“我不打女人。” 周小曼点点头:“没关系,摄影师是男的。” 川川刚想骂她神经病,脱口而出的“脑子有病啊”就被她接下来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你想不想挣钱?” 她开门见山,每天付川川五十块钱,让他陪自己去拍照片。 川川皱着眉头看她:“你想钱想疯了吧。你都觉得有危险了,你还去拍什么照片?!” 周小曼抬头,黑黢黢的天,看不到月亮的影子,连星星都吝啬不已。她垂了下眼睫毛,没有理睬川川的指责,只又问了一遍:“你就说你想不想挣钱吧。” 谈人生谈理想都是白嫖,真金白银才是动真章。 夏天的晚上,寂静的可怕,只有虫鸣。这个晚上是死的,连空气也忘记了流动,闷得叫人发慌。无怪乎川川家门口为什么这般热闹非凡了。即使是翻来覆去的老一套吵闹不休的路数,但有热闹,起码能够证明这个小区还没有彻底死干净。 川川妈的嗓门能够传遍整个小区,她又在哭诉自己为了丈夫跟孩子是怎样辛苦地挣皮肉钱。川川爸则在骂她不知廉耻。 女人的牺牲是最可笑的。可笑的是,没有人会承认这种牺牲。 周小曼抿了下嘴巴,突然间冒出一句:“你妈心里,肯定非常苦。” 川川眼神凶狠了起来,他厌烦别人对他的家务事说三道四。好在周小曼只说了这一句,后面就直接替他拿了主意:“明天我过来找你。一天五十块,想挣钱就老实待着。” 少年眉头皱得死紧,却没有驳斥周小曼的话。有钱的是大爷。他当然想挣钱。他想出去闯闯,最基本的,得有路费吧。 周小曼随便拿了本政治书回了姜教授家的小洋楼。她没有钥匙,按了门铃,居然是童乐过来帮她开的门。 少年脸上没有什么喜悦的模样,只闷声说了句“他们在后面说话”,就又折回沙发上看那部《人间失格》。 看到电视上的画面,周小曼似乎明白了童乐为什么没有笑模样了。看着电视里那个模样可爱阳光的男生小诚被如此虐待,大约谁也无法笑出来吧。这些人是神经病吧,几乎在学校的每一处地方殴打虐待那个新来的转学生。 童乐愤怒地低吼了一句:“人渣,之前不相信儿子,逼死了儿子,以后就是复仇又有什么用。” 周小曼对剧情走向不了解,她只是单纯地看着那些施暴的场景觉得难受。似乎有什么在她胸中翻滚,她恶心得甚至想吐。她想也许是今天训练的太辛苦了,所以难受。 童乐骂出了口,似乎情绪好了一点。他翻翻白眼,示意冰箱:“里面有蛋筒跟冰淇淋,你自己拿着吃吧,我没吃光。” 周小曼摇摇头:“不行,我胖的太厉害,再吃教练会杀了我的。” 童乐白眼翻得更加厉害了,揶揄道:“行了吧,你又不是专业运动员,玩玩还这么当真。” 周小曼愣了一下,没有回应童乐的话。她倒了杯水,在里面滴了几滴醋,然后漱了漱口。胃里还是难受,她索性去卫生间吐了个痛快。完了以后,她又倒了杯温水,加了小半勺蜂蜜搅了搅,慢慢喝了下去。 要是教练知道她现在喝蜂蜜水,一定会很想揍她吧。可是不喝可乐已经非常痛苦了。她曾经试图自杀过,心理状态非常脆弱,她不能将自己逼得太厉害。 家里有客人,周小曼不好直接躲回房间去。她强忍着不适,又切了盘哈密瓜,送进会客室给三位老人吃。 曾教授似乎非常愿意在两位老友面前高谈阔论。她今天去老年大学上课的时候,听一个退休中学老师说了他们单位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个女生中考体检的时候被查出来怀孕了,那个女生都不晓得孩子父亲是谁。后来追问调查,发现好几个男生都跟她有关系。 “现在的社会是怎么了。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哪里有这种事情。男女生都是不讲话的。不良信息太多了。你们看电视上面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小孩子看了怎么会不有样学样。哪里能让小孩子知道这些东西。他们要是不晓得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个女生也是,最爱出风头。成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穿衣服也不注意,怎么会不出事呢。” 曾教授表达了一下对生女儿的家长的同情。还是生儿子养孙子好,起码男孩子不吃亏。 姜教授夫妻就听她喋喋不休,谁也不搭腔。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女儿生的也是女儿,非常值得被曾教授同情。学术水平够呛,排资论辈去校领导家里静坐拿到教授职称的人,总要其他方面找一找成就感的。 周小曼放下了果盘,沉默着退出了会客室。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有种感觉,上辈子,她也经历过这样的夜晚。那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让她面色惨白,坐在客厅时,简直要晕过去一般。 童乐盯着电视屏幕,神情严肃:“你回房间去吧。这种惨烈的剧情,不适合女孩子看。” 周小曼看到电视里,那个转校生小诚跳楼的场景,吓得尖叫了一声,逃一般躲回了房间。 大人们听到声响,出来看怎么回事。曾教授在得到孙子的解释之后,笑得愈发得意了:“还是男孩好啊,皮是皮了点儿,起码胆子大啊。” 童乐非常不高兴,皱着眉头,不愿意再搭理自己的奶奶。 周小曼躲回房间,甚至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她颤抖着抱着自己的胳膊,上下牙齿直打哆嗦。明明是盛夏的夜晚,连屋外连树叶子都不动一下的闷热,她却从心底翻滚起深深的恐惧。她觉得有什么要喷薄而出了,却始终雾里看花,瞧不真切。 她喘着粗气,试图安抚自己,别怕,没关系,别怕。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位少女。那女孩跟她长着同样的脸,也瘫坐在门背后,一口接着一口喝可乐。 周小曼忍无可忍,她拿起一瓶可乐,拧开了盖子。 黎教授怕她嫌出去拿零食麻烦,把零食柜搬进了她的房间。 这一瓶可乐下去,她今天的节食跟运动大约都白费了。可是周小曼却获得了安慰,她靠着这种感冒药水般的液体,慢慢又平静了下来。 周小曼克制着自己,只喝了五口,就又将瓶盖拧了上去。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索性一边压腿,一边背英语单词了。 这天晚上,周小曼睡得迷迷糊糊的。梦中,小诚惨白绝望的脸,始终挥之不去。后来那张脸,渐渐跟自己的脸,重叠到了一起。 今天姜教授没有课要上,周小曼自己出的门。她先去体校练了一上午体操,下午体操队去给篮球锦标赛做暖场啦啦操表演时,不是正式队员的周小曼就请假了。她给薛教练的借口是,她想回去多看看录像带,早点儿学会体操动作。 周小曼并不敢肯定,去当平面模特,会不会碰上坏人。她甚至考虑过就是因为拍照片遇到了不好的事,所以她才遭受了重大打击,甚至持续到大学时依然无力自拔,不得不选择接受催眠,将这些记忆全部清洗掉。 可是她想挣钱,她需要钱。经济不独立,所有的独立都是白瞎。倘若上辈子她能够完全负担自己的生活,又何必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撵出门,最终走上穷途末路。 这辈子,她青春正好,膝盖上没有伤,她甚至还有着出色的外表。不偷不抢不做亏心事不出卖自己的尊严,能挣钱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能去主动争取,好好把握? 周小曼跟川川约好了,下午一点钟碰头,然后结伴去摄影工作室。 川川吃过午饭,就等在了小区门口。结果他还没等来那个奇怪的研究所女孩,先等到了自己的女友程明明。 程明明剪着短发,打扮的跟《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女主角小明一样。川川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好端端的,干嘛要模仿一个被刀子捅.死的人。 不过大概女生都是神神道道的吧。那个研究所女孩也不是奇奇怪怪的。 程明明想让男友陪她去看电影,她想看《我的野蛮女友》。 川川犯难地掏掏口袋,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程明明泄气地嘟起了嘴。她最愤恨的就是这一点,电影里的小明永远有男人愿意为她掏钱,还有警备司令的儿子呢。可是到了她这里,男人们都只会占便宜,全是铁公鸡。 川川安慰她,他接了个私活,等有钱了再去请她看电影。 程明明激动起来,问他是不是终于想通了,跟着坤哥混了。他身手那么好,就不应该浪费了。 川川皱起了眉头。他不愿意跟什么坤哥搅和在一起,他有不甚清晰的大概念,那是不对的。跟平常说的混着玩不是一回事。 周小曼走到小区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皱着眉头的少年的脸。都说平头是最考验男生颜值的,这个男孩子无疑有着一张不错的脸,几乎可以称之为英俊了。 她哑然失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看过男性的脸了。 她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父亲,据说年轻时非常像老牌电影明星金焰。好像有种说法,女性一生对男性的印象都会受到父亲的影响。显然,周文忠对于她的影响,是负面的。 程明明看到周小曼时,立刻如临大敌。她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糟了糟了,她肯定告诉川川了。 周小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明明一把推了个踉跄。短发少女恶狠狠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婊.子,烂货一个,也好意思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拨离间,专门在背后胡说八道,好勾引男人。你要不要脸,贱货!马桶刷都刷不干净你的嘴!” 川川尴尬不已,出声呵斥了一句:“你别乱讲话。” 程明明立刻躁狂了,伸手抓伤了男友的胳膊。她长长的指甲立刻在川川的小臂内侧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她大吼大叫:“明明是烂货,你不长眼睛看吗?” 周小曼朝后面退了一步。那句马桶刷子,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她被好几个女生按在水龙头下面冷水淋头。这个短发的女生拿了厕所里的马桶刷子狞笑着走来。绝望的自己跟跳楼的小诚的脸融合到了一起,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连连往后退。 一阵风呼啸而过,周小曼被拽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川川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神经,想死的话跳楼去,别讹诈人家开车的。” 惊魂未定的出租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咒骂了两句,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的走了。 程明明嘲讽地盯着周小曼被车子蹭破的连衣裙,冷笑道:“知道你最会卖骚,想在大街上脱衣服,自己动手脱啊!是不是没有男人动手,连衣服都不会脱?” 周小曼这时候才觉得背后一阵凉,还有些刺痛。 川川一边骂骂咧咧地让女友闭嘴,一边脱了自己的文化衫丢给周小曼。 周小曼没办法看清自己有多狼狈,赶紧道谢,将文化衫罩在了身上。她刚才差点儿就撞死了自己。 川川烦躁地皱着眉吼女友:“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舌头怎么这么长!废话哪有这么多!” 程明明拽着男友的胳膊,警惕地盯着周小曼,就跟个害怕被抢走糖果的小女孩一样。她此时委屈可怜的模样,跟那张逼迫着同学拿马桶刷刷牙的狰狞面孔,仿佛是两个人。 周小曼感觉浑身的力气跟被抽走了一样。为什么不反抗,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不反抗。不,她反抗了,然后就跟《人间失格》里的小诚一样,遭受更多的打击报复。 367|最佳女配提名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等拍完其他少女训练的场景后, 一天持续了八个小时的训练终于结束了。 孙喆临走的时候给周小曼塞了张名片,他跟朋友合伙搞了个摄影工作室,专门给各个杂志报刊提供照片。周小曼要是愿意,可以考虑过去当模特。一张照片报酬从五十到一百都有,要是按天数算的话, 一天三百到五百块, 看情况。 周小曼愣愣的, 反应不过来。 丁凝冷笑了一声:“真是不一样啊,到哪儿都能让人开小灶。”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 声音淡淡的:“孙记者也想让你们去拍照片, 不过我没同意。你们是拿着省队工资的,不能擅自行动。” 一下子, 场上的少女们都噤声了。 周小曼则拿着这张名片陷入了沉思, 她到底要不要去当平面模特呢。对被人围观的恐慌跟对钱的渴望,让她犹豫不决。 她需要钱, 如果她要独立出去,钱是第一要素。 从体校出来以后, 周小曼走路去老年大学找姜教授,然后再一起回家。她经过十字路口时, 看到冷饮摊子,本能地想要买一瓶可乐。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 她需要可乐帮助自己镇定下来。 周小曼刚把可乐瓶抓在手里, 还没来得及拧开, 手背就挨了重重的一下。 薛教练满脸怒气:“我说你怎么一下子跟吹了气球一样胖起来了。谁让你喝这种东西的?喝了会胖死,你难道不知道?” 周小曼吓得手一松,可乐瓶子掉在了地上。她想捡起来,结果直接被薛教练拖着往前走。她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见那个摊主捡起了可乐,擦擦瓶身,又放进了冰柜。她其实想说,教练,不喝也可以退掉啊,好几块钱呢。 薛教练一直拽她到林荫道上,才皱着眉头道:“小曼,我带了你八年,始终就没搞懂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你也不小了,要是再拖下去,你就是想出成绩也来不及了。你听教练一句,咱们拼一回,就拼下半年的全国锦标赛。咱好好练,能拿到全国个人前八,你起码是国家一级运动员。你的身体条件,糟蹋了,真的可惜。” 周小曼心一横,咬咬牙道:“教练,我想拼一拼,但是我真的忘了。我两个月前磕了下脑袋,就把体操动作都忘得一干二净。我本来想等好起来再过来训练的,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薛教练吓了一跳,连忙问她到底磕了哪儿,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脑子哪里受伤没。 周小曼摇摇头,睁眼说瞎话:“都查过了。我外公给找的脑科专家,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是我身体的本能好像还在。前两天我还侧空翻来着。可是我完全不记得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教授眉头紧锁,她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然而身体本能还在就好,就跟一个人忘了一支舞,但有舞蹈基础就不是问题。 周小曼被勒令以后都不允许碰碳酸饮料,得严格按照食谱来,连喝水都要控制。她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她上辈子能够胖成那样了。如果长期维持高强度的体育锻炼又严格控制饮食,一旦放纵的后果可以参考马拉多纳。 薛教练让她跟家长商量一下,再决定是否去当平面模特拍照片。周小曼却不愿意惊动周文忠。直觉告诉他,周文忠是不会同意的。他应该也不会允许她手里有多少钱。 没有可乐的安慰剂作用,又为是否去拍照片犹豫不决,周小曼整个人情绪都低落了下来。到了老年大学,姜教授还在跟他的学生们聊天。其实对这些有钱有闲的老人而言,来老年大学,更多的意义就是找人说话。 童乐坐在教室的后面,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日本原文书。见到了周小曼,说话的老人里有人笑着打趣:“小乐,你不用觉得无聊了,有漂亮小姑娘过来陪你了。” 周小曼很想翻白眼,然而只能低头装没看见。童乐则是毫不犹豫地在镜框后面露出了白眼球,低声抱怨:“真无聊。” 看到这个哈利波特一般的少年,周小曼心中一动,想到了解决方案。 她拍照时,可以带一个保镖过去。 吃过晚饭,周小曼借口有本书落在家里了,回了一趟工人小区。 川川家门口照旧围了一堆人,乐此不疲地吃瓜看热闹劝架嗑瓜子。那两位年轻姑娘也在,这回干脆直接将防盗门拉开了,要求将原本的新闻频道调到影视频道,她们要看《薰衣草》。最神奇的是,川川妈在跟丈夫吵骂不休的时候,居然没有忽略两位邻居的要求,真换了台。 周小曼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一切。今晚倒是没有争执形成川川的受精卵那个精子的来源,而是争先恐后地将儿子分成无数碎片,迫不及待地把优点归纳于自己的基因,缺点全部推给对方。 孩子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生物,因为他(她)的基因来源于父母双方。任何一方都可以将孩子的成就归功于自己,而失败推给对方。这是一件多么一本万利的事情啊。 川川依然没有走远。周小曼疑心他是害怕走远了以后,父母万一真动刀子砍死对方,旁边不会有一个真正阻拦的人。 他瞥了眼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周小曼,没吱声。他不知道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到底又想干什么。他一点儿也不稀罕周小曼对他的青眼有加,这让他感觉自己成了被研究的对象。 周小曼看着他指间的一点红光渐渐烧到了指缝,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烟头要烫到你了。” 川川咒骂了一声,丢了烟头,恶狠狠地瞪她:“你这人有毛病啊,闲得发慌,不能找点儿其他事情去做啊!” 昏黄的路灯下,他面孔的轮廓已经显出了棱角,却还是稚气未脱。于是他恶声恶气的言语,听上去就有了滑稽的味道。 周小曼非常认真地问他:“你会打架吗?” 川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嗤之以鼻:“我不打女人。” 周小曼点点头:“没关系,摄影师是男的。” 川川刚想骂她神经病,脱口而出的“脑子有病啊”就被她接下来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你想不想挣钱?” 她开门见山,每天付川川五十块钱,让他陪自己去拍照片。 川川皱着眉头看她:“你想钱想疯了吧。你都觉得有危险了,你还去拍什么照片?!” 周小曼抬头,黑黢黢的天,看不到月亮的影子,连星星都吝啬不已。她垂了下眼睫毛,没有理睬川川的指责,只又问了一遍:“你就说你想不想挣钱吧。” 谈人生谈理想都是白嫖,真金白银才是动真章。 夏天的晚上,寂静的可怕,只有虫鸣。这个晚上是死的,连空气也忘记了流动,闷得叫人发慌。无怪乎川川家门口为什么这般热闹非凡了。即使是翻来覆去的老一套吵闹不休的路数,但有热闹,起码能够证明这个小区还没有彻底死干净。 川川妈的嗓门能够传遍整个小区,她又在哭诉自己为了丈夫跟孩子是怎样辛苦地挣皮肉钱。川川爸则在骂她不知廉耻。 女人的牺牲是最可笑的。可笑的是,没有人会承认这种牺牲。 周小曼抿了下嘴巴,突然间冒出一句:“你妈心里,肯定非常苦。” 川川眼神凶狠了起来,他厌烦别人对他的家务事说三道四。好在周小曼只说了这一句,后面就直接替他拿了主意:“明天我过来找你。一天五十块,想挣钱就老实待着。” 少年眉头皱得死紧,却没有驳斥周小曼的话。有钱的是大爷。他当然想挣钱。他想出去闯闯,最基本的,得有路费吧。 周小曼随便拿了本政治书回了姜教授家的小洋楼。她没有钥匙,按了门铃,居然是童乐过来帮她开的门。 少年脸上没有什么喜悦的模样,只闷声说了句“他们在后面说话”,就又折回沙发上看那部《人间失格》。 看到电视上的画面,周小曼似乎明白了童乐为什么没有笑模样了。看着电视里那个模样可爱阳光的男生小诚被如此虐待,大约谁也无法笑出来吧。这些人是神经病吧,几乎在学校的每一处地方殴打虐待那个新来的转学生。 童乐愤怒地低吼了一句:“人渣,之前不相信儿子,逼死了儿子,以后就是复仇又有什么用。” 周小曼对剧情走向不了解,她只是单纯地看着那些施暴的场景觉得难受。似乎有什么在她胸中翻滚,她恶心得甚至想吐。她想也许是今天训练的太辛苦了,所以难受。 童乐骂出了口,似乎情绪好了一点。他翻翻白眼,示意冰箱:“里面有蛋筒跟冰淇淋,你自己拿着吃吧,我没吃光。” 周小曼摇摇头:“不行,我胖的太厉害,再吃教练会杀了我的。” 童乐白眼翻得更加厉害了,揶揄道:“行了吧,你又不是专业运动员,玩玩还这么当真。” 周小曼愣了一下,没有回应童乐的话。她倒了杯水,在里面滴了几滴醋,然后漱了漱口。胃里还是难受,她索性去卫生间吐了个痛快。完了以后,她又倒了杯温水,加了小半勺蜂蜜搅了搅,慢慢喝了下去。 要是教练知道她现在喝蜂蜜水,一定会很想揍她吧。可是不喝可乐已经非常痛苦了。她曾经试图自杀过,心理状态非常脆弱,她不能将自己逼得太厉害。 家里有客人,周小曼不好直接躲回房间去。她强忍着不适,又切了盘哈密瓜,送进会客室给三位老人吃。 曾教授似乎非常愿意在两位老友面前高谈阔论。她今天去老年大学上课的时候,听一个退休中学老师说了他们单位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个女生中考体检的时候被查出来怀孕了,那个女生都不晓得孩子父亲是谁。后来追问调查,发现好几个男生都跟她有关系。 “现在的社会是怎么了。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哪里有这种事情。男女生都是不讲话的。不良信息太多了。你们看电视上面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小孩子看了怎么会不有样学样。哪里能让小孩子知道这些东西。他们要是不晓得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个女生也是,最爱出风头。成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穿衣服也不注意,怎么会不出事呢。” 曾教授表达了一下对生女儿的家长的同情。还是生儿子养孙子好,起码男孩子不吃亏。 姜教授夫妻就听她喋喋不休,谁也不搭腔。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女儿生的也是女儿,非常值得被曾教授同情。学术水平够呛,排资论辈去校领导家里静坐拿到教授职称的人,总要其他方面找一找成就感的。 周小曼放下了果盘,沉默着退出了会客室。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有种感觉,上辈子,她也经历过这样的夜晚。那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让她面色惨白,坐在客厅时,简直要晕过去一般。 368|金球奖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吃过早饭后, 姜教授要到老年大学给学生上课,顺便带周小曼去体校练体操。她心里舒了一口气,一早醒来她就犯愁,昨天她晕晕乎乎的,没问那位恨铁不成钢的教练, 到底在哪儿训练。 老人走路慢腾腾的, 也不打车, 就在林荫道上慢悠悠地走。他问了周小曼的期末成绩,只点点头, 让她好好学习。 周小曼心头有些激动。她觉得姜教授问这个, 应该不是随便问问。因为除了周文忠外,没有任何人关注过她的考试成绩。 她扬起大大的笑脸, 强调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我要是考不好, 说我的功课都是外公辅导的,外公岂不是会很没有面子。” 姜教授一本正经:“学习是自己的事。孔子弟子三千, 有成就的也就七十二名。他教了两千多个不出众的弟子,也不影响他是孔圣人。” 周小曼吐吐舌头, 嘿嘿干笑。看来她装娇俏可爱并不能搔中老人的痒处,她得表现的更加稳重踏实些。 姜教授将周小曼送到体校门口, 自己晃悠悠的,继续朝老年大学走。可怜的陆小曼在门口就抓瞎了。她哪里知道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地在哪儿。 传达室的门卫冷着一双眼, 只顾着听广播里的咿咿呀呀, 压根不理睬她的询问。她再问, 对方就“砰”的关上门,丢下一句“连地方在哪儿都搞不清楚,还练什么练!” 周小曼本能地愧疚起来。她傻站在体校的大门口,希冀能够碰上薛教练。她等到了太阳开始火辣,也没见薛教练的身影。 倒是有个穿着运动服的高个子女孩从她身边过时,翻了个白眼:“知道你是我们得奖的大功臣,也不用在这里显摆。” 周小曼尴尬不已。对方显然是认识她的,可惜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她只能干笑着:“我等你呢。” 少女古怪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谈不上友好:“你想干嘛啊。要想比试,咱们场上见真章。” 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了。看来这扎着马尾辫的美少女还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后面又来了个漂亮姑娘,看到她俩站在门口,忍不住催促:“行了,周小曼、丁凝,你俩还不赶紧去训练场。迟到了,薛教练可是会让我们连坐的。” 周小曼顺势跟着她们跑去了训练场。这原本应该是个室内篮球馆,被改建成了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场上已经有好几个漂亮姑娘在做着压腿、劈叉、下腰之类的基本功。 薛教授站在场地的中央,皱着眉头看最后进场的三人,淡淡道:“既然你们来的最迟,就先去外面跑五圈吧。” 周小曼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当场晕倒。这开什么玩笑了,大夏天的,竟然让她去操场上跑圈。 丁凝已经恨不得瞪死周小曼了。要不是她非硬拉着她在门口说废话,她也不至于被连带。 另一个同样被罚跑的女孩叫林琳,她苦着脸劝说这不想动身的两人:“快点儿吧,不然五圈就要变成十圈了。” 周小曼晕晕乎乎的,跟在她俩后面跑。她琢磨着,练艺术体操也是个出路。要是进了专业队,还能有运动员津贴,起码包吃住,自己能实现独立。要是姜教授夫妻不帮她转学的话,她可以选择留在体操队里。总之,她不想再去那所学校。 大约是心里头有事,转移了注意力,周小曼五圈跑下来虽然大汗淋漓,却神奇的没有直接在操场上趴下去。她甚至没有觉得特别累。 跟她们一道跑圈的,还有篮球队的少年队员。上嘴唇开始冒出胡茬的小男生们,不时朝这几位漂亮姑娘吹口哨。 丁凝咒骂了一句。 周小曼浑身不自在起来,她非常不习惯这样被人追着看。等到一跑完,她就迫不及待地从跑道上躲开了。 丁凝转头看林琳,朝周小曼的背影努努嘴:“奇怪了。平常她不是最喜欢跟这些臭男人说话的么。” 林琳小声道:“小曼也没有主动跟人搭话啊。大家在一处训练,人家跟她讲话,她不理不睬也不好吧。” 丁凝撇撇嘴,没有再吱声。 周小曼已经回到训练场上,开始在薛教练的指导下,练习劈叉。薛教练怒气冲天地抬着她的胳膊,腿顶着胯,往下一压:“你这是补了多少钙,骨头硬得跟石头一样!” 可怜的周小曼疼得差点儿没眼睛一翻,直接晕过去了。妈呀,她完全原谅了自己上辈子中止体操训练的决定。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日子,实在太苦了,疼得她都快怀疑人生了。 一字马完了还得压腰。周小曼有好几个月中断训练了,腰也僵了。薛教练相当手辣,直接把她当成块布料,压过来,翻过去,立起来再横过去。周小曼觉得必须得忘记自己身体的存在,才能保持不昏过去。 丁凝在边上帮她纠正动作细节,嗤笑道:“你可真够傲的,说不来训练就不来训练。教练上你家去,你家都能给吃闭门羹。” 周小曼有气无力,她压根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通基本功下来,已经到了中午。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是去体校食堂吃饭。薛教练看了她一眼,表示她完全不能再吃了,最好连水都别喝。 周小曼感受到了一亿点的暴击。好在她上辈子实实在在的胖了那么久,对于相关评价已经免疫力十足。空荡荡的运动馆里,她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幅照片,依然觉得不可思议。那相片里,色如春花的少女真的是自己吗?那样的朝气蓬勃,富有活力。 昨天薛教练看到自己时,曾经皱着眉头抱怨,一停下训练,她的精气神都不对了,蔫蔫的,没活力。 周小曼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苦笑。她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足够好了,原来曾经的自己更好。她是怎么一步步走向人生的下坡路的呢。 “咔擦”一声响,周小曼被闪光灯惊醒了。她惊愕地转过脸,然后又是一道闪光。 扎着马尾辫的年轻男人朝她露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举着手上的照相机自报家门,他是某家杂志的记者,来找薛教练做专题采访的。 周小曼听过那家杂志的名字。一直到她重生前夕,那家受众为年轻女性的杂志还摆在书报亭里售卖,难得的长寿。她没有被转移话题,只看着那人的眼睛:“你拍我照片干嘛?这是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自称记者的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冲,连忙表示见美心喜,是一位摄影师的职业本能。 周小曼看了他一眼,指出了前后矛盾之处:“你刚才说你是记者。” 男人一点儿也没慌乱,依旧笑容无懈可击:“摄影记者也是记者。” 薛教练数十年如一日控制着体型,午饭吃得相当少。她回了训练场,看到那记者也微微皱了下眉头。她其实不习惯于面对记者,即使当年站在世界竞赛场上,依然不喜欢。但为了宣传艺术体操,她还是同意了这场采访。 午休时间,女孩子们被留在训练场上休息聊天。有人将垫子拼在一起躺着小憩,也有人在窃窃私语。周小曼前一晚上没睡好,此刻昏昏然的,躺在垫子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临睡着之前,听到了丁凝的抱怨:“我就烦她糟蹋天赋的样儿。有天赋了不起啊,看她糟蹋着玩儿,我就心烦。” 醒过来时,周小曼又受到了相机的洗礼。这一回,起床气让她暴躁不已,她几乎要抢了相机砸掉。 可怜的记者孙喆差点儿没被周小曼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一个屁.股蹲。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弹跳力惊人的小姑娘就一跃而起,逼到了他的面前。 薛教授赶紧出来打圆场:“小曼,这是人家社里的相机,不能乱动。” 周小曼睡得面色酡红,因为愤怒,眼睛就跟燃烧的火焰一般。孙喆不怕死的又“咔擦”了一张,记录下这只涅槃状态般的火凤凰。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少女们都瞪大了眼睛。周小曼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骄纵任性,万一直接拿起训练器械砸过去,那可真就不妙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清醒过来的周小曼只是皱着眉头强调:“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薛教练跟大家解释,孙记者想做一期艺术体操队的特辑,大家照常训练,他会自己抓拍照片的。 这些队员平常还得给篮球赛跟足球赛充当拉拉队员,做串场表演,对镜头倒是并不陌生。 周小曼皱着眉头,不想被相机追逐。她觉得不自在极了,连身上红色的体操队服都让她不自在。薛教练为她们每个人都强化了各人风格,她是火玫瑰。 薛教练见她躲镜头,以为她是又闹情绪了,便让她去一边接着练习基本功。反正她歇了两个月,整个人就跟废了一样,什么动作都记不得了。要不是今天有记者在,她非得削这姑娘一顿不可。天赋好也不能消极怠工,不然会把全队的士气给拖垮了的。 周小曼一边绷着脚尖压一字马,一边瞪孙记者:“你别拍我,我不喜欢拍照。”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拍过照片了。寥寥数次拍证件照,每次她都面色不虞。 孙记者谆谆善诱:“我把你拍的美美的,到时候杂志一出来,大家都认识你了啊。” 周小曼几乎要压不住火:“我不要别人认识我。”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没吃饭,天气又热的缘故,她感到一阵心慌气短。 孙记者不死心,继续试图劝说:“我不白拍你们,照片登出来,你们能拿钱的,一张照片五十块。” 周小曼立刻直起身子,狐疑地看他:“你说的是真的?” 孙记者点点头:“那当然。” 周小曼光柔韧性的训练就直接练到了十二点午休时候。其他人都能去食堂吃饭了,尽管不过是酸奶、黄瓜跟番茄之类的东西,但比起被勒令断食的周小曼,已经不知道幸福成什么样子了。她瘫坐在垫子上,抿了口矿泉水漱口,然后喝了三口电解质饮料。这就是她今天的午饭了。 有人跑到体操馆的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周小曼正在练习横劈叉压腰,要不是看到地板上多了道阴影,还发现不了有人站在门口。她疑惑地抬了眼,只看到一双鞋子。那人见她要直起身体来,连忙喊:“哎,你别急,慢点儿,别扭到了腰。” 周小曼慢慢直起上半身,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缓缓露出来,目光直直落到了蹲在她面前的板寸头男生脸上:“你找谁?” 孟超只觉得头皮一炸,她的目光就跟有形状一样,是实体,直直戳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双眼睛,原本就匮乏的词汇量一下子撑不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开始是笑着的,现在脸上的肌肉几乎在抽搐了。 可怜的篮球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期期艾艾憋出一句话来:“那个,我就是看你没去吃饭,怕你不舒服来着。” 周小曼这回认出了他的声音,笑了笑:“没事儿,我就是得减肥呢。” 孟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体操队可真够狠的。都瘦成这样了,腿比我胳膊都细,还要减肥。” 周小曼只抿嘴微微笑,没有吱声。她不知道该怎样招呼这个男孩子,当着他的面再拉伸又总有点儿怪怪的,便蹲坐在了垫子上。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孟超额上全是汗水,又是天热又是紧张。 这个女孩子垂下了长睫毛,眼睛的压迫感就少了很多。现在她的模样,近乎于柔美且脆弱的。可是少年人依然浑身跟长了毛刺球一样不自在。 他手里捏着的半根黄瓜简直要被挤出汁水来了。他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依然词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漂亮的体操队员说话。他第二次伸手抹汗的时候,总算想起了黄瓜的存在,赶紧伸到周小曼面前:“那个,你好歹吃点儿黄瓜吧,这又不长肉来着。” 周小曼摇了摇头:“谢谢你,我不饿。” 她没说谎,因为天热,她的确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就是想要喝水,可惜教练严格禁止,喝下去多少水,就得体能训练出多少汗来,以水换水。 孟超这下子没辙了。他找不到新话题,又不甘心这么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干脆咬咬牙道:“要不,我帮你压腰?”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连忙谢绝:“不要了。今天上午,谢谢你了。” 孟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体操队的小姑娘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回体育馆。其实她们也能回宿舍好好睡一觉,但是大家更喜欢聚在一起说话玩闹。 丁凝一见孟超,便朝林琳努努嘴巴,示意周小曼的方向:“怎么到哪儿都少不了男的围着她转啊。这傻小子还拽着她跑步,回篮球队就是四百个俯卧撑。” 林琳笑着转了下眼珠子:“人家好看呗。” 丁凝撇撇嘴,心道,得了吧。要说好看,艺术体操队就没有不好看的队员。胳膊长,腿长,脖子长,脸小,这“三长一小”是挑选艺术体操队员的基本要求;加上长期的体形训练跟艺术修养熏陶,随便哪个姑娘拎出去,站在一堆人中都能脱颖而出。 周小曼这人吧,就是勾人。丁凝自觉这论断非常公正。这不是她嫉妒对方的天赋,而是这人站在那里就引得人想看一眼,再看一眼。感觉和吴彦祖似的,性.感魅惑,老叫人想入非非。 孟超一见体操馆里头的人多了,更加紧张了。 周小曼同情地看了这个窘迫不安的男孩子一眼,点点头道:“谢谢你了,你去忙你的吧。下午训练加油啊。” 孟超期期艾艾,赶紧点头道谢,丢下一句:“你训练时,小心别受伤。” 周小曼看着这人的背影匆匆离去,没有给什么反应,继续压腿练习。拉伸训练,一开始会觉得疼,到后面就是麻,可麻到极点以后,却又说不出的舒服。会让人觉得,其实没有极限,只要再加把劲儿,还可以突破极限。 体操队的女孩子们没有人过来跟周小曼打招呼。以前她虽然跟着训练,但一直是业余性质的,跟大家没有利益冲突,关系相形之下还算融洽。可现在照薛教练的意思,是要选这人进省队的。一场比赛,主力队员就那么些,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竞争。 这人怎么就突然又要专业练体操了呢。明明都已经十四岁了,要是真走专业道路,这个年龄全国奖都该拿了好几次了。 孟超一出体操馆,就被队里人抱着挤眉弄眼地追问:“哎,要到人家小美女的联系方式没有?没电话号码,QQ号也行啊!” 他摇了摇头,他压根就没敢提。他觉着那个叫周小曼的女孩子,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然后毫不意外的,板寸头少年被同伴嘲笑了,挺大的块头,老鼠儿的胆,直接问人要就是了,有什么好不敢。 其中有个叫孙强的队友还笑着表示自己可以代劳,帮他去要联系方式。 孟超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怪没意思的。 哪知道到下午六点钟结束训练的时候,周小曼就被人给拦下来了。孙强真跑去问她要电话号码了。 周小曼摇摇头:“抱歉,我没有手机,也没有QQ号。”她上辈子的QQ号还是上大学后申请的,除非工作需要,从来不用。 孙强笑眯眯地看着她:“别这么生分嘛,大家就是认识一下而已。” 薛教练换好了衣服出来,见状就皱眉,喊了一声周小曼。这些打篮球的臭小子,素质良莠不齐,没事儿就爱往艺术体操队边上凑。薛教练相当不喜欢这些人。 周小曼微微点了点头,掉头往薛教练方向去了。 孙强“操”了一声,悻悻道:“这姑娘,还挺傲的嘛。” 孟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只见到了人家姑娘的背影。他皱眉扫了孙强一眼,不悦道:“不是说了么,我不要了。” 孙强乐了:“你不要,还不带我自己要了。” 孟超的脸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啊你!把话说清楚!” 其他人一见架势不对,连忙过来劝:“哎哎哎,不至于,体操队好几个漂亮姑娘呢,哪儿真为这个打起来啊。” 周小曼还不知道自己又当了回红颜祸水。她正被薛教练耳提面命着加强锻炼。这八年的时间,周小曼的训练在薛教练眼里看来,纯粹属于白糟蹋天赋。 “必须绷紧了弦儿练。你算算,过两年就是奥运会。你今年要是拿了全国奖的话,说不定能被选去国家集训队。到时候再努力努力,进国家队也是有希望的。艺术体操这回事,第一要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第二就是看你挨不挨得住。” 周小曼这一下午都在做翻滚,到现在脊背疼得几乎不是自己的了。她们还让她减肥,她明明瘦的脊背上连能起缓冲作用的肉都没有了。她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可以的,我能撑住。” 等到回宿舍,跟她一间房的林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洗浴室洗澡。 周小曼摇了摇头:“算了吧,澡堂人太多了。我觉得头晕,就在卫生间里冲把澡得了。” 她去开水房打水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练的太猛了,胳膊疼得连拎水瓶都颤抖。孟超刚从澡堂出来,见状赶紧过去接下水瓶,吓得不轻:“你别逞强啊,这要是摔碎了,这种天,肯定烫伤了。” 周小曼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没用,她一直觉得自己力气挺大的。 孟超乐了,因为训练晒黑了皮肤,牙齿显得尤其白:“你那是练狠了,又不让吃饭,哪里吃得消啊。多少也得吃点儿啊,反正我觉得就你们吃的那些菜叶子,都长不了肉。” 周小曼笑了:“那食草动物,像是兔子啊,牛啊,难不成都不长肉了?” 孟超一下子又词穷了,只能打着哈哈笑。 等到宿舍楼下面,周小曼笑着冲他点点头,表示剩下的路程她自己来就行。 孟超颇为担心,但按照规定,男女生是不允许互相串门的。好在他碰上了洗好澡回来的女篮青年队的队员。他管人家叫姐,请人家帮忙给周小曼拎水瓶:“可惨了,我刚才看她差点儿就手一抖,水瓶摔碎在地上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女篮队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孟超:“行啊你,人家一天没吃饭你都知道。” 孟超这回没脸红,特别自然地说:“她们教练吼得可大声了,听不到才怪。” 周小曼没逞强,她的确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谢了孟超,又谢了这个被孟超称为“楠姐”的女篮队员,乖乖跟在人后面回了宿舍。 孟超几乎觉得中午时见到周小曼的第一眼是错觉了,这个女孩明明是这样的柔弱甜美。 楠姐瞅了眼周小曼的寝室,啧啧赞叹道:“果然不一样,我们打篮球的,是比男的更男的。你们练艺术体操的,那是比女人更女人。” 周小曼没吱声,只微笑,拿出今天早上黎教授装进她包里的苹果请楠姐吃。反正她现在被勒令起码得减掉十斤,苹果什么的,想都不用想了。 楠姐没有多逗留,只拿了只苹果笑着道谢,便告辞出了宿舍。 周小曼这才放下心来去卫生间冲澡。她不是怕浴室闷得慌,而是一直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赤.裸身体。大概是上辈子她太胖了,害怕别人异样的眼神。即使这辈子身材苗条,她依然不希望有人看到她的身体。 她冲了澡,又洗了头发。这一天的汗出的,头发要是不洗,肯定会馊掉。洗了一半的时候,林琳就回来了。她催促周小曼动作快点儿,晚上七点钟她们还得去上艺术课。 这也是周小曼愿意往艺术体操方向发展的主要原因。除了日常训练外,她们的课程还要上课,课程包括了舞蹈、音乐、绘画、化妆、礼仪、创编、美学等方面。即使是浅尝辄止,也算是艺术熏陶氛围十足了。 她上辈子留下的记忆里,一直是灰头土脸的,跟只肥硕的鼹鼠一样。 这辈子,她希望自己能真正的美起来。 不是漂亮,而是美。 起码,她要成为一个气质优雅出众的女人。 两位妙龄少女到达教室的时候,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老师是从艺术学院请来的,今天的课程内容教授化妆。老师先教她们如何判断人的脸型,然后告诉不同的脸型适合什么样的妆容。 “眉毛,眉毛非常重要。有的人眉毛生的淡,一没有妆,脸就跟老了十岁一样。脸型不一样,眉毛也不要一样。有的人配上柳叶眉好看,有的人就不能看了。” 说着,老师就开始随手在教室里指,哪个人适合什么样的眉毛。 看到周小曼时,她笑了:“你不化妆也行,因为你眉形生的好,看着就精神。” 其他队员全都转过脸来看周小曼。被盯着的人一时间有些不自在,本能地想要垂下脸去。 薛教练一直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没吱声,这回却厉声呵斥周小曼:“抬头挺胸!谁让你驼背含胸的。行立坐卧,皆有标准,时刻要有美的意识。” 周小曼被吓得脊背生凉,立刻挺直了腰杆。 这一节课,老师先从画眉讲起,最后说到了千万要注意与自身气质协调,选错了妆,效果还不如不化妆。然后大家先拿自己当模特,学着怎么遮瑕,怎么选择眉形。等到晚上下课时,人人都顶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出了教室。 她们不允许熬夜,晚上十点钟必须熄灯睡觉,保持充足的睡眠。 周小曼原以为自己会睡不好。这些日子,她一直睡得不怎么安生。没想到回去洗漱完毕,往床上一躺,林琳跟她说话才说了一半,她就沉沉地进入了黑甜乡,一夜无梦。 看来,运动还真是治疗睡眠的良方。 其实,她明白,真正让她安眠的是,早上送她到运动员公寓时,姜教授夫妻说的话。 省实验中学在学生运动员这一块儿一直做的不错。学校还会安排专门的老师给只能上半天文化课的学生运动员补课。 黎教授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话。 周小曼笑眯眯地表达了对省实验的艳慕,蹦蹦跳跳地进了运动员公寓。 她的讨好策略起作用了。姜教授夫妻应该会帮她转学。 上楼时,川川家的门是关着的,她不好过久停留,判断不出里面是否有争吵。 晚饭后的散步,因为姜黎情绪不高,取消了。周小曼忍不住焦灼起来,她借着丢垃圾的机会,下了一趟楼。 川川家又开始了拍桌子踢板凳,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男男女女吃瓜看热闹,拉架说笑。两个年轻的姑娘,还有扒着绿色防盗门缝隙看《薰衣草》,沉浸在美好的偶像剧氛围里不可自拔。日历似乎没有翻页,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没差别。 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 周小曼下意识地寻找川川的身影。她没看到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少年。也许他躲在房间里,暂时逃避着这份难堪。 一直到丢完垃圾,她才无意间看见废弃的凉亭里,似乎有人的身影。 周小曼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认出了川川。不知道是不是路灯惨淡的缘故,他的脸分外惨白。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因为晚风的方向,送到了周小曼的鼻端。她轻声道:“你受伤了。” 川川胳膊上的口子还在渗血,那是他爸拿酒瓶子砸他妈时,他拿身体挡了一下的结果。他妈趁机拿砧板敲了他爸的脑袋,一点儿亏也没吃。 少年嫌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多事,冷淡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周小曼沉默着,摸了摸口袋,确定下楼时带着的零花钱还在。她本来是准备趁机买瓶可乐的。家里可乐这回都搬到周家村去了。 她看了眼川川,低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她去药店买了药棉跟碘伏还有纱布胶带回来,轻声道:“其实你应该去医院。我借钱给你吧。” 川川活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周小曼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忍一下吧,我给你处理一下口子。我也没给别人处理过,效果不保证。” 川川奇怪地看着这个以前几乎没有交集的女孩。他知道她,机械厂子弟中学里唯一一个研究所职工的孩子。每天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连走路的姿势都露着一股“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的味儿。 他本来想拒绝的,可看到对方眼中那种说不出的萧索意味,到嘴边的话却神差鬼使地变成了:“你等一下,我们换个地方。不然被人看见,对你不好。” 川川带着周小曼来到了厂区的小公园。比起小区,这里的路灯更暗淡,人迹罕至。 他们坐在小亭子的台阶上,周小曼帮川川处理了胳膊上的伤口。她没有谦虚,给川川用碘伏跟药棉消毒口子时,对方疼得差点儿没一把将她推开。然而纵使笨拙,周小曼还是完成了止血包扎工作。 她将剩下的药棉跟碘伏塞给川川:“要是后面不出血了,接下来两天,你自己消毒就好,连纱布都不用盖了。” 369|爱是什么滋味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手背生疼, 她只庆幸没惊动饭厅里的人。 周文忠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姜黎端坐在饭桌前,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家里多出了什么,继续慢条斯理地用着营养餐。 进屋的人缩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往楼梯口后面的小房间走。 周文忠仿佛转了下头,习惯性皱眉。 她没有回头, 都能感受到那种似乎在看一坨臭烘烘的烂泥巴的眼神。 如芒刺背, 她慌忙阖上了房门。 暂时安全了。 周小曼放松地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床板发出了“嘎吱”一声,晃了晃, 顽强地承受住了她。 狭小的房间给了她安全感, 不到八个平方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屋子,从她毕业回乡后就成了她的避风港。 周小曼艰难地弯腰, 从床头柜里扒出膏药贴在膝盖上。 大学时她被电动三轮车撞了, 当场跪在地上。她只觉得莫名羞耻,加上不过腿上青了一块, 便直接挥手让肇事的中年女菜贩走了。自己爬起来,拍拍灰, 继续去公园跑步锻炼。 直到半个月后疼得走不了路进医院才拿到诊断结果:半月板损伤、膝盖积水。 那个时候她已经慢跑了一个学期,瘦了十斤, 饮食跟睡眠都逐步恢复正常。她本以为自己要好了。 膏药的热辣穿过皮肤,往骨头里面钻。生命力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深吸了一口气, 开了最后一瓶可乐, 珍惜地喝了一口, 然后对着床头的布偶们露出一个笑容:“我们吃饭吧。” 三条斑点狗两只加菲猫还有一只鹦鹉跟乌龟玩偶乖乖地趴在床上,看着周小曼近乎于虔诚地拿出袋子里的超大饭盒,打开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土豆牛腩、口水鸡、清蒸鲈鱼、剁椒皮蛋跟青椒炒茄子,还有半盒米饭。 单位里的人都知道,住大别墅的她养了好几只宠物,吃腻了猫粮狗粮,只爱吃普通饭菜。所以她每天中午要从食堂打包一大饭盒。 饭菜已经冷了,她拿热水泡了泡,过了一遍水后,又泡了第二回。待烫好筷子,一天里最惬意的晚餐时光开始了。 她觉得挺好,真的挺好。即使一事无成,即使跟坨烂泥巴一样毫无生气地活着;只要有饭吃,有床睡,就很不错了。 她大口大口地吞着拌了青椒茄子的米饭,不愿想今天下午被办公室主任找去谈话的事实。 机关要精兵简政,劳务外包,所以他们这些临时工得另谋出路了。 周小曼当时想的是,完了,以后一日三餐怎么办。 她不比聪明美丽的异母妹妹周霏霏,一眼就能看出远大前程。 用完最后的晚餐,周小曼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她得等那对夫妻上楼或者出门散步,才能趁机溜出去洗饭盒洗澡。 饭厅方向响起了椅子的挪动声,然后是拖鞋在楼梯上发出的“啪啪”声。那应该是周文忠上楼。姜黎跟幅油画一样,不会弄出这种不够优雅的响动。 又等了五分钟,确定外面没有一点儿动静后,周小曼放心地出了房门。 经过客厅的时,暗处突然传来周文忠的声音:“小曼,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小曼吓得差点儿把手上饭盒抛出去。那里头还有她剩下的鱼骨头肉汤拌饭,是准备给小区流浪猫美美的。 她战战兢兢转过头,不明白为什么一贯跟娇妻如胶似漆的周文忠,这回竟然没有双宿双栖;而是坐在沙发上,以一种发自心底厌烦却又不得不面上忍耐的纠结神色,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是飘忽的,似乎真看清楚了她,会刺痛他的眼。 周小曼小心翼翼地挪动到沙发跟前,聆听周文忠以一种话剧演员式的抑扬顿挫,沉痛地表达了身为父亲,他对一事无成的大女儿是多么的失望。 “但凡,但凡你能有囡囡的三分之一,我都不会这样难受。” 周小曼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据说真正的胖子是看不到自己脚尖的,她其实还有发展空间。 她茫茫然地想笑,周文忠为什么要失望呢?他有周霏霏这个才貌双全的小女儿,完全是一位成功的父亲啊。 她跟她的生母不过是《魔方大厦》里夏河银行一样的存在,是强行塞满负面的垃圾堆。剥离了所有不堪的周总工,就是新家庭里完美的贤夫良父。 难道他在愤恨,她的失败证明了他的基因与出身乃至一切根本配不上姜黎? 他跟姜黎不是灵魂的美好契合吗?为什么斤斤计较如此世俗的东西。 大学里唯一一次回家,也是在这间别墅里,这张沙发上。周文忠皱着眉头,以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姿态向她解释,为什么他会跟她的生母离婚。 大意为志同道合的人才能相濡以沫,没有共同语言的灵魂只能渐行渐远,长痛不如短痛。 墙壁上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正播放《亮剑》。 战地医院里,李云龙扯着嗓子瞪着眼:“去他妈的封建包办,你不乐意倒别跟人家上炕啊!嘴上说不乐意,炕照上,娃照生,啥都不耽误。咋啦,看着快解放了,他王副军长该换老婆了。” 二十岁的周小曼瘫软在沙发里头笑得几乎快断气,最后笑声成了嚎啕大哭。 三十岁的女人在面对自己血亲的斥责时,已经波澜不惊了。 周文忠扮演了半天痛心疾首的老父亲,唯一的观众麻木不仁。 他只得愤愤不平地转而用一种他最为习惯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宣布:他退休了,囡囡毕业回国去上海工作了,所以他们一家要搬去上海团聚,所以他要将这边的房子都处理掉,好去上海置业。所以周小曼不能再赖在家里,得自己出去找地方住。 周霏霏要回国,所以周小曼被扫地出门了。 他实现了他的诺言,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是他亲爱的囡囡的。 周小曼突兀地笑了,点了点头:“嗯,你们一家,你终于知道了啊。” 周文忠的脸剧烈地抽动起来,他愤怒地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烟灰缸朝她砸去:“老子从小把你养到大,到现在还让你啃老。老子没有任何事情对不起你!” 烟灰缸砸到了周小曼的肚子上,被她软软的肚子反弹回头,诡异地落到了真皮沙发里。她不觉得疼,只觉得可笑。她这位装模作样了一辈子的父亲,连发作一回都是这样的孱头。 周文忠不吸烟,因为姜黎讨厌烟味,水晶烟灰缸里没有烟头,地板连额外打扫一遍都不需要。 他没说错,除了这一回气急败坏拿烟灰缸砸她,他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他只是用他无所不在的厌弃眼神跟冷笑奚落,向她灌输了二十几年的“你就是个多余的废物”。 楼梯上静悄悄的,姜黎没有露面。 多年前,优雅的少妇慢条斯理地宣布:以后我不插手小曼的教养问题,我只负责囡囡。 自己是该有多蠢,才会在中考前夕亲耳听到堂姑说出口,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姜黎亲生的。 乡下到今天,还有老辈人觉得日本鬼子不错,给小孩糖吃呢。可恶的都是二鬼子。可不是么,脏手的凶神恶煞总有不入流的狗忙不迭地察言观色,上赶着做了。于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越发像尊端庄优雅的佛像。 周小曼的东西不多,到今天也就是大学时代的几件衣服来来回回的穿。两只箱子,就能装进关于她的一切。 她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周文忠没有象征性地挽留。反正他很快就要搬走,不用担心自己在小区里的名声。 他有娇妻爱女,自是幸福的一家人。 没有壳的蜗牛,得去寻找自己的房子。 周小曼走了没两步,美美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到了她面前,才发出微弱的“喵呜”声。她蹲下身子,将饭盒递到美美面前,微微一笑:“吃吧,这真的是最后一顿了。” 美美的前任主人去美国带孙子了。临走前将它转给了邻居养,然而邻居也搬走了。于是美美成了小区里的流浪猫。周小曼每天晚上都会喂它一顿,让它跟着挖社会主义墙角。 她站起身,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膝盖,叹了口气:“美美,我该走了。以后你小心点儿,别再被打了。” 美美居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身后。 她哭笑不得,好声好气地解释:“美美,真的不行啊。我自己都没地方住,怎么养你呢?” 小短毛猫异常执着地盯着周小曼,坚决不肯走。她无奈,只能弯腰,把美美抱上了行李箱。 行到小区广场时,有热心的阿姨拉着她说话,劝她赶紧找对象,想办法活动一下,起码弄个正式编制。 周小曼本能地想躲。生活不如意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突如其来的关心。被迫站在人堆中间,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别犯蠢。你好歹喊了姓姜的几十年妈呢。她能给你堂姐搞银行编制,为什么不能给你弄。说起来在公家上班。临时工能一样吗?就她落了个好听了。” “你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嘛。人家姜黎也没亏待小曼啊。” “呸!把人家妈挤走了,就该尽心尽力待人家孩子。霏霏在美国读博士,小曼在机关当临时工。真当人眼睛都是瞎的?我就看不起这对奸夫□□。要真正经人,小曼妈会挺着个大肚子堵到研究所?” “行了行了,老黄历了。你家老陈没评上职称,也不是老周一个人的问题。哎——小曼人呢。” “这孩子怎么跟个活死人一样,小时候又是跳操又是跳舞,活泛的很。现在蔫吧成什么样儿了。哎,别不信。你们来的晚,不知道。小曼现在是不能看了,小时候可比那个什么孙妍在好看多了。跳操省里都拿过奖的。人家教练选她进省队参加全国比赛,姓周的不让。不然小曼说不定就为国争光了。” 边上有人低声插嘴:“那是出了那事儿,小曼才不练体操的?” “别胡说八道,小曼初中就不练体操了。那个事时,她都要高考了。哎哎哎,这种事情太伤孩子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你们追着问,我可从来不提这些。” 周小曼在听到她妈大着肚子堵门时,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周文忠退下来了,自然有人替她义愤填膺了。她不怪任何人马后炮,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打算今晚先找家自助银行凑合一晚。明天,明天一定要赶紧找到房子租下来。她有美美,有伙伴,只缺少一栋房子装下她的家而已。 这条路,周小曼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还下起了大雨,她把毯子拿出来搭在拉杆上,让美美躲进去,聊胜于无。 可她最终也没找到自助银行,明明她记得,小区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 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她没能走到尽头。 周小曼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跟周霏霏真的没什么感情,压根没话找话。毕竟在周文忠一再宣称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属于小女儿时,这个异母妹妹也理所当然。 周小曼没有立场指责周霏霏,但要说她对这姑娘有多少好感,那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走到三楼时,叫骂声就非常清晰了。女的骂男的吃软饭,还敢拿她挣的钱去养狐狸精。男的反唇相讥,骂她不守妇道,给他戴绿帽子。 还有人从三楼房里冲出来,嘴里喊着“哎呦呦,老哥老嫂,表吵表吵啦。” 劝架者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急于看好戏,来打发这个无聊的夏夜的心。另一家住户更是全家老小出动,一人手里捧着一瓣西瓜,一边吃一边往吵架的二楼走。 周小曼直接搂着周霏霏进怀,沉声道:“别听,脏了耳朵。” 她的记忆里,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机械厂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便日薄西山。本以为可以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交代在厂里的职工们,基本都成了没头的苍蝇。有技术有能耐挣得到钱的,赶紧另寻了门路,早早搬走。留在老厂区的,多半生活不如意。怼天怼地怼社会,成本太高目标太大反而无从下手。喝酒骂街打老婆孩子,倒是实打实的男儿雄风。 端着技术饭碗的研究所工程师们,从心底看不起这些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的下岗工人。据说当年工人阶级老大哥时,同在一个系统的研究所职工没少受老大哥们的气。一连两任所长都是倒在了机械厂革.命骨干的批.斗下,好几年的研究成果也被用来为社会主义添把火了。 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当然,更切实一点儿,是工程师们嫌弃小区原先的主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配置相当不错的小区环境。搞得一团糟。 周文忠眉头紧锁。他厌恶这些粗鲁蛮横的家伙,从骨子里淌出来的,就是没教养的血。男的窝囊,女的跋扈,令他浑身难受。 楼梯口上,已经围了一堆吃西瓜吮冰棒的看热闹的人。 有人一边劝架一边抽空点评吵架现场。 有年轻的女人笑着伸头透过老式的绿色防盗门,看客厅里的黑白电视机。哎呦,《薰衣草》开始放了。还是装了有线电视好,我们家的电视压根就看不清楚。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还讨论起来剧情。 原本沉闷无聊的夏夜,一下子竟然无比生动活泼了起来。 甩门而出的男人大约是觉得被指责抛弃妻儿,很没面子。他干脆跳起脚来叫骂:“这还不晓得是不是我的种呢!” 女人拍着桌子,又哭又闹:“你嫌我了,你个龟儿子也有脸嫌弃老娘!当年厂里不要你,你连个屁都不放,就晓得在家里躺尸。老娘不想办法出去挣钱,饿死你们爷儿俩啊!你们有没有良心?川川,你个死人啊!这个龟儿子骂你杂种,你是不是他的种啊。” 说话间,看似瘦小的女人已经一把拽着一直躲在房间里的儿子,直接推了出去。块头比爹妈都高的少年重重的撞到了防盗门上,竟然硬生生将钢铁门给撞开了,吓得扒着防盗门正看男女主角久别重逢的少女赶紧尖叫着往后退。 这番闹腾中,电视机里传来的“当秋天再来的时候,你要我笑着去爱去拥有……”显出了突兀的近乎于搞笑的色彩。 那个被唤作川川的少年,大概是为了避免撞到年轻女子的身上,硬生生拽着门锁折了个方向,往楼梯上冲了两步,半跪在企图护着周霏霏往后退的周小曼面前。 周小曼正在叮嘱女孩:“把耳朵堵上,闭着眼睛,我们等会儿再下去。” 此时她们进退两难。这边的住户基本上三世同堂,全家出动,光三四两层看热闹的人,就可以堵死了她们的后路。 370|型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她现在明白了什么叫报喜不报忧。因为心中有牵挂, 所以不忍心说出口。周小曼嗫嚅了半天,才开了口:“没有,没人欺负我。我就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被选进省艺术体操队了。” 冯美丽脸上还挂着泪, 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周小曼长得最像母亲的地方就是这双眼睛。她大学时有一次睡觉起来忘记戴眼镜, 被舍友惊呼了一句“你的眼睛好勾人”, 吓得她以后再没敢脱下黑框眼镜。 周小曼艰难地解释进了省队以后,她会参加全国比赛, 以后说不定还能代表国家队去参加奥运会。 冯美丽这回真的笑了, 眉眼舒展。周小曼发现,纵使她发间已经夹杂了银丝, 脸上也不复光洁, 但她仍然美得惊人。她就跟她的名字一样,美丽的坦荡荡。 然而这令人挪不开的眼睛的美, 却不曾给她带来好运。 周小曼不忍心再看下去,跟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体擦队的训练生活。 她们每天早上六点多钟就起床, 八点钟正式开始训练。每天都吃得很好,早饭还规定不得少于五片牛肉, 要喝一杯牛奶,一个鸡蛋。晚上有夜训课的时候, 一根香蕉、一瓶酸奶是必不可少的。 周小曼说着说着就真的高兴了起来。她进队的第一天被落了个下马威, 中午跟晚饭都没吃, 还以为后面都这么惨。哪知道第二天起,教练就盯着她吃饭了。穿着棉衣跑步减肥是必不可少的,但营养也始终跟得上。 “妈,你别担心我,我挺好的。真的,我挺好的。” 冯美丽被这一声“妈”喊得眼泪又往底下滚。她抱着女儿,低声抽泣:“小满啊,我的小满。你过得好就行,别来找妈妈了。你爸知道了,会不高兴。你机灵点儿,别惹他们生气。” 她的心跟被剜了一块一样。她没办法,除了翻来覆去地叮嘱女儿要小心过日子外,什么也说不出口。她想不想女儿?她想得发疯,偷偷去看过女儿好几次。结果被周文忠逮到了,警告说她要是再敢露面,他就把女儿送回乡下去。 冯美丽不敢冒这个险。她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可她希望女儿过的不一样。她再恨那个姜教授家的小姐,也知道女儿过上那样的生活才真正是有人样子。 现在女儿站出来,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这些,是她这个当妈的,没办法给女儿的。 周小曼一直哭,反反复复地保证她过得很好,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妈妈担心的。妈妈的手摸在她脸上,刺啦刺啦地疼。这是一双松树皮一样的手,就连年逾古稀的黎教授的手,在它面前,都柔嫩得像个小姑娘。 女人的生活质量如何,除了看穿衣打扮,就是看手。周小曼怎么忍心再增加母亲的负担。 门口响起骂骂咧咧的声音,喝了一轮酒回来的男人拍着门板叫骂不休。 冯美丽连忙抹着眼泪起身,慌慌张张地去开门。等得不耐烦的男人劈手就是一巴掌,将她脑袋都打得歪了过去。 周小曼腾地站起身来,眼底燃起熊熊的火,愤怒道:“你怎么打人啊!”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斜着眼大着舌头:“我打我老婆关你什么事情,哪儿来的小杂种!” 冯美丽连忙拦在了周小曼面前,辩解道:“人家小姑娘到村里头画画的,进屋要杯水喝而已,你别瞎掰扯。” 男人瞪着小牛般的眼睛,自己先去倒了杯冷水喝。他准备好好盘问的时候,外头有人喊他去喝第二轮酒。他丢下了搪瓷缸子,恶狠狠地盯了眼冯美丽:“老实在屋里头待着,少出去发骚丢老子的人。” 周小曼想要发作,被母亲死死拽住了。她后头这个丈夫是屠夫,力气大的很。女儿要是真跟他起了冲突,肯定得吃大亏。 等到丈夫走远了以后,冯美丽才松开了拽着女儿的手。 周小曼愤怒地瞪着门外,不置信地追问母亲:“他打你?!” 冯美丽不自在地躲闪着眼睛,讪笑道:“二两黄汤喝高了。没事没事。” 周小曼嘴唇嗫嚅,认真地盯着她妈的眼:“妈,你等着。我会带你出去生活的。” 她要挣钱,她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她要带着她妈买大房子,她不会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们母女俩。 冯美丽哀求地看着女儿:“小满,你听妈说,真的没事儿,妈过得挺好的,就是不放心你。只要你过得好,妈就什么也不愁了。你别跟人硬着来,会吃亏。” 周小曼安抚地握着妈妈的手。她发誓,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让自己跟母亲如此辛苦麻木地生活。她突然间看清了自己的生活目标,她要很多美好的东西。她要相亲相爱的家人,她要幸福优渥的生活。 十四岁的少女近乎于蛮横地逼问母亲:“要是咱们能一起好好生活,衣食无忧地生活。你跟不跟我走?你要不要我?” 冯美丽慌乱地抹着女儿簌簌而下的眼泪:“小满,他们欺负你了,是不?我就知道,他们欺负你了。” 周小曼胡乱摇着头:“没有,没人能欺负到我。他们只是不爱我,不拿我当家里人而已。妈,我要自己的家,属于咱们俩的家。” 冯美丽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应下了女儿,心中却压根不晓得该怎么办。她是最普通的农民工,初中都没上完。没文化没学历没一技之长,除了伺候家人吃喝,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带着女儿出去生活,她自己吃苦不要紧,反正她是吃惯了苦的。可是女儿不行啊。女儿是娇养的花,泡在蜜水罐子里长大的,怎么能跟着她受罪。 周小曼抹干了眼泪,抽了抽鼻子,骄纵地逼迫母亲:“反正你答应了。等我找到房子,有钱养活我们以后,你得去问周文忠要回我的抚养权。我要跟你过。” 冯美丽慌得厉害,一个劲儿劝女儿不要意气用事。跟着周文忠再不好,也比跟着她过强。 周小曼没有再说什么,只拼命保证她一定会好好学习,好好训练。 她脑子飞快地思索着今后的生活。只要她留在省队,拿工资跟运动员津贴,就算钱不多,也能养活自己了。毕竟在举国体育的机制下,训练是国家掏钱。加上要是在全国比赛里头拿了奖,还能有奖励。比不上那种热门项目比方说足球什么的奖金,可蚊子再小也是肉。 虽然母亲一直说她自己没用。可一个好手好脚,还是出了名的勤快人,在经济较发达的江南地区,负担自己的生活还不成问题。 周小曼琢磨着,她要先攒上一笔钱,起码得让母亲相信她们母女有能力靠自己生活。人经历的打击越多,就越对自己没信心,觉得自己没有能力独自生活。就算眼前的状况再糟糕,因为害怕更糟糕,所以没有寻求变化的勇气。 永远不要小看人类的惰性。她自己不就是大学毕业后愣是在机关当了八年临时工,都没真正挪过一次窝么。得过且过,人会越来越没有奋斗的勇气。 冯美丽在絮絮叨叨地叮嘱她要注意休息注意营养,不要耽误了学习。那些有文化有修养的人,比方说姜黎,走出去就跟人不一样。 周小曼倒不担心练体操耽误了学习的事。她上辈子一直学习也没见出多惊天动地的成绩。条条大道通罗马,无论练体操还是学习都是走向成功的一种方式。之所以有不要为了练体育耽误学习这一说,不过是因为读书改变命运是大部分人的选择。拥有某方面天赋的人,始终是少数派。 所以她上学一般,没人会说上学耽误了她的人生。而练艺术体操出不了成绩,人们就会想当然地觉得是体操浪费了她的时间。 周小曼上辈子的经历起码能证明,她在艺术体操方面的天赋大于文化课学习。别的不说,她每天就练三个小时,寒暑假还时常断片,都能拿到全省第三的成绩。她花在文化课上的学习时间跟精力要多的多了吧,高考也没见能排进全省的前百分之十。 况且对她来说,即使艺术体操最终出不了成绩,她也可以走体育特长生的路线。全省前三,起码一个二级运动员走不了。要是全国比赛出不了成绩,拿不到体操的一级运动员资质,还能改走健美操。省队待久了,起码一个省内过的去的大学走不了。 有艺术体操的特长,她能当专业老师,还可以出去到各种培训学校健身房接私活。黎教授现在待的健身馆里的瑜伽教练,以前就是练过几年艺术体操,还没拿过奖呢,好几个健身馆都兼着活儿做。黎教授私底下还感慨,人家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她跟老伴两个人的退休工资了。 周小曼越想越兴奋。她突然间发现未来的路没有那么晦暗了,她有手有脚有特长有脑子,她不好高骛远妄想一口吞成大胖子,她没有理由过不好。 冯美丽苦口婆心劝了半天,也不见女儿有放弃的意思。她叹了口气,转身摸了五百块钱塞到女儿手里:“你要是真跟他们闹翻了,就过来找妈吧,妈总不会不管你。只是小满,妈还是希望你能忍忍。他们不看重你,你自己要看重你自己。” 周小曼“嗯”了一声,没要她妈的钱。 上辈子她是不明就里。可今天一个照面,她就清楚她妈生活得不容易。万一她这个丈夫是把钱看得严实的,发现少了钱,她妈岂不是要遭大罪。晚了一会儿开门,劈头就是一个耳光;少了五百块钱,还不得活活打死她妈。 “你要小心点儿,别让他打你。” 冯美丽面上讪讪的,无奈自己的窘态悉数落入了女儿眼里。她支支吾吾地替丈夫开脱:“他平常不这样,喝了二两黄汤犯浑而已。” 周小曼无法说出让母亲立刻跟这个丈夫离婚的话。世人对离婚的女人向来带着有色眼镜看,何况是离了两次婚的女人。就算是知道事实真相的人,感慨一句“命不好”的同时,都会偷偷在背后嘲笑,活该她倒霉,找的都是对她不好的男人。 母女俩哭累了,又对坐了片刻。冯美丽狠狠心,站起来:“走吧,妈送你坐车去。” 两人都不敢再看对方,心中有千般渴望,可是都没勇气说出口。说什么呢,她们现在谁都不能允诺让对方生活无忧。 冯美丽的继子醉醺醺地端着碗肉菜回来了。他见到了周小曼,因为喝酒而发红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在她的短袖运动服上反复梭巡。 母女俩几乎是齐齐毛骨悚然。冯美丽赶紧护着女儿往外面走,一边走还一边故意扯着嗓子喊:“姑娘啊,你爸妈就在村口等着,那没几步路,我送你出去吧。” 继子一听女孩子的家人不远,悻悻地骂了一句,伸手倒水喝。 周小曼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贸贸然地要求跟母亲的新家庭一起生活。这种地方,她待不下去,她也不要她妈待下去。 冯美丽一直将周小曼送上火车,临检票的时候,她还硬是塞了一袋子山竹给女儿。山竹很贵,一斤要好几十块。冯美丽还是偶尔给饭店送猪肉的时候,饭店老板娘塞给她吃过一回。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她想让女儿也吃到。 周小曼坐在火车上,一直默默地流着泪。她知道,像山竹这样的水果,她妈肯定舍不得吃。这是她妈竭尽全力,能够给她的最好的东西了。 列车员推着零食饮料从她身边走过,后面的车厢追出个少年要买矿泉水喝。列车员向他推荐了切好的西瓜跟哈密瓜,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不要。可一转头,少年又改变了主意,买了一盒哈密瓜。那么少的一丁点儿,也要五块钱,但他顾不得在乎了。 周小曼正盯着手里的山竹发呆,童乐咳嗽了好几声,都没能引起她的注意。可怜的少年为了防止自己喉咙咳出血来,不得不开口喊人:“周小曼。” 少女茫然地抬起了眼睛,雾蒙蒙的一双眸子,笼着轻烟。 童乐一瞬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奶奶曾经私底下撇着嘴嫌弃周小曼看着就勾人。当时他嫌弃他奶奶成天就会挑人的毛病。但是现在,他觉得他奶奶说的有点儿道理了。这样的周小曼,的确不太像十四岁的少女,有种说不出的凄美的风情。 桃腮上残存的泪珠,让人忍不住想替她拭去。 她现在明白了什么叫报喜不报忧。因为心中有牵挂,所以不忍心说出口。周小曼嗫嚅了半天,才开了口:“没有,没人欺负我。我就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被选进省艺术体操队了。” 冯美丽脸上还挂着泪,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周小曼长得最像母亲的地方就是这双眼睛。她大学时有一次睡觉起来忘记戴眼镜,被舍友惊呼了一句“你的眼睛好勾人”,吓得她以后再没敢脱下黑框眼镜。 周小曼艰难地解释进了省队以后,她会参加全国比赛,以后说不定还能代表国家队去参加奥运会。 冯美丽这回真的笑了,眉眼舒展。周小曼发现,纵使她发间已经夹杂了银丝,脸上也不复光洁,但她仍然美得惊人。她就跟她的名字一样,美丽的坦荡荡。 371|杀戮都市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童乐撇撇嘴:“那你还敢冲人家大吼大叫, 当心人家揍你啊。” 周小曼跟他说不清楚,索性转移了话题:“你呢,吃过饭没有?晚上出门有什么事儿?” 童乐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日文原版书,饶有兴致地跟周小曼介绍,这是他托人带回来的日文原版小说, 非常精彩。 “我看了一大半了, 还在不断地返回头去修正我一开始的看法。简直是不可思议, 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现在觉得那个受害者凶手很有可能压根不是受害者,他就是凶手。” 周小曼听他说了半天剧情以后, 直到下公交车, 才试探着猜测:“这是东野圭吾的《恶意》吧。” 童乐愣了一下,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国内还没有译本啊?你不是不会日文吗?” 周小曼眨了下眼睛, 睁眼说瞎话:“是体操队有人说给我们听过,她阿姨家的表姐是日语系的学生。” 童乐来了兴趣, 特别认真地寻求周小曼的认同:“精彩吧,我都看愣了。” 周小曼点点头。其实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小说里的一句话,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看他不爽!”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恶意, 可以毫无由来。说起来总有理由,但细细想起来, 却常常不合逻辑。 童乐一直跟着周小曼到姜教授家门口, 才“靠”了一声, 抓抓脑袋,懊恼道:“我怎么跟着你回家了。” 周小曼抿嘴乐了。她落落大方地邀请对方进去喝杯茶,按了门铃。大约过了三分钟,黎教授才过来开门,见到这两个孩子,她笑了:“等急了吧,霏霏跟我们视频来着。快进来吧。” 童乐挑挑眉毛,奇怪地看周小曼:“咦,你没你外公外婆家的钥匙?” 黎教授有点儿尴尬,没接腔,就问童乐想喝什么。 周小曼笑了笑:“平常用不上。”她催黎教授赶紧回书房跟妹妹视频去,她招待童乐就好。 她何止是没有姜教授家的钥匙。后来,她上高中的时候住校。周文忠将家里门锁换了也没通知她。她每次回家都得趁家里有人的时候,否则就得一直等下去。住校生都渴望每个周末放假回家的日子,只有她,宁可一直待在寝室里。 童乐要了杯香薷饮,诧异地问周小曼:“哎,你不去跟你爸妈视频吗?真奇怪,他们都出去旅游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不去。” 周小曼将褐色的草药茶递给他,微微一笑:“马上要初三了啊。” 童乐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书房里传出的欢声笑语,他坐在客厅里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家人在视频,难道谁都没察觉到少了一个她吗? 他这时才恍惚意识到,周小曼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非常薄弱。他奶奶说起姜家的外孙女,压根就无需刻意说是哪一个,默认的就是那个才上小学的周霏霏。 明明周小曼是他的同龄人。奶奶在他面前说姜家外孙女儿,也该是说周小曼啊。 周小曼端了草药茶,又烫了葡萄招呼童乐吃。她自己则是捧着杯没有加糖的香薷饮,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下午又在摄影棚里折腾得不轻,她想自己应该是受了不少暑气。胸口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童乐一直在姜家待到两位老人结束了视频,笑容满面地出来,才打了招呼走人。他总觉得自己早早走了的话,留下一个孤孤单单的周小曼,很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童乐有种预感。即使不用招待他,周小曼也不会被叫进书房去跟父母还有妹妹视频。 这家人,还真是奇怪。 姜教授看着童乐离去的背影,小声问老伴:“这孩子,该不会是特意送小曼回家的吧。” 黎教授吃了一惊,迟疑道:“不会吧。我看这两次曾教授带着他到家里来,他也不怎么跟小曼说话的样子啊。” 老两口面面相觑,心里头却都有个疙瘩。这要是在他们这边待了没几天,周小曼早恋了。他们要怎样跟女婿交代。 周小曼还在收拾茶杯跟果盘,进厨房清洗。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经让姜教授夫妻觉得是一颗烫手山芋了。 她回了房,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种说不出的茫然。时间的流逝令她惶恐不安,她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收紧手指,握住的只有空空如也。 周小曼忍不住苦笑起来。她下意识地翻出了《语文基础手册》,一边扶腿站着练习一字马,一边背诵文学常识跟名句默写。等到一页书背完以后,她下意识地拿扶腿的手去翻页。令她惊讶的是,笔直树立的腿自作主张地小腿向前跌了下来,搭在了肩膀上。 镜中的女孩愕然瞪大了双眼。 周小曼知道自己柔韧性好。仅仅拉了一天筋,她今天上午的基础练习就丝毫不觉得吃力了。可是,她没想到,她的身体简直可以媲美柔术选手。这样的身体条件,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难怪薛教练会恨铁不成钢,丁凝会愤恨她暴殄天物。 也许,她未来的出路就是艺术体操。 第二天去体校练习时,薛教练提到了集训的事。往年周小曼都不参加,今年薛教练想让她拼一拼,起码冲一回全国赛。 周小曼没有跟往常一样顾左右而言他,只说回家跟大人说一声就行。 出乎她意料的是,姜教授夫妻对于她练习艺术体操持赞同态度。她不过提了一句,连想好的说服理由都还没出口,两位老人就笑着应下了。黎教授还积极帮她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亲自把人送去了体校。 童乐收拾自己书桌时发现了本《物理精典》,想到周小曼上回在书店要找,结果断货了。他眯了下眼睛,算了,当回活雷锋吧,反正他也用不上了。结果他拿着书上姜教授家找人时,却扑了个空。少年有种难以言表的失望,跟姜教授夫妻告辞的时候,都悻悻不乐的。 姜教授目送童乐清瘦的背影,不约而同嘘出了一口气。小曼去省艺术体操队集训了好啊,起码曾教授家的孙子没法子追过去朝夕相处了,不会闹出早恋的事。不然到时候,不仅女婿那头不好交代,曾教授也不是多讲理的人。 周小曼真正进了集训队,才知道前面她那几天基础训练就是实实在在练着玩儿的。 集训的第一天,队里一个个量体重,精确到几斤几两重,超过一两重,都是不合格。超重最严重的人是周小曼,她现在体重是一百零五斤,足足超了上限五斤。按照队里过一两十圈的标准,她得绕着操场跑五百圈。 周小曼差点儿当场给跪了,一圈四百米,五百圈下来就是二十万米,也就是两百千米,四百里路啊。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道:“小曼以前不算专业练习的,这次就先跑五十圈吧。” 周小曼的感觉是,欠债一个亿跟十个亿,那都没区别,因为反正她也还不起。 可是她没胆子跟教练讨价还价,据说她比起上次称体重足足重了十斤。平常负责帮队员控制体重的助理教练皱着眉头嘀咕,这是吃了猪饲料吧。 周小曼硬着头皮开始在操场上跑圈。助理教练还拿了大棉衣出来让她裹着,这是队里的减肥衣。炎炎烈日,她就这么裹着件厚棉衣在操场上跑圈。 一开始,还有其他超重的队员跟她一起跑。到后面三十圈,就只剩下周小曼一个人了。她为了转移注意力,已经将昨晚背的《语文基础手册》三页内容全部都在心里默背了一遍,但还是没有跑完。注意力一集中到跑步这件事上来,周小曼就越发腿脚发软了。 热,实在太热了。天空就跟煤炭烧到了顶点,红里透着灰,热气让人无端的憋闷起来。周小曼没精打采的目光掠过了操场外面柳树跟香樟,那绿叶上也带着热腾腾的灰,跟她的人一样奄奄一息。嗓子火烧火燎地干渴,恨不得能一口气喝下一桶纯净水。跑道上烫的可以煎熟了蛋,汗水一掉上去,就可以蒸腾出小小的白雾来。 她告诫自己,可千万别摔倒了,否则皮肉烫伤了留疤,艺术体操这条路就肯定走不下去了。 周小曼觉得自己真是魔障了。烫伤了第一反应不是怕自己吃亏,竟然是担心练不了艺术体操。原来她对艺术体操有这么深沉的爱,她竟然不知道? 后面传来哄笑的声音。 篮球青年队也在集训中,似乎有人被罚跑圈了。那个操着浓郁地方普通话的教练大声吼道:“就以那个小姑娘为目标,她一圈,你跑两圈。” 周小曼觉得有道影子从她身边穿过了,带起一阵干热的风。她没觉得凉快,反而感受到了更多的热气。棉衣在身上越来越重,不知道是吸饱了她的汗水还是因为体力透支过度。她嗓子发干,头晕目眩,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 那道影子又从她身边穿过,她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第几圈了。等到第三次穿过的时候,她的胳膊被人拽住了,那个热气腾腾的声音冲她低吼道:“你倒是跑快点儿啊。刚来的,不知道规矩吗?不达标还得重跑一回。” 周小曼一听,脑袋都炸了。她的确不记得队里的规矩了。这种罚跑居然还要有时间限制?她后面跑得跌跌撞撞。那个篮球队的队员每次都拽着她跑一阵,等到她速度上来了,松手,超越以后再来第二回带跑。 训练间歇期的篮球队员们都大声笑着拍手鼓掌,还有人在吹口哨。 周小曼已经顾不上对这些声音产生反应,人的身体累到极致的时候,脑子也是疲惫的。她稀里糊涂往前面跑着,居然听到了助理教练宣布她已经跑完了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想要停下来,却被人拽着继续往前面跑,汗水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她只听见有人哭笑不得地揶揄她:“魏教练,你们队员中暑了吧。居然就这么歇下来了。” 周小曼感觉另一边身子也被人扶住了,两边人拖着她又在操场上散步了一圈。 那头篮球队的教练在吼:“孟超,你个臭小子,没完没了了,赶紧回来训练。” 她又喊了一声“美美”,那只黏人的小东西也没出现。 隔壁《成长的烦恼》告一段落,正播放着广告“汾煌可乐,大家齐欢乐”。 周小曼脑子再不灵光,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汾煌可乐,都消失多少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书桌前翻书包。书看上去都非常破旧,有些地方还被撕破了,用透明胶带蹩脚地粘连起来了。一本厚厚的初二暑假作业,里面一个字也没写。 房间里衣柜上镶着穿衣镜,映出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鹅蛋脸上的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带着婴儿肥。椭圆形的眼睛,尾部微微往上挑,本当是妩媚的,却因为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闪烁的茫然,显出了孩子气的无措。就连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跟漆黑如墨的剑眉,也是稚气未脱。 少女美的生机勃勃,如清晨含露的野蔷薇,美好的近乎于咄咄逼人了。 这美的如此打眼,赶紧躲藏起来掩盖住。美即是原罪。 她被这诡异而不合逻辑想法吓了一跳,旋即哑然失笑。她并不记得自己初中时究竟长什么样子。发胖之前的照片,她全都烧掉了。 只有烧掉过往,她才能解脱。 虽然大学接受催眠治疗以后,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解脱什么。 不知道可怜的美美怎么样了。这倒霉的小东西,希望它能安好。 周小曼扫视着这五六个平方大小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便占据了半壁江山。剩下的,一个衣柜外加一张书桌,足以将其余空间填塞的满满当当。房间西晒,闷热难当。 她认出来了,这是周文忠从研究所拿到的第一套两居室,在机械厂小区。机械厂欠了研究所的钱还不上,便拿了三栋半职工宿舍楼抵债。 她住着的这间,是用小阳台改造成的书房。一开始连门都没有,只一道竹帘遮挡。后来还是在她的一再哭闹下,才安装了拉伸门。 搬家那天是她十岁生日,忙碌的大人们忘了这茬。她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要求回去继续跟外公外婆住小洋楼。 五岁的周霏霏一脸不赞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是爸爸给我们挣来的房子。爸爸是最棒的!” 周文忠的感动可想而知。他激动地表示,他以后肯定还会挣小洋楼给囡囡的。 果然一言九鼎。 周小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无意识扫到了丢在地上的白色短袖校服背后,印着“机厂职工子弟中学”的字样,她心头无端生出一阵恐慌。她没有弯腰捡起校服,反而下意识地将它踢进了角落。 她不喜欢自己的初中母校,或者说,她厌恶这学校。 小学毕业后,她明明可以去上省实验的初中。但因为研究所规定,一个职工子弟入学名额是六年轮一回,周文忠怕耽误了周霏霏升学,愣是让她按照学区进了厂子弟中学。结果后来周霏霏小升初去了外国语学校。她读大学那年,刚读完初一的周霏霏又转学去了海城上国际中学。 看,你心心念念的宝物,人家根本不屑一顾。 她那位父亲挖空心思的蹩脚讨好,是多么可笑。 被无辜牺牲的她,又多么可悲。 周小曼记不太清了,初中三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只知道,单凭一件校服就能够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初中,她不愿意再面对。 怎样才能换一所学校?她不想这辈子也活在残缺的记忆里。 周小曼走出了房间,她需要一瓶可乐来给自己安慰。重生后发现的这一切都让她隐隐焦灼,可乐能够告诉她,她是安全的。 她在客厅的冰箱里找到了一瓶汾煌可乐,迫不及待地拧开了盖子。 门响了,周文忠拎着袋子进来。 他看着蓬头垢面的周小曼,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再看到她手上的可乐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这个大女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从上个月起就天天把可乐当白水喝,人都圆了一圈。 不过胖了也好,省的整天穿着小裤衩叉着腿练体操,像什么样子。那就不是正经人该干的事。学生就该把全副心思用在学习上。 周小曼沉默着,低声喊“爸爸”。记忆中,这位父亲面对她时,似乎从来就没有眉眼舒展的时候。他的慈父柔情,悉数给了周霏霏。 她也是个孱头,再厌恶这个人,也得觍颜讨好。弱者大抵如此,人在屋檐下,唯有低头。 小时候,她不明所以,真以为自己是姜教授夫妻嘴里的小公主,硬生生被惯坏了。殊不知在周文忠眼里,她这样的赝品就该垂眉敛目,有低人一等的自觉。乡下的小村妞,还真把自己当城里的娇小姐了。果然不知进退,浅薄无耻。 大人欺骗了孩子,却又要求孩子无师自通,有身为二等公民的自觉。究竟谁比谁,更无耻一些。 周小曼心底冷笑,主动接过了父亲手中的袋子,憋了半天,才做出笑脸:“爸爸,你辛苦了。” 周文忠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沉着脸:“成绩单呢?”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去房间里翻出成绩报告册,毕恭毕敬地递到了父亲面前。 初中时,自己成绩还是不错的。如果不是中考前夕突然得知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心绪受了影响,她应该能考进一所不错的高中。 周小曼递出成绩单时姿态是轻松的。 周文忠的表情却绝对算不上愉悦。他看着成绩报告册上明显被改动过的分数,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你期末到底考了多少分?” 周小曼不明所以,她哪里还记得自己初二下学期的期末成绩,只能含混道:“成绩单上都有啊。” 周文忠失望透顶,他丢下成绩册,掉头进了厨房开始做饭。 周小曼茫然地看着成绩册,等发现上面改动过的分数以后,她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解释不了这是怎么回事。 厨房里响起了炒菜声。 她咬着牙,走到厨房门口,盯着那个愤怒的背影,鼓足勇气开腔:“我没有改成绩,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老师。” 周文忠冷冷道:“我还要脸。”周小曼的班主任,是他的老同学。 少女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不是羞愧,而是出离的愤怒。又是这样,只要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他就会在她身上粘贴“犯了错误还死不悔改”的标签。即使后来证明她没错,他依然嫌弃她小家子气,斤斤计较。 门响了,姜黎手牵身着藕色连衣裙的小姑娘走进来。女孩个子快到姜黎的肩部,有张小小的瓜子脸,因为眉心生的宽,分外气质出众,带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生气。 这是周霏霏。 周小曼不记得自己少女时代的模样,却一眼认出了九岁的周霏霏。姜黎记录下了女儿成长的每一个画面,贴满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 小少女杏眼黑白分明,她朝周小曼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姐姐,你游戏打通关啦?” 被点到的人愣了一下,含混地应了声。她抬起脸,艰难地看着姜黎,喊了一声“妈”。 姜黎的相貌就是周霏霏的放大版。因为本身就显小,加上保养得宜,年近四旬看上去也不到三十的模样。这样的姜黎,足以被称一声“女神”,更足以让周文忠毕生骄傲。 普世观里,男人是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的。 风韵犹存的美妇微微颔首,整个人如一株淡栀子,立在那里,便成了风景。 系着围裙的男人从厨房里伸出脑袋,冲妻女露出温和的笑:“黎黎,囡囡,你们回来啦。” 说着,他出了厨房,殷勤地接过妻子手里的袋子,埋怨道:“下次单位发东西,等我过去拿。这么重,你拎来拎去,还要接囡囡下课,哪里吃得消。” 周小曼瞥了眼姜黎弱柳扶风的细腰,心下哂然。是啊,姜黎可不比他前妻,再是一枝花,也能怀胎八月依旧挺着大肚子去周家下田,小满的当天在田头生下多余的她。 姜黎露出了个柔柔的笑,如姣花照水:“你上班多辛苦,哪能还再跑一趟。” 周霏霏调皮地笑了:“爸爸心疼妈妈,妈妈心疼爸爸。我们是互相心疼的一家人。” 周文忠弯腰,摸了下.身量还未长开的小女儿的脑袋,眉开眼笑:“我们囡囡练芭蕾舞也辛苦了。爸爸妈妈都心疼囡囡。” 372|冲动的冯小满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第二天下午, 周小曼主动提出陪着黎教授去附近的健身馆练瑜伽。黎教授虽然已经年过古稀,但依然步履轻盈。对生活有要求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松懈。 周小曼跟着银发族学员们一起做拉伸,她惊讶地发现,她的身体非常柔软, 可以轻易完成拉伸动作。而黎教授对此是反应是理所当然。 旁边有人说自己家孙女能一字马时, 黎教授特别自豪的来了句:“我们家小曼能劈到二百度, 腿勾在脖子上呢。” 周小曼差点儿没当场疯掉,死活没肯示范给大家看。她啥时候有这能耐了, 柔术吗? 中场休息时, 有个身形苗条的中年女子过来找瑜伽教练。周小曼下意识地转头过去看她。对方立刻皱着眉头喊了周小曼的名字,厉声低斥:“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中断了训练。即使不当专业运动员, 你也不应该这样懈怠。” 周小曼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对方到底在说什么。所谓运动员训练之类的,应该距离她的生活非常遥远才对。 黎教授有点儿尴尬。 也许是女婿害怕小曼太过于亲近他们, 反而跟周家长辈生疏,他每到寒暑假都会强行将小曼送回乡。小曼的艺术体操训练就这么一直断断续续的。 其实这孩子天赋应该相当不错。今年三月份时, 小曼还在全省青少年组的比赛里拿到了个人的第三名。体育学院的朋友看了都说可惜,孩子要是早点儿进专业队, 现在起码在全国赛里出成绩了。 不过艺术体操目前在国内还是边缘项目。黎教授跟丈夫也不好对女婿多说什么。他们之间有默契,小曼的教育, 女婿说了算。 周小曼唯唯诺诺。从这位薛教练口中, 她知道了自己从两个月前便自行中断了训练, 连上个月的全国比赛都没参加。 “就算你现在的水平,进不了全国赛的名次。你去见识一下也是好的啊!”薛教练恨铁不成钢。 她其实本来不应该带周小曼的,因为周小曼根本不是省队的专业队员。可是这孩子条件实在太好了,身体的协调性跟身材比例都非常出色,人长得出挑,场上的感染力也好。从六岁第一次偶然发掘到以后,曾经是中国最早一批艺术体操人的薛教练,就实在放不下。 让她愤怒且郁闷的是,周小曼的家人根本不支持她从事专业体操运动。 周文忠的话非常毒:“教练,你现在一个月多少收入?专业的体操运动员又是多少收入?运动生命能有多长?我家让小曼过来,不过是让孩子活动活动筋骨。我们还不需要孩子挣这点儿运动员补贴。” 薛教练被问的哑口无言。周小曼家庭条件好,外公外婆都是大学教授,父亲是研究所高级工程师,母亲又是知名的营养师。她的确无法保证,周小曼走运动员这条路后的发展,会比她按部就班读书工作来得好。 就这么磕磕绊绊的,周小曼拖拖拉拉练了八年,跟玩儿似的,也拿到了全省第三名。多少人卯足了劲儿,死命磕着练,都没有她的成绩。 周小曼感到非常抱歉。因为与薛教练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完全不记得什么艺术体操。她居然曾经是业余体操队员,还是拿过名次的那种?到现在,她对自己苗条纤细的体型还觉得不可思议呢。 然而就这么小腰一束的模样,薛教练还大发雷霆了。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体型控制就成这样了?这么胖,还怎么在场上做动作?! 周小曼完全被吓到了。她真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能跟胖字沾上边,纤细苗条,连皮下脂肪都是薄薄的一层,整个身体唯一有肉的就剩下脸上了。可那也应该算胶原蛋白啊。哪里能说是胖。 她没胆子跟教练怼上。她抱歉极了,因为她把关于体操的事情全忘了。 薛教练叮嘱她明天一定要去训练,起码考虑趁着年纪小骨头软,冲一回全国青少年锦标赛,前八名可是国家一级运动员。 周小曼一脸懵逼,她只知道国家二级运动员能加分。一级跟二级,到底谁的级别比较高?其实她很想问一问一级运动员高考加分不。不过她实在是没那个勇气。 下午的瑜伽课程结束后。薛教练还相当不客气地嘱咐周小曼以后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了。要说练体型练气质,艺术体操是当之无愧的王者。她皱着眉头看周小曼:“抬头挺胸,这才多点儿时间,连站都不会站了吗?” 可怜的周小曼一直到晚上吃饭时都战战兢兢的。她真不知道,薛教练嘴里的站好了究竟是怎么个站法。 黎教授兴致勃勃地从书房里翻出了录像资料。在老人看来,小曼年纪小,忘性大是正常事。这孩子一向就比较马虎。 周小曼六岁时被挑中去练艺术体操,姜家两口子还是颇为自豪的。一百多个学跳舞的小姑娘,就挑了二十个人,然后一通考核下来,只剩五朵金花。选人的教练全都夸周小曼条件好悟性佳。 录像带的年份有些遥远了,画面效果欠佳。周小曼看着录像,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她以为自己会一下子全想起来,然而那粒种子却始终没有破土而出。 她只看了不到半个小时的录像,曾教授就带着孙子来拜访了。 童乐还是那副哈利波特的装扮,然而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可比小魔法师看着活络多了。录像带被退了出来,童乐要继续看日剧《人间失格》。 周小曼无所谓。她并不急着回忆起一切。催眠并不能清洗记忆,它只是将这段记忆尘封了。如果有恰当的契机,记忆自然能够恢复。她笑着帮黎教授给客人准备喝的跟茶歇,端了一份布丁给童乐。 曾教授笑道:“哎呀,还是小姑娘好,又乖又懂事的,比男孩子强。” 周小曼只是抿嘴微笑,心里头却有个声音在驳斥,女孩子必须得又乖又懂事,才能提一句“还是好”。男孩子只要性别到位了,皮一点什么的,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大人们去会客室里聊天说笑了。 童乐舀了口布丁,皱着眉看周小曼:“你干嘛不吃?要只有一份咱们一人一半。最烦好吃的都给你这一套了。” 周小曼摇摇头,轻声解释:“教练说我胖了。” 童乐看了她一眼,相当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浑身上下没二两肉,也好意思说胖?” 周小曼乐了,童乐的体型瘦削的厉害,连腮帮子上都没什么肉。 结果这人相当不脸红地来了句:“所以我诚实。我就从来不说什么嫌自己胖了的话。” 周小曼点点头:“一般都是女生对这个更在意一些吧。” 电视屏幕上,两个高中男生在接吻。 童乐尴尬不已。 周小曼不懂日语。这张碟片连中文字幕都没有,所以一开始,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瞥上一眼。看到这个画面,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他。 童乐立刻色厉内荏地警告周小曼不许胡说八道:“这可是非常正经严肃的片子,反应了很多现实问题。校园暴力知道不?它其实是揭露社会黑暗面的。” 周小曼忍俊不禁,她点点头,表示赞同童乐的观点。为了让这个慌张的跟鼹鼠一样的男孩子不那么窘迫,她相当善解人意地去会客室给长辈们送水果了。 曾教授正在皱着眉头说现在的学生不知道怎么了。她让做校园心理调查,结果都选择什么校园暴力、性骚扰还有人流什么的。 “我要的是普遍的校园心理调查啊。这么多正常的孩子放着不去管,专门盯着那些东西做什么?正常的中学生,哪儿来的什么校园暴力,又不是黑社会。还性骚扰早恋人流,好好的孩子,谁会跟这些事情搭上关系。弄出这种事,难道不是她们自己该反省不自重么。小曼,你说说,是不是这样?” 周小曼放下了一盘切好的香瓜,闻声手一抖,差点儿没把盘子打翻。她勉强露出个微笑,摇摇头:“我不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曾教授的话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大约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令人不快吧。 曾教授没有得到认同,心下不悦。她皱着眉头看了眼周小曼,觉得姜家的这个便宜外孙女果然还是差了一些。跟在黎黎身边这么久,居然没有学到人家的十之一二。根子里带出来的东西,怎么也改不了。 晚上送走了客人,黎教授安慰周小曼:“你别在意。你曾奶奶人不坏,就是学术上固执己见了一点。” 姜教授在一旁眯着眼睛撇撇嘴:“她也该停下来歇歇了。那时候是要开心理系,实在没人顶上,才把她给拎出来的。其实她哪是搞心理学出身的呢。那帮子人,以为搞思想教育的就是心理学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黎教授朝丈夫使眼色。 周小曼赶紧将话题又岔到童乐身上,以表示她根本就没有留心大人们谈论的话题。 “童乐真厉害。他能完全听懂电视里的日语,真叫人羡慕。” 姜教授夫妻没有搭话,黎教授只招呼她赶紧洗洗早点儿睡,明天还得去练艺术体操。 周小曼略有些失望,但还是微笑着应声回房了。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一个问题,要是姜教授夫妻为了女儿的家庭和睦,不愿意帮她转学怎么办? 脑海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必须得转学,必须得离开那里。 周小曼翻了个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看艺术体操的录像触动了她的记忆,她一晚上都没能睡踏实。 睡梦中出现了断断续续的画面,闪烁着,她身着体操运动服在翻腾跳跃。旁边是一双双眼睛,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眼睛,那些眼睛都盯在她身上,让她毛骨悚然,甚至在睡梦中呕吐了起来。 周小曼从大汗淋漓里惊醒。她轻手蹑脚地起了床,去卫生间里冲了把澡。站在镜子前,她看着那个皮肤上还滚动着晶莹的水珠的女孩。这真是一具青春美好的胴体,身材修长,皮肤紧致,胸部跟臀部都显出了少女的体态。 没由来的心慌让她抱着自己,蹲在了地上。重生以后从第一次镜子里看清自己的脸时那种感觉,又出现了。藏起来,她非常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因为太美好了,所以是罪过。 周霏霏小心翼翼地将周老太挑给她的“最甜最好”的那瓣西瓜递到周小曼手里,她绞尽脑汁地安慰对方:“说不定那几位老师很好呢。姐,说不定你也能拿省一等奖的。” 周小曼苦笑不已。她不好迁怒到周霏霏身上。这个小姑娘已经在竭尽全力想办法了。她甚至不惜跟周家人怼上了。以前,她纵然再不高兴,也不会跟周家人正面起冲突。 373|雅兰达小姐姐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化妆师翻白眼:“滚蛋吧你, 就是这个,吸血鬼,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吸血鬼。” 周小曼被稀里糊涂地拉着去换衣服,然后上妆。 程明明拽着川川的胳膊,怒不可遏:“眼睛珠子要黏在人家身上了吧。那就是个不要脸的臭婊.子, 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了。你看她走路的样子, 一扭一拐的, 正经人哪里会这么走路。成天搔首弄姿的,就会勾引人。醒醒吧, 你们男的就是眼睛瞎了。” 川川不耐烦地甩着胳膊, 低斥道:“你别发神经!人家又没惹你。” 程明明简直要跳起来了:“她都勾引你了,怎么叫没惹我?!成天端着, 好像多高贵的样子, 不过就是烂货一个,就会装!” 川川拽着她去走廊, 低吼道:“你闭嘴,你还想不想有钱看电影了?” 周小曼沉浸在回忆里, 如坠冰窟。从一开始的孤立到后面的霸凌。她跟游魂一样,在学校里被不断地欺负。零花钱被抢走, 被逼着给同桌写作业,走在路上被突然推倒, 伴随着欺辱的, 是旁观者快活的笑。 那一幅幅画面仿佛活了一样, 即使她不闭上眼睛,它们也会不怀好意地狞笑着,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穿着印有“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字样校服的少女,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两个女生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旁边人围观起哄,不时有人大声叫好“扇狠点儿,让她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有老师经过,被告知他们在玩游戏后,就漫不经心地走了。 同样是这个少女,穿着棉服,被拽到厕所里,强行压在水龙头上冲洗脑袋。班主任过来用卫生间,她们说她头上掉了鸟屎,她们帮她清洗。班主任恶心地皱皱眉,走了。 历史课上,老师说明朝严嵩父子的轶事,说到严世蕃吐痰,必定要吐在赤身裸.体的美貌侍女的口中,称为“美人盂”。下课后,一堆人围着她,强迫她跪在教室后面,掐着她的下巴张开嘴,全班人都笑嘻嘻地往她嘴里吐痰。 她向老师求助,老师调查的结果是她在撒谎,所有人都说没这回事。 她哭着找姜黎,可不等她开口诉说遭遇,姜黎先态度冷淡地告诉她,她的事情,由她爸爸处理。 姜教授夫妻眼睛全在周霏霏身上,得意于小公主拿了芭蕾舞比赛的奖牌,书法作品也被送到日本去参展了。周小曼的话才刚开口,黎教授就笑着表示,她爸爸会负责好她的教育问题。 周文忠只会骂她,呵斥她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博取大人的关注。好端端的在学校里上课,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只有一到她身上,永远那么多事。如果真有人对她不友善,也是她不懂得如何跟人好好相处。她应该做的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去好好自我反省,掌握与人相处的技巧。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帮她。 专家振振有词地说,那些校园霸凌事件的受害者集中特点是:胆小怯懦没有朋友,缺乏与同龄人沟通相处的技巧。 多么完美的特点总结啊。谁让你有这些特质的。 为什么你被挑中成为被欺凌的对象,肯定是你有哪里做错了。要么你穿错了衣服,要么是你选错了发型,总之,你肯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世界是多么的公平公正,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哈哈,多么美好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为什么还需要法律警察,还需要司法机关呢!老天爷明明可以事无巨细地做出所有公平公正的裁决。 孙喆亢奋不已,被遗落人间的小吸血鬼从开始的孤独迷茫甚至脆弱无助,到中间的惊愕无措,再被激发出嗜血的强大力量。太棒了,这是可以摧毁一切的愤怒的力量。 化妆师在边上惊呼:“太完美了。喆喆,你必须得相信我,这就是最完美的吸血鬼。很好,就是这种燃烧的状态,我们还可以来一组堕落的火精灵。” 周小曼又被推去换了另一套衣服,然后脸上多了几道油彩,头上也被抓了个说不清风格的新发型。从吸血鬼就一下子变成了精灵。周小曼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大概都不是人吧。 她这一下午,摆造型摆到身体都快拗断了。好在她的身体有练艺术体操的底子,拗出的造型连她自己从镜子看到了都吓了一跳。结果这幅眼睛溜圆的惊愕模样也被抓拍了下来,是受惊的精灵。 到了傍晚六点钟,周小曼的拍摄任务终于结束了。虽然只拍了半天,究竟会选用几张照片还不定,孙喆还是给了周小曼五百块钱,算是开门红的意思。 周小曼愣了一会儿,才从孙喆手里接过钱。她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干活拿钱的感觉了。工作以后,工资打进银行卡里,感受没有拿着现金强烈。 孙喆心情相当不错。他连挑选照片都顾不上了,决定先请灵感的缪斯吃顿饭。 周小曼摇摇头,她没什么胃口,唯一想喝的可乐,现在还不能碰。愤怒的情绪宣泄完毕以后,她没有觉得更轻松一些,反而因为一下子空了,整个人不知所措起来。 先付钱给川川吧,好歹人家等了一下午。周小曼看着手里的文化衫。她刮破的连衣裙,已经被好心的服装姐姐给缝好了。 周小曼从包里掏了五十块钱出来。这是她一早准备好的。就算今天情况不顺利,碰到了骗子,没拍成照片。但川川陪她走了一遭,她就不能让人家白走。 周小曼找遍了工作室,也没看见川川人影。 管服装的姐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找什么呢?你那两个朋友,早走了。” 周小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们走了?” 服装姐姐点点头:“是啊,那个女的发了脾气,然后那个男的也追着跑出去了。” 周小曼气得七窍生烟,她有种遭到背叛的羞耻感。她的感情是没有价值的,她付出的信任也没有价值。 孙喆收拾好了东西,笑眯眯地过来招呼周小曼:“走吧,总要吃点儿东西嘛。水果沙拉怎么样,拿酸奶代替沙拉酱。” 周小曼原本还想拒绝,她不习惯于跟别人关系太亲近。然而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轻易得罪雇主,她需要这份外快,她需要钱。 她用IC卡给姜教授家打了电话,借口体操队晚上聚餐。她吃过饭再回去。 孙喆选了家口味清淡的馆子。他长期跟模特儿合作,知道这些人吃口青菜都要先用面纸将油吸干净。 周小曼的晚餐是一份黄瓜,沙拉酱用酸奶代替,里面放了半只西红柿。她的情况算好的了,起码蔬菜不忌口。像易胖体质的丁凝,连吃菜叶子都要数着。 孙喆先夸奖了一下她今天下午的表现,实在出乎他意料的完美。她呈现出来的状态,比她的五官比她的身材更美。他兴致勃勃地问她有没有兴趣签一家模特公司做代理,以后可由对方帮忙接活,这样才好长做长红。 周小曼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个词,签约。她抬起眼睛,疑惑地看孙喆:“我自己能签约吗?” 孙喆笑了:“你才十四岁,得你父母替你签合同。你放心,是正规公司,旗下的模特都很有名的。这两年平面模特的概念才兴起,少女服饰的杂志也起来了。不然他们还不要平面模特儿呢。我把资料给你,你好好跟你家里人说。到时候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帮忙牵线搭桥。” 周小曼犹豫了一下,先点头应下:“那麻烦你了,孙哥。” 两人聊了一会儿拍摄工作。孙喆建议她保持住个人特色,努力做到以后要是提到某个标签,别人能够一下子想到她,那就算是给自己打开知名度了。 周小曼发现这人对于“火玫瑰”的概念特别执着,一直强调她要坚持这一点。她几乎要忍俊不禁了。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像火玫瑰。 “眼睛,你的眼睛藏着火,在熊熊燃烧着。你的眼睛,让我想到了纳斯塔霞。” 周小曼怔了一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孙喆热情地向她推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等听完小说简介以后,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人可真够会选择对象打比方的。选什么人说不好,非要找个惨遭横死的对象。 他们聊了半个小时,结束了晚餐。周小曼坚持自己买单,理由是平生第一次挣钱,怎么也该表示一下。好在他们吃的不多,一份简餐跟黄瓜沙拉加在一起,是五十七块。 周小曼微笑着告辞,慢慢走路去坐公交车。今天真是跌宕起伏的一天,纵使回想起往事令她恶心不快,但好歹能有门路挣钱了。看样子孙喆对她还算满意,那么以后有合适的机会,他应该还会找自己拍照片。 她心不在焉地朝前走,差点儿被横冲过来的少年撞到。 川川喘着粗气跑到她面前。他上半身还赤裸着,就跟街边被烤熟了的羊肉串一样,表面流着油,身体“滋滋”往外冒着热气。他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跟周小曼道歉:“对……对不起。明明突然间闹脾气。她这人有点儿人来疯,我怕她真出事儿。” 周小曼沉默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声音异常平静:“你失约了。” 川川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对不起,真对不起。” 他当时拽着怒不可遏的程明明去外面走廊上,想跟对方讲道理。结果程明明咬死了周小曼就是想勾引他,坚决不让他跟周小曼有接触。程明明一直不停地哭,说他见异思迁,看到条件好的周小曼就看不上她了。苍蝇爱烂肉,谁都想叮一口。 后来程明明闹得厉害,要往马路中间撞。川川怕她真会闹出人命来,只好先哄她,陪她去看电影了。为着两张电影票,他的手表还押在典当行里。 当时他想的是,等从周小曼手上拿到五十块钱的报酬,就去将手表赎回来。 可是现在,面对周小曼冷冰冰的脸,川川神差鬼使地冒出了一句:“你别生气了,今天的钱我不要了。” 周小曼被气笑了。她将文化衫丢进川川怀里,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根本不值得被信任。连自己是什么样子都搞不清楚,还装什么大头蒜。” 川川面上涨得通红,先是期期艾艾地道歉。后来看周小曼根本没有谅解的意思,他也火起来了:“你要真不相信他们,为什么要去拍照片?明明你们那么熟,还拽着我装模作样个什么劲儿。我也不需要你的信任。稀罕啊!最烦你们这种人高高在上的样子,以为很了不起一样。” 周小曼气得跳上了回姜教授家的公交车,朝车窗外吼了一声:“你根本就没搞清楚你错在什么地方。言而有信,契约精神,你懂不懂?!” 川川看着绝尘而去的公交车,愤恨地发出了一声咒骂。程明明先前说过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我们为什么要当她是朋友。她根本就看不起我们,我们自然也不用把她当回事。” 周小曼坐在公交车上喘着粗气。车上没有空调,即使开着窗户,晚风依然燥热。她嘲笑自己像个白痴,难道重生回十四岁,脑子也会变成十四岁吗?居然会为一个小孩子的失约而愤怒不已。 最悲哀的人是她吧,连值得信赖的朋友都没有。 只有她自己,唯一能够任性依赖的,只有她自己。 童乐坐在车厢的最后一排,盯着周小曼看了很久。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怪怪的。公交车中途停靠的时候,童乐挪到了周小曼的后座,敲了下她的肩膀:“哎,你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周小曼光柔韧性的训练就直接练到了十二点午休时候。其他人都能去食堂吃饭了,尽管不过是酸奶、黄瓜跟番茄之类的东西,但比起被勒令断食的周小曼,已经不知道幸福成什么样子了。她瘫坐在垫子上,抿了口矿泉水漱口,然后喝了三口电解质饮料。这就是她今天的午饭了。 有人跑到体操馆的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周小曼正在练习横劈叉压腰,要不是看到地板上多了道阴影,还发现不了有人站在门口。她疑惑地抬了眼,只看到一双鞋子。那人见她要直起身体来,连忙喊:“哎,你别急,慢点儿,别扭到了腰。” 周小曼慢慢直起上半身,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缓缓露出来,目光直直落到了蹲在她面前的板寸头男生脸上:“你找谁?” 孟超只觉得头皮一炸,她的目光就跟有形状一样,是实体,直直戳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双眼睛,原本就匮乏的词汇量一下子撑不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开始是笑着的,现在脸上的肌肉几乎在抽搐了。 可怜的篮球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期期艾艾憋出一句话来:“那个,我就是看你没去吃饭,怕你不舒服来着。” 周小曼这回认出了他的声音,笑了笑:“没事儿,我就是得减肥呢。” 孟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体操队可真够狠的。都瘦成这样了,腿比我胳膊都细,还要减肥。” 周小曼只抿嘴微微笑,没有吱声。她不知道该怎样招呼这个男孩子,当着他的面再拉伸又总有点儿怪怪的,便蹲坐在了垫子上。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孟超额上全是汗水,又是天热又是紧张。 这个女孩子垂下了长睫毛,眼睛的压迫感就少了很多。现在她的模样,近乎于柔美且脆弱的。可是少年人依然浑身跟长了毛刺球一样不自在。 他手里捏着的半根黄瓜简直要被挤出汁水来了。他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依然词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漂亮的体操队员说话。他第二次伸手抹汗的时候,总算想起了黄瓜的存在,赶紧伸到周小曼面前:“那个,你好歹吃点儿黄瓜吧,这又不长肉来着。” 周小曼摇了摇头:“谢谢你,我不饿。” 她没说谎,因为天热,她的确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就是想要喝水,可惜教练严格禁止,喝下去多少水,就得体能训练出多少汗来,以水换水。 孟超这下子没辙了。他找不到新话题,又不甘心这么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干脆咬咬牙道:“要不,我帮你压腰?”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连忙谢绝:“不要了。今天上午,谢谢你了。” 孟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体操队的小姑娘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回体育馆。其实她们也能回宿舍好好睡一觉,但是大家更喜欢聚在一起说话玩闹。 丁凝一见孟超,便朝林琳努努嘴巴,示意周小曼的方向:“怎么到哪儿都少不了男的围着她转啊。这傻小子还拽着她跑步,回篮球队就是四百个俯卧撑。” 林琳笑着转了下眼珠子:“人家好看呗。” 丁凝撇撇嘴,心道,得了吧。要说好看,艺术体操队就没有不好看的队员。胳膊长,腿长,脖子长,脸小,这“三长一小”是挑选艺术体操队员的基本要求;加上长期的体形训练跟艺术修养熏陶,随便哪个姑娘拎出去,站在一堆人中都能脱颖而出。 周小曼这人吧,就是勾人。丁凝自觉这论断非常公正。这不是她嫉妒对方的天赋,而是这人站在那里就引得人想看一眼,再看一眼。感觉和吴彦祖似的,性.感魅惑,老叫人想入非非。 孟超一见体操馆里头的人多了,更加紧张了。 周小曼同情地看了这个窘迫不安的男孩子一眼,点点头道:“谢谢你了,你去忙你的吧。下午训练加油啊。” 孟超期期艾艾,赶紧点头道谢,丢下一句:“你训练时,小心别受伤。” 周小曼看着这人的背影匆匆离去,没有给什么反应,继续压腿练习。拉伸训练,一开始会觉得疼,到后面就是麻,可麻到极点以后,却又说不出的舒服。会让人觉得,其实没有极限,只要再加把劲儿,还可以突破极限。 体操队的女孩子们没有人过来跟周小曼打招呼。以前她虽然跟着训练,但一直是业余性质的,跟大家没有利益冲突,关系相形之下还算融洽。可现在照薛教练的意思,是要选这人进省队的。一场比赛,主力队员就那么些,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竞争。 这人怎么就突然又要专业练体操了呢。明明都已经十四岁了,要是真走专业道路,这个年龄全国奖都该拿了好几次了。 孟超一出体操馆,就被队里人抱着挤眉弄眼地追问:“哎,要到人家小美女的联系方式没有?没电话号码,□□号也行啊!” 他摇了摇头,他压根就没敢提。他觉着那个叫周小曼的女孩子,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然后毫不意外的,板寸头少年被同伴嘲笑了,挺大的块头,老鼠儿的胆,直接问人要就是了,有什么好不敢。 其中有个叫孙强的队友还笑着表示自己可以代劳,帮他去要联系方式。 孟超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怪没意思的。 哪知道到下午六点钟结束训练的时候,周小曼就被人给拦下来了。孙强真跑去问她要电话号码了。 周小曼摇摇头:“抱歉,我没有手机,也没有□□号。”她上辈子的□□号还是上大学后申请的,除非工作需要,从来不用。 孙强笑眯眯地看着她:“别这么生分嘛,大家就是认识一下而已。” 薛教练换好了衣服出来,见状就皱眉,喊了一声周小曼。这些打篮球的臭小子,素质良莠不齐,没事儿就爱往艺术体操队边上凑。薛教练相当不喜欢这些人。 周小曼微微点了点头,掉头往薛教练方向去了。 孙强“操”了一声,悻悻道:“这姑娘,还挺傲的嘛。” 孟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只见到了人家姑娘的背影。他皱眉扫了孙强一眼,不悦道:“不是说了么,我不要了。” 孙强乐了:“你不要,还不带我自己要了。” 孟超的脸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啊你!把话说清楚!” 其他人一见架势不对,连忙过来劝:“哎哎哎,不至于,体操队好几个漂亮姑娘呢,哪儿真为这个打起来啊。” 周小曼还不知道自己又当了回红颜祸水。她正被薛教练耳提面命着加强锻炼。这八年的时间,周小曼的训练在薛教练眼里看来,纯粹属于白糟蹋天赋。 “必须绷紧了弦儿练。你算算,过两年就是奥运会。你今年要是拿了全国奖的话,说不定能被选去国家集训队。到时候再努力努力,进国家队也是有希望的。艺术体操这回事,第一要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第二就是看你挨不挨得住。” 周小曼这一下午都在做翻滚,到现在脊背疼得几乎不是自己的了。她们还让她减肥,她明明瘦的脊背上连能起缓冲作用的肉都没有了。她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可以的,我能撑住。” 等到回宿舍,跟她一间房的林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洗浴室洗澡。 374|总要得意一回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用剩下青菜跟木耳, 做了汤面条,最后一颗蛋,她非常识相地让给了周文忠。 餐桌上是沉默的,与昨天的食不言不同,今晚的沉默带着死寂。周小曼心不在焉地捞着面条, 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个萧索的背影。 上楼时, 川川家的门是关着的, 她不好过久停留,判断不出里面是否有争吵。 晚饭后的散步, 因为姜黎情绪不高, 取消了。周小曼忍不住焦灼起来,她借着丢垃圾的机会, 下了一趟楼。 川川家又开始了拍桌子踢板凳, 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男男女女吃瓜看热闹,拉架说笑。两个年轻的姑娘, 还有扒着绿色防盗门缝隙看《薰衣草》,沉浸在美好的偶像剧氛围里不可自拔。日历似乎没有翻页, 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没差别。 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 周小曼下意识地寻找川川的身影。她没看到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少年。也许他躲在房间里, 暂时逃避着这份难堪。 一直到丢完垃圾,她才无意间看见废弃的凉亭里, 似乎有人的身影。 周小曼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认出了川川。不知道是不是路灯惨淡的缘故, 他的脸分外惨白。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因为晚风的方向,送到了周小曼的鼻端。她轻声道:“你受伤了。” 川川胳膊上的口子还在渗血,那是他爸拿酒瓶子砸他妈时,他拿身体挡了一下的结果。他妈趁机拿砧板敲了他爸的脑袋,一点儿亏也没吃。 少年嫌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多事,冷淡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周小曼沉默着,摸了摸口袋,确定下楼时带着的零花钱还在。她本来是准备趁机买瓶可乐的。家里可乐这回都搬到周家村去了。 她看了眼川川,低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她去药店买了药棉跟碘伏还有纱布胶带回来,轻声道:“其实你应该去医院。我借钱给你吧。” 川川活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周小曼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忍一下吧,我给你处理一下口子。我也没给别人处理过,效果不保证。” 川川奇怪地看着这个以前几乎没有交集的女孩。他知道她,机械厂子弟中学里唯一一个研究所职工的孩子。每天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连走路的姿势都露着一股“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的味儿。 他本来想拒绝的,可看到对方眼中那种说不出的萧索意味,到嘴边的话却神差鬼使地变成了:“你等一下,我们换个地方。不然被人看见,对你不好。” 川川带着周小曼来到了厂区的小公园。比起小区,这里的路灯更暗淡,人迹罕至。 他们坐在小亭子的台阶上,周小曼帮川川处理了胳膊上的伤口。她没有谦虚,给川川用碘伏跟药棉消毒口子时,对方疼得差点儿没一把将她推开。然而纵使笨拙,周小曼还是完成了止血包扎工作。 她将剩下的药棉跟碘伏塞给川川:“要是后面不出血了,接下来两天,你自己消毒就好,连纱布都不用盖了。” 川川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周小曼,冷笑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带你到这里来,你就过来了。” 难怪这姑娘在学校的名声不怎么好。 周小曼茫然了片刻。这里她认识。上辈子川川也带她来过这里。 那时她上高中,大年三十晚上,从周家村跑了出来。周文忠夫妻带着周霏霏还有姜教授夫妻,去国外旅游过年了。她没有钥匙,不得家门而入。天地茫茫,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漫天的烟火,那么璀璨那么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然而热闹是他们的,与她无关。 属于她的,只有彻骨的寒意跟无处为家的恓惶。 川川当时蹲在小区的绿化带边上,脸上有伤。他喝着啤酒,将夹着火腿肠的面包施舍给了她。他带着她到了这个废弃的小公园,将剩下的啤酒倒在台阶上,一语不发。 更早以前,他在她被小混混打劫的时候,帮过她一回:“行了,这我邻居,兔子不吃窝边草。” 大约是她的迷茫打动了川川,后者不再咄咄逼人,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就这么爱管闲事?” 周小曼笑了一下,答非所问:“我傍晚回家时,看到你出小区了。” 川川抬头看星空,闷声道:“给我爸买酒去了。” 周小曼点点头:“嗯,他们好像又吵架了。” 川川烦躁地想抓头发,结果扯动了胳膊上的口子,疼得他“嘶”了一声。 周小曼无声地笑了,好心地劝他:“你别动了,不然又要渗血了。” 川川愤恨道:“早晚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周小曼点点头:“早晚有一天,我也会离开。” 川川嗤笑起来:“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就是无病呻吟。爸妈逼你们多弹一个小时的钢琴,就好像天塌了一样。” 周小曼也笑了:“我不会弹钢琴,我没学过。” 川川被噎住了,转而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周小曼叹了口气:“我想买一栋房子,最好是别墅,我喜欢宽敞的地方。最起码的,我先得想办法离开这所学校。” 川川冷笑:“也是,鹤立鸡群格格不入。你跑去我们学校显摆什么。你这种人,怎么会看上我们那种垃圾学校。” 周小曼一时间茫然,她无法跟川川解释,她为什么非要转学。她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遭遇了什么,只是心中那个声音一直在催促她远离。 她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那么你呢,你离开准备去哪里?” 川川咒骂了一声,已经不耐烦跟周小曼交谈下去,只含混应付着,他想去海上。 周小曼点点头:“嗯,那你得先去学航海吧,不然总不能靠自己游泳去大海。” 川川觉得这女的真是怪胎,完全没有办法跟她讲话。他觉得自己在女孩子面前应该有风度,不好拉下脸来破口大骂。 好在周小曼也没有深聊下去的打算,她丢下一句:“川川,你别放弃。我想看看,这辈子,你会活成什么样儿。” 最起码,不应该跟上辈子一样,背负着一条人命,四处逃窜吧。 周小曼的记忆是破碎的,她记不清川川究竟是为什么会出人命官司。只知道,后面很久,川川都是失足少年的代表人物。 回去之前,周小曼去小区门口买了酸梅汤跟凉粉。 她上楼,招呼周霏霏过来吃点儿:“我在店里买的,做东西的师傅都戴着帽子口罩呢,挺干净的。囡囡,你吃点儿吧。晚饭你吃的太少了。” 周霏霏神色恹恹,兴致不高的样子。她尝了一口凉粉,小小声地问周小曼:“姐,咱们原本是有个哥哥的。” 周小曼摸了摸她的脑袋,笑而不语。傻姑娘,我们要是有哥哥,就不会有我们了。 姜黎从房里探出脑袋,微微皱眉:“囡囡,晚上少吃点儿凉的,肚子会不舒服。” 周小曼乖巧地喊“妈”,问她要不要喝点儿酸梅汤消暑。 姜黎目光从周小曼脸上滑过,没给回应。她总疑心今天下午的事,囡囡是被周文忠的这个女儿给利用了,当枪使。 周小曼假装没有意识到姜黎探究的目光,她倒了杯酸梅汤慢慢喝着。没有可乐,让她焦灼。她当时身上剩下的钱,只够买一份凉粉跟酸梅汤了。 明天,明天她一定要买到可乐。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就被吩咐自己坐车去姜教授家。周文忠害怕她趁机跑出去瞎玩,让那头岳父岳母等的焦急,看着她上的公交车。 周小曼已经有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喝到可乐了,她心中的焦灼越发强烈。据说可乐能够让人上瘾,她大约就是可乐依赖症患者。以前工作时,她可以为了省钱,走上三公里,好拿省下的路费去买瓶可乐喝。 公交车一直开到姜教授家附近。姜教授已经跟妻子黎教授已经在车站等着。周小曼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在周霏霏出生之前,她真的以为自己是小公主。等到有了周霏霏,她才知道得宠大丫头跟千金小姐之间的区别。 她笑吟吟地跳下车,奔过去喊“外公外婆”。比起她血亲的外公外婆,这两位老人在她身上的付出,显然要多得多。 姜教授伸手要帮周小曼拎行李箱。要是上辈子,她就让老人拎了。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应该自己来,她以为理所当然。 她笑嘻嘻地谢绝了姜教授:“外公,我自己来,我都这么大了,还要你忙啊。” 黎教授笑着点头:“小曼的确是大姑娘了,都有外婆高了。” 周小曼显出撒娇卖乖的小孩儿模样,笑着去牵老人的手:“才不会呢,外婆在我心中是最高大的。当然,外公也一样。” 姜家的小洋楼环境清幽,是民国时期留下的老房子,说不出的韵味雅致。周小曼曾无意间听到姜黎的老同学称赞她,也就是这样的房屋里,才能孕育出这般优雅气韵的她。 周小曼在姜家有自己的房间。她放好行李以后,就麻利地帮黎教授收拾起屋子来。老人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据说当年就是被家中帮佣的阿姨告了密,姜教授才下的牛棚,差点儿没能出来。从此以后,这个家里就再也不请保姆钟点工了。 黎教授失笑:“小曼还真是大姑娘了,都会做家务了。” 周小曼笑得活泼欢快:“不止这个,我还要跟外婆学做饭呢。” 上辈子她有意识,想学做饭烧菜时,已经读大学了。学校宿舍没有条件让她自学成才。等到毕业后,在周文忠的别墅里,她恨不得自己能缩成一只蚂蚁,淡成一道影子,哪里还谈什么学习厨艺。人人都说她命好,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她除了笑,还是笑。 周小曼写了两个小时的暑假作业,先写会做的语文。剩下的部分,等将初中课本好好回顾一遍再说。真正不会了,还可以请教姜教授夫妻。他们一辈子教书育人,总是喜欢爱学习的孩子的。 等到十点半,周小曼放下笔,去厨房帮黎教授择菜。姜教授正在客厅里一边听广播新闻,一边剥豆角。他眼睛不行了,看不得电视,只能听广播。 黎教授倒是耳聪目明,她看到蹲在自己身边的周小曼,笑了:“行了,外婆知道你勤快,你去学习吧。等中午吃饭再过来。” 周小曼脸上全是笑:“我就活动一下,不然太费眼睛了。” 午饭餐桌上,有周小曼炒的青椒茄子。她还烧了道西红柿蛋汤。盐的量,全是黎教授拿量勺给定好了的,菜的口味咸淡适宜。周小曼觉得量勺是个好东西,彻底杜绝了“少许”“适量”的不可操作性。 黎教授笑着招呼在客厅里听广播的老伴:“老姜,你过来尝尝小曼的手艺。这丫头聪明得很,炒个菜一下子就上手了。” 两位老人都夸奖了周小曼的手艺,相当捧场地吃了好几筷子。周小曼却是嚼着自己做的青椒炒茄子,五味杂陈。她重生前最后的晚餐,就有青椒茄子。那个时候她心下茫然,觉得被辞退了已经是天崩地裂,没想到紧接着还会被亲生父亲扫地出门。 生活果然是没下限的,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周小曼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吃完一小碗米饭,赞美了外婆的丝瓜毛豆清爽可口。她吃得非常慢,尽可能增强饱腹感。她不想这辈子也被暴食症困扰,她想好好生活。 让她惊讶的是,姜教授夫妻似乎并没有对她的饭量表现出关注,好像她原本就应该是一小碗的饭量。 难道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还没有被暴饮暴食困扰?周小曼心中无限喜悦。太好了!人生的悲剧应该尚未发生,她还来得及做出修正。 吃过饭以后,黎教授笑容满面地招呼周小曼:“早上都忘了跟你说,冰箱里有可乐。你妈特地打电话过来让给你准备的。要是不喜欢,还有雪碧跟芬达。咱们晚上出去散步时再买。冰箱下面有雪糕和冰淇淋,你看你喜欢哪种口味,咱们再去批。那个柜子里面有薯片,好几种口味,你自己拿着吃。” 如果用亲戚家的长辈的标准来看,姜教授夫妻是非常和气的老人。尽管他们明白这些东西对孩子不好,也从来不让周霏霏吃薯片喝碳酸饮料。但是,没有谁会对亲戚家孩子的饮食习惯说三道四。 周小曼笑着谢过了黎教授,又让他们破费了。等将来她长大了挣钱了,一定要给外公外婆买很多很多好吃的。 她拿了瓶可乐,进了房间。她知道可乐喝多了不好,但是她需要可乐帮她缓解焦灼的心情。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周小曼将初二的数学课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感觉尚可。她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练习册之类的东西,她准备再去买一套配套的。复习完初一初二的内容,她得趁着暑假赶紧预习初三的部分。 既然打算转学去好一点的中学,最起码的,她得让自己成绩能跟上。 375|最佳坏蛋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窗户半开着, 电风扇“呼呼”地吹,全是热风。外头传来“Show me that smile again”的英文歌旋律,是《成长的烦恼》主题曲。她高中以前,每年暑假都要重播的神剧。后来倒是不放了。 她喊了一声“有人吗?”,屋子里静悄悄的, 没有人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美美”, 那只黏人的小东西也没出现。 隔壁《成长的烦恼》告一段落, 正播放着广告“汾煌可乐,大家齐欢乐”。 周小曼脑子再不灵光, 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汾煌可乐, 都消失多少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书桌前翻书包。书看上去都非常破旧, 有些地方还被撕破了, 用透明胶带蹩脚地粘连起来了。一本厚厚的初二暑假作业,里面一个字也没写。 房间里衣柜上镶着穿衣镜, 映出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鹅蛋脸上的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带着婴儿肥。椭圆形的眼睛, 尾部微微往上挑,本当是妩媚的, 却因为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闪烁的茫然,显出了孩子气的无措。就连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跟漆黑如墨的剑眉, 也是稚气未脱。 少女美的生机勃勃, 如清晨含露的野蔷薇, 美好的近乎于咄咄逼人了。 这美的如此打眼,赶紧躲藏起来掩盖住。美即是原罪。 她被这诡异而不合逻辑想法吓了一跳,旋即哑然失笑。她并不记得自己初中时究竟长什么样子。发胖之前的照片,她全都烧掉了。 只有烧掉过往,她才能解脱。 虽然大学接受催眠治疗以后,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解脱什么。 不知道可怜的美美怎么样了。这倒霉的小东西,希望它能安好。 周小曼扫视着这五六个平方大小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便占据了半壁江山。剩下的,一个衣柜外加一张书桌,足以将其余空间填塞的满满当当。房间西晒,闷热难当。 她认出来了,这是周文忠从研究所拿到的第一套两居室,在机械厂小区。机械厂欠了研究所的钱还不上,便拿了三栋半职工宿舍楼抵债。 她住着的这间,是用小阳台改造成的书房。一开始连门都没有,只一道竹帘遮挡。后来还是在她的一再哭闹下,才安装了拉伸门。 搬家那天是她十岁生日,忙碌的大人们忘了这茬。她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要求回去继续跟外公外婆住小洋楼。 五岁的周霏霏一脸不赞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是爸爸给我们挣来的房子。爸爸是最棒的!” 周文忠的感动可想而知。他激动地表示,他以后肯定还会挣小洋楼给囡囡的。 果然一言九鼎。 周小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无意识扫到了丢在地上的白色短袖校服背后,印着“机厂职工子弟中学”的字样,她心头无端生出一阵恐慌。她没有弯腰捡起校服,反而下意识地将它踢进了角落。 她不喜欢自己的初中母校,或者说,她厌恶这学校。 小学毕业后,她明明可以去上省实验的初中。但因为研究所规定,一个职工子弟入学名额是六年轮一回,周文忠怕耽误了周霏霏升学,愣是让她按照学区进了厂子弟中学。结果后来周霏霏小升初去了外国语学校。她读大学那年,刚读完初一的周霏霏又转学去了海城上国际中学。 看,你心心念念的宝物,人家根本不屑一顾。 她那位父亲挖空心思的蹩脚讨好,是多么可笑。 被无辜牺牲的她,又多么可悲。 周小曼记不太清了,初中三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只知道,单凭一件校服就能够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初中,她不愿意再面对。 怎样才能换一所学校?她不想这辈子也活在残缺的记忆里。 周小曼走出了房间,她需要一瓶可乐来给自己安慰。重生后发现的这一切都让她隐隐焦灼,可乐能够告诉她,她是安全的。 她在客厅的冰箱里找到了一瓶汾煌可乐,迫不及待地拧开了盖子。 门响了,周文忠拎着袋子进来。 他看着蓬头垢面的周小曼,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再看到她手上的可乐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这个大女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从上个月起就天天把可乐当白水喝,人都圆了一圈。 不过胖了也好,省的整天穿着小裤衩叉着腿练体操,像什么样子。那就不是正经人该干的事。学生就该把全副心思用在学习上。 周小曼沉默着,低声喊“爸爸”。记忆中,这位父亲面对她时,似乎从来就没有眉眼舒展的时候。他的慈父柔情,悉数给了周霏霏。 她也是个孱头,再厌恶这个人,也得觍颜讨好。弱者大抵如此,人在屋檐下,唯有低头。 小时候,她不明所以,真以为自己是姜教授夫妻嘴里的小公主,硬生生被惯坏了。殊不知在周文忠眼里,她这样的赝品就该垂眉敛目,有低人一等的自觉。乡下的小村妞,还真把自己当城里的娇小姐了。果然不知进退,浅薄无耻。 大人欺骗了孩子,却又要求孩子无师自通,有身为二等公民的自觉。究竟谁比谁,更无耻一些。 周小曼心底冷笑,主动接过了父亲手中的袋子,憋了半天,才做出笑脸:“爸爸,你辛苦了。” 周文忠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沉着脸:“成绩单呢?”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去房间里翻出成绩报告册,毕恭毕敬地递到了父亲面前。 初中时,自己成绩还是不错的。如果不是中考前夕突然得知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心绪受了影响,她应该能考进一所不错的高中。 周小曼递出成绩单时姿态是轻松的。 周文忠的表情却绝对算不上愉悦。他看着成绩报告册上明显被改动过的分数,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你期末到底考了多少分?” 周小曼不明所以,她哪里还记得自己初二下学期的期末成绩,只能含混道:“成绩单上都有啊。” 周文忠失望透顶,他丢下成绩册,掉头进了厨房开始做饭。 周小曼茫然地看着成绩册,等发现上面改动过的分数以后,她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解释不了这是怎么回事。 厨房里响起了炒菜声。 她咬着牙,走到厨房门口,盯着那个愤怒的背影,鼓足勇气开腔:“我没有改成绩,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老师。” 周文忠冷冷道:“我还要脸。”周小曼的班主任,是他的老同学。 少女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不是羞愧,而是出离的愤怒。又是这样,只要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他就会在她身上粘贴“犯了错误还死不悔改”的标签。即使后来证明她没错,他依然嫌弃她小家子气,斤斤计较。 门响了,姜黎手牵身着藕色连衣裙的小姑娘走进来。女孩个子快到姜黎的肩部,有张小小的瓜子脸,因为眉心生的宽,分外气质出众,带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生气。 这是周霏霏。 周小曼不记得自己少女时代的模样,却一眼认出了九岁的周霏霏。姜黎记录下了女儿成长的每一个画面,贴满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 小少女杏眼黑白分明,她朝周小曼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姐姐,你游戏打通关啦?” 被点到的人愣了一下,含混地应了声。她抬起脸,艰难地看着姜黎,喊了一声“妈”。 姜黎的相貌就是周霏霏的放大版。因为本身就显小,加上保养得宜,年近四旬看上去也不到三十的模样。这样的姜黎,足以被称一声“女神”,更足以让周文忠毕生骄傲。 普世观里,男人是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的。 风韵犹存的美妇微微颔首,整个人如一株淡栀子,立在那里,便成了风景。 系着围裙的男人从厨房里伸出脑袋,冲妻女露出温和的笑:“黎黎,囡囡,你们回来啦。” 说着,他出了厨房,殷勤地接过妻子手里的袋子,埋怨道:“下次单位发东西,等我过去拿。这么重,你拎来拎去,还要接囡囡下课,哪里吃得消。” 周小曼瞥了眼姜黎弱柳扶风的细腰,心下哂然。是啊,姜黎可不比他前妻,再是一枝花,也能怀胎八月依旧挺着大肚子去周家下田,小满的当天在田头生下多余的她。 姜黎露出了个柔柔的笑,如姣花照水:“你上班多辛苦,哪能还再跑一趟。” 周霏霏调皮地笑了:“爸爸心疼妈妈,妈妈心疼爸爸。我们是互相心疼的一家人。” 周文忠弯腰,摸了下.身量还未长开的小女儿的脑袋,眉开眼笑:“我们囡囡练芭蕾舞也辛苦了。爸爸妈妈都心疼囡囡。” 一贯保持着二度微笑的姜黎这回也眉眼弯弯。 周小曼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没有人意识到房子里还有一个多余的她。没壳的蜗牛得给自己找一个家。 晚饭桌上泾渭分明。周霏霏的三餐是姜黎亲手做的。作为高级营养师,她会按照节气变化跟女儿体质制定三餐的食谱。 周小曼默默地挟了一筷子青椒土豆丝,没有看那盆香辣小龙虾。 管住嘴巴很难,但如果管不住的话,她这辈子大抵跟上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吃过饭后,姜黎带着女儿在客厅看新闻联播,进行英文对话。这是姜黎教养周霏霏的方式,胸怀天下事。 她的英文发音非常地道,是标准的伦敦腔。 周小曼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做什么。周霏霏进门时的话提醒了她,她小时候似乎非常痴迷“小霸王”,好像因为玩的时间太长,烧坏过一台电视机。 那时候他们住在姜家小洋楼里。周文忠平生第一次想要打她。他恨死了这个记载了他人生前半截的大女儿。她的愚蠢跟没眼力劲儿忠实地呈现了他过往的失败。 姜教授站出来皱眉:“小周,孩子有错误也该好好教,哪能高门大嗓。” 周文忠立刻涨红了脸。他又暴露了他粗鲁缺乏教养的出身。 回首往事,周小曼甚至有点儿同情这个男人。一个人想要完全消除过往留在自己身上的烙印,该有多难。风度翩翩的周总工,又不能真洗髓。这么多年,他演的那般辛苦,大约连他究竟是什么样子,都忘掉了吧。 她没有回房间,而是站在姜黎母女旁边,在她们讨论香港回归周年庆祝活动时,插了句嘴。她的英文水平甚至比不上读小学的周霏霏,简单的一句话还说的磕磕绊绊。 姜黎烟眉轻蹙,唇角浮起一朵浅笑:“袋子里有枇杷跟桃子,你自己拿去房间吃吧。明天我让你爸给你带薯片跟雪碧回来。” 周小曼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我吃饱了。” 姜黎一语不发,等待丈夫前妻留下的女儿说出要求。究竟是又想买新衣服了还是看上了什么新的游戏机。 周小曼张张嘴,说不出“我想跟你们聊天”的话。她沉默着拿出了自己的成绩报告单,声音艰涩:“我没有改成绩,我也不知道是谁改的。我再蠢,也不会将95改成88分。” 姜黎没有接成绩单,她面上还是一派温柔的笑:“拿去给你爸爸看吧,我不管这些。” 周小曼没有退缩,她盯着姜黎:“你是妈妈,爸爸不相信我,他只相信妈妈。” 客厅里愉悦的母女英文对话被迫中止了,空气有些凝滞。 周文忠收拾好了厨房,探出上半身,看大女儿杵在妻子面前,顿时满心不悦。他厉声呵斥道:“你烦妈妈做什么,自己回房反省去。” 当着妻子的面,他甚至没脸提小曼篡改成绩单的事。囡囡就做不出这样下作的事。 周小曼倔强地抬高了脑袋,扬了扬手里的报告单:“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事,你们为什么就不肯认真看一眼?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们浪费时间。” 姜黎微微皱了皱眉头,站起身牵小女儿的手,声音淡淡的:“我说过,我跟你爸爸各司其职,你的事,我不插手。” 说着,她准备领女儿回房间。 周小曼抢先一步,拦在了周霏霏面前,露出笑容来:“囡囡,你帮姐姐个忙,替我看一下。这分数到底是不是从95改成了88分。” 周霏霏本能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她觉得这个平常性子暴躁的姐姐,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周文忠气得面色青白。他恨这个补丁一样的大女儿不给自己长脸,非得露出锱铢必较的小家子气。 她果然完全继承了前妻的愚蠢跟不知进退。 他眼睛要喷火,怒气难遏:“谁吃饱了撑的,去改你的成绩单!” 周小曼充耳不闻,只盯着周霏霏,敦敦善诱:“囡囡,你告诉姐姐,这分数是不是从95改成了88分。” 周霏霏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母亲。 她跟姐姐不亲,也许是年纪相差了五岁,她们玩不到一起去。好像也没人要求她一定要跟姐姐亲近,小姑娘便随了自己的心意。反正,她的朋友们基本上独生。多出个姐姐来,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让她失望的是,母亲并没有伸出援手。是了,从小母亲就教育她,要外柔内刚,遇事决不能退缩。 九岁的女孩勉强从姐姐手里接过成绩单。她自小的认真性子,即使不情愿,也仔仔细细看了几个数字的笔迹。的确是从95分改成了88分。 周文忠摸摸小女儿的脑袋,满是自豪:“还是我们家囡囡聪明,比爸爸仔细。” 转过头来,他依旧皱眉训斥:“你先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别人非要改你的成绩单?好好看看你的评语,傲气不合群,不尊重师长,自以为是。你以为我开家长会时脸上很好看?” 周文忠还想接着训斥,姜黎已经捂着周霏霏的耳朵,眉头轻蹙着往房内走。 男人偃旗息鼓了。他有心追着妻女回房间,又害怕在周小曼面前着了相,一时间进退维谷。 看,足够的空间是多么的重要。在这样憋仄的房子里,她可怜的父亲连一展雄威的机会都没有。 周小曼一边看《新闻联播》,一边在本子上做记录。她记得,初中政治,是要考时政的。 376|意外与机会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关于周小曼的教养问题, 他们跟女婿之间有默契,那就是不插手。 人家的孩子,即使喊一声外公外婆,不是亲生的,总不好指手画脚。当初同意女儿将三岁的周小曼带回来养, 一是为了女儿家庭和谐着想, 安抚女婿;二是两位老人当时正好从一线教学岗位上下来, 很有含饴弄孙的兴致。 可是养着养着,姜家老两口就觉着养孩子不简单。后来有了亲外孙女囡囡, 自然不愿意在周小曼身上多耗费心神。但都已经开口接到城里来了, 总不能再翻脸送回去吧。好在他们不缺养个孩子的钱,不过多双筷子多个房间。至于教养问题, 女婿怕他们插手, 其实他们更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姜教授夫妻之所以开口,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天里, 周小曼这个便宜外孙女儿一直表达着对省实验中学的羡慕。更多的源自于老同事孙子对此事的异样眼神。 童乐奇怪周小曼为什么非得去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这种学校。除了实在没地方去的学生外,谁会去那儿啊! 曾教授则是笑得意味深长, 表示大的自然得给小的挪地方。 姜家老两口尴尬不已,心中隐隐的, 生出了对周文忠的怨怼。他们是已经退下来了,但给自己外孙女找个好初中, 还不是什么麻烦事。哪里需要特地去占周小曼的便宜。舍其文轩窃敝舆, 舍其锦绣取邻褐。没的显得他们多求着这入学名额一样。 还轮不到女婿施舍他们的地步。 周文忠从台湾回来的当天晚上, 昔日的恩师,现在的岳丈,就将他叫进了书房,轻描淡写地说了准备帮助周小曼转学的事。 满头银发的老人面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笑,像是随口提起:“囡囡上初中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这点儿老面子,我还是有的。” 周文忠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嗫嚅了许久才语气坚定地表示,不用再麻烦了。小曼已经上初三了,最后一年没必要再折腾。 第一句话出了口,后面就没那么艰难,已经升到高级工程师职称的男人面上显出了平素的温文尔雅。他朝岳父露出言辞诚恳的神色:“爸,你跟妈对囡囡的心意是你们的心意。我这个做父亲的,总得把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给囡囡。” 姜教授没有再勉强。周小曼始终不是他的血脉,他不好多干涉女婿对这个孩子的教养。他也要考虑女婿的面子问题。 周小曼在体操队这一个多月的集训生涯,过的相当不错。严谨的作息规律、每天高负荷的运动以及清淡营养的饮食,让她的睡眠质量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她不仅瘦了十斤,而且神采奕奕。 集训结束的当天,周小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少女,竟然真的是自己。她重生回来以后,原本以为自己的状态已经足够好了。但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可以像吸足了饱饱的精气神一样,整个人都是这般丰盈饱满。 薛教练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满意地点头,这才是周小曼应该有的样子。 周小曼收拾好了行李拎下楼,准备去校门口坐车。等到楼下时,她碰见了孟超。 这个男孩子从她集训第一天开始,就时不时找机会过来跟她说两句话。 周小曼每次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一经过门口,总能听到一阵笑闹声。因为孟超每天结束训练第一件事,就是冲去食堂,好守在食堂门口的位置上等周小曼。 这人也是傻气,连饭都不打,就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光盯着食堂门口看。见了周小曼,他立刻特别热情地没话找话说。 周小曼觉得有些好笑。有时候,她会回应少年的招呼,对他点点头,这人就忙不迭地凑上来跟她一起打饭。有时她就假装没听见,跟着体操队的其他人一块往里面走。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是新鲜的。 上辈子周小曼谈过恋爱。那个从入职第一天就拼命追求她的人,在发现了她只是一个伪富家女,根本就不会有一套房子作为陪嫁后,立刻转移了追求目标。他还委屈不已,觉得她是骗婚,白瞎了他一个有大好市场的优质青年。 周小曼并不怨恨那个男朋友。世人总要有执着的东西。有人贪财,有人好色,声色犬马,都是人的本性。 孟超一见周小曼就咧开嘴巴笑,一口白牙在光线昏暗的宿舍楼大厅显得分外显眼。他特别热情主动地想要伸手接过周小曼的行李,被她婉言谢绝了。他想送周小曼回家,也没获得同意。可怜的篮球少年只能陪着周小曼到学校门口去坐公交车,然后眼巴巴地看着17路车绝尘而去。 周小曼已经有六个多礼拜没有回过姜家小洋楼了。其实集训的时候,每个礼拜有一天休息时间,可她都用来去孙喆的工作室当平面模特了。也许她真有张令人见过就难以忘记的脸,嗯,用孙喆的话来说,那是张富有冲击力的脸。 孙喆跟她说过两回签模特儿公司的事,周小曼都以家人出门旅游没回来推诿了过去。好在孙喆对此也只是热心肠而已,她不积极,他也就不勉强。 这些日子,周小曼陆陆续续地挣了差不多三千块钱。这已经是她以前一个半月的工资了。让她犯愁的是,她还没有身份证,要去银行存款的话还得拿户口本。她没有信心从家里偷出来。这钱,她只能随身带着。希望黎教授不会对她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主动帮她整理房间吧。 结果这隐忧是没了,但周小曼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工人小区。因为她在姜家小洋楼吃了闭门羹。姜教授夫妻陪着女儿外孙女去欧洲旅游没回来。 周文忠以一种极其自豪的语气宣布,囡囡自己制定了欧洲游攻略。作为奖励,攻略上演了现实版。 周小曼木然地迎接了周文忠鄙夷的眼神。在过往的岁月中,她曾经无数次承受着这样的压力。将起跑线差了好几圈的孩子摆在一起比较。赢了她不会被赞赏,周文忠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证明她有着天然的优势,最起码,她大了五岁。输了的话,不过是让周文忠对她的论断更加笃定,她就是个窝囊无能的垃圾。 “马上要开学了。你自己在家收收心,好好学习。成天就知道瞎玩,我都没脸带你去白老师面前报名。” 白老师那张脸,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 周小曼猛地抬起了头,捕捉到了周文忠眼底没来得及隐藏的得意洋洋。不,他是根本不想隐藏他满满的恶意。 她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姜教授夫妻跟他说了,准备帮她转学的事情。但是这个人拒绝了。他们去欧洲旅游,其实就是置身事外,表明了不会再管她的事。 她曾经以为姜教授夫妻是将她当成宠物来养的,管养不管教。可是现在她明白她高看了自己。起码人养宠物,只要相处久了,总会投入真感情,希望宠物生活的更好。 她还没有这样的资格。 为着她,跟女婿起争执,对姜教授夫妻来说,不值得。 有一瞬间,周小曼恨不得去厨房拿出一把刀,砍死周文忠。这个自私虚伪恶毒的男人!上下两辈子的怨恨积累在一起,她真想这个人死掉! 周小曼面上浮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她想问一句周文忠,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女儿看。可是她开不了口。他当然知道她是他的女儿,否则哪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将她当做试验品,操纵她的人生。 孩子,是父母天然的私有财产。 她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段话。为什么父亲对于她在学校受到欺凌这件事反应漠然?因为父亲认为她撒谎,所有的老师跟同学都说不过是同学之间的普通纠纷而已。她身上的淤青?噢,她不是一直练习体操嘛,受伤是正常事。 那张肥胖的脸迟疑地盯着电脑屏幕,颤巍巍地敲下一行字:除此以外呢? 对面的回复并不慢,大约一分钟以后,对话框里就浮现出一段漫不经心的文字: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内心深处希望她被殴打。那些父母没有教会孩子的道理,社会自然会让孩子学会。学校就是那个社会。也许是这位父亲没有办法亲自棍棒底下出孝子或者是他需要被认同,所以他期待着她被殴打。 周小曼闭上了眼睛。 这应该是她上大学以后,向隔壁寝室心理学专业的学姐咨询的结果。后来也是通过这位学姐的介绍,她开始进行心理治疗,她原本都要快好了。 没有用的,她当着周文忠的面揭露他虚伪的假面具,不会有任何成效。周文忠不是不知道她在学校里受到欺凌,他根本不在乎。或者说,他认定这些欺凌是理所当然,必须存在的,是她过于优渥的生活环境里亟需的磨砺。 这是怎样一个龌蹉的变态。而这个人,是她血缘上的父亲,她的监护人,可以轻而易举决定十四岁的她的人生。 周文忠如愿以偿从这个大女儿脸上看到了灰败的神色。他不允许周小曼耍小聪明,妄图通过姜教授夫妻来走捷径。他需要的不是走了捷径后的成功。 空气像是凝滞住了一样。周小曼艰难地压抑住了心中的魔鬼。她不能真的在周文忠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放把火烧了这间屋子。她恨这个男人,但这份恨不足以让她毁灭自己。她要好好活着,将上下两辈子的份一起活回来。 周文忠满意地看着这个大女儿耷拉着肩膀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心中隐晦的想法里,周小曼过于张扬跳脱了。她的高傲似乎在嘲笑他的卑微。同样是从底层进入优渥的生活,她怎么可以这样恬不知耻地理所当然。她为什么没有半点儿不自在跟自卑。 潜意识不用翻上心头,他就已经按照潜意识的指引,做出了打压周小曼的决定。 一走进房间,周小曼就毫无形象可言地瘫倒在了床上。如果薛教练看到了她现在的模样,肯定会愤怒于她缺乏美的意识,实在太没有形象管理的观念了。可是沮丧像潮水一样朝她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掉。 周文忠能阻止她的转学,就能阻止她参加全国艺术体操比赛。 大吼大叫,撕破脸皮,她也许可以获得一时的痛快。可是发泄过后呢?她是可以像李雪莲一样将一生都花费在“讨个公道上”,还是指望能够有谁站出来替她主持公道? 父母是第一监护人。 周小曼猛的睁开了眼,她想到了另一个有可能成为她监护人的大人,她的生母。 这一瞬间,渴望攫取了她的心。周小曼甚至来不及考虑更多的问题,她背着双肩包,急急忙忙出了家门。 周文忠已经回研究所去上班了。 周小曼顾不得在内心吐槽他特地赶回家,就为了更早几个小时让她知道噩耗。快到楼底下时,她被从后面窜出来的川川撞了一下,差点儿直接滚完最后一段楼梯。 头发跟刺猬一样的少年伸手拽了她一下,没有道歉,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周小曼惊魂未定。她不能受伤,十月份就是全国艺术体操的比赛。这个时候她要是摔到了哪里,还怎么上场参加比赛。周小曼在心底咒骂了一句,揉揉被拽痛的胳膊,闷头朝公交车站走。 她要去找她的生母冯美丽。 无须在往前面走,只站在单元楼前面,就能清楚地听到川川妈跟另外一个女人对骂的声音。川川妈讽刺对方肥的跟猪一样,别说出去卖,倒贴人家钱都没人肯上。 旁边围观的人发出哄笑,胖女人愤怒地抬脚去踹川川妈。原本蹲在绿化带旁抽烟的男孩子突然间从周家人身边蹿过,一把护在了他妈身上。 川川妈没有被感动,她的愤怒简直要将整栋楼掀翻。她大大骂川川跟那个死鬼一样窝囊废,为什么不去揍那只肥猪。又愤恨她养了这么个窝囊废有什么用,刚才那死鬼跑出去找婊.子养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拦住。 男孩子块头不小,足足高了瘦小女人一个多头,他始终低着脑袋,由对方打骂。 周文忠的忍耐简直到了极限。这种鬼地方,他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这些人,活成这样,真是不如去死了才干净。 周小曼抢在姜黎前面捂住了周霏霏的眼睛,叮嘱道:“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姐姐抱你上去。” 等到一家人好不容易回到屋里时,连一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的姜黎,都是面色绯红。大家赶紧洗漱入睡。 周小曼躺在床上,即使开着窗户,电扇也在辛辛苦苦的工作。那一层又一层的汗水却让她怎么也无法安睡。 她爬起身,去厨房倒水喝。经过周文忠夫妻卧室门口时,听到房里的男人满怀愧疚地忏悔,是他没用,让黎黎跟着他受苦了。 女人非常大度地表示,夫妻一体,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周小曼靠着墙壁,无声地笑到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赶紧去买你的大别墅吧。老式工人小区这要命的隔音效果。 好辛苦啊,多么辛苦的女人。 她在烈日下挺着大肚子下田劳作,连个咸鸭蛋都舍不得吃,一定要等到丈夫回来给他补充营养的生母,简直是掉在蜜糖罐子里。 那么粗鲁没教养的村姑,居然睡了斯文儒雅的周总工那么多年,还借了他的精子,真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周小曼拧开了一瓶可乐,慢慢地喝了下去。 这个晚上,她睡得异常安稳。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提出要去研究所食堂吃早饭。 周家的早餐,姜黎一贯只做她们母女的。周文忠早午饭都在单位解决。至于周小曼,她每天有七块钱的餐费,管两顿饭。但记忆中,她白天似乎一直生活在饥饿里,晚饭吃的尤其多。为此周文忠分外嫌弃她。 周小曼一直走到小区门口,突才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周文忠下意识地想拒绝。他希望能尽可能削弱在周小曼成长过程中,他这个研究所的工程师身份带来的影响。他甚至想将周小曼转到乡下去上学,这最契合标本的成长环境。然而他不敢将论证过程暴露在姜家人面前,只能便宜了标本。 377|功夫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文忠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姜黎端坐在饭桌前, 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家里多出了什么,继续慢条斯理地用着营养餐。 进屋的人缩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往楼梯口后面的小房间走。 周文忠仿佛转了下头,习惯性皱眉。 她没有回头,都能感受到那种似乎在看一坨臭烘烘的烂泥巴的眼神。 如芒刺背, 她慌忙阖上了房门。 暂时安全了。 周小曼放松地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床板发出了“嘎吱”一声, 晃了晃,顽强地承受住了她。 狭小的房间给了她安全感, 不到八个平方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屋子, 从她毕业回乡后就成了她的避风港。 周小曼艰难地弯腰,从床头柜里扒出膏药贴在膝盖上。 大学时她被电动三轮车撞了, 当场跪在地上。她只觉得莫名羞耻, 加上不过腿上青了一块,便直接挥手让肇事的中年女菜贩走了。自己爬起来, 拍拍灰,继续去公园跑步锻炼。 直到半个月后疼得走不了路进医院才拿到诊断结果:半月板损伤、膝盖积水。 那个时候她已经慢跑了一个学期, 瘦了十斤,饮食跟睡眠都逐步恢复正常。她本以为自己要好了。 膏药的热辣穿过皮肤, 往骨头里面钻。生命力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开了最后一瓶可乐, 珍惜地喝了一口, 然后对着床头的布偶们露出一个笑容:“我们吃饭吧。” 三条斑点狗两只加菲猫还有一只鹦鹉跟乌龟玩偶乖乖地趴在床上, 看着周小曼近乎于虔诚地拿出袋子里的超大饭盒,打开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土豆牛腩、口水鸡、清蒸鲈鱼、剁椒皮蛋跟青椒炒茄子,还有半盒米饭。 单位里的人都知道,住大别墅的她养了好几只宠物,吃腻了猫粮狗粮,只爱吃普通饭菜。所以她每天中午要从食堂打包一大饭盒。 饭菜已经冷了,她拿热水泡了泡,过了一遍水后,又泡了第二回。待烫好筷子,一天里最惬意的晚餐时光开始了。 她觉得挺好,真的挺好。即使一事无成,即使跟坨烂泥巴一样毫无生气地活着;只要有饭吃,有床睡,就很不错了。 她大口大口地吞着拌了青椒茄子的米饭,不愿想今天下午被办公室主任找去谈话的事实。 机关要精兵简政,劳务外包,所以他们这些临时工得另谋出路了。 周小曼当时想的是,完了,以后一日三餐怎么办。 她不比聪明美丽的异母妹妹周霏霏,一眼就能看出远大前程。 用完最后的晚餐,周小曼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她得等那对夫妻上楼或者出门散步,才能趁机溜出去洗饭盒洗澡。 饭厅方向响起了椅子的挪动声,然后是拖鞋在楼梯上发出的“啪啪”声。那应该是周文忠上楼。姜黎跟幅油画一样,不会弄出这种不够优雅的响动。 又等了五分钟,确定外面没有一点儿动静后,周小曼放心地出了房门。 经过客厅的时,暗处突然传来周文忠的声音:“小曼,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小曼吓得差点儿把手上饭盒抛出去。那里头还有她剩下的鱼骨头肉汤拌饭,是准备给小区流浪猫美美的。 她战战兢兢转过头,不明白为什么一贯跟娇妻如胶似漆的周文忠,这回竟然没有双宿双栖;而是坐在沙发上,以一种发自心底厌烦却又不得不面上忍耐的纠结神色,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是飘忽的,似乎真看清楚了她,会刺痛他的眼。 周小曼小心翼翼地挪动到沙发跟前,聆听周文忠以一种话剧演员式的抑扬顿挫,沉痛地表达了身为父亲,他对一事无成的大女儿是多么的失望。 “但凡,但凡你能有囡囡的三分之一,我都不会这样难受。” 周小曼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据说真正的胖子是看不到自己脚尖的,她其实还有发展空间。 她茫茫然地想笑,周文忠为什么要失望呢?他有周霏霏这个才貌双全的小女儿,完全是一位成功的父亲啊。 她跟她的生母不过是《魔方大厦》里夏河银行一样的存在,是强行塞满负面的垃圾堆。剥离了所有不堪的周总工,就是新家庭里完美的贤夫良父。 难道他在愤恨,她的失败证明了他的基因与出身乃至一切根本配不上姜黎? 他跟姜黎不是灵魂的美好契合吗?为什么斤斤计较如此世俗的东西。 大学里唯一一次回家,也是在这间别墅里,这张沙发上。周文忠皱着眉头,以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姿态向她解释,为什么他会跟她的生母离婚。 大意为志同道合的人才能相濡以沫,没有共同语言的灵魂只能渐行渐远,长痛不如短痛。 墙壁上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正播放《亮剑》。 战地医院里,李云龙扯着嗓子瞪着眼:“去他妈的封建包办,你不乐意倒别跟人家上炕啊!嘴上说不乐意,炕照上,娃照生,啥都不耽误。咋啦,看着快解放了,他王副军长该换老婆了。” 二十岁的周小曼瘫软在沙发里头笑得几乎快断气,最后笑声成了嚎啕大哭。 三十岁的女人在面对自己血亲的斥责时,已经波澜不惊了。 周文忠扮演了半天痛心疾首的老父亲,唯一的观众麻木不仁。 他只得愤愤不平地转而用一种他最为习惯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宣布:他退休了,囡囡毕业回国去上海工作了,所以他们一家要搬去上海团聚,所以他要将这边的房子都处理掉,好去上海置业。所以周小曼不能再赖在家里,得自己出去找地方住。 周霏霏要回国,所以周小曼被扫地出门了。 他实现了他的诺言,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是他亲爱的囡囡的。 周小曼突兀地笑了,点了点头:“嗯,你们一家,你终于知道了啊。” 周文忠的脸剧烈地抽动起来,他愤怒地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烟灰缸朝她砸去:“老子从小把你养到大,到现在还让你啃老。老子没有任何事情对不起你!” 烟灰缸砸到了周小曼的肚子上,被她软软的肚子反弹回头,诡异地落到了真皮沙发里。她不觉得疼,只觉得可笑。她这位装模作样了一辈子的父亲,连发作一回都是这样的孱头。 周文忠不吸烟,因为姜黎讨厌烟味,水晶烟灰缸里没有烟头,地板连额外打扫一遍都不需要。 他没说错,除了这一回气急败坏拿烟灰缸砸她,他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他只是用他无所不在的厌弃眼神跟冷笑奚落,向她灌输了二十几年的“你就是个多余的废物”。 楼梯上静悄悄的,姜黎没有露面。 多年前,优雅的少妇慢条斯理地宣布:以后我不插手小曼的教养问题,我只负责囡囡。 自己是该有多蠢,才会在中考前夕亲耳听到堂姑说出口,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姜黎亲生的。 乡下到今天,还有老辈人觉得日本鬼子不错,给小孩糖吃呢。可恶的都是二鬼子。可不是么,脏手的凶神恶煞总有不入流的狗忙不迭地察言观色,上赶着做了。于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越发像尊端庄优雅的佛像。 周小曼的东西不多,到今天也就是大学时代的几件衣服来来回回的穿。两只箱子,就能装进关于她的一切。 她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周文忠没有象征性地挽留。反正他很快就要搬走,不用担心自己在小区里的名声。 他有娇妻爱女,自是幸福的一家人。 没有壳的蜗牛,得去寻找自己的房子。 周小曼走了没两步,美美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到了她面前,才发出微弱的“喵呜”声。她蹲下身子,将饭盒递到美美面前,微微一笑:“吃吧,这真的是最后一顿了。” 美美的前任主人去美国带孙子了。临走前将它转给了邻居养,然而邻居也搬走了。于是美美成了小区里的流浪猫。周小曼每天晚上都会喂它一顿,让它跟着挖社会主义墙角。 她站起身,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膝盖,叹了口气:“美美,我该走了。以后你小心点儿,别再被打了。” 美美居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身后。 她哭笑不得,好声好气地解释:“美美,真的不行啊。我自己都没地方住,怎么养你呢?” 小短毛猫异常执着地盯着周小曼,坚决不肯走。她无奈,只能弯腰,把美美抱上了行李箱。 行到小区广场时,有热心的阿姨拉着她说话,劝她赶紧找对象,想办法活动一下,起码弄个正式编制。 周小曼本能地想躲。生活不如意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突如其来的关心。被迫站在人堆中间,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别犯蠢。你好歹喊了姓姜的几十年妈呢。她能给你堂姐搞银行编制,为什么不能给你弄。说起来在公家上班。临时工能一样吗?就她落了个好听了。” “你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嘛。人家姜黎也没亏待小曼啊。” “呸!把人家妈挤走了,就该尽心尽力待人家孩子。霏霏在美国读博士,小曼在机关当临时工。真当人眼睛都是瞎的?我就看不起这对奸夫□□。要真正经人,小曼妈会挺着个大肚子堵到研究所?” “行了行了,老黄历了。你家老陈没评上职称,也不是老周一个人的问题。哎——小曼人呢。” “这孩子怎么跟个活死人一样,小时候又是跳操又是跳舞,活泛的很。现在蔫吧成什么样儿了。哎,别不信。你们来的晚,不知道。小曼现在是不能看了,小时候可比那个什么孙妍在好看多了。跳操省里都拿过奖的。人家教练选她进省队参加全国比赛,姓周的不让。不然小曼说不定就为国争光了。” 边上有人低声插嘴:“那是出了那事儿,小曼才不练体操的?” “别胡说八道,小曼初中就不练体操了。那个事时,她都要高考了。哎哎哎,这种事情太伤孩子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你们追着问,我可从来不提这些。” 周小曼在听到她妈大着肚子堵门时,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周文忠退下来了,自然有人替她义愤填膺了。她不怪任何人马后炮,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打算今晚先找家自助银行凑合一晚。明天,明天一定要赶紧找到房子租下来。她有美美,有伙伴,只缺少一栋房子装下她的家而已。 这条路,周小曼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还下起了大雨,她把毯子拿出来搭在拉杆上,让美美躲进去,聊胜于无。 可她最终也没找到自助银行,明明她记得,小区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 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她没能走到尽头。 进屋的人缩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往楼梯口后面的小房间走。 周文忠仿佛转了下头,习惯性皱眉。 她没有回头,都能感受到那种似乎在看一坨臭烘烘的烂泥巴的眼神。 如芒刺背,她慌忙阖上了房门。 暂时安全了。 周小曼放松地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床板发出了“嘎吱”一声,晃了晃,顽强地承受住了她。 狭小的房间给了她安全感,不到八个平方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屋子,从她毕业回乡后就成了她的避风港。 周小曼艰难地弯腰,从床头柜里扒出膏药贴在膝盖上。 大学时她被电动三轮车撞了,当场跪在地上。她只觉得莫名羞耻,加上不过腿上青了一块,便直接挥手让肇事的中年女菜贩走了。自己爬起来,拍拍灰,继续去公园跑步锻炼。 直到半个月后疼得走不了路进医院才拿到诊断结果:半月板损伤、膝盖积水。 那个时候她已经慢跑了一个学期,瘦了十斤,饮食跟睡眠都逐步恢复正常。她本以为自己要好了。 膏药的热辣穿过皮肤,往骨头里面钻。生命力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开了最后一瓶可乐,珍惜地喝了一口,然后对着床头的布偶们露出一个笑容:“我们吃饭吧。” 三条斑点狗两只加菲猫还有一只鹦鹉跟乌龟玩偶乖乖地趴在床上,看着周小曼近乎于虔诚地拿出袋子里的超大饭盒,打开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土豆牛腩、口水鸡、清蒸鲈鱼、剁椒皮蛋跟青椒炒茄子,还有半盒米饭。 单位里的人都知道,住大别墅的她养了好几只宠物,吃腻了猫粮狗粮,只爱吃普通饭菜。所以她每天中午要从食堂打包一大饭盒。 饭菜已经冷了,她拿热水泡了泡,过了一遍水后,又泡了第二回。待烫好筷子,一天里最惬意的晚餐时光开始了。 她觉得挺好,真的挺好。即使一事无成,即使跟坨烂泥巴一样毫无生气地活着;只要有饭吃,有床睡,就很不错了。 她大口大口地吞着拌了青椒茄子的米饭,不愿想今天下午被办公室主任找去谈话的事实。 机关要精兵简政,劳务外包,所以他们这些临时工得另谋出路了。 周小曼当时想的是,完了,以后一日三餐怎么办。 她不比聪明美丽的异母妹妹周霏霏,一眼就能看出远大前程。 用完最后的晚餐,周小曼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她得等那对夫妻上楼或者出门散步,才能趁机溜出去洗饭盒洗澡。 饭厅方向响起了椅子的挪动声,然后是拖鞋在楼梯上发出的“啪啪”声。那应该是周文忠上楼。姜黎跟幅油画一样,不会弄出这种不够优雅的响动。 又等了五分钟,确定外面没有一点儿动静后,周小曼放心地出了房门。 经过客厅的时,暗处突然传来周文忠的声音:“小曼,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小曼吓得差点儿把手上饭盒抛出去。那里头还有她剩下的鱼骨头肉汤拌饭,是准备给小区流浪猫美美的。 她战战兢兢转过头,不明白为什么一贯跟娇妻如胶似漆的周文忠,这回竟然没有双宿双栖;而是坐在沙发上,以一种发自心底厌烦却又不得不面上忍耐的纠结神色,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是飘忽的,似乎真看清楚了她,会刺痛他的眼。 周小曼小心翼翼地挪动到沙发跟前,聆听周文忠以一种话剧演员式的抑扬顿挫,沉痛地表达了身为父亲,他对一事无成的大女儿是多么的失望。 378|决赛现场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这辈子, 她青春正好,膝盖上没有伤,她甚至还有着出色的外表。不偷不抢不做亏心事不出卖自己的尊严,能挣钱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能去主动争取, 好好把握? 周小曼跟川川约好了, 下午一点钟碰头, 然后结伴去摄影工作室。 川川吃过午饭,就等在了小区门口。结果他还没等来那个奇怪的研究所女孩, 先等到了自己的女友程明明。 程明明剪着短发, 打扮的跟《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女主角小明一样。川川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好端端的, 干嘛要模仿一个被刀子捅.死的人。 不过大概女生都是神神道道的吧。那个研究所女孩也不是奇奇怪怪的。 程明明想让男友陪她去看电影, 她想看《我的野蛮女友》。 川川犯难地掏掏口袋,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程明明泄气地嘟起了嘴。她最愤恨的就是这一点, 电影里的小明永远有男人愿意为她掏钱,还有警备司令的儿子呢。可是到了她这里, 男人们都只会占便宜,全是铁公鸡。 川川安慰她, 他接了个私活,等有钱了再去请她看电影。 程明明激动起来, 问他是不是终于想通了, 跟着坤哥混了。他身手那么好, 就不应该浪费了。 川川皱起了眉头。他不愿意跟什么坤哥搅和在一起,他有不甚清晰的大概念,那是不对的。跟平常说的混着玩不是一回事。 周小曼走到小区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皱着眉头的少年的脸。都说平头是最考验男生颜值的,这个男孩子无疑有着一张不错的脸,几乎可以称之为英俊了。 她哑然失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看过男性的脸了。 她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父亲,据说年轻时非常像老牌电影明星金焰。好像有种说法,女性一生对男性的印象都会受到父亲的影响。显然,周文忠对于她的影响,是负面的。 程明明看到周小曼时,立刻如临大敌。她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糟了糟了,她肯定告诉川川了。 周小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明明一把推了个踉跄。短发少女恶狠狠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婊.子,烂货一个,也好意思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拨离间,专门在背后胡说八道,好勾引男人。你要不要脸,贱货!马桶刷都刷不干净你的嘴!” 川川尴尬不已,出声呵斥了一句:“你别乱讲话。” 程明明立刻躁狂了,伸手抓伤了男友的胳膊。她长长的指甲立刻在川川的小臂内侧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她大吼大叫:“明明是烂货,你不长眼睛看吗?” 周小曼朝后面退了一步。那句马桶刷子,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她被好几个女生按在水龙头下面冷水淋头。这个短发的女生拿了厕所里的马桶刷子狞笑着走来。绝望的自己跟跳楼的小诚的脸融合到了一起,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连连往后退。 一阵风呼啸而过,周小曼被拽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川川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神经,想死的话跳楼去,别讹诈人家开车的。” 惊魂未定的出租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咒骂了两句,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的走了。 程明明嘲讽地盯着周小曼被车子蹭破的连衣裙,冷笑道:“知道你最会卖骚,想在大街上脱衣服,自己动手脱啊!是不是没有男人动手,连衣服都不会脱?” 周小曼这时候才觉得背后一阵凉,还有些刺痛。 川川一边骂骂咧咧地让女友闭嘴,一边脱了自己的文化衫丢给周小曼。 周小曼没办法看清自己有多狼狈,赶紧道谢,将文化衫罩在了身上。她刚才差点儿就撞死了自己。 川川烦躁地皱着眉吼女友:“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舌头怎么这么长!废话哪有这么多!” 程明明拽着男友的胳膊,警惕地盯着周小曼,就跟个害怕被抢走糖果的小女孩一样。她此时委屈可怜的模样,跟那张逼迫着同学拿马桶刷刷牙的狰狞面孔,仿佛是两个人。 周小曼感觉浑身的力气跟被抽走了一样。为什么不反抗,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不反抗。不,她反抗了,然后就跟《人间失格》里的小诚一样,遭受更多的打击报复。 她打着哆嗦,面色苍白。连抱怨她发神经撞车的川川都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舒服吗?那你今天还去不去拍照片。” 拍照片等于挣钱。这两个字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她居然又支撑了下来。周小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拍,为什么不拍。”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周小曼上了公交车。她只肯刷川川的车费,至于他那个女朋友,自己想办法去。 程明明恨死了周小曼。她厌恶极了周小曼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她干净高贵,明明就是脏货烂货。她摸遍了身上的衣兜,也没找到一块钱的钢镚儿。 川川难堪得厉害,一直劝她好好在家待着。他忙完了就过去找她。 周小曼冷着一张脸,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她不会去给川川解围的。她要让这个男孩子知道,没有人会把面子送给他,面子只能他自己去挣。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最后还是个中年男人给程明明刷了公交卡,然后一直黏在她身边问东问西。 一幅幅画面,跟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在周小曼脑海中上映。她被拽着头发,从座位上拖下来,摔倒在地上,一只只肮脏的脚如泰山压顶。讲台上的老师有着一张木然的脸,嘴巴继续一张一翕,对教室里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周小曼下车的时候,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找到了工作室,第一件事就是借用卫生间,大吐特吐了一回。 程明明在后面冲男友笑得天真无邪:“她该不是怀孕了吧,吐得这么厉害。” 川川皱着眉头,满心不悦。他愤恨女友在公交车上跟那个老流氓打情骂俏。可是程明明非常冷酷地回复了他一句:“起码他帮我付了车票钱。” 周小曼洗了脸,面无表情地出了卫生间,朝川川丢下一句:“等着。” 孙喆正在跟朋友说话,他得意洋洋地炫耀,他发掘了一个火系精灵,如清晨沾着第一滴晨露的野玫瑰,美的热烈而肆无忌惮。 结果面色苍白的周小曼一出现,他第一句话就是:“操,你昨晚抢银行啦!看着跟个鬼一样。” 另两个朋友“吃吃”笑了起来,调侃孙喆眼光独特,挑选出来的火系精灵果然与众不同。 孙喆郁卒地盯着周小曼。江南女子多婉约,风木水火土,其他四系的精灵模特多好找,就差了一个火系精灵的模特。 他说不出现在的周小曼不是她需要的模特这种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为好。他烦闷地拽了下自己的头发,咬咬牙道:“等着。” 不管了,先把妆容画上,衣服换好,自己再想着调动一下她的情绪吧。 明明昨天最后一张照片,她就跟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一样。 周小曼被丢在了原地。其他两位摄影师的模特也到了。大家各自忙碌起来。 孙喆随手拿了本文化周刊给她,不抱什么希望的意思性安稳了一句:“放松点儿。漂亮脸蛋长大米,起码你长得好看。” 周小曼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配合地先翻看杂志。这一期的主题是少年电影,其中有一篇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专题。 她大学时,有一门选修课的老师在课堂上放过这部片子,遭到了不少人的厌烦。他们叫嚷着,正常人的青春哪里会这样。一天到晚不好好呆在学校里上课,非要自甘堕落,怪谁?那些导演编剧就是喜欢哗众取宠,非要装得多深刻一样。 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不正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放下手里的杂志,却被一篇影评《牯岭街的教育诗》里的话吸引了。 “所有的国中都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她也许不是最漂亮的,最清纯的,但是她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她是这个学校唯一的校花。 她被其他女孩子痛恨,不屑,鄙夷,被男生用下流的语言诅咒。但是,奇怪的是,她会进入每一个男生的春梦里,她是可以被破坏的,因为她最无耻。 毫无例外的啊,这样的女生,在每一所国中里的这样一个女生,她们都并不张扬和轻狂,她低着头走路,不跟任何人说话。在全校的注视中,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周小曼苦笑不已。她不好迁怒到周霏霏身上。这个小姑娘已经在竭尽全力想办法了。她甚至不惜跟周家人怼上了。以前,她纵然再不高兴,也不会跟周家人正面起冲突。 姐妹俩坐在客厅里唉声叹气。 周小曼看到堂姑端着一大篮子菱角藤,端着小板凳,招呼二婶一块儿去荫凉底下择菜。 当地人将野生菱角藤清理出来,拿盐抓出苦水,然后放蒜泥跟朝天椒一块儿炒,配粥吃最香。姜教授夫妻喜欢这道乡间野味。每次周文忠回老家,只要季节适宜,都会带。 周小曼长睫毛忽闪了一下,心头一动。今天姜黎没给堂姑跟二婶面子,现在她们还得理菱角藤给姜黎的爹妈。周小曼可不相信这两人心中没有一点儿怨气。 上午车子到村里,有村民过来打趣,说周文忠跟姜黎这对哥嫂看着可比弟弟弟妹年轻十岁时,周文诚和妻子的面色可都尴尬的很。妯娌是天敌,兄弟呢,也微妙的很吧。 也许当年周文诚全力支持大哥读书的时候,的确希望大哥过的好。可是如果大哥过的太好,他又每况愈下时,心中的滋味就难说了。 她笑着看周霏霏:“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了。对了,你暑假作业不是有一道题做关于夏天的flash嘛。正好啊,外面蝉叫的多欢实啊。咱们把蝉鸣给录下来吧。也是个素材啊。” 周霏霏基本空手过来的,还是周小曼贡献了自己的随身听。她笑着让周霏霏坐好了:“我去吧,你皮肤那么嫩,到时候晒得疼。” 周小曼出去的时候,正听到二婶抱怨:“多大的架子啊。看了人都不打招呼,以为自己真是城里的娇小姐了。奶奶都鼓出来了,都不晓得丑,要躲一躲。跟她妈一样的货色,骚.货一个,在学校里就勾引男人了。” 二婶相当恨冯美丽。当初后者是整个港镇男青年心中的梦中情人,这足以遭女性的恨。冯美丽还主动追求周文忠,这又足以让良家妇女唾弃。所以周文忠当了陈世美,简直喜闻乐见。不正经的女人,活该被抛弃。 何况当年她刚嫁进门,明明是婆婆没照应好孙子,吃肥肉噎死了。婆婆却把责任推给她,说她是丧门星,克死了长房长孙。后来还是她肚皮争气,生下了传根,才在这家里立稳了脚跟。 堂姑在边上感慨:“啧啧,你家老大竟然将避孕药混在麦乳精里,骗冯美丽是学校发的补品。你那时候还没进门,没看到。冯美丽为了再生个孩子,连香灰水都喝,吃剩下的草药渣子能铺满整条路。男人不想跟你生孩子,你就是送子娘娘都没用。老大是早就跟现在的这个搭上了吧,不然为什么不让冯美丽生孩子。” 周小曼微微阖了下眼皮,待到她们说到姜黎怎么不正经时,按下了录音键,悄悄折回了屋子里。 她最鄙视周文忠这人的一点就是虚伪。他生了异心,却用龌蹉的手段来逼着她母亲自请下堂。没有生育能力,对一个乡下女人来说,是多么大的罪过。 如果不是周老太觉得不下蛋的鸡没有资格吃补品,将后面三罐子的麦乳精拿去讨好喂奶的小儿媳妇,周小曼连存在都不可能。 过了半小时,周小曼又悄悄将随身听拿了回来。她惊喜地发现,谈话的人除了堂姑跟二婶以外,又多了一个周文诚。 素材还真是丰富。两个女人先是大谈了一回姜黎的穿着是多么的不正经,勒的那么紧,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有奶有屁.股,难怪当年周文忠还在学校里头呢,她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了。当年就是先怀了一个,才大着肚子结的婚。可惜偷着养的,果然没有生下来的命。 周小曼倒是第一次听说这茬。这完全颠覆了她对姜黎的认知。姜黎的身上有种近乎于禁欲般的美感,冷静自持。周小曼没办法想象她为爱痴狂的模样。原来她对周文忠的感情这么深? 后面两人似乎在窃窃私语,在蝉鸣的掩盖下,完全听不清楚。但这已经足以让小憩醒来的周霏霏面红耳赤。小姑娘大概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脏的话吧。 姐妹俩面面相觑,周小曼按住想要出门理论的周霏霏,小声道:“咱们先听完,爸爸妈妈都不在。要是现在贸然跑出去,他们砸了随身听,咱们就有理说不清了。” 两姐妹躲在周文忠的房间里,听完了后面的录音。前半截就是翻来覆去的谩骂,两个女人对姜黎的诸多不满。后面当周文诚加入以后,话题则集中在让周文忠给侄子买房上头了。 堂姑的声音尖酸刻薄:“就该让他掏钱。都开着小车住着大别墅了,起码得拿出个头八十万吧。哪有自己吃肉,连汤都不让兄弟喝的。以后你们家传根可是得兼祧两房的。他挣的钱,还不是都该归传根。” 周小曼听到这里,简直要笑了。黄佳也是女的吧,堂姑也就黄佳这么个女儿吧。也是,堂姑没有亲妯娌,不担心家产归侄子的问题。 周霏霏憋不住了,冲出去跟那些人理论。周小曼赶紧追上去,她总不能真让一个九岁的孩子被人欺负了。 二婶正眉飞色舞地表达对姜黎的鄙薄:“装的跟个贞洁烈女一样,要真干净,会大着肚子进门。还装呢,人家过来一闹,下面就见红了。啧啧,到了医院直接流下来个男孩,都能看出形状了。” 周小曼吓得毛骨悚然。 周霏霏则是“哇”的一声哭出来:“你胡说八道,不许说我妈妈坏话,你们这些坏人。” 周小曼搂住小姑娘,满脸愤怒:“你们要不要脸,自己不知道挣钱过日子,一天到晚打我们家的主意,还有脸往我妈身上泼脏水。” 周文忠夫妻几乎是跟周家老头老太一块儿回来的。 379|犯规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苦笑不已。她不好迁怒到周霏霏身上。这个小姑娘已经在竭尽全力想办法了。她甚至不惜跟周家人怼上了。以前, 她纵然再不高兴,也不会跟周家人正面起冲突。 姐妹俩坐在客厅里唉声叹气。 周小曼看到堂姑端着一大篮子菱角藤,端着小板凳,招呼二婶一块儿去荫凉底下择菜。 当地人将野生菱角藤清理出来,拿盐抓出苦水, 然后放蒜泥跟朝天椒一块儿炒, 配粥吃最香。姜教授夫妻喜欢这道乡间野味。每次周文忠回老家, 只要季节适宜,都会带。 周小曼长睫毛忽闪了一下, 心头一动。今天姜黎没给堂姑跟二婶面子, 现在她们还得理菱角藤给姜黎的爹妈。周小曼可不相信这两人心中没有一点儿怨气。 上午车子到村里,有村民过来打趣, 说周文忠跟姜黎这对哥嫂看着可比弟弟弟妹年轻十岁时, 周文诚和妻子的面色可都尴尬的很。妯娌是天敌,兄弟呢, 也微妙的很吧。 也许当年周文诚全力支持大哥读书的时候,的确希望大哥过的好。可是如果大哥过的太好, 他又每况愈下时,心中的滋味就难说了。 她笑着看周霏霏:“行了, 别垂头丧气的了。对了,你暑假作业不是有一道题做关于夏天的flash嘛。正好啊, 外面蝉叫的多欢实啊。咱们把蝉鸣给录下来吧。也是个素材啊。” 周霏霏基本空手过来的, 还是周小曼贡献了自己的随身听。她笑着让周霏霏坐好了:“我去吧, 你皮肤那么嫩,到时候晒得疼。” 周小曼出去的时候,正听到二婶抱怨:“多大的架子啊。看了人都不打招呼,以为自己真是城里的娇小姐了。奶奶都鼓出来了,都不晓得丑,要躲一躲。跟她妈一样的货色,骚.货一个,在学校里就勾引男人了。” 二婶相当恨冯美丽。当初后者是整个港镇男青年心中的梦中情人,这足以遭女性的恨。冯美丽还主动追求周文忠,这又足以让良家妇女唾弃。所以周文忠当了陈世美,简直喜闻乐见。不正经的女人,活该被抛弃。 何况当年她刚嫁进门,明明是婆婆没照应好孙子,吃肥肉噎死了。婆婆却把责任推给她,说她是丧门星,克死了长房长孙。后来还是她肚皮争气,生下了传根,才在这家里立稳了脚跟。 堂姑在边上感慨:“啧啧,你家老大竟然将避孕药混在麦乳精里,骗冯美丽是学校发的补品。你那时候还没进门,没看到。冯美丽为了再生个孩子,连香灰水都喝,吃剩下的草药渣子能铺满整条路。男人不想跟你生孩子,你就是送子娘娘都没用。老大是早就跟现在的这个搭上了吧,不然为什么不让冯美丽生孩子。” 周小曼微微阖了下眼皮,待到她们说到姜黎怎么不正经时,按下了录音键,悄悄折回了屋子里。 她最鄙视周文忠这人的一点就是虚伪。他生了异心,却用龌蹉的手段来逼着她母亲自请下堂。没有生育能力,对一个乡下女人来说,是多么大的罪过。 如果不是周老太觉得不下蛋的鸡没有资格吃补品,将后面三罐子的麦乳精拿去讨好喂奶的小儿媳妇,周小曼连存在都不可能。 过了半小时,周小曼又悄悄将随身听拿了回来。她惊喜地发现,谈话的人除了堂姑跟二婶以外,又多了一个周文诚。 素材还真是丰富。两个女人先是大谈了一回姜黎的穿着是多么的不正经,勒的那么紧,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有奶有屁.股,难怪当年周文忠还在学校里头呢,她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了。当年就是先怀了一个,才大着肚子结的婚。可惜偷着养的,果然没有生下来的命。 周小曼倒是第一次听说这茬。这完全颠覆了她对姜黎的认知。姜黎的身上有种近乎于禁欲般的美感,冷静自持。周小曼没办法想象她为爱痴狂的模样。原来她对周文忠的感情这么深? 后面两人似乎在窃窃私语,在蝉鸣的掩盖下,完全听不清楚。但这已经足以让小憩醒来的周霏霏面红耳赤。小姑娘大概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脏的话吧。 姐妹俩面面相觑,周小曼按住想要出门理论的周霏霏,小声道:“咱们先听完,爸爸妈妈都不在。要是现在贸然跑出去,他们砸了随身听,咱们就有理说不清了。” 两姐妹躲在周文忠的房间里,听完了后面的录音。前半截就是翻来覆去的谩骂,两个女人对姜黎的诸多不满。后面当周文诚加入以后,话题则集中在让周文忠给侄子买房上头了。 堂姑的声音尖酸刻薄:“就该让他掏钱。都开着小车住着大别墅了,起码得拿出个头八十万吧。哪有自己吃肉,连汤都不让兄弟喝的。以后你们家传根可是得兼祧两房的。他挣的钱,还不是都该归传根。” 周小曼听到这里,简直要笑了。黄佳也是女的吧,堂姑也就黄佳这么个女儿吧。也是,堂姑没有亲妯娌,不担心家产归侄子的问题。 周霏霏憋不住了,冲出去跟那些人理论。周小曼赶紧追上去,她总不能真让一个九岁的孩子被人欺负了。 二婶正眉飞色舞地表达对姜黎的鄙薄:“装的跟个贞洁烈女一样,要真干净,会大着肚子进门。还装呢,人家过来一闹,下面就见红了。啧啧,到了医院直接流下来个男孩,都能看出形状了。” 周小曼吓得毛骨悚然。 周霏霏则是“哇”的一声哭出来:“你胡说八道,不许说我妈妈坏话,你们这些坏人。” 周小曼搂住小姑娘,满脸愤怒:“你们要不要脸,自己不知道挣钱过日子,一天到晚打我们家的主意,还有脸往我妈身上泼脏水。” 周文忠夫妻几乎是跟周家老头老太一块儿回来的。 别问周家两位老人为什么非得赶着下午日头这么毒的时候下田,他们每当周文忠回乡时都要来这么一出。反正后面周文忠回城以后,被迫在乡下过暑假的周小曼,就从未看过他们故意晒大太阳。 周文忠面上浮着快活的神色。他今天下午不虚此行。港镇初中果然有暑期补习,他完全可以将大女儿放在乡下先过暑假,后面顺理成章地读完初中。 大老远的,他就听到了周小曼遗传自她生母的高门大嗓,正在谩骂长辈。他恨得咬牙切齿,一下车就面沉如水地往周小曼面前奔。小小年纪,口出恶言,他得教教她规矩。 周霏霏斜刺里冲出来,抱住了父亲,哭得伤心:“爸爸,他们欺负妈妈,骂我们是赔钱货,说妈妈不正经,说你挣的钱全是周传根的。” 周文忠气得头皮发胀,他厉声呵斥周小曼:“让你带妹妹在屋里睡觉的呢,为什么出来晒太阳。” 周小曼还沉浸在对生母的感伤当中。 她不怪冯美丽当年默许了娘家人将她丢回周家。当年的农村,一个被休回家带着女儿的女人,父母兄嫂不容,她要怎么活下去。况且生她的时候,母亲大出血,后来一直没有孩子。改嫁以后,也是看着丈夫跟继子的眼色过日子。 周老太放下锄头打圆场:“哎哟,这日头,晒得人发晕。囡囡肯定是晒到了,赶紧跟奶奶回屋去。” 周霏霏一把躲开周老太的手,跑去找冷着一张脸的姜黎:“妈妈,我们回家去,这地方脏,人更脏,我们不要再在这里。” 二婶反应过来,讪笑道:“哎哟,大嫂,你可别误会。我这正跟小凤姐说那个电视《郎才女貌》呢,我们在说颜如玉不要脸,勾引有老婆的人。囡囡可能晒到了,听岔了。” 周文忠面色微变,心里恨得要死。到这时候了,老二的老婆还夹枪夹棒的。颜如玉是什么货色,那就是小三上位。 周霏霏闻声折回头,跑去屋里拿了随身听,按下播放键,里头传出了二婶的谩骂“就是个贱货,装得跟观音菩萨一样,什么骚货,哪个眼睛是瞎的?” 她气愤道:“你还想撒谎抵赖,都录下来了!” 周文忠勃然大怒,这随身听是谁的,他最清楚不过。他冷着脸,呵斥周小曼:“能耐了你,大人讲话,你都能录音了。” 周小曼就护在周霏霏面前,低着脑袋不吱声。周霏霏愤怒道:“爸爸,你为什么不给我们主持公道,反而就骂姐姐?” 她微微垂了下睫毛,不骂她骂谁呢,不怪她怪谁?反正她是《魔方大厦》里的夏河银行,是垃圾堆,泼再多的脏水也无所谓。周总工还是孝顺儿子大度兄长,黑锅总有她和生母来背。 周霏霏控诉道:“我让姐姐帮我录蝉鸣声做flash素材的。他们自己暴露了脏心思。你为什么还要怪我们听到了。” 随身听里,堂姑的声音义愤填膺:“这么有钱了,还不拿个三五万出来贴补亲戚,真是一点儿心都没有。” 姜黎微微抬了下眼睛,招呼女儿:“囡囡,我们走吧。我们不去台湾,妈妈带你去欧洲散心。” 周传根跟黄佳傻站在车旁,一人手里还一份十块钱的冰淇淋。这是港镇能买到的最贵的冷饮了。他们这个下午实在吃得太痛快了。 周小曼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黄佳。经过这么一出闹剧,黄佳再讨好卖乖,姜黎也生不出好感来了吧。这位黄小姐,成功进入银行以后自觉人上人了,可没少跟她那碎嘴的妈一唱一和嘲笑周小曼肥又蠢,四处散播她有多么不堪的消息。她那位妈妈,上辈子也没少在姜黎面前打周文诚老婆的小报告。 姜黎的资源,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周文忠面色煞白,他最不堪的一面,他烂泥糊不上墙的家人,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娇妻幼女面前。 他恨死了这个随身听,恨死了带着随身听回乡的大女儿。非得显摆她有随身听了不起是吧!贪慕虚荣不知羞耻没有自知之明的东西! 周小曼搂着周霏霏的肩膀往车子走。姜黎要是直接将周文忠丢在周家村就最好不过了。比起恬不知耻的小三,她更唾弃出轨的有妇之夫,因为后者连最基本的责任感都没有。 周文忠喘着粗气,掉头上了车。 周小曼心头冷笑。周文忠有自尊吗?没有,从来都没有。他所谓的自尊,在高位荣华富贵声名显赫面前,就是条摇尾乞怜的狗。 回城的路,车上气氛到了冰点。周家往周文忠手机里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他拒接了。 快要到家的时候,周文忠煞白着一张脸保证,以后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囡囡的,绝对不会给外人。 外人周小曼淡淡地看着窗外,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夕阳染红了天与地,整个世界,仿佛浸泡在浓稠的鲜血中。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人人都说女人极美极好,是港镇一朵水灵灵的蔷薇花。那个女人躺在血泊中,九死一生,挣下了襁褓里的她。 女人深爱着的男人,他的一切都跟她们母女没有关系。 一个人倘若为另一个人牺牲了自己的美好,那就不是爱了,那是没有意义的,那是对自己的践踏,应该被舍弃。 晚霞鲜红色的亮光慢慢掠过了小区懒洋洋的大门,道路旁没精打采的水杉树。连上午被周小曼一脚踹碎了的花盆都得到霞光的眷顾,那黑泥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周小曼的目光就随着孜孜不倦的霞光,从川川身上掠过。他身上穿着件半旧的足球运动服,原本高大的身形,此时佝偻着,在落日余晖下,说不出的萧索寂寞。 第二天早上起来,周小曼不得不冲了个冷水澡,才让自己清醒一些。她觉得累极了,身心俱疲。 今天姜教授没有课要上,周小曼自己出的门。她先去体校练了一上午体操,下午体操队去给篮球锦标赛做暖场啦啦操表演时,不是正式队员的周小曼就请假了。她给薛教练的借口是,她想回去多看看录像带,早点儿学会体操动作。 周小曼并不敢肯定,去当平面模特,会不会碰上坏人。她甚至考虑过就是因为拍照片遇到了不好的事,所以她才遭受了重大打击,甚至持续到大学时依然无力自拔,不得不选择接受催眠,将这些记忆全部清洗掉。 可是她想挣钱,她需要钱。经济不独立,所有的独立都是白瞎。倘若上辈子她能够完全负担自己的生活,又何必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撵出门,最终走上穷途末路。 这辈子,她青春正好,膝盖上没有伤,她甚至还有着出色的外表。不偷不抢不做亏心事不出卖自己的尊严,能挣钱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能去主动争取,好好把握? 周小曼跟川川约好了,下午一点钟碰头,然后结伴去摄影工作室。 川川吃过午饭,就等在了小区门口。结果他还没等来那个奇怪的研究所女孩,先等到了自己的女友程明明。 程明明剪着短发,打扮的跟《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女主角小明一样。川川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好端端的,干嘛要模仿一个被刀子捅.死的人。 380|赌一百美金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餐桌上是沉默的, 与昨天的食不言不同,今晚的沉默带着死寂。周小曼心不在焉地捞着面条,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个萧索的背影。 上楼时,川川家的门是关着的,她不好过久停留, 判断不出里面是否有争吵。 晚饭后的散步, 因为姜黎情绪不高, 取消了。周小曼忍不住焦灼起来,她借着丢垃圾的机会, 下了一趟楼。 川川家又开始了拍桌子踢板凳, 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男男女女吃瓜看热闹,拉架说笑。两个年轻的姑娘, 还有扒着绿色防盗门缝隙看《薰衣草》, 沉浸在美好的偶像剧氛围里不可自拔。日历似乎没有翻页,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没差别。 时间在这里, 仿佛是静止的。 周小曼下意识地寻找川川的身影。她没看到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少年。也许他躲在房间里,暂时逃避着这份难堪。 一直到丢完垃圾, 她才无意间看见废弃的凉亭里,似乎有人的身影。 周小曼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认出了川川。不知道是不是路灯惨淡的缘故,他的脸分外惨白。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 因为晚风的方向, 送到了周小曼的鼻端。她轻声道:“你受伤了。” 川川胳膊上的口子还在渗血, 那是他爸拿酒瓶子砸他妈时,他拿身体挡了一下的结果。他妈趁机拿砧板敲了他爸的脑袋,一点儿亏也没吃。 少年嫌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多事,冷淡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周小曼沉默着,摸了摸口袋,确定下楼时带着的零花钱还在。她本来是准备趁机买瓶可乐的。家里可乐这回都搬到周家村去了。 她看了眼川川,低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她去药店买了药棉跟碘伏还有纱布胶带回来,轻声道:“其实你应该去医院。我借钱给你吧。” 川川活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周小曼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忍一下吧,我给你处理一下口子。我也没给别人处理过,效果不保证。” 川川奇怪地看着这个以前几乎没有交集的女孩。他知道她,机械厂子弟中学里唯一一个研究所职工的孩子。每天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连走路的姿势都露着一股“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的味儿。 他本来想拒绝的,可看到对方眼中那种说不出的萧索意味,到嘴边的话却神差鬼使地变成了:“你等一下,我们换个地方。不然被人看见,对你不好。” 川川带着周小曼来到了厂区的小公园。比起小区,这里的路灯更暗淡,人迹罕至。 他们坐在小亭子的台阶上,周小曼帮川川处理了胳膊上的伤口。她没有谦虚,给川川用碘伏跟药棉消毒口子时,对方疼得差点儿没一把将她推开。然而纵使笨拙,周小曼还是完成了止血包扎工作。 她将剩下的药棉跟碘伏塞给川川:“要是后面不出血了,接下来两天,你自己消毒就好,连纱布都不用盖了。” 川川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周小曼,冷笑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带你到这里来,你就过来了。” 难怪这姑娘在学校的名声不怎么好。 周小曼茫然了片刻。这里她认识。上辈子川川也带她来过这里。 那时她上高中,大年三十晚上,从周家村跑了出来。周文忠夫妻带着周霏霏还有姜教授夫妻,去国外旅游过年了。她没有钥匙,不得家门而入。天地茫茫,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漫天的烟火,那么璀璨那么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然而热闹是他们的,与她无关。 属于她的,只有彻骨的寒意跟无处为家的恓惶。 川川当时蹲在小区的绿化带边上,脸上有伤。他喝着啤酒,将夹着火腿肠的面包施舍给了她。他带着她到了这个废弃的小公园,将剩下的啤酒倒在台阶上,一语不发。 更早以前,他在她被小混混打劫的时候,帮过她一回:“行了,这我邻居,兔子不吃窝边草。” 大约是她的迷茫打动了川川,后者不再咄咄逼人,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就这么爱管闲事?” 周小曼笑了一下,答非所问:“我傍晚回家时,看到你出小区了。” 川川抬头看星空,闷声道:“给我爸买酒去了。” 周小曼点点头:“嗯,他们好像又吵架了。” 川川烦躁地想抓头发,结果扯动了胳膊上的口子,疼得他“嘶”了一声。 周小曼无声地笑了,好心地劝他:“你别动了,不然又要渗血了。” 川川愤恨道:“早晚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周小曼点点头:“早晚有一天,我也会离开。” 川川嗤笑起来:“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就是无病呻吟。爸妈逼你们多弹一个小时的钢琴,就好像天塌了一样。” 周小曼也笑了:“我不会弹钢琴,我没学过。” 川川被噎住了,转而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周小曼叹了口气:“我想买一栋房子,最好是别墅,我喜欢宽敞的地方。最起码的,我先得想办法离开这所学校。” 川川冷笑:“也是,鹤立鸡群格格不入。你跑去我们学校显摆什么。你这种人,怎么会看上我们那种垃圾学校。” 周小曼一时间茫然,她无法跟川川解释,她为什么非要转学。她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遭遇了什么,只是心中那个声音一直在催促她远离。 她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那么你呢,你离开准备去哪里?” 川川咒骂了一声,已经不耐烦跟周小曼交谈下去,只含混应付着,他想去海上。 周小曼点点头:“嗯,那你得先去学航海吧,不然总不能靠自己游泳去大海。” 川川觉得这女的真是怪胎,完全没有办法跟她讲话。他觉得自己在女孩子面前应该有风度,不好拉下脸来破口大骂。 好在周小曼也没有深聊下去的打算,她丢下一句:“川川,你别放弃。我想看看,这辈子,你会活成什么样儿。” 最起码,不应该跟上辈子一样,背负着一条人命,四处逃窜吧。 周小曼的记忆是破碎的,她记不清川川究竟是为什么会出人命官司。只知道,后面很久,川川都是失足少年的代表人物。 回去之前,周小曼去小区门口买了酸梅汤跟凉粉。 她上楼,招呼周霏霏过来吃点儿:“我在店里买的,做东西的师傅都戴着帽子口罩呢,挺干净的。囡囡,你吃点儿吧。晚饭你吃的太少了。” 周霏霏神色恹恹,兴致不高的样子。她尝了一口凉粉,小小声地问周小曼:“姐,咱们原本是有个哥哥的。” 周小曼摸了摸她的脑袋,笑而不语。傻姑娘,我们要是有哥哥,就不会有我们了。 姜黎从房里探出脑袋,微微皱眉:“囡囡,晚上少吃点儿凉的,肚子会不舒服。” 周小曼乖巧地喊“妈”,问她要不要喝点儿酸梅汤消暑。 姜黎目光从周小曼脸上滑过,没给回应。她总疑心今天下午的事,囡囡是被周文忠的这个女儿给利用了,当枪使。 周小曼假装没有意识到姜黎探究的目光,她倒了杯酸梅汤慢慢喝着。没有可乐,让她焦灼。她当时身上剩下的钱,只够买一份凉粉跟酸梅汤了。 明天,明天她一定要买到可乐。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就被吩咐自己坐车去姜教授家。周文忠害怕她趁机跑出去瞎玩,让那头岳父岳母等的焦急,看着她上的公交车。 周小曼已经有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喝到可乐了,她心中的焦灼越发强烈。据说可乐能够让人上瘾,她大约就是可乐依赖症患者。以前工作时,她可以为了省钱,走上三公里,好拿省下的路费去买瓶可乐喝。 公交车一直开到姜教授家附近。姜教授已经跟妻子黎教授已经在车站等着。周小曼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在周霏霏出生之前,她真的以为自己是小公主。等到有了周霏霏,她才知道得宠大丫头跟千金小姐之间的区别。 她笑吟吟地跳下车,奔过去喊“外公外婆”。比起她血亲的外公外婆,这两位老人在她身上的付出,显然要多得多。 姜教授伸手要帮周小曼拎行李箱。要是上辈子,她就让老人拎了。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应该自己来,她以为理所当然。 她笑嘻嘻地谢绝了姜教授:“外公,我自己来,我都这么大了,还要你忙啊。” 黎教授笑着点头:“小曼的确是大姑娘了,都有外婆高了。” 周小曼显出撒娇卖乖的小孩儿模样,笑着去牵老人的手:“才不会呢,外婆在我心中是最高大的。当然,外公也一样。” 姜家的小洋楼环境清幽,是民国时期留下的老房子,说不出的韵味雅致。周小曼曾无意间听到姜黎的老同学称赞她,也就是这样的房屋里,才能孕育出这般优雅气韵的她。 周小曼在姜家有自己的房间。她放好行李以后,就麻利地帮黎教授收拾起屋子来。老人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据说当年就是被家中帮佣的阿姨告了密,姜教授才下的牛棚,差点儿没能出来。从此以后,这个家里就再也不请保姆钟点工了。 黎教授失笑:“小曼还真是大姑娘了,都会做家务了。” 周小曼笑得活泼欢快:“不止这个,我还要跟外婆学做饭呢。” 上辈子她有意识,想学做饭烧菜时,已经读大学了。学校宿舍没有条件让她自学成才。等到毕业后,在周文忠的别墅里,她恨不得自己能缩成一只蚂蚁,淡成一道影子,哪里还谈什么学习厨艺。人人都说她命好,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她除了笑,还是笑。 周小曼写了两个小时的暑假作业,先写会做的语文。剩下的部分,等将初中课本好好回顾一遍再说。真正不会了,还可以请教姜教授夫妻。他们一辈子教书育人,总是喜欢爱学习的孩子的。 等到十点半,周小曼放下笔,去厨房帮黎教授择菜。姜教授正在客厅里一边听广播新闻,一边剥豆角。他眼睛不行了,看不得电视,只能听广播。 黎教授倒是耳聪目明,她看到蹲在自己身边的周小曼,笑了:“行了,外婆知道你勤快,你去学习吧。等中午吃饭再过来。” 周小曼脸上全是笑:“我就活动一下,不然太费眼睛了。” 午饭餐桌上,有周小曼炒的青椒茄子。她还烧了道西红柿蛋汤。盐的量,全是黎教授拿量勺给定好了的,菜的口味咸淡适宜。周小曼觉得量勺是个好东西,彻底杜绝了“少许”“适量”的不可操作性。 黎教授笑着招呼在客厅里听广播的老伴:“老姜,你过来尝尝小曼的手艺。这丫头聪明得很,炒个菜一下子就上手了。” 两位老人都夸奖了周小曼的手艺,相当捧场地吃了好几筷子。周小曼却是嚼着自己做的青椒炒茄子,五味杂陈。她重生前最后的晚餐,就有青椒茄子。那个时候她心下茫然,觉得被辞退了已经是天崩地裂,没想到紧接着还会被亲生父亲扫地出门。 生活果然是没下限的,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周小曼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吃完一小碗米饭,赞美了外婆的丝瓜毛豆清爽可口。她吃得非常慢,尽可能增强饱腹感。她不想这辈子也被暴食症困扰,她想好好生活。 让她惊讶的是,姜教授夫妻似乎并没有对她的饭量表现出关注,好像她原本就应该是一小碗的饭量。 难道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还没有被暴饮暴食困扰?周小曼心中无限喜悦。太好了!人生的悲剧应该尚未发生,她还来得及做出修正。 吃过饭以后,黎教授笑容满面地招呼周小曼:“早上都忘了跟你说,冰箱里有可乐。你妈特地打电话过来让给你准备的。要是不喜欢,还有雪碧跟芬达。咱们晚上出去散步时再买。冰箱下面有雪糕和冰淇淋,你看你喜欢哪种口味,咱们再去批。那个柜子里面有薯片,好几种口味,你自己拿着吃。” 如果用亲戚家的长辈的标准来看,姜教授夫妻是非常和气的老人。尽管他们明白这些东西对孩子不好,也从来不让周霏霏吃薯片喝碳酸饮料。但是,没有谁会对亲戚家孩子的饮食习惯说三道四。 周小曼笑着谢过了黎教授,又让他们破费了。等将来她长大了挣钱了,一定要给外公外婆买很多很多好吃的。 她拿了瓶可乐,进了房间。她知道可乐喝多了不好,但是她需要可乐帮她缓解焦灼的心情。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周小曼将初二的数学课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感觉尚可。她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练习册之类的东西,她准备再去买一套配套的。复习完初一初二的内容,她得趁着暑假赶紧预习初三的部分。 既然打算转学去好一点的中学,最起码的,她得让自己成绩能跟上。 吃晚饭的时候,周小曼表示想去书店逛一逛。 黎教授笑了:“又有漫画出来啦?行,我跟你外公也出去晃晃。刚好,我准备去找本工具书。” 周小曼尴尬不已。 她记得自己上辈子的确好像一直买漫画书来着。唯一奇怪的是,她没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过漫画书。不知道是不是被周文忠发火烧了。她笑道:“不买漫画,我准备买一套中考前的总复习资料,趁着暑假,先自己复习起来。” 二老一小三个人,吃完饭就慢慢晃到了大学附近的书店里。这家书店面积不小,有上下两层。 周小曼拿着手里的书券,心下默然。上辈子,她从未有资格使用过研究所发的书券。周文忠的书券全都属于周霏霏。她买漫画的钱,好像全部是从零用钱里省下来的。 381|绝杀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暮色四合, 拿钥匙找锁孔费了她不少功夫。门板小心翼翼地开到了最小能进去的弧度,她艰难地抬起脚。手里的饭盒袋子晃了一下,差点儿砸在铁门上。好在她当机立断,直接将肥厚的手背垫了上去。 手背生疼,她只庆幸没惊动饭厅里的人。 周文忠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姜黎端坐在饭桌前, 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家里多出了什么, 继续慢条斯理地用着营养餐。 进屋的人缩着脑袋, 战战兢兢地往楼梯口后面的小房间走。 周文忠仿佛转了下头,习惯性皱眉。 她没有回头, 都能感受到那种似乎在看一坨臭烘烘的烂泥巴的眼神。 如芒刺背, 她慌忙阖上了房门。 暂时安全了。 周小曼放松地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床板发出了“嘎吱”一声, 晃了晃, 顽强地承受住了她。 狭小的房间给了她安全感,不到八个平方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屋子, 从她毕业回乡后就成了她的避风港。 周小曼艰难地弯腰,从床头柜里扒出膏药贴在膝盖上。 大学时她被电动三轮车撞了, 当场跪在地上。她只觉得莫名羞耻,加上不过腿上青了一块, 便直接挥手让肇事的中年女菜贩走了。自己爬起来,拍拍灰, 继续去公园跑步锻炼。 直到半个月后疼得走不了路进医院才拿到诊断结果:半月板损伤、膝盖积水。 那个时候她已经慢跑了一个学期, 瘦了十斤, 饮食跟睡眠都逐步恢复正常。她本以为自己要好了。 膏药的热辣穿过皮肤,往骨头里面钻。生命力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开了最后一瓶可乐,珍惜地喝了一口,然后对着床头的布偶们露出一个笑容:“我们吃饭吧。” 三条斑点狗两只加菲猫还有一只鹦鹉跟乌龟玩偶乖乖地趴在床上,看着周小曼近乎于虔诚地拿出袋子里的超大饭盒,打开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土豆牛腩、口水鸡、清蒸鲈鱼、剁椒皮蛋跟青椒炒茄子,还有半盒米饭。 单位里的人都知道,住大别墅的她养了好几只宠物,吃腻了猫粮狗粮,只爱吃普通饭菜。所以她每天中午要从食堂打包一大饭盒。 饭菜已经冷了,她拿热水泡了泡,过了一遍水后,又泡了第二回。待烫好筷子,一天里最惬意的晚餐时光开始了。 她觉得挺好,真的挺好。即使一事无成,即使跟坨烂泥巴一样毫无生气地活着;只要有饭吃,有床睡,就很不错了。 她大口大口地吞着拌了青椒茄子的米饭,不愿想今天下午被办公室主任找去谈话的事实。 机关要精兵简政,劳务外包,所以他们这些临时工得另谋出路了。 周小曼当时想的是,完了,以后一日三餐怎么办。 她不比聪明美丽的异母妹妹周霏霏,一眼就能看出远大前程。 用完最后的晚餐,周小曼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她得等那对夫妻上楼或者出门散步,才能趁机溜出去洗饭盒洗澡。 饭厅方向响起了椅子的挪动声,然后是拖鞋在楼梯上发出的“啪啪”声。那应该是周文忠上楼。姜黎跟幅油画一样,不会弄出这种不够优雅的响动。 又等了五分钟,确定外面没有一点儿动静后,周小曼放心地出了房门。 经过客厅的时,暗处突然传来周文忠的声音:“小曼,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小曼吓得差点儿把手上饭盒抛出去。那里头还有她剩下的鱼骨头肉汤拌饭,是准备给小区流浪猫美美的。 她战战兢兢转过头,不明白为什么一贯跟娇妻如胶似漆的周文忠,这回竟然没有双宿双栖;而是坐在沙发上,以一种发自心底厌烦却又不得不面上忍耐的纠结神色,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是飘忽的,似乎真看清楚了她,会刺痛他的眼。 周小曼小心翼翼地挪动到沙发跟前,聆听周文忠以一种话剧演员式的抑扬顿挫,沉痛地表达了身为父亲,他对一事无成的大女儿是多么的失望。 “但凡,但凡你能有囡囡的三分之一,我都不会这样难受。” 周小曼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据说真正的胖子是看不到自己脚尖的,她其实还有发展空间。 她茫茫然地想笑,周文忠为什么要失望呢?他有周霏霏这个才貌双全的小女儿,完全是一位成功的父亲啊。 她跟她的生母不过是《魔方大厦》里夏河银行一样的存在,是强行塞满负面的垃圾堆。剥离了所有不堪的周总工,就是新家庭里完美的贤夫良父。 难道他在愤恨,她的失败证明了他的基因与出身乃至一切根本配不上姜黎? 他跟姜黎不是灵魂的美好契合吗?为什么斤斤计较如此世俗的东西。 大学里唯一一次回家,也是在这间别墅里,这张沙发上。周文忠皱着眉头,以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姿态向她解释,为什么他会跟她的生母离婚。 大意为志同道合的人才能相濡以沫,没有共同语言的灵魂只能渐行渐远,长痛不如短痛。 墙壁上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正播放《亮剑》。 战地医院里,李云龙扯着嗓子瞪着眼:“去他妈的封建包办,你不乐意倒别跟人家上炕啊!嘴上说不乐意,炕照上,娃照生,啥都不耽误。咋啦,看着快解放了,他王副军长该换老婆了。” 二十岁的周小曼瘫软在沙发里头笑得几乎快断气,最后笑声成了嚎啕大哭。 三十岁的女人在面对自己血亲的斥责时,已经波澜不惊了。 周文忠扮演了半天痛心疾首的老父亲,唯一的观众麻木不仁。 他只得愤愤不平地转而用一种他最为习惯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宣布:他退休了,囡囡毕业回国去上海工作了,所以他们一家要搬去上海团聚,所以他要将这边的房子都处理掉,好去上海置业。所以周小曼不能再赖在家里,得自己出去找地方住。 周霏霏要回国,所以周小曼被扫地出门了。 他实现了他的诺言,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是他亲爱的囡囡的。 周小曼突兀地笑了,点了点头:“嗯,你们一家,你终于知道了啊。” 周文忠的脸剧烈地抽动起来,他愤怒地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烟灰缸朝她砸去:“老子从小把你养到大,到现在还让你啃老。老子没有任何事情对不起你!” 烟灰缸砸到了周小曼的肚子上,被她软软的肚子反弹回头,诡异地落到了真皮沙发里。她不觉得疼,只觉得可笑。她这位装模作样了一辈子的父亲,连发作一回都是这样的孱头。 周文忠不吸烟,因为姜黎讨厌烟味,水晶烟灰缸里没有烟头,地板连额外打扫一遍都不需要。 他没说错,除了这一回气急败坏拿烟灰缸砸她,他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他只是用他无所不在的厌弃眼神跟冷笑奚落,向她灌输了二十几年的“你就是个多余的废物”。 楼梯上静悄悄的,姜黎没有露面。 多年前,优雅的少妇慢条斯理地宣布:以后我不插手小曼的教养问题,我只负责囡囡。 自己是该有多蠢,才会在中考前夕亲耳听到堂姑说出口,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姜黎亲生的。 乡下到今天,还有老辈人觉得日本鬼子不错,给小孩糖吃呢。可恶的都是二鬼子。可不是么,脏手的凶神恶煞总有不入流的狗忙不迭地察言观色,上赶着做了。于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越发像尊端庄优雅的佛像。 周小曼的东西不多,到今天也就是大学时代的几件衣服来来回回的穿。两只箱子,就能装进关于她的一切。 她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周文忠没有象征性地挽留。反正他很快就要搬走,不用担心自己在小区里的名声。 他有娇妻爱女,自是幸福的一家人。 没有壳的蜗牛,得去寻找自己的房子。 周小曼走了没两步,美美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到了她面前,才发出微弱的“喵呜”声。她蹲下身子,将饭盒递到美美面前,微微一笑:“吃吧,这真的是最后一顿了。” 美美的前任主人去美国带孙子了。临走前将它转给了邻居养,然而邻居也搬走了。于是美美成了小区里的流浪猫。周小曼每天晚上都会喂它一顿,让它跟着挖社会主义墙角。 她站起身,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膝盖,叹了口气:“美美,我该走了。以后你小心点儿,别再被打了。” 美美居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身后。 她哭笑不得,好声好气地解释:“美美,真的不行啊。我自己都没地方住,怎么养你呢?” 小短毛猫异常执着地盯着周小曼,坚决不肯走。她无奈,只能弯腰,把美美抱上了行李箱。 行到小区广场时,有热心的阿姨拉着她说话,劝她赶紧找对象,想办法活动一下,起码弄个正式编制。 周小曼本能地想躲。生活不如意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突如其来的关心。被迫站在人堆中间,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别犯蠢。你好歹喊了姓姜的几十年妈呢。她能给你堂姐搞银行编制,为什么不能给你弄。说起来在公家上班。临时工能一样吗?就她落了个好听了。” “你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嘛。人家姜黎也没亏待小曼啊。” “呸!把人家妈挤走了,就该尽心尽力待人家孩子。霏霏在美国读博士,小曼在机关当临时工。真当人眼睛都是瞎的?我就看不起这对奸夫□□。要真正经人,小曼妈会挺着个大肚子堵到研究所?” “行了行了,老黄历了。你家老陈没评上职称,也不是老周一个人的问题。哎——小曼人呢。” “这孩子怎么跟个活死人一样,小时候又是跳操又是跳舞,活泛的很。现在蔫吧成什么样儿了。哎,别不信。你们来的晚,不知道。小曼现在是不能看了,小时候可比那个什么孙妍在好看多了。跳操省里都拿过奖的。人家教练选她进省队参加全国比赛,姓周的不让。不然小曼说不定就为国争光了。” 边上有人低声插嘴:“那是出了那事儿,小曼才不练体操的?” “别胡说八道,小曼初中就不练体操了。那个事时,她都要高考了。哎哎哎,这种事情太伤孩子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你们追着问,我可从来不提这些。” 周小曼在听到她妈大着肚子堵门时,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周文忠退下来了,自然有人替她义愤填膺了。她不怪任何人马后炮,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打算今晚先找家自助银行凑合一晚。明天,明天一定要赶紧找到房子租下来。她有美美,有伙伴,只缺少一栋房子装下她的家而已。 这条路,周小曼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还下起了大雨,她把毯子拿出来搭在拉杆上,让美美躲进去,聊胜于无。 可她最终也没找到自助银行,明明她记得,小区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 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她没能走到尽头。 孙喆吓了一跳:“吸血鬼选好了啊。还是大刚老师推荐的,那模特拿过好几个奖,很不错的。” 化妆师翻白眼:“滚蛋吧你,就是这个,吸血鬼,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吸血鬼。” 周小曼被稀里糊涂地拉着去换衣服,然后上妆。 程明明拽着川川的胳膊,怒不可遏:“眼睛珠子要黏在人家身上了吧。那就是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了。你看她走路的样子,一扭一拐的,正经人哪里会这么走路。成天搔首弄姿的,就会勾引人。醒醒吧,你们男的就是眼睛瞎了。” 川川不耐烦地甩着胳膊,低斥道:“你别发神经!人家又没惹你。” 程明明简直要跳起来了:“她都勾引你了,怎么叫没惹我?!成天端着,好像多高贵的样子,不过就是烂货一个,就会装!” 川川拽着她去走廊,低吼道:“你闭嘴,你还想不想有钱看电影了?” 周小曼沉浸在回忆里,如坠冰窟。从一开始的孤立到后面的霸凌。她跟游魂一样,在学校里被不断地欺负。零花钱被抢走,被逼着给同桌写作业,走在路上被突然推倒,伴随着欺辱的,是旁观者快活的笑。 那一幅幅画面仿佛活了一样,即使她不闭上眼睛,它们也会不怀好意地狞笑着,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穿着印有“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字样校服的少女,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两个女生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旁边人围观起哄,不时有人大声叫好“扇狠点儿,让她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有老师经过,被告知他们在玩游戏后,就漫不经心地走了。 同样是这个少女,穿着棉服,被拽到厕所里,强行压在水龙头上冲洗脑袋。班主任过来用卫生间,她们说她头上掉了鸟屎,她们帮她清洗。班主任恶心地皱皱眉,走了。 历史课上,老师说明朝严嵩父子的轶事,说到严世蕃吐痰,必定要吐在赤身裸.体的美貌侍女的口中,称为“美人盂”。下课后,一堆人围着她,强迫她跪在教室后面,掐着她的下巴张开嘴,全班人都笑嘻嘻地往她嘴里吐痰。 她向老师求助,老师调查的结果是她在撒谎,所有人都说没这回事。 她哭着找姜黎,可不等她开口诉说遭遇,姜黎先态度冷淡地告诉她,她的事情,由她爸爸处理。 姜教授夫妻眼睛全在周霏霏身上,得意于小公主拿了芭蕾舞比赛的奖牌,书法作品也被送到日本去参展了。周小曼的话才刚开口,黎教授就笑着表示,她爸爸会负责好她的教育问题。 周文忠只会骂她,呵斥她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博取大人的关注。好端端的在学校里上课,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只有一到她身上,永远那么多事。如果真有人对她不友善,也是她不懂得如何跟人好好相处。她应该做的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去好好自我反省,掌握与人相处的技巧。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帮她。 专家振振有词地说,那些校园霸凌事件的受害者集中特点是:胆小怯懦没有朋友,缺乏与同龄人沟通相处的技巧。 多么完美的特点总结啊。谁让你有这些特质的。 为什么你被挑中成为被欺凌的对象,肯定是你有哪里做错了。要么你穿错了衣服,要么是你选错了发型,总之,你肯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世界是多么的公平公正,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哈哈,多么美好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为什么还需要法律警察,还需要司法机关呢!老天爷明明可以事无巨细地做出所有公平公正的裁决。 孙喆亢奋不已,被遗落人间的小吸血鬼从开始的孤独迷茫甚至脆弱无助,到中间的惊愕无措,再被激发出嗜血的强大力量。太棒了,这是可以摧毁一切的愤怒的力量。 化妆师在边上惊呼:“太完美了。喆喆,你必须得相信我,这就是最完美的吸血鬼。很好,就是这种燃烧的状态,我们还可以来一组堕落的火精灵。” 周小曼又被推去换了另一套衣服,然后脸上多了几道油彩,头上也被抓了个说不清风格的新发型。从吸血鬼就一下子变成了精灵。周小曼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大概都不是人吧。 她这一下午,摆造型摆到身体都快拗断了。好在她的身体有练艺术体操的底子,拗出的造型连她自己从镜子看到了都吓了一跳。结果这幅眼睛溜圆的惊愕模样也被抓拍了下来,是受惊的精灵。 到了傍晚六点钟,周小曼的拍摄任务终于结束了。虽然只拍了半天,究竟会选用几张照片还不定,孙喆还是给了周小曼五百块钱,算是开门红的意思。 周小曼愣了一会儿,才从孙喆手里接过钱。她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干活拿钱的感觉了。工作以后,工资打进银行卡里,感受没有拿着现金强烈。 孙喆心情相当不错。他连挑选照片都顾不上了,决定先请灵感的缪斯吃顿饭。 周小曼摇摇头,她没什么胃口,唯一想喝的可乐,现在还不能碰。愤怒的情绪宣泄完毕以后,她没有觉得更轻松一些,反而因为一下子空了,整个人不知所措起来。 先付钱给川川吧,好歹人家等了一下午。周小曼看着手里的文化衫。她刮破的连衣裙,已经被好心的服装姐姐给缝好了。 周小曼从包里掏了五十块钱出来。这是她一早准备好的。就算今天情况不顺利,碰到了骗子,没拍成照片。但川川陪她走了一遭,她就不能让人家白走。 周小曼找遍了工作室,也没看见川川人影。 管服装的姐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找什么呢?你那两个朋友,早走了。” 周小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们走了?” 382|做客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背靠着硬邦邦的椅背, 闻着对面飘来的泡面味儿,默默地安慰自己,就当是顺便洗了个桑拿,出汗排毒养颜减重。 冯美丽在她的记忆中,有张蜡黄憔悴的脸。她明明跟姜黎一般年纪, 可看上去足以当姜黎的母亲。 周小曼记得那一回, 冯美丽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多话。又是埋怨她怎么跑来了, 让她爸爸知道了会不高兴,又是偷偷抹眼泪。最后临走的时候, 这个看着就知道生活状态不算好的女人, 还小心翼翼地给她塞了五百块钱,让她多买两件好衣服。是大姑娘了, 上大学了, 需要好好打扮打扮。 后来,后来周小曼再去找冯美丽的时候, 城中村的租户已经来了一批又换走了另一批。周小曼好容易寻到了房东,结果房东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搬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 周小曼心中是有怨气的。冯美丽明明有她宿舍的电话号码,为什么搬家不能通知一下她。她又没想要问冯美丽拿钱。 隔了许久以后, 周小曼终于忍不住,找去了冯家。可惜那时候冯家村拆迁了, 她孤身一人, 想要找人实在艰难。那天她的膝盖疼得厉害, 她看着空空荡荡的废墟,忍不住坐在了树桩上,抱住了膝盖。她真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周小曼一时间甚至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她迟疑着,被后面的乘客挤下了火车。 记忆长了腿,拽着她往前走。她穿过了尘土飞扬的街道,走过了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柏油马路。她越过了一大片建筑工地,终于走到了城中村前面。 眼前看到的一切,如她记忆中一般的脏乱。路边有个小孩子,脸上脏兮兮的,正蹲着解大便,手里还拿着块饼在啃。 周小曼本能地一阵反胃。她甚至突然间没有勇气再往前面走下去。正值盛夏的午后,城中村并不热闹,可寥寥无几的租户投到她身上的目光,依然尖锐地标注出她是外来人的身份。 这种差异不是来自于她的穿着打扮。她身上穿着的是最普通的运动衫,批发市场二十块钱一套的廉价货。可她站在那里,常年艺术体操训练塑造出来的体型与站姿,就标榜着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周小曼恍然明白了周文忠为什么不支持她练习艺术体操。不是搞体育的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是这些额外的发展分,不符合她一个小土妞的设定。 精分的王八蛋! 她在心底狠狠地咒骂着这个神经病。强烈的怨恨与不甘,让她鼓足了勇气朝记忆里生母的住处走去。 这边除了一条宽一点儿的主道以外,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间距都非常狭窄。村民们见缝插针加盖着房屋,这里是现实版的《功夫》场景。 周小曼以为自己会迷路,难以在这种蜘蛛网一般的地方准确地找到那间阴暗潮湿的农民房。可是没用多久,她就走到了灰色的三层小楼前。她的生母冯美丽现在应该就住在这里。 找到了地方,周小曼却踟蹰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上门去打扰。上辈子,她找到生母时,母亲是带着她去外面的茶餐厅吃饭的。那个时候,母亲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在茶餐厅里点单。 她没有跟继父继兄打照面。也许母亲根本不希望她出现在新家人面前。 周小曼直到此时,一腔激愤冲击着的脑袋才慢慢冷静下来。她鲁莽了。现在的她,即使找到了生母,又能怎样?她要求生母要回自己的抚养权?呵,且不说周文忠肯不肯给。就是生母,也未必想要她回去吧。 再是理解生母的无奈跟不容易,周小曼也难以释怀当年母亲抛下自己的事实。她对母亲而言,是个累赘。 周小曼近乎于冷酷地评估起自己在生父跟生母两边的生活质量。 跟周文忠一起生活,最起码的是衣食无忧,有学上。 可到了母亲这头,情况就难说了。且不说城中村的生活环境脏乱差,首先上学就是个大问题。她的继兄,在老家读完小学后跟着父母到这边,就没有再读初中了。户口不在当地,想要上学,得交好大一笔借读费。 周小曼不想成为母亲的负担。 她深深地看了眼油漆斑驳掉落的木门,默默地转过了身体。她妈不容易,生活给了她妈太多的苦,她不怨她妈。 周小曼转身的时候,恰好正对了狭窄的巷子。那里面传来一阵叫喊声,然后冲出一道她来不及看清的黑影,直直撞到了她的腿上。她吓得“嗷”了一声,本能地一个侧翻避开,那黑影已经冲了过去。后面追着一群操着方言叫骂的人。 大肥猪终于被堵在了巷子口,周小曼也被人群堵在了大门上,不得动弹。 满身油汗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追过来,拿着根一头倒弯钩的小拇指般大小的尖利铁器,那钩子一下子就穿过了猪的皮肉,钩住了肥猪的喉咙。吃痛的猪拼命想往后挣扎,却被男人拽着铁钩死死拉住。 也许是尖钩钩住了喉咙的缘故,猪怕越挣扎钩子就刺的越深,中年屠夫一人竟然就制住了这头肥猪。 周小曼蓦然想到了贝多芬的名言:扼住命运的咽喉。用在此处,是那般滑稽,却又分外贴切。 中年屠夫骂了句:“日你个球!妈卖比,还敢跑!” 另一个相貌跟他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男人,骂骂咧咧地操起把尖刀,一刀捅进了猪脖子。鲜血随着出刀的动作,喷涌而出,大约是因为喷射的太急,甚至还带着血沫。 周小曼吓得“啊”的一声尖叫,面色惨白地钉在原地,连动都动不了了。 那血足足喷了好几分钟,原本力大无穷的肥猪才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它倒下以后,又奋力挣扎了一阵,最终不甘心地断了气。 一直到死,它连嘶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旁边有人看得意犹未尽,满脸醉酒般的酡红,咂着嘴道:“这不出声音来,总是少了个味儿。” 立刻有人驳斥:“行了啊,叫得瘆人得慌,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才好。” 周小曼浑身打着哆嗦,炎炎烈日都没办法驱赶她从心底发出的惊恐与寒冷。她想,她是没有办法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下去的。 杀猪匠家的女主人看了于心不忍,关切地问了句这个模样陌生的姑娘:“你没事儿吧。” 一句话出口,打了照面的两人都愣住了。 周小曼知道自己长得像生母年轻时候的模样,这也是周文忠对她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眼前的这张脸,比她记忆中要年轻一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饱满丰润的。即使布满了皱纹斑点,但脸的大轮廓还在,依稀可以辨认出年轻时的风采。 勾着猪喉咙的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黄绿色的浓痰,扯着脖子叫骂:“冯美丽,水烧好没有,别整天闲得逼逼。” 女人慌乱地应了一声:“烧好了,烧好了。” 她眼睛盯着周小曼,瞬也不瞬。母女俩明明没有提一个字,却都在用眼神询问“是你吗?” 肥猪被放干净了血水,然后烫猪毛,接着开膛破肚,被买主迅速分走。 周小曼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恐与恶心交织在一起,她忍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因为艺术体操运动员的饮食结构要求,她重生以来,还没有碰过猪肉。 冯美丽不安地看着这个个头已经有她高的女儿。是的,她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她女儿,她唯一的骨血。 杀完猪的父子俩骂了一句什么,年长的男人丢下一句话,带着儿子去吃饭喝酒了。他今天杀的这最后一头猪,就是为着村里有人办流水席。 围观看热闹的人也哄笑着散开了,被招呼去吃孙子的满月酒。 周小曼垂着脑袋,捏紧了自己背着的双肩包。她犹豫着,要不要随着人潮一并散去。 冯美丽心情忐忑,悄悄觑着女儿。她有种难言的羞耻,觉得自己不堪的模样暴露在了女儿面前。女儿不愿意转头看她,她也不敢强行要求。 周小曼咬着下嘴唇,半天才嗫嚅出一句:“我不怪你。” 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她的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了。是的,理智告诉她不要怨怼。可是情感上,她还是难受。她挣扎了一圈,依然跟那只被钩子钩住了喉咙的肥猪一样,无处可使劲,只能眼睁睁地接受被屠宰的命运。 冯美丽将她拉进了家门,三层小楼最下面的一间,阴暗潮湿,大白天的都没有什么光线。外头不到八个平方大的地方,身兼了厨房跟客厅的重任,还摆着夫妻俩的床,里面是继子的房间。 周小曼漠然地想,就是继父跟继兄愿意接收她,她也没有睡觉的地方。 冯美丽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簌簌往底下掉。她哽咽着,像是怨怼又像是认命:“你怎么知道啦?你爸不是说好了么,就让你认在姜家的名下。你妈我没用,给不了你好日子过啊。小满啊,你是不是在那边受气了,被人欺负了?” 周小曼几乎又要落泪。是的,她最早的名字叫小满,因为她是小满那天生的。后来进了城落户口,姜教授夫妻嫌弃这个名字不像话,才改成小曼的。 前世今生,除了妈妈,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 周小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老人觉浅,大约是昨晚她开灯去公用的卫生间,惊动了同在一楼的老人。 想想上辈子的自己,还真是迟钝的可怕。明明周文忠夫妻带着周霏霏单独住了二楼,就自己被丢在一楼,自己竟然完全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对劲。大约人真是跳出了圈子,才能看清楚很多事。而身处圈子中,就会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周小曼腼腆地笑了,表示晚上水果吃多了,上了几回厕所。 吃过早饭后,姜教授要到老年大学给学生上课,顺便带周小曼去体校练体操。她心里舒了一口气,一早醒来她就犯愁,昨天她晕晕乎乎的,没问那位恨铁不成钢的教练,到底在哪儿训练。 老人走路慢腾腾的,也不打车,就在林荫道上慢悠悠地走。他问了周小曼的期末成绩,只点点头,让她好好学习。 383|中奖了!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老人觉浅,大约是昨晚她开灯去公用的卫生间,惊动了同在一楼的老人。 想想上辈子的自己,还真是迟钝的可怕。明明周文忠夫妻带着周霏霏单独住了二楼,就自己被丢在一楼, 自己竟然完全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对劲。大约人真是跳出了圈子, 才能看清楚很多事。而身处圈子中, 就会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周小曼腼腆地笑了,表示晚上水果吃多了, 上了几回厕所。 吃过早饭后, 姜教授要到老年大学给学生上课,顺便带周小曼去体校练体操。她心里舒了一口气, 一早醒来她就犯愁, 昨天她晕晕乎乎的,没问那位恨铁不成钢的教练, 到底在哪儿训练。 老人走路慢腾腾的,也不打车, 就在林荫道上慢悠悠地走。他问了周小曼的期末成绩,只点点头, 让她好好学习。 周小曼心头有些激动。她觉得姜教授问这个,应该不是随便问问。因为除了周文忠外, 没有任何人关注过她的考试成绩。 她扬起大大的笑脸, 强调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我要是考不好, 说我的功课都是外公辅导的,外公岂不是会很没有面子。” 姜教授一本正经:“学习是自己的事。孔子弟子三千,有成就的也就七十二名。他教了两千多个不出众的弟子,也不影响他是孔圣人。” 周小曼吐吐舌头,嘿嘿干笑。看来她装娇俏可爱并不能搔中老人的痒处,她得表现的更加稳重踏实些。 姜教授将周小曼送到体校门口,自己晃悠悠的,继续朝老年大学走。可怜的陆小曼在门口就抓瞎了。她哪里知道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地在哪儿。 传达室的门卫冷着一双眼,只顾着听广播里的咿咿呀呀,压根不理睬她的询问。她再问,对方就“砰”的关上门,丢下一句“连地方在哪儿都搞不清楚,还练什么练!” 周小曼本能地愧疚起来。她傻站在体校的大门口,希冀能够碰上薛教练。她等到了太阳开始火辣,也没见薛教练的身影。 倒是有个穿着运动服的高个子女孩从她身边过时,翻了个白眼:“知道你是我们得奖的大功臣,也不用在这里显摆。” 周小曼尴尬不已。对方显然是认识她的,可惜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她只能干笑着:“我等你呢。” 少女古怪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谈不上友好:“你想干嘛啊。要想比试,咱们场上见真章。” 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了。看来这扎着马尾辫的美少女还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后面又来了个漂亮姑娘,看到她俩站在门口,忍不住催促:“行了,周小曼、丁凝,你俩还不赶紧去训练场。迟到了,薛教练可是会让我们连坐的。” 周小曼顺势跟着她们跑去了训练场。这原本应该是个室内篮球馆,被改建成了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场上已经有好几个漂亮姑娘在做着压腿、劈叉、下腰之类的基本功。 薛教授站在场地的中央,皱着眉头看最后进场的三人,淡淡道:“既然你们来的最迟,就先去外面跑五圈吧。” 周小曼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当场晕倒。这开什么玩笑了,大夏天的,竟然让她去操场上跑圈。 丁凝已经恨不得瞪死周小曼了。要不是她非硬拉着她在门口说废话,她也不至于被连带。 另一个同样被罚跑的女孩叫林琳,她苦着脸劝说这不想动身的两人:“快点儿吧,不然五圈就要变成十圈了。” 周小曼晕晕乎乎的,跟在她俩后面跑。她琢磨着,练艺术体操也是个出路。要是进了专业队,还能有运动员津贴,起码包吃住,自己能实现独立。要是姜教授夫妻不帮她转学的话,她可以选择留在体操队里。总之,她不想再去那所学校。 大约是心里头有事,转移了注意力,周小曼五圈跑下来虽然大汗淋漓,却神奇的没有直接在操场上趴下去。她甚至没有觉得特别累。 跟她们一道跑圈的,还有篮球队的少年队员。上嘴唇开始冒出胡茬的小男生们,不时朝这几位漂亮姑娘吹口哨。 丁凝咒骂了一句。 周小曼浑身不自在起来,她非常不习惯这样被人追着看。等到一跑完,她就迫不及待地从跑道上躲开了。 丁凝转头看林琳,朝周小曼的背影努努嘴:“奇怪了。平常她不是最喜欢跟这些臭男人说话的么。” 林琳小声道:“小曼也没有主动跟人搭话啊。大家在一处训练,人家跟她讲话,她不理不睬也不好吧。” 丁凝撇撇嘴,没有再吱声。 周小曼已经回到训练场上,开始在薛教练的指导下,练习劈叉。薛教练怒气冲天地抬着她的胳膊,腿顶着胯,往下一压:“你这是补了多少钙,骨头硬得跟石头一样!” 可怜的周小曼疼得差点儿没眼睛一翻,直接晕过去了。妈呀,她完全原谅了自己上辈子中止体操训练的决定。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日子,实在太苦了,疼得她都快怀疑人生了。 一字马完了还得压腰。周小曼有好几个月中断训练了,腰也僵了。薛教练相当手辣,直接把她当成块布料,压过来,翻过去,立起来再横过去。周小曼觉得必须得忘记自己身体的存在,才能保持不昏过去。 丁凝在边上帮她纠正动作细节,嗤笑道:“你可真够傲的,说不来训练就不来训练。教练上你家去,你家都能给吃闭门羹。” 周小曼有气无力,她压根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通基本功下来,已经到了中午。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是去体校食堂吃饭。薛教练看了她一眼,表示她完全不能再吃了,最好连水都别喝。 周小曼感受到了一亿点的暴击。好在她上辈子实实在在的胖了那么久,对于相关评价已经免疫力十足。空荡荡的运动馆里,她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幅照片,依然觉得不可思议。那相片里,色如春花的少女真的是自己吗?那样的朝气蓬勃,富有活力。 昨天薛教练看到自己时,曾经皱着眉头抱怨,一停下训练,她的精气神都不对了,蔫蔫的,没活力。 周小曼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苦笑。她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足够好了,原来曾经的自己更好。她是怎么一步步走向人生的下坡路的呢。 “咔擦”一声响,周小曼被闪光灯惊醒了。她惊愕地转过脸,然后又是一道闪光。 扎着马尾辫的年轻男人朝她露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举着手上的照相机自报家门,他是某家杂志的记者,来找薛教练做专题采访的。 周小曼听过那家杂志的名字。一直到她重生前夕,那家受众为年轻女性的杂志还摆在书报亭里售卖,难得的长寿。她没有被转移话题,只看着那人的眼睛:“你拍我照片干嘛?这是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自称记者的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冲,连忙表示见美心喜,是一位摄影师的职业本能。 周小曼看了他一眼,指出了前后矛盾之处:“你刚才说你是记者。” 男人一点儿也没慌乱,依旧笑容无懈可击:“摄影记者也是记者。” 薛教练数十年如一日控制着体型,午饭吃得相当少。她回了训练场,看到那记者也微微皱了下眉头。她其实不习惯于面对记者,即使当年站在世界竞赛场上,依然不喜欢。但为了宣传艺术体操,她还是同意了这场采访。 午休时间,女孩子们被留在训练场上休息聊天。有人将垫子拼在一起躺着小憩,也有人在窃窃私语。周小曼前一晚上没睡好,此刻昏昏然的,躺在垫子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临睡着之前,听到了丁凝的抱怨:“我就烦她糟蹋天赋的样儿。有天赋了不起啊,看她糟蹋着玩儿,我就心烦。” 醒过来时,周小曼又受到了相机的洗礼。这一回,起床气让她暴躁不已,她几乎要抢了相机砸掉。 可怜的记者孙喆差点儿没被周小曼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一个屁.股蹲。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弹跳力惊人的小姑娘就一跃而起,逼到了他的面前。 薛教授赶紧出来打圆场:“小曼,这是人家社里的相机,不能乱动。” 周小曼睡得面色酡红,因为愤怒,眼睛就跟燃烧的火焰一般。孙喆不怕死的又“咔擦”了一张,记录下这只涅槃状态般的火凤凰。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少女们都瞪大了眼睛。周小曼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骄纵任性,万一直接拿起训练器械砸过去,那可真就不妙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清醒过来的周小曼只是皱着眉头强调:“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薛教练跟大家解释,孙记者想做一期艺术体操队的特辑,大家照常训练,他会自己抓拍照片的。 这些队员平常还得给篮球赛跟足球赛充当拉拉队员,做串场表演,对镜头倒是并不陌生。 周小曼皱着眉头,不想被相机追逐。她觉得不自在极了,连身上红色的体操队服都让她不自在。薛教练为她们每个人都强化了各人风格,她是火玫瑰。 薛教练见她躲镜头,以为她是又闹情绪了,便让她去一边接着练习基本功。反正她歇了两个月,整个人就跟废了一样,什么动作都记不得了。要不是今天有记者在,她非得削这姑娘一顿不可。天赋好也不能消极怠工,不然会把全队的士气给拖垮了的。 周小曼一边绷着脚尖压一字马,一边瞪孙记者:“你别拍我,我不喜欢拍照。”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拍过照片了。寥寥数次拍证件照,每次她都面色不虞。 孙记者谆谆善诱:“我把你拍的美美的,到时候杂志一出来,大家都认识你了啊。” 周小曼几乎要压不住火:“我不要别人认识我。”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没吃饭,天气又热的缘故,她感到一阵心慌气短。 孙记者不死心,继续试图劝说:“我不白拍你们,照片登出来,你们能拿钱的,一张照片五十块。” 周小曼立刻直起身子,狐疑地看他:“你说的是真的?” 孙记者点点头:“那当然。” 童乐撇撇嘴:“那你还敢冲人家大吼大叫,当心人家揍你啊。” 周小曼跟他说不清楚,索性转移了话题:“你呢,吃过饭没有?晚上出门有什么事儿?” 童乐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日文原版书,饶有兴致地跟周小曼介绍,这是他托人带回来的日文原版小说,非常精彩。 “我看了一大半了,还在不断地返回头去修正我一开始的看法。简直是不可思议,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现在觉得那个受害者凶手很有可能压根不是受害者,他就是凶手。” 周小曼听他说了半天剧情以后,直到下公交车,才试探着猜测:“这是东野圭吾的《恶意》吧。” 童乐愣了一下,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国内还没有译本啊?你不是不会日文吗?” 周小曼眨了下眼睛,睁眼说瞎话:“是体操队有人说给我们听过,她阿姨家的表姐是日语系的学生。” 童乐来了兴趣,特别认真地寻求周小曼的认同:“精彩吧,我都看愣了。” 周小曼点点头。其实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小说里的一句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看他不爽!”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恶意,可以毫无由来。说起来总有理由,但细细想起来,却常常不合逻辑。 童乐一直跟着周小曼到姜教授家门口,才“靠”了一声,抓抓脑袋,懊恼道:“我怎么跟着你回家了。” 周小曼抿嘴乐了。她落落大方地邀请对方进去喝杯茶,按了门铃。大约过了三分钟,黎教授才过来开门,见到这两个孩子,她笑了:“等急了吧,霏霏跟我们视频来着。快进来吧。” 童乐挑挑眉毛,奇怪地看周小曼:“咦,你没你外公外婆家的钥匙?” 黎教授有点儿尴尬,没接腔,就问童乐想喝什么。 周小曼笑了笑:“平常用不上。”她催黎教授赶紧回书房跟妹妹视频去,她招待童乐就好。 她何止是没有姜教授家的钥匙。后来,她上高中的时候住校。周文忠将家里门锁换了也没通知她。她每次回家都得趁家里有人的时候,否则就得一直等下去。住校生都渴望每个周末放假回家的日子,只有她,宁可一直待在寝室里。 童乐要了杯香薷饮,诧异地问周小曼:“哎,你不去跟你爸妈视频吗?真奇怪,他们都出去旅游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不去。” 周小曼将褐色的草药茶递给他,微微一笑:“马上要初三了啊。” 童乐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书房里传出的欢声笑语,他坐在客厅里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家人在视频,难道谁都没察觉到少了一个她吗? 他这时才恍惚意识到,周小曼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非常薄弱。他奶奶说起姜家的外孙女,压根就无需刻意说是哪一个,默认的就是那个才上小学的周霏霏。 明明周小曼是他的同龄人。奶奶在他面前说姜家外孙女儿,也该是说周小曼啊。 周小曼端了草药茶,又烫了葡萄招呼童乐吃。她自己则是捧着杯没有加糖的香薷饮,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下午又在摄影棚里折腾得不轻,她想自己应该是受了不少暑气。胸口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童乐一直在姜家待到两位老人结束了视频,笑容满面地出来,才打了招呼走人。他总觉得自己早早走了的话,留下一个孤孤单单的周小曼,很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童乐有种预感。即使不用招待他,周小曼也不会被叫进书房去跟父母还有妹妹视频。 这家人,还真是奇怪。 姜教授看着童乐离去的背影,小声问老伴:“这孩子,该不会是特意送小曼回家的吧。” 黎教授吃了一惊,迟疑道:“不会吧。我看这两次曾教授带着他到家里来,他也不怎么跟小曼说话的样子啊。” 老两口面面相觑,心里头却都有个疙瘩。这要是在他们这边待了没几天,周小曼早恋了。他们要怎样跟女婿交代。 周小曼还在收拾茶杯跟果盘,进厨房清洗。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经让姜教授夫妻觉得是一颗烫手山芋了。 384|午餐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孙喆临走的时候给周小曼塞了张名片, 他跟朋友合伙搞了个摄影工作室,专门给各个杂志报刊提供照片。周小曼要是愿意,可以考虑过去当模特。一张照片报酬从五十到一百都有,要是按天数算的话,一天三百到五百块, 看情况。 周小曼愣愣的, 反应不过来。 丁凝冷笑了一声:“真是不一样啊, 到哪儿都能让人开小灶。”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孙记者也想让你们去拍照片, 不过我没同意。你们是拿着省队工资的, 不能擅自行动。” 一下子,场上的少女们都噤声了。 周小曼则拿着这张名片陷入了沉思, 她到底要不要去当平面模特呢。对被人围观的恐慌跟对钱的渴望, 让她犹豫不决。 她需要钱,如果她要独立出去, 钱是第一要素。 从体校出来以后,周小曼走路去老年大学找姜教授, 然后再一起回家。她经过十字路口时,看到冷饮摊子, 本能地想要买一瓶可乐。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她需要可乐帮助自己镇定下来。 周小曼刚把可乐瓶抓在手里, 还没来得及拧开, 手背就挨了重重的一下。 薛教练满脸怒气:“我说你怎么一下子跟吹了气球一样胖起来了。谁让你喝这种东西的?喝了会胖死, 你难道不知道?” 周小曼吓得手一松,可乐瓶子掉在了地上。她想捡起来,结果直接被薛教练拖着往前走。她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见那个摊主捡起了可乐,擦擦瓶身,又放进了冰柜。她其实想说,教练,不喝也可以退掉啊,好几块钱呢。 薛教练一直拽她到林荫道上,才皱着眉头道:“小曼,我带了你八年,始终就没搞懂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你也不小了,要是再拖下去,你就是想出成绩也来不及了。你听教练一句,咱们拼一回,就拼下半年的全国锦标赛。咱好好练,能拿到全国个人前八,你起码是国家一级运动员。你的身体条件,糟蹋了,真的可惜。” 周小曼心一横,咬咬牙道:“教练,我想拼一拼,但是我真的忘了。我两个月前磕了下脑袋,就把体操动作都忘得一干二净。我本来想等好起来再过来训练的,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薛教练吓了一跳,连忙问她到底磕了哪儿,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脑子哪里受伤没。 周小曼摇摇头,睁眼说瞎话:“都查过了。我外公给找的脑科专家,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是我身体的本能好像还在。前两天我还侧空翻来着。可是我完全不记得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教授眉头紧锁,她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然而身体本能还在就好,就跟一个人忘了一支舞,但有舞蹈基础就不是问题。 周小曼被勒令以后都不允许碰碳酸饮料,得严格按照食谱来,连喝水都要控制。她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她上辈子能够胖成那样了。如果长期维持高强度的体育锻炼又严格控制饮食,一旦放纵的后果可以参考马拉多纳。 薛教练让她跟家长商量一下,再决定是否去当平面模特拍照片。周小曼却不愿意惊动周文忠。直觉告诉他,周文忠是不会同意的。他应该也不会允许她手里有多少钱。 没有可乐的安慰剂作用,又为是否去拍照片犹豫不决,周小曼整个人情绪都低落了下来。到了老年大学,姜教授还在跟他的学生们聊天。其实对这些有钱有闲的老人而言,来老年大学,更多的意义就是找人说话。 童乐坐在教室的后面,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日本原文书。见到了周小曼,说话的老人里有人笑着打趣:“小乐,你不用觉得无聊了,有漂亮小姑娘过来陪你了。” 周小曼很想翻白眼,然而只能低头装没看见。童乐则是毫不犹豫地在镜框后面露出了白眼球,低声抱怨:“真无聊。” 看到这个哈利波特一般的少年,周小曼心中一动,想到了解决方案。 她拍照时,可以带一个保镖过去。 吃过晚饭,周小曼借口有本书落在家里了,回了一趟工人小区。 川川家门口照旧围了一堆人,乐此不疲地吃瓜看热闹劝架嗑瓜子。那两位年轻姑娘也在,这回干脆直接将防盗门拉开了,要求将原本的新闻频道调到影视频道,她们要看《薰衣草》。最神奇的是,川川妈在跟丈夫吵骂不休的时候,居然没有忽略两位邻居的要求,真换了台。 周小曼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一切。今晚倒是没有争执形成川川的受精卵那个精子的来源,而是争先恐后地将儿子分成无数碎片,迫不及待地把优点归纳于自己的基因,缺点全部推给对方。 孩子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生物,因为他(她)的基因来源于父母双方。任何一方都可以将孩子的成就归功于自己,而失败推给对方。这是一件多么一本万利的事情啊。 川川依然没有走远。周小曼疑心他是害怕走远了以后,父母万一真动刀子砍死对方,旁边不会有一个真正阻拦的人。 他瞥了眼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周小曼,没吱声。他不知道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到底又想干什么。他一点儿也不稀罕周小曼对他的青眼有加,这让他感觉自己成了被研究的对象。 周小曼看着他指间的一点红光渐渐烧到了指缝,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烟头要烫到你了。” 川川咒骂了一声,丢了烟头,恶狠狠地瞪她:“你这人有毛病啊,闲得发慌,不能找点儿其他事情去做啊!” 昏黄的路灯下,他面孔的轮廓已经显出了棱角,却还是稚气未脱。于是他恶声恶气的言语,听上去就有了滑稽的味道。 周小曼非常认真地问他:“你会打架吗?” 川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嗤之以鼻:“我不打女人。” 周小曼点点头:“没关系,摄影师是男的。” 川川刚想骂她神经病,脱口而出的“脑子有病啊”就被她接下来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你想不想挣钱?” 她开门见山,每天付川川五十块钱,让他陪自己去拍照片。 川川皱着眉头看她:“你想钱想疯了吧。你都觉得有危险了,你还去拍什么照片?!” 周小曼抬头,黑黢黢的天,看不到月亮的影子,连星星都吝啬不已。她垂了下眼睫毛,没有理睬川川的指责,只又问了一遍:“你就说你想不想挣钱吧。” 谈人生谈理想都是白嫖,真金白银才是动真章。 夏天的晚上,寂静的可怕,只有虫鸣。这个晚上是死的,连空气也忘记了流动,闷得叫人发慌。无怪乎川川家门口为什么这般热闹非凡了。即使是翻来覆去的老一套吵闹不休的路数,但有热闹,起码能够证明这个小区还没有彻底死干净。 川川妈的嗓门能够传遍整个小区,她又在哭诉自己为了丈夫跟孩子是怎样辛苦地挣皮肉钱。川川爸则在骂她不知廉耻。 女人的牺牲是最可笑的。可笑的是,没有人会承认这种牺牲。 周小曼抿了下嘴巴,突然间冒出一句:“你妈心里,肯定非常苦。” 川川眼神凶狠了起来,他厌烦别人对他的家务事说三道四。好在周小曼只说了这一句,后面就直接替他拿了主意:“明天我过来找你。一天五十块,想挣钱就老实待着。” 少年眉头皱得死紧,却没有驳斥周小曼的话。有钱的是大爷。他当然想挣钱。他想出去闯闯,最基本的,得有路费吧。 周小曼随便拿了本政治书回了姜教授家的小洋楼。她没有钥匙,按了门铃,居然是童乐过来帮她开的门。 少年脸上没有什么喜悦的模样,只闷声说了句“他们在后面说话”,就又折回沙发上看那部《人间失格》。 看到电视上的画面,周小曼似乎明白了童乐为什么没有笑模样了。看着电视里那个模样可爱阳光的男生小诚被如此虐待,大约谁也无法笑出来吧。这些人是神经病吧,几乎在学校的每一处地方殴打虐待那个新来的转学生。 童乐愤怒地低吼了一句:“人渣,之前不相信儿子,逼死了儿子,以后就是复仇又有什么用。” 周小曼对剧情走向不了解,她只是单纯地看着那些施暴的场景觉得难受。似乎有什么在她胸中翻滚,她恶心得甚至想吐。她想也许是今天训练的太辛苦了,所以难受。 童乐骂出了口,似乎情绪好了一点。他翻翻白眼,示意冰箱:“里面有蛋筒跟冰淇淋,你自己拿着吃吧,我没吃光。” 周小曼摇摇头:“不行,我胖的太厉害,再吃教练会杀了我的。” 童乐白眼翻得更加厉害了,揶揄道:“行了吧,你又不是专业运动员,玩玩还这么当真。” 周小曼愣了一下,没有回应童乐的话。她倒了杯水,在里面滴了几滴醋,然后漱了漱口。胃里还是难受,她索性去卫生间吐了个痛快。完了以后,她又倒了杯温水,加了小半勺蜂蜜搅了搅,慢慢喝了下去。 要是教练知道她现在喝蜂蜜水,一定会很想揍她吧。可是不喝可乐已经非常痛苦了。她曾经试图自杀过,心理状态非常脆弱,她不能将自己逼得太厉害。 家里有客人,周小曼不好直接躲回房间去。她强忍着不适,又切了盘哈密瓜,送进会客室给三位老人吃。 曾教授似乎非常愿意在两位老友面前高谈阔论。她今天去老年大学上课的时候,听一个退休中学老师说了他们单位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个女生中考体检的时候被查出来怀孕了,那个女生都不晓得孩子父亲是谁。后来追问调查,发现好几个男生都跟她有关系。 “现在的社会是怎么了。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哪里有这种事情。男女生都是不讲话的。不良信息太多了。你们看电视上面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小孩子看了怎么会不有样学样。哪里能让小孩子知道这些东西。他们要是不晓得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个女生也是,最爱出风头。成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穿衣服也不注意,怎么会不出事呢。” 曾教授表达了一下对生女儿的家长的同情。还是生儿子养孙子好,起码男孩子不吃亏。 姜教授夫妻就听她喋喋不休,谁也不搭腔。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女儿生的也是女儿,非常值得被曾教授同情。学术水平够呛,排资论辈去校领导家里静坐拿到教授职称的人,总要其他方面找一找成就感的。 周小曼放下了果盘,沉默着退出了会客室。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有种感觉,上辈子,她也经历过这样的夜晚。那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让她面色惨白,坐在客厅时,简直要晕过去一般。 童乐盯着电视屏幕,神情严肃:“你回房间去吧。这种惨烈的剧情,不适合女孩子看。” 周小曼看到电视里,那个转校生小诚跳楼的场景,吓得尖叫了一声,逃一般躲回了房间。 大人们听到声响,出来看怎么回事。曾教授在得到孙子的解释之后,笑得愈发得意了:“还是男孩好啊,皮是皮了点儿,起码胆子大啊。” 童乐非常不高兴,皱着眉头,不愿意再搭理自己的奶奶。 周小曼躲回房间,甚至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她颤抖着抱着自己的胳膊,上下牙齿直打哆嗦。明明是盛夏的夜晚,连屋外连树叶子都不动一下的闷热,她却从心底翻滚起深深的恐惧。她觉得有什么要喷薄而出了,却始终雾里看花,瞧不真切。 她喘着粗气,试图安抚自己,别怕,没关系,别怕。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位少女。那女孩跟她长着同样的脸,也瘫坐在门背后,一口接着一口喝可乐。 周小曼忍无可忍,她拿起一瓶可乐,拧开了盖子。 黎教授怕她嫌出去拿零食麻烦,把零食柜搬进了她的房间。 这一瓶可乐下去,她今天的节食跟运动大约都白费了。可是周小曼却获得了安慰,她靠着这种感冒药水般的液体,慢慢又平静了下来。 周小曼克制着自己,只喝了五口,就又将瓶盖拧了上去。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索性一边压腿,一边背英语单词了。 这天晚上,周小曼睡得迷迷糊糊的。梦中,小诚惨白绝望的脸,始终挥之不去。后来那张脸,渐渐跟自己的脸,重叠到了一起。 上楼时,川川家的门是关着的,她不好过久停留,判断不出里面是否有争吵。 晚饭后的散步,因为姜黎情绪不高,取消了。周小曼忍不住焦灼起来,她借着丢垃圾的机会,下了一趟楼。 川川家又开始了拍桌子踢板凳,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男男女女吃瓜看热闹,拉架说笑。两个年轻的姑娘,还有扒着绿色防盗门缝隙看《薰衣草》,沉浸在美好的偶像剧氛围里不可自拔。日历似乎没有翻页,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没差别。 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 周小曼下意识地寻找川川的身影。她没看到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少年。也许他躲在房间里,暂时逃避着这份难堪。 一直到丢完垃圾,她才无意间看见废弃的凉亭里,似乎有人的身影。 周小曼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认出了川川。不知道是不是路灯惨淡的缘故,他的脸分外惨白。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因为晚风的方向,送到了周小曼的鼻端。她轻声道:“你受伤了。” 川川胳膊上的口子还在渗血,那是他爸拿酒瓶子砸他妈时,他拿身体挡了一下的结果。他妈趁机拿砧板敲了他爸的脑袋,一点儿亏也没吃。 少年嫌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多事,冷淡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周小曼沉默着,摸了摸口袋,确定下楼时带着的零花钱还在。她本来是准备趁机买瓶可乐的。家里可乐这回都搬到周家村去了。 她看了眼川川,低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她去药店买了药棉跟碘伏还有纱布胶带回来,轻声道:“其实你应该去医院。我借钱给你吧。” 川川活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周小曼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忍一下吧,我给你处理一下口子。我也没给别人处理过,效果不保证。” 川川奇怪地看着这个以前几乎没有交集的女孩。他知道她,机械厂子弟中学里唯一一个研究所职工的孩子。每天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连走路的姿势都露着一股“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的味儿。 他本来想拒绝的,可看到对方眼中那种说不出的萧索意味,到嘴边的话却神差鬼使地变成了:“你等一下,我们换个地方。不然被人看见,对你不好。” 川川带着周小曼来到了厂区的小公园。比起小区,这里的路灯更暗淡,人迹罕至。 他们坐在小亭子的台阶上,周小曼帮川川处理了胳膊上的伤口。她没有谦虚,给川川用碘伏跟药棉消毒口子时,对方疼得差点儿没一把将她推开。然而纵使笨拙,周小曼还是完成了止血包扎工作。 她将剩下的药棉跟碘伏塞给川川:“要是后面不出血了,接下来两天,你自己消毒就好,连纱布都不用盖了。” 川川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周小曼,冷笑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带你到这里来,你就过来了。” 难怪这姑娘在学校的名声不怎么好。 周小曼茫然了片刻。这里她认识。上辈子川川也带她来过这里。 那时她上高中,大年三十晚上,从周家村跑了出来。周文忠夫妻带着周霏霏还有姜教授夫妻,去国外旅游过年了。她没有钥匙,不得家门而入。天地茫茫,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漫天的烟火,那么璀璨那么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然而热闹是他们的,与她无关。 属于她的,只有彻骨的寒意跟无处为家的恓惶。 川川当时蹲在小区的绿化带边上,脸上有伤。他喝着啤酒,将夹着火腿肠的面包施舍给了她。他带着她到了这个废弃的小公园,将剩下的啤酒倒在台阶上,一语不发。 更早以前,他在她被小混混打劫的时候,帮过她一回:“行了,这我邻居,兔子不吃窝边草。” 大约是她的迷茫打动了川川,后者不再咄咄逼人,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就这么爱管闲事?” 周小曼笑了一下,答非所问:“我傍晚回家时,看到你出小区了。” 川川抬头看星空,闷声道:“给我爸买酒去了。” 周小曼点点头:“嗯,他们好像又吵架了。” 川川烦躁地想抓头发,结果扯动了胳膊上的口子,疼得他“嘶”了一声。 周小曼无声地笑了,好心地劝他:“你别动了,不然又要渗血了。” 川川愤恨道:“早晚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周小曼点点头:“早晚有一天,我也会离开。” 川川嗤笑起来:“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就是无病呻吟。爸妈逼你们多弹一个小时的钢琴,就好像天塌了一样。” 385|追梦人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童乐奇怪周小曼为什么非得去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这种学校。除了实在没地方去的学生外, 谁会去那儿啊! 曾教授则是笑得意味深长,表示大的自然得给小的挪地方。 姜家老两口尴尬不已,心中隐隐的,生出了对周文忠的怨怼。他们是已经退下来了,但给自己外孙女找个好初中, 还不是什么麻烦事。哪里需要特地去占周小曼的便宜。舍其文轩窃敝舆, 舍其锦绣取邻褐。没的显得他们多求着这入学名额一样。 还轮不到女婿施舍他们的地步。 周文忠从台湾回来的当天晚上, 昔日的恩师,现在的岳丈, 就将他叫进了书房, 轻描淡写地说了准备帮助周小曼转学的事。 满头银发的老人面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笑,像是随口提起:“囡囡上初中的事, 你就不用担心了。这点儿老面子, 我还是有的。” 周文忠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嗫嚅了许久才语气坚定地表示, 不用再麻烦了。小曼已经上初三了,最后一年没必要再折腾。 第一句话出了口, 后面就没那么艰难,已经升到高级工程师职称的男人面上显出了平素的温文尔雅。他朝岳父露出言辞诚恳的神色:“爸, 你跟妈对囡囡的心意是你们的心意。我这个做父亲的,总得把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给囡囡。” 姜教授没有再勉强。周小曼始终不是他的血脉, 他不好多干涉女婿对这个孩子的教养。他也要考虑女婿的面子问题。 周小曼在体操队这一个多月的集训生涯, 过的相当不错。严谨的作息规律、每天高负荷的运动以及清淡营养的饮食, 让她的睡眠质量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她不仅瘦了十斤,而且神采奕奕。 集训结束的当天,周小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少女,竟然真的是自己。她重生回来以后,原本以为自己的状态已经足够好了。但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可以像吸足了饱饱的精气神一样,整个人都是这般丰盈饱满。 薛教练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满意地点头,这才是周小曼应该有的样子。 周小曼收拾好了行李拎下楼,准备去校门口坐车。等到楼下时,她碰见了孟超。 这个男孩子从她集训第一天开始,就时不时找机会过来跟她说两句话。 周小曼每次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一经过门口,总能听到一阵笑闹声。因为孟超每天结束训练第一件事,就是冲去食堂,好守在食堂门口的位置上等周小曼。 这人也是傻气,连饭都不打,就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光盯着食堂门口看。见了周小曼,他立刻特别热情地没话找话说。 周小曼觉得有些好笑。有时候,她会回应少年的招呼,对他点点头,这人就忙不迭地凑上来跟她一起打饭。有时她就假装没听见,跟着体操队的其他人一块往里面走。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是新鲜的。 上辈子周小曼谈过恋爱。那个从入职第一天就拼命追求她的人,在发现了她只是一个伪富家女,根本就不会有一套房子作为陪嫁后,立刻转移了追求目标。他还委屈不已,觉得她是骗婚,白瞎了他一个有大好市场的优质青年。 周小曼并不怨恨那个男朋友。世人总要有执着的东西。有人贪财,有人好色,声色犬马,都是人的本性。 孟超一见周小曼就咧开嘴巴笑,一口白牙在光线昏暗的宿舍楼大厅显得分外显眼。他特别热情主动地想要伸手接过周小曼的行李,被她婉言谢绝了。他想送周小曼回家,也没获得同意。可怜的篮球少年只能陪着周小曼到学校门口去坐公交车,然后眼巴巴地看着17路车绝尘而去。 周小曼已经有六个多礼拜没有回过姜家小洋楼了。其实集训的时候,每个礼拜有一天休息时间,可她都用来去孙喆的工作室当平面模特了。也许她真有张令人见过就难以忘记的脸,嗯,用孙喆的话来说,那是张富有冲击力的脸。 孙喆跟她说过两回签模特儿公司的事,周小曼都以家人出门旅游没回来推诿了过去。好在孙喆对此也只是热心肠而已,她不积极,他也就不勉强。 这些日子,周小曼陆陆续续地挣了差不多三千块钱。这已经是她以前一个半月的工资了。让她犯愁的是,她还没有身份证,要去银行存款的话还得拿户口本。她没有信心从家里偷出来。这钱,她只能随身带着。希望黎教授不会对她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主动帮她整理房间吧。 结果这隐忧是没了,但周小曼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工人小区。因为她在姜家小洋楼吃了闭门羹。姜教授夫妻陪着女儿外孙女去欧洲旅游没回来。 周文忠以一种极其自豪的语气宣布,囡囡自己制定了欧洲游攻略。作为奖励,攻略上演了现实版。 周小曼木然地迎接了周文忠鄙夷的眼神。在过往的岁月中,她曾经无数次承受着这样的压力。将起跑线差了好几圈的孩子摆在一起比较。赢了她不会被赞赏,周文忠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证明她有着天然的优势,最起码,她大了五岁。输了的话,不过是让周文忠对她的论断更加笃定,她就是个窝囊无能的垃圾。 “马上要开学了。你自己在家收收心,好好学习。成天就知道瞎玩,我都没脸带你去白老师面前报名。” 白老师那张脸,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 周小曼猛地抬起了头,捕捉到了周文忠眼底没来得及隐藏的得意洋洋。不,他是根本不想隐藏他满满的恶意。 她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姜教授夫妻跟他说了,准备帮她转学的事情。但是这个人拒绝了。他们去欧洲旅游,其实就是置身事外,表明了不会再管她的事。 她曾经以为姜教授夫妻是将她当成宠物来养的,管养不管教。可是现在她明白她高看了自己。起码人养宠物,只要相处久了,总会投入真感情,希望宠物生活的更好。 她还没有这样的资格。 为着她,跟女婿起争执,对姜教授夫妻来说,不值得。 有一瞬间,周小曼恨不得去厨房拿出一把刀,砍死周文忠。这个自私虚伪恶毒的男人!上下两辈子的怨恨积累在一起,她真想这个人死掉! 周小曼面上浮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她想问一句周文忠,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女儿看。可是她开不了口。他当然知道她是他的女儿,否则哪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将她当做试验品,操纵她的人生。 孩子,是父母天然的私有财产。 她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段话。为什么父亲对于她在学校受到欺凌这件事反应漠然?因为父亲认为她撒谎,所有的老师跟同学都说不过是同学之间的普通纠纷而已。她身上的淤青?噢,她不是一直练习体操嘛,受伤是正常事。 那张肥胖的脸迟疑地盯着电脑屏幕,颤巍巍地敲下一行字:除此以外呢? 对面的回复并不慢,大约一分钟以后,对话框里就浮现出一段漫不经心的文字: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内心深处希望她被殴打。那些父母没有教会孩子的道理,社会自然会让孩子学会。学校就是那个社会。也许是这位父亲没有办法亲自棍棒底下出孝子或者是他需要被认同,所以他期待着她被殴打。 周小曼闭上了眼睛。 这应该是她上大学以后,向隔壁寝室心理学专业的学姐咨询的结果。后来也是通过这位学姐的介绍,她开始进行心理治疗,她原本都要快好了。 没有用的,她当着周文忠的面揭露他虚伪的假面具,不会有任何成效。周文忠不是不知道她在学校里受到欺凌,他根本不在乎。或者说,他认定这些欺凌是理所当然,必须存在的,是她过于优渥的生活环境里亟需的磨砺。 这是怎样一个龌蹉的变态。而这个人,是她血缘上的父亲,她的监护人,可以轻而易举决定十四岁的她的人生。 周文忠如愿以偿从这个大女儿脸上看到了灰败的神色。他不允许周小曼耍小聪明,妄图通过姜教授夫妻来走捷径。他需要的不是走了捷径后的成功。 空气像是凝滞住了一样。周小曼艰难地压抑住了心中的魔鬼。她不能真的在周文忠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放把火烧了这间屋子。她恨这个男人,但这份恨不足以让她毁灭自己。她要好好活着,将上下两辈子的份一起活回来。 周文忠满意地看着这个大女儿耷拉着肩膀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心中隐晦的想法里,周小曼过于张扬跳脱了。她的高傲似乎在嘲笑他的卑微。同样是从底层进入优渥的生活,她怎么可以这样恬不知耻地理所当然。她为什么没有半点儿不自在跟自卑。 潜意识不用翻上心头,他就已经按照潜意识的指引,做出了打压周小曼的决定。 一走进房间,周小曼就毫无形象可言地瘫倒在了床上。如果薛教练看到了她现在的模样,肯定会愤怒于她缺乏美的意识,实在太没有形象管理的观念了。可是沮丧像潮水一样朝她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掉。 周文忠能阻止她的转学,就能阻止她参加全国艺术体操比赛。 大吼大叫,撕破脸皮,她也许可以获得一时的痛快。可是发泄过后呢?她是可以像李雪莲一样将一生都花费在“讨个公道上”,还是指望能够有谁站出来替她主持公道? 父母是第一监护人。 周小曼猛的睁开了眼,她想到了另一个有可能成为她监护人的大人,她的生母。 这一瞬间,渴望攫取了她的心。周小曼甚至来不及考虑更多的问题,她背着双肩包,急急忙忙出了家门。 周文忠已经回研究所去上班了。 周小曼顾不得在内心吐槽他特地赶回家,就为了更早几个小时让她知道噩耗。快到楼底下时,她被从后面窜出来的川川撞了一下,差点儿直接滚完最后一段楼梯。 头发跟刺猬一样的少年伸手拽了她一下,没有道歉,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周小曼惊魂未定。她不能受伤,十月份就是全国艺术体操的比赛。这个时候她要是摔到了哪里,还怎么上场参加比赛。周小曼在心底咒骂了一句,揉揉被拽痛的胳膊,闷头朝公交车站走。 她要去找她的生母冯美丽。 结果周家金孙周留根立刻打蛇随棍上:“大伯,你给小曼在这边也买台电脑吧。现在村里也能牵网线。绝对耽误不了小曼学习。” 这回就连姜黎都神色淡淡的。 周小曼差点儿笑出来。 不愧是周家的传根,传承了周家的根源。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前两年他们就借着她不习惯乡下茅厕,让周文忠给老家装了抽水马桶。看来她还真是万金油,周家想从周文忠身上吸血,拿她作伐子就好。周文忠一直耿耿于怀为她花了多少钱,可那些钱可有多少落到了她身上? 凤凰男想给家里输血,直接说。一个老大爷儿们,拿她一个小姑娘当借口,别说脸了,连皮都不要了吧! 周文忠面上几乎要保持不住风度了。他微微垂了下眼睑,平静地宣布:“单位要分内部房了。一个平方八百块,我还得找地方筹钱去。” 周老太一听分房,立刻喜上眉梢:“有大房子啦,那敢情好。你那小房子就给传根吧,明年传根就得上城里读书去了,哪能没地方住呢。” 周小曼憋笑憋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周老太还真是老封君当久了,在姜黎面前都胆儿肥了。也是,谁让周霏霏是女孩呢,再是公主,也是人家的人。 周文忠脸色大变,温文尔雅的模样都端不起来了。他近乎于咬牙切齿一般:“那房子是公房,买了新房,所里得收回去老房子的。” 周老太不以为然:“那还买什么房子。你就两个丫头,又不要娶老婆生孩子的。有那钱糟蹋,不如在县城给传根买一套。这要是在县里头没房子,人家好点儿的姑娘都不稀罕嫁的。” 周小曼安抚地轻拍周霏霏的背,心里头简直要笑翻了。 周老太看不上她生母是真的,但同样从骨子里看不起姜黎。 当年她妈怀着她时,去城里闹了一回。姜黎以人格受了侮辱为由,去英国留学了两年才回来。这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在周文忠心中当一辈子的白月光。但到了眼睛毒辣的周老太这儿,一个女人,能跟有夫之妇扯上关系,那还想让周老太高看,那就是痴人说梦。 况且这人连儿子都没生! 头些年,周老太还怕家境优渥的姜黎会甩手走人,影响了儿子的前程。但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看着再年轻,姜黎一个要四十的女人了,还能翻天不成。 周老太深觉得,自己现在很有资本在这个媳妇面前,摆上一回婆母的威风。 周文忠恨不得能挖一个地洞钻进去。他不能恨父母兄弟,只能将怒火的根源安排在大女儿身上。要不是送她回乡,他的娇妻跟幼女,何至于受这种磋磨。 386|那件疯狂的小事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姜黎没有作声, 静静地跟在后面。 周文忠自觉愧对了妻子,却不好这时候再把大女儿叫回头,只能安抚地揽着妻子的肩头。 然而大约是天气太热了,妻子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略微侧了下身子,与他保持了一个台阶的距离。 楼下传来的防盗门撞击声跟男女对骂, 成功地解救了这尴尬的一家人。 周小曼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跟周霏霏真的没什么感情, 压根没话找话。毕竟在周文忠一再宣称他所有奋斗的一切, 都属于小女儿时,这个异母妹妹也理所当然。 周小曼没有立场指责周霏霏, 但要说她对这姑娘有多少好感, 那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走到三楼时,叫骂声就非常清晰了。女的骂男的吃软饭, 还敢拿她挣的钱去养狐狸精。男的反唇相讥, 骂她不守妇道,给他戴绿帽子。 还有人从三楼房里冲出来, 嘴里喊着“哎呦呦,老哥老嫂, 表吵表吵啦。” 劝架者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急于看好戏,来打发这个无聊的夏夜的心。另一家住户更是全家老小出动, 一人手里捧着一瓣西瓜,一边吃一边往吵架的二楼走。 周小曼直接搂着周霏霏进怀, 沉声道:“别听, 脏了耳朵。” 她的记忆里, 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机械厂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便日薄西山。本以为可以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交代在厂里的职工们,基本都成了没头的苍蝇。有技术有能耐挣得到钱的,赶紧另寻了门路,早早搬走。留在老厂区的,多半生活不如意。怼天怼地怼社会,成本太高目标太大反而无从下手。喝酒骂街打老婆孩子,倒是实打实的男儿雄风。 端着技术饭碗的研究所工程师们,从心底看不起这些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的下岗工人。据说当年工人阶级老大哥时,同在一个系统的研究所职工没少受老大哥们的气。一连两任所长都是倒在了机械厂革.命骨干的批.斗下,好几年的研究成果也被用来为社会主义添把火了。 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当然,更切实一点儿,是工程师们嫌弃小区原先的主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配置相当不错的小区环境。搞得一团糟。 周文忠眉头紧锁。他厌恶这些粗鲁蛮横的家伙,从骨子里淌出来的,就是没教养的血。男的窝囊,女的跋扈,令他浑身难受。 楼梯口上,已经围了一堆吃西瓜吮冰棒的看热闹的人。 有人一边劝架一边抽空点评吵架现场。 有年轻的女人笑着伸头透过老式的绿色防盗门,看客厅里的黑白电视机。哎呦,《薰衣草》开始放了。还是装了有线电视好,我们家的电视压根就看不清楚。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还讨论起来剧情。 原本沉闷无聊的夏夜,一下子竟然无比生动活泼了起来。 甩门而出的男人大约是觉得被指责抛弃妻儿,很没面子。他干脆跳起脚来叫骂:“这还不晓得是不是我的种呢!” 女人拍着桌子,又哭又闹:“你嫌我了,你个龟儿子也有脸嫌弃老娘!当年厂里不要你,你连个屁都不放,就晓得在家里躺尸。老娘不想办法出去挣钱,饿死你们爷儿俩啊!你们有没有良心?川川,你个死人啊!这个龟儿子骂你杂种,你是不是他的种啊。” 说话间,看似瘦小的女人已经一把拽着一直躲在房间里的儿子,直接推了出去。块头比爹妈都高的少年重重的撞到了防盗门上,竟然硬生生将钢铁门给撞开了,吓得扒着防盗门正看男女主角久别重逢的少女赶紧尖叫着往后退。 这番闹腾中,电视机里传来的“当秋天再来的时候,你要我笑着去爱去拥有……”显出了突兀的近乎于搞笑的色彩。 那个被唤作川川的少年,大概是为了避免撞到年轻女子的身上,硬生生拽着门锁折了个方向,往楼梯上冲了两步,半跪在企图护着周霏霏往后退的周小曼面前。 周小曼正在叮嘱女孩:“把耳朵堵上,闭着眼睛,我们等会儿再下去。” 此时她们进退两难。这边的住户基本上三世同堂,全家出动,光三四两层看热闹的人,就可以堵死了她们的后路。 川川愠红的面上显出了惨白。他的父母,他的家,连不相干的人碰到了,都不好意思听,不好意思看。 周小曼被川川吓了一跳。少年比她记忆里的样子要稚嫩一些,但嘴唇上方,已经冒出了绒绒细毛。 这是个小豹子一样的少年,古铜色的皮肤下,藏着的是一颗急于脱离困境的心。他的眼睛还清亮锐利,没有记忆里的萧索冷漠。 周小曼并不想看到川川在自己面前跪下。然而大约是他摔得太狠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旁边嘴上说着劝解话的人不少,却不曾有任何一人对他伸出援助之手。 姜黎总算突破重围,挤到了女儿面前。周文忠的步伐都要比她慢半步。她沉着脸,从周小曼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女儿。 周霏霏从眼缝中看到了妈妈,连忙强调:“我听姐姐的,捂着耳朵,没听也没看。” 被强调了功劳的周小曼空出了手,赶紧去扶川川。让她庆幸的是,身处窘境的少年没有迁怒到她身上,还礼貌地道了声谢。 他现在希望的,应该是所有看热闹的人统统消失吧。 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听母亲在大庭广众下哭诉自己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洗澡堂子出卖女人最原始的资本,而他的父亲,就守在门口等妻子“下班”。也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在母亲如此挣钱买下出租车牌照后,他开车发财了,就拿妻子的付出当成不贞的把柄。 周小曼只简单说了句:“你去医院看一下膝盖吧,最近都别干让膝盖吃力的事。” 她没有等川川回答。她的印象中,这是话非常少的少年。这个人,曾经给过她前世少有的温暖回忆。 周文忠已经护着妻女走到了前面,等周小曼匆匆赶上时,他皱着眉头道:“少搭理这些人。” 周小曼轻松将垃圾袋丢进垃圾房,淡淡道:“他是我们学校的。” 周文忠一时间噎住了,憋了半天,才愤恨道:“学校里就没有好同学了?非得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真是自甘下贱。 最后一句话,因为妻女就站在前面不远,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种厌弃感却充斥着胸腔。果然是冯美丽生的蠢货,出了门就丢人现眼。 周小曼没有吱声,她照旧紧紧地贴到了周霏霏的身边,柔声道:“囡囡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周霏霏骄傲地挺起胸脯。她也是大人了,才不需要保护呢! 周小曼拿湿巾擦干净了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囡囡是小公主,姐姐会当骑士保护你的。” 姜黎微微皱了下眉头。她不动声色地揽住了女儿的脖子,将她带离了周小曼身边。 等到走出小区大门,她就开始跟女儿继续晚间对话。母女俩见到的汽车商店乃至别人牵着的猫狗,都是英文对话的材料。 周小曼在落她们半步远的地方。姜黎一直鼓励周霏霏表达自我,任何事情都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她不喜欢姜黎,但她得承认,这是个成功的女人,不仅拥有自己的事业,家庭也幸福美满。 其实这世间的对错本就模糊,谁是强者,谁就是对的。起码,人家活的比她滋润多了。 周小曼扯了扯嘴角,认真倾听姜黎引导女儿分析街边店铺的变迁。什么类型的店增多了,哪些店又在这几年间消失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偷听的人假装闲庭信步,却暗自竖着耳朵。她默默在心中大声说着答案,然后再和姜黎的提示做对比。旁听也是自我提升的方式。 慢慢来,一步步来,她总能不再害怕跟别人进行交流。 姜黎的目的地是市民公园,走路需要半个小时。平常他们或者散步,或者坐公交车,用几年的时间,差不多已经将这座城市各个地方走遍。这是姜黎的教育理念,女儿不仅要认识阳光下的这座城,也应该看到夜晚。 夏天的晚上,公园里比平常更加热闹些。各处都有摊贩,摆出来卖的基本都是些小玩具小饰品。周霏霏应着姜黎的要求,一个个指出各种商品的英文名称。 周小曼在边上听了,心底苦笑,很多名词,她闻所未闻。 她总以为是自己中学学校不如周霏霏,所以人生一步步走在下坡路上。可是现在的周霏霏才上小学四年级啊,她的英文水平就甩了自己好几条街。 不要自欺欺人了,其实你们的差距已经在无形中拉大到了,让你瞠目结舌的程度。 周霏霏看中了一个竹蜻蜓。周小曼主动掏出钱来买了两只,递了一只过去:“囡囡,咱们一起玩竹蜻蜓吧。” 她出门前,在房间抽屉里发现了钱包,还有些惊讶。待到想起一直到她知晓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前,姜教授夫妻都会定期给她零花钱时,周小曼百感交集。 那两位老人,其实对她始终心存善意。就算他们嘴上说着待她跟周霏霏一视同仁,却始终不自觉地区别对待,那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血浓于水。 婚礼上,男方家长通常会允诺,他们会将儿媳当成亲闺女一样看。但听这话的人,要是真傻不愣登的完全执行,多半是会被打脸的吧。 只是新娘子知晓自己并非公婆的女儿。当年的她却因为姜教授夫妻的坚持,一直到十五岁都不清楚自己的定位。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因为这个世界,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得到的评价可以截然相反。 周小曼转飞了竹蜻蜓,笑着看周霏霏:“囡囡,咱们比赛吧,看谁飞得远。” 周霏霏因为下楼的时候,周小曼护着自己,对这位姐姐生出了微妙的好感。刚才姐姐掏钱给她买竹蜻蜓时,大方爽快的样子也让她高兴。她骄傲地一抬小脑袋:“咱们来比赛!” 两人一路走,一路转着竹蜻蜓,笑闹个不停。中途起风了,周霏霏的竹蜻蜓飞到了周文忠身上。 因为距离远,加上又是周小曼主动跑过去帮周霏霏捡起竹片,周文忠想当然地以为肇事者是这个不识眉眼高低的大女儿。他立刻皱起眉头来训斥:“疯疯癫癫的,别闹你妹妹。” 周霏霏笑着跑过来跟姐姐道谢,笑容甜甜。 周小曼拿湿巾帮她擦着额上的汗,笑道:“好玩吧。夏天跑跑出出汗,其实挺舒服的。” 因为膝盖上的伤,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跑步了。原来迎风奔跑的感觉,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姜黎微微垂了下眼皮,帮女儿掖好头发,柔声道:“你玩儿吧,出汗排湿气,是该多动动。” 周小曼牵着周霏霏的手往前面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没事儿啦,爸爸听妈妈的。” 周霏霏的回复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即使上辈子跟这个妹妹相处的并不愉快,可周小曼依然愿意试一试。毕竟,她现在看到的,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两人一路比赛着,跑到了前面的梅子林。已经跟周小曼混熟了的周霏霏偷偷和她咬耳朵,之前梅子熟的时候,好多人过来采梅子呢。 周小曼也笑着压低声音问:“好吃不?” 周霏霏笑得天真:“不好吃,可酸可涩了。” 她的竹蜻蜓飞歪了,往梅林里面去了。周霏霏发出了一声遗憾的轻呼。 周小曼笑着将自己手里的竹蜻蜓递给她:“你玩吧,我去捡。你别干站着,动一动,不然蚊子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说着,她在小姑娘“你才细皮嫩肉呢”的娇嗔中,笑着去捡竹蜻蜓了。此处的白玉兰路灯坏了,只有矮小的绿色灯柱。她沿着竹蜻蜓飞去的方向找。公园里几乎可以算得上沸反盈天了,她倒是并不担心安全问题。 周小曼在梅树的枝丫上发现了竹蜻蜓,但她此时块头差一些,够不着。 周霏霏在鹅卵石小路上喊:“姐姐,你找到没有?” 周小曼灵机一动,她是够不到竹蜻蜓,她可以把周霏霏给抱起来,利用两人身高的叠加将竹蜻蜓拿下来啊。 小姑娘笑嘻嘻地被举高高,手一挥,竹蜻蜓倒是掉下来了。但今晚风大,轻飘飘的竹片又被卷着掉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周小曼放下了笑得脸通红的周霏霏,笑道:“行了,我去捡。你回大路上去,这边蚊子多。” 梅树挡住了直行的道路,她绕了小半圈,中途还惊到了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才捡到竹蜻蜓。 那女的也许是害羞,看了她经过,立刻将脑袋撇到了边上。那男的倒是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在她脸上转了好几转。 周小曼微微皱眉,她厌恶被这样盯着瞧。拿到了竹蜻蜓,她就赶紧往大路上跑了。 387|对不起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可是她想挣钱, 她需要钱。经济不独立,所有的独立都是白瞎。倘若上辈子她能够完全负担自己的生活,又何必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撵出门,最终走上穷途末路。 这辈子,她青春正好, 膝盖上没有伤, 她甚至还有着出色的外表。不偷不抢不做亏心事不出卖自己的尊严, 能挣钱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能去主动争取, 好好把握? 周小曼跟川川约好了, 下午一点钟碰头,然后结伴去摄影工作室。 川川吃过午饭, 就等在了小区门口。结果他还没等来那个奇怪的研究所女孩, 先等到了自己的女友程明明。 程明明剪着短发,打扮的跟《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女主角小明一样。川川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好端端的,干嘛要模仿一个被刀子捅.死的人。 不过大概女生都是神神道道的吧。那个研究所女孩也不是奇奇怪怪的。 程明明想让男友陪她去看电影, 她想看《我的野蛮女友》。 川川犯难地掏掏口袋,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程明明泄气地嘟起了嘴。她最愤恨的就是这一点, 电影里的小明永远有男人愿意为她掏钱,还有警备司令的儿子呢。可是到了她这里, 男人们都只会占便宜, 全是铁公鸡。 川川安慰她, 他接了个私活,等有钱了再去请她看电影。 程明明激动起来,问他是不是终于想通了,跟着坤哥混了。他身手那么好,就不应该浪费了。 川川皱起了眉头。他不愿意跟什么坤哥搅和在一起,他有不甚清晰的大概念,那是不对的。跟平常说的混着玩不是一回事。 周小曼走到小区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皱着眉头的少年的脸。都说平头是最考验男生颜值的,这个男孩子无疑有着一张不错的脸,几乎可以称之为英俊了。 她哑然失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看过男性的脸了。 她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父亲,据说年轻时非常像老牌电影明星金焰。好像有种说法,女性一生对男性的印象都会受到父亲的影响。显然,周文忠对于她的影响,是负面的。 程明明看到周小曼时,立刻如临大敌。她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糟了糟了,她肯定告诉川川了。 周小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明明一把推了个踉跄。短发少女恶狠狠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婊.子,烂货一个,也好意思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拨离间,专门在背后胡说八道,好勾引男人。你要不要脸,贱货!马桶刷都刷不干净你的嘴!” 川川尴尬不已,出声呵斥了一句:“你别乱讲话。” 程明明立刻躁狂了,伸手抓伤了男友的胳膊。她长长的指甲立刻在川川的小臂内侧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她大吼大叫:“明明是烂货,你不长眼睛看吗?” 周小曼朝后面退了一步。那句马桶刷子,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她被好几个女生按在水龙头下面冷水淋头。这个短发的女生拿了厕所里的马桶刷子狞笑着走来。绝望的自己跟跳楼的小诚的脸融合到了一起,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连连往后退。 一阵风呼啸而过,周小曼被拽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川川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神经,想死的话跳楼去,别讹诈人家开车的。” 惊魂未定的出租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咒骂了两句,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的走了。 程明明嘲讽地盯着周小曼被车子蹭破的连衣裙,冷笑道:“知道你最会卖骚,想在大街上脱衣服,自己动手脱啊!是不是没有男人动手,连衣服都不会脱?” 周小曼这时候才觉得背后一阵凉,还有些刺痛。 川川一边骂骂咧咧地让女友闭嘴,一边脱了自己的文化衫丢给周小曼。 周小曼没办法看清自己有多狼狈,赶紧道谢,将文化衫罩在了身上。她刚才差点儿就撞死了自己。 川川烦躁地皱着眉吼女友:“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舌头怎么这么长!废话哪有这么多!” 程明明拽着男友的胳膊,警惕地盯着周小曼,就跟个害怕被抢走糖果的小女孩一样。她此时委屈可怜的模样,跟那张逼迫着同学拿马桶刷刷牙的狰狞面孔,仿佛是两个人。 周小曼感觉浑身的力气跟被抽走了一样。为什么不反抗,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不反抗。不,她反抗了,然后就跟《人间失格》里的小诚一样,遭受更多的打击报复。 她打着哆嗦,面色苍白。连抱怨她发神经撞车的川川都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舒服吗?那你今天还去不去拍照片。” 拍照片等于挣钱。这两个字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她居然又支撑了下来。周小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拍,为什么不拍。”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周小曼上了公交车。她只肯刷川川的车费,至于他那个女朋友,自己想办法去。 程明明恨死了周小曼。她厌恶极了周小曼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她干净高贵,明明就是脏货烂货。她摸遍了身上的衣兜,也没找到一块钱的钢镚儿。 川川难堪得厉害,一直劝她好好在家待着。他忙完了就过去找她。 周小曼冷着一张脸,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她不会去给川川解围的。她要让这个男孩子知道,没有人会把面子送给他,面子只能他自己去挣。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最后还是个中年男人给程明明刷了公交卡,然后一直黏在她身边问东问西。 一幅幅画面,跟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在周小曼脑海中上映。她被拽着头发,从座位上拖下来,摔倒在地上,一只只肮脏的脚如泰山压顶。讲台上的老师有着一张木然的脸,嘴巴继续一张一翕,对教室里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周小曼下车的时候,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找到了工作室,第一件事就是借用卫生间,大吐特吐了一回。 程明明在后面冲男友笑得天真无邪:“她该不是怀孕了吧,吐得这么厉害。” 川川皱着眉头,满心不悦。他愤恨女友在公交车上跟那个老流氓打情骂俏。可是程明明非常冷酷地回复了他一句:“起码他帮我付了车票钱。” 周小曼洗了脸,面无表情地出了卫生间,朝川川丢下一句:“等着。” 孙喆正在跟朋友说话,他得意洋洋地炫耀,他发掘了一个火系精灵,如清晨沾着第一滴晨露的野玫瑰,美的热烈而肆无忌惮。 结果面色苍白的周小曼一出现,他第一句话就是:“操,你昨晚抢银行啦!看着跟个鬼一样。” 另两个朋友“吃吃”笑了起来,调侃孙喆眼光独特,挑选出来的火系精灵果然与众不同。 孙喆郁卒地盯着周小曼。江南女子多婉约,风木水火土,其他四系的精灵模特多好找,就差了一个火系精灵的模特。 他说不出现在的周小曼不是她需要的模特这种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为好。他烦闷地拽了下自己的头发,咬咬牙道:“等着。” 不管了,先把妆容画上,衣服换好,自己再想着调动一下她的情绪吧。 明明昨天最后一张照片,她就跟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一样。 周小曼被丢在了原地。其他两位摄影师的模特也到了。大家各自忙碌起来。 孙喆随手拿了本文化周刊给她,不抱什么希望的意思性安稳了一句:“放松点儿。漂亮脸蛋长大米,起码你长得好看。” 周小曼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配合地先翻看杂志。这一期的主题是少年电影,其中有一篇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专题。 她大学时,有一门选修课的老师在课堂上放过这部片子,遭到了不少人的厌烦。他们叫嚷着,正常人的青春哪里会这样。一天到晚不好好呆在学校里上课,非要自甘堕落,怪谁?那些导演编剧就是喜欢哗众取宠,非要装得多深刻一样。 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不正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放下手里的杂志,却被一篇影评《牯岭街的教育诗》里的话吸引了。 “所有的国中都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她也许不是最漂亮的,最清纯的,但是她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她是这个学校唯一的校花。 她被其他女孩子痛恨,不屑,鄙夷,被男生用下流的语言诅咒。但是,奇怪的是,她会进入每一个男生的春梦里,她是可以被破坏的,因为她最无耻。 毫无例外的啊,这样的女生,在每一所国中里的这样一个女生,她们都并不张扬和轻狂,她低着头走路,不跟任何人说话。在全校的注视中,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周霏霏觉得姐姐帮了自己这么多,还救了自己,她要讲义气。爸爸刚说麻烦爷爷奶奶,姐姐还得在这边打扰两个月时,她就大声强调:“爸爸,姐姐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她还要查资料写作业呢。这边没有电脑啊。” 结果周家金孙周留根立刻打蛇随棍上:“大伯,你给小曼在这边也买台电脑吧。现在村里也能牵网线。绝对耽误不了小曼学习。” 这回就连姜黎都神色淡淡的。 周小曼差点儿笑出来。 不愧是周家的传根,传承了周家的根源。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前两年他们就借着她不习惯乡下茅厕,让周文忠给老家装了抽水马桶。看来她还真是万金油,周家想从周文忠身上吸血,拿她作伐子就好。周文忠一直耿耿于怀为她花了多少钱,可那些钱可有多少落到了她身上? 凤凰男想给家里输血,直接说。一个老大爷儿们,拿她一个小姑娘当借口,别说脸了,连皮都不要了吧! 周文忠面上几乎要保持不住风度了。他微微垂了下眼睑,平静地宣布:“单位要分内部房了。一个平方八百块,我还得找地方筹钱去。” 周老太一听分房,立刻喜上眉梢:“有大房子啦,那敢情好。你那小房子就给传根吧,明年传根就得上城里读书去了,哪能没地方住呢。” 周小曼憋笑憋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周老太还真是老封君当久了,在姜黎面前都胆儿肥了。也是,谁让周霏霏是女孩呢,再是公主,也是人家的人。 周文忠脸色大变,温文尔雅的模样都端不起来了。他近乎于咬牙切齿一般:“那房子是公房,买了新房,所里得收回去老房子的。” 周老太不以为然:“那还买什么房子。你就两个丫头,又不要娶老婆生孩子的。有那钱糟蹋,不如在县城给传根买一套。这要是在县里头没房子,人家好点儿的姑娘都不稀罕嫁的。” 周小曼安抚地轻拍周霏霏的背,心里头简直要笑翻了。 周老太看不上她生母是真的,但同样从骨子里看不起姜黎。 当年她妈怀着她时,去城里闹了一回。姜黎以人格受了侮辱为由,去英国留学了两年才回来。这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在周文忠心中当一辈子的白月光。但到了眼睛毒辣的周老太这儿,一个女人,能跟有夫之妇扯上关系,那还想让周老太高看,那就是痴人说梦。 况且这人连儿子都没生! 头些年,周老太还怕家境优渥的姜黎会甩手走人,影响了儿子的前程。但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看着再年轻,姜黎一个要四十的女人了,还能翻天不成。 周老太深觉得,自己现在很有资本在这个媳妇面前,摆上一回婆母的威风。 周文忠恨不得能挖一个地洞钻进去。他不能恨父母兄弟,只能将怒火的根源安排在大女儿身上。要不是送她回乡,他的娇妻跟幼女,何至于受这种磋磨。 一直跟隐形人一样默不作声的周老头突然咳嗽了一声,和颜悦色地转移了话题:“都快上桌吃饭吧。你妈一早就盼着你们来了。文诚为了抓鸡,还被鸡爪子给挠了一下。” 场上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周霏霏示意姐姐弯腰,跟她咬耳朵:“也就是爷爷好些。” 周小曼摸摸她的脑袋,笑而不语。等她再大点儿,姜黎大概就会叮嘱她,最该提防的人就是周老头。躲在后面装老好人,最恶心!他要真是心善,为什么会纵容着一切发生。 周老太回厨房端了回砂锅鸡汤上桌,立刻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笑得满脸褶子开出花。她热情洋溢地给周霏霏挟鸡腿:“囡囡啊,这是奶奶养的鸡,一天饲料都没喂过,正宗的草鸡。” 另一个鸡腿已经被二叔周文诚的老婆麻利地挟给了儿子。 周小曼垂眼敛笑。这张餐桌上,别说肉了,连汤都轮不到她喝。 周文诚在饭桌上跟周老头一唱一和,唾沫横飞地吹嘘港镇初中今年中考的辉煌。啧啧,好几个县中呢,还有个孩子考到了全市第三,那就是探花郎啊。 “大哥,就是你高中同学,老许家的二姑娘。都说乡下学校不行,我看啊,还是要看人。今年那个高考状元不就是省北哪个镇上中学的嘛。” 周小曼看端坐的跟个菩萨一样的姜黎,心下哂然。姜黎从上桌起就基本上没动筷子。估摸着,除了因为周老太为了表达对大儿子一家的欢迎,菜蔬的油水过分足不合姜黎口味外,那飞溅的唾沫星子也够让她倒胃口的吧。 周家人奇怪的自卑自傲心理也是如出一辙。每逢姜黎母女回乡,他们就会挖空心思大夸特夸一回乡间的人杰地灵,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们城里人可不能小瞧了我们。周小曼上辈子接触了不少农村出身的同事,也没见谁像周家人这么神经质的。 这回,周文诚就一个劲儿地追问姜黎,非得从她口中听到对那位“全市第三”的姑娘的肯定。周小曼瞥了眼父亲,发现对方也是面色绯红,那份激动简直压抑不住。 这个可怜的男人,终其一生都在想方设法获得妻子跟岳家的肯定。 姜黎微笑着点点头,就势放下了筷子,低声细语:“嗯,我知道。今天中考的第一名是我同事的孩子,第二名是我父亲朋友的孙子。这两个孩子,也都说这小姑娘厉害,不容易。” 周小曼看着周家人讪讪的面色,差点儿没笑出来。这些人是抖M吗?哪回他们能从姜黎那里讨到便宜,还非得一次又一次找削。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有客人登门。周小曼看到那张探头探脑的脸,就一阵不舒服。这人她认识,她该喊一声堂姑。跟着她的少女高周小曼一届,本来应该算表姐的,周家人一直让她喊堂姐。周小曼压根连这个人都不想看见。 这位黄佳小姐不要脸的程度与周传根相比,也不遑多让。 每逢周小曼回乡下,她必然要摸上门,把周小曼的行李翻个遍,好看的衣服要试穿,合眼的东西要试用。试着试着就成了她的了。明明她俩身材不同,周小曼的不少衣服她压根就穿不上。这人愣是拽回家挂着看,都贼不走空。 但凡周小曼反抗或者告状,大人们必定会指责她小气。姐姐借你件衣服穿一下又怎样了。都是亲戚,还这么斤斤计较。 周文忠从来不会替她说一句话,只会每次给她添置新衣时嫌弃她穿衣服费,花钱多。 黄佳中专毕业后又考了成人自考,跟周小曼同一年拿到了本科学历。当时姜黎手上有个推荐去银行的名额,她说周小曼学校太差,是个本二,不能推荐。周小曼正自责成绩不好呢,回头姜黎就把黄佳给推荐进去了。 姜黎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资源最优化。周小曼混得好,对她半点儿好处也没有。黄佳得了这份工作,老家就没有半个人能说姜黎不是。她可是连周文忠大伯家的外孙女都帮。周小曼混不好,纯粹是烂泥糊不上墙,不知道糟蹋了多少人家的心血呢。 周小曼对周文忠夫妻最恨的就是这一点,明明她在最苛刻的环境下成长,可他们偏生要显得她占了多少便宜一样。她得到成绩,全是靠荫庇;她混得不好,纯属扶不起的阿斗。 堂姑笑吟吟地捧着梨瓜进屋,热情的快让房顶上的吊扇都招架不住了。她用甜腻的能招来苍蝇的声音宣布,她一听说大哥跟嫂子回来了,赶紧带着佳佳过来了。 “梨瓜是自家地里头采的,我婶婶跟歪歪都说甜。特意嘱咐我,一定要给囡囡留几个尝尝鲜。” 黄佳笑嘻嘻地挤到了周霏霏边上,一面表达对小堂妹的思念之情,一面眼睛在周小曼身上梭巡。她没看上衣服,瞥到腕子上的表时,就笑着要求试戴一下。她今年要去县城上学了,正缺一块表。 周小曼没动。 周文忠面上挂不住,正准备沉着脸要求她脱下手表,周霏霏抢先一步开了腔:“堂姐,你中考都不戴手表吗?” 堂姑连忙打圆场:“哎哟,我们哪里比得上城里人啊。我们佳佳考试用的还是我的手表。” 周霏霏小脸浮上了困惑的神色,自言自语一般:“这么穷?可我听二叔说现在乡下不缺钱啊。” 周家人面上涨得通红。姜黎轻声唤了女儿,拉她过去擦嘴擦手,摆明了置身事外。 这些开销,周文忠都会记在周小曼头上。所以他始终觉得亏欠了小女儿。 堂姑干笑了两声,朝周小曼挤出亲切和蔼的模样:“小曼这是要在爷爷奶奶家过暑假了吧。刚好,你佳佳姐中考完了,可以过来给你补课。” 周霏霏满心不高兴,直接呛声过去:“堂姐中考多少分啊?都开补习班啦!我姐今天就回去,明年就要中考了,哪有时间耽搁。” 姜黎从来不当着人的面下女儿的脸。她虽然不悦周霏霏的自作主张,却又为女儿的落落大方而骄傲。跟小她五岁的妹妹一比,周小曼简直就是只缩头耷脑的鹌鹑。 周文忠心头一阵烦躁,他觉得大女儿实在太无能了,简直连小女儿的一半都比不上。 周小曼乖巧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心头一阵冷笑。同样的话,要是从她嘴里出来,势必就是狂妄无知眼高于顶看不起人。她为什么要开口,她让有话语权的人说出她想说的话就好。 黄佳却惦记上周小曼的这块表了。倒不是这表有多好。她眼睛尖的很,看得出来这表比不上周霏霏的。但后者的东西她只有看着流流口水的份儿,前者的东西,她向来都是挑三拣四,还没有到不了手的道理。 她脸上堆出笑来:“我哪里能给人补课。是我们学校组织的啦,像教数学的李老师,教英语的金老师,教物理的陈老师,我同学许多,就是中考全市第三的那个,三个省一等奖全是他们带出来的。好多其他镇的人都过来补课呢。” 周文忠微微眨了下眼,心头涌出一阵激动。让周小曼留下补课,到时候再顺理成章地在港镇读完初三,这就更加契合他当年的读书环境了。他的成功是因为他天资聪颖且刻苦上进。他不需要抛弃现有的一切从头开始亲自论证。他的女儿能代替他证明这一点。 “吃过饭我去看一下吧,要是还行,小曼就过去补课。”周文忠一句话给这事儿定了性。 其实他依然有些不满意。他当年可没人给他掏钱补习,帮他开小灶的老师都是爱惜他的人才。这个大女儿,生活环境跟学习条件,还是太优渥了。 周小曼急得差点儿跳起来。她一点儿也不稀罕什么名师,她需要的是转学,离开那个她一看到名字就毛骨悚然的学校。这个暑假至关紧要,她必须得讨好到姜教授夫妻,由他们出面帮她联系新学校。 她想跟着去港镇初中,她要搅黄了这件事。一定有办法的,她关于上辈子的记忆里,这个时候她压根没有在乡下过暑假。不知为何,她发了好大的火,好像还威胁要自杀,得以顺利地留在了城里。 这回不能这样。因为她威胁自杀的事情,姜教授夫妻对她愈发冷淡了。后来几乎就不再管她的事。他们是她的救命稻草,她一定不能得罪这二老。她不能让他们留下她好逸恶劳爱慕虚荣,所以不愿意回乡的印象。 她要想办法说服周文忠,她必须得回城去。 然而周文忠刚把车子开出来,周留根和黄佳就迫不及待地上了车。他们表示要去镇上逛逛。这个大伯出手最大方,每趟回来带他们上街,起码有十块二十块的零花钱。 388|我的过错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体操队的队员基本上都在做各项基础练习, 基础训练占据了她们训练的大部分时间。 周小曼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就收到指令进行拉伸。这可真是有氧运动跟无氧运动的结合。 薛教练看着她腿劈叉的角度,满意地点了点头,两百七十度劈叉对她来说还是不成问题的。这孩子就是缺乏目标,又有惰性, 多压一压, 天赋就不至于埋没了。 周小曼光柔韧性的训练就直接练到了十二点午休时候。其他人都能去食堂吃饭了, 尽管不过是酸奶、黄瓜跟番茄之类的东西,但比起被勒令断食的周小曼, 已经不知道幸福成什么样子了。她瘫坐在垫子上, 抿了口矿泉水漱口,然后喝了三口电解质饮料。这就是她今天的午饭了。 有人跑到体操馆的门口, 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周小曼正在练习横劈叉压腰, 要不是看到地板上多了道阴影,还发现不了有人站在门口。她疑惑地抬了眼, 只看到一双鞋子。那人见她要直起身体来,连忙喊:“哎, 你别急,慢点儿, 别扭到了腰。” 周小曼慢慢直起上半身,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缓缓露出来, 目光直直落到了蹲在她面前的板寸头男生脸上:“你找谁?” 孟超只觉得头皮一炸, 她的目光就跟有形状一样, 是实体,直直戳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双眼睛,原本就匮乏的词汇量一下子撑不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开始是笑着的,现在脸上的肌肉几乎在抽搐了。 可怜的篮球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期期艾艾憋出一句话来:“那个,我就是看你没去吃饭,怕你不舒服来着。” 周小曼这回认出了他的声音,笑了笑:“没事儿,我就是得减肥呢。” 孟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体操队可真够狠的。都瘦成这样了,腿比我胳膊都细,还要减肥。” 周小曼只抿嘴微微笑,没有吱声。她不知道该怎样招呼这个男孩子,当着他的面再拉伸又总有点儿怪怪的,便蹲坐在了垫子上。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孟超额上全是汗水,又是天热又是紧张。 这个女孩子垂下了长睫毛,眼睛的压迫感就少了很多。现在她的模样,近乎于柔美且脆弱的。可是少年人依然浑身跟长了毛刺球一样不自在。 他手里捏着的半根黄瓜简直要被挤出汁水来了。他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依然词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漂亮的体操队员说话。他第二次伸手抹汗的时候,总算想起了黄瓜的存在,赶紧伸到周小曼面前:“那个,你好歹吃点儿黄瓜吧,这又不长肉来着。” 周小曼摇了摇头:“谢谢你,我不饿。” 她没说谎,因为天热,她的确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就是想要喝水,可惜教练严格禁止,喝下去多少水,就得体能训练出多少汗来,以水换水。 孟超这下子没辙了。他找不到新话题,又不甘心这么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干脆咬咬牙道:“要不,我帮你压腰?”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连忙谢绝:“不要了。今天上午,谢谢你了。” 孟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体操队的小姑娘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回体育馆。其实她们也能回宿舍好好睡一觉,但是大家更喜欢聚在一起说话玩闹。 丁凝一见孟超,便朝林琳努努嘴巴,示意周小曼的方向:“怎么到哪儿都少不了男的围着她转啊。这傻小子还拽着她跑步,回篮球队就是四百个俯卧撑。” 林琳笑着转了下眼珠子:“人家好看呗。” 丁凝撇撇嘴,心道,得了吧。要说好看,艺术体操队就没有不好看的队员。胳膊长,腿长,脖子长,脸小,这“三长一小”是挑选艺术体操队员的基本要求;加上长期的体形训练跟艺术修养熏陶,随便哪个姑娘拎出去,站在一堆人中都能脱颖而出。 周小曼这人吧,就是勾人。丁凝自觉这论断非常公正。这不是她嫉妒对方的天赋,而是这人站在那里就引得人想看一眼,再看一眼。感觉和吴彦祖似的,性.感魅惑,老叫人想入非非。 孟超一见体操馆里头的人多了,更加紧张了。 周小曼同情地看了这个窘迫不安的男孩子一眼,点点头道:“谢谢你了,你去忙你的吧。下午训练加油啊。” 孟超期期艾艾,赶紧点头道谢,丢下一句:“你训练时,小心别受伤。” 周小曼看着这人的背影匆匆离去,没有给什么反应,继续压腿练习。拉伸训练,一开始会觉得疼,到后面就是麻,可麻到极点以后,却又说不出的舒服。会让人觉得,其实没有极限,只要再加把劲儿,还可以突破极限。 体操队的女孩子们没有人过来跟周小曼打招呼。以前她虽然跟着训练,但一直是业余性质的,跟大家没有利益冲突,关系相形之下还算融洽。可现在照薛教练的意思,是要选这人进省队的。一场比赛,主力队员就那么些,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竞争。 这人怎么就突然又要专业练体操了呢。明明都已经十四岁了,要是真走专业道路,这个年龄全国奖都该拿了好几次了。 孟超一出体操馆,就被队里人抱着挤眉弄眼地追问:“哎,要到人家小美女的联系方式没有?没电话号码,QQ号也行啊!” 他摇了摇头,他压根就没敢提。他觉着那个叫周小曼的女孩子,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然后毫不意外的,板寸头少年被同伴嘲笑了,挺大的块头,老鼠儿的胆,直接问人要就是了,有什么好不敢。 其中有个叫孙强的队友还笑着表示自己可以代劳,帮他去要联系方式。 孟超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怪没意思的。 哪知道到下午六点钟结束训练的时候,周小曼就被人给拦下来了。孙强真跑去问她要电话号码了。 周小曼摇摇头:“抱歉,我没有手机,也没有QQ号。”她上辈子的QQ号还是上大学后申请的,除非工作需要,从来不用。 孙强笑眯眯地看着她:“别这么生分嘛,大家就是认识一下而已。” 薛教练换好了衣服出来,见状就皱眉,喊了一声周小曼。这些打篮球的臭小子,素质良莠不齐,没事儿就爱往艺术体操队边上凑。薛教练相当不喜欢这些人。 周小曼微微点了点头,掉头往薛教练方向去了。 孙强“操”了一声,悻悻道:“这姑娘,还挺傲的嘛。” 孟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只见到了人家姑娘的背影。他皱眉扫了孙强一眼,不悦道:“不是说了么,我不要了。” 孙强乐了:“你不要,还不带我自己要了。” 孟超的脸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啊你!把话说清楚!” 其他人一见架势不对,连忙过来劝:“哎哎哎,不至于,体操队好几个漂亮姑娘呢,哪儿真为这个打起来啊。” 周小曼还不知道自己又当了回红颜祸水。她正被薛教练耳提面命着加强锻炼。这八年的时间,周小曼的训练在薛教练眼里看来,纯粹属于白糟蹋天赋。 “必须绷紧了弦儿练。你算算,过两年就是奥运会。你今年要是拿了全国奖的话,说不定能被选去国家集训队。到时候再努力努力,进国家队也是有希望的。艺术体操这回事,第一要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第二就是看你挨不挨得住。” 周小曼这一下午都在做翻滚,到现在脊背疼得几乎不是自己的了。她们还让她减肥,她明明瘦的脊背上连能起缓冲作用的肉都没有了。她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可以的,我能撑住。” 等到回宿舍,跟她一间房的林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洗浴室洗澡。 周小曼摇了摇头:“算了吧,澡堂人太多了。我觉得头晕,就在卫生间里冲把澡得了。” 她去开水房打水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练的太猛了,胳膊疼得连拎水瓶都颤抖。孟超刚从澡堂出来,见状赶紧过去接下水瓶,吓得不轻:“你别逞强啊,这要是摔碎了,这种天,肯定烫伤了。” 周小曼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没用,她一直觉得自己力气挺大的。 孟超乐了,因为训练晒黑了皮肤,牙齿显得尤其白:“你那是练狠了,又不让吃饭,哪里吃得消啊。多少也得吃点儿啊,反正我觉得就你们吃的那些菜叶子,都长不了肉。” 周小曼笑了:“那食草动物,像是兔子啊,牛啊,难不成都不长肉了?” 孟超一下子又词穷了,只能打着哈哈笑。 等到宿舍楼下面,周小曼笑着冲他点点头,表示剩下的路程她自己来就行。 孟超颇为担心,但按照规定,男女生是不允许互相串门的。好在他碰上了洗好澡回来的女篮青年队的队员。他管人家叫姐,请人家帮忙给周小曼拎水瓶:“可惨了,我刚才看她差点儿就手一抖,水瓶摔碎在地上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女篮队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孟超:“行啊你,人家一天没吃饭你都知道。” 孟超这回没脸红,特别自然地说:“她们教练吼得可大声了,听不到才怪。” 周小曼没逞强,她的确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谢了孟超,又谢了这个被孟超称为“楠姐”的女篮队员,乖乖跟在人后面回了宿舍。 孟超几乎觉得中午时见到周小曼的第一眼是错觉了,这个女孩明明是这样的柔弱甜美。 楠姐瞅了眼周小曼的寝室,啧啧赞叹道:“果然不一样,我们打篮球的,是比男的更男的。你们练艺术体操的,那是比女人更女人。” 周小曼没吱声,只微笑,拿出今天早上黎教授装进她包里的苹果请楠姐吃。反正她现在被勒令起码得减掉十斤,苹果什么的,想都不用想了。 楠姐没有多逗留,只拿了只苹果笑着道谢,便告辞出了宿舍。 周小曼这才放下心来去卫生间冲澡。她不是怕浴室闷得慌,而是一直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赤.裸身体。大概是上辈子她太胖了,害怕别人异样的眼神。即使这辈子身材苗条,她依然不希望有人看到她的身体。 她冲了澡,又洗了头发。这一天的汗出的,头发要是不洗,肯定会馊掉。洗了一半的时候,林琳就回来了。她催促周小曼动作快点儿,晚上七点钟她们还得去上艺术课。 这也是周小曼愿意往艺术体操方向发展的主要原因。除了日常训练外,她们的课程还要上课,课程包括了舞蹈、音乐、绘画、化妆、礼仪、创编、美学等方面。即使是浅尝辄止,也算是艺术熏陶氛围十足了。 她上辈子留下的记忆里,一直是灰头土脸的,跟只肥硕的鼹鼠一样。 这辈子,她希望自己能真正的美起来。 不是漂亮,而是美。 起码,她要成为一个气质优雅出众的女人。 两位妙龄少女到达教室的时候,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老师是从艺术学院请来的,今天的课程内容教授化妆。老师先教她们如何判断人的脸型,然后告诉不同的脸型适合什么样的妆容。 “眉毛,眉毛非常重要。有的人眉毛生的淡,一没有妆,脸就跟老了十岁一样。脸型不一样,眉毛也不要一样。有的人配上柳叶眉好看,有的人就不能看了。” 说着,老师就开始随手在教室里指,哪个人适合什么样的眉毛。 看到周小曼时,她笑了:“你不化妆也行,因为你眉形生的好,看着就精神。” 其他队员全都转过脸来看周小曼。被盯着的人一时间有些不自在,本能地想要垂下脸去。 薛教练一直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没吱声,这回却厉声呵斥周小曼:“抬头挺胸!谁让你驼背含胸的。行立坐卧,皆有标准,时刻要有美的意识。” 周小曼被吓得脊背生凉,立刻挺直了腰杆。 这一节课,老师先从画眉讲起,最后说到了千万要注意与自身气质协调,选错了妆,效果还不如不化妆。然后大家先拿自己当模特,学着怎么遮瑕,怎么选择眉形。等到晚上下课时,人人都顶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出了教室。 她们不允许熬夜,晚上十点钟必须熄灯睡觉,保持充足的睡眠。 周小曼原以为自己会睡不好。这些日子,她一直睡得不怎么安生。没想到回去洗漱完毕,往床上一躺,林琳跟她说话才说了一半,她就沉沉地进入了黑甜乡,一夜无梦。 看来,运动还真是治疗睡眠的良方。 其实,她明白,真正让她安眠的是,早上送她到运动员公寓时,姜教授夫妻说的话。 省实验中学在学生运动员这一块儿一直做的不错。学校还会安排专门的老师给只能上半天文化课的学生运动员补课。 黎教授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话。 周小曼笑眯眯地表达了对省实验的艳慕,蹦蹦跳跳地进了运动员公寓。 她的讨好策略起作用了。姜教授夫妻应该会帮她转学。 上楼时,川川家的门是关着的,她不好过久停留,判断不出里面是否有争吵。 晚饭后的散步,因为姜黎情绪不高,取消了。周小曼忍不住焦灼起来,她借着丢垃圾的机会,下了一趟楼。 川川家又开始了拍桌子踢板凳,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男男女女吃瓜看热闹,拉架说笑。两个年轻的姑娘,还有扒着绿色防盗门缝隙看《薰衣草》,沉浸在美好的偶像剧氛围里不可自拔。日历似乎没有翻页,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没差别。 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 周小曼下意识地寻找川川的身影。她没看到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少年。也许他躲在房间里,暂时逃避着这份难堪。 一直到丢完垃圾,她才无意间看见废弃的凉亭里,似乎有人的身影。 周小曼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认出了川川。不知道是不是路灯惨淡的缘故,他的脸分外惨白。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因为晚风的方向,送到了周小曼的鼻端。她轻声道:“你受伤了。” 川川胳膊上的口子还在渗血,那是他爸拿酒瓶子砸他妈时,他拿身体挡了一下的结果。他妈趁机拿砧板敲了他爸的脑袋,一点儿亏也没吃。 少年嫌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多事,冷淡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周小曼沉默着,摸了摸口袋,确定下楼时带着的零花钱还在。她本来是准备趁机买瓶可乐的。家里可乐这回都搬到周家村去了。 她看了眼川川,低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她去药店买了药棉跟碘伏还有纱布胶带回来,轻声道:“其实你应该去医院。我借钱给你吧。” 川川活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周小曼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忍一下吧,我给你处理一下口子。我也没给别人处理过,效果不保证。” 川川奇怪地看着这个以前几乎没有交集的女孩。他知道她,机械厂子弟中学里唯一一个研究所职工的孩子。每天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连走路的姿势都露着一股“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的味儿。 389|投资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跟周霏霏真的没什么感情, 压根没话找话。毕竟在周文忠一再宣称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属于小女儿时,这个异母妹妹也理所当然。 周小曼没有立场指责周霏霏,但要说她对这姑娘有多少好感,那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走到三楼时, 叫骂声就非常清晰了。女的骂男的吃软饭, 还敢拿她挣的钱去养狐狸精。男的反唇相讥, 骂她不守妇道,给他戴绿帽子。 还有人从三楼房里冲出来, 嘴里喊着“哎呦呦, 老哥老嫂,表吵表吵啦。” 劝架者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急于看好戏, 来打发这个无聊的夏夜的心。另一家住户更是全家老小出动, 一人手里捧着一瓣西瓜,一边吃一边往吵架的二楼走。 周小曼直接搂着周霏霏进怀, 沉声道:“别听,脏了耳朵。” 她的记忆里, 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机械厂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便日薄西山。本以为可以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交代在厂里的职工们,基本都成了没头的苍蝇。有技术有能耐挣得到钱的, 赶紧另寻了门路,早早搬走。留在老厂区的, 多半生活不如意。怼天怼地怼社会, 成本太高目标太大反而无从下手。喝酒骂街打老婆孩子, 倒是实打实的男儿雄风。 端着技术饭碗的研究所工程师们,从心底看不起这些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的下岗工人。据说当年工人阶级老大哥时,同在一个系统的研究所职工没少受老大哥们的气。一连两任所长都是倒在了机械厂革.命骨干的批.斗下,好几年的研究成果也被用来为社会主义添把火了。 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当然,更切实一点儿,是工程师们嫌弃小区原先的主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配置相当不错的小区环境。搞得一团糟。 周文忠眉头紧锁。他厌恶这些粗鲁蛮横的家伙,从骨子里淌出来的,就是没教养的血。男的窝囊,女的跋扈,令他浑身难受。 楼梯口上,已经围了一堆吃西瓜吮冰棒的看热闹的人。 有人一边劝架一边抽空点评吵架现场。 有年轻的女人笑着伸头透过老式的绿色防盗门,看客厅里的黑白电视机。哎呦,《薰衣草》开始放了。还是装了有线电视好,我们家的电视压根就看不清楚。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还讨论起来剧情。 原本沉闷无聊的夏夜,一下子竟然无比生动活泼了起来。 甩门而出的男人大约是觉得被指责抛弃妻儿,很没面子。他干脆跳起脚来叫骂:“这还不晓得是不是我的种呢!” 女人拍着桌子,又哭又闹:“你嫌我了,你个龟儿子也有脸嫌弃老娘!当年厂里不要你,你连个屁都不放,就晓得在家里躺尸。老娘不想办法出去挣钱,饿死你们爷儿俩啊!你们有没有良心?川川,你个死人啊!这个龟儿子骂你杂种,你是不是他的种啊。” 说话间,看似瘦小的女人已经一把拽着一直躲在房间里的儿子,直接推了出去。块头比爹妈都高的少年重重的撞到了防盗门上,竟然硬生生将钢铁门给撞开了,吓得扒着防盗门正看男女主角久别重逢的少女赶紧尖叫着往后退。 这番闹腾中,电视机里传来的“当秋天再来的时候,你要我笑着去爱去拥有……”显出了突兀的近乎于搞笑的色彩。 那个被唤作川川的少年,大概是为了避免撞到年轻女子的身上,硬生生拽着门锁折了个方向,往楼梯上冲了两步,半跪在企图护着周霏霏往后退的周小曼面前。 周小曼正在叮嘱女孩:“把耳朵堵上,闭着眼睛,我们等会儿再下去。” 此时她们进退两难。这边的住户基本上三世同堂,全家出动,光三四两层看热闹的人,就可以堵死了她们的后路。 川川愠红的面上显出了惨白。他的父母,他的家,连不相干的人碰到了,都不好意思听,不好意思看。 周小曼被川川吓了一跳。少年比她记忆里的样子要稚嫩一些,但嘴唇上方,已经冒出了绒绒细毛。 这是个小豹子一样的少年,古铜色的皮肤下,藏着的是一颗急于脱离困境的心。他的眼睛还清亮锐利,没有记忆里的萧索冷漠。 周小曼并不想看到川川在自己面前跪下。然而大约是他摔得太狠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旁边嘴上说着劝解话的人不少,却不曾有任何一人对他伸出援助之手。 姜黎总算突破重围,挤到了女儿面前。周文忠的步伐都要比她慢半步。她沉着脸,从周小曼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女儿。 周霏霏从眼缝中看到了妈妈,连忙强调:“我听姐姐的,捂着耳朵,没听也没看。” 被强调了功劳的周小曼空出了手,赶紧去扶川川。让她庆幸的是,身处窘境的少年没有迁怒到她身上,还礼貌地道了声谢。 他现在希望的,应该是所有看热闹的人统统消失吧。 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听母亲在大庭广众下哭诉自己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洗澡堂子出卖女人最原始的资本,而他的父亲,就守在门口等妻子“下班”。也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在母亲如此挣钱买下出租车牌照后,他开车发财了,就拿妻子的付出当成不贞的把柄。 周小曼只简单说了句:“你去医院看一下膝盖吧,最近都别干让膝盖吃力的事。” 她没有等川川回答。她的印象中,这是话非常少的少年。这个人,曾经给过她前世少有的温暖回忆。 周文忠已经护着妻女走到了前面,等周小曼匆匆赶上时,他皱着眉头道:“少搭理这些人。” 周小曼轻松将垃圾袋丢进垃圾房,淡淡道:“他是我们学校的。” 周文忠一时间噎住了,憋了半天,才愤恨道:“学校里就没有好同学了?非得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真是自甘下贱。 最后一句话,因为妻女就站在前面不远,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种厌弃感却充斥着胸腔。果然是冯美丽生的蠢货,出了门就丢人现眼。 周小曼没有吱声,她照旧紧紧地贴到了周霏霏的身边,柔声道:“囡囡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周霏霏骄傲地挺起胸脯。她也是大人了,才不需要保护呢! 周小曼拿湿巾擦干净了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囡囡是小公主,姐姐会当骑士保护你的。” 姜黎微微皱了下眉头。她不动声色地揽住了女儿的脖子,将她带离了周小曼身边。 等到走出小区大门,她就开始跟女儿继续晚间对话。母女俩见到的汽车商店乃至别人牵着的猫狗,都是英文对话的材料。 周小曼在落她们半步远的地方。姜黎一直鼓励周霏霏表达自我,任何事情都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她不喜欢姜黎,但她得承认,这是个成功的女人,不仅拥有自己的事业,家庭也幸福美满。 其实这世间的对错本就模糊,谁是强者,谁就是对的。起码,人家活的比她滋润多了。 周小曼扯了扯嘴角,认真倾听姜黎引导女儿分析街边店铺的变迁。什么类型的店增多了,哪些店又在这几年间消失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偷听的人假装闲庭信步,却暗自竖着耳朵。她默默在心中大声说着答案,然后再和姜黎的提示做对比。旁听也是自我提升的方式。 慢慢来,一步步来,她总能不再害怕跟别人进行交流。 姜黎的目的地是市民公园,走路需要半个小时。平常他们或者散步,或者坐公交车,用几年的时间,差不多已经将这座城市各个地方走遍。这是姜黎的教育理念,女儿不仅要认识阳光下的这座城,也应该看到夜晚。 夏天的晚上,公园里比平常更加热闹些。各处都有摊贩,摆出来卖的基本都是些小玩具小饰品。周霏霏应着姜黎的要求,一个个指出各种商品的英文名称。 周小曼在边上听了,心底苦笑,很多名词,她闻所未闻。 她总以为是自己中学学校不如周霏霏,所以人生一步步走在下坡路上。可是现在的周霏霏才上小学四年级啊,她的英文水平就甩了自己好几条街。 不要自欺欺人了,其实你们的差距已经在无形中拉大到了,让你瞠目结舌的程度。 周霏霏看中了一个竹蜻蜓。周小曼主动掏出钱来买了两只,递了一只过去:“囡囡,咱们一起玩竹蜻蜓吧。” 她出门前,在房间抽屉里发现了钱包,还有些惊讶。待到想起一直到她知晓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前,姜教授夫妻都会定期给她零花钱时,周小曼百感交集。 那两位老人,其实对她始终心存善意。就算他们嘴上说着待她跟周霏霏一视同仁,却始终不自觉地区别对待,那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血浓于水。 婚礼上,男方家长通常会允诺,他们会将儿媳当成亲闺女一样看。但听这话的人,要是真傻不愣登的完全执行,多半是会被打脸的吧。 只是新娘子知晓自己并非公婆的女儿。当年的她却因为姜教授夫妻的坚持,一直到十五岁都不清楚自己的定位。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因为这个世界,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得到的评价可以截然相反。 周小曼转飞了竹蜻蜓,笑着看周霏霏:“囡囡,咱们比赛吧,看谁飞得远。” 周霏霏因为下楼的时候,周小曼护着自己,对这位姐姐生出了微妙的好感。刚才姐姐掏钱给她买竹蜻蜓时,大方爽快的样子也让她高兴。她骄傲地一抬小脑袋:“咱们来比赛!” 两人一路走,一路转着竹蜻蜓,笑闹个不停。中途起风了,周霏霏的竹蜻蜓飞到了周文忠身上。 因为距离远,加上又是周小曼主动跑过去帮周霏霏捡起竹片,周文忠想当然地以为肇事者是这个不识眉眼高低的大女儿。他立刻皱起眉头来训斥:“疯疯癫癫的,别闹你妹妹。” 周霏霏笑着跑过来跟姐姐道谢,笑容甜甜。 周小曼拿湿巾帮她擦着额上的汗,笑道:“好玩吧。夏天跑跑出出汗,其实挺舒服的。” 因为膝盖上的伤,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跑步了。原来迎风奔跑的感觉,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姜黎微微垂了下眼皮,帮女儿掖好头发,柔声道:“你玩儿吧,出汗排湿气,是该多动动。” 周小曼牵着周霏霏的手往前面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没事儿啦,爸爸听妈妈的。” 周霏霏的回复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即使上辈子跟这个妹妹相处的并不愉快,可周小曼依然愿意试一试。毕竟,她现在看到的,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两人一路比赛着,跑到了前面的梅子林。已经跟周小曼混熟了的周霏霏偷偷和她咬耳朵,之前梅子熟的时候,好多人过来采梅子呢。 周小曼也笑着压低声音问:“好吃不?” 周霏霏笑得天真:“不好吃,可酸可涩了。” 她的竹蜻蜓飞歪了,往梅林里面去了。周霏霏发出了一声遗憾的轻呼。 周小曼笑着将自己手里的竹蜻蜓递给她:“你玩吧,我去捡。你别干站着,动一动,不然蚊子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说着,她在小姑娘“你才细皮嫩肉呢”的娇嗔中,笑着去捡竹蜻蜓了。此处的白玉兰路灯坏了,只有矮小的绿色灯柱。她沿着竹蜻蜓飞去的方向找。公园里几乎可以算得上沸反盈天了,她倒是并不担心安全问题。 周小曼在梅树的枝丫上发现了竹蜻蜓,但她此时块头差一些,够不着。 周霏霏在鹅卵石小路上喊:“姐姐,你找到没有?” 周小曼灵机一动,她是够不到竹蜻蜓,她可以把周霏霏给抱起来,利用两人身高的叠加将竹蜻蜓拿下来啊。 小姑娘笑嘻嘻地被举高高,手一挥,竹蜻蜓倒是掉下来了。但今晚风大,轻飘飘的竹片又被卷着掉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周小曼放下了笑得脸通红的周霏霏,笑道:“行了,我去捡。你回大路上去,这边蚊子多。” 梅树挡住了直行的道路,她绕了小半圈,中途还惊到了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才捡到竹蜻蜓。 那女的也许是害羞,看了她经过,立刻将脑袋撇到了边上。那男的倒是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在她脸上转了好几转。 周小曼微微皱眉,她厌恶被这样盯着瞧。拿到了竹蜻蜓,她就赶紧往大路上跑了。 转头的女子这才敢把脸露出来,语气有些焦灼:“糟了,肯定是被这贱人给看到了。都怪你,我说去电影院,你非要来这里。这婊.子跟川川住一栋楼。” 被指责的男人丝毫没有安抚她的意思。去电影院难道不需要买票,谁掏钱?他看着周小曼离去的方向意味深长:“哟,这就是周小曼,长得不错啊。难怪你一天到晚针对人家。那个川川算个球。老子站在他面前操.你,他都不敢放个屁。” 女子气愤起来:“你再这样讲话,我以后都不跟你玩了。” 男人立刻放软了语气:“别啊,小明。放心,你能掌控好你的小四。” 后面的话语模糊起来,有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跟女子低喘间隙的怨怼:“你去摸就是了。她哪里没被摸遍啊。曼娜不就是喜欢被人摸嘛。” 孙喆带着化妆师走出来的时候,后者看着面色苍白却唇色如血的周小曼,低声咒骂了一句,直接抬脚踹朋友:“滚蛋吧你,拍什么火系精灵。这分明就是最好的吸血鬼人选。” 孙喆吓了一跳:“吸血鬼选好了啊。还是大刚老师推荐的,那模特拿过好几个奖,很不错的。” 化妆师翻白眼:“滚蛋吧你,就是这个,吸血鬼,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吸血鬼。” 周小曼被稀里糊涂地拉着去换衣服,然后上妆。 程明明拽着川川的胳膊,怒不可遏:“眼睛珠子要黏在人家身上了吧。那就是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了。你看她走路的样子,一扭一拐的,正经人哪里会这么走路。成天搔首弄姿的,就会勾引人。醒醒吧,你们男的就是眼睛瞎了。” 川川不耐烦地甩着胳膊,低斥道:“你别发神经!人家又没惹你。” 程明明简直要跳起来了:“她都勾引你了,怎么叫没惹我?!成天端着,好像多高贵的样子,不过就是烂货一个,就会装!” 川川拽着她去走廊,低吼道:“你闭嘴,你还想不想有钱看电影了?” 周小曼沉浸在回忆里,如坠冰窟。从一开始的孤立到后面的霸凌。她跟游魂一样,在学校里被不断地欺负。零花钱被抢走,被逼着给同桌写作业,走在路上被突然推倒,伴随着欺辱的,是旁观者快活的笑。 那一幅幅画面仿佛活了一样,即使她不闭上眼睛,它们也会不怀好意地狞笑着,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390|意外走红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体操队的队员基本上都在做各项基础练习, 基础训练占据了她们训练的大部分时间。 周小曼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就收到指令进行拉伸。这可真是有氧运动跟无氧运动的结合。 薛教练看着她腿劈叉的角度,满意地点了点头,两百七十度劈叉对她来说还是不成问题的。这孩子就是缺乏目标,又有惰性, 多压一压, 天赋就不至于埋没了。 周小曼光柔韧性的训练就直接练到了十二点午休时候。其他人都能去食堂吃饭了, 尽管不过是酸奶、黄瓜跟番茄之类的东西,但比起被勒令断食的周小曼, 已经不知道幸福成什么样子了。她瘫坐在垫子上, 抿了口矿泉水漱口,然后喝了三口电解质饮料。这就是她今天的午饭了。 有人跑到体操馆的门口, 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周小曼正在练习横劈叉压腰, 要不是看到地板上多了道阴影,还发现不了有人站在门口。她疑惑地抬了眼, 只看到一双鞋子。那人见她要直起身体来,连忙喊:“哎, 你别急,慢点儿, 别扭到了腰。” 周小曼慢慢直起上半身,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缓缓露出来, 目光直直落到了蹲在她面前的板寸头男生脸上:“你找谁?” 孟超只觉得头皮一炸, 她的目光就跟有形状一样, 是实体,直直戳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双眼睛,原本就匮乏的词汇量一下子撑不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开始是笑着的,现在脸上的肌肉几乎在抽搐了。 可怜的篮球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期期艾艾憋出一句话来:“那个,我就是看你没去吃饭,怕你不舒服来着。” 周小曼这回认出了他的声音,笑了笑:“没事儿,我就是得减肥呢。” 孟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体操队可真够狠的。都瘦成这样了,腿比我胳膊都细,还要减肥。” 周小曼只抿嘴微微笑,没有吱声。她不知道该怎样招呼这个男孩子,当着他的面再拉伸又总有点儿怪怪的,便蹲坐在了垫子上。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孟超额上全是汗水,又是天热又是紧张。 这个女孩子垂下了长睫毛,眼睛的压迫感就少了很多。现在她的模样,近乎于柔美且脆弱的。可是少年人依然浑身跟长了毛刺球一样不自在。 他手里捏着的半根黄瓜简直要被挤出汁水来了。他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依然词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漂亮的体操队员说话。他第二次伸手抹汗的时候,总算想起了黄瓜的存在,赶紧伸到周小曼面前:“那个,你好歹吃点儿黄瓜吧,这又不长肉来着。” 周小曼摇了摇头:“谢谢你,我不饿。” 她没说谎,因为天热,她的确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就是想要喝水,可惜教练严格禁止,喝下去多少水,就得体能训练出多少汗来,以水换水。 孟超这下子没辙了。他找不到新话题,又不甘心这么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干脆咬咬牙道:“要不,我帮你压腰?”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连忙谢绝:“不要了。今天上午,谢谢你了。” 孟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体操队的小姑娘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回体育馆。其实她们也能回宿舍好好睡一觉,但是大家更喜欢聚在一起说话玩闹。 丁凝一见孟超,便朝林琳努努嘴巴,示意周小曼的方向:“怎么到哪儿都少不了男的围着她转啊。这傻小子还拽着她跑步,回篮球队就是四百个俯卧撑。” 林琳笑着转了下眼珠子:“人家好看呗。” 丁凝撇撇嘴,心道,得了吧。要说好看,艺术体操队就没有不好看的队员。胳膊长,腿长,脖子长,脸小,这“三长一小”是挑选艺术体操队员的基本要求;加上长期的体形训练跟艺术修养熏陶,随便哪个姑娘拎出去,站在一堆人中都能脱颖而出。 周小曼这人吧,就是勾人。丁凝自觉这论断非常公正。这不是她嫉妒对方的天赋,而是这人站在那里就引得人想看一眼,再看一眼。感觉和吴彦祖似的,性.感魅惑,老叫人想入非非。 孟超一见体操馆里头的人多了,更加紧张了。 周小曼同情地看了这个窘迫不安的男孩子一眼,点点头道:“谢谢你了,你去忙你的吧。下午训练加油啊。” 孟超期期艾艾,赶紧点头道谢,丢下一句:“你训练时,小心别受伤。” 周小曼看着这人的背影匆匆离去,没有给什么反应,继续压腿练习。拉伸训练,一开始会觉得疼,到后面就是麻,可麻到极点以后,却又说不出的舒服。会让人觉得,其实没有极限,只要再加把劲儿,还可以突破极限。 体操队的女孩子们没有人过来跟周小曼打招呼。以前她虽然跟着训练,但一直是业余性质的,跟大家没有利益冲突,关系相形之下还算融洽。可现在照薛教练的意思,是要选这人进省队的。一场比赛,主力队员就那么些,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竞争。 这人怎么就突然又要专业练体操了呢。明明都已经十四岁了,要是真走专业道路,这个年龄全国奖都该拿了好几次了。 孟超一出体操馆,就被队里人抱着挤眉弄眼地追问:“哎,要到人家小美女的联系方式没有?没电话号码,QQ号也行啊!” 他摇了摇头,他压根就没敢提。他觉着那个叫周小曼的女孩子,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然后毫不意外的,板寸头少年被同伴嘲笑了,挺大的块头,老鼠儿的胆,直接问人要就是了,有什么好不敢。 其中有个叫孙强的队友还笑着表示自己可以代劳,帮他去要联系方式。 孟超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怪没意思的。 哪知道到下午六点钟结束训练的时候,周小曼就被人给拦下来了。孙强真跑去问她要电话号码了。 周小曼摇摇头:“抱歉,我没有手机,也没有QQ号。”她上辈子的QQ号还是上大学后申请的,除非工作需要,从来不用。 孙强笑眯眯地看着她:“别这么生分嘛,大家就是认识一下而已。” 薛教练换好了衣服出来,见状就皱眉,喊了一声周小曼。这些打篮球的臭小子,素质良莠不齐,没事儿就爱往艺术体操队边上凑。薛教练相当不喜欢这些人。 周小曼微微点了点头,掉头往薛教练方向去了。 孙强“操”了一声,悻悻道:“这姑娘,还挺傲的嘛。” 孟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只见到了人家姑娘的背影。他皱眉扫了孙强一眼,不悦道:“不是说了么,我不要了。” 孙强乐了:“你不要,还不带我自己要了。” 孟超的脸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啊你!把话说清楚!” 其他人一见架势不对,连忙过来劝:“哎哎哎,不至于,体操队好几个漂亮姑娘呢,哪儿真为这个打起来啊。” 周小曼还不知道自己又当了回红颜祸水。她正被薛教练耳提面命着加强锻炼。这八年的时间,周小曼的训练在薛教练眼里看来,纯粹属于白糟蹋天赋。 “必须绷紧了弦儿练。你算算,过两年就是奥运会。你今年要是拿了全国奖的话,说不定能被选去国家集训队。到时候再努力努力,进国家队也是有希望的。艺术体操这回事,第一要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第二就是看你挨不挨得住。” 周小曼这一下午都在做翻滚,到现在脊背疼得几乎不是自己的了。她们还让她减肥,她明明瘦的脊背上连能起缓冲作用的肉都没有了。她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可以的,我能撑住。” 等到回宿舍,跟她一间房的林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洗浴室洗澡。 周小曼摇了摇头:“算了吧,澡堂人太多了。我觉得头晕,就在卫生间里冲把澡得了。” 她去开水房打水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练的太猛了,胳膊疼得连拎水瓶都颤抖。孟超刚从澡堂出来,见状赶紧过去接下水瓶,吓得不轻:“你别逞强啊,这要是摔碎了,这种天,肯定烫伤了。” 周小曼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没用,她一直觉得自己力气挺大的。 孟超乐了,因为训练晒黑了皮肤,牙齿显得尤其白:“你那是练狠了,又不让吃饭,哪里吃得消啊。多少也得吃点儿啊,反正我觉得就你们吃的那些菜叶子,都长不了肉。” 周小曼笑了:“那食草动物,像是兔子啊,牛啊,难不成都不长肉了?” 孟超一下子又词穷了,只能打着哈哈笑。 等到宿舍楼下面,周小曼笑着冲他点点头,表示剩下的路程她自己来就行。 孟超颇为担心,但按照规定,男女生是不允许互相串门的。好在他碰上了洗好澡回来的女篮青年队的队员。他管人家叫姐,请人家帮忙给周小曼拎水瓶:“可惨了,我刚才看她差点儿就手一抖,水瓶摔碎在地上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女篮队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孟超:“行啊你,人家一天没吃饭你都知道。” 孟超这回没脸红,特别自然地说:“她们教练吼得可大声了,听不到才怪。” 周小曼没逞强,她的确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谢了孟超,又谢了这个被孟超称为“楠姐”的女篮队员,乖乖跟在人后面回了宿舍。 孟超几乎觉得中午时见到周小曼的第一眼是错觉了,这个女孩明明是这样的柔弱甜美。 楠姐瞅了眼周小曼的寝室,啧啧赞叹道:“果然不一样,我们打篮球的,是比男的更男的。你们练艺术体操的,那是比女人更女人。” 周小曼没吱声,只微笑,拿出今天早上黎教授装进她包里的苹果请楠姐吃。反正她现在被勒令起码得减掉十斤,苹果什么的,想都不用想了。 楠姐没有多逗留,只拿了只苹果笑着道谢,便告辞出了宿舍。 周小曼这才放下心来去卫生间冲澡。她不是怕浴室闷得慌,而是一直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赤.裸身体。大概是上辈子她太胖了,害怕别人异样的眼神。即使这辈子身材苗条,她依然不希望有人看到她的身体。 她冲了澡,又洗了头发。这一天的汗出的,头发要是不洗,肯定会馊掉。洗了一半的时候,林琳就回来了。她催促周小曼动作快点儿,晚上七点钟她们还得去上艺术课。 这也是周小曼愿意往艺术体操方向发展的主要原因。除了日常训练外,她们的课程还要上课,课程包括了舞蹈、音乐、绘画、化妆、礼仪、创编、美学等方面。即使是浅尝辄止,也算是艺术熏陶氛围十足了。 她上辈子留下的记忆里,一直是灰头土脸的,跟只肥硕的鼹鼠一样。 这辈子,她希望自己能真正的美起来。 不是漂亮,而是美。 起码,她要成为一个气质优雅出众的女人。 两位妙龄少女到达教室的时候,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老师是从艺术学院请来的,今天的课程内容教授化妆。老师先教她们如何判断人的脸型,然后告诉不同的脸型适合什么样的妆容。 “眉毛,眉毛非常重要。有的人眉毛生的淡,一没有妆,脸就跟老了十岁一样。脸型不一样,眉毛也不要一样。有的人配上柳叶眉好看,有的人就不能看了。” 说着,老师就开始随手在教室里指,哪个人适合什么样的眉毛。 看到周小曼时,她笑了:“你不化妆也行,因为你眉形生的好,看着就精神。” 其他队员全都转过脸来看周小曼。被盯着的人一时间有些不自在,本能地想要垂下脸去。 薛教练一直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没吱声,这回却厉声呵斥周小曼:“抬头挺胸!谁让你驼背含胸的。行立坐卧,皆有标准,时刻要有美的意识。” 周小曼被吓得脊背生凉,立刻挺直了腰杆。 这一节课,老师先从画眉讲起,最后说到了千万要注意与自身气质协调,选错了妆,效果还不如不化妆。然后大家先拿自己当模特,学着怎么遮瑕,怎么选择眉形。等到晚上下课时,人人都顶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出了教室。 她们不允许熬夜,晚上十点钟必须熄灯睡觉,保持充足的睡眠。 周小曼原以为自己会睡不好。这些日子,她一直睡得不怎么安生。没想到回去洗漱完毕,往床上一躺,林琳跟她说话才说了一半,她就沉沉地进入了黑甜乡,一夜无梦。 看来,运动还真是治疗睡眠的良方。 其实,她明白,真正让她安眠的是,早上送她到运动员公寓时,姜教授夫妻说的话。 省实验中学在学生运动员这一块儿一直做的不错。学校还会安排专门的老师给只能上半天文化课的学生运动员补课。 黎教授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话。 周小曼笑眯眯地表达了对省实验的艳慕,蹦蹦跳跳地进了运动员公寓。 她的讨好策略起作用了。姜教授夫妻应该会帮她转学。 391|野蛮生长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吃过早饭后, 姜教授要到老年大学给学生上课,顺便带周小曼去体校练体操。她心里舒了一口气,一早醒来她就犯愁,昨天她晕晕乎乎的,没问那位恨铁不成钢的教练, 到底在哪儿训练。 老人走路慢腾腾的, 也不打车, 就在林荫道上慢悠悠地走。他问了周小曼的期末成绩,只点点头, 让她好好学习。 周小曼心头有些激动。她觉得姜教授问这个, 应该不是随便问问。因为除了周文忠外,没有任何人关注过她的考试成绩。 她扬起大大的笑脸, 强调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我要是考不好, 说我的功课都是外公辅导的,外公岂不是会很没有面子。” 姜教授一本正经:“学习是自己的事。孔子弟子三千, 有成就的也就七十二名。他教了两千多个不出众的弟子,也不影响他是孔圣人。” 周小曼吐吐舌头, 嘿嘿干笑。看来她装娇俏可爱并不能搔中老人的痒处,她得表现的更加稳重踏实些。 姜教授将周小曼送到体校门口, 自己晃悠悠的,继续朝老年大学走。可怜的陆小曼在门口就抓瞎了。她哪里知道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地在哪儿。 传达室的门卫冷着一双眼, 只顾着听广播里的咿咿呀呀, 压根不理睬她的询问。她再问, 对方就“砰”的关上门,丢下一句“连地方在哪儿都搞不清楚,还练什么练!” 周小曼本能地愧疚起来。她傻站在体校的大门口,希冀能够碰上薛教练。她等到了太阳开始火辣,也没见薛教练的身影。 倒是有个穿着运动服的高个子女孩从她身边过时,翻了个白眼:“知道你是我们得奖的大功臣,也不用在这里显摆。” 周小曼尴尬不已。对方显然是认识她的,可惜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她只能干笑着:“我等你呢。” 少女古怪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谈不上友好:“你想干嘛啊。要想比试,咱们场上见真章。” 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了。看来这扎着马尾辫的美少女还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后面又来了个漂亮姑娘,看到她俩站在门口,忍不住催促:“行了,周小曼、丁凝,你俩还不赶紧去训练场。迟到了,薛教练可是会让我们连坐的。” 周小曼顺势跟着她们跑去了训练场。这原本应该是个室内篮球馆,被改建成了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场上已经有好几个漂亮姑娘在做着压腿、劈叉、下腰之类的基本功。 薛教授站在场地的中央,皱着眉头看最后进场的三人,淡淡道:“既然你们来的最迟,就先去外面跑五圈吧。” 周小曼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当场晕倒。这开什么玩笑了,大夏天的,竟然让她去操场上跑圈。 丁凝已经恨不得瞪死周小曼了。要不是她非硬拉着她在门口说废话,她也不至于被连带。 另一个同样被罚跑的女孩叫林琳,她苦着脸劝说这不想动身的两人:“快点儿吧,不然五圈就要变成十圈了。” 周小曼晕晕乎乎的,跟在她俩后面跑。她琢磨着,练艺术体操也是个出路。要是进了专业队,还能有运动员津贴,起码包吃住,自己能实现独立。要是姜教授夫妻不帮她转学的话,她可以选择留在体操队里。总之,她不想再去那所学校。 大约是心里头有事,转移了注意力,周小曼五圈跑下来虽然大汗淋漓,却神奇的没有直接在操场上趴下去。她甚至没有觉得特别累。 跟她们一道跑圈的,还有篮球队的少年队员。上嘴唇开始冒出胡茬的小男生们,不时朝这几位漂亮姑娘吹口哨。 丁凝咒骂了一句。 周小曼浑身不自在起来,她非常不习惯这样被人追着看。等到一跑完,她就迫不及待地从跑道上躲开了。 丁凝转头看林琳,朝周小曼的背影努努嘴:“奇怪了。平常她不是最喜欢跟这些臭男人说话的么。” 林琳小声道:“小曼也没有主动跟人搭话啊。大家在一处训练,人家跟她讲话,她不理不睬也不好吧。” 丁凝撇撇嘴,没有再吱声。 周小曼已经回到训练场上,开始在薛教练的指导下,练习劈叉。薛教练怒气冲天地抬着她的胳膊,腿顶着胯,往下一压:“你这是补了多少钙,骨头硬得跟石头一样!” 可怜的周小曼疼得差点儿没眼睛一翻,直接晕过去了。妈呀,她完全原谅了自己上辈子中止体操训练的决定。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日子,实在太苦了,疼得她都快怀疑人生了。 一字马完了还得压腰。周小曼有好几个月中断训练了,腰也僵了。薛教练相当手辣,直接把她当成块布料,压过来,翻过去,立起来再横过去。周小曼觉得必须得忘记自己身体的存在,才能保持不昏过去。 丁凝在边上帮她纠正动作细节,嗤笑道:“你可真够傲的,说不来训练就不来训练。教练上你家去,你家都能给吃闭门羹。” 周小曼有气无力,她压根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通基本功下来,已经到了中午。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是去体校食堂吃饭。薛教练看了她一眼,表示她完全不能再吃了,最好连水都别喝。 周小曼感受到了一亿点的暴击。好在她上辈子实实在在的胖了那么久,对于相关评价已经免疫力十足。空荡荡的运动馆里,她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幅照片,依然觉得不可思议。那相片里,色如春花的少女真的是自己吗?那样的朝气蓬勃,富有活力。 昨天薛教练看到自己时,曾经皱着眉头抱怨,一停下训练,她的精气神都不对了,蔫蔫的,没活力。 周小曼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苦笑。她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足够好了,原来曾经的自己更好。她是怎么一步步走向人生的下坡路的呢。 “咔擦”一声响,周小曼被闪光灯惊醒了。她惊愕地转过脸,然后又是一道闪光。 扎着马尾辫的年轻男人朝她露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举着手上的照相机自报家门,他是某家杂志的记者,来找薛教练做专题采访的。 周小曼听过那家杂志的名字。一直到她重生前夕,那家受众为年轻女性的杂志还摆在书报亭里售卖,难得的长寿。她没有被转移话题,只看着那人的眼睛:“你拍我照片干嘛?这是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自称记者的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冲,连忙表示见美心喜,是一位摄影师的职业本能。 周小曼看了他一眼,指出了前后矛盾之处:“你刚才说你是记者。” 男人一点儿也没慌乱,依旧笑容无懈可击:“摄影记者也是记者。” 薛教练数十年如一日控制着体型,午饭吃得相当少。她回了训练场,看到那记者也微微皱了下眉头。她其实不习惯于面对记者,即使当年站在世界竞赛场上,依然不喜欢。但为了宣传艺术体操,她还是同意了这场采访。 午休时间,女孩子们被留在训练场上休息聊天。有人将垫子拼在一起躺着小憩,也有人在窃窃私语。周小曼前一晚上没睡好,此刻昏昏然的,躺在垫子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临睡着之前,听到了丁凝的抱怨:“我就烦她糟蹋天赋的样儿。有天赋了不起啊,看她糟蹋着玩儿,我就心烦。” 醒过来时,周小曼又受到了相机的洗礼。这一回,起床气让她暴躁不已,她几乎要抢了相机砸掉。 可怜的记者孙喆差点儿没被周小曼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一个屁.股蹲。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弹跳力惊人的小姑娘就一跃而起,逼到了他的面前。 薛教授赶紧出来打圆场:“小曼,这是人家社里的相机,不能乱动。” 周小曼睡得面色酡红,因为愤怒,眼睛就跟燃烧的火焰一般。孙喆不怕死的又“咔擦”了一张,记录下这只涅槃状态般的火凤凰。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少女们都瞪大了眼睛。周小曼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骄纵任性,万一直接拿起训练器械砸过去,那可真就不妙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清醒过来的周小曼只是皱着眉头强调:“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薛教练跟大家解释,孙记者想做一期艺术体操队的特辑,大家照常训练,他会自己抓拍照片的。 这些队员平常还得给篮球赛跟足球赛充当拉拉队员,做串场表演,对镜头倒是并不陌生。 周小曼皱着眉头,不想被相机追逐。她觉得不自在极了,连身上红色的体操队服都让她不自在。薛教练为她们每个人都强化了各人风格,她是火玫瑰。 薛教练见她躲镜头,以为她是又闹情绪了,便让她去一边接着练习基本功。反正她歇了两个月,整个人就跟废了一样,什么动作都记不得了。要不是今天有记者在,她非得削这姑娘一顿不可。天赋好也不能消极怠工,不然会把全队的士气给拖垮了的。 周小曼一边绷着脚尖压一字马,一边瞪孙记者:“你别拍我,我不喜欢拍照。”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拍过照片了。寥寥数次拍证件照,每次她都面色不虞。 孙记者谆谆善诱:“我把你拍的美美的,到时候杂志一出来,大家都认识你了啊。” 周小曼几乎要压不住火:“我不要别人认识我。”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没吃饭,天气又热的缘故,她感到一阵心慌气短。 孙记者不死心,继续试图劝说:“我不白拍你们,照片登出来,你们能拿钱的,一张照片五十块。” 周小曼立刻直起身子,狐疑地看他:“你说的是真的?” 孙记者点点头:“那当然。” 姐妹俩坐在客厅里唉声叹气。 周小曼看到堂姑端着一大篮子菱角藤,端着小板凳,招呼二婶一块儿去荫凉底下择菜。 当地人将野生菱角藤清理出来,拿盐抓出苦水,然后放蒜泥跟朝天椒一块儿炒,配粥吃最香。姜教授夫妻喜欢这道乡间野味。每次周文忠回老家,只要季节适宜,都会带。 周小曼长睫毛忽闪了一下,心头一动。今天姜黎没给堂姑跟二婶面子,现在她们还得理菱角藤给姜黎的爹妈。周小曼可不相信这两人心中没有一点儿怨气。 上午车子到村里,有村民过来打趣,说周文忠跟姜黎这对哥嫂看着可比弟弟弟妹年轻十岁时,周文诚和妻子的面色可都尴尬的很。妯娌是天敌,兄弟呢,也微妙的很吧。 也许当年周文诚全力支持大哥读书的时候,的确希望大哥过的好。可是如果大哥过的太好,他又每况愈下时,心中的滋味就难说了。 她笑着看周霏霏:“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了。对了,你暑假作业不是有一道题做关于夏天的flash嘛。正好啊,外面蝉叫的多欢实啊。咱们把蝉鸣给录下来吧。也是个素材啊。” 周霏霏基本空手过来的,还是周小曼贡献了自己的随身听。她笑着让周霏霏坐好了:“我去吧,你皮肤那么嫩,到时候晒得疼。” 周小曼出去的时候,正听到二婶抱怨:“多大的架子啊。看了人都不打招呼,以为自己真是城里的娇小姐了。奶奶都鼓出来了,都不晓得丑,要躲一躲。跟她妈一样的货色,骚.货一个,在学校里就勾引男人了。” 二婶相当恨冯美丽。当初后者是整个港镇男青年心中的梦中情人,这足以遭女性的恨。冯美丽还主动追求周文忠,这又足以让良家妇女唾弃。所以周文忠当了陈世美,简直喜闻乐见。不正经的女人,活该被抛弃。 何况当年她刚嫁进门,明明是婆婆没照应好孙子,吃肥肉噎死了。婆婆却把责任推给她,说她是丧门星,克死了长房长孙。后来还是她肚皮争气,生下了传根,才在这家里立稳了脚跟。 堂姑在边上感慨:“啧啧,你家老大竟然将避孕药混在麦乳精里,骗冯美丽是学校发的补品。你那时候还没进门,没看到。冯美丽为了再生个孩子,连香灰水都喝,吃剩下的草药渣子能铺满整条路。男人不想跟你生孩子,你就是送子娘娘都没用。老大是早就跟现在的这个搭上了吧,不然为什么不让冯美丽生孩子。” 周小曼微微阖了下眼皮,待到她们说到姜黎怎么不正经时,按下了录音键,悄悄折回了屋子里。 她最鄙视周文忠这人的一点就是虚伪。他生了异心,却用龌蹉的手段来逼着她母亲自请下堂。没有生育能力,对一个乡下女人来说,是多么大的罪过。 如果不是周老太觉得不下蛋的鸡没有资格吃补品,将后面三罐子的麦乳精拿去讨好喂奶的小儿媳妇,周小曼连存在都不可能。 过了半小时,周小曼又悄悄将随身听拿了回来。她惊喜地发现,谈话的人除了堂姑跟二婶以外,又多了一个周文诚。 素材还真是丰富。两个女人先是大谈了一回姜黎的穿着是多么的不正经,勒的那么紧,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有奶有屁.股,难怪当年周文忠还在学校里头呢,她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了。当年就是先怀了一个,才大着肚子结的婚。可惜偷着养的,果然没有生下来的命。 周小曼倒是第一次听说这茬。这完全颠覆了她对姜黎的认知。姜黎的身上有种近乎于禁欲般的美感,冷静自持。周小曼没办法想象她为爱痴狂的模样。原来她对周文忠的感情这么深? 后面两人似乎在窃窃私语,在蝉鸣的掩盖下,完全听不清楚。但这已经足以让小憩醒来的周霏霏面红耳赤。小姑娘大概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脏的话吧。 姐妹俩面面相觑,周小曼按住想要出门理论的周霏霏,小声道:“咱们先听完,爸爸妈妈都不在。要是现在贸然跑出去,他们砸了随身听,咱们就有理说不清了。” 两姐妹躲在周文忠的房间里,听完了后面的录音。前半截就是翻来覆去的谩骂,两个女人对姜黎的诸多不满。后面当周文诚加入以后,话题则集中在让周文忠给侄子买房上头了。 堂姑的声音尖酸刻薄:“就该让他掏钱。都开着小车住着大别墅了,起码得拿出个头八十万吧。哪有自己吃肉,连汤都不让兄弟喝的。以后你们家传根可是得兼祧两房的。他挣的钱,还不是都该归传根。” 周小曼听到这里,简直要笑了。黄佳也是女的吧,堂姑也就黄佳这么个女儿吧。也是,堂姑没有亲妯娌,不担心家产归侄子的问题。 周霏霏憋不住了,冲出去跟那些人理论。周小曼赶紧追上去,她总不能真让一个九岁的孩子被人欺负了。 二婶正眉飞色舞地表达对姜黎的鄙薄:“装的跟个贞洁烈女一样,要真干净,会大着肚子进门。还装呢,人家过来一闹,下面就见红了。啧啧,到了医院直接流下来个男孩,都能看出形状了。” 周小曼吓得毛骨悚然。 周霏霏则是“哇”的一声哭出来:“你胡说八道,不许说我妈妈坏话,你们这些坏人。” 周小曼搂住小姑娘,满脸愤怒:“你们要不要脸,自己不知道挣钱过日子,一天到晚打我们家的主意,还有脸往我妈身上泼脏水。” 周文忠夫妻几乎是跟周家老头老太一块儿回来的。 别问周家两位老人为什么非得赶着下午日头这么毒的时候下田,他们每当周文忠回乡时都要来这么一出。反正后面周文忠回城以后,被迫在乡下过暑假的周小曼,就从未看过他们故意晒大太阳。 周文忠面上浮着快活的神色。他今天下午不虚此行。港镇初中果然有暑期补习,他完全可以将大女儿放在乡下先过暑假,后面顺理成章地读完初中。 大老远的,他就听到了周小曼遗传自她生母的高门大嗓,正在谩骂长辈。他恨得咬牙切齿,一下车就面沉如水地往周小曼面前奔。小小年纪,口出恶言,他得教教她规矩。 周霏霏斜刺里冲出来,抱住了父亲,哭得伤心:“爸爸,他们欺负妈妈,骂我们是赔钱货,说妈妈不正经,说你挣的钱全是周传根的。” 392|票房女王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背靠着硬邦邦的椅背, 闻着对面飘来的泡面味儿,默默地安慰自己,就当是顺便洗了个桑拿,出汗排毒养颜减重。 冯美丽在她的记忆中,有张蜡黄憔悴的脸。她明明跟姜黎一般年纪, 可看上去足以当姜黎的母亲。 周小曼记得那一回, 冯美丽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多话。又是埋怨她怎么跑来了, 让她爸爸知道了会不高兴,又是偷偷抹眼泪。最后临走的时候, 这个看着就知道生活状态不算好的女人, 还小心翼翼地给她塞了五百块钱,让她多买两件好衣服。是大姑娘了, 上大学了, 需要好好打扮打扮。 后来,后来周小曼再去找冯美丽的时候, 城中村的租户已经来了一批又换走了另一批。周小曼好容易寻到了房东,结果房东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搬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 周小曼心中是有怨气的。冯美丽明明有她宿舍的电话号码,为什么搬家不能通知一下她。她又没想要问冯美丽拿钱。 隔了许久以后, 周小曼终于忍不住,找去了冯家。可惜那时候冯家村拆迁了, 她孤身一人, 想要找人实在艰难。那天她的膝盖疼得厉害, 她看着空空荡荡的废墟,忍不住坐在了树桩上,抱住了膝盖。她真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周小曼一时间甚至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她迟疑着,被后面的乘客挤下了火车。 记忆长了腿,拽着她往前走。她穿过了尘土飞扬的街道,走过了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柏油马路。她越过了一大片建筑工地,终于走到了城中村前面。 眼前看到的一切,如她记忆中一般的脏乱。路边有个小孩子,脸上脏兮兮的,正蹲着解大便,手里还拿着块饼在啃。 周小曼本能地一阵反胃。她甚至突然间没有勇气再往前面走下去。正值盛夏的午后,城中村并不热闹,可寥寥无几的租户投到她身上的目光,依然尖锐地标注出她是外来人的身份。 这种差异不是来自于她的穿着打扮。她身上穿着的是最普通的运动衫,批发市场二十块钱一套的廉价货。可她站在那里,常年艺术体操训练塑造出来的体型与站姿,就标榜着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周小曼恍然明白了周文忠为什么不支持她练习艺术体操。不是搞体育的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是这些额外的发展分,不符合她一个小土妞的设定。 精分的王八蛋! 她在心底狠狠地咒骂着这个神经病。强烈的怨恨与不甘,让她鼓足了勇气朝记忆里生母的住处走去。 这边除了一条宽一点儿的主道以外,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间距都非常狭窄。村民们见缝插针加盖着房屋,这里是现实版的《功夫》场景。 周小曼以为自己会迷路,难以在这种蜘蛛网一般的地方准确地找到那间阴暗潮湿的农民房。可是没用多久,她就走到了灰色的三层小楼前。她的生母冯美丽现在应该就住在这里。 找到了地方,周小曼却踟蹰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上门去打扰。上辈子,她找到生母时,母亲是带着她去外面的茶餐厅吃饭的。那个时候,母亲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在茶餐厅里点单。 她没有跟继父继兄打照面。也许母亲根本不希望她出现在新家人面前。 周小曼直到此时,一腔激愤冲击着的脑袋才慢慢冷静下来。她鲁莽了。现在的她,即使找到了生母,又能怎样?她要求生母要回自己的抚养权?呵,且不说周文忠肯不肯给。就是生母,也未必想要她回去吧。 再是理解生母的无奈跟不容易,周小曼也难以释怀当年母亲抛下自己的事实。她对母亲而言,是个累赘。 周小曼近乎于冷酷地评估起自己在生父跟生母两边的生活质量。 跟周文忠一起生活,最起码的是衣食无忧,有学上。 可到了母亲这头,情况就难说了。且不说城中村的生活环境脏乱差,首先上学就是个大问题。她的继兄,在老家读完小学后跟着父母到这边,就没有再读初中了。户口不在当地,想要上学,得交好大一笔借读费。 周小曼不想成为母亲的负担。 她深深地看了眼油漆斑驳掉落的木门,默默地转过了身体。她妈不容易,生活给了她妈太多的苦,她不怨她妈。 周小曼转身的时候,恰好正对了狭窄的巷子。那里面传来一阵叫喊声,然后冲出一道她来不及看清的黑影,直直撞到了她的腿上。她吓得“嗷”了一声,本能地一个侧翻避开,那黑影已经冲了过去。后面追着一群操着方言叫骂的人。 大肥猪终于被堵在了巷子口,周小曼也被人群堵在了大门上,不得动弹。 满身油汗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追过来,拿着根一头倒弯钩的小拇指般大小的尖利铁器,那钩子一下子就穿过了猪的皮肉,钩住了肥猪的喉咙。吃痛的猪拼命想往后挣扎,却被男人拽着铁钩死死拉住。 也许是尖钩钩住了喉咙的缘故,猪怕越挣扎钩子就刺的越深,中年屠夫一人竟然就制住了这头肥猪。 周小曼蓦然想到了贝多芬的名言:扼住命运的咽喉。用在此处,是那般滑稽,却又分外贴切。 中年屠夫骂了句:“日你个球!妈卖比,还敢跑!” 另一个相貌跟他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男人,骂骂咧咧地操起把尖刀,一刀捅进了猪脖子。鲜血随着出刀的动作,喷涌而出,大约是因为喷射的太急,甚至还带着血沫。 周小曼吓得“啊”的一声尖叫,面色惨白地钉在原地,连动都动不了了。 那血足足喷了好几分钟,原本力大无穷的肥猪才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它倒下以后,又奋力挣扎了一阵,最终不甘心地断了气。 一直到死,它连嘶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旁边有人看得意犹未尽,满脸醉酒般的酡红,咂着嘴道:“这不出声音来,总是少了个味儿。” 立刻有人驳斥:“行了啊,叫得瘆人得慌,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才好。” 周小曼浑身打着哆嗦,炎炎烈日都没办法驱赶她从心底发出的惊恐与寒冷。她想,她是没有办法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下去的。 杀猪匠家的女主人看了于心不忍,关切地问了句这个模样陌生的姑娘:“你没事儿吧。” 一句话出口,打了照面的两人都愣住了。 周小曼知道自己长得像生母年轻时候的模样,这也是周文忠对她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眼前的这张脸,比她记忆中要年轻一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饱满丰润的。即使布满了皱纹斑点,但脸的大轮廓还在,依稀可以辨认出年轻时的风采。 勾着猪喉咙的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黄绿色的浓痰,扯着脖子叫骂:“冯美丽,水烧好没有,别整天闲得逼逼。” 女人慌乱地应了一声:“烧好了,烧好了。” 她眼睛盯着周小曼,瞬也不瞬。母女俩明明没有提一个字,却都在用眼神询问“是你吗?” 肥猪被放干净了血水,然后烫猪毛,接着开膛破肚,被买主迅速分走。 周小曼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恐与恶心交织在一起,她忍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因为艺术体操运动员的饮食结构要求,她重生以来,还没有碰过猪肉。 冯美丽不安地看着这个个头已经有她高的女儿。是的,她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她女儿,她唯一的骨血。 杀完猪的父子俩骂了一句什么,年长的男人丢下一句话,带着儿子去吃饭喝酒了。他今天杀的这最后一头猪,就是为着村里有人办流水席。 围观看热闹的人也哄笑着散开了,被招呼去吃孙子的满月酒。 周小曼垂着脑袋,捏紧了自己背着的双肩包。她犹豫着,要不要随着人潮一并散去。 冯美丽心情忐忑,悄悄觑着女儿。她有种难言的羞耻,觉得自己不堪的模样暴露在了女儿面前。女儿不愿意转头看她,她也不敢强行要求。 周小曼咬着下嘴唇,半天才嗫嚅出一句:“我不怪你。” 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她的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了。是的,理智告诉她不要怨怼。可是情感上,她还是难受。她挣扎了一圈,依然跟那只被钩子钩住了喉咙的肥猪一样,无处可使劲,只能眼睁睁地接受被屠宰的命运。 冯美丽将她拉进了家门,三层小楼最下面的一间,阴暗潮湿,大白天的都没有什么光线。外头不到八个平方大的地方,身兼了厨房跟客厅的重任,还摆着夫妻俩的床,里面是继子的房间。 周小曼漠然地想,就是继父跟继兄愿意接收她,她也没有睡觉的地方。 冯美丽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簌簌往底下掉。她哽咽着,像是怨怼又像是认命:“你怎么知道啦?你爸不是说好了么,就让你认在姜家的名下。你妈我没用,给不了你好日子过啊。小满啊,你是不是在那边受气了,被人欺负了?” 周小曼几乎又要落泪。是的,她最早的名字叫小满,因为她是小满那天生的。后来进了城落户口,姜教授夫妻嫌弃这个名字不像话,才改成小曼的。 前世今生,除了妈妈,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 她喊了一声“有人吗?”,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美美”,那只黏人的小东西也没出现。 隔壁《成长的烦恼》告一段落,正播放着广告“汾煌可乐,大家齐欢乐”。 周小曼脑子再不灵光,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汾煌可乐,都消失多少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书桌前翻书包。书看上去都非常破旧,有些地方还被撕破了,用透明胶带蹩脚地粘连起来了。一本厚厚的初二暑假作业,里面一个字也没写。 房间里衣柜上镶着穿衣镜,映出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鹅蛋脸上的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带着婴儿肥。椭圆形的眼睛,尾部微微往上挑,本当是妩媚的,却因为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闪烁的茫然,显出了孩子气的无措。就连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跟漆黑如墨的剑眉,也是稚气未脱。 少女美的生机勃勃,如清晨含露的野蔷薇,美好的近乎于咄咄逼人了。 这美的如此打眼,赶紧躲藏起来掩盖住。美即是原罪。 她被这诡异而不合逻辑想法吓了一跳,旋即哑然失笑。她并不记得自己初中时究竟长什么样子。发胖之前的照片,她全都烧掉了。 只有烧掉过往,她才能解脱。 虽然大学接受催眠治疗以后,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解脱什么。 不知道可怜的美美怎么样了。这倒霉的小东西,希望它能安好。 周小曼扫视着这五六个平方大小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便占据了半壁江山。剩下的,一个衣柜外加一张书桌,足以将其余空间填塞的满满当当。房间西晒,闷热难当。 她认出来了,这是周文忠从研究所拿到的第一套两居室,在机械厂小区。机械厂欠了研究所的钱还不上,便拿了三栋半职工宿舍楼抵债。 她住着的这间,是用小阳台改造成的书房。一开始连门都没有,只一道竹帘遮挡。后来还是在她的一再哭闹下,才安装了拉伸门。 搬家那天是她十岁生日,忙碌的大人们忘了这茬。她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要求回去继续跟外公外婆住小洋楼。 五岁的周霏霏一脸不赞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是爸爸给我们挣来的房子。爸爸是最棒的!” 周文忠的感动可想而知。他激动地表示,他以后肯定还会挣小洋楼给囡囡的。 果然一言九鼎。 周小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无意识扫到了丢在地上的白色短袖校服背后,印着“机厂职工子弟中学”的字样,她心头无端生出一阵恐慌。她没有弯腰捡起校服,反而下意识地将它踢进了角落。 她不喜欢自己的初中母校,或者说,她厌恶这学校。 小学毕业后,她明明可以去上省实验的初中。但因为研究所规定,一个职工子弟入学名额是六年轮一回,周文忠怕耽误了周霏霏升学,愣是让她按照学区进了厂子弟中学。结果后来周霏霏小升初去了外国语学校。她读大学那年,刚读完初一的周霏霏又转学去了海城上国际中学。 看,你心心念念的宝物,人家根本不屑一顾。 她那位父亲挖空心思的蹩脚讨好,是多么可笑。 被无辜牺牲的她,又多么可悲。 周小曼记不太清了,初中三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只知道,单凭一件校服就能够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初中,她不愿意再面对。 怎样才能换一所学校?她不想这辈子也活在残缺的记忆里。 周小曼走出了房间,她需要一瓶可乐来给自己安慰。重生后发现的这一切都让她隐隐焦灼,可乐能够告诉她,她是安全的。 她在客厅的冰箱里找到了一瓶汾煌可乐,迫不及待地拧开了盖子。 门响了,周文忠拎着袋子进来。 他看着蓬头垢面的周小曼,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再看到她手上的可乐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这个大女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从上个月起就天天把可乐当白水喝,人都圆了一圈。 不过胖了也好,省的整天穿着小裤衩叉着腿练体操,像什么样子。那就不是正经人该干的事。学生就该把全副心思用在学习上。 周小曼沉默着,低声喊“爸爸”。记忆中,这位父亲面对她时,似乎从来就没有眉眼舒展的时候。他的慈父柔情,悉数给了周霏霏。 她也是个孱头,再厌恶这个人,也得觍颜讨好。弱者大抵如此,人在屋檐下,唯有低头。 小时候,她不明所以,真以为自己是姜教授夫妻嘴里的小公主,硬生生被惯坏了。殊不知在周文忠眼里,她这样的赝品就该垂眉敛目,有低人一等的自觉。乡下的小村妞,还真把自己当城里的娇小姐了。果然不知进退,浅薄无耻。 大人欺骗了孩子,却又要求孩子无师自通,有身为二等公民的自觉。究竟谁比谁,更无耻一些。 周小曼心底冷笑,主动接过了父亲手中的袋子,憋了半天,才做出笑脸:“爸爸,你辛苦了。” 周文忠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沉着脸:“成绩单呢?”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去房间里翻出成绩报告册,毕恭毕敬地递到了父亲面前。 初中时,自己成绩还是不错的。如果不是中考前夕突然得知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心绪受了影响,她应该能考进一所不错的高中。 周小曼递出成绩单时姿态是轻松的。 周文忠的表情却绝对算不上愉悦。他看着成绩报告册上明显被改动过的分数,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你期末到底考了多少分?” 周小曼不明所以,她哪里还记得自己初二下学期的期末成绩,只能含混道:“成绩单上都有啊。” 周文忠失望透顶,他丢下成绩册,掉头进了厨房开始做饭。 周小曼茫然地看着成绩册,等发现上面改动过的分数以后,她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解释不了这是怎么回事。 厨房里响起了炒菜声。 她咬着牙,走到厨房门口,盯着那个愤怒的背影,鼓足勇气开腔:“我没有改成绩,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老师。” 周文忠冷冷道:“我还要脸。”周小曼的班主任,是他的老同学。 少女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不是羞愧,而是出离的愤怒。又是这样,只要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他就会在她身上粘贴“犯了错误还死不悔改”的标签。即使后来证明她没错,他依然嫌弃她小家子气,斤斤计较。 门响了,姜黎手牵身着藕色连衣裙的小姑娘走进来。女孩个子快到姜黎的肩部,有张小小的瓜子脸,因为眉心生的宽,分外气质出众,带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生气。 这是周霏霏。 周小曼不记得自己少女时代的模样,却一眼认出了九岁的周霏霏。姜黎记录下了女儿成长的每一个画面,贴满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 小少女杏眼黑白分明,她朝周小曼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姐姐,你游戏打通关啦?” 被点到的人愣了一下,含混地应了声。她抬起脸,艰难地看着姜黎,喊了一声“妈”。 姜黎的相貌就是周霏霏的放大版。因为本身就显小,加上保养得宜,年近四旬看上去也不到三十的模样。这样的姜黎,足以被称一声“女神”,更足以让周文忠毕生骄傲。 普世观里,男人是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的。 风韵犹存的美妇微微颔首,整个人如一株淡栀子,立在那里,便成了风景。 系着围裙的男人从厨房里伸出脑袋,冲妻女露出温和的笑:“黎黎,囡囡,你们回来啦。” 说着,他出了厨房,殷勤地接过妻子手里的袋子,埋怨道:“下次单位发东西,等我过去拿。这么重,你拎来拎去,还要接囡囡下课,哪里吃得消。” 周小曼瞥了眼姜黎弱柳扶风的细腰,心下哂然。是啊,姜黎可不比他前妻,再是一枝花,也能怀胎八月依旧挺着大肚子去周家下田,小满的当天在田头生下多余的她。 姜黎露出了个柔柔的笑,如姣花照水:“你上班多辛苦,哪能还再跑一趟。” 周霏霏调皮地笑了:“爸爸心疼妈妈,妈妈心疼爸爸。我们是互相心疼的一家人。” 周文忠弯腰,摸了下.身量还未长开的小女儿的脑袋,眉开眼笑:“我们囡囡练芭蕾舞也辛苦了。爸爸妈妈都心疼囡囡。” 一贯保持着二度微笑的姜黎这回也眉眼弯弯。 周小曼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没有人意识到房子里还有一个多余的她。没壳的蜗牛得给自己找一个家。 晚饭桌上泾渭分明。周霏霏的三餐是姜黎亲手做的。作为高级营养师,她会按照节气变化跟女儿体质制定三餐的食谱。 周小曼默默地挟了一筷子青椒土豆丝,没有看那盆香辣小龙虾。 管住嘴巴很难,但如果管不住的话,她这辈子大抵跟上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吃过饭后,姜黎带着女儿在客厅看新闻联播,进行英文对话。这是姜黎教养周霏霏的方式,胸怀天下事。 她的英文发音非常地道,是标准的伦敦腔。 周小曼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做什么。周霏霏进门时的话提醒了她,她小时候似乎非常痴迷“小霸王”,好像因为玩的时间太长,烧坏过一台电视机。 那时候他们住在姜家小洋楼里。周文忠平生第一次想要打她。他恨死了这个记载了他人生前半截的大女儿。她的愚蠢跟没眼力劲儿忠实地呈现了他过往的失败。 姜教授站出来皱眉:“小周,孩子有错误也该好好教,哪能高门大嗓。” 周文忠立刻涨红了脸。他又暴露了他粗鲁缺乏教养的出身。 回首往事,周小曼甚至有点儿同情这个男人。一个人想要完全消除过往留在自己身上的烙印,该有多难。风度翩翩的周总工,又不能真洗髓。这么多年,他演的那般辛苦,大约连他究竟是什么样子,都忘掉了吧。 她没有回房间,而是站在姜黎母女旁边,在她们讨论香港回归周年庆祝活动时,插了句嘴。她的英文水平甚至比不上读小学的周霏霏,简单的一句话还说的磕磕绊绊。 姜黎烟眉轻蹙,唇角浮起一朵浅笑:“袋子里有枇杷跟桃子,你自己拿去房间吃吧。明天我让你爸给你带薯片跟雪碧回来。” 393|粉丝效应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光柔韧性的训练就直接练到了十二点午休时候。其他人都能去食堂吃饭了, 尽管不过是酸奶、黄瓜跟番茄之类的东西,但比起被勒令断食的周小曼,已经不知道幸福成什么样子了。她瘫坐在垫子上,抿了口矿泉水漱口,然后喝了三口电解质饮料。这就是她今天的午饭了。 有人跑到体操馆的门口, 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周小曼正在练习横劈叉压腰, 要不是看到地板上多了道阴影, 还发现不了有人站在门口。她疑惑地抬了眼,只看到一双鞋子。那人见她要直起身体来, 连忙喊:“哎, 你别急,慢点儿, 别扭到了腰。” 周小曼慢慢直起上半身, 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缓缓露出来,目光直直落到了蹲在她面前的板寸头男生脸上:“你找谁?” 孟超只觉得头皮一炸, 她的目光就跟有形状一样,是实体, 直直戳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双眼睛,原本就匮乏的词汇量一下子撑不住了, 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开始是笑着的,现在脸上的肌肉几乎在抽搐了。 可怜的篮球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 才期期艾艾憋出一句话来:“那个, 我就是看你没去吃饭, 怕你不舒服来着。” 周小曼这回认出了他的声音,笑了笑:“没事儿,我就是得减肥呢。” 孟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体操队可真够狠的。都瘦成这样了,腿比我胳膊都细,还要减肥。” 周小曼只抿嘴微微笑,没有吱声。她不知道该怎样招呼这个男孩子,当着他的面再拉伸又总有点儿怪怪的,便蹲坐在了垫子上。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孟超额上全是汗水,又是天热又是紧张。 这个女孩子垂下了长睫毛,眼睛的压迫感就少了很多。现在她的模样,近乎于柔美且脆弱的。可是少年人依然浑身跟长了毛刺球一样不自在。 他手里捏着的半根黄瓜简直要被挤出汁水来了。他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依然词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漂亮的体操队员说话。他第二次伸手抹汗的时候,总算想起了黄瓜的存在,赶紧伸到周小曼面前:“那个,你好歹吃点儿黄瓜吧,这又不长肉来着。” 周小曼摇了摇头:“谢谢你,我不饿。” 她没说谎,因为天热,她的确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就是想要喝水,可惜教练严格禁止,喝下去多少水,就得体能训练出多少汗来,以水换水。 孟超这下子没辙了。他找不到新话题,又不甘心这么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干脆咬咬牙道:“要不,我帮你压腰?”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连忙谢绝:“不要了。今天上午,谢谢你了。” 孟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体操队的小姑娘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回体育馆。其实她们也能回宿舍好好睡一觉,但是大家更喜欢聚在一起说话玩闹。 丁凝一见孟超,便朝林琳努努嘴巴,示意周小曼的方向:“怎么到哪儿都少不了男的围着她转啊。这傻小子还拽着她跑步,回篮球队就是四百个俯卧撑。” 林琳笑着转了下眼珠子:“人家好看呗。” 丁凝撇撇嘴,心道,得了吧。要说好看,艺术体操队就没有不好看的队员。胳膊长,腿长,脖子长,脸小,这“三长一小”是挑选艺术体操队员的基本要求;加上长期的体形训练跟艺术修养熏陶,随便哪个姑娘拎出去,站在一堆人中都能脱颖而出。 周小曼这人吧,就是勾人。丁凝自觉这论断非常公正。这不是她嫉妒对方的天赋,而是这人站在那里就引得人想看一眼,再看一眼。感觉和吴彦祖似的,性.感魅惑,老叫人想入非非。 孟超一见体操馆里头的人多了,更加紧张了。 周小曼同情地看了这个窘迫不安的男孩子一眼,点点头道:“谢谢你了,你去忙你的吧。下午训练加油啊。” 孟超期期艾艾,赶紧点头道谢,丢下一句:“你训练时,小心别受伤。” 周小曼看着这人的背影匆匆离去,没有给什么反应,继续压腿练习。拉伸训练,一开始会觉得疼,到后面就是麻,可麻到极点以后,却又说不出的舒服。会让人觉得,其实没有极限,只要再加把劲儿,还可以突破极限。 体操队的女孩子们没有人过来跟周小曼打招呼。以前她虽然跟着训练,但一直是业余性质的,跟大家没有利益冲突,关系相形之下还算融洽。可现在照薛教练的意思,是要选这人进省队的。一场比赛,主力队员就那么些,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竞争。 这人怎么就突然又要专业练体操了呢。明明都已经十四岁了,要是真走专业道路,这个年龄全国奖都该拿了好几次了。 孟超一出体操馆,就被队里人抱着挤眉弄眼地追问:“哎,要到人家小美女的联系方式没有?没电话号码,QQ号也行啊!” 他摇了摇头,他压根就没敢提。他觉着那个叫周小曼的女孩子,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然后毫不意外的,板寸头少年被同伴嘲笑了,挺大的块头,老鼠儿的胆,直接问人要就是了,有什么好不敢。 其中有个叫孙强的队友还笑着表示自己可以代劳,帮他去要联系方式。 孟超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怪没意思的。 哪知道到下午六点钟结束训练的时候,周小曼就被人给拦下来了。孙强真跑去问她要电话号码了。 周小曼摇摇头:“抱歉,我没有手机,也没有QQ号。”她上辈子的QQ号还是上大学后申请的,除非工作需要,从来不用。 孙强笑眯眯地看着她:“别这么生分嘛,大家就是认识一下而已。” 薛教练换好了衣服出来,见状就皱眉,喊了一声周小曼。这些打篮球的臭小子,素质良莠不齐,没事儿就爱往艺术体操队边上凑。薛教练相当不喜欢这些人。 周小曼微微点了点头,掉头往薛教练方向去了。 孙强“操”了一声,悻悻道:“这姑娘,还挺傲的嘛。” 孟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只见到了人家姑娘的背影。他皱眉扫了孙强一眼,不悦道:“不是说了么,我不要了。” 孙强乐了:“你不要,还不带我自己要了。” 孟超的脸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啊你!把话说清楚!” 其他人一见架势不对,连忙过来劝:“哎哎哎,不至于,体操队好几个漂亮姑娘呢,哪儿真为这个打起来啊。” 周小曼还不知道自己又当了回红颜祸水。她正被薛教练耳提面命着加强锻炼。这八年的时间,周小曼的训练在薛教练眼里看来,纯粹属于白糟蹋天赋。 “必须绷紧了弦儿练。你算算,过两年就是奥运会。你今年要是拿了全国奖的话,说不定能被选去国家集训队。到时候再努力努力,进国家队也是有希望的。艺术体操这回事,第一要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第二就是看你挨不挨得住。” 周小曼这一下午都在做翻滚,到现在脊背疼得几乎不是自己的了。她们还让她减肥,她明明瘦的脊背上连能起缓冲作用的肉都没有了。她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可以的,我能撑住。” 等到回宿舍,跟她一间房的林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洗浴室洗澡。 周小曼摇了摇头:“算了吧,澡堂人太多了。我觉得头晕,就在卫生间里冲把澡得了。” 她去开水房打水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练的太猛了,胳膊疼得连拎水瓶都颤抖。孟超刚从澡堂出来,见状赶紧过去接下水瓶,吓得不轻:“你别逞强啊,这要是摔碎了,这种天,肯定烫伤了。” 周小曼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没用,她一直觉得自己力气挺大的。 孟超乐了,因为训练晒黑了皮肤,牙齿显得尤其白:“你那是练狠了,又不让吃饭,哪里吃得消啊。多少也得吃点儿啊,反正我觉得就你们吃的那些菜叶子,都长不了肉。” 周小曼笑了:“那食草动物,像是兔子啊,牛啊,难不成都不长肉了?” 孟超一下子又词穷了,只能打着哈哈笑。 等到宿舍楼下面,周小曼笑着冲他点点头,表示剩下的路程她自己来就行。 孟超颇为担心,但按照规定,男女生是不允许互相串门的。好在他碰上了洗好澡回来的女篮青年队的队员。他管人家叫姐,请人家帮忙给周小曼拎水瓶:“可惨了,我刚才看她差点儿就手一抖,水瓶摔碎在地上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女篮队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孟超:“行啊你,人家一天没吃饭你都知道。” 孟超这回没脸红,特别自然地说:“她们教练吼得可大声了,听不到才怪。” 周小曼没逞强,她的确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谢了孟超,又谢了这个被孟超称为“楠姐”的女篮队员,乖乖跟在人后面回了宿舍。 孟超几乎觉得中午时见到周小曼的第一眼是错觉了,这个女孩明明是这样的柔弱甜美。 楠姐瞅了眼周小曼的寝室,啧啧赞叹道:“果然不一样,我们打篮球的,是比男的更男的。你们练艺术体操的,那是比女人更女人。” 周小曼没吱声,只微笑,拿出今天早上黎教授装进她包里的苹果请楠姐吃。反正她现在被勒令起码得减掉十斤,苹果什么的,想都不用想了。 楠姐没有多逗留,只拿了只苹果笑着道谢,便告辞出了宿舍。 周小曼这才放下心来去卫生间冲澡。她不是怕浴室闷得慌,而是一直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赤.裸身体。大概是上辈子她太胖了,害怕别人异样的眼神。即使这辈子身材苗条,她依然不希望有人看到她的身体。 她冲了澡,又洗了头发。这一天的汗出的,头发要是不洗,肯定会馊掉。洗了一半的时候,林琳就回来了。她催促周小曼动作快点儿,晚上七点钟她们还得去上艺术课。 这也是周小曼愿意往艺术体操方向发展的主要原因。除了日常训练外,她们的课程还要上课,课程包括了舞蹈、音乐、绘画、化妆、礼仪、创编、美学等方面。即使是浅尝辄止,也算是艺术熏陶氛围十足了。 她上辈子留下的记忆里,一直是灰头土脸的,跟只肥硕的鼹鼠一样。 这辈子,她希望自己能真正的美起来。 不是漂亮,而是美。 起码,她要成为一个气质优雅出众的女人。 两位妙龄少女到达教室的时候,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老师是从艺术学院请来的,今天的课程内容教授化妆。老师先教她们如何判断人的脸型,然后告诉不同的脸型适合什么样的妆容。 “眉毛,眉毛非常重要。有的人眉毛生的淡,一没有妆,脸就跟老了十岁一样。脸型不一样,眉毛也不要一样。有的人配上柳叶眉好看,有的人就不能看了。” 说着,老师就开始随手在教室里指,哪个人适合什么样的眉毛。 看到周小曼时,她笑了:“你不化妆也行,因为你眉形生的好,看着就精神。” 其他队员全都转过脸来看周小曼。被盯着的人一时间有些不自在,本能地想要垂下脸去。 薛教练一直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没吱声,这回却厉声呵斥周小曼:“抬头挺胸!谁让你驼背含胸的。行立坐卧,皆有标准,时刻要有美的意识。” 周小曼被吓得脊背生凉,立刻挺直了腰杆。 这一节课,老师先从画眉讲起,最后说到了千万要注意与自身气质协调,选错了妆,效果还不如不化妆。然后大家先拿自己当模特,学着怎么遮瑕,怎么选择眉形。等到晚上下课时,人人都顶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出了教室。 394|修行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无须在往前面走, 只站在单元楼前面,就能清楚地听到川川妈跟另外一个女人对骂的声音。川川妈讽刺对方肥的跟猪一样,别说出去卖,倒贴人家钱都没人肯上。 旁边围观的人发出哄笑,胖女人愤怒地抬脚去踹川川妈。原本蹲在绿化带旁抽烟的男孩子突然间从周家人身边蹿过, 一把护在了他妈身上。 川川妈没有被感动, 她的愤怒简直要将整栋楼掀翻。她大大骂川川跟那个死鬼一样窝囊废, 为什么不去揍那只肥猪。又愤恨她养了这么个窝囊废有什么用,刚才那死鬼跑出去找婊.子养的时候, 他为什么不拦住。 男孩子块头不小, 足足高了瘦小女人一个多头,他始终低着脑袋, 由对方打骂。 周文忠的忍耐简直到了极限。这种鬼地方, 他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这些人,活成这样, 真是不如去死了才干净。 周小曼抢在姜黎前面捂住了周霏霏的眼睛,叮嘱道:“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姐姐抱你上去。” 等到一家人好不容易回到屋里时,连一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的姜黎, 都是面色绯红。大家赶紧洗漱入睡。 周小曼躺在床上,即使开着窗户, 电扇也在辛辛苦苦的工作。那一层又一层的汗水却让她怎么也无法安睡。 她爬起身, 去厨房倒水喝。经过周文忠夫妻卧室门口时, 听到房里的男人满怀愧疚地忏悔,是他没用,让黎黎跟着他受苦了。 女人非常大度地表示,夫妻一体,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周小曼靠着墙壁,无声地笑到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赶紧去买你的大别墅吧。老式工人小区这要命的隔音效果。 好辛苦啊,多么辛苦的女人。 她在烈日下挺着大肚子下田劳作,连个咸鸭蛋都舍不得吃,一定要等到丈夫回来给他补充营养的生母,简直是掉在蜜糖罐子里。 那么粗鲁没教养的村姑,居然睡了斯文儒雅的周总工那么多年,还借了他的精子,真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周小曼拧开了一瓶可乐,慢慢地喝了下去。 这个晚上,她睡得异常安稳。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提出要去研究所食堂吃早饭。 周家的早餐,姜黎一贯只做她们母女的。周文忠早午饭都在单位解决。至于周小曼,她每天有七块钱的餐费,管两顿饭。但记忆中,她白天似乎一直生活在饥饿里,晚饭吃的尤其多。为此周文忠分外嫌弃她。 周小曼一直走到小区门口,突才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周文忠下意识地想拒绝。他希望能尽可能削弱在周小曼成长过程中,他这个研究所的工程师身份带来的影响。他甚至想将周小曼转到乡下去上学,这最契合标本的成长环境。然而他不敢将论证过程暴露在姜家人面前,只能便宜了标本。 然而住在隔壁单元的陈工老远就笑呵呵地打招呼:“老周,难得见你舍得带小曼去单位啊。” 研究所食堂伙食好,价格便宜到象征性。所里人带家属过去蹭饭,属于心照不宣的隐形福利。 他领着的女孩儿跟周小曼差不多年纪,已经雀跃着奔过来,牵着周小曼的手埋怨,怎么她老是没空,怎么喊都不一起出来玩儿。 周小曼直到少女的父亲唤她“青青”,才认出她来。这是陈砚青,她们小学时关系不错,后来上了不同初中,才渐行渐远。 陈砚青熟门熟路,领着周小曼进食堂,向她强烈推荐了虾子馄饨跟豆腐皮包子,比外面店里卖的都好。 周小曼照着对方的餐单要了馄饨、包子跟一大杯五彩豆浆,总共才花了五毛钱。食堂早餐统一都是五毛,中餐是一块。 她笑着感慨:“还是这里的东西又便宜又好吃。” 陈工给两位小姑娘排队要了两份现做的蛋饼端过来,闻声笑言:“就是啊。就你爸爸觉悟高,光我们挖社会主义墙角了。” 周文忠不好摆脸子,只好笑了笑。 那头陈工已经兴致勃勃地规划好了未来:“小曼,以后你就跟青青一起过来吃早饭。哎,老周,要不你去找工会的老赵说说,给小曼转学到实验中学来吧。这样两孩子上学也有个伴儿。” 周小曼的心狂跳不已。她没想到,重生才一天,心心念念的事情就这样轻而易举有了希望。 可惜没等她高兴的情绪调动完毕,周文忠已经轻描淡写地回绝了对方的提议:“算了,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别折腾了。” 陈工不赞同地皱了下眉头,又追了一句:“你怕什么,影响不了,要真非得咬死六年的规矩。老孙老吴他们又怎么讲。多大点儿事,为着孩子,低个头又怎样?” 周文忠慢条斯理地喝着皮蛋瘦肉粥。 陈工不好再说什么,人家的家务事,他哪能真掺和。他讪笑着招呼两个孩子多吃点儿,等吃过饭去他办公室写作业,昨天农科所送了香瓜来,一会儿可以吃。 陈砚青小声问周小曼,明天所里出去旅游,她准备穿什么衣服。圆圆脸的少女嘟起了嘴巴:“你穿什么,我就不带什么了。我妈说了,你穿什么都比我好看。”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是的,研究所每年暑假都会组织职工出去旅游,国内国外的地方都有。不过她从来没去过,因为一人只能免费带一个孩子,另外带人的话得另外掏一半钱,所里补贴剩下的一半。 她甚至隐隐有种感觉,周文忠不单单是为了不想在她身上花钱。他仿佛在极力抹杀她的存在。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周文忠放下了勺子,声音淡淡:“小曼今天回老家,老人都半年没见着了,想的很。” 周小曼差点儿没把碗给砸了。没好事也就算了,还把坏事往她面前推。 周家老两口会想她?大概是想她去伺候他们家的宝贝疙瘩金孙子吧。当然,更加想念的应该是周文忠付的生活费。她一天三顿连个鸡蛋都捞不着,到嘴里的全是自家地里长的蔬菜。就这样,周老太依然抱怨两个月一千五的生活费太少,她一把年纪了还得贴老本养孙女。 周小曼两岁时,生母娘家人抱着她,大闹了陈世美的喜宴。等拿到两千块以后,这些人将她往喜床上一丢,扬长而去。此后周家老两口被迫接手了周小曼一年。那一年里,她浑身大小伤痕都是荣誉的勋章。 喂猪的周老太急着回去给四岁的大孙子喂饭,丢在猪圈里周小曼差点儿成了大肥猪的餐后甜点。亏得她遗传了生母冯美丽的高门大嗓,哭喊声成功引来了村民。经过一番斗智斗勇,经验丰富的村里老人侥幸猪口夺食。 当时周小曼的胳膊都快断了,她的亲奶奶依然不愿意在这么个黄毛丫头身上浪费钱。还没死呢,急着进什么医院,云南白药拿出来都肉痛,完全可以用草木灰。 好在有德高望重的老人站了出来,把她送到了镇上卫生院,完成了初步包扎止血保命工作。 这种贯穿咬伤镇上卫生院无能为力。于是上达天庭,远在城里的周文忠知道了她差点儿被头猪给啃了的囧事。当年的周文忠还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大约有些微舐犊情深。周小曼得以转到市儿童医院进行后续治疗。 等到出院后,姜黎主动提出将她接到姜家教养:“毕竟是你女儿,出了事还是得你负责。” 单凭这事,周小曼就得感激姜黎。否则她能否在乡下全须全尾活下来都打个大大的问号。要知道,周家那位神奇的老封君,可是能够大冬天的逼着只有三岁的她,去池塘边给堂哥洗袜子的。她甚至怀疑周老太的用意就是淹死她。 毕竟她的存在,是周家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身上,唯一的污点。 后来那么多年的寒暑假里,她神奇的没有受到后续迫害,大约得感激每个月好几百的生活费。她要是死了,周老太上哪儿挣这笔钱,没钱怎么体现出奶奶在宝贝金孙面前的价值。 周小曼微微皱了下眉头。她不想回乡。 当年她差点儿被猪咬死。于是周老太会对她心存愧疚?开什么玩笑。她不是没被猪咬死么,都没死,连胳膊都没断,一个小辈,也有脸记得清楚。果然是冯美丽养出来的,一样的小心眼,斤斤计较。 在推卸责任这方面,周家人拥有着源远流长的家族传统。 吃过饭后,周文忠去车队借车子带妻女回乡。周小曼站在凉亭里等父亲,心头一阵火烧火燎。陈砚青过来找她说话,小声问她真的不去了吗?这回可是去台湾玩。据说行程里有《流星花园》的拍摄地点。 周小曼没什么心情敷衍,只开玩笑道,要是遇见F4,一定给她要签名。 哪知道陈砚青非常认真地点头,如果遇到了,她肯定要签名。她以前去承德避暑山庄玩时,就要到了五阿哥的签名。可惜那时候不认识小燕子,错过了。 周小曼一直到跟着周文忠回小区楼下,都在暗自发愁,到底怎样才能被避免留在乡下。那一家老小就没有一个对她有善意的,全都把她当佣人使唤。她不能抱怨不能反抗,否则黑状立刻告到周文忠面前,城里的大小姐,果然架子大。 周文忠这个人,用十几年后的一个流行词汇来形容,就是精分。他一面痛恨洗刷着自己的出身烙印,一面又对出身敏感至极,痛恨他人对他出身阶层的轻忽懈怠。极度的自卑与自尊混在一起,他瞧不起底层人,却又因为周小曼无意间流露出的对这个阶层的不以为意而雷霆大怒。 周小曼不想成为这人犯病的诱因。 周霏霏也笑容勉强。她同样不想回乡。乡下蚊子多又毒,环境糟糕,那些亲戚也是成天想着占便宜。她还只能忍耐,因为妈妈不许她有意见。 周小曼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你忍忍吧,明天爸妈就带你去台湾玩了。我才要犯愁呢,我马上就中考了,留在乡下连找书查资料都不方便。” 周霏霏有些莫名的愧疚,他们一家三口出门旅游了,就姐姐一个人留在乡下喂蚊子。她心里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小小声地建议:“姐,要不你就直接跟爸爸说吧。在乡下学习都不方便,连查资料都没电脑。” 姜黎在前面喊周霏霏过去,有事儿要交代她。周霏霏朝周小曼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神色,应声往母亲的方向走。 周小曼无意间抬头,看到四楼阳台上的花盆摇摇欲坠。她刚喊出声小心,花盆就往下掉了。周霏霏恰好走到底下。 在周小曼反应过来之前,她身体神奇地翻转了。一个徒手侧空翻,花盆硬生生地被她踹飞了出去,砸在了绿化带上。 周文忠夫妻吓得脸色煞白,姜黎完全不顾及任何淑女风度,连旗袍下摆都跑飞了。 周小曼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脚,再看看那粉身碎骨的花盆,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心里头隐隐的,只有一个想法,原来她其实并不恨周霏霏。即使这个小她五岁的异母妹妹拿走了周文忠的全部,她依然并不恨。 这个念头让周小曼蓦地放松下来。她也不希望自己心中充满了仇恨,她希望自己能有新生活,过得更好。 周霏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这一哭,大人们反倒放心了。如果恐惧一直存在心里,得不到发泄,反而不好。 周小曼试了试脚,好在她脚上穿着的是一双运动鞋,没有被割伤。她笑着过去从姜黎胳膊的间隙中,伸手轻轻拍着女孩单薄的脊背:“别怕别怕,姐姐说过了,会好好保护我们囡囡的。” 姜黎抬眼扫过了这位继女的脸,带着婴儿肥的鹅蛋脸,平和而温柔,不复往日的怨怼与暴躁。周文忠的这个女儿,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周文忠愤怒地想上楼去理论,结果敲了半天门都没人搭理他。也不知道这家到底是没人在还是装死。 这鬼地方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周文忠微微阖了下眼皮。得买房了,单位的内部房,地方偏点儿就偏点儿吧。反正有班车送囡囡去实验小学上学。黎黎单位就在附小边上,可以坐一班车。他去分所那边,照领导今天找他谈话的意思,还能主持工作。 他下意识地,跳过了周小曼上学有多不方便。只忙着自怜自爱,他辛苦了这么多年,还不能住在市中心,得搬去郊区,好不是滋味。 川川家又开始了拍桌子踢板凳,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男男女女吃瓜看热闹,拉架说笑。两个年轻的姑娘,还有扒着绿色防盗门缝隙看《薰衣草》,沉浸在美好的偶像剧氛围里不可自拔。日历似乎没有翻页,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没差别。 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的。 周小曼下意识地寻找川川的身影。她没看到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少年。也许他躲在房间里,暂时逃避着这份难堪。 一直到丢完垃圾,她才无意间看见废弃的凉亭里,似乎有人的身影。 周小曼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认出了川川。不知道是不是路灯惨淡的缘故,他的脸分外惨白。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因为晚风的方向,送到了周小曼的鼻端。她轻声道:“你受伤了。” 川川胳膊上的口子还在渗血,那是他爸拿酒瓶子砸他妈时,他拿身体挡了一下的结果。他妈趁机拿砧板敲了他爸的脑袋,一点儿亏也没吃。 少年嫌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多事,冷淡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周小曼沉默着,摸了摸口袋,确定下楼时带着的零花钱还在。她本来是准备趁机买瓶可乐的。家里可乐这回都搬到周家村去了。 她看了眼川川,低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她去药店买了药棉跟碘伏还有纱布胶带回来,轻声道:“其实你应该去医院。我借钱给你吧。” 川川活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周小曼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忍一下吧,我给你处理一下口子。我也没给别人处理过,效果不保证。” 川川奇怪地看着这个以前几乎没有交集的女孩。他知道她,机械厂子弟中学里唯一一个研究所职工的孩子。每天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连走路的姿势都露着一股“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的味儿。 他本来想拒绝的,可看到对方眼中那种说不出的萧索意味,到嘴边的话却神差鬼使地变成了:“你等一下,我们换个地方。不然被人看见,对你不好。” 川川带着周小曼来到了厂区的小公园。比起小区,这里的路灯更暗淡,人迹罕至。 他们坐在小亭子的台阶上,周小曼帮川川处理了胳膊上的伤口。她没有谦虚,给川川用碘伏跟药棉消毒口子时,对方疼得差点儿没一把将她推开。然而纵使笨拙,周小曼还是完成了止血包扎工作。 她将剩下的药棉跟碘伏塞给川川:“要是后面不出血了,接下来两天,你自己消毒就好,连纱布都不用盖了。” 川川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周小曼,冷笑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带你到这里来,你就过来了。” 难怪这姑娘在学校的名声不怎么好。 周小曼茫然了片刻。这里她认识。上辈子川川也带她来过这里。 395|先破后立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这辈子, 她青春正好,膝盖上没有伤,她甚至还有着出色的外表。不偷不抢不做亏心事不出卖自己的尊严,能挣钱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能去主动争取, 好好把握? 周小曼跟川川约好了, 下午一点钟碰头, 然后结伴去摄影工作室。 川川吃过午饭,就等在了小区门口。结果他还没等来那个奇怪的研究所女孩, 先等到了自己的女友程明明。 程明明剪着短发, 打扮的跟《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女主角小明一样。川川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好端端的, 干嘛要模仿一个被刀子捅.死的人。 不过大概女生都是神神道道的吧。那个研究所女孩也不是奇奇怪怪的。 程明明想让男友陪她去看电影, 她想看《我的野蛮女友》。 川川犯难地掏掏口袋,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程明明泄气地嘟起了嘴。她最愤恨的就是这一点, 电影里的小明永远有男人愿意为她掏钱,还有警备司令的儿子呢。可是到了她这里, 男人们都只会占便宜,全是铁公鸡。 川川安慰她, 他接了个私活,等有钱了再去请她看电影。 程明明激动起来, 问他是不是终于想通了, 跟着坤哥混了。他身手那么好, 就不应该浪费了。 川川皱起了眉头。他不愿意跟什么坤哥搅和在一起,他有不甚清晰的大概念,那是不对的。跟平常说的混着玩不是一回事。 周小曼走到小区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皱着眉头的少年的脸。都说平头是最考验男生颜值的,这个男孩子无疑有着一张不错的脸,几乎可以称之为英俊了。 她哑然失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看过男性的脸了。 她有一位相貌堂堂的父亲,据说年轻时非常像老牌电影明星金焰。好像有种说法,女性一生对男性的印象都会受到父亲的影响。显然,周文忠对于她的影响,是负面的。 程明明看到周小曼时,立刻如临大敌。她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糟了糟了,她肯定告诉川川了。 周小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明明一把推了个踉跄。短发少女恶狠狠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婊.子,烂货一个,也好意思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一天到晚就知道挑拨离间,专门在背后胡说八道,好勾引男人。你要不要脸,贱货!马桶刷都刷不干净你的嘴!” 川川尴尬不已,出声呵斥了一句:“你别乱讲话。” 程明明立刻躁狂了,伸手抓伤了男友的胳膊。她长长的指甲立刻在川川的小臂内侧留下了一道血印子,她大吼大叫:“明明是烂货,你不长眼睛看吗?” 周小曼朝后面退了一步。那句马桶刷子,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她被好几个女生按在水龙头下面冷水淋头。这个短发的女生拿了厕所里的马桶刷子狞笑着走来。绝望的自己跟跳楼的小诚的脸融合到了一起,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啊”连连往后退。 一阵风呼啸而过,周小曼被拽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川川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神经,想死的话跳楼去,别讹诈人家开车的。” 惊魂未定的出租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咒骂了两句,一踩油门,风驰电掣般的走了。 程明明嘲讽地盯着周小曼被车子蹭破的连衣裙,冷笑道:“知道你最会卖骚,想在大街上脱衣服,自己动手脱啊!是不是没有男人动手,连衣服都不会脱?” 周小曼这时候才觉得背后一阵凉,还有些刺痛。 川川一边骂骂咧咧地让女友闭嘴,一边脱了自己的文化衫丢给周小曼。 周小曼没办法看清自己有多狼狈,赶紧道谢,将文化衫罩在了身上。她刚才差点儿就撞死了自己。 川川烦躁地皱着眉吼女友:“你他妈给老子闭嘴,舌头怎么这么长!废话哪有这么多!” 程明明拽着男友的胳膊,警惕地盯着周小曼,就跟个害怕被抢走糖果的小女孩一样。她此时委屈可怜的模样,跟那张逼迫着同学拿马桶刷刷牙的狰狞面孔,仿佛是两个人。 周小曼感觉浑身的力气跟被抽走了一样。为什么不反抗,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不反抗。不,她反抗了,然后就跟《人间失格》里的小诚一样,遭受更多的打击报复。 她打着哆嗦,面色苍白。连抱怨她发神经撞车的川川都忍不住问了句:“你不舒服吗?那你今天还去不去拍照片。” 拍照片等于挣钱。这两个字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她居然又支撑了下来。周小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拍,为什么不拍。”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周小曼上了公交车。她只肯刷川川的车费,至于他那个女朋友,自己想办法去。 程明明恨死了周小曼。她厌恶极了周小曼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她干净高贵,明明就是脏货烂货。她摸遍了身上的衣兜,也没找到一块钱的钢镚儿。 川川难堪得厉害,一直劝她好好在家待着。他忙完了就过去找她。 周小曼冷着一张脸,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她不会去给川川解围的。她要让这个男孩子知道,没有人会把面子送给他,面子只能他自己去挣。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最后还是个中年男人给程明明刷了公交卡,然后一直黏在她身边问东问西。 一幅幅画面,跟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在周小曼脑海中上映。她被拽着头发,从座位上拖下来,摔倒在地上,一只只肮脏的脚如泰山压顶。讲台上的老师有着一张木然的脸,嘴巴继续一张一翕,对教室里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周小曼下车的时候,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找到了工作室,第一件事就是借用卫生间,大吐特吐了一回。 程明明在后面冲男友笑得天真无邪:“她该不是怀孕了吧,吐得这么厉害。” 川川皱着眉头,满心不悦。他愤恨女友在公交车上跟那个老流氓打情骂俏。可是程明明非常冷酷地回复了他一句:“起码他帮我付了车票钱。” 周小曼洗了脸,面无表情地出了卫生间,朝川川丢下一句:“等着。” 孙喆正在跟朋友说话,他得意洋洋地炫耀,他发掘了一个火系精灵,如清晨沾着第一滴晨露的野玫瑰,美的热烈而肆无忌惮。 结果面色苍白的周小曼一出现,他第一句话就是:“操,你昨晚抢银行啦!看着跟个鬼一样。” 另两个朋友“吃吃”笑了起来,调侃孙喆眼光独特,挑选出来的火系精灵果然与众不同。 孙喆郁卒地盯着周小曼。江南女子多婉约,风木水火土,其他四系的精灵模特多好找,就差了一个火系精灵的模特。 他说不出现在的周小曼不是她需要的模特这种话,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为好。他烦闷地拽了下自己的头发,咬咬牙道:“等着。” 不管了,先把妆容画上,衣服换好,自己再想着调动一下她的情绪吧。 明明昨天最后一张照片,她就跟一只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一样。 周小曼被丢在了原地。其他两位摄影师的模特也到了。大家各自忙碌起来。 孙喆随手拿了本文化周刊给她,不抱什么希望的意思性安稳了一句:“放松点儿。漂亮脸蛋长大米,起码你长得好看。” 周小曼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配合地先翻看杂志。这一期的主题是少年电影,其中有一篇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专题。 她大学时,有一门选修课的老师在课堂上放过这部片子,遭到了不少人的厌烦。他们叫嚷着,正常人的青春哪里会这样。一天到晚不好好呆在学校里上课,非要自甘堕落,怪谁?那些导演编剧就是喜欢哗众取宠,非要装得多深刻一样。 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不正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放下手里的杂志,却被一篇影评《牯岭街的教育诗》里的话吸引了。 “所有的国中都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她也许不是最漂亮的,最清纯的,但是她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她是这个学校唯一的校花。 她被其他女孩子痛恨,不屑,鄙夷,被男生用下流的语言诅咒。但是,奇怪的是,她会进入每一个男生的春梦里,她是可以被破坏的,因为她最无耻。 毫无例外的啊,这样的女生,在每一所国中里的这样一个女生,她们都并不张扬和轻狂,她低着头走路,不跟任何人说话。在全校的注视中,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她像一个罪人一样走过。 周小曼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丁凝冷笑了一声:“真是不一样啊,到哪儿都能让人开小灶。”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孙记者也想让你们去拍照片,不过我没同意。你们是拿着省队工资的,不能擅自行动。” 一下子,场上的少女们都噤声了。 周小曼则拿着这张名片陷入了沉思,她到底要不要去当平面模特呢。对被人围观的恐慌跟对钱的渴望,让她犹豫不决。 她需要钱,如果她要独立出去,钱是第一要素。 从体校出来以后,周小曼走路去老年大学找姜教授,然后再一起回家。她经过十字路口时,看到冷饮摊子,本能地想要买一瓶可乐。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她需要可乐帮助自己镇定下来。 周小曼刚把可乐瓶抓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拧开,手背就挨了重重的一下。 薛教练满脸怒气:“我说你怎么一下子跟吹了气球一样胖起来了。谁让你喝这种东西的?喝了会胖死,你难道不知道?” 周小曼吓得手一松,可乐瓶子掉在了地上。她想捡起来,结果直接被薛教练拖着往前走。她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见那个摊主捡起了可乐,擦擦瓶身,又放进了冰柜。她其实想说,教练,不喝也可以退掉啊,好几块钱呢。 薛教练一直拽她到林荫道上,才皱着眉头道:“小曼,我带了你八年,始终就没搞懂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你也不小了,要是再拖下去,你就是想出成绩也来不及了。你听教练一句,咱们拼一回,就拼下半年的全国锦标赛。咱好好练,能拿到全国个人前八,你起码是国家一级运动员。你的身体条件,糟蹋了,真的可惜。” 周小曼心一横,咬咬牙道:“教练,我想拼一拼,但是我真的忘了。我两个月前磕了下脑袋,就把体操动作都忘得一干二净。我本来想等好起来再过来训练的,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薛教练吓了一跳,连忙问她到底磕了哪儿,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脑子哪里受伤没。 周小曼摇摇头,睁眼说瞎话:“都查过了。我外公给找的脑科专家,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是我身体的本能好像还在。前两天我还侧空翻来着。可是我完全不记得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教授眉头紧锁,她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然而身体本能还在就好,就跟一个人忘了一支舞,但有舞蹈基础就不是问题。 周小曼被勒令以后都不允许碰碳酸饮料,得严格按照食谱来,连喝水都要控制。她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她上辈子能够胖成那样了。如果长期维持高强度的体育锻炼又严格控制饮食,一旦放纵的后果可以参考马拉多纳。 薛教练让她跟家长商量一下,再决定是否去当平面模特拍照片。周小曼却不愿意惊动周文忠。直觉告诉他,周文忠是不会同意的。他应该也不会允许她手里有多少钱。 没有可乐的安慰剂作用,又为是否去拍照片犹豫不决,周小曼整个人情绪都低落了下来。到了老年大学,姜教授还在跟他的学生们聊天。其实对这些有钱有闲的老人而言,来老年大学,更多的意义就是找人说话。 396|行尸走肉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她喊了一声“有人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美美”,那只黏人的小东西也没出现。 隔壁《成长的烦恼》告一段落,正播放着广告“汾煌可乐,大家齐欢乐”。 周小曼脑子再不灵光, 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汾煌可乐, 都消失多少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走到书桌前翻书包。书看上去都非常破旧,有些地方还被撕破了, 用透明胶带蹩脚地粘连起来了。一本厚厚的初二暑假作业, 里面一个字也没写。 房间里衣柜上镶着穿衣镜,映出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鹅蛋脸上的五官尚未完全长开, 带着婴儿肥。椭圆形的眼睛, 尾部微微往上挑,本当是妩媚的, 却因为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闪烁的茫然,显出了孩子气的无措。就连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跟漆黑如墨的剑眉, 也是稚气未脱。 少女美的生机勃勃,如清晨含露的野蔷薇, 美好的近乎于咄咄逼人了。 这美的如此打眼,赶紧躲藏起来掩盖住。美即是原罪。 她被这诡异而不合逻辑想法吓了一跳, 旋即哑然失笑。她并不记得自己初中时究竟长什么样子。发胖之前的照片, 她全都烧掉了。 只有烧掉过往, 她才能解脱。 虽然大学接受催眠治疗以后,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解脱什么。 不知道可怜的美美怎么样了。这倒霉的小东西,希望它能安好。 周小曼扫视着这五六个平方大小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便占据了半壁江山。剩下的,一个衣柜外加一张书桌,足以将其余空间填塞的满满当当。房间西晒,闷热难当。 她认出来了,这是周文忠从研究所拿到的第一套两居室,在机械厂小区。机械厂欠了研究所的钱还不上,便拿了三栋半职工宿舍楼抵债。 她住着的这间,是用小阳台改造成的书房。一开始连门都没有,只一道竹帘遮挡。后来还是在她的一再哭闹下,才安装了拉伸门。 搬家那天是她十岁生日,忙碌的大人们忘了这茬。她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要求回去继续跟外公外婆住小洋楼。 五岁的周霏霏一脸不赞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是爸爸给我们挣来的房子。爸爸是最棒的!” 周文忠的感动可想而知。他激动地表示,他以后肯定还会挣小洋楼给囡囡的。 果然一言九鼎。 周小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无意识扫到了丢在地上的白色短袖校服背后,印着“机厂职工子弟中学”的字样,她心头无端生出一阵恐慌。她没有弯腰捡起校服,反而下意识地将它踢进了角落。 她不喜欢自己的初中母校,或者说,她厌恶这学校。 小学毕业后,她明明可以去上省实验的初中。但因为研究所规定,一个职工子弟入学名额是六年轮一回,周文忠怕耽误了周霏霏升学,愣是让她按照学区进了厂子弟中学。结果后来周霏霏小升初去了外国语学校。她读大学那年,刚读完初一的周霏霏又转学去了海城上国际中学。 看,你心心念念的宝物,人家根本不屑一顾。 她那位父亲挖空心思的蹩脚讨好,是多么可笑。 被无辜牺牲的她,又多么可悲。 周小曼记不太清了,初中三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只知道,单凭一件校服就能够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初中,她不愿意再面对。 怎样才能换一所学校?她不想这辈子也活在残缺的记忆里。 周小曼走出了房间,她需要一瓶可乐来给自己安慰。重生后发现的这一切都让她隐隐焦灼,可乐能够告诉她,她是安全的。 她在客厅的冰箱里找到了一瓶汾煌可乐,迫不及待地拧开了盖子。 门响了,周文忠拎着袋子进来。 他看着蓬头垢面的周小曼,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再看到她手上的可乐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这个大女儿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从上个月起就天天把可乐当白水喝,人都圆了一圈。 不过胖了也好,省的整天穿着小裤衩叉着腿练体操,像什么样子。那就不是正经人该干的事。学生就该把全副心思用在学习上。 周小曼沉默着,低声喊“爸爸”。记忆中,这位父亲面对她时,似乎从来就没有眉眼舒展的时候。他的慈父柔情,悉数给了周霏霏。 她也是个孱头,再厌恶这个人,也得觍颜讨好。弱者大抵如此,人在屋檐下,唯有低头。 小时候,她不明所以,真以为自己是姜教授夫妻嘴里的小公主,硬生生被惯坏了。殊不知在周文忠眼里,她这样的赝品就该垂眉敛目,有低人一等的自觉。乡下的小村妞,还真把自己当城里的娇小姐了。果然不知进退,浅薄无耻。 大人欺骗了孩子,却又要求孩子无师自通,有身为二等公民的自觉。究竟谁比谁,更无耻一些。 周小曼心底冷笑,主动接过了父亲手中的袋子,憋了半天,才做出笑脸:“爸爸,你辛苦了。” 周文忠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沉着脸:“成绩单呢?”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去房间里翻出成绩报告册,毕恭毕敬地递到了父亲面前。 初中时,自己成绩还是不错的。如果不是中考前夕突然得知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心绪受了影响,她应该能考进一所不错的高中。 周小曼递出成绩单时姿态是轻松的。 周文忠的表情却绝对算不上愉悦。他看着成绩报告册上明显被改动过的分数,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你期末到底考了多少分?” 周小曼不明所以,她哪里还记得自己初二下学期的期末成绩,只能含混道:“成绩单上都有啊。” 周文忠失望透顶,他丢下成绩册,掉头进了厨房开始做饭。 周小曼茫然地看着成绩册,等发现上面改动过的分数以后,她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解释不了这是怎么回事。 厨房里响起了炒菜声。 她咬着牙,走到厨房门口,盯着那个愤怒的背影,鼓足勇气开腔:“我没有改成绩,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老师。” 周文忠冷冷道:“我还要脸。”周小曼的班主任,是他的老同学。 少女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不是羞愧,而是出离的愤怒。又是这样,只要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他就会在她身上粘贴“犯了错误还死不悔改”的标签。即使后来证明她没错,他依然嫌弃她小家子气,斤斤计较。 门响了,姜黎手牵身着藕色连衣裙的小姑娘走进来。女孩个子快到姜黎的肩部,有张小小的瓜子脸,因为眉心生的宽,分外气质出众,带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生气。 这是周霏霏。 周小曼不记得自己少女时代的模样,却一眼认出了九岁的周霏霏。姜黎记录下了女儿成长的每一个画面,贴满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 小少女杏眼黑白分明,她朝周小曼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姐姐,你游戏打通关啦?” 被点到的人愣了一下,含混地应了声。她抬起脸,艰难地看着姜黎,喊了一声“妈”。 姜黎的相貌就是周霏霏的放大版。因为本身就显小,加上保养得宜,年近四旬看上去也不到三十的模样。这样的姜黎,足以被称一声“女神”,更足以让周文忠毕生骄傲。 普世观里,男人是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的。 风韵犹存的美妇微微颔首,整个人如一株淡栀子,立在那里,便成了风景。 系着围裙的男人从厨房里伸出脑袋,冲妻女露出温和的笑:“黎黎,囡囡,你们回来啦。” 说着,他出了厨房,殷勤地接过妻子手里的袋子,埋怨道:“下次单位发东西,等我过去拿。这么重,你拎来拎去,还要接囡囡下课,哪里吃得消。” 周小曼瞥了眼姜黎弱柳扶风的细腰,心下哂然。是啊,姜黎可不比他前妻,再是一枝花,也能怀胎八月依旧挺着大肚子去周家下田,小满的当天在田头生下多余的她。 姜黎露出了个柔柔的笑,如姣花照水:“你上班多辛苦,哪能还再跑一趟。” 周霏霏调皮地笑了:“爸爸心疼妈妈,妈妈心疼爸爸。我们是互相心疼的一家人。” 周文忠弯腰,摸了下.身量还未长开的小女儿的脑袋,眉开眼笑:“我们囡囡练芭蕾舞也辛苦了。爸爸妈妈都心疼囡囡。” 一贯保持着二度微笑的姜黎这回也眉眼弯弯。 周小曼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没有人意识到房子里还有一个多余的她。没壳的蜗牛得给自己找一个家。 晚饭桌上泾渭分明。周霏霏的三餐是姜黎亲手做的。作为高级营养师,她会按照节气变化跟女儿体质制定三餐的食谱。 周小曼默默地挟了一筷子青椒土豆丝,没有看那盆香辣小龙虾。 管住嘴巴很难,但如果管不住的话,她这辈子大抵跟上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吃过饭后,姜黎带着女儿在客厅看新闻联播,进行英文对话。这是姜黎教养周霏霏的方式,胸怀天下事。 她的英文发音非常地道,是标准的伦敦腔。 周小曼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做什么。周霏霏进门时的话提醒了她,她小时候似乎非常痴迷“小霸王”,好像因为玩的时间太长,烧坏过一台电视机。 那时候他们住在姜家小洋楼里。周文忠平生第一次想要打她。他恨死了这个记载了他人生前半截的大女儿。她的愚蠢跟没眼力劲儿忠实地呈现了他过往的失败。 姜教授站出来皱眉:“小周,孩子有错误也该好好教,哪能高门大嗓。” 周文忠立刻涨红了脸。他又暴露了他粗鲁缺乏教养的出身。 回首往事,周小曼甚至有点儿同情这个男人。一个人想要完全消除过往留在自己身上的烙印,该有多难。风度翩翩的周总工,又不能真洗髓。这么多年,他演的那般辛苦,大约连他究竟是什么样子,都忘掉了吧。 她没有回房间,而是站在姜黎母女旁边,在她们讨论香港回归周年庆祝活动时,插了句嘴。她的英文水平甚至比不上读小学的周霏霏,简单的一句话还说的磕磕绊绊。 姜黎烟眉轻蹙,唇角浮起一朵浅笑:“袋子里有枇杷跟桃子,你自己拿去房间吃吧。明天我让你爸给你带薯片跟雪碧回来。” 周小曼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我吃饱了。” 姜黎一语不发,等待丈夫前妻留下的女儿说出要求。究竟是又想买新衣服了还是看上了什么新的游戏机。 周小曼张张嘴,说不出“我想跟你们聊天”的话。她沉默着拿出了自己的成绩报告单,声音艰涩:“我没有改成绩,我也不知道是谁改的。我再蠢,也不会将95改成88分。” 姜黎没有接成绩单,她面上还是一派温柔的笑:“拿去给你爸爸看吧,我不管这些。” 周小曼没有退缩,她盯着姜黎:“你是妈妈,爸爸不相信我,他只相信妈妈。” 客厅里愉悦的母女英文对话被迫中止了,空气有些凝滞。 周文忠收拾好了厨房,探出上半身,看大女儿杵在妻子面前,顿时满心不悦。他厉声呵斥道:“你烦妈妈做什么,自己回房反省去。” 当着妻子的面,他甚至没脸提小曼篡改成绩单的事。囡囡就做不出这样下作的事。 周小曼倔强地抬高了脑袋,扬了扬手里的报告单:“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事,你们为什么就不肯认真看一眼?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们浪费时间。” 姜黎微微皱了皱眉头,站起身牵小女儿的手,声音淡淡的:“我说过,我跟你爸爸各司其职,你的事,我不插手。” 说着,她准备领女儿回房间。 周小曼抢先一步,拦在了周霏霏面前,露出笑容来:“囡囡,你帮姐姐个忙,替我看一下。这分数到底是不是从95改成了88分。” 周霏霏本能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她觉得这个平常性子暴躁的姐姐,今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周文忠气得面色青白。他恨这个补丁一样的大女儿不给自己长脸,非得露出锱铢必较的小家子气。 她果然完全继承了前妻的愚蠢跟不知进退。 他眼睛要喷火,怒气难遏:“谁吃饱了撑的,去改你的成绩单!” 周小曼充耳不闻,只盯着周霏霏,敦敦善诱:“囡囡,你告诉姐姐,这分数是不是从95改成了88分。” 周霏霏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母亲。 397|试验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孙喆临走的时候给周小曼塞了张名片, 他跟朋友合伙搞了个摄影工作室,专门给各个杂志报刊提供照片。周小曼要是愿意,可以考虑过去当模特。一张照片报酬从五十到一百都有,要是按天数算的话,一天三百到五百块, 看情况。 周小曼愣愣的, 反应不过来。 丁凝冷笑了一声:“真是不一样啊, 到哪儿都能让人开小灶。”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孙记者也想让你们去拍照片, 不过我没同意。你们是拿着省队工资的, 不能擅自行动。” 一下子,场上的少女们都噤声了。 周小曼则拿着这张名片陷入了沉思, 她到底要不要去当平面模特呢。对被人围观的恐慌跟对钱的渴望, 让她犹豫不决。 她需要钱,如果她要独立出去, 钱是第一要素。 从体校出来以后,周小曼走路去老年大学找姜教授, 然后再一起回家。她经过十字路口时,看到冷饮摊子, 本能地想要买一瓶可乐。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她需要可乐帮助自己镇定下来。 周小曼刚把可乐瓶抓在手里, 还没来得及拧开, 手背就挨了重重的一下。 薛教练满脸怒气:“我说你怎么一下子跟吹了气球一样胖起来了。谁让你喝这种东西的?喝了会胖死, 你难道不知道?” 周小曼吓得手一松,可乐瓶子掉在了地上。她想捡起来,结果直接被薛教练拖着往前走。她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见那个摊主捡起了可乐,擦擦瓶身,又放进了冰柜。她其实想说,教练,不喝也可以退掉啊,好几块钱呢。 薛教练一直拽她到林荫道上,才皱着眉头道:“小曼,我带了你八年,始终就没搞懂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你也不小了,要是再拖下去,你就是想出成绩也来不及了。你听教练一句,咱们拼一回,就拼下半年的全国锦标赛。咱好好练,能拿到全国个人前八,你起码是国家一级运动员。你的身体条件,糟蹋了,真的可惜。” 周小曼心一横,咬咬牙道:“教练,我想拼一拼,但是我真的忘了。我两个月前磕了下脑袋,就把体操动作都忘得一干二净。我本来想等好起来再过来训练的,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薛教练吓了一跳,连忙问她到底磕了哪儿,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脑子哪里受伤没。 周小曼摇摇头,睁眼说瞎话:“都查过了。我外公给找的脑科专家,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是我身体的本能好像还在。前两天我还侧空翻来着。可是我完全不记得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教授眉头紧锁,她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然而身体本能还在就好,就跟一个人忘了一支舞,但有舞蹈基础就不是问题。 周小曼被勒令以后都不允许碰碳酸饮料,得严格按照食谱来,连喝水都要控制。她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她上辈子能够胖成那样了。如果长期维持高强度的体育锻炼又严格控制饮食,一旦放纵的后果可以参考马拉多纳。 薛教练让她跟家长商量一下,再决定是否去当平面模特拍照片。周小曼却不愿意惊动周文忠。直觉告诉他,周文忠是不会同意的。他应该也不会允许她手里有多少钱。 没有可乐的安慰剂作用,又为是否去拍照片犹豫不决,周小曼整个人情绪都低落了下来。到了老年大学,姜教授还在跟他的学生们聊天。其实对这些有钱有闲的老人而言,来老年大学,更多的意义就是找人说话。 童乐坐在教室的后面,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日本原文书。见到了周小曼,说话的老人里有人笑着打趣:“小乐,你不用觉得无聊了,有漂亮小姑娘过来陪你了。” 周小曼很想翻白眼,然而只能低头装没看见。童乐则是毫不犹豫地在镜框后面露出了白眼球,低声抱怨:“真无聊。” 看到这个哈利波特一般的少年,周小曼心中一动,想到了解决方案。 她拍照时,可以带一个保镖过去。 吃过晚饭,周小曼借口有本书落在家里了,回了一趟工人小区。 川川家门口照旧围了一堆人,乐此不疲地吃瓜看热闹劝架嗑瓜子。那两位年轻姑娘也在,这回干脆直接将防盗门拉开了,要求将原本的新闻频道调到影视频道,她们要看《薰衣草》。最神奇的是,川川妈在跟丈夫吵骂不休的时候,居然没有忽略两位邻居的要求,真换了台。 周小曼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一切。今晚倒是没有争执形成川川的受精卵那个精子的来源,而是争先恐后地将儿子分成无数碎片,迫不及待地把优点归纳于自己的基因,缺点全部推给对方。 孩子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生物,因为他(她)的基因来源于父母双方。任何一方都可以将孩子的成就归功于自己,而失败推给对方。这是一件多么一本万利的事情啊。 川川依然没有走远。周小曼疑心他是害怕走远了以后,父母万一真动刀子砍死对方,旁边不会有一个真正阻拦的人。 他瞥了眼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周小曼,没吱声。他不知道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到底又想干什么。他一点儿也不稀罕周小曼对他的青眼有加,这让他感觉自己成了被研究的对象。 周小曼看着他指间的一点红光渐渐烧到了指缝,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烟头要烫到你了。” 川川咒骂了一声,丢了烟头,恶狠狠地瞪她:“你这人有毛病啊,闲得发慌,不能找点儿其他事情去做啊!” 昏黄的路灯下,他面孔的轮廓已经显出了棱角,却还是稚气未脱。于是他恶声恶气的言语,听上去就有了滑稽的味道。 周小曼非常认真地问他:“你会打架吗?” 川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嗤之以鼻:“我不打女人。” 周小曼点点头:“没关系,摄影师是男的。” 川川刚想骂她神经病,脱口而出的“脑子有病啊”就被她接下来的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你想不想挣钱?” 她开门见山,每天付川川五十块钱,让他陪自己去拍照片。 川川皱着眉头看她:“你想钱想疯了吧。你都觉得有危险了,你还去拍什么照片?!” 周小曼抬头,黑黢黢的天,看不到月亮的影子,连星星都吝啬不已。她垂了下眼睫毛,没有理睬川川的指责,只又问了一遍:“你就说你想不想挣钱吧。” 谈人生谈理想都是白嫖,真金白银才是动真章。 夏天的晚上,寂静的可怕,只有虫鸣。这个晚上是死的,连空气也忘记了流动,闷得叫人发慌。无怪乎川川家门口为什么这般热闹非凡了。即使是翻来覆去的老一套吵闹不休的路数,但有热闹,起码能够证明这个小区还没有彻底死干净。 川川妈的嗓门能够传遍整个小区,她又在哭诉自己为了丈夫跟孩子是怎样辛苦地挣皮肉钱。川川爸则在骂她不知廉耻。 女人的牺牲是最可笑的。可笑的是,没有人会承认这种牺牲。 周小曼抿了下嘴巴,突然间冒出一句:“你妈心里,肯定非常苦。” 川川眼神凶狠了起来,他厌烦别人对他的家务事说三道四。好在周小曼只说了这一句,后面就直接替他拿了主意:“明天我过来找你。一天五十块,想挣钱就老实待着。” 少年眉头皱得死紧,却没有驳斥周小曼的话。有钱的是大爷。他当然想挣钱。他想出去闯闯,最基本的,得有路费吧。 周小曼随便拿了本政治书回了姜教授家的小洋楼。她没有钥匙,按了门铃,居然是童乐过来帮她开的门。 少年脸上没有什么喜悦的模样,只闷声说了句“他们在后面说话”,就又折回沙发上看那部《人间失格》。 看到电视上的画面,周小曼似乎明白了童乐为什么没有笑模样了。看着电视里那个模样可爱阳光的男生小诚被如此虐待,大约谁也无法笑出来吧。这些人是神经病吧,几乎在学校的每一处地方殴打虐待那个新来的转学生。 童乐愤怒地低吼了一句:“人渣,之前不相信儿子,逼死了儿子,以后就是复仇又有什么用。” 周小曼对剧情走向不了解,她只是单纯地看着那些施暴的场景觉得难受。似乎有什么在她胸中翻滚,她恶心得甚至想吐。她想也许是今天训练的太辛苦了,所以难受。 童乐骂出了口,似乎情绪好了一点。他翻翻白眼,示意冰箱:“里面有蛋筒跟冰淇淋,你自己拿着吃吧,我没吃光。” 周小曼摇摇头:“不行,我胖的太厉害,再吃教练会杀了我的。” 童乐白眼翻得更加厉害了,揶揄道:“行了吧,你又不是专业运动员,玩玩还这么当真。” 周小曼愣了一下,没有回应童乐的话。她倒了杯水,在里面滴了几滴醋,然后漱了漱口。胃里还是难受,她索性去卫生间吐了个痛快。完了以后,她又倒了杯温水,加了小半勺蜂蜜搅了搅,慢慢喝了下去。 要是教练知道她现在喝蜂蜜水,一定会很想揍她吧。可是不喝可乐已经非常痛苦了。她曾经试图自杀过,心理状态非常脆弱,她不能将自己逼得太厉害。 家里有客人,周小曼不好直接躲回房间去。她强忍着不适,又切了盘哈密瓜,送进会客室给三位老人吃。 曾教授似乎非常愿意在两位老友面前高谈阔论。她今天去老年大学上课的时候,听一个退休中学老师说了他们单位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个女生中考体检的时候被查出来怀孕了,那个女生都不晓得孩子父亲是谁。后来追问调查,发现好几个男生都跟她有关系。 “现在的社会是怎么了。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哪里有这种事情。男女生都是不讲话的。不良信息太多了。你们看电视上面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小孩子看了怎么会不有样学样。哪里能让小孩子知道这些东西。他们要是不晓得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个女生也是,最爱出风头。成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穿衣服也不注意,怎么会不出事呢。” 曾教授表达了一下对生女儿的家长的同情。还是生儿子养孙子好,起码男孩子不吃亏。 姜教授夫妻就听她喋喋不休,谁也不搭腔。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女儿生的也是女儿,非常值得被曾教授同情。学术水平够呛,排资论辈去校领导家里静坐拿到教授职称的人,总要其他方面找一找成就感的。 398|我是神经病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餐桌上是沉默的, 与昨天的食不言不同,今晚的沉默带着死寂。周小曼心不在焉地捞着面条,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个萧索的背影。 上楼时,川川家的门是关着的,她不好过久停留, 判断不出里面是否有争吵。 晚饭后的散步, 因为姜黎情绪不高, 取消了。周小曼忍不住焦灼起来,她借着丢垃圾的机会, 下了一趟楼。 川川家又开始了拍桌子踢板凳, 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男男女女吃瓜看热闹,拉架说笑。两个年轻的姑娘, 还有扒着绿色防盗门缝隙看《薰衣草》, 沉浸在美好的偶像剧氛围里不可自拔。日历似乎没有翻页,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没差别。 时间在这里, 仿佛是静止的。 周小曼下意识地寻找川川的身影。她没看到那个古铜色皮肤的少年。也许他躲在房间里,暂时逃避着这份难堪。 一直到丢完垃圾, 她才无意间看见废弃的凉亭里,似乎有人的身影。 周小曼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认出了川川。不知道是不是路灯惨淡的缘故, 他的脸分外惨白。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因为晚风的方向,送到了周小曼的鼻端。她轻声道:“你受伤了。” 川川胳膊上的口子还在渗血, 那是他爸拿酒瓶子砸他妈时,他拿身体挡了一下的结果。他妈趁机拿砧板敲了他爸的脑袋,一点儿亏也没吃。 少年嫌这个研究所的小孩多事,冷淡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周小曼沉默着,摸了摸口袋,确定下楼时带着的零花钱还在。她本来是准备趁机买瓶可乐的。家里可乐这回都搬到周家村去了。 她看了眼川川,低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她去药店买了药棉跟碘伏还有纱布胶带回来,轻声道:“其实你应该去医院。我借钱给你吧。” 川川活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周小曼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忍一下吧,我给你处理一下口子。我也没给别人处理过,效果不保证。” 川川奇怪地看着这个以前几乎没有交集的女孩。他知道她,机械厂子弟中学里唯一一个研究所职工的孩子。每天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连走路的姿势都露着一股“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的味儿。 他本来想拒绝的,可看到对方眼中那种说不出的萧索意味,到嘴边的话却神差鬼使地变成了:“你等一下,我们换个地方。不然被人看见,对你不好。” 川川带着周小曼来到了厂区的小公园。比起小区,这里的路灯更暗淡,人迹罕至。 他们坐在小亭子的台阶上,周小曼帮川川处理了胳膊上的伤口。她没有谦虚,给川川用碘伏跟药棉消毒口子时,对方疼得差点儿没一把将她推开。然而纵使笨拙,周小曼还是完成了止血包扎工作。 她将剩下的药棉跟碘伏塞给川川:“要是后面不出血了,接下来两天,你自己消毒就好,连纱布都不用盖了。” 川川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周小曼,冷笑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带你到这里来,你就过来了。” 难怪这姑娘在学校的名声不怎么好。 周小曼茫然了片刻。这里她认识。上辈子川川也带她来过这里。 那时她上高中,大年三十晚上,从周家村跑了出来。周文忠夫妻带着周霏霏还有姜教授夫妻,去国外旅游过年了。她没有钥匙,不得家门而入。天地茫茫,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漫天的烟火,那么璀璨那么美,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然而热闹是他们的,与她无关。 属于她的,只有彻骨的寒意跟无处为家的恓惶。 川川当时蹲在小区的绿化带边上,脸上有伤。他喝着啤酒,将夹着火腿肠的面包施舍给了她。他带着她到了这个废弃的小公园,将剩下的啤酒倒在台阶上,一语不发。 更早以前,他在她被小混混打劫的时候,帮过她一回:“行了,这我邻居,兔子不吃窝边草。” 大约是她的迷茫打动了川川,后者不再咄咄逼人,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就这么爱管闲事?” 周小曼笑了一下,答非所问:“我傍晚回家时,看到你出小区了。” 川川抬头看星空,闷声道:“给我爸买酒去了。” 周小曼点点头:“嗯,他们好像又吵架了。” 川川烦躁地想抓头发,结果扯动了胳膊上的口子,疼得他“嘶”了一声。 周小曼无声地笑了,好心地劝他:“你别动了,不然又要渗血了。” 川川愤恨道:“早晚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周小曼点点头:“早晚有一天,我也会离开。” 川川嗤笑起来:“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就是无病呻吟。爸妈逼你们多弹一个小时的钢琴,就好像天塌了一样。” 周小曼也笑了:“我不会弹钢琴,我没学过。” 川川被噎住了,转而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周小曼叹了口气:“我想买一栋房子,最好是别墅,我喜欢宽敞的地方。最起码的,我先得想办法离开这所学校。” 川川冷笑:“也是,鹤立鸡群格格不入。你跑去我们学校显摆什么。你这种人,怎么会看上我们那种垃圾学校。” 周小曼一时间茫然,她无法跟川川解释,她为什么非要转学。她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遭遇了什么,只是心中那个声音一直在催促她远离。 她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那么你呢,你离开准备去哪里?” 川川咒骂了一声,已经不耐烦跟周小曼交谈下去,只含混应付着,他想去海上。 周小曼点点头:“嗯,那你得先去学航海吧,不然总不能靠自己游泳去大海。” 川川觉得这女的真是怪胎,完全没有办法跟她讲话。他觉得自己在女孩子面前应该有风度,不好拉下脸来破口大骂。 好在周小曼也没有深聊下去的打算,她丢下一句:“川川,你别放弃。我想看看,这辈子,你会活成什么样儿。” 最起码,不应该跟上辈子一样,背负着一条人命,四处逃窜吧。 周小曼的记忆是破碎的,她记不清川川究竟是为什么会出人命官司。只知道,后面很久,川川都是失足少年的代表人物。 回去之前,周小曼去小区门口买了酸梅汤跟凉粉。 她上楼,招呼周霏霏过来吃点儿:“我在店里买的,做东西的师傅都戴着帽子口罩呢,挺干净的。囡囡,你吃点儿吧。晚饭你吃的太少了。” 周霏霏神色恹恹,兴致不高的样子。她尝了一口凉粉,小小声地问周小曼:“姐,咱们原本是有个哥哥的。” 周小曼摸了摸她的脑袋,笑而不语。傻姑娘,我们要是有哥哥,就不会有我们了。 姜黎从房里探出脑袋,微微皱眉:“囡囡,晚上少吃点儿凉的,肚子会不舒服。” 周小曼乖巧地喊“妈”,问她要不要喝点儿酸梅汤消暑。 姜黎目光从周小曼脸上滑过,没给回应。她总疑心今天下午的事,囡囡是被周文忠的这个女儿给利用了,当枪使。 周小曼假装没有意识到姜黎探究的目光,她倒了杯酸梅汤慢慢喝着。没有可乐,让她焦灼。她当时身上剩下的钱,只够买一份凉粉跟酸梅汤了。 明天,明天她一定要买到可乐。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就被吩咐自己坐车去姜教授家。周文忠害怕她趁机跑出去瞎玩,让那头岳父岳母等的焦急,看着她上的公交车。 周小曼已经有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喝到可乐了,她心中的焦灼越发强烈。据说可乐能够让人上瘾,她大约就是可乐依赖症患者。以前工作时,她可以为了省钱,走上三公里,好拿省下的路费去买瓶可乐喝。 公交车一直开到姜教授家附近。姜教授已经跟妻子黎教授已经在车站等着。周小曼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在周霏霏出生之前,她真的以为自己是小公主。等到有了周霏霏,她才知道得宠大丫头跟千金小姐之间的区别。 她笑吟吟地跳下车,奔过去喊“外公外婆”。比起她血亲的外公外婆,这两位老人在她身上的付出,显然要多得多。 姜教授伸手要帮周小曼拎行李箱。要是上辈子,她就让老人拎了。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应该自己来,她以为理所当然。 她笑嘻嘻地谢绝了姜教授:“外公,我自己来,我都这么大了,还要你忙啊。” 黎教授笑着点头:“小曼的确是大姑娘了,都有外婆高了。” 周小曼显出撒娇卖乖的小孩儿模样,笑着去牵老人的手:“才不会呢,外婆在我心中是最高大的。当然,外公也一样。” 姜家的小洋楼环境清幽,是民国时期留下的老房子,说不出的韵味雅致。周小曼曾无意间听到姜黎的老同学称赞她,也就是这样的房屋里,才能孕育出这般优雅气韵的她。 周小曼在姜家有自己的房间。她放好行李以后,就麻利地帮黎教授收拾起屋子来。老人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据说当年就是被家中帮佣的阿姨告了密,姜教授才下的牛棚,差点儿没能出来。从此以后,这个家里就再也不请保姆钟点工了。 黎教授失笑:“小曼还真是大姑娘了,都会做家务了。” 周小曼笑得活泼欢快:“不止这个,我还要跟外婆学做饭呢。” 上辈子她有意识,想学做饭烧菜时,已经读大学了。学校宿舍没有条件让她自学成才。等到毕业后,在周文忠的别墅里,她恨不得自己能缩成一只蚂蚁,淡成一道影子,哪里还谈什么学习厨艺。人人都说她命好,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她除了笑,还是笑。 周小曼写了两个小时的暑假作业,先写会做的语文。剩下的部分,等将初中课本好好回顾一遍再说。真正不会了,还可以请教姜教授夫妻。他们一辈子教书育人,总是喜欢爱学习的孩子的。 等到十点半,周小曼放下笔,去厨房帮黎教授择菜。姜教授正在客厅里一边听广播新闻,一边剥豆角。他眼睛不行了,看不得电视,只能听广播。 黎教授倒是耳聪目明,她看到蹲在自己身边的周小曼,笑了:“行了,外婆知道你勤快,你去学习吧。等中午吃饭再过来。” 周小曼脸上全是笑:“我就活动一下,不然太费眼睛了。” 午饭餐桌上,有周小曼炒的青椒茄子。她还烧了道西红柿蛋汤。盐的量,全是黎教授拿量勺给定好了的,菜的口味咸淡适宜。周小曼觉得量勺是个好东西,彻底杜绝了“少许”“适量”的不可操作性。 黎教授笑着招呼在客厅里听广播的老伴:“老姜,你过来尝尝小曼的手艺。这丫头聪明得很,炒个菜一下子就上手了。” 两位老人都夸奖了周小曼的手艺,相当捧场地吃了好几筷子。周小曼却是嚼着自己做的青椒炒茄子,五味杂陈。她重生前最后的晚餐,就有青椒茄子。那个时候她心下茫然,觉得被辞退了已经是天崩地裂,没想到紧接着还会被亲生父亲扫地出门。 生活果然是没下限的,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周小曼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吃完一小碗米饭,赞美了外婆的丝瓜毛豆清爽可口。她吃得非常慢,尽可能增强饱腹感。她不想这辈子也被暴食症困扰,她想好好生活。 让她惊讶的是,姜教授夫妻似乎并没有对她的饭量表现出关注,好像她原本就应该是一小碗的饭量。 难道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还没有被暴饮暴食困扰?周小曼心中无限喜悦。太好了!人生的悲剧应该尚未发生,她还来得及做出修正。 吃过饭以后,黎教授笑容满面地招呼周小曼:“早上都忘了跟你说,冰箱里有可乐。你妈特地打电话过来让给你准备的。要是不喜欢,还有雪碧跟芬达。咱们晚上出去散步时再买。冰箱下面有雪糕和冰淇淋,你看你喜欢哪种口味,咱们再去批。那个柜子里面有薯片,好几种口味,你自己拿着吃。” 如果用亲戚家的长辈的标准来看,姜教授夫妻是非常和气的老人。尽管他们明白这些东西对孩子不好,也从来不让周霏霏吃薯片喝碳酸饮料。但是,没有谁会对亲戚家孩子的饮食习惯说三道四。 周小曼笑着谢过了黎教授,又让他们破费了。等将来她长大了挣钱了,一定要给外公外婆买很多很多好吃的。 399|圣丹斯电影节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文忠仿佛转了下头, 习惯性皱眉。 她没有回头,都能感受到那种似乎在看一坨臭烘烘的烂泥巴的眼神。 如芒刺背,她慌忙阖上了房门。 暂时安全了。 周小曼放松地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床板发出了“嘎吱”一声,晃了晃, 顽强地承受住了她。 狭小的房间给了她安全感, 不到八个平方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屋子, 从她毕业回乡后就成了她的避风港。 周小曼艰难地弯腰,从床头柜里扒出膏药贴在膝盖上。 大学时她被电动三轮车撞了, 当场跪在地上。她只觉得莫名羞耻, 加上不过腿上青了一块,便直接挥手让肇事的中年女菜贩走了。自己爬起来, 拍拍灰, 继续去公园跑步锻炼。 直到半个月后疼得走不了路进医院才拿到诊断结果:半月板损伤、膝盖积水。 那个时候她已经慢跑了一个学期,瘦了十斤, 饮食跟睡眠都逐步恢复正常。她本以为自己要好了。 膏药的热辣穿过皮肤,往骨头里面钻。生命力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深吸了一口气, 开了最后一瓶可乐,珍惜地喝了一口, 然后对着床头的布偶们露出一个笑容:“我们吃饭吧。” 三条斑点狗两只加菲猫还有一只鹦鹉跟乌龟玩偶乖乖地趴在床上, 看着周小曼近乎于虔诚地拿出袋子里的超大饭盒,打开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土豆牛腩、口水鸡、清蒸鲈鱼、剁椒皮蛋跟青椒炒茄子,还有半盒米饭。 单位里的人都知道, 住大别墅的她养了好几只宠物,吃腻了猫粮狗粮,只爱吃普通饭菜。所以她每天中午要从食堂打包一大饭盒。 饭菜已经冷了,她拿热水泡了泡,过了一遍水后,又泡了第二回。待烫好筷子,一天里最惬意的晚餐时光开始了。 她觉得挺好,真的挺好。即使一事无成,即使跟坨烂泥巴一样毫无生气地活着;只要有饭吃,有床睡,就很不错了。 她大口大口地吞着拌了青椒茄子的米饭,不愿想今天下午被办公室主任找去谈话的事实。 机关要精兵简政,劳务外包,所以他们这些临时工得另谋出路了。 周小曼当时想的是,完了,以后一日三餐怎么办。 她不比聪明美丽的异母妹妹周霏霏,一眼就能看出远大前程。 用完最后的晚餐,周小曼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她得等那对夫妻上楼或者出门散步,才能趁机溜出去洗饭盒洗澡。 饭厅方向响起了椅子的挪动声,然后是拖鞋在楼梯上发出的“啪啪”声。那应该是周文忠上楼。姜黎跟幅油画一样,不会弄出这种不够优雅的响动。 又等了五分钟,确定外面没有一点儿动静后,周小曼放心地出了房门。 经过客厅的时,暗处突然传来周文忠的声音:“小曼,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小曼吓得差点儿把手上饭盒抛出去。那里头还有她剩下的鱼骨头肉汤拌饭,是准备给小区流浪猫美美的。 她战战兢兢转过头,不明白为什么一贯跟娇妻如胶似漆的周文忠,这回竟然没有双宿双栖;而是坐在沙发上,以一种发自心底厌烦却又不得不面上忍耐的纠结神色,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是飘忽的,似乎真看清楚了她,会刺痛他的眼。 周小曼小心翼翼地挪动到沙发跟前,聆听周文忠以一种话剧演员式的抑扬顿挫,沉痛地表达了身为父亲,他对一事无成的大女儿是多么的失望。 “但凡,但凡你能有囡囡的三分之一,我都不会这样难受。” 周小曼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据说真正的胖子是看不到自己脚尖的,她其实还有发展空间。 她茫茫然地想笑,周文忠为什么要失望呢?他有周霏霏这个才貌双全的小女儿,完全是一位成功的父亲啊。 她跟她的生母不过是《魔方大厦》里夏河银行一样的存在,是强行塞满负面的垃圾堆。剥离了所有不堪的周总工,就是新家庭里完美的贤夫良父。 难道他在愤恨,她的失败证明了他的基因与出身乃至一切根本配不上姜黎? 他跟姜黎不是灵魂的美好契合吗?为什么斤斤计较如此世俗的东西。 大学里唯一一次回家,也是在这间别墅里,这张沙发上。周文忠皱着眉头,以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姿态向她解释,为什么他会跟她的生母离婚。 大意为志同道合的人才能相濡以沫,没有共同语言的灵魂只能渐行渐远,长痛不如短痛。 墙壁上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正播放《亮剑》。 战地医院里,李云龙扯着嗓子瞪着眼:“去他妈的封建包办,你不乐意倒别跟人家上炕啊!嘴上说不乐意,炕照上,娃照生,啥都不耽误。咋啦,看着快解放了,他王副军长该换老婆了。” 二十岁的周小曼瘫软在沙发里头笑得几乎快断气,最后笑声成了嚎啕大哭。 三十岁的女人在面对自己血亲的斥责时,已经波澜不惊了。 周文忠扮演了半天痛心疾首的老父亲,唯一的观众麻木不仁。 他只得愤愤不平地转而用一种他最为习惯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宣布:他退休了,囡囡毕业回国去上海工作了,所以他们一家要搬去上海团聚,所以他要将这边的房子都处理掉,好去上海置业。所以周小曼不能再赖在家里,得自己出去找地方住。 周霏霏要回国,所以周小曼被扫地出门了。 他实现了他的诺言,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是他亲爱的囡囡的。 周小曼突兀地笑了,点了点头:“嗯,你们一家,你终于知道了啊。” 周文忠的脸剧烈地抽动起来,他愤怒地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烟灰缸朝她砸去:“老子从小把你养到大,到现在还让你啃老。老子没有任何事情对不起你!” 烟灰缸砸到了周小曼的肚子上,被她软软的肚子反弹回头,诡异地落到了真皮沙发里。她不觉得疼,只觉得可笑。她这位装模作样了一辈子的父亲,连发作一回都是这样的孱头。 周文忠不吸烟,因为姜黎讨厌烟味,水晶烟灰缸里没有烟头,地板连额外打扫一遍都不需要。 他没说错,除了这一回气急败坏拿烟灰缸砸她,他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他只是用他无所不在的厌弃眼神跟冷笑奚落,向她灌输了二十几年的“你就是个多余的废物”。 楼梯上静悄悄的,姜黎没有露面。 多年前,优雅的少妇慢条斯理地宣布:以后我不插手小曼的教养问题,我只负责囡囡。 自己是该有多蠢,才会在中考前夕亲耳听到堂姑说出口,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姜黎亲生的。 乡下到今天,还有老辈人觉得日本鬼子不错,给小孩糖吃呢。可恶的都是二鬼子。可不是么,脏手的凶神恶煞总有不入流的狗忙不迭地察言观色,上赶着做了。于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越发像尊端庄优雅的佛像。 周小曼的东西不多,到今天也就是大学时代的几件衣服来来回回的穿。两只箱子,就能装进关于她的一切。 她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周文忠没有象征性地挽留。反正他很快就要搬走,不用担心自己在小区里的名声。 他有娇妻爱女,自是幸福的一家人。 没有壳的蜗牛,得去寻找自己的房子。 周小曼走了没两步,美美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到了她面前,才发出微弱的“喵呜”声。她蹲下身子,将饭盒递到美美面前,微微一笑:“吃吧,这真的是最后一顿了。” 美美的前任主人去美国带孙子了。临走前将它转给了邻居养,然而邻居也搬走了。于是美美成了小区里的流浪猫。周小曼每天晚上都会喂它一顿,让它跟着挖社会主义墙角。 她站起身,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膝盖,叹了口气:“美美,我该走了。以后你小心点儿,别再被打了。” 美美居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身后。 她哭笑不得,好声好气地解释:“美美,真的不行啊。我自己都没地方住,怎么养你呢?” 小短毛猫异常执着地盯着周小曼,坚决不肯走。她无奈,只能弯腰,把美美抱上了行李箱。 行到小区广场时,有热心的阿姨拉着她说话,劝她赶紧找对象,想办法活动一下,起码弄个正式编制。 周小曼本能地想躲。生活不如意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突如其来的关心。被迫站在人堆中间,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别犯蠢。你好歹喊了姓姜的几十年妈呢。她能给你堂姐搞银行编制,为什么不能给你弄。说起来在公家上班。临时工能一样吗?就她落了个好听了。” “你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嘛。人家姜黎也没亏待小曼啊。” “呸!把人家妈挤走了,就该尽心尽力待人家孩子。霏霏在美国读博士,小曼在机关当临时工。真当人眼睛都是瞎的?我就看不起这对奸夫□□。要真正经人,小曼妈会挺着个大肚子堵到研究所?” “行了行了,老黄历了。你家老陈没评上职称,也不是老周一个人的问题。哎——小曼人呢。” “这孩子怎么跟个活死人一样,小时候又是跳操又是跳舞,活泛的很。现在蔫吧成什么样儿了。哎,别不信。你们来的晚,不知道。小曼现在是不能看了,小时候可比那个什么孙妍在好看多了。跳操省里都拿过奖的。人家教练选她进省队参加全国比赛,姓周的不让。不然小曼说不定就为国争光了。” 边上有人低声插嘴:“那是出了那事儿,小曼才不练体操的?” “别胡说八道,小曼初中就不练体操了。那个事时,她都要高考了。哎哎哎,这种事情太伤孩子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你们追着问,我可从来不提这些。” 周小曼在听到她妈大着肚子堵门时,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周文忠退下来了,自然有人替她义愤填膺了。她不怪任何人马后炮,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打算今晚先找家自助银行凑合一晚。明天,明天一定要赶紧找到房子租下来。她有美美,有伙伴,只缺少一栋房子装下她的家而已。 这条路,周小曼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还下起了大雨,她把毯子拿出来搭在拉杆上,让美美躲进去,聊胜于无。 可她最终也没找到自助银行,明明她记得,小区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 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她没能走到尽头。 周小曼一只手拎着垃圾袋,另一只手不请自来地揽住了妹妹的肩头,亲亲热热地护着身体不由自主发僵的小姑娘,往楼下走。 姜黎没有作声,静静地跟在后面。 周文忠自觉愧对了妻子,却不好这时候再把大女儿叫回头,只能安抚地揽着妻子的肩头。 然而大约是天气太热了,妻子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略微侧了下身子,与他保持了一个台阶的距离。 楼下传来的防盗门撞击声跟男女对骂,成功地解救了这尴尬的一家人。 周小曼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跟周霏霏真的没什么感情,压根没话找话。毕竟在周文忠一再宣称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属于小女儿时,这个异母妹妹也理所当然。 周小曼没有立场指责周霏霏,但要说她对这姑娘有多少好感,那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走到三楼时,叫骂声就非常清晰了。女的骂男的吃软饭,还敢拿她挣的钱去养狐狸精。男的反唇相讥,骂她不守妇道,给他戴绿帽子。 还有人从三楼房里冲出来,嘴里喊着“哎呦呦,老哥老嫂,表吵表吵啦。” 劝架者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急于看好戏,来打发这个无聊的夏夜的心。另一家住户更是全家老小出动,一人手里捧着一瓣西瓜,一边吃一边往吵架的二楼走。 周小曼直接搂着周霏霏进怀,沉声道:“别听,脏了耳朵。” 她的记忆里,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机械厂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便日薄西山。本以为可以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交代在厂里的职工们,基本都成了没头的苍蝇。有技术有能耐挣得到钱的,赶紧另寻了门路,早早搬走。留在老厂区的,多半生活不如意。怼天怼地怼社会,成本太高目标太大反而无从下手。喝酒骂街打老婆孩子,倒是实打实的男儿雄风。 端着技术饭碗的研究所工程师们,从心底看不起这些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的下岗工人。据说当年工人阶级老大哥时,同在一个系统的研究所职工没少受老大哥们的气。一连两任所长都是倒在了机械厂革.命骨干的批.斗下,好几年的研究成果也被用来为社会主义添把火了。 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当然,更切实一点儿,是工程师们嫌弃小区原先的主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配置相当不错的小区环境。搞得一团糟。 400|飓风扫尾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她现在明白了什么叫报喜不报忧。因为心中有牵挂, 所以不忍心说出口。周小曼嗫嚅了半天,才开了口:“没有,没人欺负我。我就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被选进省艺术体操队了。” 冯美丽脸上还挂着泪, 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周小曼长得最像母亲的地方就是这双眼睛。她大学时有一次睡觉起来忘记戴眼镜, 被舍友惊呼了一句“你的眼睛好勾人”, 吓得她以后再没敢脱下黑框眼镜。 周小曼艰难地解释进了省队以后,她会参加全国比赛, 以后说不定还能代表国家队去参加奥运会。 冯美丽这回真的笑了, 眉眼舒展。周小曼发现,纵使她发间已经夹杂了银丝, 脸上也不复光洁, 但她仍然美得惊人。她就跟她的名字一样,美丽的坦荡荡。 然而这令人挪不开的眼睛的美, 却不曾给她带来好运。 周小曼不忍心再看下去,跟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体擦队的训练生活。 她们每天早上六点多钟就起床, 八点钟正式开始训练。每天都吃得很好,早饭还规定不得少于五片牛肉, 要喝一杯牛奶, 一个鸡蛋。晚上有夜训课的时候,一根香蕉、一瓶酸奶是必不可少的。 周小曼说着说着就真的高兴了起来。她进队的第一天被落了个下马威,中午跟晚饭都没吃, 还以为后面都这么惨。哪知道第二天起,教练就盯着她吃饭了。穿着棉衣跑步减肥是必不可少的,但营养也始终跟得上。 “妈,你别担心我,我挺好的。真的,我挺好的。” 冯美丽被这一声“妈”喊得眼泪又往底下滚。她抱着女儿,低声抽泣:“小满啊,我的小满。你过得好就行,别来找妈妈了。你爸知道了,会不高兴。你机灵点儿,别惹他们生气。” 她的心跟被剜了一块一样。她没办法,除了翻来覆去地叮嘱女儿要小心过日子外,什么也说不出口。她想不想女儿?她想得发疯,偷偷去看过女儿好几次。结果被周文忠逮到了,警告说她要是再敢露面,他就把女儿送回乡下去。 冯美丽不敢冒这个险。她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可她希望女儿过的不一样。她再恨那个姜教授家的小姐,也知道女儿过上那样的生活才真正是有人样子。 现在女儿站出来,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这些,是她这个当妈的,没办法给女儿的。 周小曼一直哭,反反复复地保证她过得很好,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妈妈担心的。妈妈的手摸在她脸上,刺啦刺啦地疼。这是一双松树皮一样的手,就连年逾古稀的黎教授的手,在它面前,都柔嫩得像个小姑娘。 女人的生活质量如何,除了看穿衣打扮,就是看手。周小曼怎么忍心再增加母亲的负担。 门口响起骂骂咧咧的声音,喝了一轮酒回来的男人拍着门板叫骂不休。 冯美丽连忙抹着眼泪起身,慌慌张张地去开门。等得不耐烦的男人劈手就是一巴掌,将她脑袋都打得歪了过去。 周小曼腾地站起身来,眼底燃起熊熊的火,愤怒道:“你怎么打人啊!”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斜着眼大着舌头:“我打我老婆关你什么事情,哪儿来的小杂种!” 冯美丽连忙拦在了周小曼面前,辩解道:“人家小姑娘到村里头画画的,进屋要杯水喝而已,你别瞎掰扯。” 男人瞪着小牛般的眼睛,自己先去倒了杯冷水喝。他准备好好盘问的时候,外头有人喊他去喝第二轮酒。他丢下了搪瓷缸子,恶狠狠地盯了眼冯美丽:“老实在屋里头待着,少出去发骚丢老子的人。” 周小曼想要发作,被母亲死死拽住了。她后头这个丈夫是屠夫,力气大的很。女儿要是真跟他起了冲突,肯定得吃大亏。 等到丈夫走远了以后,冯美丽才松开了拽着女儿的手。 周小曼愤怒地瞪着门外,不置信地追问母亲:“他打你?!” 冯美丽不自在地躲闪着眼睛,讪笑道:“二两黄汤喝高了。没事没事。” 周小曼嘴唇嗫嚅,认真地盯着她妈的眼:“妈,你等着。我会带你出去生活的。” 她要挣钱,她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她要带着她妈买大房子,她不会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们母女俩。 冯美丽哀求地看着女儿:“小满,你听妈说,真的没事儿,妈过得挺好的,就是不放心你。只要你过得好,妈就什么也不愁了。你别跟人硬着来,会吃亏。” 周小曼安抚地握着妈妈的手。她发誓,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让自己跟母亲如此辛苦麻木地生活。她突然间看清了自己的生活目标,她要很多美好的东西。她要相亲相爱的家人,她要幸福优渥的生活。 十四岁的少女近乎于蛮横地逼问母亲:“要是咱们能一起好好生活,衣食无忧地生活。你跟不跟我走?你要不要我?” 冯美丽慌乱地抹着女儿簌簌而下的眼泪:“小满,他们欺负你了,是不?我就知道,他们欺负你了。” 周小曼胡乱摇着头:“没有,没人能欺负到我。他们只是不爱我,不拿我当家里人而已。妈,我要自己的家,属于咱们俩的家。” 冯美丽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应下了女儿,心中却压根不晓得该怎么办。她是最普通的农民工,初中都没上完。没文化没学历没一技之长,除了伺候家人吃喝,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带着女儿出去生活,她自己吃苦不要紧,反正她是吃惯了苦的。可是女儿不行啊。女儿是娇养的花,泡在蜜水罐子里长大的,怎么能跟着她受罪。 周小曼抹干了眼泪,抽了抽鼻子,骄纵地逼迫母亲:“反正你答应了。等我找到房子,有钱养活我们以后,你得去问周文忠要回我的抚养权。我要跟你过。” 冯美丽慌得厉害,一个劲儿劝女儿不要意气用事。跟着周文忠再不好,也比跟着她过强。 周小曼没有再说什么,只拼命保证她一定会好好学习,好好训练。 她脑子飞快地思索着今后的生活。只要她留在省队,拿工资跟运动员津贴,就算钱不多,也能养活自己了。毕竟在举国体育的机制下,训练是国家掏钱。加上要是在全国比赛里头拿了奖,还能有奖励。比不上那种热门项目比方说足球什么的奖金,可蚊子再小也是肉。 虽然母亲一直说她自己没用。可一个好手好脚,还是出了名的勤快人,在经济较发达的江南地区,负担自己的生活还不成问题。 周小曼琢磨着,她要先攒上一笔钱,起码得让母亲相信她们母女有能力靠自己生活。人经历的打击越多,就越对自己没信心,觉得自己没有能力独自生活。就算眼前的状况再糟糕,因为害怕更糟糕,所以没有寻求变化的勇气。 永远不要小看人类的惰性。她自己不就是大学毕业后愣是在机关当了八年临时工,都没真正挪过一次窝么。得过且过,人会越来越没有奋斗的勇气。 冯美丽在絮絮叨叨地叮嘱她要注意休息注意营养,不要耽误了学习。那些有文化有修养的人,比方说姜黎,走出去就跟人不一样。 周小曼倒不担心练体操耽误了学习的事。她上辈子一直学习也没见出多惊天动地的成绩。条条大道通罗马,无论练体操还是学习都是走向成功的一种方式。之所以有不要为了练体育耽误学习这一说,不过是因为读书改变命运是大部分人的选择。拥有某方面天赋的人,始终是少数派。 所以她上学一般,没人会说上学耽误了她的人生。而练艺术体操出不了成绩,人们就会想当然地觉得是体操浪费了她的时间。 周小曼上辈子的经历起码能证明,她在艺术体操方面的天赋大于文化课学习。别的不说,她每天就练三个小时,寒暑假还时常断片,都能拿到全省第三的成绩。她花在文化课上的学习时间跟精力要多的多了吧,高考也没见能排进全省的前百分之十。 况且对她来说,即使艺术体操最终出不了成绩,她也可以走体育特长生的路线。全省前三,起码一个二级运动员走不了。要是全国比赛出不了成绩,拿不到体操的一级运动员资质,还能改走健美操。省队待久了,起码一个省内过的去的大学走不了。 有艺术体操的特长,她能当专业老师,还可以出去到各种培训学校健身房接私活。黎教授现在待的健身馆里的瑜伽教练,以前就是练过几年艺术体操,还没拿过奖呢,好几个健身馆都兼着活儿做。黎教授私底下还感慨,人家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她跟老伴两个人的退休工资了。 周小曼越想越兴奋。她突然间发现未来的路没有那么晦暗了,她有手有脚有特长有脑子,她不好高骛远妄想一口吞成大胖子,她没有理由过不好。 冯美丽苦口婆心劝了半天,也不见女儿有放弃的意思。她叹了口气,转身摸了五百块钱塞到女儿手里:“你要是真跟他们闹翻了,就过来找妈吧,妈总不会不管你。只是小满,妈还是希望你能忍忍。他们不看重你,你自己要看重你自己。” 周小曼“嗯”了一声,没要她妈的钱。 上辈子她是不明就里。可今天一个照面,她就清楚她妈生活得不容易。万一她这个丈夫是把钱看得严实的,发现少了钱,她妈岂不是要遭大罪。晚了一会儿开门,劈头就是一个耳光;少了五百块钱,还不得活活打死她妈。 “你要小心点儿,别让他打你。” 冯美丽面上讪讪的,无奈自己的窘态悉数落入了女儿眼里。她支支吾吾地替丈夫开脱:“他平常不这样,喝了二两黄汤犯浑而已。” 周小曼无法说出让母亲立刻跟这个丈夫离婚的话。世人对离婚的女人向来带着有色眼镜看,何况是离了两次婚的女人。就算是知道事实真相的人,感慨一句“命不好”的同时,都会偷偷在背后嘲笑,活该她倒霉,找的都是对她不好的男人。 母女俩哭累了,又对坐了片刻。冯美丽狠狠心,站起来:“走吧,妈送你坐车去。” 两人都不敢再看对方,心中有千般渴望,可是都没勇气说出口。说什么呢,她们现在谁都不能允诺让对方生活无忧。 冯美丽的继子醉醺醺地端着碗肉菜回来了。他见到了周小曼,因为喝酒而发红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在她的短袖运动服上反复梭巡。 母女俩几乎是齐齐毛骨悚然。冯美丽赶紧护着女儿往外面走,一边走还一边故意扯着嗓子喊:“姑娘啊,你爸妈就在村口等着,那没几步路,我送你出去吧。” 继子一听女孩子的家人不远,悻悻地骂了一句,伸手倒水喝。 周小曼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贸贸然地要求跟母亲的新家庭一起生活。这种地方,她待不下去,她也不要她妈待下去。 冯美丽一直将周小曼送上火车,临检票的时候,她还硬是塞了一袋子山竹给女儿。山竹很贵,一斤要好几十块。冯美丽还是偶尔给饭店送猪肉的时候,饭店老板娘塞给她吃过一回。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她想让女儿也吃到。 周小曼坐在火车上,一直默默地流着泪。她知道,像山竹这样的水果,她妈肯定舍不得吃。这是她妈竭尽全力,能够给她的最好的东西了。 列车员推着零食饮料从她身边走过,后面的车厢追出个少年要买矿泉水喝。列车员向他推荐了切好的西瓜跟哈密瓜,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不要。可一转头,少年又改变了主意,买了一盒哈密瓜。那么少的一丁点儿,也要五块钱,但他顾不得在乎了。 周小曼正盯着手里的山竹发呆,童乐咳嗽了好几声,都没能引起她的注意。可怜的少年为了防止自己喉咙咳出血来,不得不开口喊人:“周小曼。” 少女茫然地抬起了眼睛,雾蒙蒙的一双眸子,笼着轻烟。 童乐一瞬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奶奶曾经私底下撇着嘴嫌弃周小曼看着就勾人。当时他嫌弃他奶奶成天就会挑人的毛病。但是现在,他觉得他奶奶说的有点儿道理了。这样的周小曼,的确不太像十四岁的少女,有种说不出的凄美的风情。 桃腮上残存的泪珠,让人忍不住想替她拭去。 丁凝冷笑了一声:“真是不一样啊,到哪儿都能让人开小灶。”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孙记者也想让你们去拍照片,不过我没同意。你们是拿着省队工资的,不能擅自行动。” 一下子,场上的少女们都噤声了。 周小曼则拿着这张名片陷入了沉思,她到底要不要去当平面模特呢。对被人围观的恐慌跟对钱的渴望,让她犹豫不决。 她需要钱,如果她要独立出去,钱是第一要素。 从体校出来以后,周小曼走路去老年大学找姜教授,然后再一起回家。她经过十字路口时,看到冷饮摊子,本能地想要买一瓶可乐。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她需要可乐帮助自己镇定下来。 周小曼刚把可乐瓶抓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拧开,手背就挨了重重的一下。 薛教练满脸怒气:“我说你怎么一下子跟吹了气球一样胖起来了。谁让你喝这种东西的?喝了会胖死,你难道不知道?” 周小曼吓得手一松,可乐瓶子掉在了地上。她想捡起来,结果直接被薛教练拖着往前走。她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见那个摊主捡起了可乐,擦擦瓶身,又放进了冰柜。她其实想说,教练,不喝也可以退掉啊,好几块钱呢。 401|发行商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可是养着养着, 姜家老两口就觉着养孩子不简单。后来有了亲外孙女囡囡,自然不愿意在周小曼身上多耗费心神。但都已经开口接到城里来了,总不能再翻脸送回去吧。好在他们不缺养个孩子的钱,不过多双筷子多个房间。至于教养问题,女婿怕他们插手, 其实他们更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姜教授夫妻之所以开口, 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天里, 周小曼这个便宜外孙女儿一直表达着对省实验中学的羡慕。更多的源自于老同事孙子对此事的异样眼神。 童乐奇怪周小曼为什么非得去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这种学校。除了实在没地方去的学生外,谁会去那儿啊! 曾教授则是笑得意味深长, 表示大的自然得给小的挪地方。 姜家老两口尴尬不已, 心中隐隐的,生出了对周文忠的怨怼。他们是已经退下来了, 但给自己外孙女找个好初中, 还不是什么麻烦事。哪里需要特地去占周小曼的便宜。舍其文轩窃敝舆,舍其锦绣取邻褐。没的显得他们多求着这入学名额一样。 还轮不到女婿施舍他们的地步。 周文忠从台湾回来的当天晚上, 昔日的恩师,现在的岳丈, 就将他叫进了书房,轻描淡写地说了准备帮助周小曼转学的事。 满头银发的老人面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笑, 像是随口提起:“囡囡上初中的事, 你就不用担心了。这点儿老面子,我还是有的。” 周文忠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嗫嚅了许久才语气坚定地表示, 不用再麻烦了。小曼已经上初三了,最后一年没必要再折腾。 第一句话出了口,后面就没那么艰难,已经升到高级工程师职称的男人面上显出了平素的温文尔雅。他朝岳父露出言辞诚恳的神色:“爸,你跟妈对囡囡的心意是你们的心意。我这个做父亲的,总得把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给囡囡。” 姜教授没有再勉强。周小曼始终不是他的血脉,他不好多干涉女婿对这个孩子的教养。他也要考虑女婿的面子问题。 周小曼在体操队这一个多月的集训生涯,过的相当不错。严谨的作息规律、每天高负荷的运动以及清淡营养的饮食,让她的睡眠质量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她不仅瘦了十斤,而且神采奕奕。 集训结束的当天,周小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少女,竟然真的是自己。她重生回来以后,原本以为自己的状态已经足够好了。但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可以像吸足了饱饱的精气神一样,整个人都是这般丰盈饱满。 薛教练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满意地点头,这才是周小曼应该有的样子。 周小曼收拾好了行李拎下楼,准备去校门口坐车。等到楼下时,她碰见了孟超。 这个男孩子从她集训第一天开始,就时不时找机会过来跟她说两句话。 周小曼每次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一经过门口,总能听到一阵笑闹声。因为孟超每天结束训练第一件事,就是冲去食堂,好守在食堂门口的位置上等周小曼。 这人也是傻气,连饭都不打,就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光盯着食堂门口看。见了周小曼,他立刻特别热情地没话找话说。 周小曼觉得有些好笑。有时候,她会回应少年的招呼,对他点点头,这人就忙不迭地凑上来跟她一起打饭。有时她就假装没听见,跟着体操队的其他人一块往里面走。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是新鲜的。 上辈子周小曼谈过恋爱。那个从入职第一天就拼命追求她的人,在发现了她只是一个伪富家女,根本就不会有一套房子作为陪嫁后,立刻转移了追求目标。他还委屈不已,觉得她是骗婚,白瞎了他一个有大好市场的优质青年。 周小曼并不怨恨那个男朋友。世人总要有执着的东西。有人贪财,有人好色,声色犬马,都是人的本性。 孟超一见周小曼就咧开嘴巴笑,一口白牙在光线昏暗的宿舍楼大厅显得分外显眼。他特别热情主动地想要伸手接过周小曼的行李,被她婉言谢绝了。他想送周小曼回家,也没获得同意。可怜的篮球少年只能陪着周小曼到学校门口去坐公交车,然后眼巴巴地看着17路车绝尘而去。 周小曼已经有六个多礼拜没有回过姜家小洋楼了。其实集训的时候,每个礼拜有一天休息时间,可她都用来去孙喆的工作室当平面模特了。也许她真有张令人见过就难以忘记的脸,嗯,用孙喆的话来说,那是张富有冲击力的脸。 孙喆跟她说过两回签模特儿公司的事,周小曼都以家人出门旅游没回来推诿了过去。好在孙喆对此也只是热心肠而已,她不积极,他也就不勉强。 这些日子,周小曼陆陆续续地挣了差不多三千块钱。这已经是她以前一个半月的工资了。让她犯愁的是,她还没有身份证,要去银行存款的话还得拿户口本。她没有信心从家里偷出来。这钱,她只能随身带着。希望黎教授不会对她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主动帮她整理房间吧。 结果这隐忧是没了,但周小曼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工人小区。因为她在姜家小洋楼吃了闭门羹。姜教授夫妻陪着女儿外孙女去欧洲旅游没回来。 周文忠以一种极其自豪的语气宣布,囡囡自己制定了欧洲游攻略。作为奖励,攻略上演了现实版。 周小曼木然地迎接了周文忠鄙夷的眼神。在过往的岁月中,她曾经无数次承受着这样的压力。将起跑线差了好几圈的孩子摆在一起比较。赢了她不会被赞赏,周文忠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证明她有着天然的优势,最起码,她大了五岁。输了的话,不过是让周文忠对她的论断更加笃定,她就是个窝囊无能的垃圾。 “马上要开学了。你自己在家收收心,好好学习。成天就知道瞎玩,我都没脸带你去白老师面前报名。” 白老师那张脸,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 周小曼猛地抬起了头,捕捉到了周文忠眼底没来得及隐藏的得意洋洋。不,他是根本不想隐藏他满满的恶意。 她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姜教授夫妻跟他说了,准备帮她转学的事情。但是这个人拒绝了。他们去欧洲旅游,其实就是置身事外,表明了不会再管她的事。 她曾经以为姜教授夫妻是将她当成宠物来养的,管养不管教。可是现在她明白她高看了自己。起码人养宠物,只要相处久了,总会投入真感情,希望宠物生活的更好。 她还没有这样的资格。 为着她,跟女婿起争执,对姜教授夫妻来说,不值得。 有一瞬间,周小曼恨不得去厨房拿出一把刀,砍死周文忠。这个自私虚伪恶毒的男人!上下两辈子的怨恨积累在一起,她真想这个人死掉! 周小曼面上浮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她想问一句周文忠,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女儿看。可是她开不了口。他当然知道她是他的女儿,否则哪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将她当做试验品,操纵她的人生。 孩子,是父母天然的私有财产。 她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段话。为什么父亲对于她在学校受到欺凌这件事反应漠然?因为父亲认为她撒谎,所有的老师跟同学都说不过是同学之间的普通纠纷而已。她身上的淤青?噢,她不是一直练习体操嘛,受伤是正常事。 那张肥胖的脸迟疑地盯着电脑屏幕,颤巍巍地敲下一行字:除此以外呢? 对面的回复并不慢,大约一分钟以后,对话框里就浮现出一段漫不经心的文字: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内心深处希望她被殴打。那些父母没有教会孩子的道理,社会自然会让孩子学会。学校就是那个社会。也许是这位父亲没有办法亲自棍棒底下出孝子或者是他需要被认同,所以他期待着她被殴打。 周小曼闭上了眼睛。 这应该是她上大学以后,向隔壁寝室心理学专业的学姐咨询的结果。后来也是通过这位学姐的介绍,她开始进行心理治疗,她原本都要快好了。 没有用的,她当着周文忠的面揭露他虚伪的假面具,不会有任何成效。周文忠不是不知道她在学校里受到欺凌,他根本不在乎。或者说,他认定这些欺凌是理所当然,必须存在的,是她过于优渥的生活环境里亟需的磨砺。 这是怎样一个龌蹉的变态。而这个人,是她血缘上的父亲,她的监护人,可以轻而易举决定十四岁的她的人生。 周文忠如愿以偿从这个大女儿脸上看到了灰败的神色。他不允许周小曼耍小聪明,妄图通过姜教授夫妻来走捷径。他需要的不是走了捷径后的成功。 空气像是凝滞住了一样。周小曼艰难地压抑住了心中的魔鬼。她不能真的在周文忠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放把火烧了这间屋子。她恨这个男人,但这份恨不足以让她毁灭自己。她要好好活着,将上下两辈子的份一起活回来。 周文忠满意地看着这个大女儿耷拉着肩膀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心中隐晦的想法里,周小曼过于张扬跳脱了。她的高傲似乎在嘲笑他的卑微。同样是从底层进入优渥的生活,她怎么可以这样恬不知耻地理所当然。她为什么没有半点儿不自在跟自卑。 潜意识不用翻上心头,他就已经按照潜意识的指引,做出了打压周小曼的决定。 一走进房间,周小曼就毫无形象可言地瘫倒在了床上。如果薛教练看到了她现在的模样,肯定会愤怒于她缺乏美的意识,实在太没有形象管理的观念了。可是沮丧像潮水一样朝她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掉。 周文忠能阻止她的转学,就能阻止她参加全国艺术体操比赛。 402|我的路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第二天吃早饭时, 黎教授笑眯眯地看周小曼:“昨晚认床头,没睡好?” 周小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老人觉浅,大约是昨晚她开灯去公用的卫生间,惊动了同在一楼的老人。 想想上辈子的自己, 还真是迟钝的可怕。明明周文忠夫妻带着周霏霏单独住了二楼, 就自己被丢在一楼, 自己竟然完全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对劲。大约人真是跳出了圈子,才能看清楚很多事。而身处圈子中, 就会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周小曼腼腆地笑了, 表示晚上水果吃多了,上了几回厕所。 吃过早饭后, 姜教授要到老年大学给学生上课, 顺便带周小曼去体校练体操。她心里舒了一口气,一早醒来她就犯愁, 昨天她晕晕乎乎的,没问那位恨铁不成钢的教练, 到底在哪儿训练。 老人走路慢腾腾的,也不打车, 就在林荫道上慢悠悠地走。他问了周小曼的期末成绩, 只点点头,让她好好学习。 周小曼心头有些激动。她觉得姜教授问这个,应该不是随便问问。因为除了周文忠外, 没有任何人关注过她的考试成绩。 她扬起大大的笑脸,强调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我要是考不好,说我的功课都是外公辅导的,外公岂不是会很没有面子。” 姜教授一本正经:“学习是自己的事。孔子弟子三千,有成就的也就七十二名。他教了两千多个不出众的弟子,也不影响他是孔圣人。” 周小曼吐吐舌头,嘿嘿干笑。看来她装娇俏可爱并不能搔中老人的痒处,她得表现的更加稳重踏实些。 姜教授将周小曼送到体校门口,自己晃悠悠的,继续朝老年大学走。可怜的陆小曼在门口就抓瞎了。她哪里知道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地在哪儿。 传达室的门卫冷着一双眼,只顾着听广播里的咿咿呀呀,压根不理睬她的询问。她再问,对方就“砰”的关上门,丢下一句“连地方在哪儿都搞不清楚,还练什么练!” 周小曼本能地愧疚起来。她傻站在体校的大门口,希冀能够碰上薛教练。她等到了太阳开始火辣,也没见薛教练的身影。 倒是有个穿着运动服的高个子女孩从她身边过时,翻了个白眼:“知道你是我们得奖的大功臣,也不用在这里显摆。” 周小曼尴尬不已。对方显然是认识她的,可惜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她只能干笑着:“我等你呢。” 少女古怪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谈不上友好:“你想干嘛啊。要想比试,咱们场上见真章。” 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了。看来这扎着马尾辫的美少女还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后面又来了个漂亮姑娘,看到她俩站在门口,忍不住催促:“行了,周小曼、丁凝,你俩还不赶紧去训练场。迟到了,薛教练可是会让我们连坐的。” 周小曼顺势跟着她们跑去了训练场。这原本应该是个室内篮球馆,被改建成了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场上已经有好几个漂亮姑娘在做着压腿、劈叉、下腰之类的基本功。 薛教授站在场地的中央,皱着眉头看最后进场的三人,淡淡道:“既然你们来的最迟,就先去外面跑五圈吧。” 周小曼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当场晕倒。这开什么玩笑了,大夏天的,竟然让她去操场上跑圈。 丁凝已经恨不得瞪死周小曼了。要不是她非硬拉着她在门口说废话,她也不至于被连带。 另一个同样被罚跑的女孩叫林琳,她苦着脸劝说这不想动身的两人:“快点儿吧,不然五圈就要变成十圈了。” 周小曼晕晕乎乎的,跟在她俩后面跑。她琢磨着,练艺术体操也是个出路。要是进了专业队,还能有运动员津贴,起码包吃住,自己能实现独立。要是姜教授夫妻不帮她转学的话,她可以选择留在体操队里。总之,她不想再去那所学校。 大约是心里头有事,转移了注意力,周小曼五圈跑下来虽然大汗淋漓,却神奇的没有直接在操场上趴下去。她甚至没有觉得特别累。 跟她们一道跑圈的,还有篮球队的少年队员。上嘴唇开始冒出胡茬的小男生们,不时朝这几位漂亮姑娘吹口哨。 丁凝咒骂了一句。 周小曼浑身不自在起来,她非常不习惯这样被人追着看。等到一跑完,她就迫不及待地从跑道上躲开了。 丁凝转头看林琳,朝周小曼的背影努努嘴:“奇怪了。平常她不是最喜欢跟这些臭男人说话的么。” 林琳小声道:“小曼也没有主动跟人搭话啊。大家在一处训练,人家跟她讲话,她不理不睬也不好吧。” 丁凝撇撇嘴,没有再吱声。 周小曼已经回到训练场上,开始在薛教练的指导下,练习劈叉。薛教练怒气冲天地抬着她的胳膊,腿顶着胯,往下一压:“你这是补了多少钙,骨头硬得跟石头一样!” 可怜的周小曼疼得差点儿没眼睛一翻,直接晕过去了。妈呀,她完全原谅了自己上辈子中止体操训练的决定。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日子,实在太苦了,疼得她都快怀疑人生了。 一字马完了还得压腰。周小曼有好几个月中断训练了,腰也僵了。薛教练相当手辣,直接把她当成块布料,压过来,翻过去,立起来再横过去。周小曼觉得必须得忘记自己身体的存在,才能保持不昏过去。 丁凝在边上帮她纠正动作细节,嗤笑道:“你可真够傲的,说不来训练就不来训练。教练上你家去,你家都能给吃闭门羹。” 周小曼有气无力,她压根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通基本功下来,已经到了中午。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是去体校食堂吃饭。薛教练看了她一眼,表示她完全不能再吃了,最好连水都别喝。 周小曼感受到了一亿点的暴击。好在她上辈子实实在在的胖了那么久,对于相关评价已经免疫力十足。空荡荡的运动馆里,她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幅照片,依然觉得不可思议。那相片里,色如春花的少女真的是自己吗?那样的朝气蓬勃,富有活力。 昨天薛教练看到自己时,曾经皱着眉头抱怨,一停下训练,她的精气神都不对了,蔫蔫的,没活力。 周小曼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苦笑。她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足够好了,原来曾经的自己更好。她是怎么一步步走向人生的下坡路的呢。 “咔擦”一声响,周小曼被闪光灯惊醒了。她惊愕地转过脸,然后又是一道闪光。 扎着马尾辫的年轻男人朝她露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举着手上的照相机自报家门,他是某家杂志的记者,来找薛教练做专题采访的。 周小曼听过那家杂志的名字。一直到她重生前夕,那家受众为年轻女性的杂志还摆在书报亭里售卖,难得的长寿。她没有被转移话题,只看着那人的眼睛:“你拍我照片干嘛?这是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自称记者的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冲,连忙表示见美心喜,是一位摄影师的职业本能。 周小曼看了他一眼,指出了前后矛盾之处:“你刚才说你是记者。” 男人一点儿也没慌乱,依旧笑容无懈可击:“摄影记者也是记者。” 薛教练数十年如一日控制着体型,午饭吃得相当少。她回了训练场,看到那记者也微微皱了下眉头。她其实不习惯于面对记者,即使当年站在世界竞赛场上,依然不喜欢。但为了宣传艺术体操,她还是同意了这场采访。 午休时间,女孩子们被留在训练场上休息聊天。有人将垫子拼在一起躺着小憩,也有人在窃窃私语。周小曼前一晚上没睡好,此刻昏昏然的,躺在垫子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临睡着之前,听到了丁凝的抱怨:“我就烦她糟蹋天赋的样儿。有天赋了不起啊,看她糟蹋着玩儿,我就心烦。” 醒过来时,周小曼又受到了相机的洗礼。这一回,起床气让她暴躁不已,她几乎要抢了相机砸掉。 可怜的记者孙喆差点儿没被周小曼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一个屁.股蹲。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弹跳力惊人的小姑娘就一跃而起,逼到了他的面前。 薛教授赶紧出来打圆场:“小曼,这是人家社里的相机,不能乱动。” 周小曼睡得面色酡红,因为愤怒,眼睛就跟燃烧的火焰一般。孙喆不怕死的又“咔擦”了一张,记录下这只涅槃状态般的火凤凰。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少女们都瞪大了眼睛。周小曼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骄纵任性,万一直接拿起训练器械砸过去,那可真就不妙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清醒过来的周小曼只是皱着眉头强调:“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薛教练跟大家解释,孙记者想做一期艺术体操队的特辑,大家照常训练,他会自己抓拍照片的。 这些队员平常还得给篮球赛跟足球赛充当拉拉队员,做串场表演,对镜头倒是并不陌生。 周小曼皱着眉头,不想被相机追逐。她觉得不自在极了,连身上红色的体操队服都让她不自在。薛教练为她们每个人都强化了各人风格,她是火玫瑰。 薛教练见她躲镜头,以为她是又闹情绪了,便让她去一边接着练习基本功。反正她歇了两个月,整个人就跟废了一样,什么动作都记不得了。要不是今天有记者在,她非得削这姑娘一顿不可。天赋好也不能消极怠工,不然会把全队的士气给拖垮了的。 周小曼一边绷着脚尖压一字马,一边瞪孙记者:“你别拍我,我不喜欢拍照。”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拍过照片了。寥寥数次拍证件照,每次她都面色不虞。 403|只能是一个奖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薛教练看着她腿劈叉的角度, 满意地点了点头,两百七十度劈叉对她来说还是不成问题的。这孩子就是缺乏目标,又有惰性,多压一压,天赋就不至于埋没了。 周小曼光柔韧性的训练就直接练到了十二点午休时候。其他人都能去食堂吃饭了, 尽管不过是酸奶、黄瓜跟番茄之类的东西, 但比起被勒令断食的周小曼, 已经不知道幸福成什么样子了。她瘫坐在垫子上,抿了口矿泉水漱口, 然后喝了三口电解质饮料。这就是她今天的午饭了。 有人跑到体操馆的门口, 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周小曼正在练习横劈叉压腰,要不是看到地板上多了道阴影, 还发现不了有人站在门口。她疑惑地抬了眼, 只看到一双鞋子。那人见她要直起身体来,连忙喊:“哎, 你别急,慢点儿, 别扭到了腰。” 周小曼慢慢直起上半身,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缓缓露出来, 目光直直落到了蹲在她面前的板寸头男生脸上:“你找谁?” 孟超只觉得头皮一炸, 她的目光就跟有形状一样,是实体,直直戳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双眼睛, 原本就匮乏的词汇量一下子撑不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一开始是笑着的,现在脸上的肌肉几乎在抽搐了。 可怜的篮球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期期艾艾憋出一句话来:“那个,我就是看你没去吃饭,怕你不舒服来着。” 周小曼这回认出了他的声音,笑了笑:“没事儿,我就是得减肥呢。” 孟超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体操队可真够狠的。都瘦成这样了,腿比我胳膊都细,还要减肥。” 周小曼只抿嘴微微笑,没有吱声。她不知道该怎样招呼这个男孩子,当着他的面再拉伸又总有点儿怪怪的,便蹲坐在了垫子上。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孟超额上全是汗水,又是天热又是紧张。 这个女孩子垂下了长睫毛,眼睛的压迫感就少了很多。现在她的模样,近乎于柔美且脆弱的。可是少年人依然浑身跟长了毛刺球一样不自在。 他手里捏着的半根黄瓜简直要被挤出汁水来了。他在心里打了半天腹稿,依然词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漂亮的体操队员说话。他第二次伸手抹汗的时候,总算想起了黄瓜的存在,赶紧伸到周小曼面前:“那个,你好歹吃点儿黄瓜吧,这又不长肉来着。” 周小曼摇了摇头:“谢谢你,我不饿。” 她没说谎,因为天热,她的确一丁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就是想要喝水,可惜教练严格禁止,喝下去多少水,就得体能训练出多少汗来,以水换水。 孟超这下子没辙了。他找不到新话题,又不甘心这么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干脆咬咬牙道:“要不,我帮你压腰?”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连忙谢绝:“不要了。今天上午,谢谢你了。” 孟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体操队的小姑娘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回体育馆。其实她们也能回宿舍好好睡一觉,但是大家更喜欢聚在一起说话玩闹。 丁凝一见孟超,便朝林琳努努嘴巴,示意周小曼的方向:“怎么到哪儿都少不了男的围着她转啊。这傻小子还拽着她跑步,回篮球队就是四百个俯卧撑。” 林琳笑着转了下眼珠子:“人家好看呗。” 丁凝撇撇嘴,心道,得了吧。要说好看,艺术体操队就没有不好看的队员。胳膊长,腿长,脖子长,脸小,这“三长一小”是挑选艺术体操队员的基本要求;加上长期的体形训练跟艺术修养熏陶,随便哪个姑娘拎出去,站在一堆人中都能脱颖而出。 周小曼这人吧,就是勾人。丁凝自觉这论断非常公正。这不是她嫉妒对方的天赋,而是这人站在那里就引得人想看一眼,再看一眼。感觉和吴彦祖似的,性.感魅惑,老叫人想入非非。 孟超一见体操馆里头的人多了,更加紧张了。 周小曼同情地看了这个窘迫不安的男孩子一眼,点点头道:“谢谢你了,你去忙你的吧。下午训练加油啊。” 孟超期期艾艾,赶紧点头道谢,丢下一句:“你训练时,小心别受伤。” 周小曼看着这人的背影匆匆离去,没有给什么反应,继续压腿练习。拉伸训练,一开始会觉得疼,到后面就是麻,可麻到极点以后,却又说不出的舒服。会让人觉得,其实没有极限,只要再加把劲儿,还可以突破极限。 体操队的女孩子们没有人过来跟周小曼打招呼。以前她虽然跟着训练,但一直是业余性质的,跟大家没有利益冲突,关系相形之下还算融洽。可现在照薛教练的意思,是要选这人进省队的。一场比赛,主力队员就那么些,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竞争。 这人怎么就突然又要专业练体操了呢。明明都已经十四岁了,要是真走专业道路,这个年龄全国奖都该拿了好几次了。 孟超一出体操馆,就被队里人抱着挤眉弄眼地追问:“哎,要到人家小美女的联系方式没有?没电话号码,QQ号也行啊!” 他摇了摇头,他压根就没敢提。他觉着那个叫周小曼的女孩子,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然后毫不意外的,板寸头少年被同伴嘲笑了,挺大的块头,老鼠儿的胆,直接问人要就是了,有什么好不敢。 其中有个叫孙强的队友还笑着表示自己可以代劳,帮他去要联系方式。 孟超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怪没意思的。 哪知道到下午六点钟结束训练的时候,周小曼就被人给拦下来了。孙强真跑去问她要电话号码了。 周小曼摇摇头:“抱歉,我没有手机,也没有QQ号。”她上辈子的QQ号还是上大学后申请的,除非工作需要,从来不用。 孙强笑眯眯地看着她:“别这么生分嘛,大家就是认识一下而已。” 薛教练换好了衣服出来,见状就皱眉,喊了一声周小曼。这些打篮球的臭小子,素质良莠不齐,没事儿就爱往艺术体操队边上凑。薛教练相当不喜欢这些人。 周小曼微微点了点头,掉头往薛教练方向去了。 孙强“操”了一声,悻悻道:“这姑娘,还挺傲的嘛。” 孟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只见到了人家姑娘的背影。他皱眉扫了孙强一眼,不悦道:“不是说了么,我不要了。” 孙强乐了:“你不要,还不带我自己要了。” 孟超的脸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啊你!把话说清楚!” 其他人一见架势不对,连忙过来劝:“哎哎哎,不至于,体操队好几个漂亮姑娘呢,哪儿真为这个打起来啊。” 周小曼还不知道自己又当了回红颜祸水。她正被薛教练耳提面命着加强锻炼。这八年的时间,周小曼的训练在薛教练眼里看来,纯粹属于白糟蹋天赋。 “必须绷紧了弦儿练。你算算,过两年就是奥运会。你今年要是拿了全国奖的话,说不定能被选去国家集训队。到时候再努力努力,进国家队也是有希望的。艺术体操这回事,第一要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第二就是看你挨不挨得住。” 周小曼这一下午都在做翻滚,到现在脊背疼得几乎不是自己的了。她们还让她减肥,她明明瘦的脊背上连能起缓冲作用的肉都没有了。她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可以的,我能撑住。” 等到回宿舍,跟她一间房的林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洗浴室洗澡。 周小曼摇了摇头:“算了吧,澡堂人太多了。我觉得头晕,就在卫生间里冲把澡得了。” 她去开水房打水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练的太猛了,胳膊疼得连拎水瓶都颤抖。孟超刚从澡堂出来,见状赶紧过去接下水瓶,吓得不轻:“你别逞强啊,这要是摔碎了,这种天,肯定烫伤了。” 周小曼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没用,她一直觉得自己力气挺大的。 孟超乐了,因为训练晒黑了皮肤,牙齿显得尤其白:“你那是练狠了,又不让吃饭,哪里吃得消啊。多少也得吃点儿啊,反正我觉得就你们吃的那些菜叶子,都长不了肉。” 周小曼笑了:“那食草动物,像是兔子啊,牛啊,难不成都不长肉了?” 孟超一下子又词穷了,只能打着哈哈笑。 等到宿舍楼下面,周小曼笑着冲他点点头,表示剩下的路程她自己来就行。 孟超颇为担心,但按照规定,男女生是不允许互相串门的。好在他碰上了洗好澡回来的女篮青年队的队员。他管人家叫姐,请人家帮忙给周小曼拎水瓶:“可惨了,我刚才看她差点儿就手一抖,水瓶摔碎在地上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女篮队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孟超:“行啊你,人家一天没吃饭你都知道。” 孟超这回没脸红,特别自然地说:“她们教练吼得可大声了,听不到才怪。” 周小曼没逞强,她的确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谢了孟超,又谢了这个被孟超称为“楠姐”的女篮队员,乖乖跟在人后面回了宿舍。 孟超几乎觉得中午时见到周小曼的第一眼是错觉了,这个女孩明明是这样的柔弱甜美。 楠姐瞅了眼周小曼的寝室,啧啧赞叹道:“果然不一样,我们打篮球的,是比男的更男的。你们练艺术体操的,那是比女人更女人。” 周小曼没吱声,只微笑,拿出今天早上黎教授装进她包里的苹果请楠姐吃。反正她现在被勒令起码得减掉十斤,苹果什么的,想都不用想了。 楠姐没有多逗留,只拿了只苹果笑着道谢,便告辞出了宿舍。 周小曼这才放下心来去卫生间冲澡。她不是怕浴室闷得慌,而是一直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赤.裸身体。大概是上辈子她太胖了,害怕别人异样的眼神。即使这辈子身材苗条,她依然不希望有人看到她的身体。 她冲了澡,又洗了头发。这一天的汗出的,头发要是不洗,肯定会馊掉。洗了一半的时候,林琳就回来了。她催促周小曼动作快点儿,晚上七点钟她们还得去上艺术课。 这也是周小曼愿意往艺术体操方向发展的主要原因。除了日常训练外,她们的课程还要上课,课程包括了舞蹈、音乐、绘画、化妆、礼仪、创编、美学等方面。即使是浅尝辄止,也算是艺术熏陶氛围十足了。 她上辈子留下的记忆里,一直是灰头土脸的,跟只肥硕的鼹鼠一样。 这辈子,她希望自己能真正的美起来。 不是漂亮,而是美。 起码,她要成为一个气质优雅出众的女人。 两位妙龄少女到达教室的时候,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老师是从艺术学院请来的,今天的课程内容教授化妆。老师先教她们如何判断人的脸型,然后告诉不同的脸型适合什么样的妆容。 “眉毛,眉毛非常重要。有的人眉毛生的淡,一没有妆,脸就跟老了十岁一样。脸型不一样,眉毛也不要一样。有的人配上柳叶眉好看,有的人就不能看了。” 说着,老师就开始随手在教室里指,哪个人适合什么样的眉毛。 看到周小曼时,她笑了:“你不化妆也行,因为你眉形生的好,看着就精神。” 其他队员全都转过脸来看周小曼。被盯着的人一时间有些不自在,本能地想要垂下脸去。 薛教练一直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没吱声,这回却厉声呵斥周小曼:“抬头挺胸!谁让你驼背含胸的。行立坐卧,皆有标准,时刻要有美的意识。” 周小曼被吓得脊背生凉,立刻挺直了腰杆。 这一节课,老师先从画眉讲起,最后说到了千万要注意与自身气质协调,选错了妆,效果还不如不化妆。然后大家先拿自己当模特,学着怎么遮瑕,怎么选择眉形。等到晚上下课时,人人都顶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出了教室。 她们不允许熬夜,晚上十点钟必须熄灯睡觉,保持充足的睡眠。 周小曼原以为自己会睡不好。这些日子,她一直睡得不怎么安生。没想到回去洗漱完毕,往床上一躺,林琳跟她说话才说了一半,她就沉沉地进入了黑甜乡,一夜无梦。 看来,运动还真是治疗睡眠的良方。 其实,她明白,真正让她安眠的是,早上送她到运动员公寓时,姜教授夫妻说的话。 省实验中学在学生运动员这一块儿一直做的不错。学校还会安排专门的老师给只能上半天文化课的学生运动员补课。 黎教授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话。 周小曼笑眯眯地表达了对省实验的艳慕,蹦蹦跳跳地进了运动员公寓。 她的讨好策略起作用了。姜教授夫妻应该会帮她转学。 周小曼看到堂姑端着一大篮子菱角藤,端着小板凳,招呼二婶一块儿去荫凉底下择菜。 当地人将野生菱角藤清理出来,拿盐抓出苦水,然后放蒜泥跟朝天椒一块儿炒,配粥吃最香。姜教授夫妻喜欢这道乡间野味。每次周文忠回老家,只要季节适宜,都会带。 周小曼长睫毛忽闪了一下,心头一动。今天姜黎没给堂姑跟二婶面子,现在她们还得理菱角藤给姜黎的爹妈。周小曼可不相信这两人心中没有一点儿怨气。 上午车子到村里,有村民过来打趣,说周文忠跟姜黎这对哥嫂看着可比弟弟弟妹年轻十岁时,周文诚和妻子的面色可都尴尬的很。妯娌是天敌,兄弟呢,也微妙的很吧。 也许当年周文诚全力支持大哥读书的时候,的确希望大哥过的好。可是如果大哥过的太好,他又每况愈下时,心中的滋味就难说了。 她笑着看周霏霏:“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了。对了,你暑假作业不是有一道题做关于夏天的flash嘛。正好啊,外面蝉叫的多欢实啊。咱们把蝉鸣给录下来吧。也是个素材啊。” 周霏霏基本空手过来的,还是周小曼贡献了自己的随身听。她笑着让周霏霏坐好了:“我去吧,你皮肤那么嫩,到时候晒得疼。” 周小曼出去的时候,正听到二婶抱怨:“多大的架子啊。看了人都不打招呼,以为自己真是城里的娇小姐了。奶奶都鼓出来了,都不晓得丑,要躲一躲。跟她妈一样的货色,骚.货一个,在学校里就勾引男人了。” 二婶相当恨冯美丽。当初后者是整个港镇男青年心中的梦中情人,这足以遭女性的恨。冯美丽还主动追求周文忠,这又足以让良家妇女唾弃。所以周文忠当了陈世美,简直喜闻乐见。不正经的女人,活该被抛弃。 404|分成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她现在明白了什么叫报喜不报忧。因为心中有牵挂, 所以不忍心说出口。周小曼嗫嚅了半天,才开了口:“没有,没人欺负我。我就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被选进省艺术体操队了。” 冯美丽脸上还挂着泪, 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周小曼长得最像母亲的地方就是这双眼睛。她大学时有一次睡觉起来忘记戴眼镜, 被舍友惊呼了一句“你的眼睛好勾人”, 吓得她以后再没敢脱下黑框眼镜。 周小曼艰难地解释进了省队以后,她会参加全国比赛, 以后说不定还能代表国家队去参加奥运会。 冯美丽这回真的笑了, 眉眼舒展。周小曼发现,纵使她发间已经夹杂了银丝, 脸上也不复光洁, 但她仍然美得惊人。她就跟她的名字一样,美丽的坦荡荡。 然而这令人挪不开的眼睛的美, 却不曾给她带来好运。 周小曼不忍心再看下去,跟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体擦队的训练生活。 她们每天早上六点多钟就起床, 八点钟正式开始训练。每天都吃得很好,早饭还规定不得少于五片牛肉, 要喝一杯牛奶, 一个鸡蛋。晚上有夜训课的时候,一根香蕉、一瓶酸奶是必不可少的。 周小曼说着说着就真的高兴了起来。她进队的第一天被落了个下马威,中午跟晚饭都没吃, 还以为后面都这么惨。哪知道第二天起,教练就盯着她吃饭了。穿着棉衣跑步减肥是必不可少的,但营养也始终跟得上。 “妈,你别担心我,我挺好的。真的,我挺好的。” 冯美丽被这一声“妈”喊得眼泪又往底下滚。她抱着女儿,低声抽泣:“小满啊,我的小满。你过得好就行,别来找妈妈了。你爸知道了,会不高兴。你机灵点儿,别惹他们生气。” 她的心跟被剜了一块一样。她没办法,除了翻来覆去地叮嘱女儿要小心过日子外,什么也说不出口。她想不想女儿?她想得发疯,偷偷去看过女儿好几次。结果被周文忠逮到了,警告说她要是再敢露面,他就把女儿送回乡下去。 冯美丽不敢冒这个险。她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可她希望女儿过的不一样。她再恨那个姜教授家的小姐,也知道女儿过上那样的生活才真正是有人样子。 现在女儿站出来,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这些,是她这个当妈的,没办法给女儿的。 周小曼一直哭,反反复复地保证她过得很好,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妈妈担心的。妈妈的手摸在她脸上,刺啦刺啦地疼。这是一双松树皮一样的手,就连年逾古稀的黎教授的手,在它面前,都柔嫩得像个小姑娘。 女人的生活质量如何,除了看穿衣打扮,就是看手。周小曼怎么忍心再增加母亲的负担。 门口响起骂骂咧咧的声音,喝了一轮酒回来的男人拍着门板叫骂不休。 冯美丽连忙抹着眼泪起身,慌慌张张地去开门。等得不耐烦的男人劈手就是一巴掌,将她脑袋都打得歪了过去。 周小曼腾地站起身来,眼底燃起熊熊的火,愤怒道:“你怎么打人啊!”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斜着眼大着舌头:“我打我老婆关你什么事情,哪儿来的小杂种!” 冯美丽连忙拦在了周小曼面前,辩解道:“人家小姑娘到村里头画画的,进屋要杯水喝而已,你别瞎掰扯。” 男人瞪着小牛般的眼睛,自己先去倒了杯冷水喝。他准备好好盘问的时候,外头有人喊他去喝第二轮酒。他丢下了搪瓷缸子,恶狠狠地盯了眼冯美丽:“老实在屋里头待着,少出去发骚丢老子的人。” 周小曼想要发作,被母亲死死拽住了。她后头这个丈夫是屠夫,力气大的很。女儿要是真跟他起了冲突,肯定得吃大亏。 等到丈夫走远了以后,冯美丽才松开了拽着女儿的手。 周小曼愤怒地瞪着门外,不置信地追问母亲:“他打你?!” 冯美丽不自在地躲闪着眼睛,讪笑道:“二两黄汤喝高了。没事没事。” 周小曼嘴唇嗫嚅,认真地盯着她妈的眼:“妈,你等着。我会带你出去生活的。” 她要挣钱,她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她要带着她妈买大房子,她不会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们母女俩。 冯美丽哀求地看着女儿:“小满,你听妈说,真的没事儿,妈过得挺好的,就是不放心你。只要你过得好,妈就什么也不愁了。你别跟人硬着来,会吃亏。” 周小曼安抚地握着妈妈的手。她发誓,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让自己跟母亲如此辛苦麻木地生活。她突然间看清了自己的生活目标,她要很多美好的东西。她要相亲相爱的家人,她要幸福优渥的生活。 十四岁的少女近乎于蛮横地逼问母亲:“要是咱们能一起好好生活,衣食无忧地生活。你跟不跟我走?你要不要我?” 冯美丽慌乱地抹着女儿簌簌而下的眼泪:“小满,他们欺负你了,是不?我就知道,他们欺负你了。” 周小曼胡乱摇着头:“没有,没人能欺负到我。他们只是不爱我,不拿我当家里人而已。妈,我要自己的家,属于咱们俩的家。” 冯美丽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应下了女儿,心中却压根不晓得该怎么办。她是最普通的农民工,初中都没上完。没文化没学历没一技之长,除了伺候家人吃喝,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带着女儿出去生活,她自己吃苦不要紧,反正她是吃惯了苦的。可是女儿不行啊。女儿是娇养的花,泡在蜜水罐子里长大的,怎么能跟着她受罪。 周小曼抹干了眼泪,抽了抽鼻子,骄纵地逼迫母亲:“反正你答应了。等我找到房子,有钱养活我们以后,你得去问周文忠要回我的抚养权。我要跟你过。” 冯美丽慌得厉害,一个劲儿劝女儿不要意气用事。跟着周文忠再不好,也比跟着她过强。 周小曼没有再说什么,只拼命保证她一定会好好学习,好好训练。 她脑子飞快地思索着今后的生活。只要她留在省队,拿工资跟运动员津贴,就算钱不多,也能养活自己了。毕竟在举国体育的机制下,训练是国家掏钱。加上要是在全国比赛里头拿了奖,还能有奖励。比不上那种热门项目比方说足球什么的奖金,可蚊子再小也是肉。 虽然母亲一直说她自己没用。可一个好手好脚,还是出了名的勤快人,在经济较发达的江南地区,负担自己的生活还不成问题。 周小曼琢磨着,她要先攒上一笔钱,起码得让母亲相信她们母女有能力靠自己生活。人经历的打击越多,就越对自己没信心,觉得自己没有能力独自生活。就算眼前的状况再糟糕,因为害怕更糟糕,所以没有寻求变化的勇气。 永远不要小看人类的惰性。她自己不就是大学毕业后愣是在机关当了八年临时工,都没真正挪过一次窝么。得过且过,人会越来越没有奋斗的勇气。 冯美丽在絮絮叨叨地叮嘱她要注意休息注意营养,不要耽误了学习。那些有文化有修养的人,比方说姜黎,走出去就跟人不一样。 周小曼倒不担心练体操耽误了学习的事。她上辈子一直学习也没见出多惊天动地的成绩。条条大道通罗马,无论练体操还是学习都是走向成功的一种方式。之所以有不要为了练体育耽误学习这一说,不过是因为读书改变命运是大部分人的选择。拥有某方面天赋的人,始终是少数派。 所以她上学一般,没人会说上学耽误了她的人生。而练艺术体操出不了成绩,人们就会想当然地觉得是体操浪费了她的时间。 周小曼上辈子的经历起码能证明,她在艺术体操方面的天赋大于文化课学习。别的不说,她每天就练三个小时,寒暑假还时常断片,都能拿到全省第三的成绩。她花在文化课上的学习时间跟精力要多的多了吧,高考也没见能排进全省的前百分之十。 况且对她来说,即使艺术体操最终出不了成绩,她也可以走体育特长生的路线。全省前三,起码一个二级运动员走不了。要是全国比赛出不了成绩,拿不到体操的一级运动员资质,还能改走健美操。省队待久了,起码一个省内过的去的大学走不了。 有艺术体操的特长,她能当专业老师,还可以出去到各种培训学校健身房接私活。黎教授现在待的健身馆里的瑜伽教练,以前就是练过几年艺术体操,还没拿过奖呢,好几个健身馆都兼着活儿做。黎教授私底下还感慨,人家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她跟老伴两个人的退休工资了。 周小曼越想越兴奋。她突然间发现未来的路没有那么晦暗了,她有手有脚有特长有脑子,她不好高骛远妄想一口吞成大胖子,她没有理由过不好。 冯美丽苦口婆心劝了半天,也不见女儿有放弃的意思。她叹了口气,转身摸了五百块钱塞到女儿手里:“你要是真跟他们闹翻了,就过来找妈吧,妈总不会不管你。只是小满,妈还是希望你能忍忍。他们不看重你,你自己要看重你自己。” 周小曼“嗯”了一声,没要她妈的钱。 上辈子她是不明就里。可今天一个照面,她就清楚她妈生活得不容易。万一她这个丈夫是把钱看得严实的,发现少了钱,她妈岂不是要遭大罪。晚了一会儿开门,劈头就是一个耳光;少了五百块钱,还不得活活打死她妈。 “你要小心点儿,别让他打你。” 冯美丽面上讪讪的,无奈自己的窘态悉数落入了女儿眼里。她支支吾吾地替丈夫开脱:“他平常不这样,喝了二两黄汤犯浑而已。” 周小曼无法说出让母亲立刻跟这个丈夫离婚的话。世人对离婚的女人向来带着有色眼镜看,何况是离了两次婚的女人。就算是知道事实真相的人,感慨一句“命不好”的同时,都会偷偷在背后嘲笑,活该她倒霉,找的都是对她不好的男人。 母女俩哭累了,又对坐了片刻。冯美丽狠狠心,站起来:“走吧,妈送你坐车去。” 两人都不敢再看对方,心中有千般渴望,可是都没勇气说出口。说什么呢,她们现在谁都不能允诺让对方生活无忧。 冯美丽的继子醉醺醺地端着碗肉菜回来了。他见到了周小曼,因为喝酒而发红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在她的短袖运动服上反复梭巡。 母女俩几乎是齐齐毛骨悚然。冯美丽赶紧护着女儿往外面走,一边走还一边故意扯着嗓子喊:“姑娘啊,你爸妈就在村口等着,那没几步路,我送你出去吧。” 继子一听女孩子的家人不远,悻悻地骂了一句,伸手倒水喝。 周小曼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贸贸然地要求跟母亲的新家庭一起生活。这种地方,她待不下去,她也不要她妈待下去。 冯美丽一直将周小曼送上火车,临检票的时候,她还硬是塞了一袋子山竹给女儿。山竹很贵,一斤要好几十块。冯美丽还是偶尔给饭店送猪肉的时候,饭店老板娘塞给她吃过一回。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她想让女儿也吃到。 周小曼坐在火车上,一直默默地流着泪。她知道,像山竹这样的水果,她妈肯定舍不得吃。这是她妈竭尽全力,能够给她的最好的东西了。 列车员推着零食饮料从她身边走过,后面的车厢追出个少年要买矿泉水喝。列车员向他推荐了切好的西瓜跟哈密瓜,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不要。可一转头,少年又改变了主意,买了一盒哈密瓜。那么少的一丁点儿,也要五块钱,但他顾不得在乎了。 周小曼正盯着手里的山竹发呆,童乐咳嗽了好几声,都没能引起她的注意。可怜的少年为了防止自己喉咙咳出血来,不得不开口喊人:“周小曼。” 少女茫然地抬起了眼睛,雾蒙蒙的一双眸子,笼着轻烟。 童乐一瞬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奶奶曾经私底下撇着嘴嫌弃周小曼看着就勾人。当时他嫌弃他奶奶成天就会挑人的毛病。但是现在,他觉得他奶奶说的有点儿道理了。这样的周小曼,的确不太像十四岁的少女,有种说不出的凄美的风情。 桃腮上残存的泪珠,让人忍不住想替她拭去。 周小曼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童乐却是像找到了可以聊天的伙伴,也不嫌公交车的噪音大,兴致勃勃地追问下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你跟你男友吵架了?” 周小曼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男孩子实在是吵死了。她没好气道:“我没有男朋友。” 童乐撇撇嘴:“那你还敢冲人家大吼大叫,当心人家揍你啊。” 周小曼跟他说不清楚,索性转移了话题:“你呢,吃过饭没有?晚上出门有什么事儿?” 童乐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日文原版书,饶有兴致地跟周小曼介绍,这是他托人带回来的日文原版小说,非常精彩。 “我看了一大半了,还在不断地返回头去修正我一开始的看法。简直是不可思议,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现在觉得那个受害者凶手很有可能压根不是受害者,他就是凶手。” 周小曼听他说了半天剧情以后,直到下公交车,才试探着猜测:“这是东野圭吾的《恶意》吧。” 童乐愣了一下,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国内还没有译本啊?你不是不会日文吗?” 周小曼眨了下眼睛,睁眼说瞎话:“是体操队有人说给我们听过,她阿姨家的表姐是日语系的学生。” 童乐来了兴趣,特别认真地寻求周小曼的认同:“精彩吧,我都看愣了。” 周小曼点点头。其实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小说里的一句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看他不爽!”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恶意,可以毫无由来。说起来总有理由,但细细想起来,却常常不合逻辑。 童乐一直跟着周小曼到姜教授家门口,才“靠”了一声,抓抓脑袋,懊恼道:“我怎么跟着你回家了。” 周小曼抿嘴乐了。她落落大方地邀请对方进去喝杯茶,按了门铃。大约过了三分钟,黎教授才过来开门,见到这两个孩子,她笑了:“等急了吧,霏霏跟我们视频来着。快进来吧。” 童乐挑挑眉毛,奇怪地看周小曼:“咦,你没你外公外婆家的钥匙?” 黎教授有点儿尴尬,没接腔,就问童乐想喝什么。 周小曼笑了笑:“平常用不上。”她催黎教授赶紧回书房跟妹妹视频去,她招待童乐就好。 她何止是没有姜教授家的钥匙。后来,她上高中的时候住校。周文忠将家里门锁换了也没通知她。她每次回家都得趁家里有人的时候,否则就得一直等下去。住校生都渴望每个周末放假回家的日子,只有她,宁可一直待在寝室里。 童乐要了杯香薷饮,诧异地问周小曼:“哎,你不去跟你爸妈视频吗?真奇怪,他们都出去旅游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不去。” 周小曼将褐色的草药茶递给他,微微一笑:“马上要初三了啊。” 童乐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书房里传出的欢声笑语,他坐在客厅里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家人在视频,难道谁都没察觉到少了一个她吗? 他这时才恍惚意识到,周小曼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非常薄弱。他奶奶说起姜家的外孙女,压根就无需刻意说是哪一个,默认的就是那个才上小学的周霏霏。 明明周小曼是他的同龄人。奶奶在他面前说姜家外孙女儿,也该是说周小曼啊。 周小曼端了草药茶,又烫了葡萄招呼童乐吃。她自己则是捧着杯没有加糖的香薷饮,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下午又在摄影棚里折腾得不轻,她想自己应该是受了不少暑气。胸口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童乐一直在姜家待到两位老人结束了视频,笑容满面地出来,才打了招呼走人。他总觉得自己早早走了的话,留下一个孤孤单单的周小曼,很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童乐有种预感。即使不用招待他,周小曼也不会被叫进书房去跟父母还有妹妹视频。 这家人,还真是奇怪。 姜教授看着童乐离去的背影,小声问老伴:“这孩子,该不会是特意送小曼回家的吧。” 黎教授吃了一惊,迟疑道:“不会吧。我看这两次曾教授带着他到家里来,他也不怎么跟小曼说话的样子啊。” 老两口面面相觑,心里头却都有个疙瘩。这要是在他们这边待了没几天,周小曼早恋了。他们要怎样跟女婿交代。 周小曼还在收拾茶杯跟果盘,进厨房清洗。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经让姜教授夫妻觉得是一颗烫手山芋了。 她回了房,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种说不出的茫然。时间的流逝令她惶恐不安,她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收紧手指,握住的只有空空如也。 周小曼忍不住苦笑起来。她下意识地翻出了《语文基础手册》,一边扶腿站着练习一字马,一边背诵文学常识跟名句默写。等到一页书背完以后,她下意识地拿扶腿的手去翻页。令她惊讶的是,笔直树立的腿自作主张地小腿向前跌了下来,搭在了肩膀上。 镜中的女孩愕然瞪大了双眼。 周小曼知道自己柔韧性好。仅仅拉了一天筋,她今天上午的基础练习就丝毫不觉得吃力了。可是,她没想到,她的身体简直可以媲美柔术选手。这样的身体条件,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难怪薛教练会恨铁不成钢,丁凝会愤恨她暴殄天物。 也许,她未来的出路就是艺术体操。 第二天去体校练习时,薛教练提到了集训的事。往年周小曼都不参加,今年薛教练想让她拼一拼,起码冲一回全国赛。 周小曼没有跟往常一样顾左右而言他,只说回家跟大人说一声就行。 出乎她意料的是,姜教授夫妻对于她练习艺术体操持赞同态度。她不过提了一句,连想好的说服理由都还没出口,两位老人就笑着应下了。黎教授还积极帮她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亲自把人送去了体校。 童乐收拾自己书桌时发现了本《物理精典》,想到周小曼上回在书店要找,结果断货了。他眯了下眼睛,算了,当回活雷锋吧,反正他也用不上了。结果他拿着书上姜教授家找人时,却扑了个空。少年有种难以言表的失望,跟姜教授夫妻告辞的时候,都悻悻不乐的。 姜教授目送童乐清瘦的背影,不约而同嘘出了一口气。小曼去省艺术体操队集训了好啊,起码曾教授家的孙子没法子追过去朝夕相处了,不会闹出早恋的事。不然到时候,不仅女婿那头不好交代,曾教授也不是多讲理的人。 405|鸯鸯相抱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然而大约是天气太热了, 妻子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略微侧了下身子,与他保持了一个台阶的距离。 楼下传来的防盗门撞击声跟男女对骂,成功地解救了这尴尬的一家人。 周小曼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她跟周霏霏真的没什么感情,压根没话找话。毕竟在周文忠一再宣称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属于小女儿时, 这个异母妹妹也理所当然。 周小曼没有立场指责周霏霏, 但要说她对这姑娘有多少好感, 那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走到三楼时,叫骂声就非常清晰了。女的骂男的吃软饭, 还敢拿她挣的钱去养狐狸精。男的反唇相讥, 骂她不守妇道,给他戴绿帽子。 还有人从三楼房里冲出来, 嘴里喊着“哎呦呦, 老哥老嫂,表吵表吵啦。” 劝架者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急于看好戏, 来打发这个无聊的夏夜的心。另一家住户更是全家老小出动,一人手里捧着一瓣西瓜, 一边吃一边往吵架的二楼走。 周小曼直接搂着周霏霏进怀,沉声道:“别听, 脏了耳朵。” 她的记忆里, 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机械厂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便日薄西山。本以为可以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交代在厂里的职工们,基本都成了没头的苍蝇。有技术有能耐挣得到钱的,赶紧另寻了门路, 早早搬走。留在老厂区的,多半生活不如意。怼天怼地怼社会,成本太高目标太大反而无从下手。喝酒骂街打老婆孩子,倒是实打实的男儿雄风。 端着技术饭碗的研究所工程师们,从心底看不起这些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的下岗工人。据说当年工人阶级老大哥时,同在一个系统的研究所职工没少受老大哥们的气。一连两任所长都是倒在了机械厂革.命骨干的批.斗下,好几年的研究成果也被用来为社会主义添把火了。 可谓不共戴天之仇。 当然,更切实一点儿,是工程师们嫌弃小区原先的主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配置相当不错的小区环境。搞得一团糟。 周文忠眉头紧锁。他厌恶这些粗鲁蛮横的家伙,从骨子里淌出来的,就是没教养的血。男的窝囊,女的跋扈,令他浑身难受。 楼梯口上,已经围了一堆吃西瓜吮冰棒的看热闹的人。 有人一边劝架一边抽空点评吵架现场。 有年轻的女人笑着伸头透过老式的绿色防盗门,看客厅里的黑白电视机。哎呦,《薰衣草》开始放了。还是装了有线电视好,我们家的电视压根就看不清楚。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还讨论起来剧情。 原本沉闷无聊的夏夜,一下子竟然无比生动活泼了起来。 甩门而出的男人大约是觉得被指责抛弃妻儿,很没面子。他干脆跳起脚来叫骂:“这还不晓得是不是我的种呢!” 女人拍着桌子,又哭又闹:“你嫌我了,你个龟儿子也有脸嫌弃老娘!当年厂里不要你,你连个屁都不放,就晓得在家里躺尸。老娘不想办法出去挣钱,饿死你们爷儿俩啊!你们有没有良心?川川,你个死人啊!这个龟儿子骂你杂种,你是不是他的种啊。” 说话间,看似瘦小的女人已经一把拽着一直躲在房间里的儿子,直接推了出去。块头比爹妈都高的少年重重的撞到了防盗门上,竟然硬生生将钢铁门给撞开了,吓得扒着防盗门正看男女主角久别重逢的少女赶紧尖叫着往后退。 这番闹腾中,电视机里传来的“当秋天再来的时候,你要我笑着去爱去拥有……”显出了突兀的近乎于搞笑的色彩。 那个被唤作川川的少年,大概是为了避免撞到年轻女子的身上,硬生生拽着门锁折了个方向,往楼梯上冲了两步,半跪在企图护着周霏霏往后退的周小曼面前。 周小曼正在叮嘱女孩:“把耳朵堵上,闭着眼睛,我们等会儿再下去。” 此时她们进退两难。这边的住户基本上三世同堂,全家出动,光三四两层看热闹的人,就可以堵死了她们的后路。 川川愠红的面上显出了惨白。他的父母,他的家,连不相干的人碰到了,都不好意思听,不好意思看。 周小曼被川川吓了一跳。少年比她记忆里的样子要稚嫩一些,但嘴唇上方,已经冒出了绒绒细毛。 这是个小豹子一样的少年,古铜色的皮肤下,藏着的是一颗急于脱离困境的心。他的眼睛还清亮锐利,没有记忆里的萧索冷漠。 周小曼并不想看到川川在自己面前跪下。然而大约是他摔得太狠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旁边嘴上说着劝解话的人不少,却不曾有任何一人对他伸出援助之手。 姜黎总算突破重围,挤到了女儿面前。周文忠的步伐都要比她慢半步。她沉着脸,从周小曼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女儿。 周霏霏从眼缝中看到了妈妈,连忙强调:“我听姐姐的,捂着耳朵,没听也没看。” 被强调了功劳的周小曼空出了手,赶紧去扶川川。让她庆幸的是,身处窘境的少年没有迁怒到她身上,还礼貌地道了声谢。 他现在希望的,应该是所有看热闹的人统统消失吧。 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听母亲在大庭广众下哭诉自己为了生计,不得不去洗澡堂子出卖女人最原始的资本,而他的父亲,就守在门口等妻子“下班”。也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在母亲如此挣钱买下出租车牌照后,他开车发财了,就拿妻子的付出当成不贞的把柄。 周小曼只简单说了句:“你去医院看一下膝盖吧,最近都别干让膝盖吃力的事。” 她没有等川川回答。她的印象中,这是话非常少的少年。这个人,曾经给过她前世少有的温暖回忆。 周文忠已经护着妻女走到了前面,等周小曼匆匆赶上时,他皱着眉头道:“少搭理这些人。” 周小曼轻松将垃圾袋丢进垃圾房,淡淡道:“他是我们学校的。” 周文忠一时间噎住了,憋了半天,才愤恨道:“学校里就没有好同学了?非得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真是自甘下贱。 最后一句话,因为妻女就站在前面不远,他没有说出口。但那种厌弃感却充斥着胸腔。果然是冯美丽生的蠢货,出了门就丢人现眼。 周小曼没有吱声,她照旧紧紧地贴到了周霏霏的身边,柔声道:“囡囡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周霏霏骄傲地挺起胸脯。她也是大人了,才不需要保护呢! 周小曼拿湿巾擦干净了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囡囡是小公主,姐姐会当骑士保护你的。” 姜黎微微皱了下眉头。她不动声色地揽住了女儿的脖子,将她带离了周小曼身边。 等到走出小区大门,她就开始跟女儿继续晚间对话。母女俩见到的汽车商店乃至别人牵着的猫狗,都是英文对话的材料。 周小曼在落她们半步远的地方。姜黎一直鼓励周霏霏表达自我,任何事情都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她不喜欢姜黎,但她得承认,这是个成功的女人,不仅拥有自己的事业,家庭也幸福美满。 其实这世间的对错本就模糊,谁是强者,谁就是对的。起码,人家活的比她滋润多了。 周小曼扯了扯嘴角,认真倾听姜黎引导女儿分析街边店铺的变迁。什么类型的店增多了,哪些店又在这几年间消失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偷听的人假装闲庭信步,却暗自竖着耳朵。她默默在心中大声说着答案,然后再和姜黎的提示做对比。旁听也是自我提升的方式。 慢慢来,一步步来,她总能不再害怕跟别人进行交流。 姜黎的目的地是市民公园,走路需要半个小时。平常他们或者散步,或者坐公交车,用几年的时间,差不多已经将这座城市各个地方走遍。这是姜黎的教育理念,女儿不仅要认识阳光下的这座城,也应该看到夜晚。 夏天的晚上,公园里比平常更加热闹些。各处都有摊贩,摆出来卖的基本都是些小玩具小饰品。周霏霏应着姜黎的要求,一个个指出各种商品的英文名称。 周小曼在边上听了,心底苦笑,很多名词,她闻所未闻。 她总以为是自己中学学校不如周霏霏,所以人生一步步走在下坡路上。可是现在的周霏霏才上小学四年级啊,她的英文水平就甩了自己好几条街。 不要自欺欺人了,其实你们的差距已经在无形中拉大到了,让你瞠目结舌的程度。 周霏霏看中了一个竹蜻蜓。周小曼主动掏出钱来买了两只,递了一只过去:“囡囡,咱们一起玩竹蜻蜓吧。” 她出门前,在房间抽屉里发现了钱包,还有些惊讶。待到想起一直到她知晓自己并非姜黎亲生前,姜教授夫妻都会定期给她零花钱时,周小曼百感交集。 那两位老人,其实对她始终心存善意。就算他们嘴上说着待她跟周霏霏一视同仁,却始终不自觉地区别对待,那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血浓于水。 婚礼上,男方家长通常会允诺,他们会将儿媳当成亲闺女一样看。但听这话的人,要是真傻不愣登的完全执行,多半是会被打脸的吧。 只是新娘子知晓自己并非公婆的女儿。当年的她却因为姜教授夫妻的坚持,一直到十五岁都不清楚自己的定位。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因为这个世界,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得到的评价可以截然相反。 周小曼转飞了竹蜻蜓,笑着看周霏霏:“囡囡,咱们比赛吧,看谁飞得远。” 周霏霏因为下楼的时候,周小曼护着自己,对这位姐姐生出了微妙的好感。刚才姐姐掏钱给她买竹蜻蜓时,大方爽快的样子也让她高兴。她骄傲地一抬小脑袋:“咱们来比赛!” 两人一路走,一路转着竹蜻蜓,笑闹个不停。中途起风了,周霏霏的竹蜻蜓飞到了周文忠身上。 因为距离远,加上又是周小曼主动跑过去帮周霏霏捡起竹片,周文忠想当然地以为肇事者是这个不识眉眼高低的大女儿。他立刻皱起眉头来训斥:“疯疯癫癫的,别闹你妹妹。” 周霏霏笑着跑过来跟姐姐道谢,笑容甜甜。 周小曼拿湿巾帮她擦着额上的汗,笑道:“好玩吧。夏天跑跑出出汗,其实挺舒服的。” 因为膝盖上的伤,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跑步了。原来迎风奔跑的感觉,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姜黎微微垂了下眼皮,帮女儿掖好头发,柔声道:“你玩儿吧,出汗排湿气,是该多动动。” 周小曼牵着周霏霏的手往前面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没事儿啦,爸爸听妈妈的。” 周霏霏的回复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即使上辈子跟这个妹妹相处的并不愉快,可周小曼依然愿意试一试。毕竟,她现在看到的,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两人一路比赛着,跑到了前面的梅子林。已经跟周小曼混熟了的周霏霏偷偷和她咬耳朵,之前梅子熟的时候,好多人过来采梅子呢。 周小曼也笑着压低声音问:“好吃不?” 周霏霏笑得天真:“不好吃,可酸可涩了。” 她的竹蜻蜓飞歪了,往梅林里面去了。周霏霏发出了一声遗憾的轻呼。 周小曼笑着将自己手里的竹蜻蜓递给她:“你玩吧,我去捡。你别干站着,动一动,不然蚊子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说着,她在小姑娘“你才细皮嫩肉呢”的娇嗔中,笑着去捡竹蜻蜓了。此处的白玉兰路灯坏了,只有矮小的绿色灯柱。她沿着竹蜻蜓飞去的方向找。公园里几乎可以算得上沸反盈天了,她倒是并不担心安全问题。 周小曼在梅树的枝丫上发现了竹蜻蜓,但她此时块头差一些,够不着。 周霏霏在鹅卵石小路上喊:“姐姐,你找到没有?” 周小曼灵机一动,她是够不到竹蜻蜓,她可以把周霏霏给抱起来,利用两人身高的叠加将竹蜻蜓拿下来啊。 小姑娘笑嘻嘻地被举高高,手一挥,竹蜻蜓倒是掉下来了。但今晚风大,轻飘飘的竹片又被卷着掉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406|焦点人物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程明明拽着川川的胳膊, 怒不可遏:“眼睛珠子要黏在人家身上了吧。那就是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了。你看她走路的样子,一扭一拐的,正经人哪里会这么走路。成天搔首弄姿的,就会勾引人。醒醒吧, 你们男的就是眼睛瞎了。” 川川不耐烦地甩着胳膊, 低斥道:“你别发神经!人家又没惹你。” 程明明简直要跳起来了:“她都勾引你了, 怎么叫没惹我?!成天端着,好像多高贵的样子, 不过就是烂货一个, 就会装!” 川川拽着她去走廊,低吼道:“你闭嘴, 你还想不想有钱看电影了?” 周小曼沉浸在回忆里, 如坠冰窟。从一开始的孤立到后面的霸凌。她跟游魂一样,在学校里被不断地欺负。零花钱被抢走, 被逼着给同桌写作业,走在路上被突然推倒, 伴随着欺辱的,是旁观者快活的笑。 那一幅幅画面仿佛活了一样, 即使她不闭上眼睛, 它们也会不怀好意地狞笑着,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穿着印有“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字样校服的少女,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 两个女生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旁边人围观起哄,不时有人大声叫好“扇狠点儿,让她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有老师经过,被告知他们在玩游戏后,就漫不经心地走了。 同样是这个少女,穿着棉服,被拽到厕所里,强行压在水龙头上冲洗脑袋。班主任过来用卫生间,她们说她头上掉了鸟屎,她们帮她清洗。班主任恶心地皱皱眉,走了。 历史课上,老师说明朝严嵩父子的轶事,说到严世蕃吐痰,必定要吐在赤身裸.体的美貌侍女的口中,称为“美人盂”。下课后,一堆人围着她,强迫她跪在教室后面,掐着她的下巴张开嘴,全班人都笑嘻嘻地往她嘴里吐痰。 她向老师求助,老师调查的结果是她在撒谎,所有人都说没这回事。 她哭着找姜黎,可不等她开口诉说遭遇,姜黎先态度冷淡地告诉她,她的事情,由她爸爸处理。 姜教授夫妻眼睛全在周霏霏身上,得意于小公主拿了芭蕾舞比赛的奖牌,书法作品也被送到日本去参展了。周小曼的话才刚开口,黎教授就笑着表示,她爸爸会负责好她的教育问题。 周文忠只会骂她,呵斥她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博取大人的关注。好端端的在学校里上课,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只有一到她身上,永远那么多事。如果真有人对她不友善,也是她不懂得如何跟人好好相处。她应该做的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去好好自我反省,掌握与人相处的技巧。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帮她。 专家振振有词地说,那些校园霸凌事件的受害者集中特点是:胆小怯懦没有朋友,缺乏与同龄人沟通相处的技巧。 多么完美的特点总结啊。谁让你有这些特质的。 为什么你被挑中成为被欺凌的对象,肯定是你有哪里做错了。要么你穿错了衣服,要么是你选错了发型,总之,你肯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世界是多么的公平公正,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哈哈,多么美好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为什么还需要法律警察,还需要司法机关呢!老天爷明明可以事无巨细地做出所有公平公正的裁决。 孙喆亢奋不已,被遗落人间的小吸血鬼从开始的孤独迷茫甚至脆弱无助,到中间的惊愕无措,再被激发出嗜血的强大力量。太棒了,这是可以摧毁一切的愤怒的力量。 化妆师在边上惊呼:“太完美了。喆喆,你必须得相信我,这就是最完美的吸血鬼。很好,就是这种燃烧的状态,我们还可以来一组堕落的火精灵。” 周小曼又被推去换了另一套衣服,然后脸上多了几道油彩,头上也被抓了个说不清风格的新发型。从吸血鬼就一下子变成了精灵。周小曼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大概都不是人吧。 她这一下午,摆造型摆到身体都快拗断了。好在她的身体有练艺术体操的底子,拗出的造型连她自己从镜子看到了都吓了一跳。结果这幅眼睛溜圆的惊愕模样也被抓拍了下来,是受惊的精灵。 到了傍晚六点钟,周小曼的拍摄任务终于结束了。虽然只拍了半天,究竟会选用几张照片还不定,孙喆还是给了周小曼五百块钱,算是开门红的意思。 周小曼愣了一会儿,才从孙喆手里接过钱。她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干活拿钱的感觉了。工作以后,工资打进银行卡里,感受没有拿着现金强烈。 孙喆心情相当不错。他连挑选照片都顾不上了,决定先请灵感的缪斯吃顿饭。 周小曼摇摇头,她没什么胃口,唯一想喝的可乐,现在还不能碰。愤怒的情绪宣泄完毕以后,她没有觉得更轻松一些,反而因为一下子空了,整个人不知所措起来。 先付钱给川川吧,好歹人家等了一下午。周小曼看着手里的文化衫。她刮破的连衣裙,已经被好心的服装姐姐给缝好了。 周小曼从包里掏了五十块钱出来。这是她一早准备好的。就算今天情况不顺利,碰到了骗子,没拍成照片。但川川陪她走了一遭,她就不能让人家白走。 周小曼找遍了工作室,也没看见川川人影。 管服装的姐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找什么呢?你那两个朋友,早走了。” 周小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们走了?” 服装姐姐点点头:“是啊,那个女的发了脾气,然后那个男的也追着跑出去了。” 周小曼气得七窍生烟,她有种遭到背叛的羞耻感。她的感情是没有价值的,她付出的信任也没有价值。 孙喆收拾好了东西,笑眯眯地过来招呼周小曼:“走吧,总要吃点儿东西嘛。水果沙拉怎么样,拿酸奶代替沙拉酱。” 周小曼原本还想拒绝,她不习惯于跟别人关系太亲近。然而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轻易得罪雇主,她需要这份外快,她需要钱。 她用IC卡给姜教授家打了电话,借口体操队晚上聚餐。她吃过饭再回去。 孙喆选了家口味清淡的馆子。他长期跟模特儿合作,知道这些人吃口青菜都要先用面纸将油吸干净。 周小曼的晚餐是一份黄瓜,沙拉酱用酸奶代替,里面放了半只西红柿。她的情况算好的了,起码蔬菜不忌口。像易胖体质的丁凝,连吃菜叶子都要数着。 孙喆先夸奖了一下她今天下午的表现,实在出乎他意料的完美。她呈现出来的状态,比她的五官比她的身材更美。他兴致勃勃地问她有没有兴趣签一家模特公司做代理,以后可由对方帮忙接活,这样才好长做长红。 周小曼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个词,签约。她抬起眼睛,疑惑地看孙喆:“我自己能签约吗?” 孙喆笑了:“你才十四岁,得你父母替你签合同。你放心,是正规公司,旗下的模特都很有名的。这两年平面模特的概念才兴起,少女服饰的杂志也起来了。不然他们还不要平面模特儿呢。我把资料给你,你好好跟你家里人说。到时候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帮忙牵线搭桥。” 周小曼犹豫了一下,先点头应下:“那麻烦你了,孙哥。” 两人聊了一会儿拍摄工作。孙喆建议她保持住个人特色,努力做到以后要是提到某个标签,别人能够一下子想到她,那就算是给自己打开知名度了。 周小曼发现这人对于“火玫瑰”的概念特别执着,一直强调她要坚持这一点。她几乎要忍俊不禁了。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像火玫瑰。 “眼睛,你的眼睛藏着火,在熊熊燃烧着。你的眼睛,让我想到了纳斯塔霞。” 周小曼怔了一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孙喆热情地向她推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等听完小说简介以后,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人可真够会选择对象打比方的。选什么人说不好,非要找个惨遭横死的对象。 他们聊了半个小时,结束了晚餐。周小曼坚持自己买单,理由是平生第一次挣钱,怎么也该表示一下。好在他们吃的不多,一份简餐跟黄瓜沙拉加在一起,是五十七块。 周小曼微笑着告辞,慢慢走路去坐公交车。今天真是跌宕起伏的一天,纵使回想起往事令她恶心不快,但好歹能有门路挣钱了。看样子孙喆对她还算满意,那么以后有合适的机会,他应该还会找自己拍照片。 她心不在焉地朝前走,差点儿被横冲过来的少年撞到。 川川喘着粗气跑到她面前。他上半身还赤裸着,就跟街边被烤熟了的羊肉串一样,表面流着油,身体“滋滋”往外冒着热气。他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跟周小曼道歉:“对……对不起。明明突然间闹脾气。她这人有点儿人来疯,我怕她真出事儿。” 周小曼沉默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声音异常平静:“你失约了。” 川川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对不起,真对不起。” 他当时拽着怒不可遏的程明明去外面走廊上,想跟对方讲道理。结果程明明咬死了周小曼就是想勾引他,坚决不让他跟周小曼有接触。程明明一直不停地哭,说他见异思迁,看到条件好的周小曼就看不上她了。苍蝇爱烂肉,谁都想叮一口。 后来程明明闹得厉害,要往马路中间撞。川川怕她真会闹出人命来,只好先哄她,陪她去看电影了。为着两张电影票,他的手表还押在典当行里。 当时他想的是,等从周小曼手上拿到五十块钱的报酬,就去将手表赎回来。 可是现在,面对周小曼冷冰冰的脸,川川神差鬼使地冒出了一句:“你别生气了,今天的钱我不要了。” 周小曼被气笑了。她将文化衫丢进川川怀里,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根本不值得被信任。连自己是什么样子都搞不清楚,还装什么大头蒜。” 川川面上涨得通红,先是期期艾艾地道歉。后来看周小曼根本没有谅解的意思,他也火起来了:“你要真不相信他们,为什么要去拍照片?明明你们那么熟,还拽着我装模作样个什么劲儿。我也不需要你的信任。稀罕啊!最烦你们这种人高高在上的样子,以为很了不起一样。” 周小曼气得跳上了回姜教授家的公交车,朝车窗外吼了一声:“你根本就没搞清楚你错在什么地方。言而有信,契约精神,你懂不懂?!” 川川看着绝尘而去的公交车,愤恨地发出了一声咒骂。程明明先前说过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我们为什么要当她是朋友。她根本就看不起我们,我们自然也不用把她当回事。” 周小曼坐在公交车上喘着粗气。车上没有空调,即使开着窗户,晚风依然燥热。她嘲笑自己像个白痴,难道重生回十四岁,脑子也会变成十四岁吗?居然会为一个小孩子的失约而愤怒不已。 407|我才不要说你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孙喆带着化妆师走出来的时候, 后者看着面色苍白却唇色如血的周小曼,低声咒骂了一句,直接抬脚踹朋友:“滚蛋吧你,拍什么火系精灵。这分明就是最好的吸血鬼人选。” 孙喆吓了一跳:“吸血鬼选好了啊。还是大刚老师推荐的,那模特拿过好几个奖, 很不错的。” 化妆师翻白眼:“滚蛋吧你, 就是这个, 吸血鬼,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吸血鬼。” 周小曼被稀里糊涂地拉着去换衣服, 然后上妆。 程明明拽着川川的胳膊, 怒不可遏:“眼睛珠子要黏在人家身上了吧。那就是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了。你看她走路的样子, 一扭一拐的, 正经人哪里会这么走路。成天搔首弄姿的,就会勾引人。醒醒吧, 你们男的就是眼睛瞎了。” 川川不耐烦地甩着胳膊,低斥道:“你别发神经!人家又没惹你。” 程明明简直要跳起来了:“她都勾引你了, 怎么叫没惹我?!成天端着,好像多高贵的样子, 不过就是烂货一个, 就会装!” 川川拽着她去走廊,低吼道:“你闭嘴,你还想不想有钱看电影了?” 周小曼沉浸在回忆里, 如坠冰窟。从一开始的孤立到后面的霸凌。她跟游魂一样,在学校里被不断地欺负。零花钱被抢走,被逼着给同桌写作业,走在路上被突然推倒,伴随着欺辱的,是旁观者快活的笑。 那一幅幅画面仿佛活了一样,即使她不闭上眼睛,它们也会不怀好意地狞笑着,冲击着她的视网膜。 穿着印有“机械厂职工子弟中学”字样校服的少女,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两个女生左右开弓地扇她耳光。旁边人围观起哄,不时有人大声叫好“扇狠点儿,让她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有老师经过,被告知他们在玩游戏后,就漫不经心地走了。 同样是这个少女,穿着棉服,被拽到厕所里,强行压在水龙头上冲洗脑袋。班主任过来用卫生间,她们说她头上掉了鸟屎,她们帮她清洗。班主任恶心地皱皱眉,走了。 历史课上,老师说明朝严嵩父子的轶事,说到严世蕃吐痰,必定要吐在赤身裸.体的美貌侍女的口中,称为“美人盂”。下课后,一堆人围着她,强迫她跪在教室后面,掐着她的下巴张开嘴,全班人都笑嘻嘻地往她嘴里吐痰。 她向老师求助,老师调查的结果是她在撒谎,所有人都说没这回事。 她哭着找姜黎,可不等她开口诉说遭遇,姜黎先态度冷淡地告诉她,她的事情,由她爸爸处理。 姜教授夫妻眼睛全在周霏霏身上,得意于小公主拿了芭蕾舞比赛的奖牌,书法作品也被送到日本去参展了。周小曼的话才刚开口,黎教授就笑着表示,她爸爸会负责好她的教育问题。 周文忠只会骂她,呵斥她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博取大人的关注。好端端的在学校里上课,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只有一到她身上,永远那么多事。如果真有人对她不友善,也是她不懂得如何跟人好好相处。她应该做的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去好好自我反省,掌握与人相处的技巧。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帮她。 专家振振有词地说,那些校园霸凌事件的受害者集中特点是:胆小怯懦没有朋友,缺乏与同龄人沟通相处的技巧。 多么完美的特点总结啊。谁让你有这些特质的。 为什么你被挑中成为被欺凌的对象,肯定是你有哪里做错了。要么你穿错了衣服,要么是你选错了发型,总之,你肯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世界是多么的公平公正,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哈哈,多么美好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为什么还需要法律警察,还需要司法机关呢!老天爷明明可以事无巨细地做出所有公平公正的裁决。 孙喆亢奋不已,被遗落人间的小吸血鬼从开始的孤独迷茫甚至脆弱无助,到中间的惊愕无措,再被激发出嗜血的强大力量。太棒了,这是可以摧毁一切的愤怒的力量。 化妆师在边上惊呼:“太完美了。喆喆,你必须得相信我,这就是最完美的吸血鬼。很好,就是这种燃烧的状态,我们还可以来一组堕落的火精灵。” 周小曼又被推去换了另一套衣服,然后脸上多了几道油彩,头上也被抓了个说不清风格的新发型。从吸血鬼就一下子变成了精灵。周小曼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大概都不是人吧。 她这一下午,摆造型摆到身体都快拗断了。好在她的身体有练艺术体操的底子,拗出的造型连她自己从镜子看到了都吓了一跳。结果这幅眼睛溜圆的惊愕模样也被抓拍了下来,是受惊的精灵。 到了傍晚六点钟,周小曼的拍摄任务终于结束了。虽然只拍了半天,究竟会选用几张照片还不定,孙喆还是给了周小曼五百块钱,算是开门红的意思。 周小曼愣了一会儿,才从孙喆手里接过钱。她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干活拿钱的感觉了。工作以后,工资打进银行卡里,感受没有拿着现金强烈。 孙喆心情相当不错。他连挑选照片都顾不上了,决定先请灵感的缪斯吃顿饭。 周小曼摇摇头,她没什么胃口,唯一想喝的可乐,现在还不能碰。愤怒的情绪宣泄完毕以后,她没有觉得更轻松一些,反而因为一下子空了,整个人不知所措起来。 先付钱给川川吧,好歹人家等了一下午。周小曼看着手里的文化衫。她刮破的连衣裙,已经被好心的服装姐姐给缝好了。 周小曼从包里掏了五十块钱出来。这是她一早准备好的。就算今天情况不顺利,碰到了骗子,没拍成照片。但川川陪她走了一遭,她就不能让人家白走。 周小曼找遍了工作室,也没看见川川人影。 管服装的姐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找什么呢?你那两个朋友,早走了。” 周小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们走了?” 服装姐姐点点头:“是啊,那个女的发了脾气,然后那个男的也追着跑出去了。” 周小曼气得七窍生烟,她有种遭到背叛的羞耻感。她的感情是没有价值的,她付出的信任也没有价值。 孙喆收拾好了东西,笑眯眯地过来招呼周小曼:“走吧,总要吃点儿东西嘛。水果沙拉怎么样,拿酸奶代替沙拉酱。” 周小曼原本还想拒绝,她不习惯于跟别人关系太亲近。然而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轻易得罪雇主,她需要这份外快,她需要钱。 她用IC卡给姜教授家打了电话,借口体操队晚上聚餐。她吃过饭再回去。 孙喆选了家口味清淡的馆子。他长期跟模特儿合作,知道这些人吃口青菜都要先用面纸将油吸干净。 周小曼的晚餐是一份黄瓜,沙拉酱用酸奶代替,里面放了半只西红柿。她的情况算好的了,起码蔬菜不忌口。像易胖体质的丁凝,连吃菜叶子都要数着。 孙喆先夸奖了一下她今天下午的表现,实在出乎他意料的完美。她呈现出来的状态,比她的五官比她的身材更美。他兴致勃勃地问她有没有兴趣签一家模特公司做代理,以后可由对方帮忙接活,这样才好长做长红。 周小曼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个词,签约。她抬起眼睛,疑惑地看孙喆:“我自己能签约吗?” 孙喆笑了:“你才十四岁,得你父母替你签合同。你放心,是正规公司,旗下的模特都很有名的。这两年平面模特的概念才兴起,少女服饰的杂志也起来了。不然他们还不要平面模特儿呢。我把资料给你,你好好跟你家里人说。到时候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帮忙牵线搭桥。” 周小曼犹豫了一下,先点头应下:“那麻烦你了,孙哥。” 两人聊了一会儿拍摄工作。孙喆建议她保持住个人特色,努力做到以后要是提到某个标签,别人能够一下子想到她,那就算是给自己打开知名度了。 周小曼发现这人对于“火玫瑰”的概念特别执着,一直强调她要坚持这一点。她几乎要忍俊不禁了。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像火玫瑰。 “眼睛,你的眼睛藏着火,在熊熊燃烧着。你的眼睛,让我想到了纳斯塔霞。” 周小曼怔了一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孙喆热情地向她推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等听完小说简介以后,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人可真够会选择对象打比方的。选什么人说不好,非要找个惨遭横死的对象。 他们聊了半个小时,结束了晚餐。周小曼坚持自己买单,理由是平生第一次挣钱,怎么也该表示一下。好在他们吃的不多,一份简餐跟黄瓜沙拉加在一起,是五十七块。 周小曼微笑着告辞,慢慢走路去坐公交车。今天真是跌宕起伏的一天,纵使回想起往事令她恶心不快,但好歹能有门路挣钱了。看样子孙喆对她还算满意,那么以后有合适的机会,他应该还会找自己拍照片。 她心不在焉地朝前走,差点儿被横冲过来的少年撞到。 川川喘着粗气跑到她面前。他上半身还赤裸着,就跟街边被烤熟了的羊肉串一样,表面流着油,身体“滋滋”往外冒着热气。他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跟周小曼道歉:“对……对不起。明明突然间闹脾气。她这人有点儿人来疯,我怕她真出事儿。” 周小曼沉默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声音异常平静:“你失约了。” 川川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对不起,真对不起。” 他当时拽着怒不可遏的程明明去外面走廊上,想跟对方讲道理。结果程明明咬死了周小曼就是想勾引他,坚决不让他跟周小曼有接触。程明明一直不停地哭,说他见异思迁,看到条件好的周小曼就看不上她了。苍蝇爱烂肉,谁都想叮一口。 后来程明明闹得厉害,要往马路中间撞。川川怕她真会闹出人命来,只好先哄她,陪她去看电影了。为着两张电影票,他的手表还押在典当行里。 当时他想的是,等从周小曼手上拿到五十块钱的报酬,就去将手表赎回来。 可是现在,面对周小曼冷冰冰的脸,川川神差鬼使地冒出了一句:“你别生气了,今天的钱我不要了。” 周小曼被气笑了。她将文化衫丢进川川怀里,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根本不值得被信任。连自己是什么样子都搞不清楚,还装什么大头蒜。” 川川面上涨得通红,先是期期艾艾地道歉。后来看周小曼根本没有谅解的意思,他也火起来了:“你要真不相信他们,为什么要去拍照片?明明你们那么熟,还拽着我装模作样个什么劲儿。我也不需要你的信任。稀罕啊!最烦你们这种人高高在上的样子,以为很了不起一样。” 周小曼气得跳上了回姜教授家的公交车,朝车窗外吼了一声:“你根本就没搞清楚你错在什么地方。言而有信,契约精神,你懂不懂?!” 川川看着绝尘而去的公交车,愤恨地发出了一声咒骂。程明明先前说过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我们为什么要当她是朋友。她根本就看不起我们,我们自然也不用把她当回事。” 周小曼坐在公交车上喘着粗气。车上没有空调,即使开着窗户,晚风依然燥热。她嘲笑自己像个白痴,难道重生回十四岁,脑子也会变成十四岁吗?居然会为一个小孩子的失约而愤怒不已。 最悲哀的人是她吧,连值得信赖的朋友都没有。 只有她自己,唯一能够任性依赖的,只有她自己。 童乐坐在车厢的最后一排,盯着周小曼看了很久。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怪怪的。公交车中途停靠的时候,童乐挪到了周小曼的后座,敲了下她的肩膀:“哎,你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想想上辈子的自己,还真是迟钝的可怕。明明周文忠夫妻带着周霏霏单独住了二楼,就自己被丢在一楼,自己竟然完全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对劲。大约人真是跳出了圈子,才能看清楚很多事。而身处圈子中,就会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周小曼腼腆地笑了,表示晚上水果吃多了,上了几回厕所。 吃过早饭后,姜教授要到老年大学给学生上课,顺便带周小曼去体校练体操。她心里舒了一口气,一早醒来她就犯愁,昨天她晕晕乎乎的,没问那位恨铁不成钢的教练,到底在哪儿训练。 老人走路慢腾腾的,也不打车,就在林荫道上慢悠悠地走。他问了周小曼的期末成绩,只点点头,让她好好学习。 周小曼心头有些激动。她觉得姜教授问这个,应该不是随便问问。因为除了周文忠外,没有任何人关注过她的考试成绩。 她扬起大大的笑脸,强调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我要是考不好,说我的功课都是外公辅导的,外公岂不是会很没有面子。” 姜教授一本正经:“学习是自己的事。孔子弟子三千,有成就的也就七十二名。他教了两千多个不出众的弟子,也不影响他是孔圣人。” 周小曼吐吐舌头,嘿嘿干笑。看来她装娇俏可爱并不能搔中老人的痒处,她得表现的更加稳重踏实些。 姜教授将周小曼送到体校门口,自己晃悠悠的,继续朝老年大学走。可怜的陆小曼在门口就抓瞎了。她哪里知道艺术体操的训练场地在哪儿。 传达室的门卫冷着一双眼,只顾着听广播里的咿咿呀呀,压根不理睬她的询问。她再问,对方就“砰”的关上门,丢下一句“连地方在哪儿都搞不清楚,还练什么练!” 周小曼本能地愧疚起来。她傻站在体校的大门口,希冀能够碰上薛教练。她等到了太阳开始火辣,也没见薛教练的身影。 倒是有个穿着运动服的高个子女孩从她身边过时,翻了个白眼:“知道你是我们得奖的大功臣,也不用在这里显摆。” 周小曼尴尬不已。对方显然是认识她的,可惜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她只能干笑着:“我等你呢。” 少女古怪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谈不上友好:“你想干嘛啊。要想比试,咱们场上见真章。” 周小曼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了。看来这扎着马尾辫的美少女还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后面又来了个漂亮姑娘,看到她俩站在门口,忍不住催促:“行了,周小曼、丁凝,你俩还不赶紧去训练场。迟到了,薛教练可是会让我们连坐的。” 408|我没有时间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 她坚持偷偷摸摸去找了她妈,告诉她,她读大学了。 在此之前,她为什么不去。只要想,总会有办法找到生母的联系方式的。也许她不过是害怕得到证明, 对于她的生母而言, 她也是多余的。毕竟十几年了, 冯美丽不曾看望过她一次。已经成年,读大学的她, 大约有点儿存在的价值了吧。 周小曼按照记忆买了张前往生母居住地的火车票。好在这个时候的火车票还没有实行实名制, 没有身份证的她,顺利坐上了绿皮火车。 车厢里闷热不堪。除了推销各种高价零食饮料的餐车外, 她看不到任何跟清凉水润有关的事物。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单独出行的经历了。她甚至不敢拿出钱包买瓶矿泉水, 害怕自己会被扒手盯上。钱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周小曼背靠着硬邦邦的椅背, 闻着对面飘来的泡面味儿,默默地安慰自己, 就当是顺便洗了个桑拿,出汗排毒养颜减重。 冯美丽在她的记忆中, 有张蜡黄憔悴的脸。她明明跟姜黎一般年纪, 可看上去足以当姜黎的母亲。 周小曼记得那一回,冯美丽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多话。又是埋怨她怎么跑来了,让她爸爸知道了会不高兴, 又是偷偷抹眼泪。最后临走的时候,这个看着就知道生活状态不算好的女人,还小心翼翼地给她塞了五百块钱,让她多买两件好衣服。是大姑娘了,上大学了,需要好好打扮打扮。 后来,后来周小曼再去找冯美丽的时候,城中村的租户已经来了一批又换走了另一批。周小曼好容易寻到了房东,结果房东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搬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周小曼心中是有怨气的。冯美丽明明有她宿舍的电话号码,为什么搬家不能通知一下她。她又没想要问冯美丽拿钱。 隔了许久以后,周小曼终于忍不住,找去了冯家。可惜那时候冯家村拆迁了,她孤身一人,想要找人实在艰难。那天她的膝盖疼得厉害,她看着空空荡荡的废墟,忍不住坐在了树桩上,抱住了膝盖。她真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周小曼一时间甚至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她迟疑着,被后面的乘客挤下了火车。 记忆长了腿,拽着她往前走。她穿过了尘土飞扬的街道,走过了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柏油马路。她越过了一大片建筑工地,终于走到了城中村前面。 眼前看到的一切,如她记忆中一般的脏乱。路边有个小孩子,脸上脏兮兮的,正蹲着解大便,手里还拿着块饼在啃。 周小曼本能地一阵反胃。她甚至突然间没有勇气再往前面走下去。正值盛夏的午后,城中村并不热闹,可寥寥无几的租户投到她身上的目光,依然尖锐地标注出她是外来人的身份。 这种差异不是来自于她的穿着打扮。她身上穿着的是最普通的运动衫,批发市场二十块钱一套的廉价货。可她站在那里,常年艺术体操训练塑造出来的体型与站姿,就标榜着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周小曼恍然明白了周文忠为什么不支持她练习艺术体操。不是搞体育的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是这些额外的发展分,不符合她一个小土妞的设定。 精分的王八蛋! 她在心底狠狠地咒骂着这个神经病。强烈的怨恨与不甘,让她鼓足了勇气朝记忆里生母的住处走去。 这边除了一条宽一点儿的主道以外,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间距都非常狭窄。村民们见缝插针加盖着房屋,这里是现实版的《功夫》场景。 周小曼以为自己会迷路,难以在这种蜘蛛网一般的地方准确地找到那间阴暗潮湿的农民房。可是没用多久,她就走到了灰色的三层小楼前。她的生母冯美丽现在应该就住在这里。 找到了地方,周小曼却踟蹰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上门去打扰。上辈子,她找到生母时,母亲是带着她去外面的茶餐厅吃饭的。那个时候,母亲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在茶餐厅里点单。 她没有跟继父继兄打照面。也许母亲根本不希望她出现在新家人面前。 周小曼直到此时,一腔激愤冲击着的脑袋才慢慢冷静下来。她鲁莽了。现在的她,即使找到了生母,又能怎样?她要求生母要回自己的抚养权?呵,且不说周文忠肯不肯给。就是生母,也未必想要她回去吧。 再是理解生母的无奈跟不容易,周小曼也难以释怀当年母亲抛下自己的事实。她对母亲而言,是个累赘。 周小曼近乎于冷酷地评估起自己在生父跟生母两边的生活质量。 跟周文忠一起生活,最起码的是衣食无忧,有学上。 可到了母亲这头,情况就难说了。且不说城中村的生活环境脏乱差,首先上学就是个大问题。她的继兄,在老家读完小学后跟着父母到这边,就没有再读初中了。户口不在当地,想要上学,得交好大一笔借读费。 周小曼不想成为母亲的负担。 她深深地看了眼油漆斑驳掉落的木门,默默地转过了身体。她妈不容易,生活给了她妈太多的苦,她不怨她妈。 周小曼转身的时候,恰好正对了狭窄的巷子。那里面传来一阵叫喊声,然后冲出一道她来不及看清的黑影,直直撞到了她的腿上。她吓得“嗷”了一声,本能地一个侧翻避开,那黑影已经冲了过去。后面追着一群操着方言叫骂的人。 大肥猪终于被堵在了巷子口,周小曼也被人群堵在了大门上,不得动弹。 满身油汗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追过来,拿着根一头倒弯钩的小拇指般大小的尖利铁器,那钩子一下子就穿过了猪的皮肉,钩住了肥猪的喉咙。吃痛的猪拼命想往后挣扎,却被男人拽着铁钩死死拉住。 也许是尖钩钩住了喉咙的缘故,猪怕越挣扎钩子就刺的越深,中年屠夫一人竟然就制住了这头肥猪。 周小曼蓦然想到了贝多芬的名言:扼住命运的咽喉。用在此处,是那般滑稽,却又分外贴切。 中年屠夫骂了句:“日你个球!妈卖比,还敢跑!” 另一个相貌跟他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男人,骂骂咧咧地操起把尖刀,一刀捅进了猪脖子。鲜血随着出刀的动作,喷涌而出,大约是因为喷射的太急,甚至还带着血沫。 周小曼吓得“啊”的一声尖叫,面色惨白地钉在原地,连动都动不了了。 那血足足喷了好几分钟,原本力大无穷的肥猪才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它倒下以后,又奋力挣扎了一阵,最终不甘心地断了气。 一直到死,它连嘶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旁边有人看得意犹未尽,满脸醉酒般的酡红,咂着嘴道:“这不出声音来,总是少了个味儿。” 立刻有人驳斥:“行了啊,叫得瘆人得慌,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才好。” 周小曼浑身打着哆嗦,炎炎烈日都没办法驱赶她从心底发出的惊恐与寒冷。她想,她是没有办法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下去的。 杀猪匠家的女主人看了于心不忍,关切地问了句这个模样陌生的姑娘:“你没事儿吧。” 一句话出口,打了照面的两人都愣住了。 周小曼知道自己长得像生母年轻时候的模样,这也是周文忠对她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眼前的这张脸,比她记忆中要年轻一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饱满丰润的。即使布满了皱纹斑点,但脸的大轮廓还在,依稀可以辨认出年轻时的风采。 勾着猪喉咙的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黄绿色的浓痰,扯着脖子叫骂:“冯美丽,水烧好没有,别整天闲得逼逼。” 女人慌乱地应了一声:“烧好了,烧好了。” 她眼睛盯着周小曼,瞬也不瞬。母女俩明明没有提一个字,却都在用眼神询问“是你吗?” 肥猪被放干净了血水,然后烫猪毛,接着开膛破肚,被买主迅速分走。 周小曼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恐与恶心交织在一起,她忍不住扶着墙呕吐起来。因为艺术体操运动员的饮食结构要求,她重生以来,还没有碰过猪肉。 冯美丽不安地看着这个个头已经有她高的女儿。是的,她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她女儿,她唯一的骨血。 杀完猪的父子俩骂了一句什么,年长的男人丢下一句话,带着儿子去吃饭喝酒了。他今天杀的这最后一头猪,就是为着村里有人办流水席。 围观看热闹的人也哄笑着散开了,被招呼去吃孙子的满月酒。 周小曼垂着脑袋,捏紧了自己背着的双肩包。她犹豫着,要不要随着人潮一并散去。 冯美丽心情忐忑,悄悄觑着女儿。她有种难言的羞耻,觉得自己不堪的模样暴露在了女儿面前。女儿不愿意转头看她,她也不敢强行要求。 周小曼咬着下嘴唇,半天才嗫嚅出一句:“我不怪你。” 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她的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了。是的,理智告诉她不要怨怼。可是情感上,她还是难受。她挣扎了一圈,依然跟那只被钩子钩住了喉咙的肥猪一样,无处可使劲,只能眼睁睁地接受被屠宰的命运。 冯美丽将她拉进了家门,三层小楼最下面的一间,阴暗潮湿,大白天的都没有什么光线。外头不到八个平方大的地方,身兼了厨房跟客厅的重任,还摆着夫妻俩的床,里面是继子的房间。 周小曼漠然地想,就是继父跟继兄愿意接收她,她也没有睡觉的地方。 冯美丽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簌簌往底下掉。她哽咽着,像是怨怼又像是认命:“你怎么知道啦?你爸不是说好了么,就让你认在姜家的名下。你妈我没用,给不了你好日子过啊。小满啊,你是不是在那边受气了,被人欺负了?” 周小曼几乎又要落泪。是的,她最早的名字叫小满,因为她是小满那天生的。后来进了城落户口,姜教授夫妻嫌弃这个名字不像话,才改成小曼的。 前世今生,除了妈妈,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 姐妹俩在回家的路上也一直窃窃私语,讨论怎样才能让竹蜻蜓飞得更远一些。周小曼惊讶地发现这个妹妹还具备一定的空气动力学知识。 你傻玩傻乐呵的时候,人家已经一路狂奔了。 走到单元楼前的绿化带边上,周小曼看到了一点红光,一闪一灭。昏黄的路灯下,川川年轻到近乎稚嫩的面庞上,是与青春不相符的沧桑。他的脸有半边肿起了指印,大约挨了打。 无须在往前面走,只站在单元楼前面,就能清楚地听到川川妈跟另外一个女人对骂的声音。川川妈讽刺对方肥的跟猪一样,别说出去卖,倒贴人家钱都没人肯上。 旁边围观的人发出哄笑,胖女人愤怒地抬脚去踹川川妈。原本蹲在绿化带旁抽烟的男孩子突然间从周家人身边蹿过,一把护在了他妈身上。 川川妈没有被感动,她的愤怒简直要将整栋楼掀翻。她大大骂川川跟那个死鬼一样窝囊废,为什么不去揍那只肥猪。又愤恨她养了这么个窝囊废有什么用,刚才那死鬼跑出去找婊.子养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拦住。 男孩子块头不小,足足高了瘦小女人一个多头,他始终低着脑袋,由对方打骂。 周文忠的忍耐简直到了极限。这种鬼地方,他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这些人,活成这样,真是不如去死了才干净。 周小曼抢在姜黎前面捂住了周霏霏的眼睛,叮嘱道:“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姐姐抱你上去。” 等到一家人好不容易回到屋里时,连一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的姜黎,都是面色绯红。大家赶紧洗漱入睡。 周小曼躺在床上,即使开着窗户,电扇也在辛辛苦苦的工作。那一层又一层的汗水却让她怎么也无法安睡。 她爬起身,去厨房倒水喝。经过周文忠夫妻卧室门口时,听到房里的男人满怀愧疚地忏悔,是他没用,让黎黎跟着他受苦了。 女人非常大度地表示,夫妻一体,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周小曼靠着墙壁,无声地笑到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赶紧去买你的大别墅吧。老式工人小区这要命的隔音效果。 好辛苦啊,多么辛苦的女人。 她在烈日下挺着大肚子下田劳作,连个咸鸭蛋都舍不得吃,一定要等到丈夫回来给他补充营养的生母,简直是掉在蜜糖罐子里。 那么粗鲁没教养的村姑,居然睡了斯文儒雅的周总工那么多年,还借了他的精子,真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周小曼拧开了一瓶可乐,慢慢地喝了下去。 这个晚上,她睡得异常安稳。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提出要去研究所食堂吃早饭。 周家的早餐,姜黎一贯只做她们母女的。周文忠早午饭都在单位解决。至于周小曼,她每天有七块钱的餐费,管两顿饭。但记忆中,她白天似乎一直生活在饥饿里,晚饭吃的尤其多。为此周文忠分外嫌弃她。 周小曼一直走到小区门口,突才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周文忠下意识地想拒绝。他希望能尽可能削弱在周小曼成长过程中,他这个研究所的工程师身份带来的影响。他甚至想将周小曼转到乡下去上学,这最契合标本的成长环境。然而他不敢将论证过程暴露在姜家人面前,只能便宜了标本。 然而住在隔壁单元的陈工老远就笑呵呵地打招呼:“老周,难得见你舍得带小曼去单位啊。” 研究所食堂伙食好,价格便宜到象征性。所里人带家属过去蹭饭,属于心照不宣的隐形福利。 他领着的女孩儿跟周小曼差不多年纪,已经雀跃着奔过来,牵着周小曼的手埋怨,怎么她老是没空,怎么喊都不一起出来玩儿。 周小曼直到少女的父亲唤她“青青”,才认出她来。这是陈砚青,她们小学时关系不错,后来上了不同初中,才渐行渐远。 陈砚青熟门熟路,领着周小曼进食堂,向她强烈推荐了虾子馄饨跟豆腐皮包子,比外面店里卖的都好。 409|藏在心底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周小曼苦笑不已。她不好迁怒到周霏霏身上。这个小姑娘已经在竭尽全力想办法了。她甚至不惜跟周家人怼上了。以前, 她纵然再不高兴,也不会跟周家人正面起冲突。 姐妹俩坐在客厅里唉声叹气。 周小曼看到堂姑端着一大篮子菱角藤,端着小板凳,招呼二婶一块儿去荫凉底下择菜。 当地人将野生菱角藤清理出来,拿盐抓出苦水, 然后放蒜泥跟朝天椒一块儿炒, 配粥吃最香。姜教授夫妻喜欢这道乡间野味。每次周文忠回老家, 只要季节适宜,都会带。 周小曼长睫毛忽闪了一下, 心头一动。今天姜黎没给堂姑跟二婶面子, 现在她们还得理菱角藤给姜黎的爹妈。周小曼可不相信这两人心中没有一点儿怨气。 上午车子到村里,有村民过来打趣, 说周文忠跟姜黎这对哥嫂看着可比弟弟弟妹年轻十岁时, 周文诚和妻子的面色可都尴尬的很。妯娌是天敌,兄弟呢, 也微妙的很吧。 也许当年周文诚全力支持大哥读书的时候,的确希望大哥过的好。可是如果大哥过的太好, 他又每况愈下时,心中的滋味就难说了。 她笑着看周霏霏:“行了, 别垂头丧气的了。对了, 你暑假作业不是有一道题做关于夏天的flash嘛。正好啊,外面蝉叫的多欢实啊。咱们把蝉鸣给录下来吧。也是个素材啊。” 周霏霏基本空手过来的,还是周小曼贡献了自己的随身听。她笑着让周霏霏坐好了:“我去吧, 你皮肤那么嫩,到时候晒得疼。” 周小曼出去的时候,正听到二婶抱怨:“多大的架子啊。看了人都不打招呼,以为自己真是城里的娇小姐了。奶奶都鼓出来了,都不晓得丑,要躲一躲。跟她妈一样的货色,骚.货一个,在学校里就勾引男人了。” 二婶相当恨冯美丽。当初后者是整个港镇男青年心中的梦中情人,这足以遭女性的恨。冯美丽还主动追求周文忠,这又足以让良家妇女唾弃。所以周文忠当了陈世美,简直喜闻乐见。不正经的女人,活该被抛弃。 何况当年她刚嫁进门,明明是婆婆没照应好孙子,吃肥肉噎死了。婆婆却把责任推给她,说她是丧门星,克死了长房长孙。后来还是她肚皮争气,生下了传根,才在这家里立稳了脚跟。 堂姑在边上感慨:“啧啧,你家老大竟然将避孕药混在麦乳精里,骗冯美丽是学校发的补品。你那时候还没进门,没看到。冯美丽为了再生个孩子,连香灰水都喝,吃剩下的草药渣子能铺满整条路。男人不想跟你生孩子,你就是送子娘娘都没用。老大是早就跟现在的这个搭上了吧,不然为什么不让冯美丽生孩子。” 周小曼微微阖了下眼皮,待到她们说到姜黎怎么不正经时,按下了录音键,悄悄折回了屋子里。 她最鄙视周文忠这人的一点就是虚伪。他生了异心,却用龌蹉的手段来逼着她母亲自请下堂。没有生育能力,对一个乡下女人来说,是多么大的罪过。 如果不是周老太觉得不下蛋的鸡没有资格吃补品,将后面三罐子的麦乳精拿去讨好喂奶的小儿媳妇,周小曼连存在都不可能。 过了半小时,周小曼又悄悄将随身听拿了回来。她惊喜地发现,谈话的人除了堂姑跟二婶以外,又多了一个周文诚。 素材还真是丰富。两个女人先是大谈了一回姜黎的穿着是多么的不正经,勒的那么紧,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有奶有屁.股,难怪当年周文忠还在学校里头呢,她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了。当年就是先怀了一个,才大着肚子结的婚。可惜偷着养的,果然没有生下来的命。 周小曼倒是第一次听说这茬。这完全颠覆了她对姜黎的认知。姜黎的身上有种近乎于禁欲般的美感,冷静自持。周小曼没办法想象她为爱痴狂的模样。原来她对周文忠的感情这么深? 后面两人似乎在窃窃私语,在蝉鸣的掩盖下,完全听不清楚。但这已经足以让小憩醒来的周霏霏面红耳赤。小姑娘大概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脏的话吧。 姐妹俩面面相觑,周小曼按住想要出门理论的周霏霏,小声道:“咱们先听完,爸爸妈妈都不在。要是现在贸然跑出去,他们砸了随身听,咱们就有理说不清了。” 两姐妹躲在周文忠的房间里,听完了后面的录音。前半截就是翻来覆去的谩骂,两个女人对姜黎的诸多不满。后面当周文诚加入以后,话题则集中在让周文忠给侄子买房上头了。 堂姑的声音尖酸刻薄:“就该让他掏钱。都开着小车住着大别墅了,起码得拿出个头八十万吧。哪有自己吃肉,连汤都不让兄弟喝的。以后你们家传根可是得兼祧两房的。他挣的钱,还不是都该归传根。” 周小曼听到这里,简直要笑了。黄佳也是女的吧,堂姑也就黄佳这么个女儿吧。也是,堂姑没有亲妯娌,不担心家产归侄子的问题。 周霏霏憋不住了,冲出去跟那些人理论。周小曼赶紧追上去,她总不能真让一个九岁的孩子被人欺负了。 二婶正眉飞色舞地表达对姜黎的鄙薄:“装的跟个贞洁烈女一样,要真干净,会大着肚子进门。还装呢,人家过来一闹,下面就见红了。啧啧,到了医院直接流下来个男孩,都能看出形状了。” 周小曼吓得毛骨悚然。 周霏霏则是“哇”的一声哭出来:“你胡说八道,不许说我妈妈坏话,你们这些坏人。” 周小曼搂住小姑娘,满脸愤怒:“你们要不要脸,自己不知道挣钱过日子,一天到晚打我们家的主意,还有脸往我妈身上泼脏水。” 周文忠夫妻几乎是跟周家老头老太一块儿回来的。 别问周家两位老人为什么非得赶着下午日头这么毒的时候下田,他们每当周文忠回乡时都要来这么一出。反正后面周文忠回城以后,被迫在乡下过暑假的周小曼,就从未看过他们故意晒大太阳。 周文忠面上浮着快活的神色。他今天下午不虚此行。港镇初中果然有暑期补习,他完全可以将大女儿放在乡下先过暑假,后面顺理成章地读完初中。 大老远的,他就听到了周小曼遗传自她生母的高门大嗓,正在谩骂长辈。他恨得咬牙切齿,一下车就面沉如水地往周小曼面前奔。小小年纪,口出恶言,他得教教她规矩。 周霏霏斜刺里冲出来,抱住了父亲,哭得伤心:“爸爸,他们欺负妈妈,骂我们是赔钱货,说妈妈不正经,说你挣的钱全是周传根的。” 周文忠气得头皮发胀,他厉声呵斥周小曼:“让你带妹妹在屋里睡觉的呢,为什么出来晒太阳。” 周小曼还沉浸在对生母的感伤当中。 她不怪冯美丽当年默许了娘家人将她丢回周家。当年的农村,一个被休回家带着女儿的女人,父母兄嫂不容,她要怎么活下去。况且生她的时候,母亲大出血,后来一直没有孩子。改嫁以后,也是看着丈夫跟继子的眼色过日子。 周老太放下锄头打圆场:“哎哟,这日头,晒得人发晕。囡囡肯定是晒到了,赶紧跟奶奶回屋去。” 周霏霏一把躲开周老太的手,跑去找冷着一张脸的姜黎:“妈妈,我们回家去,这地方脏,人更脏,我们不要再在这里。” 二婶反应过来,讪笑道:“哎哟,大嫂,你可别误会。我这正跟小凤姐说那个电视《郎才女貌》呢,我们在说颜如玉不要脸,勾引有老婆的人。囡囡可能晒到了,听岔了。” 周文忠面色微变,心里恨得要死。到这时候了,老二的老婆还夹枪夹棒的。颜如玉是什么货色,那就是小三上位。 周霏霏闻声折回头,跑去屋里拿了随身听,按下播放键,里头传出了二婶的谩骂“就是个贱货,装得跟观音菩萨一样,什么骚货,哪个眼睛是瞎的?” 她气愤道:“你还想撒谎抵赖,都录下来了!” 周文忠勃然大怒,这随身听是谁的,他最清楚不过。他冷着脸,呵斥周小曼:“能耐了你,大人讲话,你都能录音了。” 周小曼就护在周霏霏面前,低着脑袋不吱声。周霏霏愤怒道:“爸爸,你为什么不给我们主持公道,反而就骂姐姐?” 她微微垂了下睫毛,不骂她骂谁呢,不怪她怪谁?反正她是《魔方大厦》里的夏河银行,是垃圾堆,泼再多的脏水也无所谓。周总工还是孝顺儿子大度兄长,黑锅总有她和生母来背。 周霏霏控诉道:“我让姐姐帮我录蝉鸣声做flash素材的。他们自己暴露了脏心思。你为什么还要怪我们听到了。” 随身听里,堂姑的声音义愤填膺:“这么有钱了,还不拿个三五万出来贴补亲戚,真是一点儿心都没有。” 姜黎微微抬了下眼睛,招呼女儿:“囡囡,我们走吧。我们不去台湾,妈妈带你去欧洲散心。” 周传根跟黄佳傻站在车旁,一人手里还一份十块钱的冰淇淋。这是港镇能买到的最贵的冷饮了。他们这个下午实在吃得太痛快了。 周小曼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黄佳。经过这么一出闹剧,黄佳再讨好卖乖,姜黎也生不出好感来了吧。这位黄小姐,成功进入银行以后自觉人上人了,可没少跟她那碎嘴的妈一唱一和嘲笑周小曼肥又蠢,四处散播她有多么不堪的消息。她那位妈妈,上辈子也没少在姜黎面前打周文诚老婆的小报告。 姜黎的资源,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周文忠面色煞白,他最不堪的一面,他烂泥糊不上墙的家人,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娇妻幼女面前。 他恨死了这个随身听,恨死了带着随身听回乡的大女儿。非得显摆她有随身听了不起是吧!贪慕虚荣不知羞耻没有自知之明的东西! 周小曼搂着周霏霏的肩膀往车子走。姜黎要是直接将周文忠丢在周家村就最好不过了。比起恬不知耻的小三,她更唾弃出轨的有妇之夫,因为后者连最基本的责任感都没有。 周文忠喘着粗气,掉头上了车。 周小曼心头冷笑。周文忠有自尊吗?没有,从来都没有。他所谓的自尊,在高位荣华富贵声名显赫面前,就是条摇尾乞怜的狗。 回城的路,车上气氛到了冰点。周家往周文忠手机里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他拒接了。 快要到家的时候,周文忠煞白着一张脸保证,以后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囡囡的,绝对不会给外人。 外人周小曼淡淡地看着窗外,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夕阳染红了天与地,整个世界,仿佛浸泡在浓稠的鲜血中。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人人都说女人极美极好,是港镇一朵水灵灵的蔷薇花。那个女人躺在血泊中,九死一生,挣下了襁褓里的她。 女人深爱着的男人,他的一切都跟她们母女没有关系。 一个人倘若为另一个人牺牲了自己的美好,那就不是爱了,那是没有意义的,那是对自己的践踏,应该被舍弃。 晚霞鲜红色的亮光慢慢掠过了小区懒洋洋的大门,道路旁没精打采的水杉树。连上午被周小曼一脚踹碎了的花盆都得到霞光的眷顾,那黑泥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周小曼的目光就随着孜孜不倦的霞光,从川川身上掠过。他身上穿着件半旧的足球运动服,原本高大的身形,此时佝偻着,在落日余晖下,说不出的萧索寂寞。 等拍完其他少女训练的场景后,一天持续了八个小时的训练终于结束了。 孙喆临走的时候给周小曼塞了张名片,他跟朋友合伙搞了个摄影工作室,专门给各个杂志报刊提供照片。周小曼要是愿意,可以考虑过去当模特。一张照片报酬从五十到一百都有,要是按天数算的话,一天三百到五百块,看情况。 周小曼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丁凝冷笑了一声:“真是不一样啊,到哪儿都能让人开小灶。” 薛教练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孙记者也想让你们去拍照片,不过我没同意。你们是拿着省队工资的,不能擅自行动。” 一下子,场上的少女们都噤声了。 周小曼则拿着这张名片陷入了沉思,她到底要不要去当平面模特呢。对被人围观的恐慌跟对钱的渴望,让她犹豫不决。 她需要钱,如果她要独立出去,钱是第一要素。 410|太阳照常升起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手背生疼, 她只庆幸没惊动饭厅里的人。 周文忠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姜黎端坐在饭桌前,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家里多出了什么,继续慢条斯理地用着营养餐。 进屋的人缩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往楼梯口后面的小房间走。 周文忠仿佛转了下头,习惯性皱眉。 她没有回头, 都能感受到那种似乎在看一坨臭烘烘的烂泥巴的眼神。 如芒刺背, 她慌忙阖上了房门。 暂时安全了。 周小曼放松地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床板发出了“嘎吱”一声,晃了晃, 顽强地承受住了她。 狭小的房间给了她安全感, 不到八个平方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屋子,从她毕业回乡后就成了她的避风港。 周小曼艰难地弯腰, 从床头柜里扒出膏药贴在膝盖上。 大学时她被电动三轮车撞了, 当场跪在地上。她只觉得莫名羞耻,加上不过腿上青了一块, 便直接挥手让肇事的中年女菜贩走了。自己爬起来,拍拍灰, 继续去公园跑步锻炼。 直到半个月后疼得走不了路进医院才拿到诊断结果:半月板损伤、膝盖积水。 那个时候她已经慢跑了一个学期,瘦了十斤, 饮食跟睡眠都逐步恢复正常。她本以为自己要好了。 膏药的热辣穿过皮肤, 往骨头里面钻。生命力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开了最后一瓶可乐,珍惜地喝了一口, 然后对着床头的布偶们露出一个笑容:“我们吃饭吧。” 三条斑点狗两只加菲猫还有一只鹦鹉跟乌龟玩偶乖乖地趴在床上,看着周小曼近乎于虔诚地拿出袋子里的超大饭盒,打开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土豆牛腩、口水鸡、清蒸鲈鱼、剁椒皮蛋跟青椒炒茄子,还有半盒米饭。 单位里的人都知道,住大别墅的她养了好几只宠物,吃腻了猫粮狗粮,只爱吃普通饭菜。所以她每天中午要从食堂打包一大饭盒。 饭菜已经冷了,她拿热水泡了泡,过了一遍水后,又泡了第二回。待烫好筷子,一天里最惬意的晚餐时光开始了。 她觉得挺好,真的挺好。即使一事无成,即使跟坨烂泥巴一样毫无生气地活着;只要有饭吃,有床睡,就很不错了。 她大口大口地吞着拌了青椒茄子的米饭,不愿想今天下午被办公室主任找去谈话的事实。 机关要精兵简政,劳务外包,所以他们这些临时工得另谋出路了。 周小曼当时想的是,完了,以后一日三餐怎么办。 她不比聪明美丽的异母妹妹周霏霏,一眼就能看出远大前程。 用完最后的晚餐,周小曼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她得等那对夫妻上楼或者出门散步,才能趁机溜出去洗饭盒洗澡。 饭厅方向响起了椅子的挪动声,然后是拖鞋在楼梯上发出的“啪啪”声。那应该是周文忠上楼。姜黎跟幅油画一样,不会弄出这种不够优雅的响动。 又等了五分钟,确定外面没有一点儿动静后,周小曼放心地出了房门。 经过客厅的时,暗处突然传来周文忠的声音:“小曼,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小曼吓得差点儿把手上饭盒抛出去。那里头还有她剩下的鱼骨头肉汤拌饭,是准备给小区流浪猫美美的。 她战战兢兢转过头,不明白为什么一贯跟娇妻如胶似漆的周文忠,这回竟然没有双宿双栖;而是坐在沙发上,以一种发自心底厌烦却又不得不面上忍耐的纠结神色,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是飘忽的,似乎真看清楚了她,会刺痛他的眼。 周小曼小心翼翼地挪动到沙发跟前,聆听周文忠以一种话剧演员式的抑扬顿挫,沉痛地表达了身为父亲,他对一事无成的大女儿是多么的失望。 “但凡,但凡你能有囡囡的三分之一,我都不会这样难受。” 周小曼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据说真正的胖子是看不到自己脚尖的,她其实还有发展空间。 她茫茫然地想笑,周文忠为什么要失望呢?他有周霏霏这个才貌双全的小女儿,完全是一位成功的父亲啊。 她跟她的生母不过是《魔方大厦》里夏河银行一样的存在,是强行塞满负面的垃圾堆。剥离了所有不堪的周总工,就是新家庭里完美的贤夫良父。 难道他在愤恨,她的失败证明了他的基因与出身乃至一切根本配不上姜黎? 他跟姜黎不是灵魂的美好契合吗?为什么斤斤计较如此世俗的东西。 大学里唯一一次回家,也是在这间别墅里,这张沙发上。周文忠皱着眉头,以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姿态向她解释,为什么他会跟她的生母离婚。 大意为志同道合的人才能相濡以沫,没有共同语言的灵魂只能渐行渐远,长痛不如短痛。 墙壁上的液晶电视屏幕上正播放《亮剑》。 战地医院里,李云龙扯着嗓子瞪着眼:“去他妈的封建包办,你不乐意倒别跟人家上炕啊!嘴上说不乐意,炕照上,娃照生,啥都不耽误。咋啦,看着快解放了,他王副军长该换老婆了。” 二十岁的周小曼瘫软在沙发里头笑得几乎快断气,最后笑声成了嚎啕大哭。 三十岁的女人在面对自己血亲的斥责时,已经波澜不惊了。 周文忠扮演了半天痛心疾首的老父亲,唯一的观众麻木不仁。 他只得愤愤不平地转而用一种他最为习惯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宣布:他退休了,囡囡毕业回国去上海工作了,所以他们一家要搬去上海团聚,所以他要将这边的房子都处理掉,好去上海置业。所以周小曼不能再赖在家里,得自己出去找地方住。 周霏霏要回国,所以周小曼被扫地出门了。 他实现了他的诺言,他所有奋斗的一切,都是他亲爱的囡囡的。 周小曼突兀地笑了,点了点头:“嗯,你们一家,你终于知道了啊。” 周文忠的脸剧烈地抽动起来,他愤怒地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烟灰缸朝她砸去:“老子从小把你养到大,到现在还让你啃老。老子没有任何事情对不起你!” 烟灰缸砸到了周小曼的肚子上,被她软软的肚子反弹回头,诡异地落到了真皮沙发里。她不觉得疼,只觉得可笑。她这位装模作样了一辈子的父亲,连发作一回都是这样的孱头。 周文忠不吸烟,因为姜黎讨厌烟味,水晶烟灰缸里没有烟头,地板连额外打扫一遍都不需要。 他没说错,除了这一回气急败坏拿烟灰缸砸她,他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他只是用他无所不在的厌弃眼神跟冷笑奚落,向她灌输了二十几年的“你就是个多余的废物”。 楼梯上静悄悄的,姜黎没有露面。 多年前,优雅的少妇慢条斯理地宣布:以后我不插手小曼的教养问题,我只负责囡囡。 自己是该有多蠢,才会在中考前夕亲耳听到堂姑说出口,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姜黎亲生的。 乡下到今天,还有老辈人觉得日本鬼子不错,给小孩糖吃呢。可恶的都是二鬼子。可不是么,脏手的凶神恶煞总有不入流的狗忙不迭地察言观色,上赶着做了。于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越发像尊端庄优雅的佛像。 周小曼的东西不多,到今天也就是大学时代的几件衣服来来回回的穿。两只箱子,就能装进关于她的一切。 她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周文忠没有象征性地挽留。反正他很快就要搬走,不用担心自己在小区里的名声。 他有娇妻爱女,自是幸福的一家人。 没有壳的蜗牛,得去寻找自己的房子。 周小曼走了没两步,美美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到了她面前,才发出微弱的“喵呜”声。她蹲下身子,将饭盒递到美美面前,微微一笑:“吃吧,这真的是最后一顿了。” 美美的前任主人去美国带孙子了。临走前将它转给了邻居养,然而邻居也搬走了。于是美美成了小区里的流浪猫。周小曼每天晚上都会喂它一顿,让它跟着挖社会主义墙角。 她站起身,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膝盖,叹了口气:“美美,我该走了。以后你小心点儿,别再被打了。” 美美居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身后。 她哭笑不得,好声好气地解释:“美美,真的不行啊。我自己都没地方住,怎么养你呢?” 小短毛猫异常执着地盯着周小曼,坚决不肯走。她无奈,只能弯腰,把美美抱上了行李箱。 行到小区广场时,有热心的阿姨拉着她说话,劝她赶紧找对象,想办法活动一下,起码弄个正式编制。 周小曼本能地想躲。生活不如意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突如其来的关心。被迫站在人堆中间,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别犯蠢。你好歹喊了姓姜的几十年妈呢。她能给你堂姐搞银行编制,为什么不能给你弄。说起来在公家上班。临时工能一样吗?就她落了个好听了。” “你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嘛。人家姜黎也没亏待小曼啊。” “呸!把人家妈挤走了,就该尽心尽力待人家孩子。霏霏在美国读博士,小曼在机关当临时工。真当人眼睛都是瞎的?我就看不起这对奸夫□□。要真正经人,小曼妈会挺着个大肚子堵到研究所?” “行了行了,老黄历了。你家老陈没评上职称,也不是老周一个人的问题。哎——小曼人呢。” “这孩子怎么跟个活死人一样,小时候又是跳操又是跳舞,活泛的很。现在蔫吧成什么样儿了。哎,别不信。你们来的晚,不知道。小曼现在是不能看了,小时候可比那个什么孙妍在好看多了。跳操省里都拿过奖的。人家教练选她进省队参加全国比赛,姓周的不让。不然小曼说不定就为国争光了。” 边上有人低声插嘴:“那是出了那事儿,小曼才不练体操的?” “别胡说八道,小曼初中就不练体操了。那个事时,她都要高考了。哎哎哎,这种事情太伤孩子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你们追着问,我可从来不提这些。” 周小曼在听到她妈大着肚子堵门时,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周文忠退下来了,自然有人替她义愤填膺了。她不怪任何人马后炮,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打算今晚先找家自助银行凑合一晚。明天,明天一定要赶紧找到房子租下来。她有美美,有伙伴,只缺少一栋房子装下她的家而已。 这条路,周小曼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还下起了大雨,她把毯子拿出来搭在拉杆上,让美美躲进去,聊胜于无。 可她最终也没找到自助银行,明明她记得,小区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 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她没能走到尽头。 无须在往前面走,只站在单元楼前面,就能清楚地听到川川妈跟另外一个女人对骂的声音。川川妈讽刺对方肥的跟猪一样,别说出去卖,倒贴人家钱都没人肯上。 旁边围观的人发出哄笑,胖女人愤怒地抬脚去踹川川妈。原本蹲在绿化带旁抽烟的男孩子突然间从周家人身边蹿过,一把护在了他妈身上。 川川妈没有被感动,她的愤怒简直要将整栋楼掀翻。她大大骂川川跟那个死鬼一样窝囊废,为什么不去揍那只肥猪。又愤恨她养了这么个窝囊废有什么用,刚才那死鬼跑出去找婊.子养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拦住。 男孩子块头不小,足足高了瘦小女人一个多头,他始终低着脑袋,由对方打骂。 周文忠的忍耐简直到了极限。这种鬼地方,他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这些人,活成这样,真是不如去死了才干净。 周小曼抢在姜黎前面捂住了周霏霏的眼睛,叮嘱道:“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姐姐抱你上去。” 等到一家人好不容易回到屋里时,连一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的姜黎,都是面色绯红。大家赶紧洗漱入睡。 周小曼躺在床上,即使开着窗户,电扇也在辛辛苦苦的工作。那一层又一层的汗水却让她怎么也无法安睡。 她爬起身,去厨房倒水喝。经过周文忠夫妻卧室门口时,听到房里的男人满怀愧疚地忏悔,是他没用,让黎黎跟着他受苦了。 女人非常大度地表示,夫妻一体,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周小曼靠着墙壁,无声地笑到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赶紧去买你的大别墅吧。老式工人小区这要命的隔音效果。 好辛苦啊,多么辛苦的女人。 她在烈日下挺着大肚子下田劳作,连个咸鸭蛋都舍不得吃,一定要等到丈夫回来给他补充营养的生母,简直是掉在蜜糖罐子里。 那么粗鲁没教养的村姑,居然睡了斯文儒雅的周总工那么多年,还借了他的精子,真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周小曼拧开了一瓶可乐,慢慢地喝了下去。 这个晚上,她睡得异常安稳。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提出要去研究所食堂吃早饭。 周家的早餐,姜黎一贯只做她们母女的。周文忠早午饭都在单位解决。至于周小曼,她每天有七块钱的餐费,管两顿饭。但记忆中,她白天似乎一直生活在饥饿里,晚饭吃的尤其多。为此周文忠分外嫌弃她。 周小曼一直走到小区门口,突才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周文忠下意识地想拒绝。他希望能尽可能削弱在周小曼成长过程中,他这个研究所的工程师身份带来的影响。他甚至想将周小曼转到乡下去上学,这最契合标本的成长环境。然而他不敢将论证过程暴露在姜家人面前,只能便宜了标本。 然而住在隔壁单元的陈工老远就笑呵呵地打招呼:“老周,难得见你舍得带小曼去单位啊。” 研究所食堂伙食好,价格便宜到象征性。所里人带家属过去蹭饭,属于心照不宣的隐形福利。 他领着的女孩儿跟周小曼差不多年纪,已经雀跃着奔过来,牵着周小曼的手埋怨,怎么她老是没空,怎么喊都不一起出来玩儿。 周小曼直到少女的父亲唤她“青青”,才认出她来。这是陈砚青,她们小学时关系不错,后来上了不同初中,才渐行渐远。 陈砚青熟门熟路,领着周小曼进食堂,向她强烈推荐了虾子馄饨跟豆腐皮包子,比外面店里卖的都好。 周小曼照着对方的餐单要了馄饨、包子跟一大杯五彩豆浆,总共才花了五毛钱。食堂早餐统一都是五毛,中餐是一块。 她笑着感慨:“还是这里的东西又便宜又好吃。” 陈工给两位小姑娘排队要了两份现做的蛋饼端过来,闻声笑言:“就是啊。就你爸爸觉悟高,光我们挖社会主义墙角了。” 周文忠不好摆脸子,只好笑了笑。 那头陈工已经兴致勃勃地规划好了未来:“小曼,以后你就跟青青一起过来吃早饭。哎,老周,要不你去找工会的老赵说说,给小曼转学到实验中学来吧。这样两孩子上学也有个伴儿。” 周小曼的心狂跳不已。她没想到,重生才一天,心心念念的事情就这样轻而易举有了希望。 可惜没等她高兴的情绪调动完毕,周文忠已经轻描淡写地回绝了对方的提议:“算了,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别折腾了。” 陈工不赞同地皱了下眉头,又追了一句:“你怕什么,影响不了,要真非得咬死六年的规矩。老孙老吴他们又怎么讲。多大点儿事,为着孩子,低个头又怎样?” 周文忠慢条斯理地喝着皮蛋瘦肉粥。 陈工不好再说什么,人家的家务事,他哪能真掺和。他讪笑着招呼两个孩子多吃点儿,等吃过饭去他办公室写作业,昨天农科所送了香瓜来,一会儿可以吃。 陈砚青小声问周小曼,明天所里出去旅游,她准备穿什么衣服。圆圆脸的少女嘟起了嘴巴:“你穿什么,我就不带什么了。我妈说了,你穿什么都比我好看。” 周小曼怔忪了一下,是的,研究所每年暑假都会组织职工出去旅游,国内国外的地方都有。不过她从来没去过,因为一人只能免费带一个孩子,另外带人的话得另外掏一半钱,所里补贴剩下的一半。 她甚至隐隐有种感觉,周文忠不单单是为了不想在她身上花钱。他仿佛在极力抹杀她的存在。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周文忠放下了勺子,声音淡淡:“小曼今天回老家,老人都半年没见着了,想的很。” 周小曼差点儿没把碗给砸了。没好事也就算了,还把坏事往她面前推。 周家老两口会想她?大概是想她去伺候他们家的宝贝疙瘩金孙子吧。当然,更加想念的应该是周文忠付的生活费。她一天三顿连个鸡蛋都捞不着,到嘴里的全是自家地里长的蔬菜。就这样,周老太依然抱怨两个月一千五的生活费太少,她一把年纪了还得贴老本养孙女。 周小曼两岁时,生母娘家人抱着她,大闹了陈世美的喜宴。等拿到两千块以后,这些人将她往喜床上一丢,扬长而去。此后周家老两口被迫接手了周小曼一年。那一年里,她浑身大小伤痕都是荣誉的勋章。 喂猪的周老太急着回去给四岁的大孙子喂饭,丢在猪圈里周小曼差点儿成了大肥猪的餐后甜点。亏得她遗传了生母冯美丽的高门大嗓,哭喊声成功引来了村民。经过一番斗智斗勇,经验丰富的村里老人侥幸猪口夺食。 当时周小曼的胳膊都快断了,她的亲奶奶依然不愿意在这么个黄毛丫头身上浪费钱。还没死呢,急着进什么医院,云南白药拿出来都肉痛,完全可以用草木灰。 好在有德高望重的老人站了出来,把她送到了镇上卫生院,完成了初步包扎止血保命工作。 这种贯穿咬伤镇上卫生院无能为力。于是上达天庭,远在城里的周文忠知道了她差点儿被头猪给啃了的囧事。当年的周文忠还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大约有些微舐犊情深。周小曼得以转到市儿童医院进行后续治疗。 等到出院后,姜黎主动提出将她接到姜家教养:“毕竟是你女儿,出了事还是得你负责。” 单凭这事,周小曼就得感激姜黎。否则她能否在乡下全须全尾活下来都打个大大的问号。要知道,周家那位神奇的老封君,可是能够大冬天的逼着只有三岁的她,去池塘边给堂哥洗袜子的。她甚至怀疑周老太的用意就是淹死她。 毕竟她的存在,是周家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身上,唯一的污点。 后来那么多年的寒暑假里,她神奇的没有受到后续迫害,大约得感激每个月好几百的生活费。她要是死了,周老太上哪儿挣这笔钱,没钱怎么体现出奶奶在宝贝金孙面前的价值。 周小曼微微皱了下眉头。她不想回乡。 当年她差点儿被猪咬死。于是周老太会对她心存愧疚?开什么玩笑。她不是没被猪咬死么,都没死,连胳膊都没断,一个小辈,也有脸记得清楚。果然是冯美丽养出来的,一样的小心眼,斤斤计较。 在推卸责任这方面,周家人拥有着源远流长的家族传统。 吃过饭后,周文忠去车队借车子带妻女回乡。周小曼站在凉亭里等父亲,心头一阵火烧火燎。陈砚青过来找她说话,小声问她真的不去了吗?这回可是去台湾玩。据说行程里有《流星花园》的拍摄地点。 周小曼没什么心情敷衍,只开玩笑道,要是遇见F4,一定给她要签名。 哪知道陈砚青非常认真地点头,如果遇到了,她肯定要签名。她以前去承德避暑山庄玩时,就要到了五阿哥的签名。可惜那时候不认识小燕子,错过了。 周小曼一直到跟着周文忠回小区楼下,都在暗自发愁,到底怎样才能被避免留在乡下。那一家老小就没有一个对她有善意的,全都把她当佣人使唤。她不能抱怨不能反抗,否则黑状立刻告到周文忠面前,城里的大小姐,果然架子大。 周文忠这个人,用十几年后的一个流行词汇来形容,就是精分。他一面痛恨洗刷着自己的出身烙印,一面又对出身敏感至极,痛恨他人对他出身阶层的轻忽懈怠。极度的自卑与自尊混在一起,他瞧不起底层人,却又因为周小曼无意间流露出的对这个阶层的不以为意而雷霆大怒。 周小曼不想成为这人犯病的诱因。 周霏霏也笑容勉强。她同样不想回乡。乡下蚊子多又毒,环境糟糕,那些亲戚也是成天想着占便宜。她还只能忍耐,因为妈妈不许她有意见。 周小曼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你忍忍吧,明天爸妈就带你去台湾玩了。我才要犯愁呢,我马上就中考了,留在乡下连找书查资料都不方便。” 周霏霏有些莫名的愧疚,他们一家三口出门旅游了,就姐姐一个人留在乡下喂蚊子。她心里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小小声地建议:“姐,要不你就直接跟爸爸说吧。在乡下学习都不方便,连查资料都没电脑。” 姜黎在前面喊周霏霏过去,有事儿要交代她。周霏霏朝周小曼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神色,应声往母亲的方向走。 周小曼无意间抬头,看到四楼阳台上的花盆摇摇欲坠。她刚喊出声小心,花盆就往下掉了。周霏霏恰好走到底下。 在周小曼反应过来之前,她身体神奇地翻转了。一个徒手侧空翻,花盆硬生生地被她踹飞了出去,砸在了绿化带上。 周文忠夫妻吓得脸色煞白,姜黎完全不顾及任何淑女风度,连旗袍下摆都跑飞了。 周小曼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脚,再看看那粉身碎骨的花盆,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心里头隐隐的,只有一个想法,原来她其实并不恨周霏霏。即使这个小她五岁的异母妹妹拿走了周文忠的全部,她依然并不恨。 这个念头让周小曼蓦地放松下来。她也不希望自己心中充满了仇恨,她希望自己能有新生活,过得更好。 周霏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这一哭,大人们反倒放心了。如果恐惧一直存在心里,得不到发泄,反而不好。 周小曼试了试脚,好在她脚上穿着的是一双运动鞋,没有被割伤。她笑着过去从姜黎胳膊的间隙中,伸手轻轻拍着女孩单薄的脊背:“别怕别怕,姐姐说过了,会好好保护我们囡囡的。” 姜黎抬眼扫过了这位继女的脸,带着婴儿肥的鹅蛋脸,平和而温柔,不复往日的怨怼与暴躁。周文忠的这个女儿,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周文忠愤怒地想上楼去理论,结果敲了半天门都没人搭理他。也不知道这家到底是没人在还是装死。 这鬼地方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周文忠微微阖了下眼皮。得买房了,单位的内部房,地方偏点儿就偏点儿吧。反正有班车送囡囡去实验小学上学。黎黎单位就在附小边上,可以坐一班车。他去分所那边,照领导今天找他谈话的意思,还能主持工作。 他下意识地,跳过了周小曼上学有多不方便。只忙着自怜自爱,他辛苦了这么多年,还不能住在市中心,得搬去郊区,好不是滋味。 她现在明白了什么叫报喜不报忧。因为心中有牵挂,所以不忍心说出口。周小曼嗫嚅了半天,才开了口:“没有,没人欺负我。我就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被选进省艺术体操队了。” 冯美丽脸上还挂着泪,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周小曼长得最像母亲的地方就是这双眼睛。她大学时有一次睡觉起来忘记戴眼镜,被舍友惊呼了一句“你的眼睛好勾人”,吓得她以后再没敢脱下黑框眼镜。 周小曼艰难地解释进了省队以后,她会参加全国比赛,以后说不定还能代表国家队去参加奥运会。 冯美丽这回真的笑了,眉眼舒展。周小曼发现,纵使她发间已经夹杂了银丝,脸上也不复光洁,但她仍然美得惊人。她就跟她的名字一样,美丽的坦荡荡。 然而这令人挪不开的眼睛的美,却不曾给她带来好运。 周小曼不忍心再看下去,跟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体擦队的训练生活。 她们每天早上六点多钟就起床,八点钟正式开始训练。每天都吃得很好,早饭还规定不得少于五片牛肉,要喝一杯牛奶,一个鸡蛋。晚上有夜训课的时候,一根香蕉、一瓶酸奶是必不可少的。 周小曼说着说着就真的高兴了起来。她进队的第一天被落了个下马威,中午跟晚饭都没吃,还以为后面都这么惨。哪知道第二天起,教练就盯着她吃饭了。穿着棉衣跑步减肥是必不可少的,但营养也始终跟得上。 “妈,你别担心我,我挺好的。真的,我挺好的。” 冯美丽被这一声“妈”喊得眼泪又往底下滚。她抱着女儿,低声抽泣:“小满啊,我的小满。你过得好就行,别来找妈妈了。你爸知道了,会不高兴。你机灵点儿,别惹他们生气。” 她的心跟被剜了一块一样。她没办法,除了翻来覆去地叮嘱女儿要小心过日子外,什么也说不出口。她想不想女儿?她想得发疯,偷偷去看过女儿好几次。结果被周文忠逮到了,警告说她要是再敢露面,他就把女儿送回乡下去。 冯美丽不敢冒这个险。她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可她希望女儿过的不一样。她再恨那个姜教授家的小姐,也知道女儿过上那样的生活才真正是有人样子。 现在女儿站出来,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这些,是她这个当妈的,没办法给女儿的。 周小曼一直哭,反反复复地保证她过得很好,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妈妈担心的。妈妈的手摸在她脸上,刺啦刺啦地疼。这是一双松树皮一样的手,就连年逾古稀的黎教授的手,在它面前,都柔嫩得像个小姑娘。 女人的生活质量如何,除了看穿衣打扮,就是看手。周小曼怎么忍心再增加母亲的负担。 门口响起骂骂咧咧的声音,喝了一轮酒回来的男人拍着门板叫骂不休。 冯美丽连忙抹着眼泪起身,慌慌张张地去开门。等得不耐烦的男人劈手就是一巴掌,将她脑袋都打得歪了过去。 周小曼腾地站起身来,眼底燃起熊熊的火,愤怒道:“你怎么打人啊!”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斜着眼大着舌头:“我打我老婆关你什么事情,哪儿来的小杂种!” 冯美丽连忙拦在了周小曼面前,辩解道:“人家小姑娘到村里头画画的,进屋要杯水喝而已,你别瞎掰扯。” 男人瞪着小牛般的眼睛,自己先去倒了杯冷水喝。他准备好好盘问的时候,外头有人喊他去喝第二轮酒。他丢下了搪瓷缸子,恶狠狠地盯了眼冯美丽:“老实在屋里头待着,少出去发骚丢老子的人。” 周小曼想要发作,被母亲死死拽住了。她后头这个丈夫是屠夫,力气大的很。女儿要是真跟他起了冲突,肯定得吃大亏。 等到丈夫走远了以后,冯美丽才松开了拽着女儿的手。 周小曼愤怒地瞪着门外,不置信地追问母亲:“他打你?!” 冯美丽不自在地躲闪着眼睛,讪笑道:“二两黄汤喝高了。没事没事。” 周小曼嘴唇嗫嚅,认真地盯着她妈的眼:“妈,你等着。我会带你出去生活的。” 她要挣钱,她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她要带着她妈买大房子,她不会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们母女俩。 冯美丽哀求地看着女儿:“小满,你听妈说,真的没事儿,妈过得挺好的,就是不放心你。只要你过得好,妈就什么也不愁了。你别跟人硬着来,会吃亏。” 周小曼安抚地握着妈妈的手。她发誓,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让自己跟母亲如此辛苦麻木地生活。她突然间看清了自己的生活目标,她要很多美好的东西。她要相亲相爱的家人,她要幸福优渥的生活。 十四岁的少女近乎于蛮横地逼问母亲:“要是咱们能一起好好生活,衣食无忧地生活。你跟不跟我走?你要不要我?” 冯美丽慌乱地抹着女儿簌簌而下的眼泪:“小满,他们欺负你了,是不?我就知道,他们欺负你了。” 周小曼胡乱摇着头:“没有,没人能欺负到我。他们只是不爱我,不拿我当家里人而已。妈,我要自己的家,属于咱们俩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