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插翅难逃 醒来竟然是在肮脏不堪的牢房里,且是修建在有着飞鸟不至、堪比望川寂寥的孤岛之上的男、子、牢狱……无论如何,这于我而言都是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现实。 监狱置在岛下两丈深的泥土之中,整体乃用铁汁浇铸而成,浑然一体几无缝隙,再加岛上诡谲无比的地形,想要活着从此逃离简直痴人说梦。 倘若不是记忆尚在,我恐怕要怀疑自己身份为穷凶极恶的罪犯。 很庆幸,我不是。 监狱很大,视野开阔,莫说只囚禁了十六个人,便是圈住一百六十个人也绰绰有余。 除了我和缩在角落淹淹一息的少年外,其余人皆是肢体不全却精力旺盛的暴徒。他们每天除了吃饭外,做最多的事就是互相挑衅、辱骂、打架,然后被看牢的侍卫毒打…… 当然,这群疯狗偶尔也会心平气和的坐下来,靠着墙壁自亵或者猥亵他人。这是为数不多的安静时刻,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享受着、发泄着,贪婪的获取着快感。监狱里充斥着沉重的呼吸声,腥臭弥漫着每个角落。 每逢这个时候我都会闭上眼睛,刻意忽略掉周围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和气息。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你做那样的事。”少年小心翼翼爬过来,压着声音对我说。 “你自己不也从来没做过?”我没什么对话兴趣的反问。 鉴于牢顶上方只悬着一盏油灯,我睁开眼后,只能看到他毛葺葺的眼睛在黑暗中忽闪忽闪的发着光。 对方羞涩的呢喃,“我还小呢,今年才十二岁。” 十二岁啊……的确还只是个小孩子,尤其是相对于我来说。 似乎觉得我是个好脾气的人,所以顿了顿后,少年又忍不住追问起我,“你呢?” 不知道他是接着问之前的问题,还是问我多大年纪,不过无论是哪个,答案恐怕都会吓到他。 我成年很久很久了,至于为什么从来不发泄*,原因有两个:一我从来没有过性冲动大概以后也不会有。二么,我其实是个女人,虽然拜某人所赐目前从表面上看不出来。 没有等到回应,少年识趣的闭上嘴巴。他方才被人打过,脸上一片青紫淤肿,额头渗着血丝也懒得去擦,有点破罐子破摔的颓废意味。 为了避免尴尬持续下去,我便问他,“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低头玩着手指,语气中含着淡淡的自嘲,“如果我说自己出生就呆在这里了,你会相信么?” “为什么不?”我点头,“我相信。” 我自己都能到这种地方来,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一个孩子的话呢? 他怔住,看着我欲言又止。 “从老子的地盘上滚开!”有人恶狠狠的嘶吼着,与此同时少年身上挨了一脚。 少年毫无防备的发出惨叫一声,脑袋重重撞在我旧伤未愈的伤口上。 “对,对不起。”少年抱着肚子连声道歉,脏兮兮的五官扭曲成团。 “没关系,”我皱起眉毛,“你可以靠着我休息会儿。” 他明显犹豫了会儿,却最终将头移了过来,身体则贴着地面痛苦的卷起来,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好半天才慢慢恢复过来。 “谢谢你,”少年感激的跪坐在地上,颇有兴趣的看着我,“我叫寂树,该怎么称呼您呢?” 我想了会儿,叹气道:“你叫我逢霞生罢。” 霞生霞生,逢着朝霞而生,这并不是我的真名,不过在这不见天日又终身无法释获的监牢里,名字真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少年似乎得了宝一样,将我名字反来复去的念上几遍,轻声道:“逢霞生,那我以后叫你霞生,可以吗?” 说罢未经我同意便娴熟的叫了起来,后来听得多便也习惯了,有时也会恍然以为自己当真是逢霞生。 处久了我便察觉出,名为寂树的少年其实上非常机警狡猾,他会在无可避免的受伤前做好防备,将伤害缩减到最小化,过程中并将所承受的痛苦演绎得淋漓尽致,轻易让施暴方心满意足。 环视四周默数了下人数,监牢里只剩下十四个人,据说每天黄昏都会放新囚犯进来,照这速度,不消七天,监牢里的人将被彻底替换一遍。 寂树出生在这万恶聚集无丝毫律法规矩约束之地,却能安稳生存十多年,倘若说是侥幸,理由未免也太过搪塞。 我素来不喜跟心机深沉之人交往,对这少年存了几分怜悯同情,却绝不会坦诚以待,对方好似牛皮糖一样牢牢将我粘住,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 “霞生,你快点过来!”寂树趴在墙壁上惊呼,却又不敢发出太太声少到别人,神情好似发现了天大的宝藏一样惊喜。 见我坐着不动,他便再次坚持不懈的唤我,“快来,我有好东西送给你!” 屡次盛邀后,我不得不凑过去,他先露出雪白的牙齿冲我笑笑,继而避开身体给我看挡在后面的东西。 褐黑色污铁上有个米粒大小的圆点,白白亮亮的一个小点,那是来自头顶世界的无尽资源,对我们却极其奢侈的宝藏,柔软、温暖、炫彩美丽、自由的——阳光。 我伸出手,由着它骄傲任性的躺在掌心上。 时间悄无声息过去,它慢慢偏移远离,最终彻底消失在我的掌控和视线里。 很久后,寂树才轻声道:“霞生是从外面进来的,一定能经常看到它们,对不对?” 我安静的望着他,不发一言。 “听说外面很热闹,有着数不清的人,各式各样吃的、玩的……大人们都要送小孩去学堂读书,长大后考元,父母还要给他们讨老婆、找相公,然后再生一堆小孩儿……是不是?” 他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悲伤,“我出生时母亲就死了,后来被狱卒用米汤养大,他说要我好好活着,有朝一日定有人来接我出去。可再后来狱卒也死了,来接我的人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我无法戳破这个介于善意和恶意之间的谎言,千百年来,这座孤岛监牢囚禁了无数的残忍凶徒,其中不乏能人异士,却从来没有过越狱成功抑或释放囚犯的先例。 纵使逃出了这铁牢,也躲不过外面装备到牙齿的狱吏,穿不过上百里麻密的荆棘丛,游不过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霞生,”他叫我,梦呓般吐出四个字,字字清晰紧定,“我想出去。” 出去?我又何常不想?我不但想要出去,还想要回到矗在云间、居于九天之上的紫微宫!可说起容易,做起来却曲折艰难,世事大抵如此。 想到这里,我不由握了握双手,这两双手虽然尚在,却也与废人无异了,现在提什么九天外、紫微宫,无疑是滑稽可笑的痴语。 暗无天日的牢狱里,时间肆无忌惮的流走,我已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呆了几天,只知道监牢里除了我和寂树,其余人全部都换成了新面孔。 “你,半死不活的那个瘦子,说的就是你!”一只粗壮手臂伸过来,抓住我的衣襟猛然用力。 我闭眼垂着双手,继续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 对方冷笑,“嘿嘿,刚我还看你跟旁边那小子聊天呢,装死?” 铁拳毫无预兆的砸在我左边太阳穴上,整个脑袋都跟着嗡嗡作响,好像被爆掉前的预兆一样。 紧接着,右边也砰然挨了一记。 见我毫无反应,对方便愈发生气,手脚全部用上,力道也更加毒辣,“还装?我让你装……看我不打死你!” 身体不是不疼,可是这疼只是暂时的,这些恶徒如何也伤不了我性命,忍过了便罢。真正疼的地方是心,万箭穿心五马分尸之类酷刑我未体验过,不过猜测最多不过如此。 被最信任之人背叛,滋味当真不好过。我发誓,如果还有未来可言,绝不会将同样的错误犯上第二次。 在我快要痛到麻木时,对方终于在鞭尸中感觉到了疲惫,泄气诅骂几句后,将我扔在地上愤然离去。 待一切恢复平静后,少年悄悄凑了过来,手指试探我鼻息后轻轻晃我胳膊,“霞生,霞生,你没事吧?” 我不理会他,依旧闭着眼睛。 “霞生,你在怪我吧?”他在我耳边呜咽起来,“我知道作为朋友应该出来帮你,但是我打不过那个人,他身体高大强壮,一只拳头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大……霞生,我肚子和脸都好痛,我怕自己会受不住死了,就再也等不到别人来接我……” 我心中一声叹息,微微掀开了些眼睛,“莫哭了,吵得我头疼。” “好、好,我不哭,”他胡乱的抹着眼泪,“你现在头疼是不是?地上凉的很,你枕着我的身体休息会儿吧。” “不用了,就让我躺在这儿休息会儿,你去别的地方玩吧。” 他固执道:“我哪儿都不去,就坐在这儿守着你。” 我仰脸看着上方小小的天窗,上方依旧是灰色的黑影,不过颜色淡了些。正逢暖融春日,紫微宫里的雪霄想必都盛开了吧? 三月繁花绿树之下,谁人举杯含笑,春风满面与我道:在世无所需,惟君共长年!谁人又令我今日衣衫褴褛饱受欺凌落魄如犬?!梵音啊梵音…… “霞生,”少年趁人不备抓住我的手,温热气鲜鲜活的萦绕在我耳畔,“我不想等了,我想设法逃出去。” 我疑惑,“逃出去?” 他涨红了脸,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是,我想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就算为此而死……也没什么遗憾了。” 我不解道:“想想就罢了,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他咬唇看着我,纠结良久方用力抓住我的手,“帮我。” 第2章 尸横遍地 他说什么?我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周围似乎瞬间安静下来,我忍痛想笑,却笑不出。 “为什么觉得我能帮你?”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你跟别人不一样。”他抓抓头,露出懊恼的表情。 我第一次认真看这个孩子,反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他酝酿了会儿说辞,才缓缓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很少说话还经常发呆,别人都说你傻,我却觉得你是看不上他们,懒得理会。虽然你每次都受很重的伤,但是都恢复的很快,而且不会留下什么疤……霞生很厉害呢,在外面应该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大人物么?或许吧,提起来人人畏惧,这许在凡人眼中也算是一种荣耀?不过那又如何,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还不是被囚禁在这里,哪儿都去不了。 见我若有所思,寂树情绪再度高涨起来,“霞生也不想呆在这里吧,所以请帮助我一起离开!” “你错了,”我无法应允,亦没有能力去承诺,瞌着眼睛淡淡道:“我只不过承受能力比普通人强些罢了,并没有别的特殊本领。你当真想要离开这里的话,还是去求助别人吧。方才那番话,我什么都没听到。” “你难道想生活在这种肮脏低贱的地方,终生无法离开?”他恼羞成怒的甩开我的手,“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没有阳光没有希望,没有自由没有乐趣,什么都没有!活人呆在这里也会跟这破铁一样慢慢生锈,还不如直接去死的好!这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我实在是受够了……” “不想吵醒别人挨揍的话就小声点。”我不得不提醒,他情绪已经失控了,再这么闹下去我们会成为整个监狱的公敌。 他咬着嘴唇不再说话,良久后态度温和下来,趴跪在我身前,“霞生,求求你,想想办法,只要以后能离开这个地方,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以后终身做你的奴隶也行!” 我被吵得有些心烦,出去?我又何尝不想?这铁牢浑然一体呈瓶子状,四周皆是光秃秃浑然一体的铁墙,唯有头顶两丈高的地方截出一尺来长的小天窗。天窗设计精巧只能由外开启,且只有悬运囚犯或尸体的时候会开启片刻,其余时间皆被巨石机关镇守,想要从那里逃走无疑是痴人说梦,不过……这牢里多穷凶极恶的彪形大汉,从别处着手也未必没有办法。 见我终于睁开眼睛,少年一脸惊喜,“霞生,你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没有,放手。” “好,好,我不打扰你,你慢慢想,好好的想。” 他连忙让开,谨慎的对我进行步步进跟,生怕我一不小心就遁地而逃了似的。 这里比我想象的更大更牢固,这是我将铁牢从头到尾仔细观察过后得出的结论。 寂树紧盯着我,忐忑不安道:“霞生,怎么样?想好没有……” 我靠着角落坐下,对着不远处的一群恶徒微微颔首,“如果谁能在一夜之间将他们全部杀死,有个方法或可一试。” 闻言少年并未露出丝毫畏惧惊诧,反而转着漆黑的眼眸认真思索起这个可能。 这个提议冒着极大的风险,如果杀死其余人而我们没有顺利逃脱,接下来我们便会立孤立的姿态迎接新来的一干囚犯。 过了一盏茶时间,他才迟疑道:“最近来的都是厉害角色,想要将他们同时杀死有些困难。” 我迎着他的期盼目光道:“我从来不杀人。” 失望从他脸上一闪而过,瞬间却又恢复镇定,“霞生只用负责带我逃跑就好,其余的事情尽管交由我来做。” 我揣着袖子不语,心里倒是存了极大的兴趣,想亲眼见识这个十二岁的孩子究竟有何能耐夸下这般海口。 用过掺糠腐烂的猪食后,铁牢很快变得热闹起来。开始是两三个人发生口角争质,继而推搡动手,不多时便有更多人卷入,最后众人红着眼睛杀成一片,血腥气息迅速在有限空间里蔓延开来。 我曾不止一次好奇,这些个逞凶斗狠的家伙究竟哪儿来的体力,可以做到整天如禽兽般嘶来吼去。 今晚战斗似乎格外惨烈,中途就从战斗圈扔了几具尸体出来。其中一个脑袋撞在墙壁上,头盖骨深凹下去,脑浆和血红的白的混成一片,更有甚者脸部五官被抓的稀烂,完全分辨不出鼻子和眼…… 这样的场景隔三差五就会上演,我虽然已经看到麻木,却依旧无法控制胸口涌出来的恶心感。 “如果他们都死了,我和霞生就有可能逃走,对吧?”少年定睛望着我作最后确认。 我点头,“是的。” 少年盘脚坐在我旁边,嘴角突然浮起抹诡谲的笑,“我相信霞生,我们一定会回到地面上的。” 恶斗继续,且情形愈演愈烈,第五个、第六个人倒下去后,大家依旧没有收手的趋势。 我看了会儿,询问寂树,“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少年一脸天真无邪,“什么都没做啊,只是把逃跑计划分别告诉了每个人,并承诺只要他们杀死除我们之外的任意一个人,就带他们一起离开。” 不算高明的里间计,但要一个饱经世事的人突然来到这与世隔绝的铁牢之中,哪怕希望只是一根稻草,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抓住赌上一赌。 “还有五个人……四个……三个……”少年特有的清脆嗓音此时就如一道催命符,每作停顿就意味着一条生命的终结。 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寂树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笑意越来越深。 最后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活人时,他开始愉快的叫出声来。 那人瞪着少年慢慢靠近,似乎醒悟过来却又自欺欺人道:“你答应会带我出去。” “当然!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话。”寂树笑眯眯的凑过去,“我现在就告诉你下一步计划……” 说到一半时,他突然跳起来,像饿豹一样咬住了对方的喉咙,对方目眦尽裂面容扭曲,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两人扑通一声倒地后,寂树才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舔着嘴角的血液补充道:“我答应过会带你出去,不过却是尸体。” 用欺骗和谎言换来自由,我终归无法喜欢这个少年,尽管他十分聪明且有手段。 “霞生,接下来要我做什么?”歇息片刻后,少年兴奋不减,好像已经开始沉迷起这个冒险求生的游戏。 虽然不喜欢,合作却是无法选择的事,我望着头顶上方微微眯起眼睛,“把那盏灯灭掉。” 寂树疑惑,“灭掉灯?太高了,墙壁爬不上去,我根本就没办法够到。” 我说:“这就是要你杀死那些人的原因。” 他迅速反应过来,“知道了!” 接下来的事不用我再交待,少年兀自将尸体拖到墙边堆起来。 他发育不良身材瘦弱,本就没有什么力气,每拖动一具尸体,便要伏跪在上喘息良久,然而他却自始至终都未向我发出一声求助。 监牢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怖沉静当中,断肢残尸堆中,少年像孤狼一样拖拽着食物,坚定而执著,伴随着越来越重的呼吸声,油灯也似乎因畏惧这诡异的场景而弱了许多。 突然!一具尸体蠕动了起来!已经疲惫的少年像闪电一样扑过去锁住他的咽喉,手臂因用力严重扭曲,使他看上去更接近于头扑食野兽。 他的脸上已经布满污秽的血迹和尘土,外人根本看不出此刻有着什么样的表情。但是我看了他瞳孔放大的黑眼睛,表明这孩子正处于极度亢奋之巅。 仅仅十二岁,他便开始享受从血腥杀戮中获取快感,不知道将来长大,会是怎样可怕的性格与模样。 面对着他伏趴在地的背景,我第一次有了杀意。不过也只是短暂的念头而已,我说过,我从来不杀人。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少年用尽了身体中的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将十几具尸体成功堆了起来。不过等他爬上去踮起脚尖,才失落的发现凭借自己身高依旧无法触碰到那盏加了琉璃罩的油灯。 “霞生,”屡次尝试后他终于看过来,眉眼间带沮丧和懊恼,令他看上去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扯着嘴角委屈道:“我真的够不着。” 我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虽然表面上依旧伤痕累累,实际上却已无大碍,踩着尸体上去帮他歇灭了那盏灯。 当监牢陷入前所未有的黑暗之中,我开始有种奇妙的错觉:脚下突然动了,所有尸体集体复活,我踩着他们好似站在云端,重新回到了九重天外的紫微宫。 “霞生,”少年靠着我的背,略显迷茫的问:“我们……真的能逃出去么?” 我立刻清醒,回道:“不清楚,但是我会尽力。”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少年着实累坏了,他不再动亦不再开口确认。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自遥远地面传来极轻微的动静。 “霞生!”少年声音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是脚步声,有人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装死。”我的答案很简单。 “不!”少年惊慌失措的紧抓住我的手,手心里面全都是潮湿的汗,“待会儿进来收尸的是身经百战的神将,我们不可能瞒过他们的眼睛!这些年我见过无数诈死的囚犯,他们下场比死在这里更为可怕!”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声音也越来越低。 “霞生,这样做是行不通的,求你,”少年不甘心的哀求,“再想想别的办法,求你了……” 我抬手将他按在身下,警告道:“不想死就照我的说法做!” 少年紧贴着我的身体,愤怒挣扎几下后,终于死心停下来。 我侧起耳朵,心中默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四、三、二……来了! 第3章 孤潮汐 在牢顶机关发出第一声嘎吱时,我恍然想起不久前,杀人于自己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般轻松,但是我却不屑去那么做。 今日这铁牢之中尸堆如山,虽非我亲自动手所杀却皆因我而死,这双手沾染上了鲜血也和普通人无异了罢? 身下寂树终于像个普通孩子似的开始有了惧意,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我回过神来,将腕上东西取下摸索着放到少年手中,伏在他耳旁叮嘱道:“用这把刀杀死等下进来的人。” 这样教唆一个坏孩子行凶不是好行为,但是目前我别无选择。 说是刀,其实连柄加上不过三寸来长,寂树声音说不清是懊恼还是后悔,“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拿我开玩笑!” 我耐着性子安慰他,“乖,照我说的去做罢。” “砰!”头顶机关被彻底打开,隐约能看到上方一片迷蒙昏暗的光。 “牢里灯怎么灭了,难道昨天值守的忘记添加?”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置疑道。 “大人,昨天不是我当值,所以不清……唔……” “饭桶!发生这样的事还试图狡辩,留你何用!” 寂树趴在我身下一动不动,*的后脊背上已然冷汗涔涔。 哗啦!一条粗铁链扔了下来,倘若不是我躲得及时,恐怕此时脑袋上要多出几个窟窿。 紧接着,有人举着火把顺着铁链爬下来。 我低垂着头,只能在墙壁上模糊看到那人穿着盔甲的身影。 少年面容安详的躺着,好像果真已经死了一样,只有我知道,掩于身下之人此刻攥着匕首是有多么僵硬。 光影越来越近,那人将灯点上后,先是咦了声,随后发出不屑的嗤笑。 来人轻轻跳下来,脚尖踩着我的背陡然用力,刀尖悬在我的后颈之上,语气轻蔑道:“又有人想混水摸鱼,你们以为混在尸体里就可以逃出去么?就让我来打破你们的妄想好了……” “不!”身下少年突然伸出手,艰难的从我身体下钻出来,趴跪在尸堆上瑟瑟发抖,“大人,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自相残杀,才导致全部灭亡的恶果!” 听闻他出声,我便失落的闭上眼睛,懊悔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将希望寄托在寂树身上,他虽然在同龄人之中显得出类拔萃,却毕竟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再加上我自始终未承许诺什么,暧昧不明的态度令人生疑惧畏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哦,”影子不置可否笑笑,蹲下身同寂树道:“那你能否告诉我,究竟是谁把这些尸体堆起来,他又想借此搞什么鬼?” 寂树明显停顿了下,随即将矛头指向我,“回大人,是这个人做的,他妄想逃走,还要挟我不准说出去!” 影子又笑,脚步从我身上移开,站到一旁用刀抵着我的头,“起来吧。” 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再伪装下去的必要,颓废的坐起来,靠着墙壁不让自己身体歪倒下去。 寂树跪在旁边肩头微微耸动,双手缩在袖子里连头也不敢抬。 站在我面对的,是个三十来岁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五官隐藏在浓密的胡子里,背着光看不清楚长相。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他语速很慢,但是咬字清晰极富威严。 我点头,“确实如此。” “你还威胁那个孩子不要说出去?” “没错。”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死人总比活要的嘴巴牢固的多。” “你应该能看得出,我现在连站起来都困难。” 他用刀挑开我肩膀上的烂布,将那些恐怖骇人的伤口逐渐呈现在灯光之下,想以此验证我说的话。 看过那些露骨的腐肉后,他语气没了方才的嘲讽,而是改用了很认真的态度,“你认为自己能逃得出去?” 我淡淡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尝试是要付出价的,如果没有这次冒险,你或许可以安稳的再上几天,现在你没机会了。” “大概吧。” 一番对话后,来人好像并不着急杀死我,而是很感兴趣的问:“我向来尊重有智慧的勇士,能听下你说下全部计划吗?” 后颈伤口一直在不停流血,肩膀上断裂的位置亦是如蚁噬骨,疲惫从身心迅速向四肢,这令我无法抑制的泛起困来。 他用刀面拍打我的脸,“有没有听到我的问话?” 我努力令自己清醒,“如果计划顺利,我会杀了你。” “杀我?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护岛盛京游牧副尉忍东。” “你居然认识我?”他不无惊奇道:“既然认识我,那也应该知道忍家历代守岛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千年以来,莫说是活人,就连飞鸟经过都妄想再飞出去。即便这样,你还想杀死我么?” 我微微点头,“是。” “将我杀死后呢?又打算怎么做?” “将你脸上的皮扒下来。” 他好像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道:“你说什么?” 我只好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他继续好奇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并非刻意拉长尾音,实在是无力开口再说下去,接下来意识也不受控制的陷入黑暗当中。 当我醒来睁开眼时,周围依旧一片死寂,少年正用沾满鲜血的手指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我动了动手脚,推测体力虽未完全恢复,走路却想必不是问题。 “霞生,你终于醒了!”寂树开心的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在他身后,赫然扔着具盔甲整齐的新尸,唯独脸上一片血肉凌乱。 我问:“是你将他杀死的?” “嗯,不过如果没有你设法转意他的注意力,凭我一人之力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霞生,你给我的这把匕首居然见血即长,好生厉害!我听方才那人管它叫做鸳鸯匕,还很害怕的样子,它究竟是什么来历?又为何取了这样好听的名字?”他用痴迷的眼神盯着那把小匕首。 鸳鸯匕,顾名思义,它原本应该是有一对的,更鲜少有人知道,它们其实不是杀人凶器,而是……情侣用的定情信物。 目前寂树手中这把,乃是雌匕,极富灵性且能识人,在触碰到女主人身体瞬间会柔化成绕腕银镯。在戴上它的时候,我从未有过会有摘下来的一日。 “霞生?”见我沉默,寂树便犹豫道:“如果不想说就算了,我也只是有些好奇。” 我问:“你喜欢它么?” 寂树大力点头,“非常喜欢!” “从现在起,它就是你的了。” “霞生……” “别高兴太早,得到它还有个条件。” 寂树正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拂摸刀身,闻言愣住,“什么条件?” 我起身整理衣衫,缓缓道:“以后若碰到持同样兵器的人,替我杀了他。” 寂树之前说的没错,我是个骄傲的人,所以取下来的信物不会再佩戴,背叛过我的情人也不会再去爱。 梵音,珍重,且好自为之。 爬出铁牢后,先迎过来的是夹杂着花香的风,在令人陶醉的芬芳气息里,我终于如愿看到蔚蓝沉静的天,还有千百万年始终温暖如故的阳光,只是两侧铁甲士兵突兀的提醒着我,此时并非感慨享受的时刻。 “大人,您的脸上,”在我斜视目光下,对方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有血。” 见我沉默不语,他立刻识趣弯腰请罪。在这个岛上,官衔就是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不知大人今日确认结果如何?” “尸体十六具,均已死亡。” “辛苦大人,我这就将他们拖出去喂鲨鱼。” “嗯。”我悄悄张开五指,用它们去感受久违难得的自由。然而逃出铁牢,只是挣脱枷锁的第一步,真正的自由,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洋彼端。 孤岛的最西边的丛林外,隐藏着一块巨大的红色岩石,一半袒露在空气里享受阳光沐浴,另一半则隐藏在幽暗冰冷的海水之中。 到达这里,要穿过布满瘴气和毒蛇的沼泽地,所以我可以安心的揭掉脸上的人皮坐在岩石上歇息,暂时不用担心有人会追过来。 这座近乎封闭的小岛,在外人眼中颇为神秘诡异,然这上面的囚牢砖瓦、乃至一草一木,于我都像自己的后花园一般熟悉。 “咳,”躺在一侧的寂树发出咳嗽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后注视着我,却什么话都没说。片刻后,他突然坐了起来,睁大眼睛好奇的眺望着远方。 大海平静无波,宛如镶嵌在大地上的一块深蓝宝石。落阳西斜,微风乍起,海面随即掀起一层层金色鱼鳞纹。 “这就是海?海的那边就是城镇吗?” “是的。” “真想亲自去看一看……” “你会的。” 他又呆坐了会儿,才冲我微笑道:“谢谢你,霞生。” 或许是因为表情的缘故,我居然开始觉得这个孩子并没有那么讨厌,而且还有点羞涩的小可爱。不过他那点天真可爱转瞬即逝,他很快恢复成少年老成的模样。 他问:“接下来我们要怎么离开这个岛?” 我说:“等。” “等什么?” “每两个月来自陆地的食物补给船。” “也就是说船来之前我们要设法在这里生存下去。” “没错。”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寂树用耐人寻味的目光打量我,最终压抑不住疑心试探道:“霞生……对这座岛知道的好像很多。” 我反问:“年长的人多知道一些东西,不是很正常么?” 他点头,“霞生说的也是,我年纪小见识又少,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希望你多多指点。” 以后?我浑不在意的想,相伴着出了这片孤岛,我们便会各走各的路,哪里还有什么交集? 晚上寂树采来许多树叶和草,在海边岩石上搭建一个临时帐篷。他做这些事时,我并不去插手,而是在新月之下不时拿着树枝在沙滩上反复计算确认。 海风很大,寂树缩着脖子围过来,好奇道:“霞生这么久都在做什么?” 我也终于松上一口气,“根据潮汐和月影推算日期,如果途中行程没有耽误的话,补给船会于两天后到达这里。” “嗯!”少年重重点下头,“霞生,出去之后,我一定要将海那边的土地全都走上一遍,霞生呢,最想做什么事呢?” 削瘦身形坚定的立在寒风里,令他像张蓄势待发的强弓。 答案就在嘴边,我却无法将它说出口,只因要实现它,唯实要比这孩子的目标艰难得多,尤其是对于如今的我来说,简直是难如登天。 第4章 横生枝节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寂树都没有闲着,除了必要的吃东西睡觉之外,就是尽可能捕捉更多猎物收集吃的,以保证未来十五天的基本生活。 岛上动物种类稀少,毒蛇虽然味美却极难捕捉,鱼和海贝是最容易获得的食物,将它们用石头剖开置在灼热的岩石上,令其脱水变为肉干更方便携带。 淡水更少不可缺少,我们合力设下陷阱捕捉水鹿,将其宰杀后取其胃囊,刮掉油脂洗净便成天然水壶皮囊。 担心暴露目标不能生火煮烤,只能尽量食用一些半生不熟的东西,然而比起铁牢被囚禁的生活,寂树却明显要开心得多。他虽然并未经历过外面的生活,却擅长动手动脑,遇事经常能举一反三无师自通。 忙碌的两天很快过去,我身上的外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唯独精神萎靡,时常不自觉打盹泛困。这次铁牢之劫难,虽未伤筋动骨却也元气大伤,想要彻底养好恐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这天黄昏,我们在灌木丛中趴了一整天,终于在黄昏时盼到了桅帆高达十八丈的大船。金色大海掀起千层白浪将水分成两边,乘载着我们的希望慢慢靠近。 “船来了!霞生,你看到没有,船真的来了!”寂树激动的抓住我的手。 我不但看到了船,还看到了站在甲板上排列整齐盔甲鲜亮的持刀守卫,想要人不知鬼不觉的溜上船,恐怕比我想象中的更困难。 大船还未到达目的地,岛上便有一群人列队迎上来,待船停稳后,开始争相上船搬运货物。 两个将领模样的人进行低声交谈,距离太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只看到其中一人不断扫视孤岛,似乎在观测地形。 天色渐渐黑下来,货物终于搬运完毕,船仓前高高挂起红灯笼,将水面映照得一片通明。 趴伏太久,寂树终于忍耐不住了,焦急道:“看守的太多,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溜上去,你快点想想办法,不然待会儿船离开,我们怕是又要等上两个月!” 两个手缚鸡之力的人,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登船,这还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而且我觉得远远聊天的两个人有些古怪,尤其是从船上下来的人,右脚略跛,举手抬足都与常人有异,总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霞生,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听到了。” “那你快点想想办法,船是不是马上就要走了啊!”他焦急的欲站立起身,被我及时按住。 我们动静很少,再加上海边风大,距离远些根本不可能听到声音,奇怪的是跛脚将领却将脸转了过来,视线似乎直接穿过密密麻麻的树丛直接落在我脸上。 他顿了顿,很快转开,只因这下对视,我便突然忆起他的名字,藏锋。 多年前,我跟此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流落在街头行乞,被人欺凌却不折傲骨。梵音难得动起善心,将他救下后并赠于鱼化龙佩,并替其改名为藏锋。 藏锋,隐锐气,出力千钧,一击必中。也不知今日他出现在此,是巧合还是受那人差使…… 在我出神时,寂树突然开心起来,“霞生,他们的人全部撤向岛上了!我们的机会来了!” 我眺望海船,见情形果真如此,就连甲板上的守卫亦撤得一干二净。浮上心头的不是雀跃庆幸,而是隐隐的不详。 见我没有回应,寂树便狐疑道:“霞生,你怎么了?这个时候我们不是应该开心吗?” 我凝眉,“他们没有上岛的理由,我疑心这是个……” “怎么没有?为什么没有?”少年打断我的话,慌乱的找着借口,“许是在海上漂流久了想适应下陆地的生活,借此机会犒劳侍卫,又许是这些人上岛要帮建什么东西,管它那么多做什么,再不抓紧时间上船,等下他们回来我们就真的没办法逃走了!” 说罢钻出来,不由分说的拽着我向大船方向跑去。 “寂树……”心头不安越来越重,我停步不前。 “你这人,怎么在关键时候发傻!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明知道是陷阱我也要去尝试下,不然我要恨死自己一辈子!”少年带着哭腔低吼,双手拉着我的手腕,越掐越紧,“霞生,这次你就听我的,好不好?” 面对着少年的卑微祈求,我无语反驳,亦无从反驳,只好忽略心头疑虑跟上去。 踏上甲板的刹那,我知道自己终归是错了,藏锋站在侧板阴影里,冷冷不着情绪的看着我们。 不用回头,便知身后士兵如林,我们狼狈的立在梯子上,进退两难。 寂树低下头,紧握两只拳头微微发抖,声音溢出满满的自责与愧疚,“霞生,对不起,都怪我没有听你的话。” 事已至此,我反而淡定起来,安慰他道:“没关系,他们既然已经察觉事情有异,就不会再放任我们自由下去,就算你选择呆在岛上,处境也未必会有现在好。” 藏锋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右脚点地的声音有些重,咚、咚、咚……每一下都仿佛踩在人心上,压逼感十足。 后来,他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住,单膝跪地,面色肃然道:“藏锋见过主上。” “你的主上不是梵音么?”他这么恭敬倒真是令我诧异。主上?当真不是在刻意讽刺么?什么人见过我这般狼狈不堪的主上? 他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继续波浪不惊道:“藏锋此次奉命运送食物并抓捕逃逸囚犯,还请主上体谅不要为难。” “我若故意为难你呢?”看面相还算老实,谁料竟也是舌灿莲花颠倒黑白之辈! 他依旧低眉顺眼,虽然威严尚在却丝毫不见怒气,“遁月天君吩咐,只不准动主上筋骨,其余手段皆由属下随意裁定。” 纵使答案可以预见,亲耳听见依仍不免心中发寒。白水涯上有个老婆婆,老来成仙对尘世仍有依恋,总靠坐在涯边喋喋不休讲述那些陈年过往,末了不忘感慨世间最最无情不过薄幸男。 疼你时他摘星揽月不言辛苦,麻木时多看你一眼都嫌心烦!最可怕的是,他掌握你所有一切,清楚你全部弱点,知道说什么话让你难过,做什么事会让你伤感…… 以前听此番话不过笑笑,如今想来简直振聋发聩,至理真言。是否应该庆幸我非痴情之人,否则岂不要痛到死去活来肝肠寸断? “主人?”藏锋出声提醒我。 我回过神来,见寂树站在旁边一脸茫然无措,便同他道:“这孩子出生便困在铁牢里,没有犯下什么错却未享受过一天自由,我希望他能离开这里,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他这才瞥了眼寂树,若有所思道:“遁月天君如果知道这件事,会不高兴的。” 我实在想不通梵音怎么会为因这种小事牵动情绪,不过倒是很乐意看他不高兴。 沉默稍时后,藏锋终于应下,“既然是主上的意思,属下不敢反驳。” 似乎到了这时,寂树才慢慢清醒过来,看着我欲言又止,咬着嘴唇犹豫良久却终未吐出一个字。 藏锋挥了下手,立刻有侍卫出现在我们身边。 “带他下去,一路好生照看不可怠慢,到陆地后再给他几两银子将人送走。” “遵命!” 寂树在侍卫的怀里挣扎几下,最终又将目光投向于我。 虽然没有什么深厚情感,却终归互相扶持生存这么些天,我声音放柔了些,对他笑着挥挥手手,“去吧,我答应过要带你走的,到陆地上后寻个差事,多读些书,到时你会发现这世界比你想象中的更好玩。” 寂树眼睛亮晶晶的,突然跳起来欲拉我的手,中途却被藏锋用刀尖阻拦。 少年不甘心的望着藏锋,最终慢慢将头垂了下去,海风将他头发吹得乱蓬蓬的,长的短的盖在脸上看不清脸。 好像是梦呓般吐出几个字,“霞生,等我回来。” 我心一震,惊讶道:“你说什么?” “总有一天,我会救你出去,那时我要这天地之间,再没有人敢囚禁我们,要这地狱般的孤岛,从此消失在世上……” 两个侍卫抱起来将人抬走了,那些像誓言一样动听的话语很快消失在风里。 见藏锋眉头紧皱,我心情鄹然轻松起来,“有没有后悔答应我将这孩子送走?” 藏锋并未正成回应我的问题,而是郑重道:“他还只是个孩子,现实会告诉他有些东西存在即合理,而有些权利则是神圣不容任何人抵抗置疑。” “总觉得你这些话是在指桑骂槐,”我打着哈欠说,准备转身下船。 藏锋叫住我,“主上,既然您已出了悬孤岛,就不用再回去了。” “哦?”我挑起眉毛,“莫非我们的遁月天君良心发现,要接我回紫微宫?” 他表情微妙的僵了下,“是沙陀城。” 这次轮到我僵住,沙陀城,梵音果然待我不薄。 海面上航行半个月有多难受?我觉得至少要好过孤身穿越沙漠吧!然而沙陀城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地理位置,而是……最富名气的奴隶贩卖中心。 我知道悬孤岛从未有过活人逃生的例子,却不知道逃出后竟面临这样的下场。早知如此,作决定时就应该更加谨慎小心才对。 第5章 奴隶市场 在船上几日,藏锋对我言听计从,派人送来上好的柔滑云缎,一日三餐也皆是我曾经喜欢的精致饭菜,似乎还当我是那个居在紫微宫的主上。 他做这些事,应该都是受梵音的指示。那人将人从云端打入十八层地狱,再施舍些口腹之利,他以为我会感激? 当然,我也未清高到一律拒绝,华贵衣衫反正是穿不了几日,换来换去着实麻烦,饭菜倒是可以用的,吃到嘴里多少能补充些体力。 “明日主上会改船前往沙陀城,不知道您还有什么心愿,藏锋若能办到,定当全力以赴。”他声音沉重,神情好似要送我上黄泉路一般严肃。 我将樱桃放入口中,拍拍手道:“没有。” 藏锋迟疑了下,再次提醒,“您不妨再多想想。” 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问道:“紫微宫还好么?” 藏锋回:“一切如常。” “那便好,”我将手抵在案上撑着额头,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主上……” “嗯?” “此行凶险,请多保重。” 保重,这便是……那人要传给我的话了罢。我心一颤,脸上却依旧平静,瞌着眼睛,任由桃花层层叠叠开在视线外。 梵音与我青梅竹马,如若不是赤犹雪出现,我还以为我们能安稳相守千年万年。赤犹雪笑起来明艳动人宛如四月牡丹、七月石榴摄人魂魄,莫说是男人,就连我多看几眼都觉得心神荡漾。 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之貌我听过未曾见过,却猜想这些词语必定美不过赤犹雪。 南海珍珠、西海珊瑚、昆仑顶上的异兽、不周山的祥云符,只要她开口,梵音都会设法满足。梵音对我的那点好,跟这般宠溺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不知不觉中,我们关系慢慢疏远。直到有一天晚上,梵音来找我,他说你整天呆在紫微宫,也不嫌闷么?有没有想过去人间转转? 于是我们约好了时间,下界后我才发现置身悬孤岛铁牢中,失去灵力不说还化成了男儿身。 其实他想要权利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用这么婉转麻烦。整日坐在层层叠叠高不可及的寂寥云梯上,我早腻了。 只是紫微宫毕竟是我的家,如今被他一声不吭的占去,始终心有不甘。 次日,我坐上了前往沙陀城的船。同行之中被锁在铁笼里的,还有几十个人,有年轻强壮的男子,也有稚嫩动人的美貌少女,夹杂在这些人当中,我这相貌平庸又无缚鸡之力的青年实在显得不沦不类。 中途有人晕船吐的厉害,结果将看守引来,竟直接将铁笼沉海喂鱼,引得众人噤若寒蝉,强忍不适也没有人敢发出动静。 下船后,我们被放出来,赤脚走在滚烫的黄沙里,双手则用草绳绑起来,拴成一串,倘若有人需要解手,不需忌讳旁人,一律就地解决。 沙陀城是一座很大的沙丘古城,郊外视线所及皆是干燥的沙子和丘陵,路边布满骆驼和人的尸骨残骸,偶尔看到短小的绿色灌木丛,却总能瞥见有毒蛇吐着信子隐藏在里面。 进城之前,我们被迫戴上铁制的项圈,上面刻有编码和名字,据说钥匙都只有一把,它只会属于奴隶未来的主人。 城里比我想象中的要热闹许多,有手上戴着十几个金制手镯的摊主婆婆,面前摆着贝壳、牛角及动物骨头制成的饰品。有围着头巾的漂亮姑娘,赤脚跳着香艳的肚皮舞,用来招揽人气借机贩卖掉路边皱巴巴的水果。也有衣着好似乞丐的巫医,怀里揣着竹笛,双手不断摆弄着黑色水晶球,同时不忘一脸高深莫测打量四周,他眼睛里似乎藏着奇异猛兽,不小心就会被放出来咬行人一口,所以大家都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我们走过时,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对他们来说,每天贩卖的奴隶似乎比牛羊牲畜更常见。 领队人是个黑瘦男子,一边吆喝让大家加快脚步,一边粗暴的教训我们要懂得规矩。 “如果想活下去最好听我的话,忘记你们曾经的身份、地位、亲人和出生以来所有的经历,从现在起,你们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奴隶!别奢望会有人来拯救你们,更别做梦逃跑,花钱买你们的人可不乐意知道你们有这样的念头。相信我,你们不会那么容易接近死亡,得罪了主人,你们下场会比直接死去痛苦上一千万倍!” 人群机械的保持着沉默,大家谨慎的隐藏住恐惧和疲惫,航行时的阴影依旧深深烙在每个人心中,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出风头。 当我们经过一座雄伟建筑时,领队要事先警告众人不准出声,并且勒令不能抬头,那是神圣庄严的庙宇,他们惧怕奴隶们会亵渎传说中的神灵,以免带来难以预料的厄运。 然而可笑的是,城里最大的奴隶市场就在离神庙不远的前方。按照本地人的说法,就是奴隶市场是污秽集中之地,离神庙越近,就越容易接受神灵洗礼,奴隶们的心灵就会因此得到净化,这样才能更好服侍敬畏神明的主人。没有人敢纠正他们的悖论,在沙陀城,祭师地位高于一切,言论自由神圣不可侵犯。 奴隶市场集结着成百上千的奴隶,甚至还包括婴儿和身怀六甲的孕妇,这是为了满足一些有特殊嗜好的人群。 这里是人贩子最好的表演舞台,他们滔滔不绝的诉说着获取奴隶的艰辛与不易,并且不断让奴隶展示他们最擅长的技术或身体部位。如果奴隶不服从抑或配合不佳,迎接他们的便是粘着蜂蜜或盐的毒鞭。 我们来的太晚了,所有的好位置都被别人占领,领队人让我们贴着墙壁,并且露出脸来像货物似的供人挑选。 我们当中最先被买走的是个金发少女,虽然衣衫破旧,却依旧无法遮掩她明月似的眼睛和姣好面容。 买他的主雇明显上了年纪,头发花白、脸上长满褐色老人斑,缺了牙齿连话语都说不清,据跟在旁边的仆人说,他希望找一个年轻且生育功能比较强的女人,他的主人一生都在为获取继承人而奋斗。 我靠着墙壁,非常想要告诉他不戴绿帽子的话,这根本不可能,就算是神仙来了也不可能。 接下来,一个身体极为柔韧的少年也被买走了。美丽的人,似乎总是比普通人来得幸运些。容貌、聪慧、力量……我什么都没有,前途悲惨简直可以预见。 “你!”领队人用扬起鞭子指指我,随着人数逐渐减少,这些人也开始卖力的发掘每个人的优点。 “嗯?” “有没有什么特长?” 我认真想了下,发现还真是糟糕,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 不等我回答,对方自己也察觉到了,他撇撇嘴角,露出鄙夷的表情,“什么都不会是吧?放心,就算这样,把你带这么远我们也不做赔本生意,最终会有适合你的去处!” 我不知道这所谓的去处是哪里,但是明显看到旁边的人打了个哆嗦。 黄昏时,天气突然冷起来,身上那点破布根本不足易御寒,仅剩的六七个人包含我全都立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许多人贩子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喧嚣的市场显得相对有些安静。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收饲料的来了’,人群再度沸腾起来。 “这边,这边,我这里有两个!” “我这里也有两个!” “我这里有七个!”领队人的声音格外响亮,一下将其他人全都镇了住,本来分散的三四个人迅速聚拢过来。 带头的人打量了我们,伸出手指头,“老价钱,一个人一贯铜钱。” “卖了!”领队人果断点头,生怕下一刻对方会反悔似的。 于是我们连同项圈钥匙被一并转手到收饲料的人手中,其中一个人发狂试图逃跑,结果被当场打断颈骨而死,其余人都被震住了,再也没有人敢乱动。 在这里,奴隶是游离在律法之外的生物,性命如同被卖出的一贯铜钱,没有人会替你遭遇的不公平喊冤主持正义,想活下去,只有默默忍受。 当黑暗侵袭大地时,我们被带进一个圆形的五层建筑,里面人声鼎沸,每隔圆形拱门前都挂着火把,将这座建筑点纵得如同星海一般。 绕在鼻尖的,除了人类的汗臭味外,还有一种大型动物特有的恐怖气息………不需要人特意解释,我已番然醒悟这是什么地方——斗狮场! 在沙陀城,贵族们不像中原人士喜欢舞文弄墨,特殊地理位置和独立的文化使他们骨子里保持着未开化的兽性,相对于斗鸡、斗蛐蛐儿之类的休闲娱乐,他们更喜欢血肉横飞视觉效果生猛华丽的斗狮。 而所谓的‘饲料’,便会在开场后被剥光衣服,全身涂满巫师特制的药,里面混有发情母狮的尿液,被人丢进放有两头公狮的场地…… ‘饲料’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狮子们当众羞辱折磨,在药物失效后还要被当作食物分食! 这便是梵音送我的第二份大礼,当真……好得很! 第6章 猛兽羞辱 层层叠叠的圆形建筑,每扇拱门看上去都一模一样,就像规则的蜂巢。蓝头巾男人显然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让我们穿过长廊指示我们进入其中一间。 房子空间很小,空荡荡没有一样多余东西。 墙壁上原本有色彩鲜艳的壁画,如今已被火把熏得发黄褪色。不过仔细去看,还能分辨出描绘的是斗狮场,作为饲料的人类一个个下场凄惨,狮子们则面容狰狞可怖,看得人毛骨悚然。 蓝头巾让人帮我们摘除了项圈,用温柔到令人发麻的语气道:“各位,你们的痛苦源自于前世造孽,仁慈的神明赐予世间奴隶身份,借以劳作洗去你们的罪恶,但这个过程是漫长而又艰难的。现在你们所处的位置,便是我们沙陀城斗狮场,狮子是我族圣兽,仅供神明乘骑,把你们的身体和心灵奉献出来与圣兽同在,神将赐你们永生……” 他在说话的时候,双手微微往上抬了些,做出恭敬朝拜的姿态,众人好似跟着着了魔,神情开始变得恍然起来,呢喃着重复他的话语。 “我们愿意将身心奉献,恳求神明教我们摆脱苦难。人间有道,道与神同在,我们与道同在,亦与神同在……”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另类,我也开始张着嘴唇做出诚恳祈祷的模样。 看到所有人都被成功蛊惑,蓝头巾男人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容,“做的非常好,神已经接受了你们的请求,在此之前,神的使者会先赠予你们丰盛晚宴,请诸位安心享用吧。” 他拍拍手,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侍女便端着精致餐盘走进来,将它们整齐的摆在地上。大家都跪着,只敢用眼睛看,谁也不敢伸手去拿。 蓝头巾颔首道:“吃吧,孩子们,你们侍奉神明的梦想很快就会实现。” 在他话语落下去的瞬间,房间立刻响起了杂乱的碎裂声响,有人争抢食物时打翻了碟子,有人脑袋碰着了墙壁,也有人狼狈的伏趴在地上,像狗一样直接用嘴巴去拱落在地上的饭菜。 蓝头巾在旁边看着,强烈优越感令他流露出轻蔑的微笑。 食物看上去还行,不过身处在这样乱糟糟的就餐的环境里,我实在提不起半点食欲。更何况,酒足饭饱之后迎接我们的并不是解脱,而是……死亡。 在隐约传来的鼓乐声中,饭菜被洗劫一空,蓝头巾的笑容愈来越暧昧,“献礼马上开始,各位请做好准备。” 靠着墙壁打饱嗝的人被粗暴的拽了起来,被侍女三两下扒光衣服,刷子沾着桶里的黄色液体将他身体涂遍。 那人又开始低呤,“去吧,孩子,勇敢点,神明在前方召唤你。” 男人起初还有点犹豫抗拒,很快放松下来,赤身裸.体毫无羞耻的从开启的小门走了出去。 接紧着,第二个、第三个也被这样送了出去,很快就轮到我跟前。 衣服也被扒了直来,侍女手指纤细光滑,不小心触碰着我男性胸口,心头会情不自禁泛起一种异样的情绪。不知道这种情绪该怎么称呼,因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 走出小门的时候,我心里竟然存了些许小庆幸,还好这具身体是男人且不是我自己的,否则不知道现在会难堪羞愧成什么样子。 房子外面空气很冷,但是气氛热烈,欢呼声口哨声还有愤怒声此起彼伏,同时还有人在大声的下着赌注,压哪头狮子会抢到新来的猎物。身上涂的药液让我嗅觉有些失灵,不过依旧能嗅到来自雄狮身上的剧烈气息。 饮料们赤.裸的身体不足以引起贵族们注意,狮子暴躁示威的吼声更能令他们喜悦兴奋。 赤脚踩在石板路上,寒意像蛇一样顺着脚踝爬上来,并且迅速像四肢清蔓延侵袭,四脚和脖颈好像都被冰冻住了,只能机械的挥着双腿往前走,不能停、不能转弯、不能回头。 圆场中间目前有两头狮子,它们比我见过的更大更强壮,每只目测都有千斤以上的重量。 所谓饲料被它们压在身下,被衬得就像两根干瘦的柴火,他们挣扎着惨叫着,却只会唤来观众们一波更强的喝彩声。 伴随着一人死亡,狮子们开始为了活着的饲料开始战斗,胜利者拥有对活人的发泄权,失败者则暂退下去,噬咬不久前的新尸保存体力。 看得出,它们被贵族们饲养得很挑剔,只肯食用几口尸体腹部的肌肉,对其它部位看都不屑看一眼。 尸体扭曲着倒在地上,腹部被狮子的利齿咬开,肠子混着秽物和血,红的、白的、黄的淅淅沥沥流了一地。 我脚步刚一停顿,鞭子便从高处迎面抽来,“快些过去,耽误时间惹怒了神明,小心让你们下十八层地狱!” 也正是因为这点声响,两只狮子立刻停住了目前动作,一起抬头阴恻恻的看过来。毫无情趣的死尸,和会畏惧、反抗的活人来说,这些大猫明显热衷于后者。周围尖叫和哨声再次高涨,喧嚣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建筑。 “丁满胜利!” “努卡高桑万岁!” …… 会场上方的吊摇里,训兽师手执长鞭不断挥舞着,不仅仅是针对那些兽性大发的狮子,还在恐吓驱赶我们这些被吓破胆的‘饲料’。 前进不得,亦无法后退,我努力让自己呼吸保持正常,却无法控制手心不断排出的冷汗。 伴随着训兽师扬鞭的动作,其中一头狮子跑了过来,围着我兴奋的转起圈,喉咙中并伴随之发出低沉嘶哑的吼叫。 如果这是场噩梦多好,醒我依旧在紫微宫,闲来无事去白水涯听听故事,再去阴愁涧看鲤鱼跃龙门……果真失去的知道珍惜,过去那些被我不屑一顾的东西,如今看来点点滴滴竟然全是幸福。 可现实却是,我站在一头狮子的包围圈中,另一头则远远围观准备伺机而动。它们不但会折磨我的*,还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拔除我的自尊。 梵音以为,他这么做就能让我丧失生存意志,从而再不去想紫微宫么?可笑相识这么些年,却仍不知有些东西,我可以给,他却不可以主动要。 世间没人能杀死我,除了我自己。不过就算遭遇怎样的羞辱折磨,我都不愿意去死,至少在拿回紫微宫前不会。 疼痛和耻辱,只会让我的恨意加深,愈挫愈勇!九重天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以至于梵音对我的存在如此忌惮,又为什么隐忍这么多年才爆发,会和那个赤犹雪有关吗…… 这些疑问都不是我所要考虑的,重点应该是:梵音,紫微宫,我回定了。 打定主意后,我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将眼睛闭上,感觉周围安静下来。看不到,也听不到,耳旁似乎有风吹过,是它过来了么…… 第7章 狮口脱险 源于庸俗的同情心作祟,我一直不喜欢太强势的东西,其中包括品行猖狂的人和极具攻击性的动物。如今转换立场再看,当时自己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典型。 譬如现在的情形,狮子压在我的身上,我就极度渴望事实颠倒,自己拥有强大的能力。如果可以二选一,我甚至想做个上狮子的人而不是被狮子上的人。 大猫低着头,用分泌着粘液的鼻子不停在我脸上蹭来蹭去,偶尔会伸出粗糙的舌头舔舔,强烈的动物气息和侵略感比直接下口更让人难以接受。 人类有传说,说虔诚的人在临死前都能够看到神,神会实现他们最后的愿望。 我没有看到神,却恍惚看到了人,一个身形模糊的男人,白衣隐藏在明亮的白光里,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狮子旁边。 我甚至没有察觉到他什么时候来的,以怎样的方式出现。 一瞬间,仿佛时间静止,狮子甚至座位上的人都保持固定的姿势表情不再动弹,周围是死寂般的安静。 来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纠正道:“不要总是面无表情,他们更希望在你脸上看到悲伤和愤怒。”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的说话对象应该是我。本身便不是情绪外露的性格,再加上我们一点都不熟,所以更没必要将脆弱情绪展示给他看。 见我没有回应,他便再度开口,“你就是用这样漠然的态度对待救命恩人么?” 我困惑,“救命恩人?” 他说:“别告诉我你喜欢狮子。” “一点都不。”尤其是在目前这种凶险的情况下。 他问:“想离开这里吗?”表面上这人似乎是来救我的,但是从语气中,我听不出他有想救我的意愿。 天下不会掉馅饼,世上也不会有无缘无故救我的人,尤其是在这么凶险的场景里。 我问他,“你帮我离开这里的话,需要什么条件?” 他迟疑了片刻,缓缓道:“我要你这个人。” “要我做什么?”这答案太诡异了,尤其是从同样性别的男人嘴里说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间好像不受控制的开始流动,周围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好像法力被破除掉了。不过只有一瞬间而已,他们很快再度陷入静止。 对方沉默了会儿,最终选择说下去,“我想拥有一次你的身体。” “没问题。”弄明白他条件后我干脆十足的应允。一次交.欢而已,狮子?男人?不用比都知道哪个更容易令人接受。 虽然对眼前这人一点都算不上了解,不过单纯从声音上来说,并不算讨厌。 对方似乎被我的爽快噎到,之后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间。我猜他一定在用眼睛打量我,不过这张平凡的脸注定要让他失望。 “跟我来。”他冲我伸出手,那是一双修长完美的手,每个指甲都个被精心修剪得圆润整齐,与此同时,我的身上涂满了狮子的尿液,手掌干皱枯瘦,指缝里还藏着许多肉眼可见的尘土污垢。 “把手给我。”见我没回应,他便重复,声音并没有不耐烦。 既然对方这么说,我也没有客气的必要了。他的手很冷,完全没有正常人应该有的体温,仿佛已经死了很多年。 触着他的手后,那头巨大的狮子好像失去了全部重量,我发现自己竟然能毫不费力站起来。 他带着我走了两步,补充道:“最好不要回头。” “后面会发生什么?” “死亡。” 死亡什么样子,我真的很想看,好奇心促使之下我回了头,于是看到记忆深刻的一幕。 我看到自己躺在地上,肩膀被猛兽利爪挠的稀烂,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身体严重扭曲的同时,腹部也被撕出半尺来长的伤口,眼神绝望悲伤,脸上还带着不甘的愤怒和痛苦。亏我一向自视甚高,没想到居然也能死的这么难看。 “没听我的劝告,后悔了吧?”来人走在前面头也不回,脑后却仿佛长了眼睛。 “不后悔。”在一模一样的脸上看到自己永远也不会显露出来的表情,这样的机会错过未免太可惜。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逢霞生。” 他继续道:“我叫伏灵修,是沙陀城神庙里的祭司。” “祭司?”我好奇道:“你见过神么?” 他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靠得近了,我便慢慢看到他的脸,一张戴着白色面具的脸,露着双修长乌黑的眼睛,浓密睫毛对着火把极缓慢的微微抖动。 就在我以为他不打算回答的时候,他却淡淡道:“神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说不定有时还会更羡慕人类。” 我笑起来,“能说出这样的话,那说明你没有见过神。”至少神的尊严和光环不允许他被当成奴隶拖来拖去,被迫与野□□.配。 伏灵修瞟我一眼,若有所思道:“或许吧。” 沙陀城的大街算不上宽阔,并没有什么路人来往,偶尔有几个流浪汉狼狈的聚团在一起,试图用体温来抵抗寒冷。除此之外,只有大风吹动沙粒的簌簌声响,再加上建筑偏低矮粗旷,这座城就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前面人走路的姿势很好看,脚步不疾不徐,下摆迎着风猎猎摆动,整个人仿佛踩在一朵流动的云彩之上。而我则一丝.不挂,努力装作淡定从容的在大街上裸.奔。 “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源于未知的疑惑,我实在忍不住开始发问。 他说:“我住的地方。” 我再问:“你住在哪里?远吗?” 他用鼻音回我,“嗯。” “那是多远呢?” “还要两万三千步。” 看得出,对方并不是擅长沟通的人,虽然每个问题都作了认真回答,但实际上却什么都没说。在风中走得久了,也就渐渐麻木了,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不过……以后很长时间内会对逛街存在心理阴影这简直是肯定的。 到天快亮的时候,我们才走到伏灵修的住处。那是一处收拾整齐的大宅子,墙头与木门上方绕满蔷薇,院落角落则种着瑞香与岗菍,除此之外生长的全是雪霄。 高大粗壮的伸展着枝枝蔓蔓,在浅蓝色的天空下盛开得盛无忌惮。 这是我最喜欢的花,娇贵难养,阳光肥料都要控制得当,稍不留神就会死给你看,因为太难生长,所以在凡间并不多见,尤其是这么多棵居然能同时存在。 然一旦养活,当春天到来百花绽放,一片片红如锦霞白如雪花,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看过后你就会觉得,所有一切辛苦付出全是值得。 雪霄生存不易,成长更是艰难,几年几十年光阴都无法在它们身上留下痕迹。院子里的这些,至少长了千年,也不知道耗尽多少凡人心血。 见我脚步停住,他便问:“你喜欢这些花儿?” 我点头,“嗯,想不到你也喜欢。” “不,”他语气有些复杂,“我讨厌它们,非常讨厌。” 一个讨厌花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它们照顾这么好,想必养育植物的还另有其人。不过好像我的判断失误,屋子里没有光,直到他推开门,我也没看到有其他人走出来。 他点上灯,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衣服给我,“东边的房间里有温泉,你可以先去洗洗,我在这里等你。” 我依言去东屋,开门后见里面果真有眼温泉,除此之外,木桶、毛巾、洗漱用品也是一应俱全。 温泉处设了机关,拉动绳子,竹子就会倾斜有水流出来。顾忌到房子主人的感受,我并没有去碰他的私人物品,而是站在水池边将自己冲洗了好几遍。 等我出去时,天色已经大亮,伏灵修正端坐在桌前看书,面前摆了两个碟子,里面放着些造型奇怪的小面饼。 他不怎么热情的召呼,“我的早饭,饿的话你可以先吃一些。” 客气只会让自己饿肚子,我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先是捏了两个尝尝,只能委婉的说,味道跟外形一样奇怪,而且量也太少了。很快,盘子里的东西被一扫而空,长期饥饿让我无法控制不去朝它们下手。 “谢谢你的招待。”我由衷的说。不论出于什么目的,雪中送炭的行为都值得感激。 他看看我,再看看盘子,沉默着放下书,“那我们开始吧。” 我不解,“开始什么?” 他说:“你答应我的事。” 饶是见多识广我大脑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你确定?现在?” 对方镇定的可怕,“做完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这里的食物只够我一个人吃,不能留你太久。” 就知道贪婪的人没有好下场,我当时至少应该留下那么两三块……不过欠下的债,早晚都是要还的,我心中叹息着站起身,跟着他来到卧室。 他目光直直的落在我的脸上,然后缓慢下移,最后停留在我的双腿间。其实这样的隔衣审视完全是多余的,他难道忘了,昨晚我是怎么走回来的? 他说:“你……” 我问:“什么事?” 面具下面的嘴巴绷成一条直线,将脸毫无预兆的凑过来,就在嘴巴几乎要贴着我唇时突然后退,然后干呕。 不知何故,他这嫌弃的反应比被狮子压在身上更让我气脑,“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显得很无奈,“抱歉,我实在没办法接受跟一个男人亲近。” 我惊讶,“你居然不是断袖?” 他比我更错愕,指着鼻子难以置信的反问:“你居然以为我是断袖?!” 第8章 弱肉强食 看这情形,我便知自己应该是误会了,就算他当真是断袖,也没有非我不可的道理,更不会主动跑到斗狮场救人。至于他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我懒得去问,也懒得去想。 对视了会儿后,伏灵修没打算解释,道:“你先在这里住下,我再想想别的办法,西边是我的卧室,其余地方你都可以自己找地方休息。” 我在各个房间看了一遍,发现这里东西简直少得可怜,甚至包括这位仁兄所谓的卧室,全部布置竟然只有塌上草席。房间内莫说是棉被、兽皮,连块皮都未看到。挨着土墙边倒是整齐摆放着许多书,颇有几分清贫文人风骨气息。看样子他应该是在这里住了许久,房子却丝毫没有被居住过的痕迹,我只能说,他比我见过的神仙还要不识人间烟火。 费心寻找了大半天,却没有找到可以休息的地方,甚至连个椅子都未见到,我只好在空房里倚墙而坐,趴在手臂上休息。 一觉醒来时间已近正午,阳光直直透过天窗照进房内,两只小麻雀从台阶蹦跶着进来寻食,跳来跳去最后跳到我的脚边,啄了两下失望而去。 发了会怔儿,才想要站起来,竟发现身体里的骨头好像被拆了重装,每一块都不听使唤,尤其是脖子竟然歪了,好像是得了落枕,努力几次矫正无果,索性任它歪着。从悬孤岛再到这沙陀城,几番折腾下来,这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虽然恢复能力还在,却是越来越慢了,再这么下去,将来也不知会虚弱成什么样子。 伏灵修进来时,见我正用双手托举着歪脑袋,狐疑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立刻放下双手坐正身体,否认,“没事。” 看他样子并不相信,却也识趣的没有继续追问,只淡淡道:“我进来看你醒了没有,如果饿的话就出去找点吃的,这里食物不够。”从昨天就能看得出,他对食物很重视。 我疑惑道:“我现在的身份,可以随意出去么?” 他用理然所当然的语气道:“当然,真的你已经在昨晚死了,现在的你是自由之身。不过这具身体是城主的侍女,你要尽量避免碰到熟人。” 我依旧无法安心,“我死的消息确定能瞒过所有人么?” “譬如?” “那里的人。”我伸出手指朝上方指了指。 他并没有任何意外,态度依旧出乎意料的镇定,“目前还不能,不过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 我立刻道:“求你帮我。”现在的我太过孱弱,且是梵音眼中钉肉中刺,想要有下一步行动,必须要瞒过梵音。为此,我不惜为此付出自尊。 他扫我一眼,平静道:“跟我来。” 我们乘坐马车赶往郊外,最后停在一片布满荒草的丘岭前,那里堆放着很多尸体,成群的秃鹫在半空中盘旋不去。没有棺木没有草席,许多女尸甚至衣不蔽体的赤身扔在那里,在毒烈阳光照耀下,尸堆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腥臭气。 伏灵修两手揣着袖子,就像到了菜市场一样用下巴示意,“去看看没有相中的身体。” 我挑来挑去,最终选了最近的一具女尸。看样子死亡应该不到一天,五官尚在,半张脸被黑色的血糊着,脖子上有被绳子勒出来的青色淤痕。虽然死状惨烈,不过在所有死者当中,这具算是相对完整的了。 “她原本是城主的婢女,因为被侍卫强.暴抵死不从而被虐杀。一旦灵魂对调则很难进行二次更换,而且你身后还有很多男尸,现在你还确定要这具么?”他好像难以理解我为什么要选择一具女尸。 “确定,就她了。”我相信直觉,往常也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除了梵音。用袖子在她脸上擦了几下,发现血迹已经干枯很难清理干净,只好作罢。 伏灵修将手放在我的脸上,手指捻动慢慢移开,我感觉灵魂好像生生被拽了出来,只是一恍神的功夫,神智却又再度恢复清醒。 蔚蓝的天悬在头顶,一块云彩都没有,我躺在地上,莫说是身体,连眼珠都转不动一下。 于是只能耐着性子等待时间过去,当我能吃力爬起来时,却发现脚边竟然趴着头巨型狮子,正津津有味儿的啃着骨头,人的腿骨,且很熟悉的样子。 我摸摸干裂的脸,再好奇看看双手,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它在吃的是什么东西。 “只有将原来的身体彻底销毁你才能真正的重生,现在能起来走路么?”他站在那里,明明身前身后都是腐尸烂体,却能保持白衫飘飘一尘不染。 我不打算逞强,“有点困难。” 他竟伏下身,轻松将我抱了起来。之前并未察觉他如何高大健壮,如今换了女体,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小鸟依人。 “狮子……”我提醒他,话音刚落狮子就化成了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此我开始全新的目光看待这个男人,他已经超出了我对人类的理解和想象,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只是个普通祭司,还蜗居在那样的旧宅里。 回到伏灵修住处,我休息了两天才能下床,期间莫说是食物,就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到过。我不想欠下太多人情债,只好忍住各种奢侈念头,希望自己尽快能自食其力。 见我起床,他也没有特别情绪,冲我轻轻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 我将院子搜索一遍,只差没将脚下的砖掀起来看看,竟是一点吃的都没找到。躺在床上勉强还能抗些饿,下来活动一番后愈发饿得抓心挠肺。最后实在忍不住,看到院子里盛开的花都想去摘来吃。 坐着站,站了坐,折腾半天正准备出去时,自外面扑愣愣飞进来一只金色鸟儿,忽高忽高似乎受了伤。我伸出手,它便飞过来停到我手心里,惊恐的睁着圆眼睛,贴着我的皮肤一动也不敢动。翅膀上不断的往外渗着血丝,脚趾上还缠着红绿绣线,仔细看竟是有人在它身上练习刺绣! 我小心清理绣线,生怕不小心会牵扯到它的伤口。然而伤成这样,疼痛却是难免,每当拆动绣线,它便发出一声尖叫,身体紧跟着一阵剧烈颤抖。 本应在天际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如今却被折磨得伤痕累累,而且看样子就算能将伤口养好,身体也不免留下其它病症。 我心头生起一股无名怒火,第一次感慨世道不公,有些人天性残忍,不仅不把同胞当人看,有时亦不将动物当动物看,他们根本不配生存在世上,更不配拥有富贵奢华的生活! “那只鸟你不能留着,它会招来许多麻烦。”身后伏灵修冷不丁出声,也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我说:“它伤了很严重的伤,现在根本没办法飞。”明知道自己也是寄人篱下,但我就是没办法放任不管。 他掏出一张黄色纸条,指尖轻轻一弹它便飞向鸟儿,触到它羽毛后开始变得透明,他漠然道:“走吧,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鸟儿似乎听懂了,用嘴巴在我手心蹭了两下,依依不舍的打起精神准备站起来。 我担心道:“它的伤会好吗?” 伏灵修摇头,“不会,那只是道止疼符,能够支撑它再飞一段距离。” “然后呢?死在某个地方?” “天地万物,谁都逃离不了生老病死,这是生存之道,谁都没办法改变。” 我用另只手将它身体捂住,希望借给失血过多的鸟儿些许温暖,“可是我们现在明明能救它的,不是吗?” “我不会救它。” “为什么?你可以让时间停止,甚至幻化兽形,拯救一只小小的鸟儿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 “因为我不想。”金属面具在黄昏下散着发冷冷的光,令他的声音遥远得好像来自冰川一样。 这便是身为弱者的悲哀,我没有任何立场去让别人去做他不喜欢的事,尽管那些事于他们而言轻而易举。突然间好像也不是那么饿了,我叹息着捧着鸟儿准备离开。 他问:“你要去哪儿?” 我说:“不管你的事,等治好了它,我会再回来找你清债,那时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伏灵修提醒道:“整个沙陀城,都没有人敢医治这只鸟,更何况,你目前还是城主奴隶的身份,如今被人发现,后果会很严重。” “放心,我答应过你的就会做到,等它好了,我就回来。”我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出了这座宅院。 没有人敢医治,那我就自己治它好了。两日前随伏灵修出城时,我在路上看到长着许多草药,它们虽然不能快速治愈伤口,却有止血止痛的效用。采来黄芩和沉香,用石头将它们碾碎涂在鸟儿伤口处,再用布条包扎起来。 我做这些的时候,它就偏头看着,显得乖巧又可爱,我不明白,这么可爱的小东西,怎么都有人那么狠舍得伤害它们,而且还是个女人。 采药的时候,我又随手摘了些红色的小果子,拿着在袖子上蹭蹭便放入口中,此番经历让我懂得食物的珍贵,无论多么难吃的东西,只要放进嘴吧都不会舍得吐出来。 天黑的时候,孤身留在沙漠荒郊会很危险,不仅会遇到毒蛇,还有凶狠的狼群。我努力往城里赶,可还是晚了一步,大门紧关。这里天气极端,白天有多热,夜里便有多冷,如果再碰到大风天气,孤身生存的机会便会更加渺茫。 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我找了一个背风小的小土坡歇息,眼睛一刻也不敢闭,我是不怕死,却怕这只鸟儿被自己连累。它吃了些草籽,将头扎在布条里睡得很香。 寒冷将时间拉得格外漫长,我倦着身体,不敢睡也睡不着,只能仰望着天打发时间。天上星星多得眼花缭乱,每颗都清新闪亮像被清水洗过一遍,月亮幽幽的泛着蓝光,仿佛一巴锋利的镰刀。 如今换了身体,也算是死过一遍,紫微宫好似愈发遥不可及了。我抹了把脸,让自己精神起来,心想不能继续呆在沙坨城耗费时间,要设法离开这儿,前往中原,去求助一位故友。 天色快亮时,大门还未开启,我才要站起身,却听到一阵轰隆隆巨响,不远处竟是出现了一支庞大骆驼队伍。 其中两个人飞快奔跑在前面,一边跑一边吆喝道:“城主回来了,速开大门!” 第9章 美人如雪 沙陀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合计约上百万人,在这些人里,城主可以称得上土皇帝。我过去对这里没怎么关心过,所以了解有限,只隐约记得城主叫沐莲,是个极有手段的铁血硬汉,没想到离城之前自己还能跟他见上一面。 随着骆驼队越来越近,我慢慢看清这些人的脸,其余人全是普通布衣,只有一人穿得金灿灿极为华贵,头戴斗笠白纱遮脸,姿态端正的坐在骆驼椅上。 越靠的近,我就愈发好奇他的脸,只因那身形实在像极了一个人。 巧的是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将对方脸上白纱给吹了起来,我如愿看到他闭着眼睛的侧颜,立刻如晴天霹雳,脚下踉跄几乎跌倒。 城楼上有人下来迎接,骆驼维持着护送队形缓慢入城,大门再度被关上。我心情却久久无法平息,那张脸……现在出现在这里,绝对不会只是巧合! 天亮后我心情复杂的回到城内,清晨小贩们开始贩卖各式早餐,一时间面香、肉香弥漫整个大街,勾引得我肚子开始咕咕叫饿。痛苦的想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去中原,恐怕还没出城就已经饿死在这里了。 食物和钱都是很现实的问题,沙陀城乞丐不少,能维持生计的却不多,更何况要我去依靠路人施舍过活,比直接杀了我都难。但是想要这里寻份事做,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几贯钱从市场买个奴隶回来,任劳任怨且一辈子忠诚无二,小铺子老板自然不会再去花这冤枉钱。街头卖艺?缺乏一技之长。摆个小摊做个生意?苦无本钱。 可笑我过去一直顺风顺水刚愎自用,落难时才知道竟是如此无能。现实落魄如此,心里却还偏记挂着城外惊心一瞥,时间过得愈发煎熬,简直度日如年。 在街上流浪了一天,也饿了一整天,始终没能想出个正经谋生手段。 第二天清晨,正当我准备出城寻找吃食时,一个中年男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惊恐的瞪着眼睛道:“铭香?你当真是铭香?” 铭香?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不过看他表情,似乎是认识这具身体的人,脑中灵光突然一闪,点头道:“没错,是我。” 对方惊得倒退两步,只差没有落荒而逃,结结巴巴道:“你、你居然没有死?还是说……现在的你其实是幽灵化成的?” 我笑起来,“大人说笑,这晴天白日哪儿来的幽灵?” 此人看起来不超过五十岁年纪,皮肤保养得相当不错,再加上衣着打扮,家境想必小康,再加上我这具身体本是城主的侍女,叫他一声大人想必错不了。 男站着不动,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伸手试探我鼻息,确定是活人后长长舒了口气,神情陡然变得严厉起来,“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回沐府做事?难道是想逃跑?” 沐府?!我背着手,不动声色的将鸟儿藏入袖中。 我道:“我除了沐府,哪里还有别的去处?” 焚音来了,目前身份是沙陀城的城主沐莲。而我死了,目前身份是城主侍女。命运不管当事人怎么想要怎么做,都任性的将我们搅在一起。 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只知道焚音来了沙陀城,我想见他。至于见了他做什么,没想过。总之不会堂而皇之的暴露身份,去像个怨妇一样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背叛,更不会凄凄哀哀的去哭求原谅,让他带我回紫微宫。 这便是所谓的缘份吧!虽然相遇地点不对,命运却让我们再次相遇。梵音,为什么要来沙陀城,是知道我已经死去的消息了么?还是说你不相信,非要亲眼看着我死才会甘心? 路上偶遇的人是沐府总管,姓季,名字不详。据说,他是亲眼看着我尸体被抬走的,因为管辖范围内出现这样的事,所以没有声张,只对外宣称铭香返乡探亲。至于那施暴的侍卫,已经被逐出木府,三代不准录用为官。这种惩罚在他看来已经够了,因为铭香不过是个小小的奴隶,于季总管而言,奴隶甚至比不过府上一件花瓶、摆设甚至花草,死就死了,他愤怒的只是规则被挑衅而已。 沐府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座落在城中最繁华的中心地段,一大片高大建筑平地而起,门口赫然立着两尊石狮,将周围平矮房屋衬映得寒酸无比。 进门前,季总管不忘再次威胁恐吓,“进府后,要把嘴巴给我闭严,之前发生的事一律不准跟任何人提起,如果敢泄露出一个字,小心你的性命!” 我点头做乖巧状,“总管放心,小人明白。” 这是一场在梵音眼皮底下玩耍的冒险游戏,为了不让自己重蹈覆辙,我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带着我绕到后院,我们来带到一间小房子里,季总管看了看我脸色,不怎么情愿道:“你以前那间房子已经清理了让给别人住,从今天起,你住这间。城主昨天回来了,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事,你呆在屋子里好好休息,没事不要在园子里乱晃,我会让人送饭过来。” 我说:“好。” 他斜我一眼,纠正,“怎么在外面两天,连礼节都忘了,以后要说是。” 我立刻改正,“是。” 他关门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在房间,确定人走远了,我立刻开始翻箱倒柜的搜索,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找到几块点心果腹。 我将鸟儿放出来透透气,又碾碎些饼屑喂它,虽然伤未痊愈,看起来却精神许多。这是只极通人性的鸟儿,知道谁在为它好,将它藏在袖子里,一路走来居然没有发出一点点声响。 它吃饱后,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用小脑袋软软的贴着我的手心。 我仔细看这小家伙,长得还挺好看,便道:“你翅膀折断,恐怕难再飞翔,但是我不希望你放弃,以后就叫你振羽吧。” 它身体抖了下,似乎听懂了我的话。 “不要难过,我比你还惨呢,被最爱的人背叛了不说,还失去了所有的能力。咱们也算是同命相连,等我以后有了能力,一定设法帮你恢复。” 小东西眼中似乎也有悲哀流露,冲我发出啾啾的安慰声 我找了些碎布塞在盒子里,同它道:“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呆在这里,不要出去别让人发现了。” “啾啾……” “放心,有我在的一日,便不会抛弃你。”我用手指按按他的头,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快到黄昏时,有人送来了饭菜,饼和酱,还有一碗稀粥。虽然前途未知,却至少还有饭,总好过在大街上流浪。 眨眼在木府已经呆了七八日,总被吩咐做些打扫之类的清洁工作,并没有机会见到梵音。府上有凉晒草药,趁人不备我偷取了些回来,全部用在振羽的伤口上。 府上侍女很多,累计见过的就有五六十个,长相或清秀或艳丽,竟无一人是普通姿色。我这具身体也不过十几岁年纪,脸洗干净后比起别人略逊色些,眉间生着一粒殷红胭脂,看起来非常乖巧,不知道是不是借尸的缘故,脸上总透着股苍白的憔悴气息。 半个月后,我身体已经彻底恢复正常,振羽也能很快的走路蹦跳,只是翅膀折损太重,仍不能飞翔。 这天,在一个毫无防备的日子里,我见到了焚音,还有……赤犹雪。 我在园子里打扫落花,看到一个白衣侍女慌张无措的跑进来,焦急万分的询问道:“姐姐,你可曾看到一只鸟?” 我立刻愣住,紧张道:“什么鸟?” 她两手贴在胸前,用手指比划道:“一只金色的小鸟儿,这么大的,翅膀受了伤,只能蹦不能飞。” 必是振羽无疑了,我心中格登一声,脸上却装得镇定,“方才好像是看到过,出什么事了?” 女孩忙恳求道:“求求姐姐,快告诉我它去了哪儿,那是小姐的宠物,本来已经丢了些时日,今天不知道怎么的被人看到回来了,小姐正在为此大发雷霆呢。” 我心乱如麻,随便指了个方向给她,“似乎往那个方向去了,你不妨去找找看。” 女孩急忙离开,我连忙放下扫帚,也在院子里找起来。花丛里,屋檐下,甚至每个房间都推开察看,四处都寻不着振羽。我只恨出来时未将它带身上,也不会被人发现了去。它一向很乖,听我的话从不出门,定是有人进房间翻找东西才发现的。 那个绣花的女人那么歹毒,如果再次落到她手里,后果想必不堪设想。 正烦躁着,居然再次碰着那白衣侍女,她脸上愁云已经散开,喜笑颜开的冲我道谢,“谢谢姐姐指点,我终于抓到它了。” 说罢捧着两只手给我看,鸟儿羽毛乱蓬蓬的,竟是连眼神都是散乱的。 我伸出欲抢夺,却被侍女轻巧避开,她好奇道:“姐姐,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我压着怒气,沉声道:“把它交给我。” 她立刻将手避在身后,摇头道:“不行,不行,这是小姐命令我抓的,如果不能再它回去,我会死的!” 我握紧拳头慢慢放开,“你把它送回去,它也会死的。” 侍女愣了下,连忙解释道:“姐姐放心,小姐对它可宝贝的很呢,失踪的这几日,整天为此茶饭不思。如今回来了,只会对它更好,怎么会折磨它呢。” 我愤怒道:“折断它的翅膀,还在它身上绣花,这样毒蝎心肠的女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善待于它?” “啧啧,这话还真不像是一个小小侍女嘴巴里说出来的。”有个美妙的嗓音突然出声嘲讽。 侍女立刻下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双手捧着鸟儿连头都不敢抬。 这声音,巧得很,竟然也是我所熟悉的——赤犹雪。这沙陀城究竟什么风水,居然将我所牵挂的人全部都聚齐在这里了! 我回头,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赤犹雪,她穿着华丽的红袍子,手里拿着锈花针和丝线,还是那么美艳,漂亮得令人转不开眼。 而我,身着粗糙的侍女服,手被花刺扎得血迹斑斑,当真世事难料。 她方才的话是用来讽刺我的,但是眼神却不屑多看我一眼,旁若无人的走过去,将侍女呈上来的鸟儿抓在手里,刻意伸到我面前,拖长了声音慢悠悠道:“这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对待它都行,旁人都没有资格说话,你说是不是,鸟儿?” 纤长如玉的五指蓦然在我眼前收紧,振羽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我心也跟被那声音划出一道血迹。 赤犹雪用手背掩唇,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疼了吧,让你乖乖的留在我身边,你偏不,非要不听话偷跑出去,看看,又受伤了不是?来,乖乖,姐姐替你缝缝伤口,别又让人背后说我总是虐待宠物……” “你,”我干涩的叫出声。 赤犹雪停住脚步,懒懒的回我道:“什么事?” 我用几近卑微的语气道:“你能不能放了它?” “不能,”她一口拒绝,“还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么?” 我咬了下舌尖,任由血腥味儿在嘴巴里肆意泛滥,良久才艰难道:“没了。” 不待我说完话,赤犹雪便早走了,只留下空荡荡的走廊给我。 “姐姐,”侍女站起来轻轻拉扯我的袖子,小声道:“你胆子好大,竟然敢跟小姐那么说话,虽然她这次没有责怪你,不过以后注意点吧,她……杀起人来不眨眼的。” 我比谁都了解赤犹雪,所以才没有坚持下去。对不起振羽,对不起你给我的信任,我想救你,但实在有心无力…… 晚上,我做了个梦,梵音来看我,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冲我微笑,似乎在说神秀还好么,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保护你。 我却木然看着他,笑不出也想不出要说什么。我们就这么对视着,一直到梦境淡去。 我心已冷,且萌生恨意,再多温柔也暖不回来。更何况,还是过去的、梦里的温柔,全是假的。 第10章 久别重逢 醒时夜凉如水,推开窗户站着发了会儿呆,白霜慢腾腾的从地面上生起来,周围一切都跟着变得模糊。在朦胧沙白的雾气里,好像有双黑色的圆眼睛藏在那里直直的看我。 我有些恨,又有些烦。心道你在看什么呢,在怨恨我没有挺身而出救出你么?我如今这样的处境,自身都难保又怎么能救下你?而且你该恨的也不是我,而是那个伤害你的人才对。要怨,也不该是怨我无动于衷,而是怨你自己太过弱小太才导致被沦为他人掌上玩物! 我这样安慰自己,就好像因此能摆脱所有愧疚与自责似的。 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胸口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终是无法忘记它身临绝境时选择飞向我时的情形。 明明被人伤的那么重,却义无反顾的飞过来向来求助,但是被他选中的那个人,偏偏是个怯弱无能的胆小鬼……现在它不知道在哪里,又会被怎样的对待…… “啪啪!”正当我坐立不安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我警惕道:“谁?” “铭香,是我。”一个刻意被压低的男声道。 听上去好像是季总管,这大半夜的,如果有事大可让人来直接唤我前去,何必亲自过来? 我故意磨蹭片刻,才去将门打开,打了个哈欠故作迷茫的问道:“季总管,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他穿着整齐,看脸色也不像是喝多了酒,盯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古怪光芒。 “季总管?”我佯装恭敬实则谨慎的后退了半步,心里寻思着对方如果有不轨之举,房间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做兵器。 然而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天后,却忽然露出暧昧的笑容,“恭喜你了,城主有请。” 沐府比我想象中的更大,并没有很多侍卫。或许经历告诉贵族们,根本不必为所谓的安全担心,奴隶们比驯服的宠物更温顺。铁一样的规则和残酷刑法,比悬孤岛肉眼可见的牢狱更能令人望而生畏。更何况这里是城主的住处,没有人敢尝试挑战这位土皇帝的耐心和尊严。 中途经过很多院落,从门口雕刻的花纹和悬挂饰物来看,每个独立的院子都有着迥然不同的风格,或鬼怪、家畜、或猛兽。沙陀城信奉图腾,这通常意味着,里面居住的人分属在不同的社会阶层,。 本以为在这样等级分明的建筑群里,主人居住的必然是最富丽堂皇的房子,现实却让我有些惊讶。 普普通通的低矮建筑,跟路上见过的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引人瞩目的是,门口并排竖立着十二根石柱,顶部镶嵌着一圈夜明珠,将上面刻满的内容照耀得一清二楚,乃是各种形态的酷刑图,或刀剐或下火狱,受害人的恐惧与施刑者的冷酷姿态无一不栩栩如生。明亮灯光映衬着周围缭绕的氤氲白雾,使这座平凡建筑散发出奇特的幽暗气息。 大门是敞开着,左右分别站着两个貌美可人的白麻衣侍女,季总管好像忌讳着什么,顿步不再往前走,神情也因来到这森冷之地显得格外谨慎,“你自己进去吧,以前教的那些规矩都要记着,时刻不要失了礼束,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已感受到了他话语中的威胁之意。 “谢谢季总管带路,我会谨记的。”说完深吸一口气,不再看旁边人的脸色迈步走了进去。 房子亮着灯,散发着与外面不同温和明亮的光,里面摆设不多,但是每一样都很讲究,无论是质地还是产地还是摆设,这种低调的奢华,无形中彰显着房子主人的地位。 房间里有轻微声响,却看不到人影,我从紧绷的空气里,嗅到那人久违的气息。 “来了?”熟悉的男声不经意钻入耳膜,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我平静的心田,瞬间击起千层浪。 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想开,能够平静的跟他对视。然而心里想着是一回事,亲眼见了亲耳听见则是另外一回事,我张了两次嘴巴,才能像正常人一样开口说话。 “铭香见过城主。”现在的我,是沐府一个小小的侍女奴隶,不是紫微宫的浴风神秀,亦不是逢着朝霞而生的逢霞生,说话、语气、姿态都要小心翼翼拿捏好,否则一不留神,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嗯,”他用鼻音回应我,印象中的梵音就是这样,脸上总是挂着淡然的笑,心里却是极其孤高清傲,对看不上的人态度向来沉默居多。 而那张脸,偏偏生得温和无害,即使明显写着鄙夷和轻视,对方不敏锐的话,也很难从中感受出来。 正当我惴惴不安时,不知道他在后面做了什么,一颗拇指盖大小的白珍珠当啷一声从屏风后面滚了出来,最后停在了我面前的长案下。 他在屏风后面命令,“把它捡起来。” 我走到案前蹲下身,伸长了手臂去捞,却仍是差一丁点够不着,就差那么一点……刚好差那么一点点。 那人视线仿佛两把尖锐的钢刀插在背上,我犹豫再三,最终咬牙用膝盖点地,半跪着钻到案下终于捡到了那颗珍珠。 触摸到珍珠的刹那,我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果然在看。珍珠仿佛瞬间化为火珠,灼得我手心隐隐作痛,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我曾经以为,就算我跟梵音做不了爱人,也可以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如今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恐怕在众多人中,我才是他最为看不眼的那个。 用手撑着地板站起来,我小心翼翼将珍珠捧着送到他跟前,诚惶诚恐道:“城主,您的珍珠……” 他却看着我,浑不在意道:“不值钱的东西,赏给你了。” 这样的赏赐,我宁愿不要。但是眼下这情形,我只能恭敬的接受,“谢城主。” 他视线在我脸上转了一圈,拖长了声音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过来么?” 我心格登一声,却坚定摇头,“不知道,季总管说您有事找我,我就过来了。” 梵音慢悠悠道:“今天赤犹雪跟我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所以我才把你找过来看看,到底像不像。” 明知不该多话,我却忍不住反问他,“城主觉得我也像那个人么?” “一点都不像,”他直接了当的否定,“她是天上的明珠,你则是地上的沙土,两者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赤犹雪的眼光,是越来越差了。” 是啊,他认识的浴风神秀,绝对不会跪地去捡任何一样东西。却不知,天上明珠已被他亲手摧毁,如今已布满尘埃暗淡无光,卑微到与这沙陀城芸芸众生无异,又怎么能再指望它与日月争辉? 如今看也看了,我也能彻底死心,回去后好好计划下,先去中原找师兄吧。如今除了向他求助,我是谁也不愿找,谁也不敢相信了。 我平复了下情绪,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笑道:“城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眯起桃花眼,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很着急走人?” 虽然很温和的问话语气,我却从中读出了不屑和满,他此刻心里一定在说,你一个区区侍女,能比我的时间还宝贵么? 我作惊恐状,战战兢兢道:“不,夜已深了,小人生怕打扰了城主休息。” 他扬起唇,冲我做了个退下的手势,然而当我准备走人时,他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叫住我,“等等。” 我立刻停住动作,“是。” 梵音问:“赤犹雪的那只鸟在外面丢失了几天,今天被人发现它藏在下人房间,伤口处也做了包扎,都是你做的么?” 我心里思量了下,坦然道:“小人几日前在府外,无意中看到它就收养了起来,并不知道是小姐所养,如果知道是小姐的宠物,打死也不敢留在身边。” 梵音盯着我道:“你为什么要收养它?” 我一时想不出理由,索性语无伦次道:“它身上受了很重的伤,小人觉得可怜就……当时真不知道是小姐的宠物,城主大人有大量,请勿因此事苛责小人……” “我知道了,”梵音不耐烦的打断我的话,“从明天起,你到我房里侍候。” 我惊讶,“城主?” 他顶着张温柔无比的脸,说出的话却不容许我有丝毫推辞反驳,“以后相同的话,不要让我说上两遍。” 回到房间后,不真实的虚幻感在脑海中萦绕不去。今天,我见到了赤犹雪和梵音,他们为什么要到沙陀城来?既然发现了我跟浴风神秀有些许相同之处,却还坚持让我成为梵音的贴身侍女,究竟图的是什么?明天去梵音那里当值,能看到振羽吗?赤犹雪有没有再虐待它?我想不通,一个以优雅高贵气质出名的女人,为什么非要跟只鸟儿过不去……还是说梵音的话是对的,这只并不是普通的鸟儿? 第11章 心生魔障 次日清晨,季总管亲自带了新的侍女服饰过来,命我前往梵音处报道。 过去梵音已经起床了,白带束着一头乌发,身着玉色长衫,看上去干净清爽,从头到脚没有一样多余配饰。还是跟过去一样,穿衣、梳洗之类的事,只要他自己能做就绝不假手于人。不为别的,他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 他平时话不多,也不怎么喜欢吩咐人做事,所以大多时间,我都是闲着的,如果对方不是梵音,这想必会是件很轻松的工作。 用完早饭后,梵音开始在院子里散步,我作为贴身侍女,理应寸步不离的跟随。他并没有欣赏院中景色,而是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走走停停,最后碰到赤犹雪。 尽管已经见过无数遍,但是每见她一次我都会有新的感慨。双眉如春山柳叶,眸中霞光荡漾,脸上脂粉总是浓淡适中,再加上乌发蝉鬓雪肤纤腰,当真是将女人的美发挥到了极致。 不过在这个极美的女人身上,此时却散发一丝阴郁和血腥,虽然那些味道很淡,我却清楚察觉到了。随着她慢慢走近,我逐渐发现血腥的来源,竟然是来自振羽,那只金色鸟儿如今淹淹一息的趴在她肩头,双脚被强束了玉箍,并用金链绑到赤犹雪的手腕之上。看精神,比起之前碰到我那日是都不如。 见到梵音,美人眼睛蓦然亮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不过她在此刻笑得越美,在我眼中就越发残忍。她那样的人,眼中自然是看不进我这小小侍女,用旁若无人的姿态径直走到梵音跟前,小鸟倚人的贴向他胸口,“阿音今日怎么有空闲了?” “嗯,一会儿就回去。”梵音神情依旧淡淡的,没有伸手搂住她,也没有推开。 两人诡异的温存了片刻,赤犹雪才将距离拉开。那么一瞬间,我清楚从她眼中看到了失落。 “这是什么?”梵音目光停留在她肩膀上,问出了我不能问的话。 “因为担心它会再次逃跑,所以就拴起来了。”赤犹雪伸出手指去摸振羽,小鸟却极嫌厌恶的避开,脑袋一偏看到我,羽毛都跟着抖了抖,整个身体都不动了,由着赤犹雪抚摸脖颈。 “真乖,以后都是这样多好,那样我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舍得伤你?走吧,我带你去外面散散心,怎么样?”赤犹雪心情立刻大好,勾起唇冲我们笑了笑,摇曳生姿的离去。 梵音将视线转向我,不带恶意的警告道:“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不要奢望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我摇头,“我没奢望得到那只鸟,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如果真心喜欢一样东西,为什么还要对它做出那种事。” 不知道是否触中了他的心思,梵音沉默了会儿看向远方,缓缓道:“因为求而不得,所以才心生魔障。如果你不懂这种执念,最好以后也不要懂。” 我的确很少有求而不得,小时候身边有师父,长大后有师兄,再后来有梵音,但凡我想要的,他们都会设法弄来给我。所以我不懂,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要用这样残忍的手段。在我的观念里,喜欢就该小心翼翼捧着、护着、宠着,即便永远无法得到,想时跑去看着也便满足了。 散完步回来,梵音房中多了一个人。我在沙陀城认识的人不多,但这个碰巧认得,脸上戴着白色面具的伏灵修。再见他,我难免想起他帮我的那些事,还有那个匪夷所思的条件,心道莫非他是追着讨要承诺的么? 事实证明,我想太多了。他就好像不认识我一样,看都没有多看我一眼。 他跟梵音似乎很熟,两人彼此点头,便各自坐了下来。我动手泡了茶,见没有人让我退出去便索性站在旁边听着。 伏灵修先开口道:“城主今日找我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梵音从袖中掏出一张黄色纸条递过去,道:“我想知道这个人的下落。” 伏灵修用两指夹过此条,轻轻晃了下,纸条咻的燃烧起蓝色火苗,很快化成一撮灰烬。 “他死了。” 梵音皱眉,表情已有怒意,“别用谎话骗我,她根本不可能死的。” “天地万物,飞禽走兽,谁又能做到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既然你心中已有结论,为何还要来求助我?疑人不用,用人疑你应当懂。此人命数已尽,数日前葬身于狮口,这便是我给出的答案。” 梵音却依旧语气坚定道:“她绝不可能死。” 伏灵修笑问:“你为何这般笃定?” 梵音睫毛低垂,看不出丝毫情绪,缓缓道:“直觉。” 伏灵修轻笑了下,若无其事的扫我一眼,“那就相信你的直觉吧,既然直觉告诉你她还或着,或许有天也会告诉你她在哪里。” 梵音眯眼握了下五指,没有再说话。 沉默了片刻后,他们聊起半个月后的百年大祭典,这是沙陀城的盛事,却是众多奴隶的噩耗。届时,会有很多人赶赴断头台,以各式各样的血腥酷刑向所谓的神明献礼。其实无论梵音还是伏灵修,想必心里都是一清二,这些所谓的仪式全都是假的,神明也未必见得真心喜欢,但是为了维护神在凡人心中的无上尊严和威信,他们只有保持智者的沉默。 古往今来数不清的风流名士,吃尽苦头却只想要脱胎换骨飞渡升仙,以此换取人类虔诚敬仰和顶礼膜拜。莫说神仙没有虚荣和妄念,神仙若展示俗气出来,恐怕要远比普通人庸俗得多。 聊了很久后,梵音郑重道:“今年的祭祀非常重要,我希望你届时能多费些心思。” 伏灵修却含笑摇头,“抱歉,我今年恐怕不能帮你了。不过我会推荐一人,他虽然看起来年轻,资历和能力却足以盛任此等大事,绝不会令你失望。” 梵音点头,表情总算是有了变化,奇道:“你这是,终于等到要等的人了么?” 伏灵修道:“是的,几日前我们偶然碰上,并作了约定,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这里。” 梵音问道:“你确定果真是她么?” 伏灵修捻着手指,低声道:“虽然跟想象中不太一样,不过见到人的那一刻,我心里便清楚的知道就是她了,这大概就是你方才所言的直觉。” 梵音不解道:“一段记忆而已,既然已经被封印了,为什么还要去费心解开?学着往前面看,过好当下的日子,这样岂不是更好?” 伏灵修依旧微笑,声音却夹杂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你没经历过,便不会懂得那种滋味。一个没有过去不知来处的人,在世间漫无目的活着,没有目标没有希望,虽然表面什么都不缺,心里却总是觉得空荡荡的。尤其每日清晨醒来,回顾梦里喜怒哀乐的一些支离破破碎影像,都觉得自己现在活得了无生趣,简直毫无意义。” 梵音道:“如果那是个黑暗魔窟,打开后想起的并不是你想要的记忆,那时你又当如何?试想这三界之内,有能力封印你的人都不多见,而他却只是封印了你的记忆,可见并无害你之心,做出这样狠绝的决定,想必也是为了你好。” 伏灵修愣了片刻,最终还是笑道:“那便是命了罢,命当如此的话,我也认了。” 他们谈了很久,并不忌讳我的存在,我也总算借此解开了一些谜团。譬如梵音不仅仅是为了确认我死亡的消失才来沙陀城,另一个重要目的是为了不久后要举行的大祭典。而伏灵修当初救我的原因,似乎与一段被封印的记忆有关。 伏灵修离开时,我去送他,想到回梵音那里也是闲着无事,我便带着他慢慢走,最后选择在一个僻静的园子停住。 他并不意外,主动问我:“你想知道什么?” 我说:“我想要去中原找一个人,想知道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离开沙陀城?” 他蹙眉道:“目前能去中原的只有两种人,奴隶贩子和奴隶主。” 我盯着他,“我现在是奴隶身份,难道终其一生都无法离开这里了么?” 他淡淡道:“理论上的确如此,这里对待逃跑的奴隶十分苛刻,依你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躲过抓捕,到时下场恐怕比起之前遭遇更为凄惨。” 我听得有些心凉,却听他转而又道:“身为奴隶是去不了中原的,但是如果有一个人非要带你过去,他们也是阻止不了的。” 梵音!抑或者说是沐莲城主,是了,如果是他带我去,的确任谁都阻拦不了。 无助漂流之中遭遇浮萍阻力,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对他心存感激,由衷感谢道:“谢谢你,不过之前答应过你的那件事还没有……” “不急,这两天我还有些事要去做,到时会来主动找你。”他说罢深深望我一眼便转身去,看样子对这里竟比我还要熟悉。 我望着他的背影,隐隐有些出神。不知何故,他令我想起一个人,一个消失多年根本不可能再出现的人。不过必定不是那个人,如果换作是他,绝不忍眼睁睁看着我落至这般田地。 送走伏灵修后,回到梵音房间,他正在案前翻看一份很厚的名单,上面分别列举了奴隶名单,此外还有参加祭典的贵族和详细分工。 看到我进来,他若无其事道:“去了这么久。” 我想起伏灵修刚才说的事,便道:“回来时见几个人说故事,听他们说的精彩,就忍不住站旁边听了会儿,忘记了时间。” 他果然追问:“什么故事?” 我兴致勃勃讲给他听,“曲营投亲,说是一个大官之子,因家道中落被人追杀投亲、再设法返家复仇的故事……非常有趣,可惜我只听了一半,并不能完全讲给城主您听。” 他闻言手指停了停,好半晌才道:“我这边目前没有什么事,你去听故事罢。” 我喜笑颜开的告退,“谢城主!” 出了门,我脸上的笑容立刻褪去,不知道这番旁敲侧击,会不会令他想到什么。梵音不曾见过师兄,却也应该听我提起过。他如果坚信我没死的话,就定然会去中原打探,只是他去固然容易,如果不带上我,一切心血都是白搭。 出去转了一圈,找不到什么人说话,我便坐在园子里想心事。不多时两个侍女经过,刻意压低的交谈却一字不漏钻进了我耳朵。 “小姐刚才动手杀了个侍女,据说连脑袋都拧了一半下来,长得明明那么漂亮却这么大脾气,出手又狠毒,发起怒来要多吓人有多吓人,我都不敢去侍候了!” “天啊,她又杀人……这次为的什么事儿,你知道吗?” “还不是因为那只鸟,奇怪得很,谁都看得出她对那只鸟有深仇大恨,又是翅膀上绣花又是拿了链子拴的,偏偏又在意得紧,旁人不小心碰碰就跟要她命似的……知道的是只宠物,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她如意郎君呢!” “听说有的人啊,就是喜欢一些奇怪的东西,咱们这位小姐,该不会是这样的人吧?” “谁知道呢,反正我到她就打哆嗦,对那只鸟儿更是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 听到这里,我突然打了个激灵,没理由的从头到脚寒了个遍,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12章 情债肉偿 当天夜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耳边不停回响着梵音和侍女的话语,一遍又不便。 “因为求而不得,故而心生魔障。” “知道的是只鸟,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她家相公呢。” 梵音、赤犹雪、振羽,这三者之间究竟存在什么关系,记忆里梵音对赤犹雪一向温存,如今再看却怎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思虑再三后,我终是无法在床上再躺下去,索性坐起来换上一件深色衣服,赤脚只穿了袜子,小心翼翼推开门后悄无声息走了出去。 跟别处的静谧不同,赤犹雪所住的园子里此时一个人都没有,大概是听了白天她杀人的传言,所以觉得四周都溢着一股鬼气森森的死气。 我走向唯一亮着灯的房间,犹豫着伸手将窗纸戳破,屏住呼吸凑近了往里看,却被房间里的情形惊得睁大了眼睛。 此时赤犹雪顶着张雪白毫无颜色的脸,衣衫不整的骑坐在一人身上,鲜红的嘴唇上挂着血滴,同时还染红了露出来的四颗牙齿。 在她身下坐着的则是梵音,双手低垂着歪坐在椅子里,平日高束起来的头发如今都散着,眼睛闭在一起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 不久后,赤犹雪主动扯开了胸衣,将两团柔软贴到他身上开始轻轻磨蹭,脸上露出痛苦又欢悦的表情,口中不住的开始呻吟,“阿音,你亲亲我……快一点,我受不了,求你……阿音……抱抱我也好……” 梵音没有回应她,而她似乎也不需要梵音有任何回应,自顾自的发泄着欲.望。 大概是情趣得不到舒解,他双手摸索着去扯梵音的衣服,又颤抖着将嘴唇贴到梵音额头上,顺着眉宇开始一点点往下吻,最后停在他嘴唇上,开始大力吮吸撕咬,这样的疯狂姿态,完全不是正常人欢爱的架式。 啃咬过后她又开始卑微的祈求,“阿音,你快点要我,我好难受……阿音,不要不理我,我知道你爱我,你时刻都想要我……”殷红的血从赤犹雪嘴里不断的渗出来,皆数滴在梵音雪白里衣上。 此时赤犹雪和梵音都不是平时的模样,这般诡异的情形,却因出色的相貌,看上去而有种触目惊心的妖艳美感。 赤犹雪的独角戏依旧在火热继续,我却已经有些看不下去,即使我跟梵音青梅竹马,也从未有过如此暧昧举动,如今亲眼见他这么温顺的由着人亲昵,心中感受实在有些怪异。 回到房间后,也无心再思考别的问题,盖被蒙头一觉睡至天色大亮。 再次见着梵音时,我不盯着他的嘴唇看,并没有发现任何伤口和红肿痕迹。不过将他跟昨晚颓废形象联系起来,越发觉得这两者矛盾得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他好像也有所察觉,望向我道:“昨天的那个故事,你听完了么?” 我立刻道:“听完了,结局很精彩,城主要听吗?” 他却拒绝,道:“不用,再精彩的结局也比不过悬念。” 我只有笑着附和,“的确如此。”正如我不是曲营,他亦不是曲营的仇人姬无双,我们之间的故事会发展成什么样,恐怕连上天都不知道,不过也正因如此,我们才有了生存下去的动力。 临近正午时季总管拿了个红木箱进来,说是城中贵族们进贡的稀有珠宝。梵音自是瞧不上,连看都不屑看,直接挥手让他拿下去。出了门,季总管却吩咐让我拿到赤犹雪房中。他想借机讨好这位大小姐,却不知赤犹雪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只会让她嘲讽失笑罢了。 赤犹雪园子里依旧空荡荡的,我喊了几声都不见有人回应,便推门走进去,将盒子搁在桌上,准备离开时却想到振羽,所以将房间里上上下都找了一遍,却始终没有看到它。 “你在找什么东西?”冷不妨赤犹雪突然在身后问话,语气冰冷,脸上也全无往常笑容,高傲的模样跟昨晚情.欲爆发时简直判若两人。我猜想,她一定爱极了梵音。 感受到杀意后,我连忙捧起盒子,讨好的谄媚道:“城中贵族进贡的珠宝,季总管让我第一时间给您送过来。” 她阴恻恻的盯着我,“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以后再不经允许私进房间,我就杀了你这个低贱的奴隶!” “我的徒弟,自然由我来管教,无论她好与不好,都不用你们这些外人指点教育。” “师妹就算是把九重天捅个窟窿,我也有本事将它补起来,更何况只是打破你一个不值钱的琉璃盏?破烂货而已,还真当成是什么稀世珍宝不成?” “在世无所需,惟君共长年!” “青丘赤犹雪请求拜见大人……” 那些陪伴着我守护着我的人,后来都有了属于自己的世界,一个个全都消失不见了,昔日承诺也随着时间淡去。如今我被剥夺了一切,两手空空被曾经卑恭的属下踩在脚底肆意羞辱。我的自尊、骄傲、还有那些被宠出来的虚荣,全都被残酷现实折磨消失得一干二净,我甚至不能抬起头走路、流露出自己真实的感情。 记住经历的这一切吧,它们会成为你生存下去的理由和动力! 在这个时候我不想见到任何人,于是独自坐在台阶上乱七八糟的想着心事,看鸟儿飞翔在天际,拍打着翅膀越飞越远,最后化一个小点消失不见。从小我就羡慕这些长翅膀的精灵,遨游天际,安详自在,无忧无虑。 直到我发现梵音站在不远处,正安静的看着我,眼中流露着复杂难以言说的情绪。 我站起身,“城主有事要吩咐么?” “坐下,”他命令道:“不要转身,就跟刚才没有发现我一样坐着,别动。” 我依言照做,他端详了会儿,脸上却失了兴趣,隐约失望道:“罢了,根本不像。” 我问:“像谁?您心中那颗明珠么?” 他瞟我一眼,薄唇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没有出声否认。 “她是什么样的人呢?”我很好奇自己在他心中是个什么形象。 梵音道:“倔强、任性,反应迟钝。” 我震惊自己居然毫无优点,追问道:“没有别的了?” 他不缓不慢的补充道:“还有愚蠢。” 后来我便开始拼命发掘自己做过蠢事,坐在令人嫉妒的位置上却整天郁郁寡欢,发现梵音和赤犹雪暧昧便一声不吭的疏远,明知道事出突然还是毫无防备的答应跟梵音下界,重生为奴隶后现在还是守在他身边……原来我真的很蠢。 两日后,伏灵修来到沐府,梵音不在,只有我一个人正在打扫园子。 我告诉他,“城主今日外出不在府上,如果有事找他恐怕要等到晚上了。” 他却淡淡道:“我是来找你的。” 我惊讶,“找我?什么事?” 他点头,“方才已同季总管打过招呼,如果有时间就跟我出去走走吧。” 双目交汇,有些事情虽未讲明,两人都是瞬间了然于胸。欠下的债是要还的,尤其是人情债,横竖都是一刀,咬牙忍忍便好。两人出了沐府,他却带着去茶楼,一壶茶喝完相对无话。自茶楼出来,又逛了几家商铺。其后又去胭脂铺、丝绸店甚至首饰店。 我被他的行为彻底搅糊涂了,好奇道:“你究竟让我出来做什么?” 他淡定的不像话,“看上什么东西尽管拿,我结账。” “你这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好像不坏,不过很奇怪。 “培养下感情,以免做事时尴尬。” 我愣了愣,随即又笑起来,“我们只是各取所需,又不是恋人,所以你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他乌黑的眸子滞了滞,勉强道:“好吧,要去客栈么?” 我说:“我不喜欢陌生的地方,还是去你家吧。你为什么总是戴着面具,能看看你的脸么?” 他摇头,“面具和记忆一样,都是封印,没有拿回记忆之前,谁也无法将其摘下来。” 我们慢慢走着回去,宅院里满园雪霄怒放,雪白的大片大片的随风往下掉,正是凋零前开得最美的时候,将其它的花儿全都比了下去。我们站在树下,任花瓣坠落如骤雨急下,层层叠叠的覆盖在头发和肩头之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拉起我的手,“进屋吧。”我挣扎了下,没有挣脱,便索性由他去了。 房间里竟然有人在等我们,梵音正慢悠悠喝着茶,目光缓缓落到我们两个人的手上,那抹冷漠疏离隐隐刺得我眼疼。 “真巧,我才打算走,你就回来了。如果不是这番相遇,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朋友与侍女,什么时候起竟有这般关系。” 看到他,伏灵修语气竟然变得轻松起来,微笑道:“抱歉,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她便是我要等的人。” 梵音喝茶的动作顿了住,“原来如此,这么说,我今日出现在这里还是错了?” 我和伏灵修都没有说话,气氛再度陷入尴尬。 察觉到自己失言后,梵音放下杯子起身,“既然如此,我便先行告辞。” 目送他出了大门,我长长舒了口气。然而还未得及张嘴说话时,他又一阵旋风似的折了回来。 我有些头疼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一把将我从伏灵修手里拽出来,无声冷笑道:“只因我想起了一件事,在这件事未弄明白之前,你们休想发生任何关系!” 第13章 自以为是 这不像他,我认识的梵音,泰山崩于前而不瞬、卒然临之而不惊,绝不会为这种小事调动情绪。更何况,我的身份只是一个家府奴隶,他根本没有生气的道理。 伏灵修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顿了下平静道:“你曾经答应我,只要我等的人出现在沙陀城,无论对方是谁,你都会将她赏赐给我,不知道这话现在还算不算数?” 梵音蹙眉,“君子一诺千金,自然算数。” 伏灵修道:“那你现在的行为又该如何解释?莫不是反悔了,还是你喜欢上了她?” 不待他话音落下,梵音便闪电般松开我的手,“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些疑惑需要弄清楚,大祭祀后会再将人交给你。” 伏灵修深望他一眼,波澜不惊道:“好,我就等大祭祀结束。” 跟梵音出了门,我还在想他方才发怒的表情,眼神凌厉眉目之中暗藏杀机,脸还是那张俊脸,感觉却跟记忆中多少有些出入,至于具体有哪些不同,细想之下却又说不出来。 “还在恼恨我搅了你们的好事么?”状似平静的语气却透着尖锐嘲讽。 我摇头,“没有,今日全是我的错,没有跟城主打过招呼。” 对方没有因我的乖巧回应而有所释怀,“眼神骗不了人,别以为装出一幅温顺模样,旁人就看不出你骨子里的不驯。” 我别无选择,只有垂首听训,“是。” 太阳慢慢落下去,大街上不再如白天炙热,除了嘻闹玩耍的孩子们外,还有双目失明的游吟诗人抱着木琴在唱赞歌,“亲爱的神明哪,我永远忠于您,在那高高的庙宇中,在那凡人的膜拜里。那些嘲讽我过我的人已经逝去,我用他们的骨头砌成了一口深井。美丽的姑娘们来到井边,她们伏下腰身往下看,水中映出她们飘逸的身影……” 那是一种奇妙的旋律,听得人想开口附和跟着他一起唱,我看着他面前的空碗,情不自禁放慢了脚步。 “我见过沙漠里的一千朵玫瑰,长在溪边一千棵仙人掌,盛开在风里的一千支百合,却唯独没有见过最想见的您……”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琴弦突然断了,他停下动作,却不理会手指上渗出来的鲜血,而是将身体拼命朝前倾斜,“客人……尊贵的客人,您是否还在?” 梵音负手看看我,开口道:“在,有什么事?” 诗人半身伏在地上,犹豫着恳求道:“能否……容小人摸摸您的手?” 梵音生性喜好洁净,自然不会答应这种路人无理的要求,而是无声示意我伸出手。 我伸出手,盲人在自己破烂的衣衫上擦净了手,小心翼翼摸过来,先是捏了捏我的手指,后又颤抖着摸到我的手心。他手指流血了,粘粘的温热的贴着我的皮肤。 梦音已经开始不耐烦,问:“够了么?” “够了,够了,”盲人连忙收起手,“好心的客人,神会赐您无尽的财富和荣耀。” 然而等了会儿,他再也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梵音有些失望,起身离开。 走出几步后,我听到盲人的歌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没有琴弦伴奏,节奏却欢快得多。 “在万物寂寥的冬季,当寒霜降临大地,疯狂北风卷过树枝,请您不必要悲伤泄气,它们无法挫伤不朽的阳光,亦无法阻拦归去大海的潮水,七彩的鸟儿已经蹲在梧桐枝头盛妆打扮,柠檬正酝酿着最后的香气……” 我紧紧握着手心,想回头却不敢回头,踩着他的歌声慢慢前行,任由他涂在我手心的血在炙热燃烧个不停。 回到沐府,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所有门窗都封闭好,在灯下伸出握紧的右手,慢慢将其松开,一朵妖艳红莲顺着五指慢慢缩放。与其同时,体内热流亦源源不断的流向四肢百骸。确认封印被解除后,我竟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天知道我有多么渴望这份失而复得的力量! 没多久,我情绪逐渐稳定下来,虽然能力已经开始恢复,想要回到巅峰却非易事,去中原依旧事在必行。眼下我所能做的,只有隐藏实力,蛰伏。 关于那位盲诗人,我想了很久都记不起他是谁,只好在心里默默感激。 晚上,赤犹雪的侍女来传唤我,直觉告诉我并非什么好事。 赤犹雪懒洋洋的卧在榻上,振羽双脚依旧被链子束着,病焉焉的被她纤长手指玩弄着。执念太深,便成了魔……她这执念着实令人愤怒。 她红唇饱满得好像随时都能滴出几滴血来,“昨天你和城主一起出的门?” 我回:“不是一起出的门,回来路上刚好遇到。” 她暧昧不明的看着我,“你觉得我们城主,为人怎样?” “小人身轻言微,不敢对大人妄加评论。” “哦,”她拉长了声音,坐起来用手指掐住我的下巴,“你好像对自己身份认识得很清楚,他有没有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我道:“说过。” 赤犹雪挑眉,“哦?” “大人说那人是天上的明月,而我则是地上的沙土。” 赤犹雪这才满意的收了手,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他说的不错,你确实跟那人没法比,不过……那只是过去,现在,那个人说不定过得还不如你。” 她讲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把锋利刀片在将我心凌迟。而那目光,则令我心底寒意上升,甚至有种不详的错觉,她似乎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却不屑揭穿,因为她要我这样窝囊的活着,比直接杀了我还要更难受! 振羽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扑愣愣拍起翅膀,它受伤太重,再加上脚上的金链,根本不可能挣脱赤犹雪的禁锢。 赤犹雪两手捧住它,嘴角依旧挂着笑,“乖宝儿,这是怎么了,饿了?闷了?还是嫌这屋子里来了不该来的人,受不了这低贱的味儿?” 侍女立刻对我嫌恶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滚回去!” 见我双脚仿佛生了根,还兀自望着赤犹雪手中的鸟儿发呆,她便上来用力拉我,“还装傻充楞的,你是想找死么?” 被强拖着出了赤犹雪的园子,我依旧无法令自己平静,凝神屏息将能力聚在耳朵上,希望能听到一些后续。 “你知道,你定然又在怨恨我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恨就恨罢,总比看都不看我一眼强……这么多年了,你告诉我,我哪方面不如她?唉……” 幽幽叹息过后,是一片死寂,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听她哀怨的说话语气,分明是在对情人倾诉,她的情人不是梵音么?可梵音怎么会恨她?他又不在园子里!窃听之后,我心中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加深了! 大祭祀正在全城筹备,整个沐府气氛都异常紧绷,据说为彰显诚意,每个贵族都要拿出五十个奴隶,城主也不例外。每个下人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小命给搭出去。 我并没有为这件事担心过,直到无意中瞟见铭香两字出现在献祭名单上。那份名单是由季总管提名,梵音确认批示过的。我果真还是太自信,抑或是说太愚蠢了。 梵音并不介意被我看到,他漫不经心的问:“你怕死么?” 我点头,如实回答:“怕的要死。” 他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慢悠悠道:“可是我从你脸上看不到丝毫惧意,我们毕竟主仆一场,你若表现得凄惨些,说不定我会心软因此更改名单。” 我苦笑,“您不会更改名单的。” “哦?”他挑起桃花眼,明知故问:“为什么?” 我轻声道:“因为您想杀死我。”经验告诉我,他若起了杀意,我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只会给对方增添笑料罢了。 他咔嚓一声用力捏碎了杯子,嘴角却慢慢扬起,“你说的没错。” “我能问原因么?” “你这么聪明,可以自己猜。” 我叹气,“是因为你说过我像一个人?” 他不置可否,眼睛却轻不可见的眨动了下。 我继续问:“你连跟她相似的人都容不下,是和她有血海深仇么?” 他晃了下袖子,手中多出一只完好无损的杯子,不理会我开始自斟自饮。 我道:“您答应过祭祀后要将我送给伏灵修的,不应该说话不算话。”梵音是个骄傲的人,他不会允许人格中留下这种污点。 梵音喝了酒,耳根浮起一抹粉红,“我之前说过,你跟那人一点都不像,如今看来似乎错了,你们至少有两样是相似的。” 我好奇,“哪两样?” 他轻蔑的笑笑,,用手指着我的鼻尖道:“愚蠢和自以为是。” 第14章 判若两人 因为自以为是,所以我很少意识到自己的愚蠢,直到被眼前之人一次次重申提示。 见我沉默,他便有些恍神,“为什么不说话了?” “既然说不出大人想听的话,还是不说的好。” “过来,我告诉你我想听什么话,”他冲我勾勾手指,待我靠近后猛然扣住我的头,酒气嚣张的扑到我脸上。 就算是在紫微宫,我也从未跟他有过这般面对面的亲昵场景,这令我不由开始身体僵硬,挺直脊背一动也不敢动。 梵音眼神开始变得幽暗而危险,此刻像极了一头捕食野兽,“身为一个女人,取悦男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不过在不知道对方心意的时候,最好什么话都不要讲……” 说到这里,他突然吻了过来,牙齿用力噬咬我的唇,有那么瞬间,我觉得天旋地转,自己都要被他吞入腹中。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我们唇齿之间,这愈发让我对眼前之人感到陌生畏惧。 “不要动!”我用摸来的茶杯碎片抵住他的咽喉,虽然知道这样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但还是固执的保持抗争姿态。 他眯起眼睛,用舌尖舔着嘴角的血,完全不将我的威胁放在眼里。 “放下手里的东西,我会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我犹豫了下,最终将碎片丢到地上,“小人一时情急做出失礼之事,还望城主见谅。” 他丝毫不意外我的选择,紧紧盯着我道:“跪下。” “什么?”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我难以置信的看向他。在沙陀城,跪拜是无比神圣的,只用在祭祀时祈求神明,就算是面对百依百顺的奴隶主,也不可以。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且还是梵音,他这是疯了吗? 他抓住我垂下来的长发,猛然用力,满意的看到我双膝落地后,缓缓道:“我提醒过你,同样的话别让我说两遍。” 我如同跪在刀尖之上,痛苦之极却又动弹不得,只有小声的恳求,“城主……” 他用拇指轻轻磨蹭我下巴,眼神复杂道:“在大祭祀前,你就当我的宠物,如果做的好,我会考虑放了你,如果做的不好,我会在祭祀当天把你做成天烛进献给神明……”所谓天烛,就是将活人头皮生生撕开浇灌上热油,再用固蜡封住身体,却留出口鼻供其呼吸,待祭祀开始,便将尚未死去的活人头发点燃,一路从头燃烧到脚底。 我打了个冷战,低着头心思飞转,却始终想不出求生之法,更想不明白,我所熟悉的梵音,怎么会变成这般凶残模样。 他问我:“害怕么?” 我哆嗦,“怕。” “那就听话,乖乖做我的宠物。”他用手轻轻抚摸我的后颈,力道或轻或重惹人心悬,好似一个小心就会将它折断。 我低垂着头,两手按趴在地上,像被圈养的宠物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铭香?”他第一次念出这两个字。 我忙道:“小人在。” 他收起手,吩咐道:“去把自己洗干净再进来。” 我得了命令,才敢站起身,忍痛走出去,心里却是五味俱全。 沐浴完回来,梵音房间半开着,我正迟疑要不要进去,却听赤犹雪在里面尖声道:“我不会允许你做出这样的事,把她给我赶出去,立刻、马上!” 梵音听上去依旧很淡定,“我向来不管你的事,你也别来插手我的事。” 脸前突然刮起一股风,竟是赤犹雪冲了出来,将我一把扯进门,同梵音道:“你睁开眼睛看看,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奴隶,不是浴风神秀!浴风神秀已经死了,你为何还是放不下?” 梵音眼皮不抬,“我比谁都清楚她的身份,用不着你来指教。” 赤犹雪咬紧牙齿,辟手打了我一个耳光,“你这贱奴,是不是主动勾引城主?也不去照照镜子,看自己什么东西,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就不怕我拆了你的骨头?!” 我一时间有点懵,只觉得这场闹剧来得莫名其妙,再加上耳朵被打得嗡嗡作响,连她骂什么也听不进了。 梵音终是出手拦住赤犹雪,“够了。” “浴风神秀倒也罢了,你竟然连她也维护?”赤犹雪一幅痛心疾首的表情,只差没当场吐出几口血来痛斥负心汉。 梵音皱眉,“再在我前面提那个名字,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赤犹雪拿眼睛剜我两眼,狠狠甩袖离去。 梵音摸着我的脸,语气温柔道:“疼不疼?” 见我抿唇摇摇头,他却瞬间换成另一幅清冷模样,淡淡道:“无趣的很,你若是借此撒撒娇诉诉苦,我恐怕会更高兴。” 他想要温顺乖巧的小女人,恐怕勾勾手指都会有大堆女人前仆后继,何苦在我身上纠结?我发现自己是越来越不懂此人了。 如果可能,我非常渴望渴望揭掉伏灵修脸上的面具,因为我迫切想要知道,真实的他是什么样子,一张面具,研究能掩饰掉多少东西。 自从书房一叙后,梵音似乎揭掉了佩戴多年的面具,彻彻底底转换成了另一个人,这个转变对我来说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毫无预兆。现在的他,于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并且暧昧不明的。 他会在我打扫房间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自后面搂住我的腰,甚至将头埋在我脖颈里磨蹭。清晨醒来时旁若无人的躺在我的身边,在我震惊无比的睁开眼后从容离去。翻阅东西时轻轻把玩我的手指,偶尔再同我碰碰嘴唇。没有协迫没有恶言相加,我们就像对恋人一般诡异相处着。 离大祭祀还有两天,无形中威胁我的那把剑还在头顶上悬着,我清楚知道,现在表面的温存其实是在透支生命,但我却别无选择。 大祭祀终于到来,最后确认的名单上,依旧醒目写着铭香二字。而我手心的红莲印记,已经彻底消失。它的消失意味着封印被解除,如果我能活下去,终会等到它再次出现的那天,它会蜕变成蓝色图腾布满我的全身,到时我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也无法阻止我踏上归途的脚步。 而这一切美好的前提是,我要活下去,无论如何艰难屈辱都要设法活下去。 季总管看我的眼神不无同情,“铭香,你可还有什么心愿?” 我摇头,我的心愿他实现不了,说出来也没用。 季总管道:“府上五十人,将被做成二十五对天烛,你不会孤单的。” 我真诚的跟他道谢,在临死之前能听到这样的话,也勉强可以算得上安慰了吧。 跟其余四十九人在大浴室里洗净身体,再将全身包裹以香熏过的红纱,之所以包裹红纱,是想掩饰从头皮流出来的血迹。虽然手段残忍,但比起孤岛和斗狮场的经历,这样似乎已经算得上有尊严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