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乱世重生 秦蓁蓁只觉得手脚像被困住一般,动惮不得,只这脑子,还是清醒的。 令言和莫如玉两个人,已然将她撕得粉碎。 一个是肚中六月龄胎儿的亲生父亲,一个是从小寄养在家中情同手足的妹妹,两人苟合的年数,居然比她识得令言还要早得多。 与其生生被这两人折磨到连孩子都保不住,她宁愿这苟且事情被永久深埋。 秦蓁蓁血气俱损,昏迷已有一月余,医院的病危通知早已送到母亲手中。 她会隐隐听到母亲的哭声,父亲走得早,她多想在母亲膝下尽孝,只是今日今时,她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视觉听觉也已慢慢消失,可恨的是,母亲连失去女儿的真实缘由都未可。 只是此刻,秦蓁蓁才察觉,这些年他们用尽心机,无非想独占她秦家的财产。和令言多年的夫妻情分她不想要了,和莫如玉二十多年的姐妹情分她也不想要了,她并不是爱财之人,可母亲和秦家的家业,她必须要,必须要牢牢握在手里。 时日怕是已不多,我必须坚持住,一定要醒来,秦蓁蓁要醒过来的意识从未如此强烈,她使尽全身力气,蓦地看到了一丝光。 “姑娘!” 秦蓁蓁听到女孩弱弱地叫了一声,她是在叫自己吗?她是护士吗?眼帘逐渐抬起,这女孩…… “姑娘!” 秦蓁蓁赶紧闭上眼睛,这里明明不是病房,第一眼看见的明明也不是母亲,我难道还没醒?还是根本就是梦? “姑娘!能听见我说话吗?”女孩说话轻轻的。 秦蓁蓁小心翼翼地再次睁开眼,终于看清说话的女孩,才十六七岁模样,明眸皓齿,一条乌黑光溜的麻花辫,着一件青色斜襟褂子,她这装束,怎么这样奇怪。 “你……是谁啊?”秦蓁蓁小心翼翼地问。 “姑娘,这里是秦府。”女孩边说边端了一杯水过来。 秦蓁蓁心里顿时慌了,她定睛看了看这房间,青石砖,圆木桌,紫花棉布床帘,这里明明不是病房,这里是秦府。 “我……你叫什么?”秦蓁蓁坐起身,自己身上还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姑娘,我是如雪,喝杯水,你在这床上已经躺了好多天了。” 秦蓁蓁接过水杯,抿了口水。 “如雪姑娘,你们家里怎么装饰得如此古典?” “叫我如雪就好,秦府上上下下一概如此啊,姑娘,你问得好奇怪。”如雪细细笑了起来。 “如雪,我怎么被送到你们这了?” “姑娘,你是我们秦爷从京回来,在咱们县刘家保全药铺门口捡的,刚回来时,你都快被冻僵了。” 秦蓁蓁愣住了,她没做梦,这里古木散发出的气息和眼前的如雪姑娘,再真实不过。她回到过去,不再是那将死之人了,她心里突然慌起来。 “如雪,现在是几时啊?我躺了太久,记不清日子了。” “姑娘,如今是宣统三年了,正月十五刚过,对了,姑娘,你是哪家小姐?” “我……叫秦蓁蓁,可不记得家了。” “姑娘虽然不记得家,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小姐,咱们这是淳县秦府秦爷家,姑娘就放心把身体好好养着,等完全好了,再回家。”如雪搬了圆木凳,笑吟吟地依着床头坐下。 秦蓁蓁向后靠在软枕上,眼帘轻合,没再说话。 “如雪姑娘,秦爷来了!” 第二章 秦府遇恩人 只听得外面一声吆喝,房门便被推开了。 如雪起身快步迎过去,“秦爷!您来了!” 门里走进的男子,不过三十岁左右,面庞棱角分明,短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深夜蓝丝绸长衫,暗墨色印花丝绸短褂,袖口翻起齐整的白边,原木色手杖的雕花精致考究。 这秦爷,原来只是一方富余的乡绅而已,秦蓁蓁心里想着,便坐起身,这会来怕是这来要收留恩情了吧。 “你好!我叫秦蓁蓁!” “姑娘怕是读过书吧?”男子觉着这姑娘大方,不似小家碧玉。 “读过,读书读了这么些年,人也读傻了,倒觉得没什么意思。”秦蓁蓁自嘲着,这么多学问,竟也及不上那两个人设的圈套。 “姑娘是读过书的人,读书明理,我喜欢和有学问的人打交道。姑娘姓秦,也是和我这粗人有缘分,安心住着吧,开春前,定要先把身体养好了。”秦流云话音刚落,便转身要走。 “先生,请稍等。”秦蓁蓁按住床沿,这男子并非一般乡绅。 “姑娘有话?” “先生,你的名字……” “哦,名玉竹,字流云。” “先生好名字,慢走。” “如雪,给秦姑娘换身褂子,这棉布衣裳不适合她。” 秦流云转身便出去了,轻掩房门,脚步渐渐远了。 “秦玉竹!流云!好雅致的名字。如雪啊,你们秦爷是文人?” “蓁姑娘,我们秦府可不是一般的文人府邸,我们秦爷啊,是淳县的司令,跟着咱们北平的段爷打天下的。”如雪说起来,嘴角便扬起抑制不住的笑容和骄傲。 “这乱世,文人先生也不得不一身戎装啊。”秦蓁蓁感慨道。 “蓁姑娘,秦爷可不是文人,咱们府上只有一个读书人,只是今日不在,秦二爷一直在沪上讲学问呢!”如雪这丫头真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她满心的欢喜被秦蓁蓁一览无余。 “如雪,我想洗洗。”秦蓁蓁伸伸腰,没觉得有一丝乏困,到这乱世,也许还能苟延残喘些时日吧,她是再看不见令言和那莫如玉了,倒也觉得心静了些。 如雪应了一声,出去便找了几个着粗布的姑娘,抬进一个木制浴盆,几桶热水下去,屋里头便是热气袅袅。秦蓁蓁不觉得冷,下床舒展了身体,支了如雪出去,便躺进浴盆。 “这水?”秦蓁蓁猛地坐起,看着这水虽热气绕梁,她感觉不到热度,“难道我失去感觉了吗?”边自言自语,秦蓁蓁使劲在胳膊上掐了掐,明明有痛感,为何觉不到温度? 秦蓁蓁心想许是这人间冷暖她已自知了吧! 躺了许久,这水也早已没了热气,秦蓁蓁想起她秦家一番产业,只年迈的母亲是万万守不住的,令言和莫如玉一心霸占她秦家,可如今她却身在这乱世秦府,母亲且还未能知晓这两人的丑恶,她一人如何抵挡得了? 秦蓁蓁既心疼又无奈,更何况,在这乱世,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她嘤嘤地细声哭起来,这房里,没有回忆,这世上,没有亲人,孤独清苦包裹着整个身体。 “蓁姑娘,好了吗?”如雪在外头喊了一声,秦蓁蓁回过神来。 “好了好了,进来吧。” 第三章 秦府并非寻常府邸 如雪轻推开房门,端着厚厚一叠衣裳走了进来。 “蓁姑娘,擦擦吧,换上新褂子,我给姑娘打扮打扮。”如雪递给秦蓁蓁一条白色汗巾,便转过身去。 秦蓁蓁起身擦干,由如雪帮着,将新衣裳穿了起来。 “蓁姑娘,很漂亮呢!”如雪半蹲着整理裙摆。 待如雪整理完毕,秦蓁蓁走到镜前,仔细打量着自己。 这彩绣阔镶边夹袄旗袍真是美极了,琉璃泛金浅蓝衣襟,包裹着浅金儒白点缀着柳叶桂花的裙边,裙袄是正儿八经的苏绣绸子,荷粉底上的山茶花与蓝知更鸟绣得活灵活现,这裙袄很美,却美得不突兀,给自己正好添一点灵现。 秦蓁蓁笑了,想着这秦府是在是深,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就是这样厚待,本是秦府之人还了得? “蓁姑娘,来,坐下,我给你打扮打扮。”如雪引秦蓁蓁在梳妆台坐下,小心翼翼地打开台面上一个葡萄紫的木制盒子。 “如雪,简单点就好,这些首饰太过华丽了。”秦蓁蓁瞅着这首饰盒里剔透的羊脂玉和翡翠,心想古人的物件果然是好,然而自己并非喜物之人,戴了也是糟蹋,好好存着,也是对得起这些纯粹的好物件。 “蓁姑娘,这盒子是秦爷亲自送来的,要是不戴……”如雪欲言又止。 “如雪,我不是爱惜这些华贵饰品的人,简饰最美。” “还是挑个简单的吧,蓁姑娘,你和这些东西有缘,还是惜缘吧。” 秦蓁蓁眼瞅着如雪有些为难,便拿出盒里一对翡翠小簪。 “那就这个吧,用着也不起眼。” “蓁姑娘眼光好,这对小簪虽不大,却是秦爷从别处得的最好的翡翠。” “是吗?我并非你秦府中人,为何给我这么好的东西?” “因为蓁姑娘你……和我秦府有缘啊,和这些首饰有缘。” “如雪,这缘分我怎么不太懂,你……。” “蓁姑娘!”如雪未等秦蓁蓁说完,便打断了,“一字发髻可好?” “随你吧。”秦蓁蓁不再说话,如雪并不想在她面前多说什么,不过也好,说多了反而生事。 一字发髻上点缀两颗翡翠的确是美,只是这衣裳首饰不是寻常物件,秦蓁蓁倒觉得有些不安。 “蓁姑娘,我引你进厅堂吧。秦爷已等候多时了。”如雪说着便上前开了房门。 “好,走。” 秦蓁蓁跟着如雪出了房门,此时虽还是年里,却没下雪,秦府园子里头有味道极了,红廊绿房互相映承,虽寒冬里没了绿色,但这园子依旧看得出是精心打理的,可见秦府主人不是只知打杀的无趣男子。 穿过一片映水园子,如雪便带着进了一条长廊,这长廊外檐的木质雕花手法细腻、用漆考究,色泽光洁,秦蓁蓁边走边看,心里有点怕又有点欢喜。 “蓁姑娘,过了前面这念桂亭就到了。” “好!” 如雪带着秦蓁蓁从念桂亭边上的石路快步走过,秦蓁蓁回头多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亭子小而精巧,却有些冷艳。 “如雪,这亭子好别致!” “蓁姑娘,还是别看了,秦府忌讳这个,快些走吧!” 如雪转头催促着,眼里闪过一丝慌张。 秦蓁蓁不愿自讨无趣,紧跟着到了厅堂。 第四章 重生却见昔日姐妹 “秦爷,蓁姑娘带来了!”如雪朝着堂里喊了一声。 如雪向着秦蓁蓁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便进去了。 “姑娘,我这堂里比较简单,莫见怪。”秦流云起身迎了出来。 秦蓁蓁看了一圈这厅堂,绝不是比较简单,偌大的屋子空空荡荡,墙白顶高,堂中央只有一张八仙桌和两张木凳,厚实考究,除了这些,正面墙上便只挂了一张画,许是堂里光太暗的缘故吧,画看着很模糊,只隐隐地有绿有蓝。 “秦爷,你好,这里虽是简单,却是挺有韵味。”秦蓁蓁站在原地没动,再往里走光线并不好,她不敢走了。 “秦爷、秦爷。蓁姑娘还站着呢!”如雪看着秦流云直盯着秦蓁蓁身上这裙褂,眼睛许久都挪不开,不得不小声提醒。 “虽是媏珠旧衣,却不乏风韵。”秦流云嘴里默念着,眼睛才挪开衣裳,细细打量着秦蓁蓁。 “秦爷,你说什么?”秦蓁蓁只听得媏珠两字,其他并未听清。 “无妨,这两颗翠,很配你,送与你如何?” “不了不了,太贵重,秦爷的情我领了。” “还是别叫秦爷了,叫流云吧,在家里不愿拘束着。”秦流云转身便坐下了。 他未叫我坐,我便一直站着,这秦府老爷没有一丝戎马英气,倒像个书生,媏珠又是谁?这衣裳虽美,却不是新衣,他为何要将他人的旧衣给我?若想找机会离开这乱世,该是言多必失吧,秦蓁蓁一动不动站着。 合冬正月里头冷风凄凄,云重的像要压下来一般,这厅堂又大又深,惹得风直往里窜,秦蓁蓁直觉的得风往领子里钻,却一点也不冷,只是扫得脖颈痒痒的,如雪冷得不停搓着手,除了风偶有轻声,便再没一丝声响,一人坐着,两人站着,相视无语。 “你叫秦蓁蓁,可记得家?”秦流云含着笑,这笑暗带神伤,倒让秦蓁蓁摸不透。 “记不得了。” “除了蓁蓁,可还有过别的名或字?” “没有,打出生就叫蓁蓁。”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是这句吗?你的父母亲愿你珠圆玉润,嫁与良人吧,如今你却丢了,可怎么好?”秦流云的手指轻弹桌面,下巴微抬,眼角瞅着秦蓁蓁,虽嘴角上扬,但并未笑出声。 “也许是这个意思吧。”秦蓁蓁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起这“蓁蓁”二字的含义,情不自禁想起了母亲,无论她是否珠圆玉润,又或是能否嫁与良人,她只盼望着令言和莫如玉能放过母亲。有朝一日她回去,只要母亲平安,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边想着,泪水便不自觉湿了眼眶。 “流云啊,听说家里来了贵客,也不叫我开开眼?”厅堂外面突然传进一个女人的声音,秦蓁蓁惊了一下,这声音高调而妩媚,好熟悉。 秦流云迅速起身从门外迎进一个人,“姨娘,并非贵客,只是门外捡的一个姑娘。” 秦流云口中的姨娘并没走进坐在圆木凳上,只是停在秦蓁蓁面前,细声笑着。 “流云,一个捡的人,花的上这手笔吗?媏珠的东西都拿出来给她穿上,不是贵客是什么。”女子用手里的嫣红丝扇杵了杵秦蓁蓁,“捡的就捡的,抬不起头吗?” 秦蓁蓁听罢,便抬眼看眼前的女子。 “莫如玉!”秦蓁蓁不觉瞪起眼睛,伸手推了眼前的女子。 第五章 府中女子虽年轻,却非一般人物 要不是秦流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这姨娘,女子怕是要被推到了。 “你这蹄子,敢推我!谁家的疯丫头,这秦府容不下你,还不滚?”女子尖声喊道,气得用扇柄直杵秦蓁蓁的肩,也难怪,即便秦流云扶住了,女子还是打了趔趄。 “让我滚?莫如玉,若不是我秦家好心收留你,哪还有今日的你。你和令言,别想从我秦家拿走一分钱。”秦蓁蓁一把抢过女子手里的丝扇,厉声喝道,逼得女子直往后退。 秦流云见状,便将他这姨娘护在身后,如雪上前拉住秦蓁蓁。 “蓁蓁!姨娘并不唤莫如玉,你认错人了。”秦流云喝止住秦蓁蓁,瞟了瞟如雪,便转过身去,“蓁姑娘累了,带她回去休息吧。” “蓁姑娘,堂里风大,咱们回去吧。”如雪见秦流云有些恼了,声音小的都快被风声盖过。 秦蓁蓁并不愿为难如雪,虽说这女子与莫如玉容貌相似,却是更圆润些,她也不愿再看见这张脸了,便将丝扇塞与秦流云,头也不回地随如雪走了。 再过念桂亭,秦蓁蓁注意到亭旁的枯树从里有一堂屋,匾上是“念桂坊”三个字,这屋子不如念桂亭别致,却隐得好深,过了冬,这树丛若是长起来,恐怕很难看见了。 “如雪,那念桂坊怎么隐得那么深?” “蓁姑娘,别盯着着那坊看了。秦府里头,没有允许的话,谁都不能靠近那里,所以才种了好些桂树,就为了挡住咱们的。”如雪拉了拉秦蓁蓁的衣袖,虽说秦蓁蓁是秦爷捡回来的,可蓁姑娘为人客气,她并不想她犯了忌讳,在这寒冬腊月被赶出府去。 秦蓁蓁没再说什么,只是跟着如雪,原路回了她那屋子。 再回来,才细看了看屋外的情景。 虽离那堂屋远了些,却也是一处小园子,冬日里植物都枯了,却掩不住往日的繁茂,脚下的石板上都是淡淡的牵牛纹路,秦蓁蓁从未见过这种花纹,觉得比常日用的几何花纹别致多了。 “琼华阁。”秦蓁蓁轻声念出堂屋匾上的两个字,心想这两个字大气,搁置在秦府园子的角落里,实在是浪费了。 厅堂里头此时却不如琼华阁园子里安静。 “秦玉竹,你捡的这是专门来克我的是不是?你可别问我答不答应,只问你亲爹,他老人家在地下答不答应!”女子双手环在腰上,眼神犀利,瞪得秦流云只得赔笑。 “姨娘,那秦蓁蓁只是捡来的,你是她长辈,和她一般见识实在不值得。对了,金玉阁这两天得来两卷好丝,再给姨娘做个好扇面。” “糊涂东西,我尤巧颜还要比你年轻几岁,若非造化弄人,我岂能成了你姨娘?你一口一个姨娘叫得顺溜,可知那秦蓁蓁在府里头是不是能养得住?”尤巧颜抢过秦流云手里的丝扇,白了他一眼。 “姨娘已不是往日的巧颜了,家父读书不多,虽有鲁莽之处,可如今已驾鹤西去,还请姨娘念在往日知遇之恩,信守与家父的承诺。”秦流云深吸一口气,心里不是滋味,面前这女子年轻,正是风华正茂,脸上却再无半点多年前初遇时的青涩,不得不叹息。 堂里光线实在是暗,秦流云叹息一声,便不愿再理会,尤巧颜玩弄着手里的丝扇,再没说一句话。她明白,一介艺女一朝进了这秦府,定是再无希望完整得离开了,只是她不想那秦老爷子死得太早,后主秦流云也不是个善的。 “行了,秦玉竹!我回了!” “姨娘慢走。” 秦流云抬头看着尤巧颜的背影,轻叹一声,想起了那年初识。 第六章 忆起那年初相识,虽为烟花却动情 初识尤巧颜,还是六年前春里,那天,细雨霏霏。 秦流云委家父之命,挑了几件好的烟枪给县丞老爷送去,只是送往之物敏感,便独身前往。 事成回府的路上,秦流云正好路过玲珑苑,淳县最大的春楼,好多农家养不起的女儿,都被送到这里,玲珑苑虽来者不拒,可活下来的却不多。 尤巧颜就是这天被送来的。 虽说长得有几分巧劲,但打出生起就是土坑里刨生活,有一顿没一顿的。 玲珑苑的管家看这尤巧颜的身子骨比年纪里的姑娘弱了许多,又黄恹恹的,却是遮不住眸子里的光,直觉这姑娘若是磨练些年,头牌说不上,定能为他这玲珑苑添些贵客。 “留用了!二老好走!”管家一块银锭子就打发了尤巧颜的亲生父母亲,两口子把钱塞进衣裳里兜,笑颜如花,头也不回地走了。 “娘!娘!和我爹好好活!”尤巧颜被管家看着,只是跪在雨里不停朝着父母亲离开的方向磕头,脸上的坚强似乎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秦流云虽说知道这玲珑苑的生意,却对这新买进的姑娘佩服得很,他到管家跟前,拿了一副多的新烟枪给他。 “秦家大少爷的手笔真是不一样!这烟枪上的玉,是好东西!”管家谄笑着接过秦流云手里的烟枪,专注地抚摸上头的玉。 “管家既然认得这是好东西,那就送与管家,恭贺玲珑苑今日得了个玲珑的姑娘。” “谢谢大少爷了!这姑娘叫尤巧颜,懂事,就冲这几撮玉,我定会好好待她。” “有劳了,还烦请管家教她一些有用的,也免得她身无长技,日后拖累了玲珑苑。” “秦大少爷吩咐的,那就是天大的事,我定效命。以后有好东西,还请您多惦记我!”管家的眼睛丝毫离不开手里的烟枪,头也不抬一下。 秦流云实在看不得这副嘴脸,他看看面前站着的尤巧颜,突然有点心疼。雨虽不大,但对没伞的人来说,足以淋透了。 尤巧颜的眼睛直盯着秦流云,眼神坚定地像要把他看穿。 “你是谁?” “这伞送给你,雨天没伞可不行。”秦流云把手里的伞塞到尤巧颜手里,她没有拒绝。 “多谢少爷,我会好好学,以后得空记得来看我。” “好好活着。”说完,秦流云便回府了。 尤巧颜生世可怜,虽然坚毅,却是好胜的女子,她初识自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懂得在这玲珑苑只有拼了命,才能活下来。 月把日子过去,秦流云去玲珑苑看尤巧颜,他承认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女子,这厉害,爬得上枝头,抗得了命运。 尤巧颜比初见时圆润了许多,在一群男人中间笑眼盈盈地唱着小曲,神情、姿态,透着风尘女子的妩媚娇艳。 “秦大少爷,这尤巧颜我可是费了功夫的,您只看怎么样?”管家一瞅见秦流云,便拥了上来。 “她这女子,在一个‘巧’字,还是你教得好,别告诉她我来过,我只是路过瞅瞅。”秦流云远远站在那片红灯以外的地方。 “她估计等您呢,要是别的姑娘,到这份上早接客了!”管家的语气有些失落。 “这话以后别再说了,我不爱听。” 秦流云并未久留,他对尤巧颜,又怕又喜。 他虽常来看她,但从未越界,只是这女子,火热得很。 第二年入了春,秦府大喜,老爷六十大寿,管家请了淳县最好的艺人,秦府大少爷却因淳县军中事宜上了京。 三月初十,秦流云在家父寿辰十日后回府,却在家中看见了尤巧颜。 第七章 金玉阁里见兄弟,话间情谊显端倪 父母恩爱将近四十年,竟被尤巧颜一朝舞曲钻了空,其实秦流云心里早明白这女子并非寻常,怎可甘愿苦花时间来等一个模棱两可的人,既有机会入得秦府,便不再想走了,即便是六十老父,她仍愿伺候。 从此,尤巧颜成了秦流云的姨娘,母亲随父亲去了,她就成了守寡的姨娘。 这堂里实在是冷,秦流云不由得紧了紧领口,他还是得去金玉阁给尤巧颜订个新扇面,虽说这守寡的姨娘曾让母亲伤心地一度去了佛堂,但如今父亲母亲葬在一起,也算是生生世世成了夫妻,这一点,尤巧颜并未拒绝,她欢喜得很。 近些年各地军阀猖狂割据,秦流云的府也已不是从前的文人府邸,血里肉里掏活路实属不易,尤巧颜确是明里暗里帮了秦流云不少。 武人念的书不多,都喜欢尤巧颜这样会舞会曲的妖媚女子,若不是她,怕我秦府早成了他人俎下鱼肉,六年前那一支烟枪的恩情,也是该还清了,如今,倒像是我秦府欠了她的。 秦流云打心底还是感激尤巧颜的,就因为如此,愿意喊她姨娘。 过了府前的楼台街,转弯进金玉巷,走个几步便是金玉阁,这条巷子本叫缩衣巷,只因金玉阁的名气,便改了名。 “秦爷,里头请!”门里快步走出个小伙计,一见秦流云便不停作揖。 “金子,吴老板在?” “在呢,您请进。” 秦流云与吴老板吴山是从小的伙伴,一个是秦府少爷,一个是金玉阁公子,住得又近,交情自然不浅。 “流云来了!”吴山听见门口声响便迎了出来。 “闲来无事,到你这坐坐。” 两人到了内堂,秦流云看见檀木箱子并未盖严实,缝里留出一段黑纱。 “你这都是太太小姐的料子,哪来的黑纱?” “哦,只是邻县县丞老爷家里头前日死了父亲,所以订了些上好的黑纱,不多,还没来取,就放里头了,免得晦气。”吴山将黑纱往里塞了塞,檀木箱子紧紧合上。 “这箱子是你自家用的,放了死人的就不晦气?你这商人太重利!”秦流云打趣着,不过这世道没了钱,也就没了命。 “尝尝这新茶,现在难得这好东西。”吴山看看金字端进来的茶,示意他出去关上堂门。 “只能在你这偷个闲了,金玉阁确是个好去处。”秦流云闻闻茶,顺便伸了个懒腰。 “怎么?家里闲不得了?听说得了个姑娘?”吴山坏笑着。 “就是捡了个快冻死的姑娘,救了一命,哪能像你说的。” “听说和媏珠很像?”吴山表情认真起来。 “是像,也就只是长得像,等她病养好了,便送她回家。” “媏珠就是媏珠,谁也替代不了,你啊,好自为之吧!”吴山起身拍拍秦流云的肩,便把堂门打开了。 “走,给我家那姨娘挑个扇面。”秦流云拂拂身上的褂子,便从堂里往出走。 吴山先他一步出了堂,从掌柜旁的楠木柜里头拿出一个祖母绿双绉鲁秀扇面,扇面上的绣图星星点点,不是花草,却实在是美。 “知道你家姨娘分量重,这个可是入得了眼?”吴山笑着,把扇面小心翼翼交于秦流云。“星宿!并非那些俗物。” “美!吴兄这里,哪有俗物?”秦流云摆摆手便走了。 吴山目送着秦流云离开,便喊了伙计过来。 “金子,往后那黑纱万万藏好!” “是,今日疏忽了!”金子转身进堂里便给那檀木箱上了锁。 第八章 巧颜亲临琼华阁,只为探得真相 秦流云回了府,便差人将扇面给尤巧颜送了去。 已近而立之年的男人独身一个住在这并蒂阁,实在是笑话。 “懿德,可快初一了?” “秦爷,还有三日就是初一。” “往年规矩,可要备齐了。” “秦爷放心,早已备妥了!” “明日我亲自查一遍,今日还有事,我先去书房,别让人打扰我。” “秦爷放心!” 懿德在府里是随从,军队里是警卫,也是秦流云的心腹。 并蒂阁的里间就是书房,那是秦流云的另一片天地,没有三个时辰他是不会出来的。 懿德在门口一直守着。 “如云姑娘,尤太太可在园子里?” 府里的乔老管家并没在尤巧颜的玉簪阁找着她,就捧着扇面亲自去找,虽说乔老在秦老爷手里的做了一辈子管家,如今还帮系着秦流云管着府,却并未视尤巧颜为一般的姨太太,毕竟,今非昔比,礼仪道德之人不见得能保得住秦家。 如云是尤巧颜的贴身侍女,在后面园子的夕照门站着,便去问了。 “乔老,您亲自来了!找尤太太可有事?”如云迎了上去。 “秦爷给尤太太送过来的新扇面,双绉鲁绣,精巧得很呢!” “给我便是了!” “可要亲自交与太太手上。” “乔老是不放心我呢!我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吗?” “那就劳烦如云姑娘了,我就先走了。” 乔管家姗姗离开,如云瞥了一眼,将扇面折起塞进衣襟,斜着身子靠着门廊,嗑起瓜子来。 尤巧颜瞅着秦流云出了府,就去了琼华阁,她不想让如云跟着,便让她在园子门口守着。 “你是谁?”尤巧颜摆着腰肢进了小园子,在距离秦蓁蓁十步开外停了下来。 “我是谁?哼!莫如玉,你把我忘了?”秦蓁蓁站在原地没动,眼睛直盯着尤巧颜。 “你和媏珠是什么关系?” 媏珠?一定是秦府里大家不想提及的人吧,但凡见了自己的人都会提这个名字。秦蓁蓁想着,便走了几步和尤巧颜面对面站着。 “我和媏珠?很像对不对?”秦蓁蓁挑起左嘴角,轻蔑地笑了笑。 “像不像我说了也不算,秦府的人都长着眼睛,只是这身缎子你也敢穿,哼!胆子不小。”尤巧颜伸手扯扯秦蓁蓁的裙子,顺势推了她一下,算是还的前面她对自己的无礼。 “管他谁长没长眼睛,只是现在我觉得你并没长眼睛。我叫秦蓁蓁,这裙子也只是流云给的,只是你……别惹我。” “流云?哼!叫的倒挺亲,只是秦蓁蓁,你在秦府一天,就得叫我尤太太。”尤巧颜看得出,秦蓁蓁不是一般女子,她并非要赶尽杀绝,只是这张脸,实在和如今的秦府格格不入。 如雪在房里收拾停当,出门看见尤巧颜和秦蓁蓁,抿了抿嘴唇,赶了过去。 “尤太太,您来了,喝杯茶。” “行了,如雪,茶不喝了,你啊……可是秦府里最得意的丫头!我走了,好好照顾你新主子。” 尤巧颜嬉笑着,转身走了,“对了,本小姐尤巧颜,什么莫如玉,胡扯!你该叫我尤太太或姨娘……” 秦蓁蓁眼看着尤巧颜消失在小园子的拐角处,脑海里浮现出莫如玉的模样,眼角流出两滴清泪,虽是一样的面容和身段,却不如尤巧颜来的直率,莫如玉作她弱戚戚的妹妹这么多年,也枉费她疼了妹妹这么多年,直将她疼到了枕边人的心里。 “蓁姑娘,你可是冻着了?”如雪看见了秦蓁蓁眼角的泪。 “如雪,我可是和媏珠很像?” “蓁姑娘,进屋吧,屋里说话。” 第九章 蓁姑娘的脸,实在是与旧人相似 秦蓁蓁一点也不冷,这偌大的秦府,既不是秦流云说了算,也非尤巧颜一朝为主,她依靠不了谁,却一出现便活在媏珠的影子里,这身裙袄,她实在穿不得了。 “蓁姑娘,你且坐下,我给你倒杯水。” “如雪,好如雪,你坐下,我来倒水。” 如雪是秦蓁蓁在这里唯一相处最久的人,也是她想相信的人。秦蓁蓁握住如雪的手,将她按坐在圆凳上,便转身去倒水。 “蓁姑娘,使不得。” “你坐下,听话。” 秦蓁蓁将茶送到如雪手里,抚了抚她垂在肩上的辫子,紧紧挨着她坐下。 “蓁姑娘为何如此待我?” “我只能信你,也只想信你。” “可我是侍女,作不得蓁姑娘最亲近之人。” “如雪,我一时半会回不去,在你这秦府停留些时日,我们做朋友不好吗?” “蓁姑娘如此说,怕秦爷怪罪。” “我并非你家小姐,也非你家太太。私下里,你我是至交。” 如雪不再说话,她抿了口茶,眼帘低垂,坐着便不再说话。 秦蓁蓁一点也不急,她看得出,如雪眼里有泪,她虽然极力掩饰着,但还是被看见了。 两个人就这么挨着坐到了晚饭的时辰。 “姑娘,我去备晚饭。” “如雪,你还是把我当外人看吗?” 如雪听罢这话,起身便跪在秦蓁蓁脚下。 “蓁姑娘,我家几代为仆,姑娘疼惜我,我只尽力保姑娘周全,还请姑娘不要嫌弃如雪愚笨。” “如雪,别跪我,你我本是平等的人,只当我是姐妹。” 秦蓁蓁轻扶起如雪,她看不得这世道。 “蓁姑娘,三日后是初一,全府上下会有一场祭祀,到时,你就明白了。今日,我只说大少奶奶是为我秦府去的,秦府老少都感念她。” 如雪说完,起身匆匆走了。 秦蓁蓁不再说什么,她眼看着如雪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只觉得这身衣裳实在不适合她,倒不如如雪那样素净的褂子。 小园子在秦府后花园的角落,遇不着人,也遇不着光。天只一黑,除了屋里的几处烛光,周边像染了墨一样,除了偶听见风吹动枯枝的声音,便再无动静了。 秦流云把秦蓁蓁藏在此处,实在是好主意,即便知道,也不会有人来。 “谁?” 园子的枯木从里突然闪过一个影子,黑漆漆的,很快就不见了。秦蓁蓁使劲眨了眨眼睛,再定睛看时,已不见了。 “花眼了吧?”秦蓁蓁自言自语到,心想着自己不是这乱世之人,就算真的有什么,估计也是不用理会自己的,只安心等三天,便清楚了秦府是否为安身之所了。 如雪自从那天走后,没再来看过秦蓁蓁。 初一,天还未亮,琼华阁的门便被推开了。 “蓁姑娘!” “如雪!” 秦蓁蓁迅速从里间出来,她迎上去握住如雪的手,没再说话,良久,轻轻抱了抱如雪。 “蓁姑娘,今日初一了。” “如雪,三天没见,为何瘦了?” “为了今天的祭祀给忙的吧,府里头这几天可忙坏了。”如雪笑着放下手里的折得齐整的衣裳,拨弄了两下鬓角的头发,怕秦蓁蓁看见她青黑的眼圈。 “我这倒是难得的清静。”秦蓁蓁摸着桌上黑色的衣裳,苦笑了两声,“那今天怎么偷得闲?” “秦爷这几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都是管家乔老操劳的事宜,今日秦爷主持祭祀,吩咐让蓁姑娘也去,我这才偷得空过来见见。” “如雪,昨晚可没休息好?”秦蓁蓁关切地问到,伸手去抚如雪的脸。 如雪低头躲过,扶秦蓁蓁进了里间。 这墨色法华秀罗纹褂子,只有在初一才会穿上。 第十章 府里禁忌竟也与蓁姑娘相关 如雪伺候秦蓁蓁换上墨色的裙褂,窗外的夜色还浓,但隐隐已能听见园子里有人来人往的声响了。 “这罗纹不常见,秦府好手笔。”秦蓁蓁轻抚着裙褂上的桂花绣纹。 如雪笑笑,扶秦蓁蓁坐下。 “也是难得能让全府上下都穿上呢,秦爷为每年二月初一的祭祀费了心了。” 秦蓁蓁心里并不畅快,秦府深得像海一般,如今这墨色的襦裙也已穿在她的身上,此时,她才懂了身不由己的意义。 “如雪,你可闻见了桂花香?” “蓁姑娘,去年窖藏的几坛新鲜桂花,今日全部拿出来了,所以,闻着香得很。姑娘裙上的法华绣也是桂花,只是色暗了些。” “如雪,快些坐下。离天亮还早,忙了这么些天,歇歇吧。”秦蓁蓁低头瞥了一眼身上的裙褂,便拉着如雪坐下,见得如雪虽只有十七八岁面容,正是娇若桃花的年纪,可眼神里尽是没落,她从不会正眼看着自己说话,显得胆小怯懦,却不失心思。 两个人端着热茶,也没说几句话,天麻亮了,如雪起身去里间端出那个葡萄紫的木制首饰盒。 “蓁姑娘,今日素装,首饰用不得了。” “好,给你吧。” 秦蓁蓁小心拿下发间那对玉簪,交给了如雪。 “姑娘,最多再半个时辰,您便挪步念桂亭吧。” 如雪说着,抱起首饰盒子离开了。 秦蓁蓁也没事可做,想着早些去念桂亭看看,若这祭祀为非常之事,自己也好趁机离开。 夜色还未完全散开,但秦府园子里的人影来来往往的,已十分热闹了。秦蓁蓁寻着桂花的气味愈来愈浓,便隐隐瞧见那枯丛之后的念桂坊亮了起来,再靠近一些,桂花的气味就更浓了些。 念桂亭已有人了,看影子大致有两三个。 “蓁姑娘,来了?”秦流云快步往秦蓁蓁走来,“来得早了些,既已来了,就和我们一起候着吧。” 秦蓁蓁随秦流云走近念桂亭,看见尤巧颜在那,便不想再往前走了。 “秦蓁蓁,今日你也来了,可是当自己已是秦府人了?”尤巧颜靠着念桂亭没动,语气并不友好。 “姨娘,蓁姑娘是府里客人,既今日的祭祀是秦府要事,我就请了蓁姑娘过来。” “秦玉竹!”尤巧颜厉声喝到,“糊涂!那日法师如何说的,你忘了?” “姨娘,我没忘。只是……”秦流云埋着头,不再往下说了。 三个人再没人说话了,只是安静站着。 没一会,乔老蹒跚着过来了,“秦爷,还有一刻钟就是辰时了。” “召集大家都过来吧!” 秦流云话音刚落,乔老转身便走了。 人影从念桂亭周围的小径上迅速靠近,没一会,亭子周边便站满了人。 秦蓁蓁趁着天光渐亮,抬眼看了一圈,不得惊住了。 所有人都是素装,和一模一样的墨色法华秀罗纹褂子,看上去,有些惊悚。 “乔老,人可齐了?”秦流云抬脚上了念桂亭,环顾一眼四周。 “齐了秦爷,全府上下三十口人……三十一口人,都齐了。”乔老偷偷看了秦蓁蓁一眼,改了口。 “既秦府人都齐了,便往念桂坊去吧。” 秦流云手一挥,人群便往念桂坊挪去,没有路,都是从枯木丛里挤过去的。 秦蓁蓁跟在最后面,也往前挪着,只是这桂花气味太浓了,浓的有些呛鼻子,她不由得用衣袖遮了遮鼻口。 人群移至念桂坊门口,就停了,呈六行五列齐齐站定,秦蓁蓁落在最后一个。 乔老上前,面向坊门深深作了揖,声如洪钟,“辰时启坊……” 坊门缓缓打开。 第十一章 秦府祭祀隆重而神秘 秦蓁蓁悄悄抬头瞧了一眼,只看见一幅足足高三米的女子画像悬挂在坊内正中央。 辰时,天色出蒙。 一个道士模样的男子,着与秦府上下一样的墨色褂子,挽一个亮白的拂尘,从坊内轻步走出。 “跪……”道士甩起拂尘,在空中扫出八卦图样,长扬一声。 人群齐齐跪下。 “一叩首……拜谢念桂仙子挽命之恩!” “二叩首……拜别念桂仙子挽世之连!” “三叩首……拜请念桂仙子登极之势!” “起……” 道士再扫一拂尘,人群便泱泱起身站定,无一人抬头。 秦流云上前,接过道士递来的红烛,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多谢法师心系我秦府,秦某感激涕零!” “秦爷多年诚心祭拜,还请入坊燃烛。”道士扶起秦流云,示意他进去。 秦流云手捧着红烛,缓步挪至女子画像前的八仙桌,用桌上燃烧的红烛引燃了手里的。 “媏珠……” 秦流云默默念了一声,流下了两行清泪。 “只要我不死,便年年祭你和孩儿,好好在天上活着。” 秦流云太想念媏珠了,不由得抽泣起来。 “秦爷,您可好?”道士转头问了一声。 “不妨。” 秦流云跪在画像前,抽泣着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把红烛放在八仙桌的中央,抬袖抚了抚泪,便跪在桌两旁的空地上,没再抬头。 接着,是尤巧颜。 她今日未琢雕饰,面色浮白,看起来不如往日精神。 “媏珠,哦不!念桂仙子,好好做神仙,日后等我升了天,你为我某一仙位可好?哼!” 尤巧颜一只手将点燃的红烛置于桌上,自嘲到,“岂知日后我不是入地狱的人?”便挨着秦流云跪了下来。 乔老步履蹒跚,他跪着叫了声“大少奶奶”,放下红烛,起身退到尤巧颜身边。 “蓁姑娘……” 门外的道士并未照着往年的序列让人入坊。 秦蓁蓁愣了愣,不知那声“蓁姑娘”叫的是否是她,只是抬头瞅瞅,没再动。 “如雪,扶蓁姑娘。”道士抬眼瞥了如雪一眼,头也没转。 如雪起身退到秦蓁蓁身旁,细声提醒,“蓁姑娘,起身吧!” “我吗?怎么是我?”秦蓁蓁抬头看着如雪,她突然害怕起来。 “蓁姑娘,请先入坊吧,耽搁了时辰,秦爷会怪罪。”如雪说完便回去跪着了。 秦蓁蓁自知今日的祭祀是秦府中事,自己参和已经不成规矩,更何况要上前去祭拜。回想自己从入府以来的境遇,她怕极了,哪知这是不是陷阱。 边想着,秦蓁蓁已到了道士面前。 “媏珠?”道士看了一眼秦蓁蓁便惊住了。 他递给秦蓁蓁一支红烛,眼神慌乱,不再看她。 秦蓁蓁走进坊内,中央有一张八仙桌。 八仙桌桌是桂木雕琢而成,牙板上的浮雕亦是桂花,桌上供奉的便是刚开启的几坛新鲜桂花,除此,便是一对高约十寸、碗口粗的红烛,烛台的雕花与红烛的图样全部是桂花。 这桂花的气息太浓了,秦蓁蓁被熏得迷了眼睛,她皱皱眉头,抬头看了看八仙桌后面的女子画像。 “这……” 秦蓁蓁惊住了,瞪大眼睛,一动不动。 这画上一身墨色长裙、小腹微隆的女子,像极了自己。 第十二章 蓁姑娘非府中人,这祭祀,与她何干 “她是我吗?”秦蓁蓁惊慌失措,手里的红烛滚落到脚边,她扑到秦流云面前喝到。 “蓁姑娘,她……” “你这秦府究竟藏着什么鬼怪?”秦蓁蓁未等秦流云说完,用力揪起他的肩,泪流满面。 “瞧你!哼!高看自己了吧?”尤巧颜嬉笑着起身,把两个人分开,将秦流云的肩抚平,便双手环腰,看着秦蓁蓁笑。“你可做不了她!她是大少奶奶,你是谁?哼!” 尤巧颜说完就去跪下了。 “我非你秦府中人,为何要拜她?”秦蓁蓁眼角挑挑,转身便走了。 “秦蓁蓁!让你来是看得起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尤巧颜瞥着秦蓁蓁的背影,厉声喝道。 “无妨,让她走,接着拜吧。”秦流云摆摆手,语气些许失落,不让拦着秦蓁蓁。 “秦玉竹,我可告诉你,她不是媏珠,若是在秦府住不下去,就让她滚!”尤巧颜白了一眼秦流云,不再说什么了。 乔老抬头看了看,始终没说话。 “懿德。” “如雪。” “如云。” …… 秦府上下三十口人依次将红烛点燃,独自祭拜后,齐齐跪在画像两侧。 道士最后进来,紧闭坊门,将三十盏红烛推摆至八卦模样,念起咒来。 “法师今年可是去年的经文?”秦流云问道。 “《太上玉华洞章拨亡度世升仙妙经》,渡念桂仙子升仙之经文。”道士点头说道,便开始了。 今日二月初一,秦府不食烟火,除了念桂坊,再无人无光,这一超度经文,三十人会伴随道士同念,持续至夜里子时。 秦蓁蓁跑回琼华阁,依稀还能听见念桂坊那边传来的读经声,她脑子里直胀的疼。 那女子就是媏珠,和自己如此相像,由不得见过她的人都是一副怕极了的模样,自然除了那乖张的尤巧颜。媏珠是秦流云的妻子,怪不得捡了自己回来,原来只是作一个死人的寄托罢了,这秦府,像妖洞一般可怕。 秦蓁蓁想着,越来越委屈。 她没有办法逃离这乱世,没有办法救得母亲,更没有办法救得自己。 就这么一直在床上坐着、哭着,看着天亮到天黑,屋里的照亮之物都被尽数拿去,偌大一个秦府,只她琼华阁有些人气,秦蓁蓁只觉得这府邸再好,也不是长住之地,她必须走,尽快就走。 冬里,夜幕降临得早。 秦府像从这世上消失一般,除了那念桂坊,没有一丝光,也没有一丝声音。 秦蓁蓁不知在黑暗里坐了多久,突然外面的经声戛然而止。 “秦爷,子时已到。”道士提醒正在读经的秦流云。 “法师,叩首吧。”秦流云示意道士。 听罢,道士起身,轻舞拂尘,长喊一声:“停——” 所有人齐齐停下声。 “子时已到,秦府辛亥年拜请念桂仙子早列仙班——” “起——” 秦府三十人起身,退出念桂坊,便跪下了。 “一叩首……” “二叩首……” “再叩首……” “闭坊——” 道士说完退出念桂坊,亲手上了锁,用一道纸符封了门。 “起——” 跪着的人缓缓起身,原路回了园子,便四散了。 秦蓁蓁隐隐听见园子里头悉悉松松的脚步声,知道这祭祀该是结束了,她打定主意,明日一早,就去找秦流云。 第十三章 秦府留不得 天刚亮堂,如雪拿着换洗的衣裳便去了琼华阁。 “蓁姑娘,这么早,你可要去哪?” 还没踏进琼华阁的小园子,如雪便和秦蓁蓁撞了个正面。 “如雪,秦流云可在府里?” “蓁姑娘,莫急,先将身上的祭服换下。” “回来再换!” 秦蓁蓁说着便出了园子。 “姑娘,祭日之后万不可再穿这祭服啊!”如雪死死扯住秦蓁蓁,“秦爷这三日都不会出府,蓁姑娘换下祭服,可随时去找。” 秦蓁蓁转头看看如雪。 “可是真的?” “真的,我这把换洗的衣裳都拿来了,姑娘可要信我。” 如雪急得脸通红。 秦蓁蓁见如雪这般认真,便跟着回去了。 “这衣裳可是媏珠的?”秦蓁蓁再不想穿那死人的旧衣了。 “不是不是,蓁姑娘且放心,这是乔老交给我的,定是从库里出的。” 秦蓁蓁听罢,便将身上的祭服换下,交予如雪。 “蓁姑娘,这祭服留不得,稍后我便带走。” “带走吧,这黑漆漆的衣裳我也不大想穿,只是……如雪,媏珠到底是谁?” 如雪听到秦蓁蓁念叨的姓名,眼神躲闪着,岔开了话题。 “蓁姑娘,今日带来的可比头次那衣裳美呢。这宝蓝色双宫短褂与暗色蜀锦长裙相配,可是花了心思的。” 秦蓁蓁看得出,不只是如雪不想说起这个人,秦府更是无一人提及。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可不是吗?这褂子上的桂花绣的可是精致呢,彩锦绣可是不多的绣品呢。”秦蓁蓁想着与其知道太多将自己套进秦府这深潭之中,倒不如干干净净出去。 “蓁姑娘懂得真多,家里可是做绣品生意的?” “喜欢而已。” 秦蓁蓁想想自己读服装设计这么多年,研究这些刺绣丝绸,费的精力还不如用在令言身上的一半,可又有什么回报?也许这世上不能奢求回报的也就只是付出的感情吧。 “给姑娘今日梳的蝴蝶发髻可还好?” “如雪,谢谢你,这段日子照顾我很周到。” 如雪低头笑笑,没说话,只是将那一对翡翠小簪轻轻插入发髻。 “蓁姑娘,我带你去见秦爷。” 如雪拿着祭服,带着秦蓁蓁出了园子。 路过念桂亭,秦蓁蓁不得不加快步伐,她不想逗留,这里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已逝去多年,想起这些,心里便不畅快。 “乔老,可见了秦爷?” 如雪看见乔老在夕照门站着,不停向园子里张望。 “如雪啊,带着蓁姑娘呢,秦爷怕是在并蒂阁。” “乔老,您安好,这是蓁姑娘的祭服。” 如雪将祭服放到乔老手上,和秦蓁蓁往并蒂阁走去。 乔老抚了抚手上的祭服,转眼看着秦蓁蓁里背影,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 “如雪姑娘,可有事?”懿德看见两人过来,上前礼貌地点点头。 “懿德,秦爷在?” “正备着吃早饭,有事?” “蓁姑娘有事找秦爷,我带着过来。” “哦,蓁姑娘请进吧。” 懿德看了秦蓁蓁一眼,便带着她进去了。 如雪心里有点难过,她与秦蓁蓁有缘分,这一点,秦府里头只有她知道。 秦流云无事,只是在堂里静静坐着。 “秦爷,有人找。”懿德说完,便离开了。 “蓁姑娘,早饭可吃了?”秦流云起身,向秦蓁蓁走过去。 “流云,我不想住在府里了。” “为何?我待你不好?还是有人待你不好?” 秦蓁蓁的话出乎秦流云意料,他虽知道昨日祭祀之事却是伤了秦蓁蓁,但没料到她竟想离开,而且还来得这么快。 “流云,没人待我不好,我只是不愿养尊处优,还请体谅体谅。” 秦流云不再说话,他像回到了多年前的光景,还是这个地方,这个人,这个气候,这世上他唯一爱的人请求离开,离开他,离开这世上,他留不住,万分不舍也留不住。今日,寒风过堂,她还是要离开。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流云,你还好吗?”秦蓁蓁看见秦流云微微颤抖的拳头,突然有点心疼,她想不到这样的请求会刺激到他。 “决定了?” “对,决定了,只要除了这秦府,都可以。” “你是说只是想换个地方住?” “恩,是这意思。” 秦蓁蓁话音未落,秦流云转身紧紧抓住她的肩,眼里满是惊喜。 “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十四章 秦流云自然为她安排个好去处 秦蓁蓁觉得秦流云像个孩子一样,忍不住笑了。 “起这么早,可吃了早饭?”秦流云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坐下。 “还没。” “我的早饭简单,不如在我这吃了吧。” 并蒂阁的厅堂是秦蓁蓁第二回来了,堂里仍旧空荡荡的,八仙桌只配着两张圆凳,闻这味道,八成也是桂木了。 “懿德,上客椅。” 懿德听罢,不一会儿,便从门外端着一把方木凳进来。 “坐!”秦流云抬头看看秦蓁蓁。 “圆凳坐不得?”秦蓁蓁看那把圆木凳一尘不染,定时常有人坐,为何她坐不得? “蓁姑娘,尝尝我府里的小油饼,我还是很中意的。”秦流云没理秦蓁蓁,只是将早饭往她面前让了让。 秦蓁蓁不想在说话,她的确饿了。 自她进了这秦府,这里便一直筹备着祭祀,她确是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不到两刻钟,早饭便结束了。 “蓁姑娘,可吃好了?” “好了,你要带我去哪,走吧。” “蓁姑娘请。” 秦流云心里早有盘算,这女子太像媏珠了,虽不如媏珠那般端淑知理,却也还是读了书的达理之人。如今留住在秦府已不可能了,唯有吴山的金玉阁,他可放心将秦蓁蓁交于其中。 “懿德,我带蓁姑娘出去一趟,你既在这,无需跟着。” “是,秦爷。”懿德依旧面无表情,他只需遵从秦流云的命令,并不过问。 秦流云前脚带着秦蓁蓁刚离开,后脚尤巧颜带着如云就来了。 如云上前轻轻抚摸着懿德的衣襟,媚笑着问:“懿德,秦爷可在?” “哼!如云姑娘果然是跟着尤太太的人,风范实在相似。”懿德提起嘴角笑笑,将如云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拿下。 “懿德副官还是这幅油盐不进的糊涂样子,您可是尤太太看重的人。” “看不看重不是嘴上功夫,如云姑娘应该知道我看重的是什么。” “我自然是知道,尤太太还等着呢,只是您亲自给回话还是我代劳啊?” 如云说着便往尤巧颜跟前去了。 “尤太太,秦爷吩咐不让人跟着,独自带着秦蓁蓁姑娘出去了。”懿德没挪步子,只是原地回了尤巧颜的话。 尤巧颜听罢,抿嘴停了一会儿,上前去拍了拍懿德的肩,懿德便跟着尤巧颜回了玉簪阁。 “初一前一天,你那秦爷可是在书房里头待了一天?”尤巧颜在懿德面前整整自己的旗袍,摆手用那母绿双绉鲁秀星宿手扇敲敲桌边,示意他坐下。 “京里的事吧。”懿德坐下喝了口茶。 “可是流金回来他便要走?” “只是缘由并未说明,但军里的事已在备着了。” 尤巧颜起身转到懿德身后,轻捏了几下他的肩膀。 “秦爷虽是军里头的司令,可毕竟是文人,懿德副官还请照料周全。” “尤太太这美人法子先留着,时局现下这么乱,司令顶上的帅还多着,用得着的地方也多,不必在我这费了神。”懿德拿掉尤巧颜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嘴皮子倒是厉害,敢折旧我,若不是我,你老早就死了,还容你这我这撒野,呸!”尤巧颜朝着懿德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将手里扇子随意就扔在桌上。 金玉阁的伙计金子远远就瞅见秦流云,撤了嗓子便迎了出去。 第十五章 金玉阁确是实实在在地金和玉 “秦爷今日得闲,金玉阁随时恭候!” “老相识了,用不了这些客套!吴老板在?” “她……她……可是少奶奶?可是已去的少奶奶?”金子一瞅见跟在秦流云身后的秦蓁蓁,惊得直往后退。 “金子,这时秦蓁蓁姑娘,并非少奶奶,只是相像而已。”秦流云对金子说了一句,便护着秦蓁蓁进了金玉阁。 秦蓁蓁抬头看了看金玉阁的牌匾,这字真真儿是题的精巧,不枉这玲珑的店名。 “这里是?” “做丝绸生意,你可随意看看。” 秦蓁蓁心想这金玉阁不亏“金玉”两个字,连铺地的青石板材上的雕花都粉饰着足量的金粉,壁上的女子飞天浮雕镶嵌着青玉饰物,四周的货架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气,闻这气息,怕是上好的檀木。 “流云,金玉阁真是华丽,如此奢靡的装饰,生意可还做的回来?”秦蓁蓁抚着货架上的丝绸锦缎与成了衣的服饰,疑惑地问道。 “金玉阁的老板是我儿时玩伴,你既不愿住在府里,我便将你介绍给他,一是你可帮着照顾生意,二是你也有个好的住处,可好?” “好好好!早听说秦爷得了一个气节女子,不想今日有幸能见上!”吴山从堂里边往出走边说。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秦流云打趣着,上前拍拍吴山。 “流云,她可是媏珠的姐妹或是远房表亲?”吴山见了秦蓁蓁,虽不像旁人那般惊着,却也忍不住问。 “非也,年里头在刘家保全药铺门口捡的,救回她一条命。” “哦,原来如此,那不再秦府享清福,怎么想起住金玉阁了?” “清高的女子,不愿住也罢,可不是你这也安顿不了?” “秦爷取笑,只要不嫌我金玉阁小气,便住下。虽说我这做的女子生意,却只两个大老爷们看店,终归要有个女子帮衬,才想着,你便送来了!”吴山请秦流云堂里坐下,沏了一壶上好的龙井,两人便品了起来。 “你啊,生意越做嘴越滑!” 两人对视一眼了,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秦蓁蓁虽说是设计出身,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的高定设计师,可这些上好的锦缎,她也是绝少机会能见到的,不由得赞起来。 “你们店这提花绸真是上好的东西,织锦缎、古香缎、金宝地、天鹅绒实在好,不像批量的锦缎,倒像是专程送往这金玉阁的独门功夫。” “秦蓁蓁姑娘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吴山听完秦蓁蓁的话,从堂里便出来了。 “吴老板,我只是做这些锦缎衣裳的设计,皮毛而已,见笑了。” 吴山带秦蓁蓁走到不同的丝绸面料柜前,问道,“蓁姑娘可认得这些?” 秦蓁蓁笑了笑,大致翻翻柜上的丝绸,说到:“双绉、碧绉、乔其、双宫、罗纹、色织、凹凸,还有这些有光、无光、闪光、亮光、拉绒、立绒都是上好的织品,都不像小作坊的东西,应是专供。” “那姑娘可认得绣品?” “我大致翻了翻店里柜上的绣品,苏绣、粤绣、陇绣、湘绣、蜀绣乃如今五大名绣,自不必说,可贵的是明代顾绣、清代沈绣、唐代法华绣,能上柜的皆是名品,可见未上柜的必是珍品了。金玉阁并非寻常丝绸绣品生意,定是服务于大家大户的小姐太太。” 吴山听罢,不由得拍起手来。 “流云啊,这秦蓁蓁姑娘是我金玉阁的贵人,你可是给我带了宝贝过来。” 秦蓁蓁听了吴山的话,想他必定会留用自己了,心里很是欣慰,转身看了看堂里的起秦流云。 “谁?” 秦蓁蓁心里默念了一声,秦流云身后突然闪过一个黑影,像极了那日琼华阁墙头上的影子。 第十六章 秦蓁蓁觅得新主 秦流云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整整褂子,从堂里笑着走出来了。 “看上了?” “秦爷真是府上出才人,我定保秦蓁蓁姑娘在我金玉阁顺意。” “那便好了。蓁姑娘,可需如雪过来伺候?” 秦蓁蓁摆摆手,“不需,我住下便可,独身更易保全,谢谢了!” “那我便走了。” 秦流云朝吴山作了揖,拿着手杖离开了。 秦蓁蓁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舍,想在秦府这段时间,秦流云也是对自己照顾地极为周全,如今出了秦府,他更是为自己觅得一位良主,实在是恩情难报。 “走吧,蓁姑娘,吴某带你去园子里走走。” 秦蓁蓁跟着吴山,穿过内堂的青玉屏风,过了一道小门,便进了后园子。 “吴老板,好一番山水!”秦蓁蓁不由叹道,她没料想到门里有如此别致的园子,实在是惊喜。 “蓁姑娘过奖了,小门小户,比不得秦府。”吴山谦虚地笑笑。 “各有各的韵味。” 园子里四周都是楼阁,绿竹阁高而挺阔,思齐阁齐整讲究,静好阁玲珑精巧,和玲阁媚而不妖,其他的楼阁虽不大,却也是风格清晰,装饰考究。楼阁围着的是江南风格很浓厚的园子,布局并不齐整,草间有路,路旁有水,水里有石,石间有花,虽还未到春里,却也是美不胜收。 最精巧的还要数园子中央的双层亭。 “相思意。”秦蓁蓁看着亭上的匾,不由念出了上面的字。 “随意起的,还是不要见笑了。”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宋代李之仪的词,吴老板也是性情中人啊。”秦蓁蓁看得出,这名并非随意起的,吴老板与秦流云年纪相仿,听说还未娶亲,那他并不是池中物。 “蓁姑娘,可别取笑了,这楼阁虽多,还得收拾个像样的给姑娘住。” “吴老板客气了,我不是讲究人,有住的地方就好。” “金玉阁就我和金子两个人,也没别的人伺候,你来的匆忙,不如就住和玲阁吧,那里经常拾掇着,还方便些。” “多谢吴老板,我不需要人伺候,一个人习惯了。” “那便好了,蓁姑娘先休息吧,我去前厅看看生意,有事自会叫姑娘。” 秦蓁蓁要住的和玲阁在园子西南角,紧挨着思齐阁和一座小楼阁,倒也安静。她穿过园子进了和玲阁,楼里一股天然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难怪是玩伴,连喜欢的花都一样,不过和玲阁的桂香更清淡一些,没秦府的那么厚重。 吴山来到前厅,叫来柜台里算账的金子。 “如今这里多了一个人,你可小心伺候着,她不是一般女子。” “吴老板,刚才的功夫我已把墨纱都收好了,您放心就是。” “园子里的楼阁并不是她都能靠近的,可明白?” “明白了,我定会看好。” “除了这里的生意,其他还得看好。” “我会盯着,只这生意会让她碰,其余皆会避开。” 两人还说着,金玉阁的门吱呀被推开了。 第十七章 蓁姑娘似乎牵动太多 “呦!主仆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我都听见了。” 尤巧颜带着如云嬉笑着进来了,看见吴老板和金子正在说悄悄话,心里便别扭起来。 “听说我们秦府的秦蓁蓁姑娘被送来了,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谋划着害我们蓁姑娘呢?” 尤巧颜把手里的扇子一把拍在柜台上,白了吴山一眼。 “尤太太,哪能呢?”吴山陪着笑,支开金子。 “虽说这秦蓁蓁与媏珠像,但毕竟不是同一个人,你还是好好伺候着,以后用得着的地方还多。”尤巧颜叮嘱道。 “那是自然,蓁姑娘是绸缎刺绣的内行人,我还不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尤太太还请放心。” “你这金玉阁即便是淳县最好的绸缎庄,可生意人毕竟不是主流,有些事,你可给我小心着,哪见过绸缎庄里把墨纱遮遮藏藏的,恩?”尤巧颜用眼角瞟瞟吴山,似笑非笑地转过头。 吴山心里像打鼓似的,他不敢看尤巧颜,只能在她背后站着,有些不安。 “尤太太,您见笑了,既然有上好的墨纱,我定不会藏着掖着,若能配上顶好的刺绣,定会为您做一扇面。” “我看扇面就算了,奉承的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只是我刚说的有些事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吴山听罢,迅速从柜台里头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湖蓝色亮光的顾绣扇面。 “尤太太,赏脸看看这扇面上的孔雀绣的可亮堂?” 尤巧颜斜眼看看,示意如云拿上扇面,前脚便出门走了。 “多谢吴老板!”如云接过扇面,跟着尤巧颜出了门。 “尤太太好走!”吴山紧跟着送出门,朝尤巧颜高声告别,便转身将门紧闭上。 吴山心里纳闷着,尤巧颜久居深阁,却像通解天下事一般,他金玉阁的墨纱只为一人备着,也从未拿出过私人的檀木箱,可尤巧颜为何知道?只是前次秦流云无意中看到过,难道是他说出去的? “金子,墨纱的事打死也不承认。” “吴老板放心,我定死守住这事儿。” “行了,去忙吧。唉,对了,柜台里左下第二个小屉里头我备了一锭银子,你拿去,孝敬你娘。” “多谢吴老板,多谢吴老板。”金子不停朝吴山鞠躬,吴山并未理会,转身进了园子。 吴山看看时辰,亲自备了午饭,端着往静好阁去了。 “静儿,午饭备着了,我给你端进来?”吴山在静好阁二楼门口站着,只是轻轻问了一声,并未直接进去。 “吴山,她为何来了?”里头传来的轻飘飘的声音,有点失落,有点生气。 “静儿,来了也好,在这我盯着,总比放在秦府省心。”吴山看着透过玻璃隐隐约约的身影,不免有些心疼。 “也好,晚饭时间再来,我只是……今日的课业还未完成。”屋里的身影渐渐消失了。 吴山轻叹着,把午饭放在门口,有点不舍。 静好阁在园子东面,和绿竹阁挨着,周边再没其他的小楼阁。 秦蓁蓁一直在园子里看着,吴山从静好阁上下来,并没注意到秦蓁蓁。 “吴老板!” “蓁姑娘,这么冷的天,怎么在这站着?”吴山被秦蓁蓁惊着了。 “静好阁里头有人住着?我既然住进来,还是去打个照面吧。” “静好阁一直空着的,没人住,只是家母去世前一直在里面住着,去世后便将灵堂设在静好阁二楼了,我也只是思念母亲,每餐都会亲自送过去。” “原来如此,吴老板是孝顺的人,令堂地下有知,定会感念。” “蓁姑娘,快去厨房吃饭吧,午饭已经做好了。” “你不去吃了?” “我已吃过,对了,我住在绿竹阁,有事的话直接来找我。” 吴山像绿竹阁方向去了,秦蓁蓁透过树枝看看静好阁,心想如此玲珑剔透的楼阁实在不适合一位老太太居住,可见金玉阁的老太太生前也是一位时兴的夫人。 秦蓁蓁独自往厨房吃了午饭,便回了和玲阁,她有些累,要好好睡一觉,只是既然住进来了,静好阁的老夫人她还是要祭拜一下的。 第十八章 秦府是第一要紧事 尤巧颜从金玉阁回了秦府,直奔并蒂阁去。 “懿德,找秦玉竹!” 尤巧颜边说着,直接越过懿德,往并蒂阁里头冲。 懿德一动不动,只是转头看看尤巧颜的背影。 “姨娘可有事?” 秦流云迎出来,示意如云与懿德在外头等着。 厅堂里很大,只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尤巧颜的眼神实在厉害,直盯得秦流云心里有些发憷。 “姨娘?何事?” “秦玉竹,为何把秦蓁蓁送进金玉阁?” “姨娘且息怒,秦蓁蓁在府里住着不是长久之计,金玉阁里尚且可讨得一口饭吃,那也是她的造化。” “若不是那秦蓁蓁像媏珠,我也不会花心思保她,你既然信得过吴山,便全权交与他吧。” 尤巧颜见不得秦蓁蓁的毛躁,却因那张脸实在像极了媏珠,而媏珠是秦流云心里人,她自然不愿见她受伤害,只是那吴山与秦玉竹的确好的像亲兄弟,她也不便多说什么了。 “姨娘留步!我……”秦流云欲言又止。 “何事?我正想问你,祭祀头一天你在书房那么久,可是为了今日上京的事?” “都瞒不了姨娘,正是!” “何时上京?” “军里已安置妥当,只等流金从沪上回来,咱们便可出发。” “哼!那京里的段爷手下的大帅实在草包,若非因你,我定不会委身!” 尤巧颜话虽如此,心里却难受极了。她并非天生乐于在男人窝里打转,可她的命是秦流云给的,更何况他曾是她想要的人,现如今,秦府是秦流云的,也便是她的,乱世里除了火药可得平安,还有佳人。 “如云,回玉簪阁。” 秦流云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巧颜是父亲留下的姨娘,本应尽力保她周全与名节,却无奈不得不安排姨娘周旋于京里的帅府之间,想来真正是对不住姨娘,更对不住父亲。 “哎……是我无能。”秦流云摇摇头,不住地叹息。 懿德听见堂里秦流云不停叹息,眯起眼睛瞅了瞅太阳,便进了堂。 “秦爷,今日难得好阳光,不如去园子里散散心?” “懿德,你心情这样好?”秦流云闷声说道。 “秦爷,尤太太对我秦府有恩,您却支撑着整个秦府,我们打起精神,必定会保得尤太太周全。” “行了,流金可来信了?” “正要给您送来。” 懿德把手里的信送到秦流云手上,就出去了。 秦流云拿着信进了书房,兄弟流金不是军中之人,虽只是沪上讲学的先生,却深谙用兵之道与现下时局,他带兵出府,流金必定会回来主持秦府事宜。 “兄长亲启:鬼神之说我从未信过,故今年祭祀故意避过,最晚初十便能抵达,请长兄尽心操劳军中事宜,秦府交与我即可。” 流金是小秦流云三岁的兄弟,留洋归来一直居于沪上,这么些年,秦府的祭祀他从未参加过,既然是早年离家的兄弟,这些旧事也勉强不得,只要能在忙时顾住秦府事宜,便也罢了。 秦蓁蓁待到晚饭时间,本想等着吴山带她一块祭拜老夫人,可他也只是在静好阁门口站了快一刻钟,却并未进得去,想来还是算了,看来金玉阁与秦府竟也有些相似之处,各有难言之隐吧。 还好,金玉阁只是绸缎庄,生意比高定好做得多,四五日也是很快,秦蓁蓁觉得忙归忙,却比在秦府养着要舒服的多。 初七上午,秦流云在园子里头正顾着桂树,便看见乔老迈着沙沙的步子往跟前走。 “乔老,慢些走,有事?” “秦爷,二爷回来了。” 第十九章 秦流云上京,秦府易主 秦流云听罢,大步往府门口走去。 初七日头不错,迎面风洋洋洒洒的,桂树似乎添了水气,少了些冬日的枯燥,多了些灵气,再过些日子,等抽了芽,整个园子便会活过来了。 秦流云到时,尤巧颜已在府门口候着了。 流金依然是往年留洋打扮,偏分背头梳得油光水滑,暗棕罗纹的西装笔挺平展,脚上的皮鞋油黑光亮,唯一新添的是胸前挂的金属圆盘。 “哥!” 秦流金上前一把抱住秦流云。 “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眼下时局正乱,顾不了那么多,明哲保身便可。” “玉笙说的是正理儿呢!行了,兄弟两个别抱着了,快些往堂里去吧。” 尤巧颜催促着,一行人便簇拥着进了厅堂。 堂里的客椅早已摆放好了。 “流金,快坐,高恒泰的蒙顶茶早都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品着。”秦流云张罗着一行人坐下,吩咐懿德上茶。 “游学几年,哪的茶都不如家里的好!” “玉笙还跟孩子一样贪嘴,玉竹快给挑个好姑娘,让他快些成家吧,咱们都调教不来,只好二奶奶帮着调教了!”尤巧颜笑着抿了口茶。 “姨娘只会取笑我!快一个年头不见,姨娘还是老样子,妸娜美丽!”秦流金不是私塾里教出的传统男子,秦府里唯他承得起尤巧颜的玩笑。 “玉笙心里到底有没有姨娘,还得看诚意不是?” “懿抒,快些备礼。”秦流金自然明白,尤巧颜图的名头远比他想得多,自然见面之礼也是拢得秦府人心的好东西,跟何况是西洋的稀罕物件。 “玉笙,扇面我可不想要了,我那些个扇面都够糊面墙了!” “姨娘怪罪,去年给姨娘的礼薄了,今年可不同,我给姨娘带回来的是一套蓝宝石首饰,姨娘笑纳!”秦流金将最上头的鎏金首饰盒双手奉上。 尤巧颜开盒看了一眼,便喜逐颜开,“行了,玉笙啊,比去年长进了些!” 秦流金从西装里兜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金属圆盘,双手递给秦流云。 “哥,给您带的是怀表,如今算计时辰太麻烦,现在都兴用这个,待会儿你一学便会。” “流金,辛苦了!” 秦流云接过沉甸甸的怀表,一看上头嵌着的宝石和雕花,便知价格不菲。 秦流金转身坐下,吩咐懿抒将其余礼物都散了人。 “给乔老的是洋人的黑绒帽子,懿德的是蕾丝手巾,如云如雪也都有份,自己挑去吧!” “谢二爷!”如云如雪齐齐谢过秦流金,便从堂里出去了。 “行了,两兄弟好久都没见了,我坐这也是多余,困了,先回了!” 尤巧颜打着哈欠,笑着看看两兄弟,便走了。 “如云,这些个物件年年得,还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在那抢,看懿德那巴掌大点的蕾丝手巾,可是有本事的男人得的,随便得一个,走吧!”尤巧颜的声儿不小,如云应着声,迅速捡了一副最大的珍珠耳环,便跟着主子走了。 两兄弟听见外头招呼如云的话,尴尬地笑笑,堂里只剩两个人了,自家兄弟,虽有些生疏,但也比旁人亲得多。 “哥,军里头事可吃紧?” “如今军阀混战,朝廷眼看立不住了,还是要跟一位打天下的正主,才保得住秦府。” “说得极是,淳县离京里近些,事从权宜,兄长要保重!” “无妨无妨,长兄为父,秦府全权操持是我的本分,沪上军资可就要靠流金你了。” “兄长放心便是,西洋人的生意好做,时局乱也有乱的好处,随办随走,不妨事!” 秦流金从不过问军里事宜,军资全是他在沪上亲自筹措,放给旁人也不是正事儿,虽说秦流云却不是做生意的好料,却骁勇善战,手底下的懿德也是一员猛将,因此,淳县即使连县衙都落败了,可秦府仍生龙活虎。 “今日好生歇息,明日带你去见一个人,我一出军中少则半年,还得托付你照顾。” “好,我先走了,兄长好歇。” 第二十章 初识 秦蓁蓁早起便听吴山说秦府的二爷从沪上回来了。 他们三人是自小玩大的,只是吴山的年纪与流云相仿些,性子也相像些,所以便和流云更近,流金也好,留洋归来,更加随性不拘,时常提点提点金玉阁的生意,也是不错的。 秦流云兄弟两个用过早饭,便来了金玉阁。 “秦爷、二爷都来了,请进!”金子听见皮鞋擦地的声儿便迎了出来。 “金子比去年更灵透了!”秦流金笑着拍拍金子的肩。 “二爷取笑,因沾了二爷的字,才能得二爷一丝通透。” “你这家伙,若不是你家吴老板生为孔方兄,怎会给你起个带钱的名儿?” 两人拌着嘴便进了金玉阁,吴山在门里笑得直忘了作揖。 “老远就听见流金兄弟说吴某的坏话!” “兄长以为我说的话不是实话?”秦流金上前扶起作揖作了一半的吴山。 “流金跟洋人学得愈发放肆了!” 秦流云打断正说话的两人,他今日来有正事,玩笑听听便罢了。 “吴兄,金玉阁似比往日大了些。” “如今生意难做,好些传统的绸缎都落了灰,便撤下了。” “撤下?都是名贵的东西,撤了岂不费了?”秦流云望望吴山,有些不解。 “流云为我带来的蓁姑娘真正是个有才之人,撤去的料子并未废了,只是在后头工坊里二次加工呢!” 吴山眼里透过一丝狡黠,便笑了起来。 秦流金虽无意翻着柜上的料子,耳里却把两人的话都听进去了。金玉阁是吴家的老家底了,这么多年,生意上从来都是交人为主,只看这鎏金砖石与青玉壁饰,便不是一般绸缎生意能养得起的, 吴山摆手叫来金子,让他去工坊请了秦蓁蓁过来。 秦蓁蓁梳了时兴的短俏卷发,两支翡翠小簪在发间不失典雅,一副碧玉耳环,妆容简单清丽,一袭粉紫立绒旗袍,衣襟上亮白色的兰花缠绕交错,用的是最难得的羽毛绣,肩上随意搭起的白色貂绒披肩,映的女子面若桃花。 “几日不见,蓁姑娘像变了个人,更精神了。”秦流云不禁叹到,想几日前在秦府时,秦蓁蓁还只是个传统素雅的小女子。 秦流金直眼盯着秦蓁蓁,一丝也挪不开。 “这位是?”秦蓁蓁瞧见一身西装革履的秦流金,只觉得在这堆男人里特别显眼。 “蓁姑娘,这位是家里兄弟,名玉笙,字流金,沪上讲学回来的,昨日刚到。” “哦,流金先生看上去有些生疏,怕我吗?” “过些日子我需上京一趟,可能时日会长一些,我离家的日子,流金会帮忙照看,今日带来你见见,日后有事你便找他。” 秦蓁蓁虽是礼仪之人,却并非久居深闺的旧时女子,她看得出,秦流金比秦流云更肆意一些,只是现下有些呆住了。 “流金?” “哦,哦!姑娘,叫我?”秦流金回过神,眼神躲闪起来。 “是,叫你了,流金先生似乎出神了?我是秦蓁蓁,并非秦府故人。” “蓁蓁,比起秦府故人,你更时兴些!”秦流金听得出来,秦蓁蓁并不想提媏珠,可她确是像极了媏珠。 “对了,流金先生,你可看得上我这身旗袍?”秦蓁蓁细细盯着秦流金。 秦流金用不着再打量了,只这色彩和绣花,便不是一般女人的心性和智慧。 “妙极了!比那些厚重的旧褂子美得多。” 秦蓁蓁听了这句,心里顿时舒了口气,看来这西装革履的青年开化得多。 “流金啊,裁剪是我唯一的长技,既然眼光能看上,那我为您做一身吧,五日时间,五日后你自来取。” 秦蓁蓁说完,朝着三人微微鞠了一躬,就转身进了里堂。 “对了,用不着量体,我已目测了。”秦蓁蓁在墙角处一笑。 “二爷,您只等五日后来取,便是正事儿了!”吴山笑笑,请秦流云兄弟两人进了里堂用茶。 第二十一章 神秘之物 秦流金轻揭开店堂之间的珠帘,只觉得这珠帘实在特别的很,又看不出和常物有何不同,便随意捏起一个珠子,细细端详起来。 “流金,这小珠子有什么好看?”吴山招呼秦流金坐下用茶。 “若是寻常珠子倒没什么好看,只是这鹅黄琥珀好剔透,里面发丝一样的是何物?想来金玉阁的东西,怕是万万不会用这等掺着杂物的玩意儿,快些说,这又不是琥珀,是什么好东西?” 秦流金看得出神,却被吴山一把拉住坐下。 “流金,不认真喝茶,这珠帘,我便撤下。” 吴山知晓秦流金与其兄长不一样,金玉阁的东西虽是他人碰不得的,但遇着这心细如丝之人,也是没法儿。 “喝茶喝茶,今日来,哄了吴哥一套西装,那我便乖乖听话了。”秦流金放下手里的珠子,便坐下了。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进堂的风也有些许暖意,秦流云看了看自家兄弟与吴山,竟有些不踏实。 吴山与秦流云同出深宅,流金却不是,他更洒脱些,见惯了开化的世面,流金倒不如他和吴山一样见风使舵,这一点,让作为兄长的秦流云些许欣慰,又不免担心。 “吴哥,瞧我这脑子,从沪上带回的礼物,都给忘了!”秦流金拍拍脑袋,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黑色天鹅绒束口袋。 秦流金并未把束口袋递给与吴山,只是放在茶桌上,“吴哥,我与兄长先回了,初十便要上京,剩下的时日也好交代秦府事宜。” 吴山见两人告别得有些突然,心里不免疑惑,但还是起身送别秦流云两人。 听了流金的话,秦流云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得起身告辞。 “吴哥,我和兄长离开,再看那礼物,可是我特意带给你的。” 秦流金出门,转头向送别的吴山说了一句。 吴山挥挥手,并未回应。 回了店,吴山顺手便将那天鹅绒口袋放进了檀木箱。秦流金每年都会带些稀罕的西洋物件给他,不是烟斗便是小件首饰,没什么值钱,所以吴山也不愿意看。 “金子,饭菜可备好了?”吴山送别了秦流云兄弟两人,进了小厨房。 金子听见声音,停下了手里的活。 “吴老板,已备好了。” “可做了昨日我叮嘱的桂酥?” “做了做了,备好的桂酥、小黄瓜,还有沏好的奶油茶。” “如此,便好了。” 吴山接过金边小碟,低头闻了闻桂酥,“我金玉阁虽不比秦府,但桂酥还是属我金玉阁的好!” “吴老板,桂酥还热腾着呢!”金子说着,把几个小菜依次搁置在红漆木餐盘里。 吴山端着餐盘,去了静好阁。 “吴山,秦玉笙回来了?”门里传来一声。 “静儿,今日有桂酥,先吃饭吧!” 门缝吱呀一响,里面伸出玉藕一般的手。 吴山放下餐盘,紧紧握住门里伸出的手,像抱紧许久不见的心爱之物。 “吴山,饭给我吧。” “静儿,我何时能见你?这回是否太久了。”吴山说着,有些哽咽。 “快了,秦玉笙给你的那绒袋子里头的东西,我总觉得不放心,你还是看看,若非平安之物,快些处理了。”门里的手挣开吴山,拿进餐盘,将门重重关上了。 吴山听从,去了堂里,拿出黑色天鹅绒束口袋子,细细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里头不是烟斗,也不是什么名贵首饰物件,只是一面带着手柄的铜镜。 吴山有些纳闷,铜镜上并没有什么装饰,简洁得很,只是仔细把玩之后,看到手柄上有一行小字。 第二十二章 这铜镜,究竟是何物? 端详了一会,吴山并未看出任何端倪,他拿来放大镜,可看来看去,认不出是什么文字,倒像是图腾。 “吴老板,可吃了饭?”秦蓁蓁抱着一叠料子从作坊进来。 “哦,吃过了,你可用了?”吴山顺势将铜镜藏进衣袖。 只是这小动作并未逃过秦蓁蓁的眼睛,他是老板,秦蓁蓁便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新送来的料子,吴老板看看,可有中意的?”秦蓁蓁把手里的东西搁置在柜台上。 吴山随意翻了翻,抽出几匹彩墨的乔其与色织,交与秦蓁蓁。 “天气渐渐转暖了,这些拿去裁成旗袍吧!余下的,我再思量思量。” “吴老板,咱们的料子都是名贵的东西,浮动的暗纹自不必说,只是除了桂纹,再无其他的,可否进些其他的纹络?” “淳县金桂飘香,是出了名的景,因此金玉阁的东西,便只是桂纹了。” 秦蓁蓁接过吴山挑出的料子,微微笑了笑,“对了,吴老板,桂酥很不错,还有,流云进京,您要是去送的话,记得叫上我。” 吴山点点头,想着要不是秦蓁蓁提醒,他差些忘记了给流云准备的皮靴,在上一遍油,就可包起来了。 秦流云一直觉得流金对吴山的心和他不一样,带给旁人的礼都是明白摆在面上的,唯独给吴山的包的严实,若真是别的什么小玩意儿也罢了,偏偏流金贪玩,也放肆一些,就怕给的东西不正经。 回秦府一路上,秦流云也没和流金说一句话,只是皱着眉头,认真走路。 “哥,怎么情绪不好?”秦流金首先开口了。 “流金,并非为兄好奇心重,只是你给吴山那东西……” “寻常物件而已,哪能比得你和姨娘的。” “流金,别和我斗嘴,你明白我什么意思。”秦流云停住脚步,双眼专注着秦流金。 “一面镜子,铜镜而已。”秦流金看了兄长一眼,并未停下脚步。 秦流云听罢,快走两步追上秦流金,笑了笑。 “铜镜是女子之物,送与吴山这独身男子,岂不浪费了?” “自然浪费不了,那可是我悉心为吴山哥挑的东西,名师手笔!” 秦流金不再理会,两人到了秦府,见如雪独自站在门口。 “秦爷,二爷。”如雪后退几步。 “在等谁?”秦流云看看如雪。 “秦爷,蓁姑娘可还好?”如雪的声音很小,她怕提起秦蓁蓁会惹得秦流云不高兴,因为祭祀那天,秦蓁蓁确是抹了秦府的颜面。 “她啊,挺好,比在这儿好,过两天带你去看她。”秦流金上前拍着如雪的肩笑笑。 如雪听了秦流金的话,不禁扬起嘴角来,想来蓁姑娘是没有大小姐心性的,待自己也是很好,她本就是秦府下人,她的主子虽得宠,却已不在人世了,因此在秦府里,她一直不被指去伺候旁人,直到秦蓁蓁出现。 秦流云看看兄弟,他不想过多管住秦流金,毕竟许久不住在淳县这小地方了,他自然也少了主仆之间的束缚,便由他去吧。 金玉阁里,吴山整整一个下午都在翻阅古籍,收获甚微,并未找出与铜镜手柄上图腾相关的东西,他仔细将图腾抄画在纸上,送去了静好阁。 “静儿,流金送来的是面铜镜,一般物件,只是手柄上的图腾有些蹊跷,我画下来,送与你看看。” 吴山把纸塞进门缝,只听见门里小心打开纸的声响,里面的人便重重跌在门上。 “静儿!”吴山惊得直敲门。 “别扰我,秦流金这贼子,莫非知道了什么!” 第二十三章 实属难得之心意 “静儿,你可看出端倪了?”吴山有些惊慌,他金玉阁的私事,远在沪上的秦流金何以得知。 纸被折起,从门里送了出来。 “吴山,将纸烧掉,别让人看见!此外,秦府走一趟吧,送送秦流云。” “静儿,你可还惦记那秦流云?”吴山见里面的女子若此说道,不免失落。 “非也,送别之日,你亲手做的皮靴定要送过去,亲眼看他穿上,一来是兄弟之情,二来……纸灰遂入靴底即可。” “纸灰?” “那图腾是梵文,寻常保平安之意,并非其他,入靴底,也算是你兄弟一场吧!” 门里的脚步渐渐消失了,吴山信静儿,只是刚刚她的反应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也罢,秦流云出军是血肉里讨平安,只要一纸符灰能保得平安,也不枉兄弟一场的情谊。 吴山从静好阁下来,在园子里找了一处僻静之地,将纸烧掉,拿着盛纸灰的瓷盆进了作坊。 秦蓁蓁正在悉心伏案设计,并未听到有人进来。吴山将瓷盆搁置在地上,便悄悄挪去秦蓁蓁身后,细细看起她的设计。 果然是高手,彩墨的乔其与色织,在市面上均是寻常料子,裁剪的旗袍也非华丽之物,可秦蓁蓁的设计却巧妙利用了布料的织造图案,将领口、袖口、腰间契合得美轮美奂。 “好!好!好!”吴山不禁赞叹。 秦蓁蓁惊得转过头,“吴老板,何时进来的,我可没听见声音。” “我进来时你正伏案,便无意扰你,果然是才女!秦兄将你送与金玉阁照拂,实在是荣幸。” “吴老板过奖了,若非您的料子好,也设计不出这些契合之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吴山的褒奖让秦蓁蓁有些不好意思,“您可有事?” 吴山转头笑了笑,“初十送流云上京,我亲自给他做的皮靴,还要上最后一遍油,今日过来上了就成。” “吴老板是重情义之人!”秦蓁蓁不由赞叹道。 “蓁姑娘,你去前面店里看看生意,今日还有一批料子要送来,金子这伙计不比你,你亲自去点货。” 秦蓁蓁放下手里的活计,被吴山打发去了店里。 吴山看秦蓁蓁穿过园子,轻轻将作坊的门关上,静儿不是寻常女子,她吩咐的事儿必是有道理的,只是她对流云,或许还有有些情意的,但在自己心里,静儿对是比流云更加看重的。 皮靴用的是从QH过来的上好牦牛头层皮,靴里的垫子用的是金玉阁最好的全粒面黄牛头层皮,两层垫儿之间还钉着绣有金刚经的罗纹,这份儿心意,也是难得。 吴山把纸灰用模具压实,打开皮靴底儿,将其平铺在垫子的最下面,这回应该是双重的平安了吧,他边想着,夯实好靴里。 初十,是秦流云领军离开淳县上京之时。 巳时还未到,秦府前的楼台街上便站满了送别的淳县百姓。 吴山带着秦蓁蓁,还有那双保平安的皮靴,早早地去了秦府。 第二十四章 送去接来 秦府今日戒备森严,秦流云一身戎装,配着枪和刀,看上去倒是更符合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懿德是副官,领着秦府军候在楼台街,还是一副冷血模样。 “吴兄,今日来得早。”秦流云见了吴山,自然少了些往日的随意。 “楼台街都被百姓都围得水泄不通了,不来早些,怕是见不上流云了。”吴山带着秦蓁蓁到了秦流云跟前。 “蓁姑娘也来了。”秦流云朝秦蓁蓁点点头。 秦蓁蓁拿出怀里的水貂绒围脖,递给秦流云,“流云,此去路途还是有些冷,这围脖我昨日刚做好,送与你。” “呦!秦蓁蓁姑娘果然是知恩图报的人,也不枉前些日子我们流云对你的好!”尤巧颜一身貂绒,朱唇轻点,发髻高耸,挪到秦流云身旁,顺手拿过围脖。 “多谢!我会记得戴,”秦流云轻声谢过秦蓁蓁。 吴山见状,双手将一只偌大的锦盒奉上。 “吴哥真是大手笔,锦盒都如此华丽,里头装的可是什么绝世珍宝?”秦流金早一步接过锦盒,笑着掂了掂这大盒子。 “月前,我亲手为流云做了一双皮靴,战场上枪火无情,我身无长技,唯这个手艺能拿得出手,还请流云收下,莫要嫌弃。”吴山对流金,也是没法,只是这好东西是给流云的,该陈的情还是要陈。 秦流云双手护住吴山的肩,“吴兄美意我自知无以为报,这双战靴,我定会穿着它旗开得胜,再回来定去金玉阁和你喝茶。” 吴山与秦流云对视而立,眼里的情意深不见底,“只是秦兄左右伴驾,送别之礼还是要先奉与他人保管!” “流金,有没有正行儿?把东西还给你哥!”尤巧颜斜眼白了秦流金。 “是,姨娘,我自会还给兄长,只是吴哥,这双好皮靴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XC在里头吧?”秦流金将锦盒交给兄长,笑着说道。 吴山虽知道秦流金不羁,却不成想他说出的话字字见底。 “流金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还真的是有不可告人的东西。”吴山笑了笑,“我特意请高僧手抄的金刚金,照着样子绣在罗纹上,钉在了靴底,以保流云平安!” 秦流云听罢,感念自不必说,他将手里的锦盒收的越发紧了些,眼里透出的坚毅冷峻越发强了些。 “稍后便换上,出征之时必然随身携吴兄心意!” 在场的人大都有些动容,秦蓁蓁案暗自感叹这对兄弟感情,虽不是亲胞兄弟,念及之情却是让亲胞兄弟也惭愧不如,想来她非亲胞的姐妹莫如玉,偏偏背道而驰,真是让人伤心。 秦流云独身去偏阁更换了皮靴,与尤巧颜一道,乘马车与百姓道别之后,离开了淳县。 吴山并未在秦府久留,二月初十,出进春里,此时秦府易主,虽然与秦流金也是幼时玩伴,但毕竟相差年岁,流金未成年便去了沪上求学,此时也许是性情不羁,也许是与自己生了嫌隙,自然交不得心。 “懿抒,去看看府里可还有外人,若是都散了,便去行商客栈接了炜彤回来吧!”秦流金吩咐懿抒。 懿抒差人前后找寻了一番,见府内外连同楼台街的百姓都散了去,便独身前往行商客栈。 此刻,行商客栈的上等客房里,有位姑娘早已坐立不安。 “懿抒,你可是来了,流金哥哥来了吗?” 眼前的女子侬侬软语,星眸皓齿,杏脸莺舍,梨涡轻点,披肩卷发,网纱 隐面,西式轻丝连衣裙,纯白阔肩大衣,二十出头的年纪,美的像一汪清澈的池水。 “炜彤小姐,二爷刚刚送别秦爷,还有些许事要在府里安排,怕小姐等急了,即刻便差我来接您。”懿抒接过夏炜彤小姐的行李箱,叫了辆马车,直奔秦府而去。 “懿抒,秦府没有人知道我夏炜彤来了吗?” “炜彤小姐,您大驾光临这小地方,即使无人告知,别说秦府了,整个淳县谁还能感觉不到吗?” 夏炜彤满意地抿了抿嘴,不由坐直了身子骄傲地笑笑。 转眼,就到了秦府。 第二十五章 新人入住秦府 秦流金已在府门口候着了。 夏炜彤,沪上船舶生意垄断之夏家的千金,二十出头,与秦流金三岁之差,是他的学生,不过,这学生只做了一年不到。 “流金哥哥!可算见着你了。”夏炜彤急慌慌下了马车,提裙小跑到秦流金面前。 秦流金抚了抚夏炜彤身上的大衣,怜惜道,“炜彤越发可爱了,这几日忙着兄长的事情,早上兄长刚走,这不就快马加鞭地把你给接来了。” “人家都在那黑漆漆的客栈住了三日,我们同一日回来,你倒是舒服,住在这开阔的秦府里头,怎么就把人家扔在那小地方,都快闷坏了!”夏炜彤娇嗔道。 “好了好了,秦府就是你的家,梳洗一下,看你,都没往日俏丽了。”秦流金叫来唤来如雪,“炜彤啊,如雪是我府上最得力的人儿了,伺候你好不好?” 夏炜彤抬眼瞟了瞟如雪,不屑的吸吸鼻翼,围着如雪上下打量了一圈,“流金哥哥,这就是你府上最得力的了?还比不上我夏家最差劲的呢!” 如雪听罢,糯白的小脸“唰”地红起来,竟有些不好意思,头也不敢抬,只是原地站着,不停搓着衣角。 “只是小住而已,如雪比你小不了几岁,你可还当这里是沪上呢?”秦流金一愣,却马上变了颜色,挥手让懿抒带着伙计把夏炜彤的行李搬进了府。 “流金哥哥也知道这里不是沪上就好,知道我是跟着你来这偏僻山野受苦了就好,人家还不是为了你嘛!换了旁人,我夏炜彤可是没这个心的!”夏炜彤白了如雪两眼,上前牢牢挽住秦流金的胳膊,撒娇道。 秦流金咽了口唾沫,转脸笑笑,站着没动。 只见懿抒他们五六个人,从府外来回足足搬进八个棕皮大箱。 “炜彤,这些……是你一个人的?”秦流金抽出被夏炜彤紧紧挽住的手臂。 “难道还有第二个人的?” “我们一同回来,那是你可是只带了两个箱子。” “对啊,这些是家里的奶妈随后寄给我的。” “我的好炜彤,我们不是说好悄悄来,悄悄走吗?怎么告诉她了?”秦流金温柔地细声问道。 “我给奶妈留的纸条啊,纸条上我都写好了,让她帮我整理的行李,还有,别跟爸爸妈妈说!”夏炜彤边说边细细清点行李箱的数目。 秦流金没再说话,吩咐让伙计都散了。 “流金哥哥,给我安排的住处在哪啊?快点安顿下来,我要好好睡一觉。”夏炜彤清点完那一大堆行李,笑着问秦流金。 “琼华阁!那可是我府里头最好的,只有那一处建在园子里头,又安静又漂亮!” “离你远吗?”夏炜彤嘟着嘴问道。 “不远不远,一会便到了,那是离我最近的了!” “那便好了!” 秦流金打发了夏炜彤,吩咐如雪好生伺候,带着懿抒便回屋了。 秦府上下,最没讲究的,要数秦流金了,因为只有他不愿意住那颇费心机的阁楼里头,许是在外游学久了,他只愿住在并蒂阁的东厢,是个方方正正、简简单单、无人留意的住处。 回了东厢,秦流金直将手里把玩的玉坠子狠狠扔在书桌上。 懿抒见状,迅速捡回那玩物,递到秦流金面前。 “二爷,莫气!” “没脑子的东西!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秦流金愤愤道。 “二爷,软乎的法子来不了,不如便快刀斩乱麻吧!” 秦流金深吸一口气,拿过懿抒手里的玉坠子,用食指轻轻抚了抚。 “懿抒,去跟如雪说说,这几日,只当委屈了她!” 第二十六章 这小姐,太跋扈了些 懿抒应了一声,便从东厢退了出来。 二月初十,节气不错,早上送别了秦爷与尤太太,夕阳时分,便迎来了夏氏千金,往日在沪上,夏炜彤对自己,还不如今日对如雪的态度,想来心里也是不平,只是夏炜彤是个没脑子的,与她计较也是对大计无益。 懿抒边想着,进了厨房。 “娘,今日可做了什么点心?” 秦府的厨娘是懿抒的亲生母亲,多年前被秦老爷从奴市上买来,谁料想竟是个怀了孕的女人,生下懿抒后,便指给秦流金做了随从。 “懿抒来了!二爷饿了吗?” “今日从沪上来了位二爷的学生,是个大老板的女儿,给她拿些吃的!” “既然是沪上的大小姐,那就拿些豌豆黄和山楂糕吧,南方姑娘喜食甜的!” 厨娘说着,从灶上锅中端出两碟点心,递与懿抒。 “对了,娘,那小姐跋扈的很,你离她远一些。” “哎!知道了,快些去吧!” 懿抒端着点心出了厨房,穿过园子,便进了琼华阁。 琼华阁的门紧紧闭着,只见如雪独自坐在廊里的木椅上,嘤嘤地哭着。 “如雪!”懿抒远远地叫了声。 “懿抒!你来了!”如雪慌忙起身,用衣袖不停拭着泪。 “怎么哭了?可是她给你脸色看了?”懿抒上前,放下手里的点心,关切地问道。 “无妨,无妨。”如雪红着眼睛笑笑,“给夏小姐送点心来了?” “是了。那夏炜彤一直就这样,跋扈的很,你莫要见怪,这豌豆黄是我娘的拿手菜,给你的,山楂糕是给她的!”懿抒把手里的豌豆黄往如雪面前伸了伸。 “使不得,使不得!”如雪连忙摇头。 “如雪,先委屈几日,二爷说这几日要带你去看蓁姑娘,若是哭坏了眼睛,到时可怎么好?” 如雪没说话,只是听了这话,眼里闪过一丝光,接过盛着豌豆黄的小碟,笑着吃了一块。 “好吃吗?” “好吃,厨娘的手艺是最好的!谢谢你,懿抒。”如雪有些不好意思。 “不谢,喜欢就好!” 两人面对面笑笑,只是细细品着豌豆黄,没再说话。 大约半个时辰,琼华阁里突然传出声音。 “如雪!如雪!” 外面的两人都愣了神。 如雪迅速起身,小跑进琼华阁。 “叫了你半天,慢吞吞的,为你死外面了!”夏炜彤的声音又尖又高,直要刺穿懿抒的耳朵。 “夏小姐别生气,可有事?”如雪低着头,嘤嘤说道。 “自然有事,无事才不想见你!” 懿抒听罢,起身端着山楂糕,便进了琼华阁的门。 “炜彤小姐怕是饿了吧,发这么大的火,如雪可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懿抒把手里的点心放置在厅内的桌上,笑着问道。 “这什么呀?”夏炜彤凑近瞅瞅小碟里的东西。 “山楂糕,刚做出来的点心,给炜彤小姐尝尝鲜。” “这个也叫山楂糕?这穷山僻壤的小地方,没吃过正宗的山楂糕倒是可以理解,没见过就不合适了吧!秦府做饭的是从哪找的村妇?我夏家下人的饭菜都比这强些!” 夏炜彤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直搅得懿抒和如雪两人心里翻腾不已。 “如此,我便走了,如雪,好生伺候炜彤小姐!” 懿抒撇嘴笑笑,同情的望望如雪,便出门走了。 夏炜彤见懿抒离开,快步跑出门,朝懿抒喊了声,“懿抒,告诉流金哥哥,明天早上,我要和他一起用早饭!” 懿抒转身朝夏炜彤点了点头,便出了园子。 “如雪!把柜里的白色蜀锦鎏金盒子拿出来,我要用。” “是!姑娘!”如雪应了声,转身去柜里拿那锦盒。 “你当心些!我的东西可都是相当名贵的,弄坏了,你的一条命都不够赔的!” 夏炜彤数落着,关上了琼华阁的门。 第二十七章 俗物而已 如雪战战兢兢,将锦盒放在桌上后,便退到一边。 夏炜彤不耐烦地瞟了如雪一眼,“离那么远干嘛?我又不吃你,过来!” 如雪听罢,往前挪了几步,细细看了看桌上的锦盒,只着白色的蜀锦,光亮如丝,上头的祥云绣样,银线光洁,针法细密,怪不得做了锦盒的面子,真真是值钱的好东西,包裹盒边的鎏金更不必说,镂空花样精巧细腻,别说锦盒里的东西有多值钱,只这盒子,便价值不菲。 “看傻了?没见过?”夏炜彤望望如雪的神情,漫不经心地打开锦盒。 锦盒里头并不是什么成了样的珍宝,可里面散落的,是满满一盒大大小小的珍珠宝石与金银丝线。 如雪从未见过这么多珠宝,吓得头都不敢抬。 “怎么了你?去给我倒杯水,过来坐下!帮忙!” 如雪拿了水杯,直直坐下,小声问道,“夏小姐,可需要我做什么?” 夏炜彤并未理会如雪,只是在锦盒里翻来翻去,好半天找出一颗葡萄大小的珍珠。 “这个要做平安结最中间的珠子,好看吗?” “平安结?” “我要给流金哥哥打一个平安结,最好能缀满宝石的那种,看上去华丽华贵的那种!” “夏小姐好心思!”如雪嘴上虽夸着,却打心底儿觉得这位大小姐太过俗气。 “当然是好心思,你会打平安结吗?” “我?会是会,只是打得不好。”如雪低着头,说话声儿并不大。 “啰嗦!我又学不会,你来打,我挑些宝石,你给我穿进去!”夏炜彤把锦盒里的金线扔给如雪,便又开始在里头翻了起来。 如雪拿起金线,默默地搓起线来。 “夏小姐,这些宝石是否太多了些?”如雪看看桌上挑出的宝石珍珠,有些无奈地问问。 “宝石少了可不华丽,快些,别废话!” 如雪小心翼翼地将宝石珠子一颗颗穿进平安结里,不一会儿,便打好了穗子。 夏炜彤拿起平安结,仔细看看,满意地笑了。 “如雪,你可别跟谁讲这平安结是你打的,明天早饭我便要送与流金哥哥,我会说这是我亲手做的,知道了吗?”夏炜彤说话的语气和缓了些。 “夏小姐,我明白,我自不会和别人说,您放心便是。”如雪如此说着,心里却有些不屑,如此俗气的东西,她也是不想让人知道是出自她手。 第二日一早,如雪待夏炜彤梳妆打扮之后,便带着她往并蒂阁去了。 “秦府如此小气,以前常听流金哥哥说起他家的园子,没想到园子这么小,连一颗名贵的草木都未见,啧啧,这穷乡僻壤的小门小户,真是一般!” 夏炜彤走过园子,一路数落。 “呵!走了许久,才见着一座亭子,‘念桂亭’,好土气的名字,秦府没有念过书的人吗?” “夏小姐,东厢便是二爷的住处,马上就到了。”如雪实在听不得这些胡话,便提醒了夏炜彤,她一路上的数落,实在有些不堪入耳。 出了东朝门,转弯便是东厢,懿抒已在门口候着了。 “炜彤小姐来了,二爷吩咐,菜都已上桌了!”懿抒上前招呼了声,便把夏炜彤迎进屋。 夏炜彤径直进了门,只见这东厢的装饰太过简单,除了必备的床与桌椅,连一个多余的花瓶都没有,瞬间便酸起来。 “流金哥哥,你住的还不如下人的屋子吧?” “炜彤,我是住惯了这简单的,复杂些的住处容易迷路。” 秦流金迎着夏炜彤坐下,招手让如雪也进了屋。 “流金哥哥,懿抒说菜都上桌了,怎么就是这些?”夏炜彤望望桌上几碟小菜,撇起了嘴。 “不过早饭而已,简单些,比不得夏家,还是多担待些吧!行了,别挑剔了,吃吧!”秦流金说着,拿起了筷子。 夏炜彤极不情愿地拿起筷子,在面前的白米粥里戳了戳。 “对了,如雪,明日便带你去金玉阁看蓁姑娘。” 如雪抬头看看秦流金,喜不自胜,“谢二爷!” “我也要去,蓁姑娘是谁?”夏炜彤一听,“啪”地将手里的筷子扔在桌上。 第二十八章 见面之前 如雪一听,便有些不大欢喜,杏眼低垂,脸上失了笑意。 “也罢,去便去吧,懿抒同行!”秦流金自然知道夏炜彤的脾性,只是没料到如雪与这位夏小姐的狭隙还是来得快了些。 “流金哥哥,你还是快些和我回沪上吧,你这府里也太过寒酸了,这几碟小菜,我看着一点胃口都没有!” 夏炜彤的话是刺耳,却并未影响秦流金的胃口。 “家就是家,你若想回去,小住几日便回去吧,沪上的燕窝还是正宗一些。”秦流金虽在说话,但仍低头喝着粥。 “我可不回去,流金哥哥在哪,我就在哪。”夏炜彤扬着脸,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秦流金,偷偷笑笑。 “如此,便安静吃饭吧。” “看!” 夏炜彤突然把那个缀满宝石的平安结亮在秦流金眼前,“漂亮吗?我亲手给流金哥哥打的!” “漂亮漂亮!太耀眼了些吧。”秦流金瞟一眼,咽了口粥,继续吃饭。 “流金哥哥不喜欢吗?” “喜欢,好了,吃饭吧。”秦流金接过平安结,顺手装进衣兜。 夏炜彤骄傲地笑笑,“我给它起了名字,叫珠光宝气华贵平安结!” 秦流金听罢,差点将嘴里的饭喷出,他看着夏炜彤便嬉笑起来,像从没听过如此惹人的笑话一般。 此时,金玉阁里三个人用过早饭,也正忙碌起来。 “蓁姑娘,那****允流金的西装,可准备了?今日他要来取。” “已备好了,只待流金来店即可!” 吴山在柜台里随意翻了翻账本,顺手将最后两页撕去。 “金子,重新建一台帐吧,对了,蓁姑娘,可容我在流金之前看一眼你的大作呢?” 秦蓁蓁笑笑,便回了作坊。 金子见状,紧乎着凑到吴山跟前,“吴老板可有吩咐?” “机灵鬼!”吴山笑着敲了敲金子的脑袋,“秦蓁蓁手底下的账目不必记着了,她那里走的货直接交与我便可,只当她没到过金玉阁。” “哎,知道了,吴老板可放心!”金子连连点头。 吴山紧着拿出一张纸,在上头写几个字,便折起给了金子。 “拿去,带你娘去保全药铺,我的亲笔,只管交给刘老板,他便允了。” 金子听罢,感激地直像吴山折腰,他娘卧榻数年,除了保全药铺刘老板亲抓的药有些用处,再没有能缓解的了,只是刘老板轻易不给人抓药,除非有吴老板这样有脸面的亲近之人亲笔所书。 “多谢吴老板,此事我必遵循您的吩咐,若有违背,我定豁出命去!” 吴山倒是有些感动,金子的娘再是体弱,毕竟还在世,因此金子并非无依无靠之人,想来自己的亲生父母一生操劳,未逾天命之年便驾鹤,心里更不是滋味。 “金子,早些带你娘过去,银两不只管跟我开口。” “吴老板的恩情,我金子无以为报,定当为您效犬马之劳!” “行了,秦蓁蓁马上来了,你忙你的吧!” 金子转了身,细细擦洗着绸缎柜子,吴山往堂里望望,见秦蓁蓁还未出来,便自顾翻起店里的账本。 半响功夫,堂里的门推开了。 秦蓁蓁抱着一叠齐整的麻料西装,穿过珠帘,进了店。 “收整地这么用心,我倒是不好意思翻开看了。”吴山凑近,瞅了瞅秦蓁蓁,微微一笑。 “吴老板可是见笑了,您随意看。”秦蓁蓁见吴山正眼都没瞧西装,便知他是故意支开自己的,也罢,这西装,他还是不碰的好。 “那便放这吧,流金一来便可看见。”吴山指指一尘不染的柜台。 秦蓁蓁没应声,只是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柜台上。 金玉阁在淳县方圆百里之内名气不小,百年老店经久不衰也自有他的道理,自家的裁剪大师自然是层出不穷,更何况她秦蓁蓁,若非吴山与秦流云的交情,只怕金玉阁的门也是难进,唯有一点,吴山店里头的作坊小而精致,日常时间也做不出店里那么些衣裳,金玉阁定是在别处有自己大作坊,为何吴老板只留她一个裁缝在店里? 秦蓁蓁小心想着,不免有些失望,看来独善其身虽好,没有靠山却是行不通,还正想着,瞧见账本随意散落在柜台里,她自然知道这东西的重要,便将账本拿起,找地方归置。 金子眼快,一眼就瞅见了,迅速夺了秦蓁蓁手上的账本。 “蓁姑娘,这活计我来归置便可,二爷也快来了,你收拾收拾接人吧!” 秦蓁蓁有些不快,并非她想去碰那账本,只是金子这样防着她,自己突然尴尬起来。 这时,金玉阁的门从外面被开了。 第二十九章 再会 店里头三个人齐齐望着门。 “呦!你们三个呆若木鸡,是要如何啊?看见我高兴傻啦?” 说话的不是旁人,而是秦流金。 吴山快步迎了秦流金进来。 “流金,你这阵仗实在大,我以为只你一人。” 秦流金进门后,紧跟着两女一男便熙攘着进来了。 “没想到你这穷乡僻壤间还有如此漂亮的地方,真是难得!流金哥哥,委屈了我这么多天,今天才算到了一处像样的,看来以后我便是这里的常客了。” 夏炜彤进了店,只是自顾翻翻衣架,顺手便拿起柜台扇架上的团扇把玩起来。 “你们哪个是老板?”夏炜彤欣喜地将扇子抱在怀里,眼角扫视一圈店里的人。 吴山有些愣神,脸上的表情蓦地沉下来,没有出声。 他根本没把夏炜彤放在眼里,金玉阁的客人大都是文人雅客,即便是富家小姐太太,也无人随意把玩店里的摆品,甚至连尤巧颜都是如此,只是吴山要打狗,也先得示意主人。 “沪上带来的妹子,夏炜彤,叫炜彤便可以,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可如今来了金玉阁的样子,像从来没见过世面一般,足足见得吴哥的东西都可用珍宝二字了!” 秦流金有些尴尬,过去从夏炜彤手里用力拽出团扇,转身妥贴安置在扇架上。 “如此,请进堂里喝些茶吧,旁人不知便罢了,难道连流金也不知吗?金玉阁的绸缎料子没有太张扬的,客人更加不至如此。” 吴山的话硬朗得很,秦蓁蓁倒是无妨,她接待过的客人各式各样,只是此时金玉阁的空气凝住一般,倒没人动弹了。 “那便喝一杯吧!”秦流金没管夏炜彤,直接扶着吴山,陪着笑,“金子,快些把将金玉阁的好茶沏来,让我尝尝鲜!” “得,几位爷先安坐,茶马上就来!”金子灵敏,他倒不是为了沏壶好茶,这里实在让人难堪,躲躲也是好的。 如雪和懿抒也随着进了堂里,“如雪!”秦蓁蓁不禁叫了声。 “蓁姑娘且等,我来和姑娘说说话。” 如雪小声说了句,步子却没停,她虽是性情之善人,却仍是秦府下人,头顶着府里的规矩。 夏炜彤此时倒是听话,也不是听吴山的话,她眼瞧着秦流金为她受了些亏,心里万分舍不得,只这闭嘴的委屈,她也只为秦流金受着。 一行人各怀心思,相坐无言,手里上好的蒙顶甘露似也饮之无味。 “金子,你且在此处陪着,我在园子左右忙些,去去便来。”吴山打发了自己,朝秦流金微微颔首。 “吴哥,你先忙,我且先说说话。” 秦流金起身送了吴山,便示意如雪去和秦蓁蓁说话。 如雪的眼眶突然红起来,她轻手揭开珠帘,径直走到秦蓁蓁面前,单膝跪下,行了大礼。 “快起,如雪!我说过你我不分主仆。”秦蓁蓁看着如雪如此,鼻子酸酸的,她不易,如雪更是,眼瞧着如雪双眼泛光,心里刺痛起来。 “我说,如雪啊,你演的真够好,泪眼蒙蒙的,可是要我带你去沪上作个明星了吗?”夏炜彤快步挪出进店里,伸手就想往如雪身上打。 “为何这样对她?你厉害什么?”秦蓁蓁见状,死死护住身后的如雪。 夏炜彤不成想眼前的女子竟然如此对她,有些惊慌,带着哭腔喊了秦流金出来。 秦流金深叹了口气,女人的官司是最难断了,搭上一个夏炜彤,更是搅也搅不清了。 “何苦呢炜彤?如雪千般不是,回府再说也不迟,在别人店里动干戈,可是没脸人干的。”秦流金扶起如雪,“如雪,今日和旧主说话不方便,改日吧。” 夏炜彤的脾气再大,秦流金一开口,她便恹恹的,不再说什么。 “流金,再说下去,今日的要事怕是要忘了。”秦蓁蓁拿过柜台上的西装,双手奉给秦流金,“当日未留意领型,便照着时兴的模样做了,请回去先试穿,若有不适,我再改!” 秦蓁蓁抬手抚抚秦流金身上的西装,仔细为他整了整衣领,嫣笑着拍拍他的胸口。 “你松手!别碰流金哥哥!”夏炜彤见此,万分不乐意。 “这位小姐,你的装扮自然都是时兴的,只是花红柳绿的都往身上披,怕是沉重了些。”秦蓁蓁瞥了夏炜彤一眼,摆摆手,便进了堂里。 秦流金低头看看西装的领口,皱眉沉思半响,出了金玉阁的门。 第三十章 冰山一角 闹闹哄哄好一阵,金玉阁此时终于安静下来。 金子母亲的身体确得依赖刘家保全药铺老板的方子,只这一点,他打心底里感激吴老板,金玉阁的金和玉再多再好,也与他一个伙计无半点关系,主仆之谊,尽与不尽只在他一念之间,若只为他母亲一人性命便要去害数十甚至成百上千条性命,他恐也是惴惴不安。 “金子!何事出神?” “恩?老板,无事无事,可有吩咐?” 金子被惊得半天回不过神,鬓角直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他不敢抬头看吴山。 “自然有吩咐,我在园子里听这儿嚷嚷了一会便静了,见秦蓁蓁进了作坊,就过来了。” 吴山有些不耐烦。 他两指夹起珠帘上的一颗珠子,端详了好一会,满意地笑笑。 “这颗珠子养得不错,你再细看看,把养成的收了,寒冰囊你自去取,我出去一趟。” “是!”金子送吴山出了门,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鹅黄的珠子剔透光亮,里头养成的不是旁物,正是前些日子秦流金无意看见的发丝,说是发丝,其实只是相像而已。 一排珠帘,上等琥珀包衣,百年尸油,YN毒蛊,吸食女人精气为生。 金子心知肚明,此物自然是沾不得,只不过他是男子,收集无妨,但却万万不能让其染着空气,否则这小东西细如发丝,恐怕到时要了旁人的命,也未可知。 珠帘上的珠子数百个,却非各个都是此物,也有真真的琥珀珠子,只是极难区分,金子被吴山调教过多次,才能依稀分辨,所以他屏气凝神,个把时辰过去,才挑出三个成形的蛊虫。 寒冰囊从地下冰库里取得,手掌般大小,玲珑剔透,尸油在囊内附着着厚厚一层,只需人血一引,蛊虫便乖乖入了囊,虽然见不得冷气,但有尸油养着,一时三刻待在冰库也无妨。 金子把那三条的蛊虫安顿好,便从地下冰库出来了,他去园子里转悠了两圈,见秦蓁蓁还在作坊里裁裁剪剪,安心自然是没被发现,就放松了些,回了店里,等吴山回来。 吴山出店去了刘家保全药铺,因为他要的东西,只有刘保全能寻与他。 他与刘保全,一个善于广施财物,一个乐于收受各种好处,一拍即合,只要有生意,也算是交情不浅,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买卖,便积了不少感情。 “吴兄,我可等你多时了,这东西搁置久了不好。”刘保全远远瞧见吴山,上前迎他进店。 “刘兄安好!秦二爷不是拖沓之人,只是今日来时带了一个吵吵嚷嚷的丫头,实在是让人心烦,我给了点脸色,很快就走了。”吴山朝刘保全作了揖,由他引着进了刘家内阁。 “此物万万收好,不可轻易示人。” 刘保全从屋内插上锁,揭开墙上的仕女图,便打开了一扇不大的密室,他独身进去,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白玉锦盒,交到吴山手中。 吴山盯着怀里的锦盒,伸手便要打开。 “吴兄!” 刘保全在锦盒盖打开之前紧紧将其按住,“要用此物,谨记要在六个时辰之内,否则药力会大大减弱,还有一点,万不可轻易视之,怕会伤人。” 吴山听了,脸色有些难看。 “刘兄如此说,此物我是看不得了?” “可看,一视而过即可。” 刘保全轻轻打开盒盖,仅仅两寸视线,两人都看得有些呆了。 “此物?” 吴山话未落音,刘保全迅速关上锦盒,赶紧坐下,喝了口茶,深吸一口气。 “吴兄,若不是你高价要得这东西,刘某我这辈子怕也见不上,果真是绝世之物!” “刘兄,这东西好看得很,为何不能看仔细些?”吴山边说边抚摸着怀里的白玉锦盒。 “可细闻到一丝幽香?” 吴山没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刘保全继续说,“那便是了,这幽香可使人迷幻,你若吸入过多,自伤自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吴山不由抱紧了怀里的锦盒。 “刘兄,多谢,我便先回去了。”吴山起身便走。 刘保全看吴山此状,直诧异起来,吴山到底有什么不能告人的密事,“吴兄,你要这些黑色曼陀罗何用?” 第三十一章 误撞凄魅之人 吴山走得快,脑子一片空白,无暇理会刘保全,只是低头紧紧抱着怀里的白玉锦盒,往金玉阁走去。 天色蒙蒙,身后,刘保全握紧拳头,满目愁云,药铺本是治病救人的,可时下为求一条活路,也是抹了祖宗的脸面。 “窈窕,日后你定别再去金玉阁了,吴山也不知是什么干的勾当,怕是要命!”窈窕听见来客离开,便闻声出来了。 刘保全怜惜地望着窈窕,他的妻子,更是他的命,不由分说将她抱在怀里。 “相公,吴山也好,金玉阁也罢,我只求你和允儿能平平安安的,我便满足了,只是,既然是孽业,今后你万不可再助长吴山!”窈窕语重心长,她不过一介女流,眼前的男人和未满五岁的儿子便是她的天,纵有菩萨心肠,也无计可施,只得心心念念地保佑祈祷着。 此时天色还未沉黑,静好阁里却燃起暗烛,一个黑影飘然而过。 突然,这身影被从小厨房出来秦蓁蓁瞧见了,她怔在原地,一动不动,这影子,似在哪见过。 她心生疑虑,静好阁只是侍奉着吴山已过世的娘亲,难不成,老夫人并未归天?或是另有旁人?难不成是入室的贼? 秦蓁蓁想唤金子同行,但转念思来人多怕是会惊动了这贼子,于是,她独身前往,蹑手蹑脚地上了静好阁顶楼。 许是阁内的影子根本无从发觉有人靠近,忽近忽远,仍在飘荡。 秦蓁蓁悄悄蹲在静好阁门下,细听屋内并没有动静,就重重拍了拍门。 影子慢慢靠近,两扇门之间打开细细一条缝,暗淡的烛光钻出门,直射在秦蓁蓁脸上。 “又有何事?”女声悠扬,却透着些许烦躁。 “你是谁?”秦蓁蓁抬头,透过门缝用力往屋内望。 闻声而来,一只眼睛出现在缝隙之中,死死盯住秦蓁蓁,黝黑的眼珠像要迸出一般,眼白上布满了暗红色的血丝,是惊恐?是愤怒?还是怨念? 此时,秦蓁蓁也分辨不清,她怕极了,只觉得心口一紧,便不知所云。 接着,烛火很快就熄灭了,静好阁重归黑暗。 “金子,无事吧?”吴山匆匆进了店,看金子在重抄账本,便顺嘴问了一句。 “吴老板回来了!无事无事。”金子搁下手里的活计,起身迎了吴山。 “你看住门,我下冰库一趟,叮嘱的东西可收好了?” “老板放心,养成的总共三条,都收好置在冰库。” 吴山点点头,把怀里的白玉锦盒好生放置在柜台,“万万护好这锦盒,我拿了那东西便上来,莫让旁人发现。” 金子咬紧嘴唇,应了吴山,俯身揭开柜台里脚下的毛毯,摸出地缝中的暗环,拉开一块方寸大小的砖石,只见一团白雾从地下瞬间涌出,如云雾一般。 吴山很快就下了密道。 铺好地毯之后,金子四周望望,没有客人,也不见秦蓁蓁,他好奇极了,吴山从不对珠宝之类的东西上心,今日却将这白玉锦盒牢牢视若珍宝,里头不知是何稀罕玩意儿,金子紧盯着锦盒,像一头食肉的野兽发现独行的麋鹿。 看一眼,就只看一眼,金子想着,轻轻开了锦盒盖。 数朵暗黑色的花静静躺在里头,嫣红的花蕊如血欲滴,一阵馥郁鬼魅的气息飘然而出,金子闭着眼睛,用力吸吮着,他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花,从未闻过如此魅惑的香味,这味道,透过鼻腔,直入腹脏。 “嘭嘭!”脚下的石板响了两声。 金子回过神,迅速闭上锦盒盖,将吴山从密道拉上来。 “看好店,我去园子一趟。”吴山拿过白玉锦盒,便朝园子去了。 吴山转过墙角,借着一丝夕阳,猛然看见秦蓁蓁晕厥在门口,门紧闭着,安静得让人害怕。 “吴山!谁做得好事!?”门里传来的声音,凄厉如魔。 第三十二章 狠辣之手段 屋里面的烛光重新燃起来。 “静儿,你要的东西我都带过来了!”吴山并没理会躺在地上的秦蓁蓁,自顾柔声对着门里的人影说话。 人影顿顿,将门打开。 吴山见状,只觉得心潮澎湃,四肢发麻,他脸色涨得通红,进了门,轻轻从里面将锁插上。 “可细看了?蛊虫都成了?”金丝桂木桌前的女子背对吴山,身影娟秀,一袭墨色绢纱裹身,手指纤细净白,散发着暗雅的金桂香气,映着烛光,像一幅画。 “成了,墨色曼陀罗分量十足,费心劳力才总共找到七朵。” “七朵便七朵吧,把东西放在蛊炉旁,随我来后厅。” 蛊炉高三尺,长宽各一尺半,精铜铸造,纯金融面,凤凰涅槃精雕镂空炉壁,置于天地八卦相映之间,十年前吴山重金从观云观请得,用作练蛊。 静儿脚步盈盈,墨纱轻浮,在吴山眼里,这墨色的纱如同一片绽放的迷魅之花,直让他的心迷情妖娆。 后厅是静儿休寝之地,上等金丝桂木的一对桌椅与一张床,围帘寝具均是墨纱所制,环绕着桂木散发的气息,安然静谧。 “坐吧!” 静儿转头对吴山说了句。 吴山怔怔坐下,他多想握住眼前女子的手,环住她的肩,让她安心躺在自己怀里,这些想法促使他一刻也坐不住。 女子面庞银亮光洁,低眉细眼,唇角微点,神色哀伤狡黠。 “吴山,我问你,那女子何以在我静好阁来?”静儿的眼神似毒蛇一般,盯着吴山时狠辣无情。 “我也不知,我早与她说过静好阁无人居住,初看她也并非多事之人,谁料想她竟有胆上来?静儿,你放心便是,我自会料理。” 静儿若有所思,踱了几步,“我放心?你何以让我放心?”语气像利剑一般,直穿吴山的心脏。 “静儿,你莫要生气,我将她料理干净即可。” “愚蠢!她是秦府交给你的人,你定当好生看管,要了她的命,只怕秦府那两兄弟起疑。” 吴山听罢,便扇了自己一嘴巴子,“失策失策,静儿可有好法子?” “秦流云倒是无妨,只怕她与那秦流金狼狈为奸坏我好事,所以她必得活着,还要在金玉阁好好活着,那便……迷了她的脑子吧!”静儿拂拂药架上青玉瓷罐,幽幽说道,“脑子糊涂了,人便不再作数了!” 吴山拍拍胸脯,“静儿,只管吩咐,我定除了这个麻烦!” 静儿顺手打开青玉瓷罐,拿出一个小锦囊,交与吴山手上。 “白色曼陀罗研磨制成的,情花,与酒药融合,让她饮下,锦囊之中三分足以,万不可多食。” 静儿说完,摆摆手让吴山离开。 “静儿,你要保重!” “走吧!” 吴山藏好锦囊,从静好阁出来,见秦蓁蓁还晕着,便将她背到和玲阁,安置妥善,他思量良久,想秦蓁蓁万一出事,金玉阁无人逃得嫌疑,若请得秦府的人能将情花服侍她饮下,岂不脱了他金玉阁的嫌疑。 “金子,金子!” 吴山进了店,不见金子的身影,急匆匆喊了起来。 寻了半天,只见金子窝在柜台里头,早都睡着了。 “金子!醒醒!”吴山上去拍了拍。 金子睡眼惺忪,声音黏糊着,“吴老板,你来了。” “算了,早些打样吧,我看你也乏了,明日我去秦府一趟,不必告诉旁人。” 吴山说完便走了。 金子望着吴山离开的背影,眼前像蒙了一层雾,踉跄着站起身,准备去锁店门。 “娘?” 金子刚站定,突然见他娘亲进了店,双眼血红,站在店门那望着他。 第三十三章 这浑水还得请秦府亲自来趟 “娘!娘!你怎的来了?”金子心想娘亲的身体一直虚弱,便快步迎了上去。 此刻天色已全然暗了,金子直奔娘亲而去,可到了店门口,却空无一人。 金子猛然一惊,他环顾四周,并探头往店门外细看了看,确是空无一人,更何况,娘亲缠绵病榻数十年,连自己也从未见过娘亲下过床,怎的会无故独身来了金玉阁? 这转念一想,的确吓到了金子,他倒一时没了主意,不知该和谁说,吴山来去神秘,这点小事,他就算说了,也是被平白斥责一顿而已,还是莫扰了他吧,金子思毕,锁上店门,便回去睡了。 “大胆!你给我跪下!” 秦府东厢门口,夏炜彤一声喝厉,对面的如雪战战兢兢,跪在了冰冷坚硬的石板上。 秦流金睡意正酣,却被门外一阵吵嚷扰得心烦。 “你自己掌嘴还是让我代劳?”夏炜彤一双杏眼怒瞪如雪。 如雪的眼泪潺潺往下流,抽泣着求情,“夏小姐,我求求你,二爷还睡着,我不是有意睡着的,求求您,原谅我吧!” “我就是要流金哥哥听听,看看你这蹄子平日里是怎么欺负我的,你自己打吧,我怕脏了我的手。”夏炜彤音调不减,引得秦府下人纷纷围观。 如雪啜泣着,两只手不停打在自己脸上。 “行了!闹什么闹!” 秦流金在人群外一喊,围观的下人便悄悄四散了。 “如雪,别打了,又怎么了?”秦流金的眉头皱的都快和眼睛接在一起了。 “流金哥哥,如雪后半夜欺负我,她欺负我,守夜的时候居然睡着了,你要为我做主,好好收拾这蹄子!”夏炜彤手指着如雪,气得直晃身子。 如雪只是一个劲儿得抹眼泪,什么话也不说,倒为难了秦流金。 “行了,整天闹腾,也不怕人笑话,你一个大户小姐,和如雪计较什么!”秦流金安慰了两句,见夏炜彤的脸色还未好转,只得陪着笑,“吃过早饭,带你去金玉阁挑几件好东西,可好?” 夏炜彤听罢,喜笑颜开。 “如雪,别在这跪着了,快去备早饭去!”秦流金打发了如雪,耳根总算清静了些。 早饭还是简单,不过是白粥咸菜,秦二爷倒是有滋有味。 “二爷,吴老板来了!” 懿抒扣了门,探头通报了一声。 “引他进正堂等我,吃过早饭我便过来。”懿抒应了,“记得!用好茶招待!” “是!” 吴山端着茶,细细嗅了嗅茶香,竟有些醉了。 “吴哥,今日来可是闲坐来了?”秦流金人未到,声先到。 吴山起身,见秦流金进了堂,朝他点点头。 “坐!无需客套!正说要去看望吴哥,这不,还没动身你就来了。” “那我便开门见山说话了,今日并非闲坐,却是有急事。” “何事请说。”秦流金对吴山不得不认真。 吴山顿顿,“昨夜,蓁姑娘病了。” 话音刚落,秦流金沉默不语,秦蓁蓁前脚给他送了些东西,后脚就病了,吴山到底做的什么勾当,紧罗密布地使出这些伎俩。 “病了就病了,找大夫抓些药吃着就行了。”秦流金看着吴山的脸。 “抓药是必须的,只是蓁姑娘是流云亲自交与我照拂的,如今病了,我定当竭尽全力保她周全,不过金玉阁都是男子,怕是照顾起来不方便。” “吴哥有话直说。” “我想请一位姑娘随我去金玉阁,为蓁姑娘侍疾。” “吴哥思虑周全,我定会派一个得力的人,只是事发突然,我下午自会带人过去。” “如此,便好了,我先告辞,流金你要早些过来。” 秦流金送了吴山,速回东厢,拿出秦蓁蓁送的那套西装,小心翼翼翻起衣领,细看起来。 虽是麻料,但衣领处确与他处不太一样,一时又瞧不出有什么特殊,秦流金只得用针尖一点点翻看织就衣料的麻线,一看,便是两个时辰。 “何物?”秦流金喃喃自语着,从一撮麻线里挑出一根银光发亮的丝线。 第三十四章 眼睛 秦流金并不敢把这东西贴身携带,找来一个精巧的丝绒束口袋,妥帖放了进去。 “懿抒,去找如雪来,还有,别让炜彤跟着。” “是!” 懿抒听了吩咐,一路小跑去了琼华阁,见如雪被罚站在园子里头,并未见夏炜彤,便要带着如雪悄悄走。 “懿抒不可,夏小姐还在午睡,我这样走了,她怕是又要大发雷霆了。” “如今又不是她当秦府的家,二爷吩咐的,不用怕她。” “可……” “走吧,别磨蹭!” 懿抒不由分说,拽走了如雪。 秦流金见了如雪,嘱咐懿抒好生看门,万不可让人打扰。 东厢内两人相视而坐。 “如雪,秦府待你如何?” “二爷,莫不是要赶我走!”如雪说着,眼泪便吧嗒吧嗒往下掉。 “快些别哭了,你是与我家嫂子自小一起长大的,嫂子为秦府失了性命,已然是我等恩人,我怎会以德报怨赶你走?”秦流金见如雪又要哭,赶紧劝慰了两句。 “那二爷的意思是?” “如雪,你聪明,也识大体,懂得避免麻烦,也懂得感恩,所以,你只说秦府待你何如?蓁姑娘待你如何?” 如雪擦擦眼泪。 “二爷,我懂,秦府对我恩重如山,即便是少奶奶走了,也未曾怠慢过我,因此,我将秦府看作是家,这里每个人都是我的家人。至于蓁姑娘,她是除了少奶奶对我最好的人了,她从未视我为下人,待我极好。” “如雪,我再问你,蓁姑娘为何执意去金玉阁?难道她也是爱惜金玉之人?” “二爷,非也。蓁姑娘是被府里今年的祭祀吓着了,她与少奶奶长得像,所以不敢再住了,金玉阁的吴老板和咱们秦爷是挚友,金玉阁是秦爷为蓁姑娘寻的安置之地。” 秦流金托腮思虑了一会儿,抬眼问如雪,“如今蓁姑娘病了,金玉阁都是男子,恐怕不便,你可否愿意为她侍疾?” 如雪一听,突然一惊,便跪在秦流金脚边,语气急切。 “二爷,蓁姑娘她怎么了?那日见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让我去,我会好好照顾的!” “快些起来,找你来便是想让你去,坐下,且听我说。”秦流金扶起如雪,“蓁姑娘病的古怪,我暂且不知她是何故就病了,所以你去侍疾,你心细,只一句叮嘱你,万不可相信金玉阁里任何一人,好生护你二人周全,还有,待蓁姑娘病好一些,跟她带一句话,就说我懂了!” 如雪能听出来,二爷的眼睛要长到金玉阁了,至于原因,却并未说明,此去,只求安生。 “如雪,你去收拾些衣物,下午我就带你过去,也躲躲夏炜彤,让她一个人去闹。” 秦流金的一番话,让如雪心里有些害怕,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心里明白那金玉阁并非寻常的绸缎庄,一个老板带一个伙计,两个未婚男子何以将女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只是那地方她并不常去,若不是蓁姑娘的缘故,她也是万万不想去的。 为保周全,如雪只得带上少奶奶生前留给她的防身之物,少奶奶曾交代如若非常之时,万不可示人,因此这墨色锦盒从未打开过,如雪速把锦盒放入衣物中,便带着包好的东西准备离开。 秦府门口,秦流金已经等着了,见如雪一到,就摆手要走。 “二爷,夏小姐今日午睡得好沉,都好几个时辰了,还未醒来。” “如雪,去了金玉阁可不许这么多话,言多必失。她要睡便睡,巴不得能让耳根子静静。” “是!二爷,我记下了。” 如雪望着秦二爷狡黠的笑脸,应了声,只觉得背后渗出一阵凉意。 第三十五章 心腹回归旧主 “懿抒,你留在府里,替我照应。”秦流金嘱道,懿抒聪慧,但性子太过急躁,还是应对夏炜彤那大小姐合适些。 秦流金与如雪一前一后,各自思量着,并未说话。 转眼便到了金玉巷。 “如雪,定要记住我的话,言多必失,自我周全!” “二爷,您放心!” 金子远远瞧见这两人,便迎了上去。 “二爷来了!怎么今日带如云姑娘过来了?” 秦流金听罢,一愣,看金子的模样认真,便疑惑着笑起来,“秦府里两个姑娘都看花眼了?” 金子竟有些脸红,待两人走近些,再细看,眼前的还是秦流金与如云两人,心里便嘀咕起来,如雪如云并不相像,怎的自己眼这样花? “吴老板,赚的钱还嫌不够吗?金子日夜操劳的,眼睛都昏花了,你可知道?”秦流金言语不羁,见了吴山就调侃。 “我这人啊,这辈子只喜欢一样东西,那便是钱了,哈哈!”吴山应和着,瞅了瞅如雪,“金子备茶,是如雪姑娘?” “兄长托付之人,自然要找得力的来伺候,如雪听话细心,就带来了,有事只管吩咐。” “我带你去瞅瞅蓁姑娘吧!” “我不便去,请大夫瞧了就是了,没什么不放心的。过些日子,等她好些,我再来,先告辞了。” “这把丝羽象牙团扇带回去吧,给夏小姐,只当是赔罪。”吴山转身将扇架上的团扇给了秦流金。 “多谢吴哥!” 秦流金走后,如雪便被指去在和玲阁偏房住下了,秦蓁蓁的药食并不让她碰,除了能和金子说上几句话,吴山自秦流金离开后便不再和她说过话。 “如雪,蓁姑娘已吃过已吃过一次药了,药是吴老板托保全药铺老板亲自给抓的,你只管放心,我与吴老板都是男子,喂药怕是不妥,到时每顿药我都会亲自送来,就有劳你了!” 金子带如雪进了秦蓁蓁卧房,特意叮嘱道。 秦蓁蓁还昏睡着。 “蓁姑娘可是得了什么病?”如雪回头看看金子。 “刘老板看了,说是太过劳累了,昨夜见到的时候,蓁姑娘已经晕倒在作坊了。” 如雪点点头,“金子,你去忙吧,我特来服侍,你与吴老板放心便是。” 金子听罢,便转身离开了。 如雪轻坐在床边,看着秦蓁蓁,想她头一次见蓁姑娘,也是如此情景,不免心中感伤,只是上一次明了蓁姑娘是冻僵了的,并无生命危险,这回她却不知蓁姑娘究竟为何病倒,金子说是太多劳累的缘故,可昏睡这么久还没醒来,听说刘老板的药都是极妙的,没有吃过不见效的道理,如雪不由得害怕起来。 秦蓁蓁昏睡在榻上,穿的还是外头的褂子,如雪便扶起蓁姑娘,为她换上寝衣,只是周身细细查遍,如雪并未见蓁姑娘身上有伤,看来并非外力所致。 “金子,盯紧如雪,这姑娘看着低眉顺眼,只怕是越听话的越不通透,难保不是秦流金放在我身边的眼睛。”吴山的话说得阴沉,金子有些战栗。 “吴老板,这药还是我来煎吗?” “别让如雪沾手,药渣及时处理了。” “是!” 秦流金从金玉阁回了秦府,带着懿抒直接去了并蒂阁的书房。 “懿抒,可有兄长的信儿?” “秦爷的信儿暂时还没有,只是听说已到了京中。” “备墨,我有消息要给姨娘。” “尤太太?” “自然与姨娘的要紧事!” “二爷,可需我回避?” “不必,此事还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二爷,肝脑涂地,我定忠心效劳!” “你去,带我的如梦来!” 第三十六章 凄厉之事逐见头角 如梦是秦流金亲手调教的信鸽,通体雪白,颇懂人意。他在沪上,与秦府之间的通信必得用最得力的信物,机缘巧合得了这只信鸽,又漂亮又听话,深得秦流金喜爱,故然取名如梦。 如梦自然听话,一到秦流金身旁,便温顺亲昵。 “懿抒,你去过金玉阁,可察觉有何不妥?”秦流金嘱懿抒坐下,问道。 懿抒私下与秦二爷不像主仆,两人更像生死相依的兄弟。 “二爷,我暂时还瞧不出金玉阁有什么不妥,只是吴老板……他……怪怪的。” “吴山有鬼便是他金玉阁有鬼,金子年纪小,他虽机灵,却事事均微行于色,可从金子入手。” “二爷的意思是……” “这两年我们在沪上的生意总有些问题,虽然每年都回来,却与那金玉阁交情甚浅,如今,大哥托付之人在吴山手里,秦蓁蓁亦正亦邪,你我的心怕是要往金玉阁放放了。” “秦蓁蓁与少奶奶长得真是相似,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与少奶奶一般纯良。” 懿抒叹道,少奶奶还在时,对他们都是很好的,仅看她的贴身侍女如雪便知一斑。 “秦蓁蓁是否纯良,只待时间为证。” 秦流云与尤巧颜已在京中半月时光,自来时秦流云的精神就一直不宁,在京中的宅子里养着,倒是尤巧颜,一如既往,在帅府顾全着。 “太太,二爷有信。”如云抱着如梦,进了西暖阁。 尤巧颜正靠着床头小憩,不免有些烦。 “昨夜一直陪那帮老东西玩儿,好容易得会闲,你这蹄子又吵我!” “太太这样和衣而睡,会着凉的。” “把信给我!” 尤巧颜接过如梦,拆下信,点上一支烟。 信中道:“姨娘安好:你的嘱托我已铭记在心,金玉阁确非寻常绸缎庄,这两年沪上的生意也是出入不断,只是暂时还不能得知吴山的手段与目的,还请姨娘赐教!秦流金敬上。” 尤巧颜看完,便用手里的烟将信烧了。 “如云,玉竹的精神可好些了?” “还如往日一般,并不见好,太太难道怀疑……”如云欲言又止。 “你跟我久了,倒像我肚里的蛔虫!”尤巧颜望着如云轻笑了笑。 “我是太太自己人,太太尽管吩咐!” 尤巧颜自然放心如云,这么些年,如云每年跟着她上京,她若是出了十分力,如云在其中也是占得了三分,可见忠心。 “如云,流云虽是军阀里的人,却难免优柔寡断,小娘子家家的事情不必劳烦他了,我要叮嘱你只一样,流云生病并非天灾,而为人祸,外头的大夫不必再让来了,还有,盯着懿德!” “人祸?太太可是要自己亲自找这病因?”如云有些吃惊。 “鬼是自家的,还得关起门来打!” “我懂了,太太放心便是。” 尤巧颜心中自思量片刻,回了秦流金的信,瞧着如梦安全出了京,心便放下了。 眼瞧着太阳往西去了,尤巧颜心口像被烧得滚烫的水淋透一般,只觉得皮开肉绽般撕心,这紫禁城四面高墙,对她而言,高墙除了禁锢自由,更阻断了今生追寻安乐的出路。 “哎!” 如云眼里的太太是玫瑰一般娇艳欲滴的花,通体带刺,厉害绝决,偶然听见她的叹息,心头便如同深秋凋零的红叶,落寞凄寒。 “太太,我去给您盛一碗煨的乳鸽吧!” “乳鸽?盛一碗拿去给流云吧,让他好好将养着。” “是!” 如云去了厨房,尤巧颜转身关上门,她要为大帅的太太备上礼,一来为她与流云讨一条活路,二来解了心里的疑惑。 第三十七章 擒酸泪,入帅府 这把祖母绿双绉鲁秀星宿扇面,配上象牙精雕扇骨,和一串羊脂玉银丝扇坠,的确是一把难得的折扇。 “真是可惜了。”尤巧颜自言自语道。 她心中实在舍不得,只是大帅本就是花花肠子,足足娶了九房太太,偏那正房是个眼里揉不得沙的主儿,这不是苦了自己送上门的还得看那大太太的脸色。 尤巧颜将折扇妥善装入檀木扇盒,仔细整整妆发,去了隔壁的中砥阁看秦流云。 “姨娘来了!”秦流云放下手里的汤匙,起身迎了尤巧颜进来。 秦流云自入京,精神一直恹恹的,这状态,比不上他平日里容光焕发,却也与那些个病秧子不一样,请了京中很多名医,也没查出什么,只是说奇怪,用了药也不见好,只能好吃好喝地养着。 “今日怎么样?吃得可还香?” “姨娘瞧得见,还是这样,也不知是何缘故,还好大帅体恤,只是仗还是要打,哪怕病着,也要去掏活路啊!” “秦玉竹,你和秦府一味地跟我一个女人摸爬滚打地要活路,我自然尽力而为,那是报你的恩,只是……若你阻我的活路,我必然不会客气!” 尤巧颜看着秦流云底气不足的样子,心头就像饮了烈酒一样,她恨秦流云父亲喜上眉梢的眼睛,恨秦流云利用她女儿家的身子为秦府挣出路,恨自己偏偏心甘情愿把一己之身在权力和金钱的深渊里弄的一身臭味。 “姨娘的话,从何而来?”秦流云不解,尤巧颜的话字字锥心,只是年年如此,为何如今她的话倒让自己听不懂了。 “从何而来?行了,你好好养病,如云陪我去大帅府,你自不必等我!” 没等秦流云说话,尤巧颜便走了,留他一个在风口里站着,身子似要被吹透一般。 “如云,你看我的团扇怎样?”尤巧颜紧紧握着一把团扇,问如云。 “太太,这扇面可不是金玉阁吴老板送的?” “是他,好看吗?” “好看,这湖蓝色亮光顾绣的孔雀,像发光的神物。” “哼!真是好东西,寻常货色果然比不了。” 尤巧颜冷笑一声,倒吓着了如云,不敢再接话了。 大帅府的车已等着了。 “如云,这些年让你跟着我,真是受委屈了!”尤巧颜眼神清澈,心疼地望着如云。 “太太,您别这个样子,我跟着您,是享福了,一点儿也不委屈。” 如云何时见过尤巧颜这样软乎过,心里莫名酸起来,为了活路,为了富贵,尤巧颜在那些油腻肥心的大帅堆里强颜欢笑,自己则纠缠着副官随从,任他们肆意糟践,这样的生活,由不得她两个女人不强悍,只是突然柔和起来,不免让人觉得凄凉。 “如云,你我这辈子怕是再不会有寻常夫妻的喜乐和美了,但你若是不愿再如此了,只管告诉我,我会尽全力为你安排的!” 尤巧颜自知,她的命生来就是在男人堆里讨饭吃,秦流云虽救了她,也只是把自己从寻常男人堆里拉出来,送到军阀头目的男人怀里,至于如云,这份水火相随的真情实在难偿。 “太太,我只愿意跟着您,您别嫌我不中用,我便很满足了!” 如云的话随着豆粒大小的泪珠一起滚落,直砸进尤巧颜的心底,不觉抓紧了如云的手。 大帅府周正雄厚,卫兵不苟言笑,两人被引进府里。 “巧颜还是美得不可方物!” 大帅一手揽过尤巧颜的腰肢,在她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 大太太的眼睛早在尤巧颜一进门,就定定瞪着她,年年像时气一般,按时到访,狐媚大帅。 “大帅,可想我了?”尤巧颜眉眼若桃花,春水一般的神情惹得大帅心花怒放。 “想!快想死了!” “今年给大太太可带了一个好东西!如云,把东西拿来。” 如云递上檀木扇盒。 “老大,你别不懂事了,巧颜可记着给你带东西,我都没有,快收下!” 大太太拧巴着脸,收下扇盒。 “大帅是吃大太太的醋了吧!我不是把我给您带来了?我这大礼还比不上那把扇子?” 大帅听罢,乐得脸直颤,不由分说把尤巧颜拉进怀里。 第三十八章 现世出路 帅府五日,歌舞升平,酒光声色。 尤巧颜与如云两人一刻也未出府,与那平日在脂粉堆里纠缠惯了的权帅富将鸨合狐绥,朝歌夜弦,为秦府挣得足够一年富贵享乐的金银,也为秦流云争取到一年宽限。 出府时,尤巧颜长吸了口空气,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轻松过、舒展过了,阳光有些刺着眼睛,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眼底扫过飞虫、脚步,心里便自由了。 “如云,咱们回吧。” “太太,折腾了这几日,也油腻酒精的吃了这么几日,我去抓些暖胃的药吧,回头给您煎上。” 尤巧颜转头望着如云,顿时心生怜悯,她与如雪一样的年纪,一个还是未出世只知红脸害羞的小姑娘,眼前的女孩却早已跟着她风尘于酒肉,浓艳的容光经不住眼角的愁容,玲珑的面庞却透出哀怨的神情。 “如云,我都习惯了,你可还好?” “我好着呢太太,只是有些累了,回去睡一觉便好了。” “回吧!” 帅府的车将两个女子送回京中宅子。 秦流云听到外头动静,匆忙出来,但见了两个姑娘,一时竟红了眼,有些语噎。 “又不是头一遭,大老爷们红什么眼!”尤巧颜一声就喝得秦流云不知所措。 “姨娘,我……” “行了,我去睡了,如云也去,别扰我们!” 尤巧颜牵了如云的手,回了西暖阁。 “太太,秦爷有些难堪。”如云望着定坐在床边的尤巧颜,轻轻说了句。 “他只是关起门难堪,可还知道你我二人在风月场上有多难堪?不给他些脸色,他岂知我们有多难,随他晾着去。” 如云不再说什么,只是独自去了偏房,睡下了。 秦流云虽被撂了脸子,心里仍是愧疚,他怨自己靠着两个女人找活路,只是眼下愈发艰难,如此下策也是万不得已。 “懿德,你亲自去西暖阁守着,别让人打扰了清静。” “秦爷,如此你这边……” “无妨。” 尤巧颜听着偏房安静下来,看来如云已是睡了,这么多年在秦府,她身受恩惠,本就不是富贵命,若不是秦流云多年前一朝相救,她怕是早没了命也未可知,在她心里,秦府的命就是她的命,秦府的活路就是她的活路,报恩也好,自救也罢,里头的鬼畜必定要亲手揪出来。 淳县,秦府。 夏炜彤一觉醒来,只觉天昏地暗,琼华阁四周死般沉寂,她一路横冲直撞吵嚷着到了东厢。 “夏小姐来了!”懿抒瞧着夏炜彤,像瞧一头发疯红了眼的狮子。 “流金哥哥呢?” “二爷在里头睡着呢,夏小姐且等等,我去……” 话未落音,夏炜彤推门便进去了。 “炜彤,睡醒了?”秦流金抬眼望望,笑了起来。 “流金哥哥,我睡得有些头晕,你说,若是不好好服侍主子的仆人该如何?” “自然该打发她走了,留着何用?” 秦流金眼里的夏炜彤,就是个透明的人。 “走?偏不,我就瞧不惯她那副可怜兮兮的讨巧模样,偏要好好管教她!” “炜彤,我指个得力的给你如何?” 夏炜彤见秦流金只字不提如雪的事,心里实在火燎一般。 “流金哥哥,如雪她人呢?” “去了金玉阁了。” “为何?我身边的人随随便便就给了别处了,问过我吗?当我是什么?” 秦流金斜眼瞅着夏炜彤,挑挑眼角,漫不经心地哼了两句,“你要拿如雪怎样呢请问?” “我定要好好管教她,饿她个三天,看她还有什么神气!” 夏炜彤盛气凌人的样子实在让秦流金生厌,她的嘴里从来没有过饶人的话,只是任她骄纵如此,怕是会让秦府太过招摇。 “炜彤,西厢一直空着,想搬过来吗?” “流金哥哥,你说真的?” 夏炜彤像突然忘了眼下的事,双眼流露的惊喜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也许在这个姑娘心里,只有她的流金哥哥才配得上她的温柔与善解。 “自然是真的,如雪伺候你不得力,你也容不得她,我便指她去照顾秦蓁蓁了,反正一个不相关的人,谁伺候都一样,我亲自照顾你,如何?” “流金哥哥,你笑话我,我还是去收拾收拾,快些搬过来吧。” 夏炜彤兴致好得不得了,回头就不见了。 东厢外头“咕咕”叫唤两声,秦流金紧锁的眉便舒展开了。 “懿抒!” 第三十九章 布棋 秦流金唤了声,“如梦回来了,带它进来!” 京城来回几日,如梦不似往日雪白,也不如过去精神了,秦流金心疼地不停抚摸如梦的尾羽。 如梦带回了尤巧颜的回信。 “玉笙亲启:保全秦蓁蓁,切记!” 秦流金的心底像沉了巨石,压抑得整个身体纹丝不动。 “懿抒,好生照看如梦。” 听着外面热闹起来,便知夏炜彤已经搬过来了。 “流金哥哥!流金哥哥!”窗外声声唤着自己,秦流金想来必是要凑这热闹了,便开门出了东厢。 秦府热闹,金玉阁却相反。 如雪来了好些日子,除了店里偶来几个客人,吴老板与金子都不是爱说话的人,只是蓁姑娘还是没完全醒过来,药一顿不落地吃着,偶尔除了几句胡话,什么也没说过。 吴老板倒是有心的人,常来探望。 “如雪!” “吴老板来了!” 见是吴老板进来,如雪揉揉眼睛,起身招呼。 吴山看如雪没精打采的样子,便知秦蓁蓁仍是往日样子。 “蓁姑娘可好些了?” “没有,偶尔几句胡话。”如雪摇摇头,眼里满是失落。 “药可按时吃了?” “吃了,金子端来的药都吃着呢。” 吴山听罢,点头叮嘱道,“给蓁姑娘按时吃药,我与金子都是男子,蓁姑娘的病还请你要多多费心。” “吴老板放心便是,您请便。” 瞧着吴山进了园子,树荫很快就遮蔽了他的背影。 好些日子了,如雪自知在金玉阁事事不便,连园子也很少去,只是偶尔在和玲阁门外透透气。初夏的节气很舒服,园子里头浮着一层弱弱的桂木香气,这本是最活气的时节,但蓁姑娘却日渐消瘦,连刘保全的药都没有起色,想起这些,如雪便红了眼睛。 “谁?”一个男子惊诧低沉的声音。 如雪寻声,只见树荫斑驳,金子的身影藏在夕阳与枝叶交织的网里,像被万箭穿了心。 “金子,怎么了?”如雪四周望望,小声问了句。 金子没再说话,径朝如雪走来,手里端着蓁姑娘晚上的药。 “你刚看见什么了?吓我一跳!”如雪接过药,顺嘴问了一句。 金子摇摇头,两眼无神。 如雪无奈地抿抿嘴,摸着汤药的温度刚刚好,便转身进屋了。 “刚刚可看见一个黑影?”金子小声说道。 “黑影?”如雪看看金子,只是他目不转睛望着自己,好像望着那黑影似的,“金子,园子里头的花草都长起来了,印着夕阳,你怕是看花眼了吧?” “如雪,今日那黑影一直跟着我,我也不知道那是谁,只是……我看不清那脸,我……我……”金子的话没说完,整个人慌乱极了,话未说完,转身就走了。 “哎……”如雪叹一声,想着趁汤药还热着,快些给蓁姑娘服下,指不定明日便能醒来。 夜里的金玉阁,从来都无声无息,像被废弃已久的慌宅一般。 如雪紧紧闭着和玲阁,点起屋里的烛台,独自坐着。 她不能踏实睡着,金玉阁如同牢笼,吴老板虽谦和,却冷淡如冰,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温度,自己虽素日不喜热闹,却着实怕这死一般的冷寂,偶然光临绸缎庄贵妇小姐在店里熙攘几句,也让人听着能温暖一些。 “如雪……如雪……” 如雪和衣在床边靠着,眯眼小憩,只觉得衣袖似被扯了几下,便松松睁开眼睛,不由欣喜起来。 “嘘!” 秦蓁蓁示意如雪,如雪红着眼,两颗晶莹的泪珠溢出眼眶,滚落到脸上。 “蓁姑娘!我去叫吴老板!” “别去!” 如雪心疼地看着消瘦的秦蓁蓁,知道她这些天实在是受了委屈。 “如雪,莫哭,晚间金子的话,我都听见了。” 第四十章 谁是谁非 深夜的烛火越发暗了,秦蓁蓁心里紧着害怕,如雪到来,岂不知自己发生过什么,劳动吴山能再接一个女子回来。 “蓁姑娘,你好些了吗?” “我……你来几日了?” “好多日子了,姑娘你能醒来,真是老天爷保佑的!” “我病了?吴老板何以接你过来?” “蓁姑娘,我……不是被接来的,只是被要来为你侍疾的。” 如雪说话时,竟有些神伤,秦蓁蓁小心托起如雪的手,“我说过,我们不是主仆,是朋友,是吗?” “蓁姑娘,你待我好,信我为我,我自知吴老板不是好相处的人,可我还是要来,你一个人,况且还病着,我便不能心安!” 如雪的话朴实无话,却字字清澈如玉,让秦蓁蓁的心温润起来,一时,竟不知哪些言语能够回应如雪的真心,只能把她冰凉的双手紧紧护在自己胸口。 “蓁姑娘,你可知是生了什么病?这么些天,除了偶尔几句胡话,就这么一直睡着。” 如雪扶秦蓁蓁坐起,拿软枕垫在身后,将被角小心掖好,倒了热水,递给秦蓁蓁。 “我忘了!”秦蓁蓁蹙眉细想,竟一时想不起了。 “忘了?蓁姑娘可是哪里疼痛?” “不疼,哪也不疼,很精神,很好。”秦蓁蓁转头望着如雪,如雪竟是一副不得其解的表情,“真的很好!” “好?”如雪起身,熄灭烛台,只留下一盏,屋里与暗夜已是无异,“姑娘可知,你的汤药一天三顿的喝,我谨言慎行,自然都亲自为你服下,只是一直都没有起色,为何今日……是那药!他们从不让我碰,连药渣也未曾见过。” “今日如何?” “今日傍晚,金子端来的汤药似没了那一缕香味。” 如雪若有所思地看着秦蓁蓁。 “香味?这苦药里何来的香味?” “前些日子,我并未在意,只以为是一味药或是中和苦味的糖浆,姑娘每吃了那药,只是说几句胡话,又沉沉睡了,可今日傍晚,金子给的药却没了那香味,姑娘你吃了药,却醒了。” “如雪,你怀疑药里有东西?”秦蓁蓁虽问着如雪,可心里已经认定,自己如何病倒已全然不知,若是说病态,没人会比她这将死之人更了解,如今醒来更却不似病患般虚弱。 如雪笃定地吐出一个字,“有!” “何物?” “这个……我还不能确定,药是刘保全抓的,可刘保全与他的妻子,两人乐善好施,一点也不像下药害人的样子,只是蓁姑娘,你可得罪过刘保全什么人?”如雪问道。 “没有。”这一点,秦蓁蓁自然可保证,她连刘保全是谁都不知道,只道刘家药铺的老板华佗转世,可是这妙手回春之人若是错了心眼,那救人之手就是比寻常人更狠的凶手了。 眼瞧着天色渐渐淡了,园子里起了稀松的脚步声。 “如雪,既然你我不知如何应对此事,你便道我仍是旧状,我自会顾全。只是有一事,你要想法子回到秦府,找秦流金,将你所知尽数说与他。” “蓁姑娘,还有一事,那****来金玉阁,二爷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他说他懂了。” 秦蓁蓁听罢,这些日子悬着的心便着落了,安然笑笑,就躺下了。 如雪安顿好,想来是送药的时辰了,便出去门口等着。 金玉阁的园子虽不大,却名贵精致,满园丹桂,修剪得当,叶阔挺拔,黝绿光洁,只是看着,仿佛就能闻到那沁人心脾的桂香,除此以外,便都是菊兰一类的明艳之花了,若是入了金秋,这园子里丹桂飘香,明菊挺阔,更是一番风味。 一阵苦味儿透过树丛,直往如雪的鼻里窜。 “啊!——” 惨叫声犀利如剑,割得金子的耳朵发麻,他闻着这声音的方向,迅速穿过园子里的石路。 第四十一章 急症 “疼!疼!” 如雪双肘死死护着头,躺在地上不停喊着,脸蛋儿呛得通红,身体弓缩着不断抽搐。 “如雪!如雪!你怎么了?”金子一手端着秦蓁蓁的汤药,俯下身子,一手晃着如雪的肩膀。 “头疼!我头好疼!”如雪扬起手,呼喊着用力将金子手里的药碗打翻,汤药撒了一地。 蓦地,一丝幽魅的气味腾地而起。 金子望望泼撒一空的药碗,叹息一声,眼瞧着如雪的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只知这姑娘确是疼坏了,便抱起如雪,将她暂置在自己的下房。 “吴老板,您起了吗?”金子轻叩思齐阁,听里头动静了几下,便知吴山已起,只在门口静静等着。 半响时间,吴山收拾得精神焕发,白眼瞅瞅金子,边把弄手上的扳指边问,“糊涂家伙,才什么时辰,吵吵嚷嚷!” “吴老板,如雪她……她生了急症!” “嗯?”吴山瞪着金子,“急症?有多急?早饭可备好了?” “还……还未备好,只是我方才送药时,如雪发了急症,头疼得都迷糊了。” “知道了,人在哪?” “我暂置在下房。” “你只管去准备早饭,如雪交给我即可,记着,桂酥别太甜。” 吴山说着往下房去了,金子自知无权过问老板的决定,只是如雪平日待人谦和,他实在不忍如雪白白疼死在金玉阁。 “吴老板!” “怎么?”吴山回头看了金子一眼。 “没事,我只是担心如雪。” 吴山嘴角怔怔,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扔给金子一句话,“管你该管的,不该管的要懂闭嘴。” 莫要甜腻的桂酥与生了急症的如雪,这两样孰轻孰重,在金子心里可想而知,可在吴老板眼里,蓁姑娘病重即可停放整整一日,更何况是如雪,许在吴老板的眼里,那根本就是一条蝼蚁之命。 金子望着文戚戚的炉火,想到多年病卧的娘亲,心里冷冷的。 下房透凉,如雪弓身侧卧在冰冷的床上,小声啜泣着,不断抽动着身体,嘴里一直喊疼。 吴山站在床边,盯着如雪的脸,孱弱、呻吟,愁楚,神情确是病态该有的,如此,用过早饭,只能再进秦府一趟了。 渐进午后,秦府的午饭时光嬉闹着,此时的秦流金,才真的头疼。 “流金哥哥!流金哥哥!你看懿抒准备的吃食,那是能吃的吗?天天粗茶淡饭的,我们又不是吃不起。”夏炜彤从开始吃饭就吵吵闹闹。 “如今如雪去了金玉阁,你就开始欺负懿抒了。”秦流金吃着饭,淡淡地回应着。 “在你心里我是那样不讲理的人吗流金哥哥?你看那个平安结,我对你的心思这样细腻,可见我定不是不善解人意的!” 秦流金咽下一口饭,不想再说话。 “二爷,金玉阁吴老板来了。”懿抒大声通报。 “这就来。”秦流金应和着,“炜彤,我去见见吴老板。” “我也去我也去。”夏炜彤放下手里的筷子,跟着秦流金乐颠颠地到了院子。 吴山本事心安理得到的秦府,可见了秦流金突然心虚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是这口虽难开,却还得开。 “流金,近来可好?” “好,不知吴哥今日到访有何事,对了,蓁姑娘的病可好些了?最近不得空,也没顾得上去看望。” “老样子,只是……如雪也病了。”吴山心知肚明,如雪在秦府的身份是侍女,却深得欢喜,待遇更像个小姐。 “病了?什么病?”夏炜彤一听是如雪的事情,急糟糟地问。 “头疼,头疼而已。” 秦流金心底一沉,有些不快,却堆起笑颜。 “一个侍女而已,吴哥找人抓些药便可以了,明日差懿抒去你那看两眼,免得说我这主子薄情。” “如此,告辞!”吴山瞧着秦流金不屑的表情,想着与看得起如雪的是秦流云而非秦流金,如此,也罢了。 吴山的背影渐尽,懿抒偷偷望着秦流金。 “怎么?有话就问。” “二爷不是不讲情义的人。” “如此,我们便有了往来他金玉阁后花园的机会!” 第四十二章 结定三人 初夏若华,浮光如锦。 如雪虽是侍女,但她的旧主乃恩泽秦府之人,故然她也是秦府看重的人。 “懿抒,明儿午时去金玉阁走一趟。”秦流金在东朝门遇着了乔老,便将话搁置在老人面前。 乔老朝着秦流金微微点头,鞋上沾着泥点,手里拿着锄镐,“乔老可是打理园子去了?”秦流金问道。 “举手之劳,添些贵气。” “咱们家这片小园子多亏了您老了!像我与兄长这粗人,是万万理不了这头绪的。” 听了秦流金的自谦,乔老自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作揖告辞了。 秦流金与懿抒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园子。 念桂亭精致,浮雕手法古朴考究,清一色的桂枝纹路独树一帜,因是青白理石雕琢,冬日里凄凉冷艳,入了夏,反而让人心旷神怡。 “兄长还是常在这儿一坐就是一整天吗?”秦流金站在念桂亭旁的石路上,望着这亭子,自语道。 “二爷,秦爷是重情的人。”懿抒知道,秦二爷是心疼兄长。 “重情至此,也是兄长的造化,有一人能让另一人魂牵梦绕这么多年,他们都是有福的人。”秦流金转头出神,显得有些寂寥。 懿抒打小跟着二爷,他虽不羁,却也是宁缺毋滥的性情中人,独身这么多年,并非没有好的女子爱慕,而是无人走进他的心里。 “二爷与秦爷一样,都是有福的人,您定会遇见的。” “我心戚戚,静待淑女;我心悠悠,莫不琴瑟。” 主仆两个静默无语,去了琼华阁。 自夏炜彤搬走,琼华阁便日久无人打理,草落丛生,遮盖了园子里的小径。 “二爷是否有话要说?”懿抒看秦流金一直在草落里出神,便开了口。 秦流金听罢,常长长舒一口气,到廊前坐下。 “如雪病了,你急吗?” “我……二爷何意?”懿抒说着,竟红起脸来。 “因此让你代我去看如雪,一来你我如同一人,二来你亲眼看了,也就放心了。”秦流金看着眼前二十出头的懿抒,为他的一句玩笑急得红了脸,便不由笑了。 “二爷可别笑我。” “怎么会?只是一样,明日去时要带一人随行。” “谁?” 秦流金起身,拍拍身上的浮尘,踱步至懿抒身边,悄悄吐出几个字,“他的至交。” “二爷的意思是?” “我想,如雪无碍,秦蓁蓁也无碍,兄长的人,吴山不敢碰,至于她们相继患病,对吴山来说,他比我们心思沉。” “只是二爷,为何要与他一同前去?” 秦流金笑着理理领口,“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方的始终。” “是,二爷,我明白怎么做。” “走吧,回东厢,炜彤午睡起来不见我,怕是又要嚷嚷了。” “夏小姐一心想着二爷呢。” “既然想着,那就让她为我做点事吧!你明日去金玉阁的事也吵嚷两句,好让炜彤也跟着去凑凑热闹,这些天,我怕她在秦府闷坏了。” 懿抒一听,连连点头,仿佛园子里杂乱无章的荒草也有了生机。 两人原路再回西朝门,映水园子里除了桂树,名贵的花草自然不在话下,秦府祖业均在此物的心思上尽显,自然,观赏的名贵花草是从各地求得的珍稀之物,常人不得见,因此食人的、救人的、暖心的、冷情的,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流金哥哥,你去哪了?我一起来,尽看见一帮仆人往眼里窜,烦都烦死了。”夏炜彤骄纵的话让秦流金的心头紧得难受。 “二爷,您刚交代的那串珍珠坠子我已收好了,只待明日送去。” 懿抒见状,紧着抛出一句让夏炜彤难受的话。 “珍珠坠子?你要给谁?什么珍珠啊?流金哥哥,你要给谁送?哪个狐媚的!” 夏炜彤变脸比翻书还快,抓着秦流金的胳膊,晃个不停。 “哪能给谁家女子送坠子啊?只是秦蓁蓁与如雪都病了,金玉阁的吴老板一直照拂着,因此是我一点儿感念他的心意,我想着你不喜欢她们两个,便就在那放着吧,你可如意了?” “这还差不多,我就知道,流金哥哥的心里除了我,怎么可能还有别的人。”夏炜彤一脸骄傲,高高扬着头。 “虽我的心意如此,但吴老板并非爱财之人,只怕我这珍珠坠子还是那两个姑娘的。”秦流金说着皱皱眉。 “岂有此理!明日我与懿抒同去,看他吴老板能将流金哥哥的珍珠送与那个狐媚子?” “炜彤啊,金玉阁还有一宝贝,你见了定会喜欢!” “什么宝贝是我没见过的?” 夏炜彤双手叉腰,一副神气的模样,惹得秦流金唇角微动,笑颜盈盈。 第四十三章 金子的心思 金子也是快二十的小子,如雪生了急症,他急得跟心里钻了蚂蚁似的,一得空就往后房跑。 赶着晌午,吴山便回来了。 一进店,瞧着里头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儿也没有,正想喊金子呢,堂里的门吱呀一响,金子就进了店。 “吴老板!你……你……回来了?”金子一见吴山,脸突然就红了起来,不知所措,使劲搓着两只手。 “店里头连个鬼儿都没有,你去干嘛了?”吴山看金子此状,竟不忍责备。 “店里没来客人,我去看了如雪,就离开了一小会儿。” “也罢也罢,如雪可好些了?”吴山眼里,金子只是个孩子,计较也是无益。 见吴老板关心起如雪的病,金子便不再不好意思,急着问道,“吴老板可是要找大夫给如雪瞧病?那是急病,耽搁不得,若是找大夫,我去跑腿儿,我腿脚快!” “你只顾做好自己的事,如雪的病自然要瞧,秦府已经知会,还怕找不到好的大夫?” “可刘老板的医术是最好的,他与您……” “行了!”吴山喝住金子,有些不耐烦,除了他的静儿,旁人的死活许也不关自己的事。 金子怔怔低着头,他与娘亲吃的都是吴老板赏的一口饭,感念他,可也惧怕他。 “你不必再去后房了,如雪自有我照应。” “可……您是金贵身子,怕不方……” “金子!蓁姑娘一个还不够你忙?你只需照看她一日三顿的汤药便罢了。”吴山撂下一句话,便去了园子。 金子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哎呀!”一心记挂着如雪,竟浑忘了蓁姑娘的药,万一被吴老板知道了,要了他的命也未可知,想到这,金子怕极了,身子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一时也思虑不了下策。 静好阁几日避不见吴山,活活将一个思慕心上人的男子折磨透了,吴山每日驻足园子,瞧着静好阁里的人影儿,像失了心,别说如雪患了急症,连秦蓁蓁也顾及不了。 吴山叮嘱金子,晚间要新贡的藕粉入食,静儿不喜太过甜腻之物。 桂花糖藕糕,甜而不腻,将新鲜莲藕换做藕粉,不似原来的清脆,却添了些软糯绵滑,自然,这些巧心思,都是吴山的主意。 见吴山满意,金子便趁着他去静好阁送晚饭的功夫,偷了那两顿药出来,悄悄藏在后房床下。 “金子,你手里拿的……什么?”如雪眯着眼睛就瞅见金子蹑手蹑脚。 “你好些了吗?”金子将两个纸包迅速扔在床下,起身回了如雪的话。 “脑袋里像被万虫蚀了一样,难受得要紧!”如雪话说得虚弱无力。 金子听着,便红了眼睛,从怀里小心掏出一个青花瓷小碗,里头搁着两块热腾腾的糯米糕。 “我刚在厨房跟着晚饭悄悄给你做的,快吃吧!” 如雪摇摇头,只是一直呻吟着。 “如雪,吴老板没给你请大夫,可他已经知会秦府了,他们一定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开最好的药,到时,你定会好起来!”金子心疼得说。 “我本不是重要的人,吴老板知会了秦府,若秦府怜我一条贱命,我自会保重,金子,你真好!”如雪瞧着金子焦急的神情,突然有些怜惜。 “我……”金子傻笑着,“如雪,我不好不好,你好!” “把吃食给我吧!”如雪自然会吃这两块糯米糕,不为金子的心意,为的只是熬到亲眼见着蓁姑娘得了救。 两块糯米糕香香甜甜,每口都包裹着桂蜜的香气,吃下去出齿留香,如雪慢慢吃着,金子痴痴望着,这一刻,许是金子此生最惬意的了吧。 如雪将空碗递给金子,喝下几口茶水,问道,“蓁姑娘可还好?” “好好好!只是我今日惦记着你,竟浑忘了早午两顿药,哎!”金子未多思,边收拾茶碗就脱口而出。 “如此,可是你大意了,不过,蓁姑娘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想来是慢症,一两顿不吃那汤药想来也无碍,况且她是秦爷特意嘱托的人,你与吴老板都是男子,亲手喂药也不方便,不如,就省了这药吧,让秦府亲自找人给蓁姑娘医病,而后痊愈与否,你与吴老板也能脱了干系不是?” 金子思忖着,频频点头,“如雪的话在理儿呢!” 门缝刚开,一只枯槁布满黑斑的手蓦地伸出,惊得吴山险些掉了手上的桂花糖藕糕。 第四十四章 蛊毒 “静儿!可是你?”门里的人听见外头的动静,又迅速关上门,吴山见状,更急切地想知道静好阁的主人可否安好。 “不是我,难道是鬼?好好的惊什么?平白引人注意!” “你怎么了静儿?可是病了?” 吴山听了这话,心被剥去了似的,静儿的声音不似往日绵长悠扬,倒沙哑低沉了许多,或是得了病症也是有的。 “你进来!”里面的人沉默半天,还是开了门,吴山瞧瞧园子里没人,便迅速闪进静好阁,将门从里头插上将。 屋外阳光正好,静好阁里却尽数用墨纱包裹,暗夜一般,两盏红烛摇曳着殷红的光,如地狱鬼差的血眼一般,直晃晃地叫人害怕,静儿双膝盘卧在蛊炉旁,两眼微合,朱唇紧闭,吴山立在门旁,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怎么?”静儿先开了口,只是眼睛并未睁开。 “静儿,你的手……”吴山的话半句便落了音。 “蛊毒而已,过些时日自会消散。” “可要紧吗?要不我找刘保全来给你瞧瞧,他的医术还是……” “行了!”静儿睁眼白了吴山,打断了他的话,“你巴不得将我的事昭告天下是不是?” 吴山不敢再说,只是轻轻摇了头。 “秦蓁蓁如何?” “一直昏睡,偶尔几句胡话。”吴山紧着答话。 静儿听罢,又合上双眼,“听说如雪来侍疾了?” “她是秦府指来的,如雪话少也懂事,只是,前两日,发了急症!” “急症?荒唐!”静儿起身,甩袖去了八仙桌旁坐着,直瞪着吴山,“可是你给用的药?” 吴山见状,小心往前两步,“静儿别急,药只给秦蓁蓁一个用着,如雪那是突发的头疼,今日我已知会了秦流金,秦府应该会上心看护如雪。” “我叮嘱过,那药用时定要小心,量少则无用,量多则损命,看好如雪与秦蓁蓁,莫让她们丢了性命!”静儿摆摆手,让吴山出去。 “这桂花糖藕糕……” “放着!”静儿请敲敲桌面,“我会吃的,你辛苦了。” “不……不用……你好我就好,不算什么,不算什么。”吴山听了对面女子慰苦的话,整个人像带上翅膀一般,再不觉得沉重了,眼里的爱慕之情流露殆尽,一丝一毫也藏不住,“静儿,我这就出去了。” 吴山从静好阁出来,细细地呼吸了几口,觉得自家园子的气息从未如此香甜,这些树、这些花、这些草、这些石头,从未如此可爱过,也许十来岁情窦初开的男子,并不如他心无旁骛地忠贞。 金子在厨房收拾着,见吴山脚底生风般进了厨房,转头笑着问道,“吴老板,何事这样高兴?” “高兴!自然高兴,今晚咱们都吃桂花糖藕糕!还有,给你娘也带一些。” “那藕粉并不多……” “无妨,都吃!今儿高兴!” 刘保全药铺的老板娘正怡然地给允儿喂饭,全然不知有客到访。 多年前,自家里也是这样一幅温暖人心的场景吧!娘亲年轻慈爱,孩儿咿呀学语,映着夕阳,在堂里玩闹着吃饭,如今,饭菜的滋味仍然绕在回忆里,只是再没了娘亲,娘亲跟着父亲一起走了,留给自己的,只是双亲离世时不能在旁尽孝的遗憾。 “娘亲,客人来了。”允儿手指着店门口,笑着说道。 第四十五章 初访刘家药铺 “可是扰了你和允儿的时光了!” 秦流金背着夕阳,独身站在店门口。 “秦二爷还是爱说笑,快请进。”窈窕起身,迎了秦流金进来,“允儿,去叫爹爹来,快去!” 允儿带着虎头帽,脸蛋儿粉嫩,扑闪着眼睛,笑嘻嘻地跑进了院子。 “二爷您坐,保全在后头药房呢,片刻便过来。”窈窕招呼着,给秦流金添上茶。 刘保全腿脚倒快,茶刚上手,就急匆匆地进了药铺。 “你们聊,我去照看允儿。”窈窕不是多事的人,关上药铺的门,便去了院子。 “喝茶喝茶!二爷难得过来,可是来抓药的?”刘保全将挽起的袖子放下,坐在秦流金对面,关切道。 “是来抓药的,只不过不是为我,是为我府里的人。” “可是哪里疼痛?” 秦流金笑着抿了口茶,“刘老板的茶都带着药味儿,果然是仁心医者啊” “二爷品味好,茶里头的确入了药,如今快入夏了,茶里加了白术和薏米,除湿最好,也使夏日好过一。” “刘老板好意道!” “大小学的药理,就这点用处了,秦二爷莫笑话!还不知贵府哪位是何症状,我好抓药。”刘保全笑着为秦流金添了些茶。 “症状嘛……说不准,像着了魔道,如今在金玉阁。”秦流金边说,抬眼仔细盯着刘保全。 “什么?” 刘保全不由紧握住还未放下的茶壶,手背上青筋暴起,尽管极力掩饰着,却还是藏不住眼里的悲怒,“二爷说得可确是金玉阁?” “刘老板先坐,我这还没说多少,您这是怎么了?”秦流金已知,刘保全与那吴山的确有说不清的秘事。 “还请二爷如实道来。”刘保全放下手里的茶,神情笃定,这倒然秦流金有些摸不着头脑。 “前些时日我家兄长上京前,将捡回家的蓁姑娘托付于金玉阁照看,哪知竟在那病了,一直昏迷着,我便派家里侍女如雪前往照顾,谁成想如雪这一去,也病了,还是急症,两个姑娘都是秦府的,我这不是请你给抓些药嘛。” “二爷仁义,岂知仁义之人并非不是亲近之人啊!”刘保全说着,眼睑低垂,神色哀伤。 “那便请刘老板明日得空,随我去一趟金玉阁吧,为我们秦府那两位姑娘亲自抓些药。”秦流金几句话倒看不懂刘保全,许是进了金玉阁,见了该见之人,才会显露一些真性情吧。 “刘某自当尽力!” “那刘老板忙着,我先回了。”秦流金告了辞,隐隐听见身后的刘保全自言自语着,“蓁姑娘的药怎会无用,应是对症下药的,奇怪!奇怪!” 秦府,懿抒的娘亲做了几道时令点心,儿子难得回来,为娘的爱孩子,必先满足了淘气包的馋嘴。 “二爷!”懿抒见秦流金进了小厨房,竟有些不好意思。 “无妨,坐,大娘又做什么好吃的了?可正让我赶上,看来这口福实在不浅。” 厨娘将冰在井水窖里的几碟点心端出来,搁置在秦流金跟前,“给你们做些时令点心尝尝鲜,你这馋鬼儿,快给二爷让些,就知道吃!”厨娘说着,轻轻敲了懿抒的脑袋瓜儿。 赤豆圆子汤,薄荷绿豆凉糕,紫薯山药糕,水馒头,龙井茶果,双色马蹄糕,桂花藕酥,足足七碟儿点心,配上去年存的山楂新做的桂花山楂甜羹,正好解了腻,两个小伙子一会儿便吃了个精光。 “慢点慢点,还像个孩子似的。”厨娘笑着。 “大娘就当我也是你孩儿可好?以后有了好的吃食,可别只记得懿抒。” “二爷可不要说胡话,只要想吃的,我定给你们做!” 吃食见底,两个饱嗝,让秦流金暂时忘了头疼的事。 两人回了东厢,秦流金将一个丝绒束口袋递给懿抒。 “这是……”懿抒接过丝绒口袋,抬头问道。 “打开看看。” 第四十六章 三人同往 懿抒仔细解开束口袋,正要伸手往里,却被秦流金一声喝住。 “慢着!” 手僵在半空,懿抒望着秦流金。 “这东西,还不知是什么,别轻易碰它。” “二爷从哪得来?” “金玉阁。” “明日去了,我会仔细找这东西的出处,尽量让二爷宽心。” 懿抒翻开束口袋,只见一根两寸长短的银亮丝线盘曲在里头,散发着清幽的气息,这味道,说不上有多香甜,却好闻得很。 “明日去寻,若遍寻无果,断然不得让吴山发现你的目的,以后再找机会即可。” “记下了,我定遵照吩咐。”懿抒应着,将束口袋装进袖口。 “懿抒啊,这东西怕是害人的也未可知,别轻易将其示人,切记带着刘保全细细照看秦蓁蓁,这姑娘身上谜团太多,醒了才好。” 秦流金思虑尤太太特意关照秦蓁蓁,况且这姑娘长得实在与他去世的嫂子相像,想来从这个人身上入手,也未尝不可,只是秦蓁蓁并无出处,无家无亲人,裁剪手艺却精湛无双,一个捡来的人怎会有这样的好本事?若是金玉阁的人,怎么在秦府两天就回归了旧主,若是秦府的人,怎的在吴山手底下这样如鱼得水! 想了半天,秦流金头疼的要紧,听外头院子夏炜彤吵吵嚷嚷的,倒觉得这样简单纯粹的人活得轻松些。 “炜彤!过来!”秦流金在东厢门口招呼着。 “流金哥哥!” 夏炜彤听了秦流金的召唤,直直向他扑来,像一只傍晚归巢的幼鸟。 “金玉阁吴老板送你的丝羽象牙团扇可喜欢?” “喜欢,可那是他赔罪的东西,早知要给我,那日何苦给我脸色瞧?” “他啊,就那样的人,我们从小玩到大的,我还不了解他嘛!” “可是这东西我喜欢,从这把团扇就知道那吴老板的好东西多得很呢!流金哥哥可知吴老板是小气的人吗?” “不是,不是小气的人,却是个难说话的人。” “难说话?我偏不信,明日去金玉阁,我定要寻得他那宝贝回来给你瞧,还有什么东西是我夏炜彤得不到的?” “炜彤啊,吴老板的宝贝可是稀世之物啊!那是一支用细金工艺打造的,镶嵌祖母绿与红宝石的珠花,花丝镶嵌的手艺,可是京里最好的,更难得的,是珠花的花心,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听说,这珍珠,来头可不一般,就连我,也只见过这珠花一回,吴老板不轻易示人的。” “有这样的好宝贝?” “怕是炜彤这样的大小姐也没见过啊。” “恩?是吗?我偏要,明日就把它要来,到时拿给你瞧!” 秦流金口里堪比绝世珍宝的珠花,引得夏炜彤追心戚戚,这世上最华丽的珠翠也不过是她夏家的玩物而已,如今她流金哥哥嘴里的好宝贝,已然勾了她的魂儿去,像一头见了猎物绿眼荧荧的狼一般,夏炜彤心里绷着劲儿,非要从金玉阁那得来。 第二日过了晌午,懿抒便去请了刘保全,与夏炜彤一道,过了金玉巷,进了金玉阁。 “金子,一个在那柜台上干嘛呢?忙忙碌碌的样子。” 进了店,金子自顾忙着,拿鸡毛掸子不停扫着柜台。 “懿抒?”金子抬头望望。 “忙什么呢?柜台这么净了,还一个劲儿地扫,吴老板可真是严谨的很呢!”懿抒打趣着。 “入夏了,店里头热乎,柜台上的蝇虫怎么扫也扫不净,这店里头常有客人到访,用杀虫药怕也不妥,只得用这鸡毛掸子收拾着。” 金子几句话,却让懿抒和刘保全心里犯了疑,虽已入夏,可金玉阁里头青玉饰壁,石板饰地,夏里不说有多透凉,也算是沁心的清凉,更何况这柜台上一尘不染,何来的蝇虫? “金子,你可是视物模糊了?”刘保全上前,二话不说便扶住金子的脑勺,盯着他的眼睛。 “刘老板,我好着呢,哪来的模糊,这些蝇虫,你看不见吗?” 第四十七章 撇开吴山 金子笑着,将刘保全的手从脑袋上拿下,“我去叫吴老板,几位且等。” “懿抒,这儿确是什么也没有,金子怕是患了什么病,这是什么病呢?这样的症状……” 刘保全对懿抒说道。 “刘老板啊,金子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且又没什么痛状,怕只是眼神坏了吧,金玉阁里上下也就金子一个照看着,是劳累所致也未可知。”懿抒心里也疑虑,金子怕是患了病,以往这小子机灵,年纪又小,不成想今日眼花了去,只是除了这眼睛,其他还是无异,因此一时还是瞧不出何故。 “容我细细思虑,这……一时竟想不起什么病症是此种症状。” 刘保全蹙眉想着,许是懿抒的话也进不了耳朵。 “左盼右盼的,总算把几位给盼来了!”吴山说着,神情焦虑地进了店。 “吴老板可好?这不来了嘛!”懿抒上前朝着吴山轻鞠一躬。 “我好是好,可那两个姑娘……哎!实在对不住流云,有负他的嘱托啊。” 吴山急上眉梢,不断作揖赔着罪,眼睛不停躲闪着刘保全,他实在惶恐,秦流金像活在他肚里的蛔虫,回回朝着他的痛点往下戳,这回居然让懿抒带了刘保全来,旁人不知,可刘保全为他筹的岂止黑色曼陀罗,怕是早已对他起了疑心,此时突然在金玉阁遇上,倒乱了阵脚。 “吴老板,听流金哥哥说,你有个宝贝?” 夏炜彤才不管旁的事,那细金工艺的珠花才是她今日前来的目的,若得不到这绝世的宝贝,她也是全然在秦流金面前抬不起头的。 “什么宝贝?流金真会开玩笑,秦府样样比我金玉阁来得名贵,我何来的什么宝贝?” 吴山瞧着夏炜彤进店,片刻就将他店里柜台上的卖品翻了个遍,心里不得暗暗叫苦,不过也厌起了秦流金,身在幕后,却给他收拾了这三个人,前后架着他,实在让他应顾不暇。 “吴老板可是个吝啬的人了,有如此好的宝贝何苦自己藏着,还怕我夏炜彤付不起这钱吗?”夏炜彤边嚷着就拉起吴山的胳膊,眼睛直从头顶扫到脚尖,好像这珠花被吴山随身藏着了一样。 “夏小姐。”吴山将夏炜彤的手放下,说道,“我实在不知夏小姐说的何物,可否明示?” “那个镶着大珍珠和祖母绿,还有红宝石的细金工艺的珠花!” 吴山听罢,脸色一沉,不再理会夏炜彤。 “怎么?吴老板不乐意,你只管开价,我买了就是!我家也是生意人,不见得有你这样小家子气!”夏炜彤一瞅,吴山又是上回这幅自以为是的样子,心里便不痛快。 懿抒瞧着尴尬,便知时候已到,向吴山作了请示,“吴老板,既然今日是为两位姑娘来瞧病的,那就别耽搁时辰,可容我带刘老板进去?” “自然,走走走!” “且慢!”夏炜彤眼见吴山要走,心想他躲起来还得了,今日这珠花她偏要,“吴老板待客可有分别?” “怎会?” “怎么不会?我要找的只你一人有,你是金玉阁老板,给那两个姑娘瞧病,有懿抒和刘大夫足够了,你个大男人这么迫切地跟着,可是对秦府两位姑娘有意?” 夏炜彤的话毫不客气,倒像烈火膏药般,让吴山听着烧心,又粘得脚迈不开步。 “夏小姐可别取笑了,我吴山何德何能?” “呦!吴老板,脸色这么难看,可是被夏小姐说中了?”懿抒打笑着,心里不由佩服秦二爷,这夏炜彤的确是个好帮手。 “那我便留在店里,还请两位为姑娘们瞧了病,早些出来,我也好放下心!”吴山心里千万个不愿意,可若是强行跟着,怕事情今日便会败露在夏炜彤手里,想到这,不由摇摇头,听天由命吧! 第四十八章 得救 “金子,带刘老板与懿抒过去,先瞧蓁姑娘!”吴山不得抽身,只得打发金子,“你细细跟着,若有不妥,速来禀我!” “好嘞!”金子心里自然高兴,带着两人便进了园子,吴老板不在场,他便可好生伺候着如雪看病用药。 园子里头的花草树郁郁葱葱,伴着知了,吵吵闹闹的,可金玉阁人少,也热闹不起来。 “金子,吴老板把这园子收拾得如此精致,可是下了功夫吧?”懿抒问道。 “可不是?都是吴老板一手打理出来的,若换做旁人,怕是万万没这个手艺。”金子满脸骄傲。 “那吴老板真是个手巧的人,怪不得不娶亲,原是本就不缺人照顾,自己一身本事足矣!哈哈!” 懿抒的话倒让金子心里不痛快,吴老板本就是能干之人,怎么到了懿抒嘴里,像变了味,但自己却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只得闭嘴不言。 三个人前后走在石路上,默默地。 “谁?” “怎么?” 三人同时停在原地。 “金子你看见谁了?”刘保全倒是稳重,悄悄问了金子一句。 “你们没看见吗?”金子转头望着两人,这两人倒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晌午的天儿,闹闹哄哄的热,怎的会有鬼?“一个黑影!”金子压低声音。 “黑影?”懿抒听罢,实在惊奇,“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黑影?” “就在那!”金子手指的方向穿过树影,落在和玲阁门前。 “快走!”懿抒见状,催促着,三人转眼便进了和玲阁,只是什么也未见着,秦蓁蓁还好好躺着,屋里静谧幽暗,金子想到方才的黑影,不由打了个哆嗦。 三人四周瞧瞧,除了病卧榻上的秦蓁蓁,连个鬼影儿都没有,“怪了,明明看见的。”金子嘴里嘟囔着。 “或是你看花眼了,树影斑驳,若将那树枝看成人影也是有的,金子,你怕是真的要找个专门瞧眼睛的大夫给你细细查看,其余的就别胡思乱想了。”刘保全自知,金玉阁的事并不简单,既然自己今日是来将功折罪的,只管好好给两位姑娘瞧病,其余的也都不想参与其中。 金子不再说话,只是悄悄站在两人身后,等候吩咐。 刘保全仔细为秦蓁蓁搭了脉,无妨;瞧着姑娘的脸色微微红润,触之可弹,无妨;呼吸匀称无声,无妨;手臂肌肤弹润温和,无妨。这分明不像个久病卧床的人,可为何一直会沉睡不醒? “何故?”懿抒在旁轻声问道。 “金子,上次的药可按时给蓁姑娘吃了?” “吃了,每顿都是如雪亲自服侍的,想来不会有错。”金子语气笃定。 刘保全听罢,仔细拿出行医箱里的针,朝着秦蓁蓁的人中轻轻扎下。 “蓁姑娘!”懿抒叫了声,只见秦蓁蓁蓦地睁开了眼睛,这一针,扎得可有些疼,她的眼里冒出两滴泪。 “蓁姑娘!” “恩?”秦蓁蓁斜眼望望床边立着的三个男人,突然笑了,“你们三个,见了鬼似的瞅着我干什么?别瞪着眼了!” “蓁姑娘可有不是?怎么流了泪?哪疼?”刘保全关切道。 “没有没有,可能是躺太久,一时醒来,腰背实在痛。” “哦,无妨无妨,动动就好。”刘保全说着收起医箱。 金子心里记挂着如雪,见蓁姑娘无妨,便催促起来,“蓁姑娘若是无碍,那便请刘老板为如雪医治吧!” “还有病人?”秦蓁蓁问道,“刘老板这便去吧,我无碍,别耽搁了医病。” 刘保全作揖后就要转身离开。 “金子!”秦蓁蓁起身叫了声,“你留下,帮我倒杯水,拿些吃食,这么些日子,又饿又渴的。” “我……”金子迟疑着,他千万个不愿意留在这。 “你便留下吧,蓁姑娘刚醒,病情反复也是有的,你好生看着,有变好来寻我!”刘保全一句话,金子不再作声。 “如雪在哪?”懿抒问道。 “下房。” 第四十九章 如雪得愿 金子不甘心,刘保全倒也无所谓,可那懿抒与他年级相仿,又是秦流金身边的红人,与如雪朝夕相处,如雪那样冰雪可爱,懿抒万一瞧上如雪……金子想也不敢想,只觉地胸口疼得撕裂了般,无奈远远瞧着下房。 “金子,过来!”秦蓁蓁瞧着金子眼里的深情,便知如雪是个有福之人,这些日子,金子必不会亏待如雪。 金子的脚步朝秦蓁蓁移着,眼睛却还不停往下房方向瞟着。 “金子可是有了心上人了?”秦蓁蓁接过茶水。 “没……没……蓁姑娘莫要取笑我,我只是……”金子如孩子般,言语间便红了脸。 秦蓁蓁见了金子这般模样,心里直觉得暖暖的,到金玉阁许久,吴山不必说,自己昏睡这么久,虽不知其中缘由,想必也定与他脱不了干系,只是和金子虽交往甚浅,今日看来却着实是个善良踏实的性情中人,这样的人性之暖,能在金玉阁遭遇,已是让人欣慰的了。 “金子,过来给我说说,这些日子店里生意如何?” 秦蓁蓁招呼着金子坐下,心不在焉地听着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叨。 下房离和玲阁并不远,藏在树丛里头,即使夏日里,也阴凉得很。 “如雪!” 懿抒三步并作两步便进了门,瞧见如雪呻吟着躺在窄窄的木床上,身子随着哭泣不断抖动着,泪水便抑制不住地往眼眶外溢。 “哪疼?”懿抒轻声问道。 “你……” 如雪将深埋着的脸抬起,看见懿抒急切的眼神,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也许两日来,这几滴泪才是真的。 “是我,我带刘大夫来给你瞧病了,哪疼?”懿抒抚抚如雪的额发。 “只你和刘大夫吗?吴老板和金子可在?” “不在,只我两人。” 如雪听罢,起身坐起,眼睛红红肿肿的,抬手擦擦泪,开了口,“我不疼!” “什么?”懿抒与刘保全险些同时呆住,如雪脸色并不好,比以往更瘦了些,眼睛肿的像核桃,明明一副急症病患的模样,怎的会没病? “让我替你搭个脉吧姑娘。”刘保全仍不甘心。 如雪伸出腕,触之良久,刘保全说道,“确是无碍,可姑娘你何苦装病?” “我说的,你们都信吗?”如雪认真地看着两人的眼睛。 “信!你说的我信!”懿抒果断应着,只是刘保全仍迟疑着。 如雪微微笑笑,从木床上挪至地面,弯腰在床下仔细翻了翻,拿出两包中药,药包上“刘家药铺”四个字赫然入目。 “这是我亲自抓的药,药包上的结是我打的,你……”刘保全惊异道。 “金子昨日疏忽,忘了这两顿药,偏偏是这些药,有问题。”如雪将药包递给刘保全,笃定地说。 刘保全顿时慌了神,这药无疑是他刘家药铺的,且是自己亲手抓药打包,怎的出了问题,打包的结完好无损,并不见人动得了手脚,只是如雪这样坚定,是他的药出了问题,还是有人从中作祟,这一切,都是未知,只是此刻,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如雪。 “如雪姑娘可不要冤枉刘某,我在这淳县行医数十年,从未戕害过人命,姑娘你可有证据?” “如雪,若是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刘大夫是二爷亲自去请的。”懿抒说道。 如雪听了懿抒的话,虽不是放下万全的心,可也终能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刘大夫,无论是谁,还是你亲自打开药包查查,这药自从放在这,我从未碰过,就怕不当心毁了里头害人的东西。” 刘保全听罢,便仔细将药包翻转着瞧瞧,而后打开了结,里头的中草药气息浓郁,扑鼻而来。 “不对!”草药气味刚刚窜进刘保全的鼻腔,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吐出两个字。 第五十章 白色曼陀罗 刘保全凝着气,小心翼翼地翻起药包里的东西,这药是他亲手抓的,心里自然清楚何处易藏症结。 良久,借着些阳光,一丝银亮裹在甘草里忽隐忽现。 刘保全并不敢妄动,只是用针灸用针将其挑出,观其手指长短,发丝粗细,一离开草药,那股幽然之气就愈发浓郁。 “刘老板,这是何物?” 懿抒瞧了一眼,便紧紧抓住秦二爷给他的束口绒袋,两种东西气息相近,形态相近,只是这药里的闻上去淡一些,也细一些。 “何物?金玉阁好大的胆子,居然借我之手害人性命!” 刘保全一句话,惊得如雪直向后退,跌坐在床上。 “刘老板何以见得?”懿抒问道。 “这抓系药包的手法虽与我相似,却是与我的习惯左右截然相反,而后往这救人药物里参入曼陀罗,再煎熬服下,留人性命,戕人之魄,剂量之精准,常人是万万做不到的。”刘保全细将药包好,随之便放入携带的行医箱内。 “曼陀罗?这一带可是从没见过。”懿抒惊道。 “自然没有,白色曼陀罗,上天绽放之花,纯白而柔软,送服之,使人迷失麻醉,此物若成银亮细丝状,定是浓缩提炼之后才成的,而后再用,剂量便应万分小心!”刘保全解释道。 “刘老板可知得来此物的途径?”懿抒追问。 刘保全的心里早已是万鼓锤般痛心,这曼陀罗乃珍稀之物,淳县除了他,谁还能寻的这些?本是医病救人之手,如今却成了助纣为虐之手,自己和顺的三口之家,偏偏与这勾当纠缠着,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 “不知!”刘保全收拾了行医箱,转身便要告辞。 “刘老板留步!”懿抒追上前,堵住刘保全的去路,“怎的突然要走?” “我……允儿今日不舒服,我瞧着时辰已到了服药时候,窈窕一人怕是忙不过来,告辞了。” “既然您是二爷亲自请来瞧病的,便同来同往吧,只是您不发话,怕是不好收拾!”懿抒说着话,细细望着刘保全,刘保全嘴角微微抽动,问道,“何意?” “蓁姑娘吃这害人的药这么久,如雪急症也已无碍,秦爷当初上京时亲自托付照顾蓁姑娘,只怕若无人照拂,这样的事必不会消停。” 刘保全一心只想抽身,懿抒不过是想将如雪留在金玉阁,今日曼陀罗害人之事不成,他日定会卷土重来,如若遂不了秦府心愿,自己一世华佗清名也怕是难保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刘保全抬眼瞟了瞟懿抒。 “刘老板!”懿抒朝着刘保全作一揖,“今日你我为鱼肉,他人为刀俎,且鱼肉在阳光之处,刀俎仍藏于暗处,若只为一己之身思虑,怕是日后你我只有死路一条,还请刘老板高抬贵手!” 刘保全踌躇不前。 “谁!”如雪指着门口,沉沉叫了一声。 后房偏僻,常日里除了金子,再无旁人。 “刘老板,莫再迟疑了,你可知,你的犹豫怕是会害人啊!”懿抒催促着。 “那……日后还是别再找我,允儿还小。” “多谢!” 懿抒与刘保全带着如雪出了后房。 两日时光,再见阳光,竟觉得有些刺眼。如雪透过枝叶的遮挡,瞧着射在石路上的光,像利剑一般,夏日如火,自己却不由发起抖来。 店里头,夏炜彤满脸神气,吴山只是在旁无奈地翻着账本。 “吴老板。”懿抒叫了声。 “呦!如雪姑娘好了!看来也不是什么死人的急症,莫不是骗人的?”夏炜彤一眼便瞅见如雪了,离开秦府时像蒸发了似的,自己一觉醒来就不见了人影儿,在这看见了人,心里就憋着一股气。 “夏小姐!吴老板!刘大夫医术高明,几针下去,便不疼了。”如雪连忙解释。 “可要吃药?”吴山忙问。 第五十一章 回府 “药?” 刘保全猛然想起那两包被掺了曼陀罗的药,只觉得吴山这吃人的猛兽,此刻像马上要了如雪的命一般,毒恶无比。 “对,药!刘老板为如雪姑娘瞧了病,可给抓了药?”吴山继续问道。 “如雪姑娘自不必吃药,身体机理患病可用药医,可心神若是蒙上了狠毒伤人的阴暗,只怕华佗在世也无药可医!”刘保全的眼睛直直盯着吴山,即便那曼陀罗是他寻来的,可害人之意并非自己本意,吴山坏他医者仁心之命,他心里实在愤恨。 刘保全的话倒让金玉阁里头安静起来,说者有意,听者有心,吴山的慌乱显露无疑。 “刘老板真是淳县最得人心的医者,两个姑娘的病症竟惹得您恨起这世道来了!”懿抒打发了刘保全,这样明白的话让吴山若是下不来台,下回用那曼陀罗一朝要了谁人的性命也是有的。 “我并非恨这世道,我……”刘保全仍然执着。 “刘老板刚还说允儿到了吃药的时间,怎么?担心操劳别人的身体,倒浑忘了自己儿子?”懿抒说着,便一路推搡将刘保全送到店门口。 “告辞!”刘保全也不多说,甩手便走了,撂下一句话,“淳县的大夫不止我一个,还请几位日后念及故人之情,莫要冷落了其他几位!” 懿抒望着刘保全渐远的身影,敬服之情油然而生,这样一位正道善良的仁心医者,不着权利,不羡金钱,着实是这世上难见的好人,愿他和他的家人一生平安吧。 “懿抒?”夏炜彤喊道,“你站那发什么愣啊?刘大夫都走了,我们还不走?” “夏小姐且稍待片刻。” 懿抒回到店里,拿出秦流金交代的珍珠坠子。 “你要给谁?”夏炜彤一见,便急了。 “吴老板。”懿抒将珍珠坠子往吴山眼前一递,“秦二爷感念吴老板费心照看两位姑娘,特让奉上!” 吴山听着便摆摆手,为了这么个坠儿,欠了秦流金的人情真是划不来。 “就怕吴老板拒绝,这是二爷特意交代,珍珠坠子虽不大,却是一番心意,还请吴老板莫要拒绝才好。” 懿抒说着,不由吴山拒绝,便将那珍珠坠子塞在他手里。 珍珠坠子本不值什么钱,然而此时此地给了他,吴山只道这如烫手山芋一般,“如雪,转送与你吧,你是秦府来的,拿着府里爷儿的东西,也踏实些,病了一场,算是冲冲喜。” “不能给她!”夏炜彤一把便抢过珍珠坠子,死死将其捏在手里,“如雪是下人,怎配有流金哥哥的东西,如今给了我,就当是流金哥哥送给我的。” “怎么谁的东西都抢?”懿抒冲着夏炜彤甩出一句话。 如雪见状,上前扯扯懿抒的衣袖,“无妨无妨,夏小姐喜欢,便拿去吧!瞧你,爷们家家的倒小气起来。” “夏小姐拿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们便回府吧。”懿抒转身便要告辞。 “如雪还是留这吧,金玉阁挺好,还有她奉若神明的旧主,就不必跟着回府了!”夏炜彤打发了如雪。 如雪怔怔,没有说话。 “放心,吴某会好好照顾两位姑娘,慢走,不送。” 吴山说着便回了柜台,自顾忙着。 瞧着两人不远不近的背影,背着夕阳,黑漆漆的,如雪在门口望着望着,眼里便空旷起来。 观前街秦府门口,秦二爷早已候着了。 “流金哥哥!流金哥哥!” 老远的,夏小姐的绯色蕾丝连衣裙映着阳光,如同洒满光辉的湖面,波光粼粼,胸前的珠花更是让这裙子的主人美艳无双。 “炜彤!很漂亮!”秦流金嘴角微微上扬,心想今日夏炜彤的表现果然没让他失望。 “流金哥哥!下回还去金玉阁,吴老板有个宝贝,我想要。” “还有宝贝?” “盛放这珠花的羊脂玉锦盒,手掌大小,玉石温润无暇,内饰光亮芬芳,只是今日吴老板万万不肯再将锦盒给我了。” “是吗?可是他小气?” “他说,盒子里的发光的银线是剧毒的药。” 第五十二章 园内约谈 夏炜彤眼神清澈无华,她是大地方来得富家千金,眼里心里想要的无关名利,无关那些稀世的珠宝华翠,仅仅一个放在心上的男人,她如此美丽纯洁的人性,或许比起那些珍稀的宝石,才是世上最珍贵的了吧。 “炜彤,懿抒娘亲做的点心是最好吃的了,想吃什么尽管说,没有她做不来的。”秦流金忘了懿抒一眼,和夏炜彤进了门。 “不要不要!一个乡下厨娘能有什么好手艺?” “我从小就吃着懿抒娘亲的饭菜长大,这么多年最怀念最喜欢的还是这味道!” “是吗?” “自然,我去吩咐,做几个最拿手的点心,你去睡一会,累了一天,等睡醒了,点心便好了。” 夏炜彤听着话,便伸了懒腰,“就是说呢,困死了,我去睡会,别让他们吵我。” 秦流金看着夏炜彤进了西厢,便指了身边一个小丫头,“去,告诉厨娘,一碗藕粉,一份茶点,做精致些。” “是。” “夏小姐有本事,将那珠花从金玉阁要了去!”懿抒望着夏炜彤进了西厢,嘴里的话像陈年的醋糟。 “金玉阁的那细金珠花算什么,只要我们需要,炜彤每回都能从吴山那掏出宝贝来。”秦流金转头看了看懿抒,“吴山说的羊脂玉锦盒可见了?” 懿抒摇摇头,思忖片刻,“未见,吴老板是否只是将那锦盒示与夏小姐一人了?或是吓唬她也未可知。” “如此,炜彤下次便是去要那无双的羊脂玉锦盒了!” “吴老板也是遇着对手了。” “走,去园子走走,在金玉阁憋了这么久,透透气去!” 秦流金与懿抒一路进了园子,几日光景,石路下的映园水路清澈见底,枝丛里的花锦簇夺目,念桂亭还是往日般明净,这心思,除了乔老,再无旁人。 “银线可查清了?” “是!刘老板说那是白色曼陀罗提炼而成,使人麻醉之物。” “刘老板?”秦流金一脸狐疑地看着懿抒。 “二爷莫怪,并非我将二爷所托之物示人,而是药。” “什么药?” “蓁姑娘的药。” “你说!”秦流金脸上的肌肉轻抖着,牙关咬得直作响。 “蓁姑娘的病并非偶然,而是人为,吴山在刘老板的药里做了手脚,才使得蓁姑娘一直昏迷不醒。” “做了手脚?吴山往药里莫非添了?” “是!就是这白色曼陀罗。” 秦流金听罢,紧着问了句,“蓁姑娘如今可好?” “且已好了,无碍。” “好,如雪所患急症并不急,是怎么回事?” “这……二爷如何得知?” “看你不急,如雪的病便不急了。”秦流金说着,笑了起来。 “二爷莫要取笑我,若不是如雪机敏,藏了两包药,引了吴老板和金子的注意,蓁姑娘怕是难测。” “懿抒啊,将如雪许给你,如何?”秦流金挑着眼角,望望懿抒。 “我……如雪是最好的姑娘,她心思单纯,我……” “怎么?怕了?” “二爷莫笑我,我与二爷的心一样,必要求一位两情相悦之人。” 懿抒说得一板一眼,倒与平日里深沉稳健的性子不大一样,秦流金心里自然知道,若非真性情,必不会显现出与往时不同的模样吧。 “好了,如雪可还好?” “我也未想到如雪竟会有这样的七巧主意,她是装病的,才给了蓁姑娘一丝尚存的生机。” “如雪聪明,也知恩,她留在金玉阁,倒是牵制了吴山,择日我会去看望!” 晚风吹过,树丛里的叶子沙沙攘攘,一个身影蹒跚着穿过枝丛。 “二爷说话呢!” “乔老!您……” “我啊,年纪大了,府里头的年轻人也都体谅,什么也不让我干,这闲着也是无事,便只能好好修剪咱们的映水园子。” “日头落了,光都暗了,乔老明日再劳作吧!” 秦流金上前扶了乔老一把,乔老摆摆手,低声笑笑,“日头落了,才好剪去白日里藏在丛里的多余的枝叶啊!” 第五十三章 府里来客 夕阳的余晖穿过繁密的枝叶,将三个人的背,照得暖绒亮堂,只是背着光的面庞,暗了许多。 “乔老的话,流金倒听不懂了。” 乔老抬起眼角的皱纹,他真的老了,这辈子,都在秦府劳作着,就连老去的纹路里,都散发着与父亲相似的光芒。 “我老了,等我一走,秦府就再没像我一样年老的人了,哎!” “乔老于我,是与父亲一样尊重亲爱的人,父亲走得早,乔老万万保重,活到百岁!” 乔老慈安地笑笑,收拾起手旁的铁锹木桶,起身慢慢悠悠地往西朝门走去,伴着粗息的喘声,留下一句话,“吴雄与秦老爷啊,就像这吴山和流云一样,必要朝着脓毒的症结狠狠戳下去,才能活命啊!” 两人望着乔老的背影逐渐消失,这个佝偻的年老的背影里,藏了太多血和泪,伴了秦老爷一辈子,也保了秦府一辈子,天若易老,情必不会随风而逝。 “二爷,想什么呢?” “乔老年纪大了,我不愿他太累心。” “二爷的意思是……咱们的话,乔老都听见了?” “若不是,何苦说那些暗地里的话,吴雄与父亲是世交,怎的又说起兄长和吴山?事事不同,父辈的往事,都已逝了。” 秦流金自语着,“走,随我去书房,带如梦来!”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显然,懿抒比秦流金明朗得多,此刻心里的幸福与旁的都无关,只为世上除了娘亲,还有一位女子进了心,不止在心里,整个脑海,整个身体,甚至整个世界,都是她,她的笑,她的眼睛,她的声音,她的冰雪可爱,若眼下女子命危,他甘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 “懿抒,好好走着路,出神想什么呢?”秦流金虽瞧着懿抒出着神,眼里的光却温柔坚定,想来男孩成为男人,还是因走了这一遭的缘故吧。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从未想金玉阁竟如此不堪,那两个姑娘……” “马上端午了,到时再去看望。” “是!” 一听下次相见有了期许,懿抒的心轻松了许多。 秦流金拂拂如梦的尾羽,看着它这些日子虽圆润了些,但不免有些心疼,来回京中,山高路远,如梦必定受累,养了这么些年,情同家人也是有的。 “今日好好歇着,明日再放如梦上京吧!” 懿抒听罢,将如梦放回鸟架。 “姨娘亲启:蓁姑娘身在金玉阁无虞,只是眼下确有一事,吴山是有意伤人之人,无意害人之人,只是有一忠告,请姨娘切要仔细,凡出自吴山之手的银亮丝线状物,定要摒弃,其乃曼陀罗,使人迷醉。” 秦流金轻轻卷起信,将其封好,藏在如梦尾羽里,便出了书房。 “二爷,府上来客了。”扫院的小厮已在东厢外头等候良久,见了秦流金,赶紧禀了。 “客?” “都知二爷料事如神,怎的今日未料到我会拜访府上?” 这说话声儿软糯哝哝,话间慧智长扬,气息兰心清远,秦流金喜欢这样的女人,只是这样上仙般的女子偏是那无脑之人的姐姐。 “炜漾!”秦流金嘴里喊出的这两个字,显然带着敬意。 “女子闺名可是随便让男人叫的?秦府书香门第,二爷怎么会坏了规矩?” “夏姐姐!” “许久未见,秦二爷不大如沪上时懂事了啊?是不是回了家做了爷,被惯坏了?” 夏炜漾眼神如毅,沪上夏家的大小姐,虽与夏炜彤是姐妹,她却是世上最深邃的潭水,清冽无底,果敢冰冷,只是并非夏家亲生,夏家太太从孤儿院领养了她,作为冲喜的引子,后来才有了夏炜彤,在夏家,和乐时她是女儿,其余时候只是多余的人,可那夏炜彤刁蛮,又能有多少和乐之时? “夏姐姐还是爱说我的笑话。”秦流金微微一笑,指人搬来座椅,与夏炜漾双双坐下。 第五十四章 狡黠美人儿 沪上名媛,落地美人儿。 这一切,顶着夏家名头出来,却与夏家无关,女子坚挺聪慧,蕙质兰心,只是这兰不是普通兰花,她是沪上有名的幽灵兰花,珍稀幽魅,无叶独傲,她的美,无需男人衬托,天生熠熠,冰洁妖娆。 “夏姐姐喝什么茶?” “无妨,我不挑!”夏炜漾眉梢轻佻,细眼夭夭,朱唇微启,瞟着西湘的门,并未大动作。 “夏日炎热,我家特制的酸梅汤可好?” “酸梅汤?”夏炜漾转眼笑笑,“流金兄弟兴致不错,沪上生意一团乱,如今躲到这青山绿水的闲适地方,情趣倒还不减!” “这不,生意乱,就躲躲清静,回家养养性情,再和沪上的老九们玩儿!”秦流金摆手打发了院里的下人。 “回家养性就养性,怎么?还得带上我家妹妹陪同?”夏炜漾笑着,话语倒是松了些。 “炜彤,别人不知,夏姐姐你还不知吗?且尝尝我这酸梅汤味道如何?” 夏炜漾细抿一口酸梅汤,挑起嘴角,“不错!一口解暑的酸梅汤且做得这样用心,难怪炜彤眼巴巴儿地要跟来,看来,她是来对了!” “夏姐姐宽心,也劳烦告知家中二老,炜彤在我秦府尽管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 “秦二爷在沪上,生意虽然做得遮天蔽日,可名声人品却是口碑不赖,所以……”夏炜漾转眼盯着秦流金,齿缝中挤出几个字,“让炜彤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不必急着回沪上,你的生意我自会打理!” 秦流金听罢,眼角笑得堆起了纹路,“有钱赚,有姑娘陪,夏姐姐真是我的好姐姐,只是姐姐万万别把这好主意突然收回去,让我好梦一场空。” “秦二爷开玩笑,我夏炜漾的话何时收回过?” “夏姐姐果敢,我岂有背弃之说?只是炜彤的奶妈怕是知道我秦府的地处啊……” “二爷多虑,奶妈随同前来,年事已高,不堪路途劳累,患病去了!” 夏炜漾缓缓抬起下巴,任由夕阳的余晖直直钻进眼里,这样温暖,这样舒服,仿佛再别被领养的热切之外,这么多年有了再一次的温热。 “夏姐姐,我以酸梅汤带酒,敬姐姐一杯,如何?” “互敬!互助!” 两只青花瓷杯映着橙色光芒,傲娇如阳。 秦流金饮尽杯内汤水,突然起身,朝着雍容躺在椅里的夏炜漾弯腰作揖。 “怎么?行礼?”夏炜漾抬抬眼皮。 “夏姐姐,秦某一事相求!” “说!” 秦流金还未开口,西厢门便开了,夏炜彤伸着懒腰,揉了揉眼睛,站在院子往这边望。 “流金哥哥!和谁说话?” “怎么妹妹眼里只有你的流金哥哥,许久不回家,可还认得我?” 夏炜漾起身,理理身上的紫藤色杭罗修身旗袍,站在原地,笑着问。 “夏炜漾?”夏炜彤懒洋洋地挪步至姐姐面前,问道,“你来了?” “对!我来了!” “你来干什么?” “自然来看看你,不过你放心,我是瞒着家里来的。” “真的?”夏炜彤瞬间起了精神。 “不知妹妹这半年,可好?” “好!流金哥哥对我最好了!”夏炜彤爱溺地望着秦流金。 “如此,我便放心了。” 两姐妹的话并不多,一个名副其实的夏家千金,却鲁莽傲慢,一个鸠占鹊巢的夏家女儿,却曼妙智慧。 秦流金眼瞧着,心急刚才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夏炜彤打断,此刻待她走近,突然看见她胸前别的那朵珠花。 “我待炜彤好不好,夏姐姐且看这珠花妙不妙足以?”秦流金用手指指夏炜彤胸前的珠花。 “花丝镶嵌的手艺还不赖,就怕这珍珠是假的?”夏炜漾说着,便笑起来。 “夏姐姐可对这宝贝的出处感兴趣?” 夏炜漾并非稀罕珠花,只是这东西圆润细腻,亮洁斑驳,一看便知是有了年头的,凭着夏炜彤的性子,若这旧货出处一般,她定不会要得,如今睡觉都戴着,只知东西不一般,出处更是非同寻常。 “既有宝贝,二爷可携我同往?” “夏姐姐,果然好眼光!” 第五十五章 情比金坚奈何天 秦流金与夏炜漾相视一笑。 “同往?你们要去哪?”夏炜彤躲在一边摸不着头脑,着急地嚷嚷,“我也要去,带上我!几时走?” “炜彤妹妹果真对秦二爷一往情深啊!就似影子一般,黏在身上,拿都拿不掉!”夏炜漾用眼角瞟瞟夏家跋扈的小姐,微微一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夏炜彤转眼问道。 “妹妹不懂,姐姐自然知道妹妹对秦二爷的深情,在这儿给替你给他陈情呢!”夏炜漾说着,望望秦流金,“好好待我家妹妹,这世上,再没第二个这样感性用力的姑娘了。” 夏炜彤听着,上前抓住秦流金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晃,“流金哥哥,你瞧瞧,她都知道我的心,你知道吗?” “知道!全然知道!” 秦流金的话,乐得夏炜彤神气极了,她骄傲地瞥了一眼夏炜漾,在她眼里,夏炜漾不过是命好,是依附她夏家的一条可怜虫。 “懿抒,吩咐厨娘做些小菜,等会儿,在堂里吃晚饭!”秦流金说道,“先带夏姐姐去客房安顿下!” 金玉阁。 晚饭时间,吴山并未让金子插手,他亲自腌了两道小菜。 “蓁姑娘,病才好,莫在外头受了凉!”吴山从厨房刚出来,就瞧见秦蓁蓁静静坐在和玲阁檐下。 秦蓁蓁听见声音,透过树影,看到吴山端着餐盘,独自立在厨房门口。 自午后懿抒三人离开,吴山就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不大说话,一直独自待着,瞧着挺伤神。 “知道了,吴老板您忙!”秦蓁蓁回了声,此刻,倒是觉得这个男人可怜得很。 “蓁姑娘,和谁说话呢?”如雪在里头忙着,听着声儿便出来了。 秦蓁蓁起身,微笑着望望如雪,“是吴老板,瞧着失落的很。” “他给你的药下了毒,被刘大夫当场揭发,自然失落。”如雪愤愤地说。 “药里头有毒,吴老板无力辩驳,只是不知,他与流云是兄弟,为人又是谦和重义,怎的能做出糊涂事?”秦蓁蓁说着,摇了摇头,吴老板对她,虽谈不上情义,可毕恭毕敬,更是亲手做了皮靴送与流云,如此深厚的情义,岂能对她有了杀心? “姑娘可别再为这样阳奉阴违的人叹息了,你我从无害人之心,可如今他金玉阁下毒定是赖不得。” “下毒……在我的药里下了毒……我只是流云托付于他的暂住之人,无仇无怨,怎么对我会起了杀心?我本是与世无争、相顾平安的,为何……”秦蓁蓁自语着。 “姑娘说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感叹这世态炎凉啊!对了,你可知我的药里是什么毒?” “听刘大夫说那是曼陀罗,会麻醉人的一种花。” “花?这样明显的添加进来,怎么金子没有发现?” “并非金子替主隐瞒,那药里的曼陀罗被提炼成了银色丝线样的东西,混在甘草里,极难发现!” “什么?”秦蓁蓁只觉得周身一片寒凉,如雪的一句话,惊得自己半天回不过神,“银色丝线?你可是亲眼瞧了?” “姑娘惊什么?刘大夫亲手找到的,我瞧得细细的。”如雪有些不惑。 “可真是确定了?”秦蓁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询问。 如雪抬头仔细看着秦蓁蓁的眼睛,她的表情认真地有些吓人,“是!姑娘,亲眼所见。” “我信你!” 秦蓁蓁说完,只是有些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世家情义,从咿呀学语到成家立业,从朝夕相处到惺惺相惜,总相信若是诚心感天,必也能感动了你,自古都以青松比情义,对于你我,这世上无与比拟,只道问心无愧,只知共难共享。如今,我待你仍是初心,而你,却以物是人非,觊觎我的一切,甚至性命! 第五十六章 中害神 片刻,秦蓁蓁的眼里噙满了泪。 如雪在旁着急,却不知如何开不了口。 “没事,如雪,你去备些晚饭,简单些就好,咱们也该吃饱肚子,才抵得住背地里下的毒啊。” “好,姑娘想吃什么?” “不挑,”秦蓁蓁起身望着远处,“如雪,你我会永远以心相待的,是吗?” “姑娘以心待我,我必然用心侍奉姑娘!” “去吧。” 秦蓁蓁转身进了和玲阁。 一袭墨纱早已在暗处窥探良久,她眉眼紧蹙,眼里的光似树影一样斑驳,看不清园子对面的人,听不见她们嘴里的话,甚至,她连自己的心也摸不清,只能用力看,用力听,或许无望,也是解脱。 “静儿,你……” “别说话!” 吴山站在静儿身后两米远处,心疼着,焦灼着。 直到和玲阁门外的两个人各自忙去,静儿才转身,眼神空洞。 “静儿,你……还好吧?”吴山立在原地,不敢上前。 “你是最谦和的,是谁?” “哪个谁?”吴山战战兢兢。 “谁发现的曼陀罗?” “刘保全。” 静儿踱步至吴山眼前,用黑斑褪去的手托起他的下巴,慢慢问道,“他?曼陀罗已制成丝,极难发觉,他有这样的好本事?” “静儿,曼陀罗全是……全是托刘保全寻来的!”吴山说得不敢看静儿的眼睛,一个劲儿躲闪着。 “哼!”静儿推开吴山,“我知道你没这样的本事。” “我……对不起,静儿。” “你做不来的,我自然会替你去做,刘保全多管闲事,看来他刘家药铺是太闲了些,才让他有了胆子敢插手金玉阁的事!” 静儿说着,走到蛊炉旁,微笑着,轻轻抚着蛊炉的雕花。 “我要怎么做?” “你知道我的蛊炉里是什么吗?”静儿转头问道。 “难道不是毒蛊?” “自然是,是吃人精髓的毒蛊,是要他命脉的毒蛊,是让他求死不得求生不能的毒蛊!” 静儿的话吓得吴山直往后退。 “怕了?” “没……没有,之前我不想太过招摇,故此收买刘保全,让他为我寻来曼陀罗,虽说刘保全眼下已不可用,可若是害了他,那日后曼陀罗何处寻来?” “你多虑了,”静儿说道,“这蛊炉里的是中害神。” “中害神?这是什么?” “中蛊之人,精髓昏厥,心神急躁,目如见鬼邪,耳如闻魔声,如犯罪孽,如临恶敌。” “会害死人的,死了人,就不好办了。” 静儿微微一笑,“死不了人,也活不了命,时而清醒,时而迷醉,别说曼陀罗,就是想要谁的命,中蛊之人也会唯你是从,况且刘保全是大夫,手艺之人,想要的更是顺手拈来。” “这……要给他下蛊?”吴山问得小心翼翼。 “他能坏我的事,那就给他机会替我办事吧,也算给他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给……”吴山的话并未说出口。 “对,给他,找个时机,最好远离金玉阁,别让人怀疑你!” “是!”吴山不住点头。 “你走吧,今晚我会把东西置于园子南边的丹桂树上,明日一早你自去拿。” “是,静儿放心。” “走吧走吧。”静儿说着摆摆手。 “记得将晚饭吃了!”吴山叮嘱道。 静好阁的烛火淡淡的,中害神三个字却将吴山的心死死框住,往日纵见静儿用那蛊炉练就毒蛊,却从未见她用过,如今真正要用了,自己心里实在是害怕。 边想着,吴山就进了店,闹腾了一日,只金子一人看着店,眼下时局不好,生意也是大不如前,亏得金子足够灵光,才让他省了心。 “母亲!母亲!母亲莫走!” 金子嘴里哭喊着,跪在店里关公像前,不停磕着头。 夜幕已至,店里昏暗无光,关公面前那两盏红烛像一双像迷失的眼睛,忧伤、劳累、无知、无畏。 这个场景,吴山惊得呆若木鸡,他立在珠帘后,一动不动。 第五十七章 金子的异象 他不敢往前,不敢退后,小心喘着气,定定望着,像望着自己心底最阴暗的发狂的鬼魅一般。 金子不住的哭喊磕头,吴山静静躲在暗处,谁也看不见谁。 “金子!” 突然一声唤,打破了死一般的气息。 “吴老板,你怎么在这?晚饭可吃了?” 吴山木木地转头,只见如雪端着餐盘,愣在堂里。 “如雪?”半天,吴山才吐出两个字。 “这么暗,怎么都不点灯?”如雪小声问。 “刚来,刚来,你这是……送饭?” “哦,是啊,给金子拿些晚饭,吴老板,你可吃过了?”如雪将餐盘放在桌上。 “已吃过了,金子在店里,你给送去吧,我先回屋。” 吴山说完,便匆匆离开。 如雪听着吴山脚步远了,赶紧将灯点上。 两盏烛火然然晃晃,店里虽不亮堂,却足以让金子清醒。 “如雪?” 金子转头,透过珠帘,有些惊喜地望着,只是脸上的清泪映着暗光愈发闪亮。 “你哭了?” “我……我不知道。”金子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发觉自己还跪着,突然觉得膝盖一阵刺痛,紧着踉跄地起了身。 “我做了晚饭,给你送些,一直没在厨房见你,想着你还在店里。” “哦,哦,我……谢谢你,如雪。” 金子说着,穿过珠帘,进了堂里,他甚至不敢看着如雪明洁如光的脸庞,只是直直盯着餐盘里如雪亲手做的小菜和粥,傻傻笑着。 “这时辰快打烊了,你吃了饭就收拾收拾休息吧,蓁姑娘一个人,我要回去了。” “好,我送你!” “不用。”如雪转身摆摆手,“都在一个家里,还送来送去的,趁着饭菜热,快些吃吧!” 堂里门吱呀一响,如雪便进了园子,金子最近奇怪,一阵儿一阵儿的,她害怕,可她得报恩。 鸡汤蒸菜,荠菜肉包,红豆米粥,简单的晚饭,却热腾腾地暖着金子的心,他膝盖刺痛,脸上泪痕未干,只是,他忘了发生过什么,脑子一片空白,但他一点儿也不怕,他有如雪亲手做的饭,如同有了如雪的真心。 这餐饭,金子吃得格外用心! 如雪未来得及归置餐盘,便跟脚进了和玲阁。 秦蓁蓁将屋里点的亮堂,这么些日子一直躺着,脑子里的设计已经满溢,她正提着笔,专注地赶着设计。 “姑娘!姑娘!”如雪跑得急,一句接不上一句。 “慢慢说,怎么?”秦蓁蓁放下笔,倒了杯茶,递给如雪,“坐下说。” “金子……金子他……” “金子?”秦蓁蓁接过如雪手里的餐盘,问道,“他怎么了?” “姑娘!”如雪紧紧握着秦蓁蓁的手,小声说道,“金子不正常,他……他抱着关公喊娘亲!” 话音未落,秦蓁蓁的神色便松下来,“许是他过于思念母亲的缘故吧。” “起初,我也这样想的,可他转头和我说话,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明明脸上还挂着泪,难道转眼便会忘了他的娘亲?” “也有道理,那这到底怎么回事?”秦蓁蓁自语着,转身思虑起来。 如雪起身,走到秦蓁蓁眼前,认认真真地说道,“姑娘病着时候,有一日,我在园子见了金子,他对着我,偏说有一黑影飘过,日头正盛,他怎的看花了眼!” “黑影?” “是,黑影。” “你可见了?” “未见!” 如雪坚定的表情,实在让秦蓁蓁害怕,这黑影,她也见过,足有两次!难不成,自己也成了如金子一般发癫的人了? 园子里黑沉沉的,除了偶有几声虫蚁松松而过,秦蓁蓁怕这黑夜如同怕那黑影,她紧着走过去关门。 “如雪快熄灯!” 门未完全合上,秦蓁蓁语如速箭,悄声喊了句。 第五十八章 蓁姑娘的心思 烛火微弱,一堆散落的设计旁,只剩下一盏孤独的红烛。 摇曳着,将暗黄的光映在两人的面庞,不停地舞动。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对视,眼里,有恐惧,有无奈。 此刻,虫蚁松松而过的声儿,前所未有的响亮。 良久,秦蓁蓁才悄悄挪着步子,坐在如雪身边,咽了口茶,眼眶里,竟渗出泪。 “姑娘!”如雪心疼地很,蓁姑娘是清静的善良人,如今在金玉阁遭遇了这些祸事,一介弱女子,何以坚强才能承受。 “恩?”秦蓁蓁仍旧发着呆。 “姑娘刚刚……?”如雪的话实在问不出口。 “我也见了,我也见了。”秦蓁蓁的话,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见了?见什么了?” 如雪着急,可秦蓁蓁却不再开口。 “姑娘,你若有难,我定会不辞一切帮你,可是姑娘你,定要坚强,秦爷腊月就回来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呀!” 如雪拉着秦蓁蓁的手,不住地说。 “黑影……我也见了……” “什么?” “没错,我也见了,那黑影,飘然而过,三次,连上今晚,总共三次。” 秦蓁蓁望着如雪,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极认真。 “三次?那日刘大夫说你并无中毒症状,难道是他诊断不明?” “若是没有金子的事,我并未觉得是我眼花,因为每一次,都瞧得真切的很。” “姑娘可有不适?明日我去回二爷,求他请刘大夫,这回定要细细为姑娘诊治。” 秦蓁蓁感念如雪的心意,只是她骗不了自己,这黑影,头一次见时,在琼华阁的外墙上,那时,她未到过金玉阁,刚刚来得秦府,怎么会有中毒之说?难道……黑影是真的,为引人耳目,故也让金子瞧见,若有一日她说出事实时,好让旁人觉得她是与金子一样,都是疯言疯语。 “疯言疯语?”秦蓁蓁嘴里念叨着。 如雪一听,赶紧让秦蓁蓁停下,“嘘!姑娘,可不能将这话浑说出口,吴老板为人狐疑,让他听见如何是好?” “疯言疯语!金子的疯言疯语!” “姑娘?” “曼陀罗使人迷醉,我中毒之状也只是说些胡话,难道金子说得就不是胡话吗?” “姑娘的意思是……金子也中了曼陀罗之毒?” “猜测而已,曼陀罗下毒如此隐晦,金子日日为我煎药,他偶然沾上一星半点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金子并未像姑娘一般昏迷。” “许是量少的缘故吧!金子年纪虽小,却灵透的很,怎的会在吴老板的店里胡说有不明黑影,他……想来应该不是眼花。” 听到这,如雪扬手拍了下脑袋,“我来那日,金子将我认成了如云,二爷打趣说金子眼花,直到行至面前,他似还未辨识,表情很诧异!” “真有此事?”秦蓁蓁的眼里,似少了刚才的哀伤。 “我不能浑说,金子待人善良,若真是如此,我们可要救他啊姑娘!” 秦蓁蓁拂拂如雪肩上的碎发,安慰道,“自然要救,金子如若真是我们设想的一般,他便是替我们挡了下毒之人的眼睛,只是,此事尚未定论,贸然行事,怕会打草惊蛇。” “那金子他……” “此刻金子平安,我想只要事情不败露,金子依然会平安的,我们需要等待,也需要忍耐,此时自身尚不得保,若急于一时,怕会折了金子性命!” 如雪听罢,点点头,在秦府也好,金玉阁也罢,她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蓁姑娘待她如亲姐妹般爱待,保得金子,必先保得蓁姑娘平安。 “姑娘放心,我会暗自留意金子的饮食起居。” “也要照顾好自己!睡吧!” 夜无尽,如雪辗转难眠,秦蓁蓁伏案劳作,也许最后一盏红烛燃尽了,便真正入了夜。 月色似乎独爱这株金桂,把它银亮的光芒全数倾洒,树影娆娆,墨纱凄凄,骨节爆裂的手指里,紧紧握着一只白玉锦盒,眼里的光混合着夜色,没有尽头。 第五十九章 白玉锦盒 晨光沐沐,未至卯时,思齐阁的主人便已入了园子。 金桂树下,一小块新色土壤明显被翻过,吴山四处望望,仔细刨开新盖的土,露出白玉锦盒一角。 吴山速度快,将锦盒挖出,藏于怀中,胡乱踢了些土,将金桂树下踩平,回了思齐阁。 思齐阁里满堂桂香,吴山紧紧抱着白玉锦盒,一念起已然成魔,无怨无辜之人,何以下此狠手?他虽非怜悯菩萨心肠,然伤及性命之事于他,心头确像压了巨石一般,无法释放,无法喘息。 吴山双拳紧握,手背已然青筋暴起,他速去找了一块手巾,将白玉锦盒细细包好,如此毒物,若不留神害了自己或是旁人性命,实在是罪孽,秦蓁蓁药里曼陀罗的剂量,已经是减了又减,女子无辜,分毫剂量都让她昏迷多日,如今这中害神若刘保全用了,不知他又会是何光景? 周身已慢慢热了,吴山直勾勾地望着被手巾包裹的白玉锦盒,心里悲恸不已,似乎被害之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场景已在眼前,他别过脸,不敢看,不敢想,顺手将那白玉锦盒扔往远处。 “吴老板!早饭已好,趁热吃吧!” 园子里金子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吴山蓦地回过神,应了一句。 吴山站在门缝前,看着金子进了厨房,心感暖暖的,转眼时,他看到静好阁,独立精致,巧妙绝伦,如同他的静儿一般,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倾心之言,莫不由心,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吴山速合上门,转身将那白玉锦盒捡回,翻看并无损坏,才长舒一口气,将其好好存放起来,那是静儿想要的,只要她想,甚至不必开口,自己定赴汤蹈火,即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如今只是这点心愿,自己便畏畏喏喏,思虑至此,吴山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对静儿的爱,他无以为付。 厨房里热气腾腾,金子忙着做早饭,汗珠子不停滚落下来。 “金子!”如雪笑盈盈地站在厨房门口。 “如……如雪!”金子擦擦汗,一瞧是如雪,脸便红起来。 “这么早就忙开了,真是辛苦,可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你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我做好了直给你和蓁姑娘送去!” “金子,你手艺好,做的东西都可口,谁以后要是嫁了你,那可是有福喽!” 如雪笑着拿出手绢,轻轻擦擦金子额上的汗。 一时,金子竟愣住了,嘴唇像被粘起来一样,一个字也蹦不出口。 “瞧你,这么大的人,竟还不会说话了!哪家姑娘有福,自然嫁与你,你若瞧上哪家姑娘,只管告诉吴老板,他心疼你,定会替你做主!” “我……我只求心上之人,若今生不得,我再不会去讨别的媳妇儿!” 金子一诺千金的样子惹得如雪直笑,“好了,逗你的,知道你是一心一意的人,对了,蓁姑娘这几日已经快好全了,你不必费心再做体弱之人的饮食,随大家一道就行。” “蓁姑娘好了,金玉阁的生意也就好了。蓁姑娘病的这些日子,好多主顾听闻,都等着呢!”金子说着,笑着挠挠脑袋。 “那你忙,我先回和玲阁,一会你喊我便可。” 如雪走过石路,斜眼瞅瞅金桂树,嘴角掠过一丝笑,进了和玲阁。 铜镜前,秦蓁蓁早已收整停当。 雪青色古香缎收腰旗袍,金线盘云收边盘扣,祥瑞仙鹤苏绣裙边,精妙耀眼,气质绝伦。 “蓁姑娘,将那对翡翠小钗戴上吧。”如雪说着,拿出装钗的锦盒。 一对翡翠小钗,秦蓁蓁视若珍宝,只是媏珠的东西,用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姑娘,很漂亮!” “总觉得媏珠的心爱之物,戴起来怕她会怪罪。” “少奶奶是这世上最善解的人,她对所有人都好,姑娘戴上这对小钗,少奶奶会喜欢的。” 秦蓁蓁听罢,会心笑笑。 “对了,姑娘!”如雪抬手搭在秦蓁蓁耳畔,悄声说道,“姑娘并未花眼,金桂树下确有端倪。” 第六十章 夏炜漾初探金玉阁 秦蓁蓁神情一转,眼尾挑动,嘴角微微上扬。 “本想着是我看花了眼,如此一来,还能想的人心至善,哎……” “姑娘知道了真相,应该高兴,怎么还说这样伤神的话?” “如雪,如果用骇人的真相来证明我并非看花了眼,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宁愿是自己看花眼!” “可是姑娘……” “没事没事,我们至少有可以依靠的姐妹啊,是不是?” 秦蓁蓁拍拍如雪的肩,安慰道。 “如雪,如雪!” 金子在园子里唤着,看来早饭已做好了。 糯米糕,豆豉蒸菜,清拌乳瓜,瘦肉咸粥,简单用心。 “如雪,金子知道你喜欢的口味。”秦蓁蓁笑笑。 “姑娘惯会取笑我,谁说我喜欢吃这些的,金子浑做而已。” 主仆两个边吃边笑,时光温暖清淡,偶然得闲来得最珍贵。 秦府。 “还没吃完?” 夏炜漾嘴角微动,一身织锦映着晨光,立在东厢门口浮光粼粼。 “你倒是吃得快,能别挡在门口吗?”夏炜彤一脸不屑。 “夏姐姐可用过早饭了?”秦流金起身迎出门。 “用过了,我可不是来淳县颐养性情的,最晚明日就回沪上。” “这么快!” “这珠花出处可还去得?”夏炜漾眼睛瞟瞟夏炜彤。 “去得去得,这就去。”秦流金摆摆手,“吃完了,懿抒,早饭收拾了。” “你!你!你!”夏炜彤噘着嘴便冲出来,“还没吃完,凭什么你说收就收,你……凭什么?” 夏炜彤的手直直指着夏炜漾。 “炜彤,早饭粗糙,且大致吃些就算了,待晌午,我吩咐厨娘做些好的。” “哼!流金哥哥,你们要去哪?” “刘家药铺。” “怎的去药铺,流金哥哥你可是病了?”夏炜彤着急起来。 “莫担心,昨日说起刘家药铺老板妙手回春,夏姐姐过去拜访,拿些保养心慌头晕的蜜丸。”秦流金望望夏炜漾。 夏炜漾挑着嘴角淡淡一笑,环抱胳膊在树荫下亭亭玉立,转头微微轻点,“家中父母年事已高,妹妹年纪小,玩心重,怎能知道这些事儿?我是长女,自然为父母分忧。” “你现有的都是我夏家给的,你伺候我父母那都是你该还的福报,那是福分!”夏炜彤拉住懿抒,“别忙着收拾,药铺那种酸涩地儿,我不愿去,饭菜放下,我还没吃好呢!” “给炜彤放下,再吩咐厨娘收拾些小点心,在家等我回来。”秦流金给了懿抒一个眼色。 “流金哥哥,早去早回。” 夏炜彤立在东厢门口挥挥手,便进了屋。 两人走过观前街,就进了金玉巷。 “夏姐姐,你与炜彤很不一样。”秦流金说道。 夏炜漾听罢,笑笑,“亲姐妹,怎会不同?” “心不同,人便不同,夏姐姐聪慧,知道想要什么。” “想要?我想要的已经拥有,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大志向?” “身外之物自然不需,你我皆非俗物,所处皆非一处,但若想摘得这朵花,一段同路才能分道扬镳。” 秦流金停在金玉阁门外,理理袖口,笑着说道。 “我早说过,妹妹交与你照顾我放心得很!”夏炜漾笑声清脆,“若我没猜错,这身西装,可不是流金兄弟往日的风格呦!做工细巧,样式时髦,很般配。” “般配?我怎的和衣服般配起来?”秦流金的话虽硬朗,眼神却挡不住笑意。 “呦!秦二爷来了!这位仙女姐姐是?” 金子听着动静便出了店,盈盈地将两人迎了进去。 “二爷稍后,我去请吴老板。” 秦流金点点头。 珠帘一响,夏炜漾转眼打量一圈,眯起眼拍了拍秦流金的肩,“瞧,你这西装的巧手主人来了!” 第六十一章 秦蓁蓁道实情 “很合身。” 秦蓁蓁看着秦流金穿着往日她亲自赠与的西装,微微一笑。 “蓁姑娘手巧,这西装,我很喜欢。”秦流金说话时,低头自觉脸庞有些热。 “喜欢就好,正想着有机会亲自上门,感谢上回请得刘大夫的恩情,这不,你就来了。” “应该的,应该的,蓁姑娘莫要客气,兄长临走时的托付,我只是遵照做了而已。” “流云托付,你用的心!”秦蓁蓁礼貌地点点头。 秦流金听罢,倒傻笑起来,一时竟不知怎么接话,随即把目光投向夏炜漾,“这位是炜彤的姐姐,夏炜漾。” “蓁姑娘好!”夏炜漾轻声问候。 “夏小姐好,我叫秦蓁蓁,他们都叫我蓁姑娘,夏小姐随意。” “蓁姑娘?挺好,蓁姑娘的打扮倒是合体,不像俗气妖娆之人,看来,流金的眼光还不错!”夏炜漾说着,眼角朝秦流金挑挑。 “夏小姐真会说笑,不过话说回来,夏小姐与炜彤妹妹的气质真是大相径庭。” “看来家妹打扰过的地方真是不少呢!总归是两个人,什么姐姐妹妹的,都是嘴上的说辞而已。”夏炜漾说道,仿佛夏炜彤只是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夏小姐明理,与旁人不同。”秦蓁蓁自然而然感觉与夏炜漾的距离近了些,她并不看重与夏炜彤的姐妹之情,也难怪,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位小姐,亲疏之情不言而喻。 两个姑娘说着话,秦流金不住往堂里望着。 “可是在等吴老板?”秦蓁蓁问道。 “不知他忙是不忙?” “还需一会儿吧,今日吴老板似乎情绪不好。” “正好!”秦流金的神情放松了些。 “怎么?你今日来不是找吴老板?”秦蓁蓁问道。 “对!有一事想问蓁姑娘。” “正好,我也有一事急需告知。” “蓁姑娘先请。” 秦蓁蓁转头望望四周,又望望夏炜漾。 “无妨,蓁姑娘且讲便是。”秦流金说道。 “眼下我无法告知流云,请你千万想法子告知他,吴老板送与他的皮靴万万穿不得!” “为何?” “靴底放了东西。” “东西?”秦流金问道,“可是衣领处那银色丝线?” “正是,那日在作坊,吴老板将纸灰放入靴底后,还余下一些未来得及清理,我闻着有些异香,当时实在疑惑,只得冒险一试,将其缝入衣领,望日后你能查得真相,谁料刘大夫却道出,这银色丝线是毒物!” 秦蓁蓁的话倒让秦流金心底感服,眼前的女子心思细腻,知恩图报,难得金玉阁一股清流。 “我所问的也是此事,只是还不曾想到兄长的靴内竟然会有这脏东西,只是不知兄长是否已经中毒。” “还请速速告知流云,也好让他避开这些脏东西。” “自然,蓁姑娘放心,兄长安慰亦是我心头之挂念!也感激蓁姑娘能信我。” 秦流金头一回与秦蓁蓁如此细谈,心底不得暗生敬意,两季时光,只知如雪日日心系着秦蓁蓁,事事为她着想,若不是今日的交往,自己也不会了解这样一位性情至真至性的女子,不但相貌像极了少奶奶,连性情也同样似水纯净。 “两位,可忘了我还在这儿?” 夏炜漾也不想打扰秦流金,他眼里的光有不想被人打扰的着迷,可是,此行用意她还是不大明了。 “哦!哦!失礼了。”秦流金回过神,“夏姐姐,今日请你来,是想帮我分辨一人。” “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偌大个淳县,除了你,我一个也不认得。”夏炜漾话说得镇静,秦流金葫芦里的药,虽卖了一半,可另一半,晃来晃去的,让她不明所以。 “夏姐姐能辨得便辨得,辨不得也罢,挑个喜欢的首饰或料子,今日就当我请客。” “看来,今日我是沾了流金兄弟的光,如此一来,蓁姑娘莫要吃醋才好。”夏炜漾说着,淡淡一笑,看着秦蓁蓁。 “夏小姐别说笑!”秦蓁蓁低头倒有些不好意思。 “流金来了!” 吴山的声音似乎不比往日精神。 第六十二章 夏炜漾拜会吴山 “蓁姑娘也在,身体可好些了?” 吴山抬起手,用手杖小心翼翼揭开珠帘,进了店。 “已好全了,在屋里躺的久了,出来透透气,看看店里最近缺些什么货,谁想得竟遇见了流金。” 秦蓁蓁应着话,本想回和玲阁,可想起吴山给流云下毒的事,反而挪不开步子,只是站在柜台前望着吴山。 “这位是……”吴山看秦蓁蓁并无离开的意思,悻悻转过头,看着夏炜漾。 “我?”夏炜漾的双眼深不见底,眼角似笑非笑,她一眼便瞧出,吴老板就是秦流金请她前来的目的,并非其他缘故,只因此人动作小心,一店之主,何以在自己的地盘上缩手缩脚,“我是夏炜漾,吴老板可认得?” “我……不认得。”吴山先是一怔,别过脸应到。 “真不认得还是假不认得?我怎么觉得吴老板眼熟得很。”夏炜漾的语气漫不经心,眼睛却未从吴山的身上移开。 “怎么会眼熟,我自小在淳县生活,从未去过沪上,这位夏小姐怎么会觉得我眼熟。” 夏炜漾步步紧逼,吴山倒无语轮次起来。 “很好,很好!吴老板说的倒是实话,看来我今日是来对地方了,果然,金玉阁里全是宝贝,包括这位秦蓁蓁姑娘。”夏炜漾不再看吴山,转过眼,笑着独自去翻货架上的料子。 “这……今日来可有事?”吴山抬头望望秦流金。 “兄长来信,提醒我替他探望蓁姑娘,这不,连蓁姑娘和如雪患病,都是让懿抒代劳,若非怕兄长怪罪,只能亲自跑一趟了。” “流云来信了?他可还好?”吴山眼里似有笑意,又有些迫切。 “还是吴哥与兄长情意深重,我这做兄弟的,可是万万比不上吴哥,若不是兄长来信,我只一味地过自己惬意的生活呢!” “咱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情意深重那是自然,只是流云这些年带兵,长久不在府中,我又无能为他分忧,实在惭愧,若是流云安好倒也罢了,若是……” “兄长来信未提到他是否安好,这一点我也不能胡乱揣测,只是想着尚能来信,想来姨娘照看得还是用心的。” “那便好,那便好,菩萨保佑!”吴山抬头闭上眼,眼角闪过一丝失落。 这一丝落寞的眼光,未得秦流金与秦蓁蓁的注意,却引得夏炜漾的目光。 “吴老板,这匹料子真不错,可愿意卖给我?”夏炜漾摸着货架上一匹血色绫罗问道。 “夏小姐喜欢,就送与你吧。”吴山苦笑着说。 “不用,同是生意人,我自然不会白要,我付你一百两银锭子,买了这匹料,还想请蓁姑娘为我用它裁身裙子。” “自然,几位自便。” 吴山转身进了堂里,但并未离开,只是倒了杯凉茶,静静地坐在珠帘后头。 秦蓁蓁从货架上取下料子,笑笑,“夏小姐眼光独到,这个料子若是配上蕾丝裁剪成荷叶袖的收腰长裙,必定夺目!” “蓁姑娘好独到的创意,几日能裁好?” “最多三日,三日后来取便可。” “三日?三日后我就要离开淳县,怕是没时间来取,可否请你送到秦府?” “这个……”秦蓁蓁犹豫着,望望珠帘后面的吴山。 “吴老板,可否?”夏炜漾行至珠帘跟前,问道。 “好,自然可以,顾客至上嘛!”吴山笑笑。 “看来,吴老板的生意经念得紧得很嘛!蓁姑娘,可需量体?”夏炜漾转身笑着问。 “不需,目测即可。” “那就等着三日后,一览蓁姑娘的好手艺了!”夏炜漾说着,望望秦流金。 秦流金会意,上前至珠帘跟前,朝吴山作揖,“吴哥,今日见着蓁姑娘安然,我便回府了,也好给兄长回信。” “好,”吴山起身点点头,“带我向流云问好。” “自然自然,告辞。” 两人出了金玉阁的门,秦流金的脸色瞬间变了颜色。 第六十三章 此行目的 夏日午后的天,是最善变的女子,瞬时乌云厚厚地压过来,两人不得不加快步伐。 脚步随即踏进秦府大门,倾盆大雨跟脚便来了。 闷热的日头里,终得了些清凉,秦流金与夏炜漾立在门庭,享受着这难得的凉爽。 “你不喜欢去金玉阁那地方,是吗?”夏炜漾问道。 “说不上不喜欢,只是吴哥与幼时相较变了许多。” “人总是在变,昨天变了,今日还在变,明天仍会变,就像这天,不过若是由闷热变为凉爽,岂不是好?看开些吧!”夏炜漾语气平静,“可你今日前往的目的都实现了,不是吗?” “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事实,自今日起,吴哥不再是哥哥,往后吴山是吴山,秦流金是秦流金,再无瓜葛。”秦流金脸上添了一丝哀伤。 “再无瓜葛?只怕以前可以没有瓜葛,以后想没瓜葛也难了。”夏炜漾微微一笑,眼前的男子再不是往日沪上的模样了,有了牵挂,人便有了情意。 “夏姐姐,惯会笑话我!蓁姑娘和如雪若是有性命之忧,我定不会放过吴山!” “性命之忧?”夏炜漾有些疑问,“吴山不敢伤她们的性命吧,他虽然隐藏的很好,可城府并不深,不是心思歹毒之人。” “这个……我了解,只怕伤人性命的不是他,而是店里那副珠帘。”秦流金说罢,转头坚定地看着夏炜漾。 “珠帘?挂在店堂之间的珠帘?” “正是!” “那琥珀珠子是什么东西?”夏炜漾心里心底实在震惊,她也靠近过珠帘,只是那东西寻常,她并未在意,若那是伤人的,伤及自己也是有可能。 “我猜这珠帘并非琥珀,头回见时,我以为眼花,无意中瞧见一颗珠子里的黑色丝状东西在动,当时想着金玉阁都是千挑万选的宝贝,怎么会在店里挂一副有瑕疵的珠帘?”秦流金蹙着眉,仔细回想。 “今日如何?” “吴山居然用手杖揭珠帘,他小心翼翼,身体全然没碰这些珠子,当我上前告辞时,我细细看了上回那颗珠子,游动的黑色东西已经没了,以前干净的珠子里又有了这黑色的东西。” “挂在自家店里,自己既然不愿碰,定不会是什么好定西,一口一个不认得我,又怎会说出他没去过沪上,哼!”夏炜漾轻蔑一笑,“淳县虽不大,却藏着如此阴暗之人,流金啊,有的你玩!” “头疼!”秦流金脸色难看,紧紧握住拳头。 “头疼顶什么用?快给你兄长去信吧,可别耽搁了他的性命,行了!只要你好好遵守你我之间的约定,我自然会有求必应。” 夏炜漾抬眼望望天,乌云渐渐变薄,阳光刺穿云层,凉风之后的温暖,很舒服。 “行了,今日也不都是坏事,还见了心上人不是?” “我……她……”说到这点,秦流金道傻笑起来。 “进去吧,我回去理理帐,妹妹醒来若是见不着你,又不知该怪罪谁了?” 夏炜漾说完了,转身去了客房。 雨停了,除了蛙声,难得的安静。 夏炜彤的吵闹的声音一点点靠近,秦流金实在烦闷,可毕竟曾是他的学生,毕竟姑娘的心思单纯直往,他无心伤她。 对于夏炜漾来说,这横冲直撞的傲娇女子只是一枚棋子,挟制夏家养父母的棋子,挟制沪上生意场老九的棋子,压制黑白道上话语权的棋子,除此以外,她的命,比蝼蚁还轻。 “流金哥哥!流金哥哥!” “在这儿。” “她明天就回沪上了,快些让她回去,免得见了心烦。” “明日回不了,蓁姑娘给你姐姐量了身裙子,三日才送过来。” “什么?” 夏炜彤吹胡子瞪眼地,双手叉腰,气呼呼地说不出话。 第六十四章 去信 “那裙子是你送她的?”夏炜彤质问道。 秦流金摇摇头。 “吴老板送她的?” 秦流金摇摇头。 “秦蓁蓁送的?” “你姐姐自己买的。”秦流金说道。 “她明明就是不想走,还装模作样地说明天就走,我去找她!” 夏炜彤说着便转身要去客房,却被秦流金一把拉住,“你姐姐多住两日又能如何?你想想,夏家老爷太太年纪大了,你不还指着她伺候嘛,把她逼急了,若她撒手不管,你可就得回沪上,到时可就见不到我了。” “真的么?”夏炜彤听了秦流金的话,倒像只胆小的猫。 “我骗过你吗?” “三日后,她真的就走了?” “自然,你姐姐生意多,不会在这小地方浪费时间,况且,我们都已说好了,三日后,一大早有车过来接。” “三日后,她要是再赖着不走,我就……” 夏炜彤说着,突然停下了。 “炜彤,有姐妹是好事,你这性子,迟早会吃亏。” “我才不管,父亲母亲疼爱我,夏炜漾惹得他们一个不高兴,将她赶出夏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别任性,可你姐姐毕竟照顾着夏家的生意,若有一日你父亲母亲走了,姐姐真的撒手不管,这样大的一个生意摊子,你可照看得了?”秦流金望着夏炜彤。 “我……” 夏炜彤嘴里念念有词,只是声音小到怕连她自己也听不清。 秦流金说这番话,并非无意,只是好心提醒夏炜彤,毕竟一个人的任性不至家亡,若她懂得收敛,懂得依附夏炜漾,或许当年养育之恩足够夏炜彤享用一生,怕只怕夏炜彤实在狂妄,如此下去,夏家,连同她夏炜彤的性命,亡在夏炜漾手里,也不会久远。 “好了,你去园子里自己玩,我回书房看看书。” 秦流金打发了夏炜彤,唤了懿抒,直奔书房。 如梦见了秦流金,兴奋地直拍翅膀。 “二爷,可要放如梦上京?”懿抒问道。 “要放,不过信要添几笔。” 秦流金说着,从如梦的尾羽下拿出已封好的信。 “姨娘亲启:蓁姑娘身在金玉阁无虞,只是眼下确有一事,吴山是有意伤人之人,无意害人之人,只是有一忠告,请姨娘切要仔细,凡出自吴山之手的银亮丝状物,定要摒弃,其乃曼陀罗,使人迷醉。 不知兄长今日可好?若兄长有异,请姨娘回信说明兄长异象,吴山送与兄长的战靴,万望收回,靴内有异,请姨娘亲自查看。流金亲书” 懿抒将信重新封好,藏在如梦尾羽下,秦流金亲手放飞了如梦。 “万望兄长安好,万望姨娘安好!”秦流金默默念道。 “二爷今日回来,好像与往常不大一样,可是发生了什么?”懿抒问道。 “我与你的心一样,希望金玉阁的两位姑娘安好。” “二爷,若那金玉阁不安生,可否将两位姑娘接回?” “我自然想,可没那么容易,夏炜彤定不会乐意,若接回她们,夏炜彤发了脾气回去沪上,惹恼了夏炜漾,咱们可真就没什么指望了。” “可……咱们不靠那夏炜漾又能如何?” “如何?”秦流金苦笑道,“一来沪上的生意再无指望,二来,若吴山的动作已经到了沪上,只能夏炜漾才帮得上。” “二爷怎么就断定夏炜漾是真心帮咱们?” “一个人,一辈子,钱赚不够,名利赚不够,唯独一样,心气儿!” “心气儿?” “夏炜漾的心气儿在我这里,所以,互为利用,互为所取而已。” 懿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秦流金望着如梦消失在远处,心里的挂念也随着进了京。 第六十五章 如梦入京 “太太!太太!”如云正在厨房备早饭,听着“咕咕”两声叫唤,便知是如梦,急匆匆地抹抹手,抱着如梦,去见尤巧颜。 “太太,起了吗?”如云轻轻叩门。 “进来。” “太太,是如梦!” 尤巧颜看见如梦,顾不得将将睡衣的腰带系好,光着脚,冲过去便抱过如梦,紧紧抱在怀里,用脸庞婆娑着,两行泪,悄无声息地滚落。 “太太,莫伤心,如梦来了,必是带好消息来了。”如云在旁提醒着。 “对!对!”尤巧颜如梦初醒,慌忙拨开如梦的尾羽,拿出卷好的信。 两日,天气甚好,无雨无风,如梦准时将信送到尤巧颜手上。 只是,月把工夫,京中时日却前所未有地难熬。 流云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别说带兵,眼下连床都下不来,整日困在屋内,即便自己带着如云隔几日就奔帅府,但毕竟时局不比往日,各路军阀精锐层出不穷,流云手里的兵上不了战场,军队困倦散懒,大帅的耐心也一点点被消磨净了,日子愈来愈难过,想到这些,尤巧颜不住的抹起泪。 “太太,如今府里已来了信,咱们的希望也来了,这些日子,太太都瘦了好大一圈儿,如云看到都心疼。”如云劝慰着,自己倒不争气地哭起来。 信被小心翼翼地摊开,一字一句,尤巧颜都看得极为用心。 看完信,尤巧颜嘴唇微微动动,却没说出一个字,整个人如同一具木人儿,呆呆地,静静地。 “太太!你……怎么了?”如云小声唤着。 尤巧颜抬起眼皮,拿过桌上的烟盒,默默点起一支烟,借着火光,将信烧毁。 “他想要的不是荣华奢靡,不是谁的命,而是一个家族的命数。”尤巧颜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望着如云。 “太太您在说什么?”如云听不懂,只是话里的命啊命数的,让她有些害怕。 “如云,天不亡秦府,我本以为流云将尽,是天不亡他!你去做些好菜,流云饿了这么些天,也该补补精神了!” 尤巧颜说着,起身要走。 “秦爷还吃药着呢,太太!”如云并不知尤太太何出此言。 “药不吃了,所有的药,统统扔出去!快去!” 尤巧颜将身上的睡衣整理好,转身去了中砥阁。 虽是夏日,本应闷热的中砥阁却渗着凉意,流云病重,屋内弥漫着沉重的苦药味儿,没有人气和活力,自然就冷透了。 “懿德!”尤巧颜进屋,见懿德正在给秦流云擦洗着便叫了一声儿。 “尤太太!”懿抒起身点头道,“太太起得早!” “流云醒了吗?”尤巧颜行至床旁。 “姨娘……姨娘来了……” 秦流云耳里隐隐听见说话声儿,便撑着睁开眼,有气无力地应了句。 “来了!懿德,你先出去。” 尤巧颜打发了懿德,坐在床边,望着秦流云。 “是!”懿德转身出去,将房门牢牢关上。 “姨娘何意?懿德不是外人。”秦流云自己硬撑着坐起,说了句。 “你心善,日后谁是外人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尤巧颜看着秦流云惨淡的脸色,双唇干裂,眼底青紫,心里不免疼了起来。 “玉竹,如今你身上不好,病成这样,你可知自己患了什么病?” “姨娘说玩笑了,京中名医尚且不知我患了何病,我怎会知晓?” “眼下你身子弱,只管好生养病,我欠你一条命,这次我会把命还给你!” “姨娘……”秦流云垂下脸,说不出话。 尤巧颜仔细为秦流云掖好被角,刚转过脸,一眼就瞧见搁置在墙角一尘不染的皮靴。 上京那日,吴山亲手做的皮靴针脚细密,裁剪精致,一丝一毫都是兄弟间多年千金难买的深情厚谊,只是今日,细密的针线却像穿梭在靴里的毒蛇,光洁如新的靴面像是心里蚀人性命的曼陀罗。 尤巧颜心底怒火难压,蓦地起身,随手抓起刚才懿德放在桌上的手巾,衬在手心,提起皮靴,冲出房门,用力甩手将其远远一扔。 懿德见状,紧着跑去捡。 “慢着!” 懿德被尤巧颜厉声喝住,愣在院里不知所以。 第六十六章 端倪所在 一双胡乱散落在院里的皮靴,不久前,这是兄弟情义的见证,而今,它们是最脏的东西,人心的肮脏,欲望的龌龊。 尤巧颜突然觉得心底涌上一阵恶心,她虽是烟花出身,虽未识得几个字,虽懂不得那些之乎者也的深明大义,可知恩图报四个字,若为人,难道不能懂吗?她看着那脏东西,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毁了,毁了!” “尤太太,这……”懿德望望尤巧颜。 “愣着干嘛?”尤巧颜转眼瞪着懿德,“把这脏东西烧了去!烧干净!快! “可……这毕竟是吴老板……”懿德欲言又止。 “就因为是他送的,才要烧了,烧成的灰,埋得远远的! 尤巧颜令色道。 一席话,倒吓得懿德和如云两人不敢动了,只是愣在院子里。 “姨娘……姨娘……”亲流云再不似往日风姿,唤尤巧颜的声音尚且气息不足。 “太太,秦爷唤您。” 懿德提醒尤巧颜,她这般失色模样,怕也听不见。 “谁?” “秦爷!”懿德提高声音。 尤巧颜听罢,转身就往中砥阁去,“你们两个,都站着别动,谁也别碰那鞋!”留下一句话,只懿德如云两人还怔怔站着,互相看看,盯着那鞋,动也不动。 “怎么?”尤巧颜边进屋,看着秦流云挣扎着要下床,心里便涌过一阵酸楚,“急着下床,想带兵打仗还是去给大帅赔罪?” “姨娘真会开玩笑,现下我这般模样,你说的事儿,我一样也干不了。”秦流云说这,苦笑了一番。 “好好躺着就行,你这是要做什么?”尤巧颜挪至床旁,将秦流云重新安顿好,轻声问道。 “姨娘莫问我要做什么,我且问问姨娘,吴山送与我的战靴,何以被姨娘扔了?”秦流云话未多说,便剧烈得咳起来。 “战靴?”尤巧颜笑着,起身倒了杯水,递给秦流云,“若真穿上,怕未上战场,你就已经死了。” 秦流云抿了口水,抬眼望着尤巧颜,“姨娘的话,何意?” “没什么意思,只是你眼下身子不好,放着那皮靴也是无用,我打发懿德将鞋存放起来,好好保管,待你重新带兵那日,我再还与你,如何?” “姨娘这样说,我便放心了,那是吴山的情谊,万万毁不得!” “自然,你可信我?”尤巧颜轻轻抚着秦流云的发际,问道。 “姨娘,你……” “我就问问而已,没别的意思。” “信!信!这样见外的话,以后就别再问了吧。”秦流云认真说道。 “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只要你信我,我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尤巧颜起身要走,“你好好养着,我定会让你痊愈!“ 秦流云看着尤巧颜出了门,他望望中砥阁四周威武典雅的摆设,心中唏嘘不已,半年时光,他亦是在这张硬床上生生缠绵了半年,能凑起的金银,能挖来的古董宝贝,大都送去了帅府,自己倒不是要紧人,只是听懿德说,尤巧颜的房内几乎都送光了,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突然失了这些女儿家喜欢的珠宝华翠,不知她会是何心境。 一双皮靴仍旧胡乱散落着。 尤巧颜一直定定望着鞋,懿德与如云定定望着尤巧颜,三个人在日头下,谁也没开口。 “快晌午了吧!” 尤巧颜觉得脖颈儿酸疼,问了一句。 “是啊太太,快晌午了。”如云也转转头,放松了一会。 “如云,将秦爷的饭热热,给送去,伺候他吃了,多吃,才有力气!” “是。”如云应着,便进了厨房。 “太太要不也先去吃饭。”懿德实在猜不透尤巧颜这般模样是为何,穿着睡衣,在院里望着一双鞋,站了半晌。 “懿德,用手巾护着手,把这鞋收拾了,随我去偏房。” 尤巧颜说着,独身先去了偏房。 偏房临着中砥阁,无人居住,只是搁置一些常年不用的杂物。 懿德怕腾起灰尘,将皮靴稳稳放在地上,看着尤巧颜。 “懿德,用手巾将手护好,把这双鞋拆了。” “什么?拆了?”懿德不解得惊问道。 “对,鞋底拆出来,看看里头藏了什么好东西!” “秦爷他……”懿德有些犹豫。 “若不想他死,就拆了这鞋!” 懿德听罢,连忙卷好手巾,撬起了鞋底。 第六十七章 鞋底的秘密 这双鞋并不旧,一来秦流云穿它的时间并不长,二来是吴山亲手所制,秦流云穿得相当小心。 鞋底还未完全打开,一阵异香便直往鼻腔里窜。 “太太可闻到了什么?”懿德抬头望望尤巧颜。 “这味道……说不上,虽混杂着牛皮,却……快!打开!”尤巧颜催促着,气息馥郁,混在鞋底半年之久,竟然没有沾上一丝牛皮的腥气。 懿德听罢,不得不加快手底下的活计。 “这……”懿德惊叹道。 鞋底的果然有吴山所说的手绣金刚经,若只是有这些经文,那才真正是保平安的情谊所在,只是,散落在经文之上的,除了些许纸灰,覆盖着满满一层的银色亮光条状物,两寸长短,密密麻麻,即便是在阴暗的偏房里,光泽仍旧耀得人眼睛直晃。 “对!是这气味!是这气味!” 懿德见状,突然起身,手指直直指着这堆闪着银光的东西,“白日里倒也罢了,只是夜间,这气味便会清晰起来,只是近来秦爷汤药用的多,便再闻不见了,我也再没留意,想必是被汤药的气息盖住了!” “把这些东西妥善收好,别再让旁人接触,用玉盒装起来,送到我那。”尤巧颜安排道,“找个做鞋师傅,把鞋底收拾干净,再装上鞋底,给流云送去,其他的不用提。” “是!不过……” “不过什么?”尤巧颜道。 “太太可知这是什么?” “不知,我怎么会见过这东西,怪怪的,又有香气。” “那太太怎么得知这鞋里的猫腻?”懿德语气狐疑,让尤巧颜极不舒服。 “懿德真是长了一身的好本事!早知鞋里有猫腻,你倒是隐藏的好啊,这么久,直到你主子快归西了,你还跟没事儿人一般,不知你这忠心是表给谁的?” 尤巧颜抬抬眼皮,眼角瞟瞟懿德,只是懿德镇静,好像刚才忤逆的话并不是从他嘴里说出一般,平日里话少,不成想这心底,却是泥泞一片。只是懿德跟着流云时间太久,经历的生死也太多,忠心不忠心的话已是无关紧要。 “尤太太的话实在让我折寿,怕是您真的误解了我的本意了!”懿德说着,尴尬笑笑。 尤巧颜并不理会,自顾走出偏房。 许是心里被这事实惊得难受,尤巧颜只觉得周遭全是这些银色毒物,院里飘着那幽昧夺命的气息,一路进了西暖阁,气息也丝毫不减,尤巧颜脸色不好,进了屋,便不停得饮水,水是凉的,多饮些,才能浇灭心头的怒火。 “太太!太太!”如云端着备好的饭菜,一进门,便看见尤太太抱着水杯不停饮水,慌忙放下手里的餐盘,上前去唤尤太太,“太太这是怎么了?” “哎……”尤巧颜手里的水杯被如云夺下,长长叹了口气。 “太太,吃饭吧。”如云把饭菜推至尤巧颜面前。 “秦爷可吃了?” “吃了,我亲自喂的。” “他吃得好不好?” “说来也怪,秦爷今日这餐饭吃得比往日多,许是饿了吧。”如云说着,替尤巧颜盛了菜。 “你说流云吃进去饭了?”尤巧颜一把抓住如云的手,眼睛直直盯着如云,像在期盼什么。 “太太,秦爷确是吃的比往日多了些,太太怎么了?”如云有些不解,可手却被尤巧颜抓得生疼。 尤巧颜松开如云,并未理会,直往屋外冲去。 “太太!先吃了饭吧,秦爷吃完已睡下了。”如云大声提醒,跟着出去挡住尤巧颜。 尤巧颜被如云生生拉回桌前坐下,如云把饭塞到尤巧颜手里,心疼极了,“太太这些日子清瘦了许多,再有什么要紧事,还是先吃了饭,如今咱们日子虽不好过,可太太千万要保重。” 尤巧颜吃着饭,这些日子过来,每日都食不知味,唯独这餐,她尝着白米饭也是甜的。 “如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尤巧颜望着如云笑笑。 “太太只顾着吃白饭,就说我的手艺好,看来太太真是偏心。” 尤巧颜不好意思得笑笑,紧着就了两口菜,“有一事,很重要。” “太太说的可是秦爷那双皮靴?”如云说着坐下,看着尤巧颜。 “你猜到了?” “不是猜到的,是秦爷说的。” 尤巧颜听罢,放下手里的碗筷,“流云说了什么?” “秦爷刚说,他的皮靴怕是不对。”如云说道。 尤巧颜起身径直去了中砥阁,秦流云身子弱,且又敏感多思,若真让他知道这些脏事儿,只怕心神俱损也未可知。 中砥阁还是往时般清静。 “流云!流云!”尤巧颜大声唤着,床上空无一人,秦流云不见了。 第六十八章 回信 尤巧颜伸手摸摸床底,触感温热,看来人刚离开不久。 “玉竹,玉竹!”尤巧颜顿时失了神,嘴唇微微颤着,不停念着这两个字,身子僵在床旁。 一个身影从中砥阁门外慢慢走进,愣在门口,“姨娘?” “玉竹!玉竹!”尤巧颜转头寻声,一见立在门口的人,踉跄着就冲了过去,她死死抱着眼前的人,双眼眨也不眨得望地着此人的眼底,像怀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 “姨娘怎么了?”秦流云的双手僵在半空,尴尬笑笑,被姨娘这样抱着,他实在恐慌。 “你这人,跑哪去了?”尤巧颜带着哭腔,“我以为你……” “我挺好啊,你看,就是出去透透气,没别的。”秦流云笑笑,松开尤巧颜。 “这么大人了,还像个三岁小儿,病中的人,出去怎么悄无声息的,知会一声又费不了时间。”尤巧颜难得这样娇嗔,满眼温柔似一潭清澈的水,汪汪的模样,像极了豆蔻少女。 秦流云躲开尤巧颜的眼睛,径直过去坐在桌旁,端起了茶。 “怎么喝起了茶?”尤巧颜过去紧紧抓住秦流云手里的茶杯,病的日子里从未喝过茶,只是饮些参汤吊着心神。 “也不知怎的,晌午吃了饭,觉得精神好了些,就想出去透透气,这不,起身自己就去了,”秦流云说着,又为自己倒了杯茶,“嘴里都是苦药味儿,想喝些茶清清口。” 尤巧颜没再说什么,她只是淡淡望着秦流云,病了许久,差些不慎失了性命,仍旧念着与吴山往日的兄弟情义,究竟是可怜,可叹还是可恨? “姨娘,坐下说话,一直站着做什么?”秦流云望着尤巧颜说道。 尤巧颜回过神,放下手里的茶杯,“不坐了,你歇着,我还有事儿,别再像个孩子似的说不见就不见了,要出去记得知会我。” 未等秦流云说什么,尤巧颜放下手里的茶杯,便出去了,秦流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整个人才放松下来,方才她那一汪春水似的眼神,实在叫他无地自容。 西暖阁里仍旧摆着一桌饭菜,如云仍等着尤巧颜回来吃饭。 “太太。”如云一瞅见尤巧颜,便上前去扶。 尤巧颜摆摆手,“帅府今日可有什么消息?” “没有。”如云听着,摇了摇头。 “明日咱们再去拜访大帅,去准备准备。” “太太,”如云面露难色,“大帅如今对咱们都……只是送礼可行不通啊。“ 尤巧颜坐下,喝了两口汤,“我自然知道,明日不但送礼,还要为大帅解忧,对了,最重要的是去探望大帅的原配大太太。” “可大太太,一直都不喜咱们。” “那是以前,如今,喜不喜的也由不得她了。” 如云听着尤巧颜的话,更是云里雾里,“太太的话,我实在不懂。” “其实,我也不大懂,正因如此,咱们才要一点点去把整件事情翻出来,你照做就是,等事情有了眉目,咱们才好一并解决。” 如云似懂,点点头,便出去了。 尤巧颜无心吃饭,只是简单吃了几口,便叫如云收拾了。 “流金亲启:流云一切平安,切勿挂念!你所说所指我已全然明了,一行四人,我定会尽力保全。至于家中,流金切要操劳费心,防患于未然,使饵钓得吴山,莫要一时冲动揭开事实真相,万望保秦府平安!尤巧颜亲笔。” 尤巧颜放下笔,心里一阵酸楚,流云的病,她不能让流金知道,流金虽聪慧,却性急冲动,若知晓真相,放火要了吴山的命也未可知,瞒着便瞒着吧,兴许这也会是流云的心意,只是眼下流云好起来了,这封信,她也可放心回了。 西暖阁里的珠宝摆设已大部分送进了帅府,尤巧颜四周望望,心中一番苦笑,思量良久,拿出她早已准备好的大礼。 第六十九章 入府备礼 “太太可在?” 懿德轻轻扣扣西暖阁的门。 “进!” 尤巧颜收拾好神情,把弄起手旁的折扇。 懿德手里捧着一个青玉锦盒,快步进屋,脸上堆着一番讨好的笑容,本想化解方才在偏房的尴尬,却瞧这尤巧颜压根儿没正眼看他,只得悻悻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尤巧颜眼旁。 “太太,这个是你刚刚……” “放着就行,你出去。” 懿德的话并未说完,尤巧颜摆摆手,便打发了他。 听着门被关上,尤巧颜放下神态,叹了口气,把手旁的青玉锦盒往远处推了推。 她视若珍宝的扇面只剩下了一把,还是多年前刚进秦府时,流云赠予她的见面礼,这绝不可送与旁人,除此以外,若说宝贝,就是秦老爷娶她进门时,亲手为她戴上的金镶玉项圈。 虽说与秦老爷谈不上风月,但他对她着实用心,好吃的好用的,尽供着她用,这份儿心,让她舍不得这个项圈,可为了流云,他是他的儿子,送出这个项圈,想必秦老爷不会怪罪。 只是眼下让尤巧颜费脑筋的的是,金镶玉项圈和这堆银色毒物如何结合,才能不让人起疑。 “如云!”尤巧颜唤着,她实在想得头疼。 “哎!”如云应着,推门进来,“太太叫我?” “去放了如梦。”尤巧颜指指如梦。 “太太已回了信了?”如云说着便将如梦抱下鸟架。 “回了,快去放飞如梦,别让旁人瞧见。”尤巧颜打发道,“看着它出了京,你再回来。” “是,太太。”如云应着,回了句,“对了,我瞧着桌上的青玉锦盒的材质是好,莫不知是否为太太备的明日给帅府的礼,若是,太过素雅了些,帅府的人还是配着金银比较合适。” “这并不是……”尤巧颜默默念叨着,“总是些金银,金银见得多了,这青玉我倒觉得让人更舒服。” “金银!”尤巧颜猛地抬起头,“对了,金银!” 尤巧颜迅速起身,从箱底拿出装着金镶玉项圈的鎏金白玉锦盒,将铺在盒底的天鹅绒底衬拿出,小心翼翼地铺上一层银色条状曼陀罗,再把金镶玉项圈置于其中,盖上盒盖。 如此内衬,与锦盒外衬金银相照,无所突兀,既有这项圈的精致无双,自然无人注意这不起眼的底衬。如此送进大帅府,再催催大太太的命,更能得了大帅的好感,自然流云的活路也会多一些。 尤巧颜心满意足得笑笑,如云不经意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她,大帅的原配太太这些日子病了,情形与流云无二,只怕是上回送与的折扇上也有此物,半年之久,帅府再无消息传出,那这份大礼,她现在便能胸有成竹地送出了。 余下的毒物已然不多,尤巧颜仔细将青玉锦盒用丝绒包好,藏于床下,他虽知道大帅早已烦了大太太,却对大太太的背景实在没底儿。 若大帅看中大太太的性命,必须事先挖好通往金玉阁的搜查之路,金玉阁里藏污纳垢,若运气好,能借大帅的手铲除金玉阁,实在是一箭双雕,只是……这条路,太难走。若大帅并不看重大太太,那么帮他送她一程,也是迎合了大帅的心意,讨些财物也是收获。 尤巧颜里里外外忙了半天,眼瞧着天已暗了,去中砥阁和流云闲聊几句,便歇下了。 眼见月余时光,尤巧颜已经没这样精心打扮过了。 日头慢慢升到头顶,尤巧颜带着如云,和那份大礼,便去了帅府。 帅府仍是往日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大帅破天荒地立在帅府门前,笑眼迎接两位小姐。 第七十章 坦诚相见 尤巧颜心中一怔,倒嘀咕起来,不知大帅壶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别过头与如云换了眼神,今日大帅如此,定有所求,只是不知他要求的是什么。 “月把时间可都没来看我了,”大帅笑着便迎上前,“你真是个能勾魂儿的可人儿!” 大帅护过尤巧颜消瘦的双肩,贴在耳旁,呢喃道。 “大帅这是在怪罪我了?”尤巧颜娇笑着,轻轻推开大帅。 “怎么能是怪罪?这可是想念,特别浓烈的想念。” “既是想念,我这不来了嘛!嗅着大帅的心思,便着急赶来了。” 大帅的笑越发张狂,用力揽过尤巧颜,便进了帅府。 只是并不像往日一般,带着尤巧颜去吃喝嬉闹,而是摆手打发了副官和如云,去了无人敢扰的书房。 “大帅,您要带太太去哪儿?”如云面露焦色,望着尤巧颜不愿离开。 “怎么?如云姑娘真是玲珑心,害怕我吃了你家太太不成?”大帅勉强挤出一丝笑。 尤巧颜见状,慌忙说道,“如云从小跟着我,这么点年纪的姑娘自然离不开我,大帅可要为如云的焦心生气?” “巧颜可是吃醋了,”大帅笑着挑挑尤巧颜雪白剔透的耳廓,“我自然不会为如云生气,行了,安心去,我自然会尽好的供着你家太太。” 副官听罢,拉着如云便离开了。 尤巧颜从未来过大帅的书房,这书房里头与外面待客区全然是两重天,外面的装饰奢靡璀璨,只是书房,却古典齐整,环绕望去,竟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她不得不心生敬意,原以为大帅只是个酒肉粗犷的汉子,今日一见,才知大帅之所以是大帅,那自不是没有缘由的。 大帅放开尤巧颜,转身端坐在办公桌前,抬眼,一丝不苟地盯着她。 这眼神,这神态,似要挖出尤巧颜的心思一般。 尤巧颜自知,若不说话,她的性命对于大帅,只值一颗子弹而已。 “大帅何意?这样盯着人家看?”尤巧颜眼角一挑,站在原地,娇嗔道。 大帅并未接尤巧颜的话,仍旧盯着她。 尤巧颜心如鼓槌般猛地敲了起来,一时竟不敢说话了。 “尤巧颜!你好大的胆子!”大帅“啪”得将桌子重重一拍,手指直直指着尤巧颜,怒目喝道。 尤巧颜脚踝一软,俯身跪了下去,身子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书房里如同冰封了一般,尤巧颜只觉得四周一切都在颤抖着。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大帅的语气软了一些。 “大帅想听什么?”尤巧颜细声说道。 “果然是秦玉竹的好军师啊,他若有你一半果敢,如今也不会是这般田地。”大帅的话说得慢慢悠悠。 “我是一介弱女子,怎的能和秦爷相提并论,大帅看重秦爷,那他自然有他的好处,大帅是慧眼识珠的人。” “他自然有他的好处,不过那已是以前的事了,如今,他的好处不是他自己,而是你,你可不是一介弱女子。”大帅说着,望着尤巧颜冷笑。 尤巧颜抬起头,“秦爷前些日子身子不好,如今,已然全好了,大帅尽可吩咐,最晚下月,他便可替大帅出征。” “好了?好了就好了,他想打仗那便去吧,我给他兵马,十日之后去守着望京,过了秋再回来吧。” “多谢大帅,多谢大帅。”尤巧颜不住叩谢,秦流云终于可以离开这是非之地,大病初愈,对于他,也许是救赎。 “至于你……我真是小看你了。” “大帅的话,我听不懂。” “你起来,站在桌前,认认真真回话,这句话可听懂了?”大帅用手指轻轻敲敲桌面。 尤巧颜深吸一口气,起身,移至桌前,抬头,收起笑颜,面无表情,直直望着大帅的双眼。 “很好,看来我真是没看错人,尤巧颜,你可不是寻常烟花女子,幸而你是女儿身,若是男儿身,单凭这手段,足以谋得一方为王了。” “大帅莫要取笑,其实大帅与我一样,只是不甘为人鱼肉,在这乱世谋一条活路罢了,秦玉竹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人品作为不用多说,大帅也实在不必拿他来威胁我,既然是救命恩人,大不了还他一条命。” 尤巧颜的话字字落地有声,她心知肚明,此时此刻两个人谁也不用装,因为看对方,着实透明地一丝不挂,不用心机,不用谋划,她只需陈情。 大帅扬起手,不由为尤巧颜拍起掌来。 “在你眼里,或许你的命还得了秦玉竹的命,但在我这里,像秦玉竹一般的人数不胜数,可像你这样的,实在珍稀,他的命不如你的,所以,你不必去换。” “大帅看重我,我愧不敢当,还请大帅有话直说。” “好!”大帅的眼睛直逼尤巧颜,“究竟是谁想要她的命?” 第七十一章 毒花再现 “谁的命?”尤巧颜并未躲闪,她感觉鼻尖快要触到大帅的眼睛。 “你自己说,是为了争宠还是?”大帅重新坐回去。 尤巧颜冷笑一声,争宠?与谁争宠?争谁的宠?在她心里,男人的宠爱除了珠宝金银,还能是什么?偌大的帅府,这些谄媚流油的官员,对于她,像一堆粪土,何来争宠之说? “说话!”大帅将手里的星宿折扇直朝着尤巧颜的脸扔过去。 “这把祖母绿双绉鲁绣星宿折扇如此珍贵,被摔坏了可怎么好?”尤巧颜俯身捡起,双手递回大帅面前。 “你还认得?说说,为什么害大太太?” “我实在惶恐,大帅说的我实在不敢当,这样的好东西我都舍不得用,送与大太太,只为讨得她的欢心,怎么会说我害她?” “说说,这东西哪里有毒?”大帅抓起折扇随意丢在桌上。 “大帅,我冤枉。”尤巧颜说着,眼睛便酸了起来,“这是玉竹的兄弟送与我的,我见这扇面精致名贵,舍不得用,后来进了京,托师傅制成折扇,挂上羊脂玉扇坠儿,便割爱送给了大太太,这些是好心,何来的毒害大太太的心。” “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不敢说谎,玉竹的兄弟是他自小玩大的,虽非同胞,却比亲兄弟还亲,淳县金玉阁,方圆百里最著名的绸缎庄,卖的都是宝贝,自然,这扇面也是宝贝。” “果真?看来大太太救了你一命。” “大帅何意?” “你可知扇面上的星宿是何物绣成的?” “难道不是金银丝线?” “那是曼陀罗,白色曼陀罗,毒花!” 尤巧颜的确震惊,以至于一时控制不住表情,整个脸的惊愕一览无余。 “曼陀罗?”尤巧颜定定挤出几个字。 大帅并没理会尤巧颜,他猜测尤巧颜的惊异是因为他说出的话,只是尤巧颜惊异的并非他的话,而是大帅的路果然走的宽,竟然凭一己之力能够查出症结所在。 “大帅!”尤巧颜低下头,语气诚恳,“我并不知那东西竟然能伤人性命,实在惭愧,是我无知,我对不住大帅。” “无妨无妨,”大帅笑着摆摆手,“太太病重,只是实在喜欢这把折扇,因此我日日把它放在太太枕旁,这不,还是偷偷拿出来的。” 尤巧颜听罢,心中渐渐安定下来,果然,大帅这样声色俱厉,无非是逼她说实话,大帅想要的并不是旁的,而是大太太的性命。 “太太既然喜欢我送的东西,今日来,我还带了一样宝贝,这东西,我视若珍宝。”尤巧颜说着,眼角偷偷瞟瞟大帅。 “巧颜,你真是贴心,快去,去跟如云拿你的宝贝,让我也开开眼。”大帅说着,起身搂住尤巧颜,在白嫩的脸蛋儿上狠狠亲下去。 “这就去,这就去。”尤巧颜应着,出了书房。 尤巧颜出了书房,转头在客厅见了如云。 “太太!”如云一见尤巧颜,紧紧上前,“太太可好?” “还好还好,这不出来给你报个平安,大帅知道你惦记我,让我出来了。” “平安就好,咱们是否能回了?” “莫急,把我备的礼拿出来,你且好好等着。” 尤巧颜接过青玉锦盒,转身要走。 “太太!”如云实在不放心。 “放心!”尤巧颜说完,再次进了书房。 第七十二章 巧颜又献大礼 尤巧颜默默将手里的青玉锦盒放在大帅眼前,往后退了两步,静静站着。 大帅扬着嘴角轻笑了两声,一手打开盒盖,眼睛朝盒里瞅瞅,“可是这些衬底的?” “大帅好眼力,金镶玉项圈是我进府时,秦老爷亲手为我戴上的,不过这青玉锦盒连同项圈,却都是秦老爷托金玉阁一手打造的,我觉着贵重,没舍得戴,一直放着,如今好心想送与大太太,谁成想会出这样的事儿,还好大帅一语点醒梦中人,看来,你我真是心意相通呢!” 尤巧颜的话逗得大帅直笑,“这青玉盒子里的的确是宝贝,不过,你更是个宝贝儿!回去告诉秦玉竹,让他好好养着,什么时候想启程去望京,就什么时候去,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有个条件……” “大帅明示。” “你……尤巧颜,留在京里,哪也不许去。” “大帅惯会开玩笑的,秦爷上战场,我一介弱女子怎会跟上去?大帅需要我,我便留在大帅身边。” “懂事儿最好!但我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年里你们自然可回淳县过年,可你回去,最好再能弄些曼陀罗,记着,若有第三个人知道,你们秦府可会招来灭门之祸的。” 尤巧颜听罢,心里实在慌得厉害,可她又有什么办法,眼前这个男人能给秦府活命的机会,自然也可一朝要了秦府的命,“大帅既然信我,自然也不必吓我,对大帅尽忠便是对我秦府尽忠,其余的人且可不管,我自己的性命自然要紧,这一点,你我都清楚。” “知道就好!”大帅抬抬眼皮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大帅!我还有一事相求!”尤巧颜说着,跪在大帅面前。 “行这么大的礼,看来不是易事,你先说。” “对我们来说不是易事,可对大帅,易如反掌。” “说!” “若有一日金玉阁危及秦府众人性命,请大帅出手相救!”尤巧颜的话,字如弹珠。 “好说好说,只要你听话,小小一个金玉阁,我替你收拾。” “多谢大帅!” “行了,起来回去吧,秦玉竹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呢。”大帅上前扶起尤巧颜,拍拍她的肩,亲自将尤巧颜与如云送出帅府。 尤巧颜一路上一言不发,如云跟着身边实在惴惴不安,太太虽是脂粉里的英雄,可她毕竟是女子,与大帅那样的男人相较,伤人伤心实属难免,可就怕伤及谁人性命。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尤巧颜知道如云想开口,也知道她的顾忌,便主动问起来。 “太太,大帅他……有没有伤你?” “没有,流云身子见好,大帅答应让他驻守望京。” “果真?”一阵喜气瞬间爬满如云的脸庞,“秦爷定会高兴的,大帅果然还是看重秦爷的,望京离京中不远有安定无战事,是个好地方,大帅……可大帅并不是那样的人。”如云自语着,又换了颜色。 “你知道就好,快端午了,咱们去买些粽子,也省得自己动手,对了,过了端午流云就出发了,让他安心去,今日在帅府的事,别跟他提。” “是,太太。” “还有,往后无论在京中或是淳县,金玉阁的事儿,别再跟懿德提了。” “为何?” “懿德跟着流云出生入死,其他的事儿,不足以让他们操心。” “还是太太思虑周全。” 两人带着粽子回了驻地,半日不见,秦流云已然在院子里练起了腿脚。 “姨娘回来了。”秦流云迎上去,接过如云手里的粽子,傻傻笑着,“这些日子一直躺着,竟不知都快端午了,大帅那边儿还是没信,他也不愿见我,哎……” “怎么?不让你去战场上送命,你倒埋怨起来?” “我只是……如今我也大好,两日功夫而已,这病走得可真快,明日我便去拜访大帅!” “不必了,大帅说,让我给你带个话儿!” “什么话儿?” “走,进去说。” 尤巧颜挡了懿德和如云,带着秦流云进了中砥阁。 第七十三章 保全流云的差事 “姨娘!” 秦流云心中疑惑,虽说只两日时间,但似乎除了他,其余三人都变了似的,这种感觉倒也不明朗,说不上来。 “站那风口干嘛?进来,把门关上。”尤巧颜坐在桌旁,轻声提醒。 “姨娘要说的话,可是关乎秦府命运?” “你先进来,没你说的那么悬乎,若是关于秦府命运之事,你怎会比我后知?” 秦流云低垂眼睫,反身将门关上,走至桌前,坐在尤巧颜身旁。 一时,两人之间竟没了话。 “姨娘喝水。”秦流云没抬头,只是这样坐着尴尬,便倒了杯茶,递到尤巧颜面前。 “水,一会儿再喝,我且问你,如今身体怎么样?” 秦流云有些诧异,“我的身体?” “是,你的身体,身体是你的,康健与否只你自己最清楚,实话实说即可。” “姨娘。”秦流云眉目紧锁,“姨娘若信我,我只说虽然心中疑虑颇深,不过身体大好确是不争。” 尤巧颜听罢,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她自作主张为秦流云讨了出兵的机会,若他身体仍有恙,岂不是害了他。 “康健就好,康健就好,”尤巧颜念叨着,心里腾起一阵忧伤,“你可知有人害你差点失了性命。” “姨娘说什么?” 尤巧颜说话时失了神,嘴里默默念着,秦流云一时竟没听清,问了起来。 “没什么,”尤巧颜回过神,“我替你跟大帅讨了份差事,不知你可愿意去?” “果真?”秦流云蓦地起身,竟一把抓住尤巧颜的手,“你说的可是真的?” 尤巧颜倒不好意思起来,突然就红起了脸,“你的手……” “哦!哦!”秦流云松了手,并非他情深至此,而是尤巧颜的话实在让他振奋,他原以为自己早已成了大帅的累赘,没想到竟还愿意许他带兵,对他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我说的自然是真的,难不成还能骗了你?”尤巧颜收回手,笑着说。 “大帅怎么突然……”秦流云转身坐下,喝了口茶,“姨娘何以为我讨得这个机会?” “虽是讨得,可你不是不了解大帅,若非他的本意,你认为什么筹码才能替你讨得差事?” “大帅的本意?”秦流云摇摇头,“我病了这么久,京中战事风云变幻,大帅怎会想起我这副病躯?” “还不是因为你尽忠嘛!大帅独据京中,遍揽天下珍物,我何德何能改变他的心意?” 秦流云点点头,自觉心胸暗流涌动,他恨不能此刻便在战场上厮杀扬威。 “多谢姨娘,我心怀感激,日后必定双倍奉还恩情。” 尤巧颜笑笑,转头望望秦流云,摆摆手,“一家人不必见外,更何况,我还是你的长辈,替你父亲照顾你是本分,你这样客气,倒让我不好意思。” “姨娘见谅。只是不知大帅让我带兵,属意何地? “望京。” “望京?那里的战事并不多,下面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去那儿,我怎么得大帅如此偏爱?” “你啊,就是胡思乱想的毛病改不了,你大病初愈,大帅虽然血性,可人心毕竟是肉长的,他并非偏爱你,而是体谅,这些年你跟着他也是忠心耿耿,他怎会不知?” 秦流云顿感恩泽,“大帅吩咐何时出发?” “十日后,出发即可。”尤巧颜说完,起身就要走。 “我定不辱使命,自当尽全力保卫望京安全!” 秦流云使命般的神情让尤巧颜心中难受,她不想看见秦流云这幅以为全世界都是善恶有报的模样,宁愿他以人为恶,至少这样的他不会受到歹人的迫害。 “好了,我去厨房瞧瞧如云,至少在家里过了端午再走。” “姨娘!”秦流云快步上前,挡在尤巧颜面前,“姨娘待我如家人一般,我不知该怎么感谢,心中有愧,实在不敢当。” “怎么感谢?你只管顾全自身,别再有个病啊灾啊的,省得我还为你费心!行了,去歇着。”尤巧颜扬手拨开秦流云,“去望京吧,离京城远点,或许还能保命。” “姨娘说什么?” 第七十四章 你不在,心终究随你而去了 尤巧颜的话被秦流云真真切切地听进了耳朵。 “你啊,就爱胡思乱想。”尤巧颜转身笑笑,她抬手像个长辈一般整理着秦流云的衣角,“你这刀里来枪里去的,多危险啊,望京相对平安,可不是保了你的命?” “姨娘,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实在惭愧的很。”秦流云低头说道,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好了好了,身子养好,去望京守着便是,秦府一大家子还指着你养活呢。”尤巧颜说完,直觉地眼里的泪快要撑破眼眶,慌忙跌出了中砥阁。 京城的天从来都是冷的,京城的酒从来都是苦的,尤巧颜心中像被熊火不停烧着,撕心裂肺,压抑无助。今天之前,她的命即便再身不由己,那也是自己的,今天之后,这条命,成了大帅的,若非他手下留情,自己早已成了枪下鬼。 秦玉竹,这个他满心倾慕,满心欢喜的人,原以为他会义无反顾迎她回秦府,即使是妾,她也会义无反顾。可惜造化弄人,秦玉竹的亲生父亲,偏偏纳了她,那个原本以为可以接近他的机会,一朝被他父亲夺了去,这份萌芽的私情,究竟是戛然而止了,还是开花结果了,就连尤巧颜自己,也分不清。 尤巧颜轻轻闭上双眼,抬脸任由暴雨前的的风刮过面庞。 “太太。” 如云看着尤巧颜这般,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只是小声唤了句。 “要下暴雨了,太太回房吧。”如云看尤巧颜这模样实在心疼,“风大,太太别着凉。” 尤巧颜听罢,并未回应,只是摆摆手,如云见状,只得回了厨房。 片刻,大雨混杂着尘土倾盆而下,大颗雨珠砸落在尤巧颜脸上,仿佛是场洗礼一般。尤巧颜突然想起多年前父母亲将她卖进玲珑苑的那场雨,她失了家,却遇见秦玉竹,那个救她出烟花的倜傥男子,命运弄人,这一场救命的恩情,她这辈子,也还不清了吧。 秦流云就立在中砥阁门口,静静看着,他不是不懂,终究对不起雨里这个人,他心里,始终是媏珠,即便媏珠归西,仍旧是让他魂牵梦绕的妻子。 端午的粽子还是吃了,桌上四人,相视无语。 “明日,我去帅府辞行,懿德同去。”秦流云边说,望着尤巧颜。 “是。”懿德轻声应道。 “姨娘可有什么交代的?” “嗯?”尤巧颜抬起头,“没什么,去便是了,大帅说话难听,若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忍着便是,我想,他肯定会提我,到时你也别多问,只管听。” “多谢姨娘提醒,我会照做,来,吃粽子。”秦流云拿起一只粽子,放在尤巧颜面前。 “你也吃。” 暴雨后的夜有些凉,夏日里的凉本能让人睡个舒坦的觉,可今夜,偏偏有太多的人睡不着。 这一餐晚饭太平静,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秦流云虽然嘴上不说,但他隐约猜出,这些日子,过得不像表面这般安定,似乎所有人都瞒着他,也都让着他,连大帅,都是如此。 如梦入京多趟,流金的信却不是写给他的,或是信根本就是被尤巧颜拦下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此种种秦流云早在脑子里设想了千万种可能性,只是面对尤巧颜,他却不敢问,也不能问。 “我看这饭吃得也是没什么意思,早些休息,明日去帅府谢别大帅吧。”尤巧颜推开手边的碗筷,打了个哈欠,“我也困了,先去睡了。” 秦流云起身鞠了一躬,没说什么,只是嘱咐懿德,将明日的戎装准备妥当。 第七十五章 作怪 次日晨起,啁啾清脆。 秦流云昨夜睡得不错,起身一转脸,就瞧见了整齐摆放在床边的皮靴,吴山兄弟亲手做的那双,被懿德打理得一尘不染,亮洁如新。 若是往日,秦流云定是不假思索就穿起来,只不过两日时光,他倒犹豫了,片刻而已,他觉得自己实在可笑,吴山费心亲手做的皮靴,自己竟然会怀疑这样的好心,实在不该。 秦流云自嘲着摇摇头,迅速将皮靴穿好,着装齐整,用过早饭,带着懿德,就往帅府去了。 多日未来,大帅对秦流云并不冷淡,似乎还比从前多了些亲切热情。 “玉竹病了些时日,似乎不似过去大方了。”大帅说着,便悍声笑起来。 “大帅取笑了,躺了这么些天,人也是躺的有些懒了。” “懒了?那望京还去不去?” “去,大帅莫要收回成命,还请给玉竹一个机会!” “也罢,谁让你父亲给你娶了个好姨娘呢!” 大帅的话,让秦流云想到昨日尤巧颜的叮嘱,果不其然,也没往心上去。 “多谢大帅,我定不辱使命,力保望京一带平安!” “行了,去吧,何时去,何时回,你自定便是。” 大帅懒洋洋地说完最后一句,摆摆手,便独自离开了。 秦流云一个坐着有些尴尬,“走吧,懿德,咱们回去吧。”唤了懿德,两人再无来时的英气奋发,晃悠着便回去了。 这几日,有人要前往望京,还有人要回沪。 夏炜漾托秦蓁蓁裁剪的连衣裙明日一早便会送到,收了裙子,接下来,就是回沪好好料理夏家上下,这么多年,该受的恩情,该受得冷落,无一没有尝过,只是任何事情都得付出代价,连扔了夏炜彤这么一个赖皮小姐,即使再费心神,也要看起来毫不费力。 吴山倒是不敢动作了,他依照静儿的吩咐,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可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顺利,手里的蛊虫还在,刘保全的命还在,他没再去静好阁,并非不想,而是不敢。 只是手里的蛊虫有期限,过了期限,再不入体,怕也死了,如此一来,更不好交代,吴山抓耳挠腮实在头疼,却猛地听见园子里一阵瓷器打碎的声音。 吴山迅速起身,出了思齐阁,只是秦蓁蓁与如雪的速度更快,两人已经站在金子身后,直直望着金子。 瓷器摔碎的声音正是金子打翻餐盘弄出的,不过此刻,金子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已经引得三个人为此驻足。 金子越发单薄,瘦弱的身子蜷缩在丹桂树下,瑟瑟发抖。 “金子!” 如雪轻声唤道。 只是金子仍旧紧闭双眼,嘴里念念有词,并未理会。 如雪见状,小心上前,伸出指尖,轻拍金子的肩,“怎么了?” “啊!啊!走开,走开!” 如雪的安慰并没起到作用,金子蜷缩地更紧了,身子也颤抖地更加厉害。 “金子,我是如雪,我是如雪!”如雪唤着,急得眼泪直往下掉。 “走开!走开!”金子喊着,将头深深埋进身体。 秦蓁蓁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不禁可怜起金子来,男孩卖力忠心,可在金玉阁又有什么好的结果?此刻这番失魂模样,又不知是什么脏东西害的。 一抬头,看见吴山在重重枝桠后若隐若现,秦蓁蓁心里实在为金子不值,这样一个不管死活的老板,即便藏得再深,也藏不住他自私狭隘的灵魂。 “吴老板!”秦蓁蓁大声唤道,“站那可在看什么?” 吴山并未回应,只是悄无声息地挪至石路上,,站在金子身旁,转头看着秦蓁蓁,“蓁姑娘也出来了?” “是啊,这么大动静,想必都听见了,只是不知金子到底看见了什么?” 吴山先是一愣,紧接着笑笑,这笑容,却有点不自然,“金子年纪小,也不是头一回了,你和如雪回房,我来照看金子。” “也好。”秦蓁蓁点点头,“如雪,走吧,这儿有吴老板照顾。” “可是……”如雪眼里泪痕未尽。 “走吧,有吴老板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秦蓁蓁上前抓过如雪的手,微笑着朝吴山点点头,“金子,我和如雪先回了,这儿有吴老板呢!” 秦蓁蓁的话未落音,金子猛地回过头,眼神惊悚,脖颈上青筋隐约,“黑影儿!黑影儿!” 第七十六章 无奈之举 “你说什么?” 如雪一惊,猛地回头喊道。 “如雪,快藏起来,黑影儿又来了!” 金子两眼血红,嘴里的话像最后的遗言一般,一股脑儿全洒了出来。 吴山没料到吓得半死的金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上前一把用力捂住金子的嘴,只听的透过指缝,金子发出“呜呜”的声儿。 “金子这孩子,就会说疯话,你们快些回去,他就交给我吧。”吴山强装着笑,心里的不安却透过眼神表露无遗。 “你要将他怎样?”如雪见吴山对金子毫不留情,心中难免气愤,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吴山扬起眉毛,问道。 “吴老板,金子他的确受到了惊吓,请大夫为他瞧瞧吧。”秦蓁蓁微笑着点点头,“金子如此,我和如雪也实在恐慌,我们留在这里也是不便,就先回去了。” “快去快起,回去歇着吧。”吴山迫不及待地挥挥手。 秦蓁蓁扯着如雪,回了和铃阁。 “姑娘为何回了吴老板,金子他……” “那你想怎么做?”秦蓁蓁抚着如雪的鬓角,“我知道,你为金子好,可我们眼下没什么证据能证明吴老板在其中作鬼,你别担心,金子发作并非他一人在场,所以,他还不至于向金子下手。” “姑娘说的可是真的?”如雪抬起眼睛,汪汪地闪着泪花。 “自然是真的,你担心金子,我又何尝不是?即便不为别的,可就为了保住你我的性命,也要拼尽全力。” “谢谢姑娘,有你这句话,我就算是现在死了,也是值了。”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秦蓁蓁心疼极了,她曾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可怜的女人,何曾想过乱世的女子,唯一的心愿并非得良人之爱,而是求生这一点点要求,比起她们,自己的苦又怎么能算是苦? “蓁姑娘?” 门外吴山的声音打破沉寂。 “姑娘,是吴老板。”如雪的眼睛,瞬间变得恐慌。 “莫慌,你去开门。” 如雪小心得挪到门前,伸手开了门,一见吴山便将半个身子藏在门后。 “如雪怎么了?”吴山笑着问。 “她正准备出去呢,谁想着就碰见你叩门呢。”秦蓁蓁迎上前去,“如雪要去准备晚饭,金子的身体如今不好,吴老板想吃什么就吩咐如雪吧。” 吴山一愣,紧接着摆摆手,“我自己做就好,不用管我,我就是来说一声儿,明天我要请刘大夫来,给金子好好看看,你和如雪可需要瞧瞧身子?” “吴老板好心,上回已经好利索了,对了,明天还要早早去秦府,就不必了。” “哎呀!”吴山一拍脑门儿,“我倒忘了这事儿了,对了,衣裳可制出来了?” “劳吴老板挂心,已制好了。” “那明日就早去早回。”吴山说完,转头便走了。 瞧着吴山走远,如雪转身问到:“姑娘想吃什么?” “做点甜的吧。” “糯米糕?上回金子做过的,我吃过一回,好吃的很呢。” “好,就糯米糕!” 如雪听罢,甜甜得去了厨房。 秦蓁蓁想起方才一幕还是心有余悸,发际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吴山的冷漠,金子的孱弱,如雪的善意,本都是最平常不过的人心,可是在这许多事情发生之后,才真正是强者更强,他可以随意取人性命且不留痕迹,弱者更弱,他即便活在旁人眼皮下也性命堪忧,更扛不过强者的意愿。 黑影已不是头一回了,金子被惊吓到这般田地,定是遇到了与往日不用的情景,可金子被吴山已经带走了,自己再想去问出些什么,也没有机会。 秦蓁蓁想着,不由叹了口气,不过金子也不是完全没有求生的机会,至少明日吴老板会为他请刘保全来,足以见过吴老板不是全心的冷漠。 第七十七章 送衣入秦府 第二日,秦蓁蓁起得格外早。 因为今日,要去秦府,要去见流金,要告诉他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秦蓁蓁立在和铃阁门口,斑驳的晨光洋洋洒洒得映在她流光溢彩的脸庞上,映在她浮光闪耀的青色桑丝旗袍上,映在她乌发间那对翡翠小钗上。 “姑娘!”如雪端着餐盘刚从厨房出来,就瞧见这画一般的情景,不禁笑了出来,“想什么呢?一个人站那一个劲儿笑。” “我……”秦蓁蓁突然脸红起来,她使劲摇摇头,她告诫自己今日是去给夏炜漾送裙子的,哪关秦流金什么事? “姑娘这副模样,可是有了心上人了?”如雪边说,已经走到秦蓁蓁身边。 “我什么模样啊?我只是在想那条裙子可是夏小姐喜欢的样式。”秦蓁蓁不好意思地笑笑,别过脸去。 “好了,不取笑你了,来,吃饭吧。” 两人享受着难得的安宁时光,吃过简单的早饭,本想给吴老板先告辞再离开,只是寻遍四周也不见吴山金子两人,只得留下字条,先行离开。 不知是秦蓁蓁心念着秦府什么人,还是如雪心系秦府旧主,两人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快。 一转至楼台街,远远地就瞧见秦流金在秦府门口前站着,伸着脖子往这边儿看。 秦流金一看见转角处的两位姑娘,便用力挥起了手。 “二爷!”如雪大声儿喊着,抬脚一路小跑过去。 “二爷,你可久等了?” “没有没有,一盏茶的工夫而已。” 两人说着话,秦蓁蓁便走到了跟前,朝秦流金微微屈腰“二爷!” “有礼!蓁姑娘请起。可吃过早饭了?”秦流金上前轻扶。 “已用过了,不知夏小姐可在?”秦蓁蓁说着,往门里瞧了两眼。 “夏小姐?”门里传出的回应倒是利索,只是语调高傲,拌着哒哒的鞋跟声,这必不会是注重礼节的夏炜漾,而是……“你是什么人?明目张胆地跑来和流金哥哥眉目传情!” 夏炜彤挑着眉角,浑身散发着咄咄逼人的气息。 “果真是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夏炜彤死死挽住秦流金的胳膊,眉眼瞟瞟如雪,“都被赶出秦府了还不消停!这会儿倒整出一个狐媚的主子来勾引流金哥哥,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夏炜彤的话使秦流金好生尴尬,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心怀歉意地望着秦蓁蓁。 “夏妹妹误会了,我所找的夏小姐并非眼前这位,而是夏炜漾夏小姐。”秦蓁蓁微笑着说道,她并不想让秦流金左右为难。 “她?她也配被称为夏小姐?”夏炜彤不屑地抿抿嘴角,“她不过是我家捡来的一个没人要的,看她可怜,赏她口饭吃,何时她还成了夏小姐?我这夏家正牌的小姐怎么不知道?” “妹妹真是好口才!我竟今日才明了我原是借了妹妹的名号。”女声柔娆,脚步轻盈,来者正是秦蓁蓁要寻的夏小姐。 “你知道就好,我才不和你一般见识。”夏炜彤转头白了一眼身后走来的女子,便不再说话,只顾眨巴着大眼睛,望着秦流金的下巴,一个劲儿地甜蜜着。 夏炜漾行至秦蓁蓁面前,并未理会秦流金和夏炜彤,只是优雅地朝秦蓁蓁点 “夏小姐言重。” 秦流金见状,自知此地不宜久留,便知趣而退,“姑娘家的事儿,我一个男人也是不便,先告辞了,两位自便。” 瞧着秦流金带夏炜彤走远,夏炜漾才迎进秦蓁蓁和如雪,“走吧,去客房,让我瞧瞧蓁姑娘的手艺!” 一行三人穿过秦流金的东厢与秦流云的并蒂阁,转角便到了客房。 “许久未来,两位姑娘可别触景伤情!” 夏炜漾坏笑着,关上客房门,为两人添上凉茶,转身瞅瞅秦蓁蓁的发髻,轻轻抚着发间那对翡翠小钗,说道,“旧人之物莫配旧人,配与新人才别有滋味。” “夏小姐说什么?”秦蓁蓁听到这话,心里一怵,因为许久没人提她神似旧人了。 “我说这对碧钗,你戴上更好看。” 第七十八章 夏小姐邀谈 秦蓁蓁不自然地笑笑,问道,“夏小姐可是知道了什么?” “你指的是念桂坊那幅画上的女人吧。”夏炜漾无所谓地撇撇嘴。 “流金都对你说了?。”秦蓁蓁有些失望。 “他?秦流金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日我随意转悠时,无意看见的。” “可念桂坊藏得那样深沉,你一个女子,怎么进去的?”如雪急着问,“可有人看见你去了?” “你们两个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我都懵了。”夏炜漾无奈地望望秦蓁蓁,突然又眯起眼笑道,“你比媏珠有味道!” “夏小姐莫要再提媏珠了吧,我不愿活在别人的影子里,所以才离开秦府,去了金玉阁。”秦蓁蓁说着,垂下眼皮。 “媏珠命薄,且薄之有因,眼里流情,非柔非弱。”夏炜漾盯着秦蓁蓁,说完这句话,便朝她伸出手,“一块银锭子换来的裙子,快让我瞧瞧,都等不及了。” 夏炜漾话锋转得太快,秦蓁蓁来不及开口,就被硬生生拽到那条长裙上。 “如雪,将绫罗长裙奉上!” 秦蓁蓁转头示意如雪,如雪默应,把随身携带的桂木置物盒轻轻放在桌上,小心打开。 血色绫罗,墨红暗绣,被制成长裙,色泽分明,精湛夺目,整整齐齐地置于盒内。 “夏小姐试试吧。”秦蓁蓁看夏炜漾的眼角堆着笑,知道她定是满意得很,便催促着。不过话说回来,秦蓁蓁得手艺,迄今为止从未有人说过半个不字。 “好,光看也没意思,好不好穿上才见分晓。”夏炜漾说着,转身进了里间。 “如雪,你去,服侍夏小姐。” “蓁姑娘,还是你来吧,若不满意的,随即说与你听,也好再改。”夏炜漾紧着便打断了秦蓁蓁的话。 如雪撇撇嘴,心里不大痛快。 “好了,我去就是,你也好生歇歇,喝点凉茶,听说,秦府的凉茶不错。”秦蓁蓁安慰道。 “她怎么那么大的架子?”如雪自顾倒了杯凉茶。 “她连夏炜彤都不放在眼里,你说她的架子怎么那样大?”秦蓁蓁拍拍如雪的肩,抱着桂木盒进了里间。 “蓁姑娘不同于旁人,有气度,当然,也聪明。” 夏炜漾翘着二郎腿,斜靠在妆台上,眼神懒散,全然不像在外时的模样。 “夏小姐说的话,我只能听懂一半,至于另一半,模模糊糊。”秦蓁蓁放下手里的东西,自顾找地方坐下,并没客气。 “我的话,你不需要全都懂,即便一点儿都不懂,也没关系,只一点……”夏炜漾抬眼瞟瞟秦蓁蓁,“若你自觉我不为敌,,那么,我便是送你顺流而下的人。” “顺流而下?” “谈不上帮,毕竟助我的人不是你。” “你要的是什么?” 秦蓁蓁问出的问题,让夏炜漾一愣,紧接着便细笑起来,“秦流金的眼光不俗!” “和流金有什么关系?”一听夏炜漾提秦流金,秦蓁蓁心里顿时有些慌张,“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哎呀呀!你说这聪明女人怎么一遇着男人,就慌了神了?”夏炜漾起身,靠在妆镜旁,望着秦蓁蓁,扬起了嘴角。 “夏小姐,我以为你与夏炜彤是不一样的人,没想到你比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秦蓁蓁皱眉说道。 “她?”夏炜漾屈腰看着镜中的自己,“我与她可不一样,她的蛮横是秦流金的致命伤,而我,是专程来帮他的。” “帮他?” “自然,可我不会白白帮他。” “你要他为你做什么?” “很简单,只是,你要帮秦流金。” “夏小姐,不必拐弯抹角,有话直说吧。” “好!”夏炜漾边应着,转身死死盯着秦蓁蓁,“吊着一个人的命,好生伺候着她!” 第七十九章 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夏炜漾的瞳孔颜色漂亮极了,五彩斑斓,深不见底。 “你……”此刻,秦蓁蓁并不觉得这双漂亮的眼睛有多吸引人,对面的眼底里,不是愤恨,不是贪婪,不是毒辣,不是任何可以描述的情绪。这样的深邃与无望,竟让她本能地抬起了头。 “我怎样?”夏炜漾嘴唇微动。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夏炜漾摸摸桂木盒里的长裙,微微一笑,“我是个生意人,所以我会尽量找好的合作伙伴。至于你,和秦流金是全然不同的重头筹码。” 秦蓁蓁听罢,心便安定下来,如果夏炜漾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想要的不会是谁人性命,或许在她眼里,人的性命与她想要的东西相较,根本不值一提。 “夏小姐必定已经知道什么了吧。” “自然知道,只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在金玉阁活这么久,定是有你的本事,不过,我并不关心你这本事是什么,只一点,用你的本事好好保护家妹。”夏炜漾语气软下来,倒像个无事闲聊的姐妹。 “你说的是夏炜彤?”秦蓁着不解,夏炜彤对夏炜漾尖酸刻薄,难道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 “对,就是炜彤,家妹一人不易,且依附秦流金也不是什么好的落脚点,想必你看得出,秦流金的心根本就不在炜彤身上,所以,我才请你襄助秦流金,保住炜彤。” “可她对你……”秦蓁蓁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心中疑问。 “对我?是,她对我很刻薄,也从未将我当做姐姐,因此,你只需襄助秦流金,至于其他的事,你自不必细问。” “你我仅一面之缘,为何信我?” “我信秦流金,就信你。” “他?”秦蓁蓁垂下眼睫,语气轻轻。 “秦流金对你有意,你可还要否认?”夏炜漾说着,便高声笑起来,“多说无益,你自知即可。来,帮我换上。” 秦蓁蓁心中并未否认,可也未承认,她不反感旁人提起秦流金,这种感觉,很奇怪,会害羞,会盼望,会想起,会躲藏。 很快,这件绫罗长裙便落在夏炜漾身上。 夏炜漾站在镜前,微微转身,不得不暗自感叹,且不说料子裁剪,仅仅这合身的尺寸,便不是一般制衣之人能做到的。 “可还合身?”秦蓁蓁为夏炜漾整理好裙摆,问道。 “眼测的尺寸竟会这样贴合,手艺如此,也是难得。” “裙样儿可还喜欢?” 夏炜漾笑而不答,血色绫罗自然是没话说,墨色暗绣的藤蔓枝叶,蕾丝挂边的荷叶袖,收紧腰间作为饰物的糯白蕾丝腰带,装饰一丝不多,分毫不减。 两人走出里间,与如雪一道,去了东厢。 “夏小姐,我不便去了,在此告辞即可。”秦蓁蓁推托道。 “蓁姑娘多心,我只带你向秦流金邀功而已,不为其他。”夏炜漾不由分说,一路便到了东厢。 懿抒眼儿尖,老远瞅见,便通报了秦流金。 未等得夏炜漾三人走进,秦流金已在东厢外迎着了。 “夏姐姐似比从前更美了!” 秦流金眯着眼睛说道。 “再美也要回去了,来说一声儿,我便启程了。”夏炜漾懒得迎合。 “这几日过得可真是快,夏姐姐可收拾妥当?” 未等夏炜漾回话,夏炜彤就从东厢门里跑出来,紧挨着秦流金,满脸悦色,“你要走了吗?果真?” “果真!妹妹大可放心,不一会儿,你就看不见我了。” “那便快些启程吧,晚了可不好。”夏炜彤对夏炜漾说话很少这样客气。 夏炜漾笑笑,从旁抓起秦蓁蓁的手,“蓁姑娘的手艺确是好,我都想把她一并带回沪上呢!” “夏姐姐惯会取笑,蓁姑娘,你决定跟随夏姐姐?”秦流金眉眼深情,却难掩紧张。 “夏小姐玩笑而已。”秦蓁蓁不敢直视秦流金,只是小声回了话。 秦流金听罢,眼角掩饰不住笑意。 “流金什么时候也开始经不住玩笑了?”夏炜漾斜眼瞅着秦流金,“蓁姑娘心灵手巧,我特意将家妹托付与她照顾,如此,流金你也可松口气了。” 夏炜漾的话并未让秦流金轻松,他一听便知,夏炜漾想把秦蓁蓁也卷进这事儿里来,“你……” “我?”夏炜漾诡笑着,“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话,我就此告别!” 夏炜漾头也不回,甚至连夏炜彤看也不看,就径直出了秦府大门,上了一辆黑色的车,绝尘而去。 “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也不便再叨扰。”秦蓁蓁低眉说道。 “莫急,我……有一肚子的话。” 第八十章 君心起 懿抒一直在东厢,此时,却不慌不忙出了门,“那个……夏小姐睡下了。” “挪走!”秦流金转头喝道。 “可……”懿抒低头没再说话。 “夏炜彤住在西厢,她为何要在我东厢睡?挪走挪走!” “是。”懿抒小声应道,“可我一人……” “没关系,我帮你吧,你一个男子也不方便。”如雪甜甜一笑,走到懿抒身边,“二爷,你不是有话要和蓁姑娘说嘛,快些去吧。” 未等得秦蓁蓁说什么,如雪懿抒两人便进了东厢,秦蓁蓁此刻只觉得心快从胸口跳出来了,后颈发热,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蓁姑娘!”秦流金柔声唤道,只是秦蓁蓁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秦流金声音太小,竟没有反应。 “蓁姑娘!蓁姑娘!”秦流金连唤两声,“这里说话不方便,请与我同往琼华阁吧!” 琼华阁,那个让秦蓁蓁从恶梦中醒来的地方,自从离开秦府,已半年余没去过,她虽知与秦流金独往多有不便,但双脚却诚实得跟随着他。 熟悉的长廊,熟悉的西朝门,熟悉的石路,熟悉的园子。 树丛已经长起来了,茂密的枝叶已全然将念桂坊遮盖,独独一座念桂亭,徜徉在流光里,冰冷独立。 “念桂亭好独特的建造,应该是花了不少心思吧。”秦蓁蓁经过念桂亭时,不免想起那日秦府的祭祀之礼,便顺口问了起来。 “这是兄长亲子设计建造出来,怀念我嫂嫂的。” “可是媏珠?” “是,看来蓁姑娘你已经了解了。” “是啊,不光了解,还看过媏珠的画像,她与我……”秦蓁蓁没再说下去。 “只是面貌相似而已,兄长对嫂嫂的感情自小而起,无论嫂嫂说什么,做什么,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兄长都是爱得情深意切。”说起这些,秦流金倒是有些出神。 “是吗?我与媏珠除了面貌,真的没什么相像?” “你又不是她,怎会一样?你是你,她是她,若说面貌,也不很相似,况且,嫂嫂已去多年,你且做你自己,万不必为了旁人一句话而将自己至于她人影子之下。” 秦流金这番话,的确让秦蓁蓁舒心不少,长久以来,众人皆以一副媏珠再世的眼光,直到将她赶到金玉阁,才渐渐作罢,如今秦流金的宽慰,虽然来的晚了些,可更像是久旱后的甘霖。 到了琼华阁,原以为这远离中心的边落,早已荒草丛生。 没想到,仍旧是当日离开时的场景,一花一草,一砖一瓦,皆是一尘不染的模样。 “乔老打理园子还是最用心的。”秦蓁蓁自语道。 不过秦蓁蓁一句话,倒让秦流金将已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是啊,乔老一手打理的园子很是齐整,所以交由他,没什么不放心的。”秦流金嘴边溜过一句话,自从秦蓁蓁搬出,已经失修,之所以是眼前这副模样,并非乔老有心,而是他用上了心,只是秦蓁蓁的笃定,让他不愿再辩驳。 “你怎么了?”秦蓁蓁转头看着秦流金,因为他的笑有些无奈。 “没……没什么。” “二爷有话就说吧。”秦蓁蓁的回应彬彬有礼。 “你之前都唤我流金的,怎么现在……”秦流金心中有一丝不快。 “我只是……怕旁人误会,还是二爷中听些。” “蓁蓁,我叫秦玉笙,字流金,你可唤我流金,或是玉笙。”秦流金一脸认真地看着秦蓁蓁。 “你糊涂了!”秦蓁蓁别过脸,“眼下在这儿多有不便,我要先回去了。” 一句话,对面两人一时无语。 秦流金的感情如同汹涌而来的潮水,没有缓冲,没有按时,喷薄而出。只是,这一切,秦蓁蓁还没准备好全然接受,莫言对她的欺骗像插进胸口的匕首,伤口仍旧新鲜,所以此刻,她不愿再接受旁的感情。 秦蓁蓁的沉默让秦流金顿时慌了神,他没想过自己的真心竟会冲撞了她,“蓁蓁!蓁蓁!你别这样,我……只是……我不再说这些了,万望你宽心。” “流金,你我并非是一路人,我还唤你流金,只是……日后别再提了。”秦蓁蓁说着,别过脸去。 “你难道……难道……” “流金,你与往日不同了,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厢情愿。” 秦蓁蓁的话使得秦流金的目光黯淡下来。 第八十一章 妾心定 “你若不愿,我便不再提了,可我心比磐,总会……” “流金!”秦流金的话未说完,就被秦蓁蓁打断,“金子昨夜受了惊吓。” 秦流金一听,眼神专注起来,“你与如雪可还好?” “都好,只是金子似乎不太好。” “金子被什么吓着了?” “黑影儿!” “黑影儿?” “对,黑影儿。” “金子最近像是常常会平白看到有些并不存在的东西,会不会是?” 秦蓁蓁思虑良久,“不会,那黑影儿,我也见过。” “你也见过?在金玉阁吗?”秦流金急着问道。 “对,在金玉阁,不过,在这儿也见过一回。”秦蓁蓁说着,望望琼华阁的墙头。 “它来过琼华阁?” “它?它是人?”秦蓁蓁惊讶得问道,“你怎会知它是人?” “我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秦流云语气笃定。 “但金子被惊吓至失神确是实事,难道是人为所致?” “这个我还不能断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金子与以前大不相同,总是怪怪的,但也只是偶尔,常日里还是与过去无异,很怪!”秦流金摸摸下巴,说道。 “可需要我和如雪做什么?” “要不……你们搬回秦府吧!”秦流金试探着问。 秦蓁蓁摇摇头,“不方便,我们会小心照顾自己。” 秦流金知道多说无益,便没再请求,只是叮嘱道,“万万保全自己,若有变,定要想法子告诉我。” “知道了。”秦蓁蓁点点头,心里闪过一丝甜蜜,因为被这样急切地关怀着,除了母亲,她很少会感受到。 日头眼瞧着升到头顶,周身渐渐热了起来。 “走,用过午饭再回去。”秦流金挽留道。 “不用,也打扰半日了,不方便。” “蓁蓁!”秦流金转身仔细望着秦蓁蓁,认真说道,“你于我,从来不会有不方便,我承认,我在试着挽留你,可你……你需要保护,你没有家,没有亲人,即便你不愿意与我心意相通共处,但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秦蓁蓁打心底承认,这番话足以让她泪崩,这么多年,她爱了莫言这么多年,可得到了什么?秦流金风流倜傥,身边的夏炜彤年轻貌美,家世显赫,全心全意爱着流金,与她比起来,自己实在无地自容,又有什么资格受他的保护? “我……不配,你有夏小姐。” “蓁蓁,这世上从没有般配之说,只有心意之说,我保护你,并非因为兄长所托,心意至此,人力不可为。” 秦蓁蓁竟无语以对,只得由着秦流金一路牵着,朝东厢走去。 才到西朝门,就听见夏炜彤在前院吵嚷着。 一见这两人前后牵着,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撒手!”夏炜彤冲到秦蓁蓁面前,喊道,“你给我撒手!”说着便去扯秦蓁蓁。 “住手!别碰她!”秦流金顺势将秦蓁蓁护在身后。 “你……你……你到底施了什么狐媚法子,流金哥哥为什么护着你?”夏炜彤哭喊的声音快要刺破耳朵,秦流金的眉头突然就皱起来。 “你总这么无理取闹!”秦流金喝住夏炜彤的声音全然盖过了哭闹声。 夏炜彤抬着哭红的眼,突然就愣住了,紧接着就是变本加厉的哭闹,“流金哥哥,你不疼我了吗?她……她有什么好?你从来没有大声和我说过话,你这是怎么了?” “蓁姑娘是客人,我留她在府里吃午饭,你这样闹是对她无礼,更何况,是我牵着她,她只是被我牵着,有什么火你冲我发。” “可我不愿你留她吃午饭。”夏炜彤眨巴着眼睛,委屈地望望秦流金。 “蓁姑娘留定了!”秦流金边说着,看着秦蓁蓁,没等夏炜彤再说什么,撇下她,便牵着秦蓁蓁进了东厢,“懿抒,备午饭。” 只听见西厢门被用力一甩,外头便没了声音。 “夏小姐?”秦蓁蓁试探着问道。 “随她去!” 第八十二章 情意切 午饭是懿抒娘亲准备的,懿抒娘亲自然知晓儿子的心意,如雪到访,这午饭,必得拿出看家的本领。 秦蓁蓁头一回来东厢,竟不知里头的装饰会简单至此,心里不觉对秦流金这个倜傥的爷儿们敬服起来。 “这里是你的家,你怎么住的连客房都不如?”秦蓁蓁望望秦流金忙着为她添茶的背影,问道。 “习惯了,太复杂的设计,我会迷路。” 秦蓁蓁被秦流金的玩笑逗得直乐,只是转头瞧见他腰间珠光宝气的一串珠子,倒好奇起来,“你说你是喜简的人,怎么腰间竟会挂着这样一串花里胡哨的珠串?” “这……”秦流金尴尬笑笑,用力一扯,便将珠串随手放在桌上,“也不是我愿意带这样的珠串,太花哨,不好看。” “瞧你,这是夏炜彤送你的吧?”秦蓁蓁拿起珠串,细细端详着,问道。 “岂止是送的,还是夏小姐亲手做的呢!”如雪俏皮地望着秦流金。 “那便给你吧,快些收好,别误了旁人心意。”秦蓁蓁说着,把珠串往秦流金面前一推,有些不悦。 “你尽捡些糊嘴的话说!”秦流金扬起手,就开始往如雪脑袋上敲。 “怎得打人?”秦蓁蓁连忙护住如雪,不悦地望着秦流金,“她只是说了实话,你还想糊了别人的嘴不成?” “我……”秦流金放下手,不再说话。 “姑娘,这只是后半句,你还未听我前半句话呢!”如雪说着,望着秦流金吐了下舌头,“虽是夏小姐亲手做的,可二爷并不想要,你了解夏小姐的脾性,非给挂上,这不,一串花里胡哨的珠串就上了二爷的腰,二爷若有一日不挂,夏小姐就会吵嚷,二爷是图清静的人,怎会受得了这个?” “是!是!是!”秦流金连连点头,“正是如雪说的这个理儿呢,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蓁蓁可要怪罪?” “蓁蓁?”如雪惊得看看秦蓁蓁,又看看秦流金,“你们?” “我们没什么,你莫要吃惊,只是为有些事而站在一起而已。”秦蓁蓁忙解释道。 秦流金抬眼望望,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 “二爷,你往日都是伶牙俐齿的,怎么蓁姑娘一番话,你倒成了哑巴?” 如雪心里着急,催促着秦流金,在她心里,无人配得上蓁姑娘,也无人配得上秦二爷,他们二人,是世间难得的缱绻人儿。 “好了如雪,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去厨房帮帮懿抒娘亲。” 如雪无奈,只得出去。 秦蓁蓁端坐桌前像一尊女神,眼角轻垂,发间两支碧钗衬得人儿尤为恬淡,本就不喜花红酒绿的女人,骨子里透出的就是清雅之气,这样画儿一般的女子,惹得秦流金根本挪不开眼。 “你老盯着我何意?”秦蓁蓁看了一眼秦流金,被他痴傻的样子惹乐了。 “蓁蓁,你是独世的女子,这世间,我再没见过如你一般清雅之人。” “所以,你的眼光就挪不开。” “这是吸引,并非觊觎。” “你可知,人的深情有时是治愈伤痛的良药,有时是催命的毒药。”秦蓁蓁目光如炬,她清楚自己的身份,离过婚也怀过孩子的女人,情至深,救人于命,情至切,配人以良。 秦流金情不自禁地握住秦蓁蓁的手,“我的深情是什么?” “或许是良药,可眼下,是催命的毒药。”秦蓁蓁并未抽出被紧紧握住的手,只是意切地看着秦流金,“我们现在很危险,不是吗?万万守住阴暗之人的眼睛。” “你思虑周全,且身在金玉阁,是我糊涂了。”秦流金扬起脸,“我会保护你!” “别自责,以礼相待挡不住心意长情,若是心意相通,眼不传情又有何妨?” “对了,你在金玉阁可见过一把铜镜?”秦流金问道。 第八十三章 铜镜 “什么铜镜?”秦蓁蓁问道。 “手掌大小,手柄上有字的铜镜。” “我想想,”秦蓁蓁思量半晌,“很贵重的东西吗?” “倒也不贵重,只是虽说是铜镜,却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我送给吴山的。” “话说回来,金玉阁柜台顶上倒是有一把铜镜,不过已经落了灰,那把铜镜的确看不出人影儿,但你说的手柄上的字儿,我没注意。” “吴山没说起过那铜镜?”秦流金说时,显得有些失落。 “估计只是懒得和我说这些吧,对了,吴山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送一把铜镜,他也难上心。”秦蓁蓁安慰道。 秦蓁蓁话音未落,秦流金倒得意起来,“自然,我送他铜镜,只是想试探他,铜镜不值钱,唯一想让他看到的是手柄上的字。” “什么字?” “清国南部深山里有一个部族,名为血族,他们的文字不像字,一般人并不认得,这字更像图腾。” “血族?”秦蓁蓁听着心里有些怕,“别乱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民族,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自然,他们部族已经灭亡了,他们的文字也已经失传,我在沪上识得一位传统文化的专家,他懂一些血族的文字,不过也只是凤毛菱角而已,铜镜手柄上的字就是他帮我刻的。” “你刻了什么?” “暗流涌动。”四个字从秦流金的嘴里缓缓流出。 秦蓁蓁只觉得脸上的肌肉僵住一般,她眼前这个性情中人怎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你……” “并非是我未卜先知,只是这两年在沪上的生意总是出岔子,很奇怪,去年入秋后,一直盈利的纺织厂突然出了问题,卖出去的薄衫穿死了人,我们查过,那件薄衫并不是我们织造的,可样式一模一样,也挂着我们的出厂标志,后来我细细翻看,发现薄衫上绣厂牌的针法不是我们惯用的,而是金玉阁的针法。” “所以,你怀疑……”秦蓁蓁欲言又止。 “也只是怀疑,不能断定就是金玉阁动的手脚,所以送了这四个字,想试探试探吴山。” “吴山有无动作?” “没有,一直没有,我原以为我想错了,可后来这么多事,我倒更加笃定,可你说吴山将铜镜只是随意扔在柜台顶上,不会是……他压根儿就没知会那些字儿的意思吧。” “噗”,秦蓁蓁看看秦流金怀疑的眼神,倒笑了出来。 “你啊,高估了吴山的悟力了,他不是文人,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你以后可少用些吧。” “可惜了我那铜镜,刻字的专家可是一字千金之手,哪有被他随意丢弃的道理?” “无妨,你若觉得可惜,我回去好生收着就是。” 秦蓁蓁的话,倒让秦流金脸红起来。 “砰砰砰” 随着敲门声儿,蒸糕儿的香味便飘了进来。 如雪和懿抒两人端了满满两个餐盘的美味,挂着笑进来了。 “好香的菜!”秦蓁蓁不禁赞道。 “这些都是我母亲的拿手好菜,今日款待蓁姑娘,可不要拿出点好的?”懿抒自豪的说道。 “也请你母亲来吧。”秦蓁蓁扬着笑眼,看看懿抒。 “我母亲?”懿抒挠挠头,“我母亲是下人,从没上过桌。” “在我眼里不分上人下人,你母亲幸苦做了这么多,和我们一块儿吃顿饭有什么不可?”边说着,秦蓁蓁瞟瞟秦流金,“流金,你说是不是?” “还磨蹭什么?快去请你母亲来!”秦流金笑着催促懿抒。 两句话间,懿抒眼里就含满了泪,这种被尊重的感觉,让他感动又骄傲。 “下人就是下人,卑贱之躯何以上桌吃饭?” 第八十四章 冰与火 门被一只高跟鞋用力踢开,瞬间,烈火般灼热的香味充满整个东厢。 “别说懿抒母亲,懿抒和如雪也一样是下人,卑贱之躯而已!” 夏炜彤不是吃了亏独自偷偷抹泪的小女子,她如火般热烈,恨夏炜漾如烈火,恨就是恨,连同每一根发丝都充满不屑,爱秦流金也是一样,爱就是爱,吃了亏也爱,他牵了别人的手也爱,不添一丝杂念。 “你不必如此说他们的,你也是开化之地来的小姐,怎么偏偏不懂这个道理?”秦蓁蓁一动不动,和颜悦色说道。 “就凭你?”夏炜彤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秦蓁蓁跟前,直直指着她的鼻尖,“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说我?凭什么抢流金哥哥?” 两句话之间,夏炜彤泪流满面。 “炜彤,你先回房。”秦流金看到眼前突然软下来的夏炜彤,有些心疼。 “我不,我要和你们一起吃饭。”夏炜彤气得脸蛋鼓鼓的,定定挨着秦流金坐下。 “炜彤你……” “没事,让炜彤妹妹坐下一块吃吧。”秦蓁蓁打断秦流金的话,望着他笑笑。 “懿抒,你去请你母亲,今日不分小姐奴婢,一块吃个团圆饭,就当补过端午节了。”秦流金自然不愿为了夏炜彤而违了秦蓁蓁的好意,秦蓁蓁知书达理,他喜欢这样大气的女子。 夏炜彤虽满心怒火,但看到她的流金哥哥一心想请懿抒他们一起用餐,也就作罢,只要流金哥哥喜欢的想要的,她都愿意,只要这一切是流金哥哥心里想的,而不是别人心中之愿。 一餐午饭,懿抒娘亲的手艺,也是心意。 高汤蒸菜,京味儿点心,呛口小凉拌,陈年好酒。 只是,菜虽好,气氛却是寡淡无味,六个人,他与她,他与她,她与她,她与她,都是心里的距离,近或远,只在自己心里。 “喂!你!”夏炜彤拿起筷子敲敲秦蓁蓁面前的小碗,“今日来了是送裙子,以后可还要来?” “夏小姐不许我来吗?”秦蓁蓁微笑问道。 “我觉得你要是以后没什么要紧事儿,就别来了,金玉阁待得好好的,别老诓着吴老板的钱跑这来瞎转悠。” “炜彤,你别胡说,蓁蓁本就是从秦府出去的,这对她来说,就像家一样。”秦流金敲敲桌子,听不惯夏炜彤挑事儿。 “家?”夏炜彤一听,便挑着眉质问,“什么家?她就是捡回来的乞丐,要说家,外面那大街上才是她的家!” “你闭嘴!”秦流金“啪”得一声将手中筷子扣在碗上,“这里若不是蓁蓁的家,就更不是你的家,你家在哪你不清楚吗?” “我……我家……”秦流金的话明显将夏炜彤吓着了,说起话来竟有些吱唔,“我没有家,流金哥哥你在哪,哪里就是我的家。” “炜彤,你该长大了,别老像个小孩一样说这些话。”秦流金闷声说道,说到底,夏炜彤偷偷跑来淳县,也是他一手引来的。 秦蓁蓁不是情窦初开的人,她看得出也听得出夏炜彤的真挚,只是夏炜漾临走的交待让她不能再夹在两人中间,即使她不愿将秦流金与夏炜彤独处,即使她不愿回金玉阁面对身在暗处的吴山。 “如雪,吃好了吗?”秦蓁蓁放下手里的碗筷。 “好了,姑娘有吩咐?” “吃好了,咱们便回吧。” “好。” 秦蓁蓁与如雪起身便往外走。 “我送你们吧。”秦流金跟着到了秦府门口。 “刚才的事……对不起。”秦流金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夏小姐也是真性情的人呢,夏炜漾临走交待,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 “蓁蓁,我知道,你……我们下回什么时候才能见?” “这个给你。” 秦蓁蓁说着,将发间翡翠小钗取下一支,送到秦流金手里。 “我会收好。”秦流金把小钗紧紧握在手心。 两人转眼就消失在楼台街。 刚转过街角,就看见一个女子急匆匆往金玉巷跑去。 “这不是……窈窕?” 第八十五章 金玉阁里的大事儿 秦蓁蓁顺着如雪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女子渐渐消失的背影,“窈窕?刘大夫的妻子吗?” “可不是嘛。”如雪答道,“窈窕平日里很少出门,大家闺秀,怎的跑得这么急。” “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吧。” 两人慢慢走着,仿佛永远都到不了金玉阁,也永远不想到达金玉阁。 只是再远,也就是半柱香的工夫,便到了。 金玉阁外被围得水泄不通。 “都围在这干什么?”如雪拉过一个围观的百姓,急着问道。 “能干什么?要问问这金玉阁的伙计干了什么?”围观的小伙子回答得怒火中烧,可话里提到的“伙计”却戳中了如雪的心。 “金玉阁伙计?究竟怎么了?”如雪用力扯过小伙子,怒气并不比他的少。 小伙子倒被吓得有些哆嗦,“姑娘,你看你这眼泪都快哭出来了,又不是你的事儿。金玉阁伙计金子给刘家药铺老板下了毒。” 一句话如五雷轰顶,周边的嘈杂仿佛瞬间清净了,如雪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秦蓁蓁看着如雪的眼神发直,就知无论这些话是真是假,都让如雪失了心。 “如雪!”秦蓁蓁上前紧紧扶住如雪的肩,“别听旁人浑说,咱们进去看看,好不好?” 如雪无声无息,两滴豆大的泪珠子蓦地就滚落到下巴上。 “你在这等着,我进去看看。”秦蓁蓁拍拍如雪的手。 “姑娘!”如雪抓住秦蓁蓁的手,“我不怕,一起进去吧。” 秦蓁蓁护着如雪,两人穿过密密的人群,进了金玉阁。 店里的人虽不如店外的人多,却也是稀稀松松不少人,大都是县丞老爷的人,还有吴山,有县里其他大夫,有金子,还有窈窕。 县丞老爷的人漫不经心,吴山扬着一脸正气,另两位大夫小声耳语着,金子浑身透露着恐慌,至于窈窕,像失了魂魄,失神落寞,站立无语。 “吴老板!” 秦蓁蓁朝着吴山的方向喊了一声。 吴山听见唤声,便朝这边走来,这一走,从未如此高高扬着头。 “蓁姑娘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 “一言难尽啊,金子……” 吴山话说一半,便被县丞的人打断了话,“这是哪位啊?” “大人未见过,这位是我店里的裁缝。”吴山恭恭敬敬答道。 “裁缝?她可有嫌疑?” “没有,她与侍女一早就去了秦府,这不,才回来,还不知店里的事儿呢。” “行了。”县官儿挥挥手,便去坐下了。 “吴老板,店里究竟发生什么了,招来这么些人?”秦蓁蓁紧着问道。 “金子那孩子不知着了什么鬼道儿,竟然给刘老板下了毒!” “什么?”秦蓁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话从吴山嘴里说出来,总是刺耳得多。 “我也不敢相信,你说,金子怎么就干了这么下阴德的事儿。”吴山说得情真意切,仿佛金子下毒的行径真真实实伤了他的心。 秦蓁蓁听完,只是轻轻舔舔嘴唇,不再多说,可如雪,浑身已然如抖筛一般,禽着泪,朝着吴山大声喊道,“你胡说!你胡说!金子是无辜的!” “如雪。”秦蓁蓁拉过如雪。 “如雪姑娘怎么激动得语无伦次了?”吴山眼里的慌张越过一丝笑意,“县丞老爷的人都查清了,怎的如雪倒怀疑起来了?” “吴老板,如雪并非怀疑,只是如雪与金子私下交好,一直说金子善良正直,怎么就做了这样的事儿,也就是说说而已。”秦蓁蓁死死拉着如雪,她不许如雪白白招来嫌疑。 “蓁姑娘是懂事儿的人,如雪是你的侍女,好好让她听话吧!我还有事要忙,你们两个自便。”吴山说完,便满脸谄笑,挪到县官儿跟前。 “我知道!我知道了!”人群里的窈窕突然厉声喊起来。 第八十六章 窈窕道实情 “快!快!堵上她的嘴!” 县官来不及放下手里的好茶,就急着喊人,很快,两个衙役就将窈窕死死扣住,堵住了她的嘴。 任凭窈窕在两个大汉手里挣扎着,脸涨的通红,也许,窈窕真的知道其中究竟,只是此刻,没人敢让她说话。 “吴老板,案子已经清楚了,金子是你的人,说说吧,想怎么处理?”县官儿把弄着手里的白玉如意,问道。 “大人通情,金子年纪小,生世也苦,跟着我干了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啊。”吴山哈着腰,笑脸相迎。 “别绕弯子,有话直说,我没工夫跟你在这磨叽。你要说带走,我就直接给他扔牢里,若是留下,我也不再多说什么。” “那还是……不劳烦大人了,我定会好好教导金子。”吴山迟疑一下,留下了金子。 “好吧!也给我那牢里腾块地儿,免得咱们备牢饭时多加的那一把米了,对了,你的玉如意成色不错。”县官儿已然不耐烦了,话未说完,就起身往店外走。 “大人,慢走!”吴山弯腰将一众衙役送出店。 店里的人散的也快,衙役刚走,店外的人群便四散了。 “刘太太,你没事吧?”如雪轻轻抚着窈窕额上被汗浸湿的碎发,问道。 窈窕的嘴被堵得死死的,只能摇摇头。 “我帮你解开,别急。”如雪说着,便伸手去解窈窕身上的绳子。 “慢!”吴山回头一看见,就喝止住如雪,“刘太太这幅样子像是病了,待两位大夫为她细细瞧过,没有大碍再解开也是稳妥。” “可刘太太不像……”如雪急着辩解。 “两位,请吧。”吴山并没理会如雪。 “莫急,刘太太金贵之体,即便是被绑着瞧病,可在这店里吹着风瞧总是不妥,不如,先找个地方躺下。”秦蓁蓁不愿看窈窕白白被糟蹋,自己的夫君就是方圆有名的大夫,何以让旁人来亲自瞧把脉病。 “挪到下房吧。”吴山挥手招呼两位大夫,“搭把手,扶刘太太去下房。” “吴老板说笑话了,下房是金子的,刘太太是女子,怎的浑睡起来,传出去又该说吴老板不懂规矩了,挪到我那去吧!”秦蓁蓁不由分说,扶着窈窕就去了和铃阁。 吴山原地愣愣,实在没办法,秦蓁蓁不是寻常女子,独立于世,男人的话不是句句都听,只得由着她,可惜的是打乱了他下一步计划,不过今日已经除了大患,窈窕在哪儿瞧病与之相较,也是无足轻重。 董杨两位大夫医术不错,只是在淳县,看病的人总是先去找刘保全瞧,他有事或太过忙碌时,才轮得上这两位。因此,两位大夫心里还是觉得多年压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至于窈窕,对她同情得更多一些。 “如雪,你去,把吴山引开。”秦蓁蓁细声在如雪耳旁说道。 “我知道,只是姑娘,刘太太她……”如雪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窈窕,有些不忍心。 “去吧,你想说的我都知道。”秦蓁蓁听见和铃阁外传来渐近的脚步声,急着说道。 如雪转身出去,便在和铃阁外拦住了吴山。 “吴老板,金子人呢?” “他……现在还被关着。” “在哪关着?” “如雪,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吴山显然烦躁起来。 “他本不是恶毒的人,我就问问他,为什么要给刘大夫下毒?” “他该是有他自己的原因吧。”吴山瞧着两位大夫进去,听见三个人在里头喳喳说着话,便愈发心急。 “吴老板既然不愿说,我便自己去找,今日必定是要问他的。”如雪说着,就快步往静好阁走去。 “你……好啦好啦。”吴山拖住如雪,“走吧,我带你去店里,你先看着店,我带金子过去。” 吴山无奈得摇摇头,与如雪两人去了店里。 绑在窈窕身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秦蓁蓁慢慢扶起窈窕,喂她喝了些水。 “可有不舒服?” “我……”窈窕转眼小心望望两位大夫,趴在秦蓁蓁耳旁,轻轻说道,“保全给吴山卖过曼陀罗。” 第八十七章 窈窕出逃 窈窕说的每一个字,秦蓁蓁都听得清清楚楚。 “刘太太,你……”秦蓁蓁竟不知如何去相信窈窕的话。 “你信我,保全糊涂,如今出了事,我不得不说。” “你为何将这些话说与我听?”秦蓁蓁一时倒糊涂了,不知窈窕的本意。 “保全救过你,他上回来金玉阁,是秦二爷亲自请的,他救过你的命。”窈窕压着胸口,目光如炬,盯着秦蓁蓁。 “刘大夫医者仁心,他不光医好了我的病,还医好了如雪,即便你不说这些,我也会力保他。” “有你这句话,赌上我这条命,也值了。”窈窕说着,松开牢牢抓着秦蓁蓁衣袖的手。 “别说丧气话,你还有允儿。” 说到允儿,窈窕已然失色的眼睛,重新有了光。 董杨两位大夫小声商榷半晌,你推我让半天,董大夫才被杨大夫一把推到床前。 “这……刘太太可觉哪有不适?” “劳您挂心,许是方才人多嘈杂,着了热气也是有的,眼下在这儿躺了一会儿,已不难受了。”窈窕自然不想让吃他们的药,这些人虽顶着医者的名头,可比起自家保全,都是些铜臭熏天的东西。 可窈窕的话,却正中两人心意。 他们两人只是吴山找来给旁人做做样子的,说是金子给刘保全下了毒,可两人连中毒者的面都没见着,这趟路跑得,倒让两人心神不宁,但吴山给的一锭分量十足的金元宝,才是两人心里的底儿。 只是来做做样子,至于金玉阁,他们一刻也不想再待,刘保全与吴山一直走得近,可如今结局又是何等惨淡,所以,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带着那锭金元宝立即离开。 “既然如此,我等便告辞了。” 未等两个女子说什么,两位大夫就夺门而出。 秦蓁蓁叹了口气,人心凉薄至此,也是无话可说。 “刘太太,你再休息会儿,我就送你回去吧。” “不必,本就没什么大事儿,这金玉阁里头有没有后门?” “没有后门,倒是一处矮墙,可你久居深闺,这……” 窈窕笑笑,“你太高看我了,为了这个家,我可以豁出命去,一座矮墙不是问题。” 窈窕的话,倒让秦蓁蓁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心生敬意。 “可别逞强。” “女子嘛,成了家,就是夫君的人,就是允儿的人,快些带我去吧,别让吴山发现。” “可眼下刘大夫还不知境况如何。”秦蓁蓁有些不懂窈窕的果决。 窈窕并没有马上回话,她脸上的笑透着别样的自信,“保全无恙,起码人还在,他会回家的。” “可……” “无碍无碍,哪对夫妻之间能没有心有灵犀这一说呢?” “既然刘太太如此,我也不好再多说,只是……我还会尽力保全刘大夫,至少在金玉阁这个地方。” “谢谢你,替我,替保全,替允儿。” “感谢的事儿日后再说,现在快走吧,免得吴山发现。” 后房之后,一尺半的矮墙,秦蓁蓁帮着,窈窕很快就逃了出去。 听着窈窕的脚步越来越远,秦蓁蓁便跑到园子中,理理情绪,就喊了起来,“刘太太不见了!刘太太不见了!” 吴山听闻园子里的喊声儿,直从店里冲出来,“谁不见了?” 吴山的出现,秦蓁蓁并不意外,只是,吴山的手里,却握着那把柜顶上已经落尘的铜镜。 第八十八章 吴山,你是谜 “刘太太。”秦蓁蓁望着那把铜镜有些出神。 吴山并非想象中那般慌神,他环顾园子一周,眼睛定格在秦蓁蓁身上,“两位大夫说刘太太无恙,歇息片刻也就好了,没想到这么快。” “那两位大夫……” “已离开了,对了,刘太太逃走,你没事吧?” “我?”秦蓁蓁对吴山的话倒是有些不解,窈窕出逃,怎的就扯到自己身上。 “对,你。”吴山露出的谜一般的微笑,“我想,你是第一个发现她不见的,定受了惊吓吧。” “两位大夫说刘太太是着了热气,我想着熬些凉茶,解解暑气,总比喝那些苦药强啊,这不,刚到园子中,就听见和铃阁里一阵动静,进去一看,便不见了刘太太。”秦蓁蓁卖力的解释着,却从吴山眼中看到一丝不耐烦。 “能在园子里找地儿逃走,应该也是没什么大碍,随她去吧。” 秦蓁蓁觉得此刻自己就像被摆在橱窗里的文物,通体陈旧,脸上挂着白纸黑字的详细解析,而吴山,就是橱窗外参观的人,他看着自己,看透了自己的历史感,也看透了自己的价值和始终。 “吴老板!”秦蓁蓁看着转身离去的吴山,不禁唤道,“刘太太不见了,你一点儿也不在乎吗?” “蓁姑娘,吴某的心不大,只装得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刘太太应该在刘大夫心里装着,所以,只要她不是死在我金玉阁,我自认已经尽了全力。” “可她毕竟是为了她的夫君,何况,她的夫君就是在金玉阁被下了毒。” “那是金子下手害的人,若说我有罪,顶多就是个管教不严的罪责,话说回来,金子已经长大,他的一言一行全然不是我能控制的。蓁姑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说是不是?” “我不是要怪你,只是金玉阁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我不都应该害怕吗?” “怕?”吴山冷笑道,“家中父母亲走得早,我早都忘了害怕是什么,不过,我答应过流云要照顾你,就一定会好好照顾你,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就行。” “活着?”秦蓁蓁看着三步开外的吴山,没想到他的冷漠如同冬日刺骨的寒风,直直深入脊髓,她不想再和吴山说这些关乎人性的话题,只想应流金的约,将那把铜镜要来,“你手里的,那是什么东西?” “铜镜。” “可是柜顶上那把?” “对。” “都落了灰的东西,怎的又收起来?” “如雪看店,将店里没用的东西收拾起来,也没什么价值,我就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扔了!” “扔了?”秦蓁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来吴山是真的不在乎与流金多年的兄弟之情,“怪可惜的,不如送与我吧。” “要这做什么?” “这铜镜虽没有价值可言,但闲暇时把玩把玩也是有意思,反正吴老板也不要了,正好给我,也省的找地儿安置它了。” “这……” 吴山犹豫着,这铜镜落到秦蓁蓁手里,若有一日被流云流金任何一个看见,都是会引起他们之间的嫌隙,可自己已经说了这玩意儿没什么用处,不给又显得自己小气。 没等吴山回应,秦蓁蓁便将铜镜从他手里夺了去。 “吴老板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吴山无奈笑笑,“拿去吧,好生收着。” “多谢吴老板。”秦蓁蓁将铜镜塞进衣袖中,便向前往店里走去。 吴山望着秦蓁蓁的背影,心中实在疑惑,不知道这姑娘究竟玩得什么把戏,或许她对自己,就像自己对于她一样,都是生活在一起,却又站在阴影里的人。今日金玉阁的事,只怕秦蓁蓁又会从中翻查,不如,先入为主。 “蓁姑娘!” “有事吗?吴老板。”秦蓁蓁转头问道。 “当心些!今日下毒之事后,我将金子关了禁闭,可刘大夫却找不到了,怕还在金玉阁里头,万一从哪突然冒出来,吓了你与如雪姑娘,也是不好。” 第八十九章 来自地下的声音 秦蓁蓁一愣,不知道吴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是有一点儿怕。 “刘大夫中了毒,没人照顾着吗?” “蓁姑娘真是有心,可惜……不是每个人患了病,都需要照顾,你去看店吧。” 吴山说完,就往思齐阁走去。 秦蓁蓁看着他进了思齐阁,才离开去了店里。 店里已被如雪收拾如旧。 “姑娘,你怎的来了?” “来店里看看,也没什么事。” “刘太太可还好?” “她……走了。” “走了?”如雪停下手里的活计,问道。 “走了,没什么大碍,就走了,家中允儿只乳母一人看着,窈窕就回家了。” “可刘大夫的下落还不清楚,她怎么就……”如雪皱着眉自语道。 “他们夫妻之间,做什么都是有缘由的,咱们外人啊,还是少操点心。” 如雪听罢,撇撇嘴,不再说话。 “吴老板可在?”一个四十岁左右模样的男子,站在店门口,不断向里张望。 “您是?”秦蓁蓁放下手里的料子,上前问道。 “哦,我今日替老板来送料子,不知吴老板可在?” “他……忙着,我是秦蓁蓁,料子交与我便可。” “秦蓁蓁?你就是蓁姑娘?”男子欣喜问道。 “是,您知道我?” “知道,我们老板常说料子给到蓁姑娘的手里,才是它们的正经归处!因此,我们都以为蓁姑娘你是个糙裁缝呢,没成想今日一见,原是位清秀的姑娘。”男子说着,自顾傻笑。 “见笑了,你可是托的汪老板的事儿?” “是呢。” “汪老板往日都是亲自过来,怎的今日差你来?” “这个……金玉阁不是出事了嘛,所以……”男子说起缘由来支支吾吾。 “都是送料子,谁送都一样,接够数就行,交给我吧。” 男子应着声儿,将店外的料子全数办了进来,等秦蓁蓁对着进账本一一对好,结过货款,便匆匆走了。 “姑娘,这些商人都是重利轻别离的人,平日里恨不得把家搬到金玉阁来,今日一出事儿,躲得真够快!”如雪边收拾料子,边埋怨着。 “知道就好,他们啊,还不都是利益这根绳上的蚂蚱,别说汪老板,这事儿要是搁在吴山身上,只怕有过之无不及。” “哎!人情冷暖!还是秦二爷好,重情重义。”如雪说着,偷偷瞟瞟秦蓁蓁。 “说便说,看我做什么?”秦蓁蓁一本正经地笑起来,“嘴巴真坏!” 如雪听罢,也独自乐起来。 突然,秦蓁蓁停下手,“墨纱?” “是墨纱,这么多。”如雪迅速翻翻,送来的料子里,足足有一半都是墨纱。 “金玉阁从来不用墨纱,吴老板进这么多,有什么用处?” “肯定不是自己穿,难道,是给别人的?”如雪婆娑着手里的纱,猜测道。 “给别人?如雪,你忘了,那黑影儿?”秦蓁蓁小声说道。 “对啊!金玉阁里频频出现的黑影儿,一袭黑色装扮,会不会穿的就是这个?” “也只是猜测,不过我想,十有八九是对的。”秦蓁蓁蹙眉望着如雪,认真地说:“金玉阁的顾客都是些富家的小姐太太,别说墨色的料子,连暗色的她们都不喜欢,所以,吴山大量进这些墨纱,定是别有用途。” “会不会和金子下毒的事儿有关系?”如雪听完秦蓁蓁的推测,只觉得心中实在可气,起身质问道。 “小点声儿!不怕旁人听见!”秦蓁蓁忙堵住如雪的嘴,四下望望。 “噗噗!噗噗!” “什么声音?”秦蓁蓁连忙看看身后,小声儿问道。 “砰砰!砰砰!”声音又大了点儿。 如雪紧张得点点头。 “嘣嘣嘣!嘣嘣嘣!”声音越来越来大。 两个人忙去四下找这声音的来源。 慢慢地,慢慢地。离柜台越近,声音越大。 “啊!”如雪惊得直从柜台里跳了出来。 秦蓁蓁轻轻揭开柜台里毯子的一角,这声音,分明是从地下传来的。 第九十章 关在密室里的人 如雪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着,眼睛却始终离不开那传出声音的角落。 “姑娘,我去告诉吴老板,他这金玉阁……金玉阁可是有脏东西。”如雪说着,已经转身往店外跑去。 “站住!”秦蓁蓁一声喊住如雪。 如雪站在珠帘后,战战兢兢转过头,“姑娘,你……” “若叫了吴山来,这地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你我便再不能得知,况且,万一是个害人的,你我岂不是又要置于危险的境地?” “可……我怕。”如雪支支吾吾地。 “你只管站在那里,看住店门,若是吴山过来,你知会我便可,记住。” “姑娘,你要小心,万一……” “快去,情况不好我会喊你。” 秦蓁蓁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抬手撩起地毯一角。 她用手指轻轻敲敲地毯下那块地砖的四周,确有一角,地缝较别处大一些,透过地缝,映着淡淡的橘色的光。 “里面有人吗?有没有人?”秦蓁蓁将脸靠近地缝,小声喊道。 半晌,里头仍旧死寂。 秦蓁蓁转头看看如雪,见没什么特殊的情形,便将手指抠进地砖缝隙,小心翼翼地抠起地砖,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 还是橘色的光,可秦蓁蓁用力往里看,光晕里有一团黑色的影子,边缘模糊,一动不动。 突然,黑色的影子睁开了眼睛,与地缝外的秦蓁蓁正好四目相对。 秦蓁蓁忙合上地砖,可心里实在恐慌,屏气凝神,木头人一般,,动也不动。 “砰砰砰!”地砖又被敲了起来。 “蓁姑娘,救命!救命!”地缝传来的呼救声气息微弱,隐隐约约,倒让秦蓁蓁心里起了疑。 是谁?究竟是谁?她不知道金玉阁竟然会有如此隐蔽的地下密室,不知道这密室里竟然会关着活生生的人,不知道为何这人会认得自己,不光认得名字,还认得自己的眼睛。 “你是谁?”秦蓁蓁鼓足勇气,朝着地缝问道。 “金子!我是……金子。” 只六个字,秦蓁蓁便用力揭开地毯,双手死死抠住地缝,抬起地砖,那耀眼的橘色的光瞬间迷了她的眼睛。 “金子!金子!”虽然双眼被突如其来的光晕遮住了,但她还是轻声唤着,不停唤着。 “蓁姑娘……”来自密室里的声音孱弱微息。 慢慢地,待光晕缓缓退去,金子瘦小的身影便明明白白显现在秦蓁蓁眼前。 金子痛苦地躺在地上,身子像一只虾般屈曲着,双膝紧紧抱在怀里,偌大的密室,金子如同一只蝼蚁,好像随时都会被吞噬。 “金子!金子!”秦蓁蓁不停唤着。 “我没事,蓁姑娘。” “我救你上来!”秦蓁蓁一边说着,一边准备下到密室里去。 “我……我不知道,忘了……”金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自语着。 “别说话,有什么出去再说,别怕。”秦蓁蓁扶起蜷缩着的金子,只觉得他的身子像一阵微风,单薄得快要消失。 金子俯着身子,趴在柜台上,脸色煞白,嘴唇发青,整个人哆哆嗦嗦。 “别怕,金子,有我在。”秦蓁蓁看到金子这个样子,心里实在心疼,她边安慰着金子,边将密室入口重新归置齐整。 “吴老板来了!”守在店门口的如雪,突然提高声音,喊了一句。 秦蓁蓁顿时慌了神,眼下不便将金子送出金玉阁,也再不能送回地下密室,她慌忙四下望望,拉着金子,便安顿他躲进衣料柜台下的双门柜里,并用成衣架堵在柜门外。 “吴老板!”秦蓁蓁做完这一切,只听得如需的脚步声,便知道吴山来了。 珠帘揭起一半,吴山愣在原地,似笑非笑,“蓁姑娘,可是快入秋了天凉?你的脸色怎的发白?” 第九十一章 救人 “我?”秦蓁蓁装模作样笑起来,“怎么会?” “开个玩笑,蓁姑娘莫在意。” “不会不会。” “我这……本来如雪姑娘是专门过来伺候你的,可……”吴山话没说完,倒脸红起来。 “吴老板,有话请讲,别见外。”秦蓁蓁微微笑笑。 “我就是想啊,本来金玉阁伙计就金子一个,这不金子又出了事儿,可否劳烦如雪姑娘以后做饭时多添把米,我也就不必急着再找伙计,腾出工夫慢慢寻着,找个像金子一样灵光的伙计。” “吴老板真是见外,咱们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日后有事只管吩咐就行。” 秦蓁蓁虽然笑着满口答应,可心里太想马上就揭开吴山虚伪的面具,金子蜷缩在密室里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然而外人面前满口仁义道德的将金子视为亲人的吴山,却还明目张胆地作着“好人”,金子有多无辜,吴山就有多险恶,至少,秦蓁蓁是这样认为的。 “那么……我便去忙了,有劳两位姑娘。”吴山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可动作再顺畅,眼睛还是瞟向地下密室的入口处。 “咚!”店里突然传出木头被撞击的声音,只一下,却引得店里三个人一惊。 秦蓁蓁不由朝藏着金子的衣料贵挪了两步 “这个……别怕,这两日店里常常有声响,不是别的,老鼠!是老鼠!” 正在秦蓁蓁害怕之时,吴山的解释倒让她松了口气,怕是吴山以为声响是密室里金子发出的,所以急着解释明白。 “老鼠!”如雪一听,“嗖”的一下躲到秦蓁蓁身后,“快找人捉了吧,店里衣料多,被啃坏了就可惜了。” “是啊吴老板,如雪说的是正理儿呢!”秦蓁蓁附和着。 “自然自然,我得空了便去找人来。” 吴山应着,匆匆离开了。 “姑娘,我有点儿怕。”如雪在秦蓁蓁身后小声念叨着。 “怕?怕什么?老鼠?” “恩。”如雪小心应道。 “若真是老鼠,倒没什么怕的,我马上要让你看的才是真的可怕。”秦蓁蓁眉眼流光,既认真又温柔地望着如雪。 “姑娘,你……” 秦蓁蓁没再说什么,只是小心挪开成衣架,打开双门柜。 如雪倒吸一口冷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人像筛子般发着抖,眼里不由自主涌出泪。 “如雪!如雪!”秦蓁蓁柔声唤着,不停拍着如雪的肩。 “那是……那是……金子?”如雪颤颤巍巍抬起手,指着柜子里的人问道。 “是金子,就是金子,他还活着。” 眼前僵如枯枝的金子居然活着,如雪突然欣喜地笑起来,“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如雪,方才那一声儿怕是金子发出的,他若再留在金玉阁,只怕吴山会加快将他置于死地的步伐,所以,你要做一件事情,马上就做。” 秦蓁蓁重新关上双门柜,转身对如雪说道。 “金子成了这般模样,吴山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他想要金子的命,为什么?为什么?”如雪崩溃地质问着。 “你要挺住,我也要挺住,为了我们爱的人,也为了我们自己,是不是?所有的事牵扯太多人,你和我都要坚强。” “坚强?” “对,坚而不摧,强而不破,好不好?” “好。”如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只待天色暗下来,你换上洋装,便出门去。” “可……晚饭……” “我会换上你的衣裳,吴山想看到的,无非就是你在厨房里忙活的场面,你快去快回,别打草惊蛇。” “好,可姑娘你一个在这儿,我有些担心。” “若是担心,就快些回来。” 天色渐渐西沉,“如雪”的身影早就在厨房里忙活开了,藏在树丛后的吴山远远地瞧了一眼,满意地笑笑。 而此时,一位身着洋装的小姐,却费力拉着一个偌大的皮箱,出现在秦府门口。 第九十二章 到处都是眼睛 穿着洋装的小姐拉低帽檐,伸手轻轻扣扣秦府大门。 三声叩门声过后,秦府大门“吱呀”打开一条缝。 懿抒探出脑袋,“请问小姐……” “是我!”如雪将帽檐向上抬抬。 “如雪你……怎么?”懿抒压低声音,不由一惊,“快进来。” “二爷在吗?” “在在在,正和夏小姐吃晚饭。” “我不进去了,请二爷出了一下,我有非常非常要紧的事儿,还有,别让夏小姐知道。” 懿抒点点头,马上转身去了东厢。 半盏茶工夫,秦流金便只身出了秦府大门。 “如雪?”秦流金确是让眼前如雪这幅打扮惊住了,不禁唤名想确认是否是她。 “二爷,是我。”如雪应着,将手里的皮箱往秦流金跟前推了推。 “这箱子里是什么?”秦流金低头看看,问道。 “是金子!”如雪朝秦流金身边挪挪,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怎么回事?”秦流金不禁吓了一跳,金子投毒的事情几乎传遍了整个淳县,怎的又会被装进皮箱中? “蓁姑娘发现金子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了,为保他一命,蓁姑娘嘱咐将金子送来秦府,还请二爷万万保全他!” “吴山可知这一切?”秦流金担心地问道。 “不知。” “你们可知万一吴山发现金子不见了,他若是对蓁蓁和你不利,会怎样?可想过这样的后果?”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蓁姑娘吩咐的,请二爷保全金子。”如雪说着,不由失落起来。 “别难过,我尽全力保全金子,回去告诉蓁蓁,我有一双眼睛,一只在秦府,一只在金玉阁,她的意思我都懂。” “多谢二爷!我先回去了,蓁姑娘一个也是不方便。” 如雪说完该说的话,见完该见的人,便匆匆告辞。 看着如雪的背影慢慢被暗下来的夜色吞噬,秦流金的心不由悬起来,蓁蓁让如雪一身洋装跑这一趟,既保全了金子,又告诉自己她的处境,若有不安的眼睛看到如雪,也好用夏炜彤搪塞过去。 秦流金不由对秦蓁蓁细腻的心思敬佩起来,无论是沪上处处生娇的大小姐,还是淳县久居深闺的姑娘,试问哪一个有她一般的勇气和聪慧,若以前她在自己心里是无瑕芬芳的百合,那此刻,她便是举世无双的白玫瑰。 转进金玉巷,如雪便顺着阴影慢慢走着,直到金玉阁门口,她便将洋装全然换下。 “蓁姑娘?”如雪回到金玉阁,就匆匆去了厨房。 秦蓁蓁还在忙活着,谨慎地抬头望望,见是如雪,便松了口气。 “可送到了?” “送到了。” “见了流金?” “见了。” “该说的都说了?” “说了,二爷说他有一双眼睛,一只留在秦府,另一只在金玉阁,你的意思他都懂。” 秦蓁蓁听罢,抬手擦擦额上的汗珠,欣慰地笑起来。 “姑娘,快些去换下这身衣服。”如雪催促着,不时望望门外。 “好,有事叫我。”秦蓁蓁应着,就回了和铃阁。 而藏在思齐阁门缝中的一双眼睛,却糊涂了。 如雪在厨房准备晚饭,如雪又回了和铃阁,早已是打烊的时间,秦蓁蓁应该已经不在店里,可她人又在哪?似乎秦蓁着与如雪又从未离开过。 吴山越想越头疼,脑子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与其拖沓着,不如快刀斩乱麻! 第九十三章 赶尽杀绝 三个人沉默不语,吃完晚饭,便各自忙去了。 吴山心中不痛快,他本想借着如雪,拖住秦蓁蓁,没想到,反为她们亲手提供了庇护之所。 “哎!弄巧成拙,弄巧成拙啊!”吴山后悔,捶得桌面“咚咚”作响。 盯着秦蓁蓁和如雪二人都回了和铃阁,吴山才放心出了门,蹑手蹑脚上了静好阁。 “静儿,静儿。” 吴山正准备抬手敲门,里面便传出静儿的声音,“进来吧。” 静儿仍旧是瘦骨嶙峋的模样。 “静儿,我……” “办砸了?”未等吴山说完,静儿就质问起来,转头盯着吴山的眼睛,流露出一丝不快。 “没有没有。”吴山忙摇着头,“那蛊虫,都按你的方法,全部用在刘保全身上了。” “真的?” “真的,我已经报了官,撇清了罪责。”吴山说着,叹了口气。 不过,静儿并不在意吴山情绪如何,她想要的只是事情是否按她的意思办成了。 “店里嘈杂,我都听见了,我只问你,刘保全现身在何处?” “这……他……”吴山一时竟没了主意,他没料到静儿会追问刘保全的下落,原想着下了蛊便好了,可这人的下落…… “他死了?”静儿问道。 “他……他没……” 静儿冷笑一声,“自然不会死!凭刘保全一身的功夫,几条蛊虫害不了性命,可失心疯的症状怕是躲不过了。” “对!对!下了蛊没一会儿,刘保全就独自跑进园子,不见了。” “吴山!”吴山讨好的话惹得静儿一阵怒气,“你什么时候能稳妥一些?” 一句质问,吴山手足无措地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静儿。 “说话呀!”静儿语气平缓了些,毕竟,眼前的男人是她唯一可靠的帮手。 “我……我……怪我怪我。”吴山自责极了。 “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静儿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着吴山的脸庞,“你爱我,也是唯一我能靠得住的人,别自责。” 静儿抚慰的话,对吴山来说,如同寒夜里一杯暖茶,饮一口,会从唇间暖到心底,这样的温暖,千金不换。 “静儿,我对不住……” “浑说。”静儿伸手轻轻堵在吴山的唇上,“你我之间,莫说这些客套的话,事成不成,多半在天,不在你。” 吴山只觉得眼前的静儿,是浑身发着光的女神,她善解温柔,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静儿,金子他……可还能留下?”吴山虽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从这温柔乡中出来,可戴罪立功的机会,对他对静儿来说,都更重要。 “还在密室?” “是,一直都在那儿。” “杀了!” “杀了?”吴山惊讶地问道。 “你有万全的把握能堵住刘保全的嘴吗?” “我……” 静儿沉默半晌,进去拿出一支葫芦状的药瓶,递给吴山,“这个是五毒炼就的化脓之水,洒在金子身上,他自然会消失,到时,刘保全的话就只能是疯话了。” 吴山小心接过药瓶。 “快去,免得夜长梦多。”静儿催促着。 “你记得按时吃饭。”吴山最后叮嘱着,可关切之话未说完,就被推出静好阁。 吴山悻悻离开,手里紧紧抓着药瓶,心里有些难过,毕竟金子年纪小,跟了他这么些年,也是懂事勤快,如今作了替死鬼,实在是可怜。 可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竟然平白无故没有了。 吴山匆匆跑出密室,大口呼着气,金子不见了,金子不见了,难道是金玉阁命数已尽,连老天爷也不给偷生的机会了? 第九十四章 投毒之谜 金玉阁里伸手不见五指,四周死一般沉寂,吴山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他脑子里一团糟,什么也想不起,什么也不能想。 那几条蛊虫,是他趁刘保全为金子诊断之时,亲手放进他的衣领,霎时,刘保全如被鬼魅缠身,失心而语。 然而这一切,都清清楚楚发生在金子眼前,所以,即便饶了金子性命,他这辈子也别再想走出金玉阁的密室。 可如今,金子不见了,实实在在地不见了,吴山有太多疑问,自己给金子喂食那么多的情花,他怎会有力气爬出密室?即使金子清醒过来,有力气出了密室,他又能去哪儿? 吴山越想越害怕,若不是金子喊着要报官,他也不会害了金子,可眼下金子不见了,万一他去报了官,再加上刘保全在淳县的好口碑,那自己何以保住金玉阁?何以保住静儿? 必须在有人发现金子之前,就找到他,这次,定得送他归西,金子的命,留不得了。 这个夜晚,注定不眠不休。 打发了夏炜彤,秦流金便吩咐懿抒,将金子安置在并簪阁的书房,秦爷的地盘儿,没人敢靠近。 入了夜,秦流金待秦府上下入睡后,便匆匆赶去并簪阁。 金子一直没醒,却也没熟睡,只是时而昏迷,时而念念有词,他脸色如月光般凄白发青,若不是微弱的呼吸声,和一具僵死的尸体没什么分别。 “金子!金子!”秦流金不停唤着,可金子却没有一丝回应。 “懿抒,你去将我从沪上带回的鼻吸拿来。”秦流金打发懿抒拿来的鼻吸,的确是个好东西,沪上鱼龙混杂,国外医生制作的鼻吸成了上流社会的宠儿,萎靡也好,昏迷也罢,只需一吸,再死沉的人也能醒来。 鼻吸不多,手指大小的玻璃瓶,里头蓝盈盈的粉末,无色无味。 秦流金抬起金子,将鼻吸靠近,只两下,金子便睁开了眼睛。 金子的眼睛直直瞪着秦流金,仿佛想要看穿他。 “金子!醒醒,醒醒。”秦流金不断摇晃着金子,想把他唤醒。 “啪!”懿抒将一杯凉茶猛得朝金子的脸泼去。 这一泼,倒把金子泼醒了。 “啊……啊……”金子张嘴喊叫着,眼里的恐惧一览无余。 “金子,说话,这里是秦府。”秦流金双手紧紧护着金子的脸庞,安慰着他。 金子安静下来了,他定睛看看眼前的人,身体才渐渐变得柔软。 “别怕,听见了吗?这里是秦府,秦府!我会保护你。”秦流金扶着金子慢慢躺下,吩咐懿抒去备些饭菜。 “啊……啊……”金子想说话,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急得直掉眼泪。 “嗓子不舒服吗?” “啊……啊……”金子指指自己的喉咙,只顾摇着头。 “你……说不出话了?”秦流金问道。 金子听罢,忙点着头。他心里知道,吴老板将他绑进密室,喂他吃了很多白色的甜甜的东西,然后,就再说不出话。 “没关系,先休息,放心,这里没人打扰,也没人能找到你,安心养病。其他的,等你好了再说。”秦流金拍拍金子的手,安慰道。 金子被枉作下毒之人,定是经历了什么人或什么事,可眼下惊厥未愈,说其他的都是徒劳,况且金子不识字,想要知道今日下毒之事,还得等他嗓子痊愈之后。 秦流金守着金子吃过饭,便在书房睡下了。 “二爷!二爷!” 天蒙蒙亮,懿抒就将秦流金晃醒了。 “恩?天亮了?”秦流金迷离着双眼,问道。 “出事了!” “什么事?”秦流金听罢,直打起精神。 “金子的娘亲死了!被人杀了!” 第九十五章 金子 金子早已醒来,可他怕扰着秦流金,便安静躺下床上休息。 懿抒的话,每个字都滴着血,利剑般钻进金子的耳朵,刺得他仿佛失去了心跳。 娘亲!娘亲!金子无声呼唤着,他的娘亲久病卧床,这么多年从未与他人打过交道,谁能狠心到如此地步,杀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垂死之人?金子的心被活生生掏走了,他恨自己,恨自己卷进这些本不该沾染的浑事里,白白送了娘亲的性命,他不甘心,他要去找娘亲。 “懿抒,你别听人浑说。”秦流金说着,望望躺着的金子,看他仍旧睡着,便示意懿抒小声些,“走,出去说,别吵醒金子。” 主仆两个悄悄关上门,走远了。 “你听谁说的?别无端传些流言。”秦流金带懿抒回了东厢,坐定之后,便问起此事。 “二爷要相信,金子娘亲病了这么久,今日一早听见楼台街上叫卖的奶奶们说的。” “会不会是病死的?谁会冒险去杀一个与世隔绝的老人?” “千真万确!那些奶奶都是与金子家一条街上的,若是病死的,官府去那么些人做什么。” “哎!可怜的金子,这么些年与他的娘亲相依为命,若不是为了久病的娘亲,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去金玉阁做工,说到底,是个苦命的孩子。”秦流金唏嘘不已,“金子受了惊吓失了声,这件事,还是先瞒着吧,告诉府里的人,这些天别在府里嚷嚷这事儿。” 懿抒应着声,便出去了。 此时,书房躺着的人已经完全失了心智。 金子听着秦流金他们走远,便起身囫囵翻找着书房里的利器。 书柜,搁物架,书桌,除了纸墨瓷器,他什么也没找到。金子痛苦极了,他知道,一定是吴山,是吴山杀了娘亲,因为自己看见吴山害死了刘保全,自己知道吴山养蛊害人,他想要自己的性命,可是自己却逃了,转而害了娘亲。 金子疯了似的在书房里翻腾,撞倒了身后的木架,一把长剑瞬时衰落在金子面前。 金子一把抓起宝剑,冲出书房,朝后面的园子跑去,他要去看娘亲,若真如懿抒所言,娘亲被歹人杀死,他一定会要了吴山性命,一定会。 此时的金子是红了眼的猛兽,帮着吴山做了害人的事情,他没有退路,吴山步步紧***得他一路退到悬崖,命悬一线之时还在逼迫,他不能再忍,他要用手里的剑,刺穿吴山的心脏。 金子远远瞧见自家门口站着几个县官儿,被围得水泄不通,于是,他绕到后门,从后墙悄悄翻进家中。 家中没人,连个衙役都没有,金子透过门缝,只看见吴山独自在房中踱步,还有……他的娘亲,清清楚楚仍旧躺在原来的地方,神态安详,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娘亲胸口被一把匕首深深刺入,那血,铺满了身上盖着的薄被,像一朵绽开的食人花,引诱着金子。 “我杀了你!”金子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吴山震惊不已,他看着金子手里的利剑,只是拼命躲着。 “你杀了人!你杀了人!我要告诉所有人,你是个无恶不作的奸人,我要让所有人都唾弃你!”金子喊着,拿起剑直直向吴山刺去。 “如雪!”吴山朝着金子身后喊了一句。 这两个字,此刻是金子唯一恋世的牵挂,他本能地转头望去,可身后,空无一人,嘴边,突然多了一丝透凉的浓香。 金子手里的剑落了地,他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是突然觉得异常轻松,从未有过的幸福,他的娘亲就在不远处唤着他,娘亲站起来了,她与自己幼时一般年轻漂亮,此刻自己的身子好冷,而娘亲的怀抱又那么温暖。 “金子,快来,到娘亲这儿来!” 金子毫不犹豫,直奔向娘亲,他知道,娘亲那里,是他最想去的地方。 听见里头金子的喊声,门外的街坊不顾阻拦,蜂拥而至。 可他们再也看不见那个善良的金子了,屋里只剩下一脸惊恐的吴山。 “金子这是怎么了?金子死了吗?” “吴老板,方才听见金子的喊声,他说的那个奸人是谁?是杀害金子娘亲的人吗?” “吴老板,你没事吧?” “金子嘴角那黑黑的是血吗?怎么有一股怪怪的气味?” 人们议论纷纷。 人群里一个不起眼的男子,压低帽檐,颤抖着声音,·不停念叨着,“黑色曼陀罗!那是黑色曼陀罗!” 第九十六章 易容的男子 男子迅速从人群中抽离,很快离开了。 他行色匆匆,进了刘家药铺。 刘家药铺已经停业了,刘保全出了事,全淳县的人都知道,所以关门停业,也是对刘保全一家人最好的保护。 离开了利益熏心的世道,也就离开了图财谋命的世俗。 “保全!”窈窕看男子回来,便迎了出去,“身子可有不适?” “还好还好,没人来吧?”男子脱帽坐下,他是刘保全,只是面容发生了改变。 “没人,都停业了,哪会有人来?”窈窕说着,接过刘保全的外衣,“没人认出你吧?” “没有,只是这脸……还有些痛。” “当然会痛,活生生换张脸,哪有不痛的道理,不过还好,这祖传的技艺总归是派上了用场。” “是啊,对亏了你。”刘保全说着,拉过窈窕的手,满眼感激。 “你我夫妻,不该说这些客套话,我对外称你已经离世,日后,外人面前咱们兄妹相称。” “好!好!”刘保全连连点头。 刘家世代名医,自然对古代巫术了如指掌,外毒侵体,自会用祖传的解毒之方,通过经络活动,将毒物排出体外。 然而刘保全所中的蛊毒,极为厉害,且毒量过大,解毒用了整整两日,蛊虫被溶解在体内,大部分蛊毒已经被逼出体外,性命无忧,可却使得刘保全面容全毁,幸得窈窕易容之术,才使刘保全重回常人过活。 “你去看了,金子娘亲果真出事了?”窈窕问道。 “是啊,死了,被人用匕首直入心脏死的,无辜之人,惨遭不测,实在是荒唐!” “可知是何人所为?” “怕是吴山。” “吴山?”窈窕不禁有些惊讶,“金子娘亲常年卧病,怎的得罪了吴山?” “我看是引蛇出洞的招数!金子娘亲只是白白失了性命。” “引蛇出洞?”窈窕问道,“谁是蛇?” “金子。”刘保全眼里透出恨意,“金子就是蛇,引来金子,杀了他,也就永远堵了说出吴山恶行的嘴。” “你是说,吴山也杀了金子?” “怪我!怪我!”刘保全使劲砸着桌面,后悔不已,“我不该为了钱去千辛万苦找来曼陀罗,更不该把它们交到吴山手上,怪我啊!” “你的意思是?” “吴山杀了金子娘亲,引得金子前去为娘亲报酬,正中吴山计谋,吴山用毒花毒死了金子,一箭双雕,让旁人以为金子是发疯而亡。” “若是下毒,定会有人查出那毒花的。” “不中用了,黑色曼陀罗被吴山炼制浓缩成浆液,查不出来!查不出来了!”刘保全摇摇头,“金子枉死了。” 窈窕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坐在夫君身边,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紧紧握住。 金子死亡的消息还没有传开,一帮衙役便亲自登门拜访秦府。 “我们秦府何时与县官儿打上了交道?真是三生有幸啊!”秦流金笑着迎出去,心里竟有些糊涂,不知这帮人何以来了秦府。 “二爷,叨扰了,今日到访,只为求得一事真相。” “官爷请讲。” “金玉阁伙计金子意欲加害吴山吴老板,可是你秦府提供的凶器?” “什么?” 秦流金愣在一群县官儿面前,脑子里极力想着辩解之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九十七章 追查 “官爷儿真会玩笑,淳县上下谁人不知金玉阁伙计投毒之事,我又怎会收留一个如此不堪的人,再多说一句,我秦府从未碰过这些人命惨事,又一直是安分守己的府第,会给歹人害人性命的凶器?” 秦流金强忍心中不解,勉强笑笑。 “二爷长年在沪上,府上有变也是有的,若不是有证据,我等也不会登门拜访。” “证据?”秦流金撇撇嘴角,脑子里飞速回想金子来府之后所有的事,绞尽脑汁也想不起究竟哪里出了破绽。 “秦爷可是含光凌锋剑的主人?” “官爷玩笑,这……淳县人尽皆知,只是不知,与命案有何关联?” “金子用来伤人的凶器,就是含光凌锋剑!” “什么?” 秦流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把含光凌锋剑是兄长独爱之物,这些年一直放置在书房,难道金子拿了剑,偷偷逃了? “二爷见笑!可否寻一寻,宝剑是否丢失?” “多谢官爷提醒,自兄长上京,府中书房从未进过人,连我也是一样,竟不知府中竟丢失了这宝贝!懿抒!”秦流金摆手唤来懿抒,“去看看书房,家中可已遭贼?还有,特意瞧瞧含光凌锋剑是否丢失?” “是!”懿抒带上府中两小厮,径直去了书房。 “官爷,请进府喝茶,等懿抒仔细查过,若正如方才所说,秦某自会配合官爷查案。”秦流金自知金子的事并非无端捏造,便识相请了这些官爷进府喝茶。 半盏茶工夫,懿抒就回来了。 “二爷!” “快来,可查明白了?” “这……” “无妨,当着官爷面说,一五一十地说,你去看了书房,可有变故?”秦流金说着,对懿抒微微点头。 “书房一片狼籍,像是进过贼子。” “大胆!”秦流金蓦地起身,满目怒气,“哪个贼人如此大胆,敢盗取我秦府宝贝?” “咳咳!”领头的官爷清清嗓子,挺胸抬头,“二爷,这下也就清楚了,并非我污蔑贵府。” “官爷客气,走吧,同去书房,官爷帮我好好查查,究竟是谁打错了主意?” 秦流金陪着官爷一行,一路进了书房。 书房确如懿抒所言,狼籍一片,物件七零八落散在桌上地上。 “岂有此理!秦府遭贼,我竟有不知的道理,懿抒!你每日巡查,就是这么个结果?”秦流金怒目直视懿抒。 “二爷息怒,是我疏忽,是我疏忽。”懿抒不停赔着理。 “息怒?这是兄长私人的书房,我该怎么向兄长交代?该怎么向仙逝的父母亲交代?滚!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滚出秦府大门!我不想看见你!”秦流金一顿呵斥,懿抒连忙作揖,悻悻离开。 “官爷见笑,府中丑事,还请官爷别包涵。”秦流金陪着情,尴尬笑笑。 “无妨无妨,二爷教导属下,常事!常事!”领头官爷转脸挥手,“去,给我细细地查。” 一群衙役应声四散在书房,翻腾起来。 没一会儿,衙役们陆续出了书房,“头儿,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损了秦爷几幅值钱的字画。” “不妨事不妨事,字画而已。”秦流金连忙摆手陪笑。 衙役们查完出来,都齐齐站好,准备离开。 “且慢!”领头官爷突然停住,“我去查查,小的们大意,若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可是秦府损失。” 未等秦流金开口,官爷已经进了书房。 一番勘查之后,秦流金便被唤了进去。 “二爷,请恕在下愚钝,有几个疑问,还请二爷明示!” “官爷请讲!”秦流金环视一圈,心中不免忐忑。 “其一,含光凌锋剑柄上的羊脂玉挂件在此地被摔落一半,而另一半,还在金子家中的剑柄上,可是人失意而为之?其二,贼子可是在书房中酣憩过?床上被褥散落,卧榻痕迹太过明显,其三,这只与秦府身份不相配的皮箱怎会打开独立房中?” 秦流金紧紧握着拳,手心里的汗一层一层往外渗,他无话可说,像只待宰的羔羊,浑身赤裸站在官爷面前,竟会无地自容。 第九十八章 昭然若揭 “官爷果然心细如发,是淳县人的福气!”秦流金别过脸去,笑着说道。 “是不是福气我不知道,心细如发倒是真的,二爷真是观人入微啊!”官爷闷声笑笑,眼神狡黠,望着秦流金,“那杀人的小伙计,是从这儿跑出去的,是不是?” 秦流金吃惊地抬起头,只是盯着官爷,不动声色。 “看二爷的反应,被我猜中了。”官爷将手背过身,轻声耳语,“我这人吧,有本事,也爱财。金玉阁惹得事是重,不过重不过几锭金子,你这私藏人犯也重,可究竟多重,你自己看着办。” “官爷你……” “都是凭自己本事吃饭,你这生意,我可以不做。”官爷说着,大摇大摆就往出走。 “官爷留步!”秦流金唤住官爷,安顿他坐下,将书房门闭上。 “二爷有话便说,我还急着回县衙复命。” “你我都是明白人,复命之事且不要再提了吧,官爷聪慧,秦某真是惭愧。” “惭愧?你与懿抒一唱一和演得一出好戏,真是看得累人,对了,你打发懿抒出了府,定是干别的事儿去了吧?” “料事如神都不足以形容官爷您,既然都明了,咱们就开价吧。” “金玉阁双倍!” “成交!” “二爷豪气,大清朝眼看着快断气儿了,我这自小学的一身断案功夫,现如今连个用武之地都找不到,也罢,我不跟自个儿较劲,没用!赚点钱,回头找个安稳地儿养老,一辈子也就罢了。”官爷自嘲着,便笑起来。 “看来官爷是明白人,眼下时局不稳,必该人人自危才是正理啊。”秦流金不禁感叹道,“请问官爷尊姓大名?” “小人物一个,,不足挂齿,淳县上任不足一年时光,秦二爷怕是认不得。” “确是,我久在沪上,不常回来,若官爷不便告知姓名,我也……” “二爷客气,并非不便,只是我这人再有用处,也只是个识钱不识人的凡夫俗子。” 秦流金一听,便悻悻作罢,这官爷,并非为人所用之人,也非阴凉心狠之人,他一身本事,无情无义。 “官爷是真性情的人,不必妄自菲薄,既然官爷特立独行,我只说出我自己一己之见,还请笑纳:官爷自是学识满腹之人,奈何遇上不安之世,所成之人实属无奈之举,我感同身受,自然,生世不是人力所为,我秦府必是顺势而为之,若日后官爷有求,我秦府定会力保。” 秦流金一席话出自肺腑,虽不乏今日之求,但确是人心所至。 “二爷豁达,我感激不尽。”官爷听罢,作揖鞠躬,干脆利落便离开了。 “官爷,二十锭金子随后我会差人奉上。”秦流金看着官爷背影,唏嘘不已,世道不好,竟会让身怀才学之人沦落至此,悲哉!悲哉! 懿抒此刻,已从金玉阁离开。 如雪像孩子一般,躲在秦蓁蓁怀里啜泣不休。 “明明给了金子生路,咱们救了他,怎么就……怎么就……”如雪哭着,话也说不完整。 “如雪,金子走了,他的娘亲也走了,好在,黄泉路上能作个伴,我知道,金子他人好。” “金子那么善良,他……他好可怜!” “好了,好了。” 秦蓁蓁抚着如雪的额发,轻声安慰着,如雪害怕,她也害怕,昨夜金子濒死的模样让人害怕,今日金子的死讯更让人心惊。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人鬼不分,蛇蝎横行。有些人生来,注定是他人的傀儡,有些人生来,注定视旁人如蝼蚁,想着想着,秦蓁蓁不觉留下两行清泪。 金玉阁接连出事,这两日生意清淡,来往客人稀少。 “吴老板!”秦蓁蓁在店里闲坐着,突然看见吴山跌跌撞撞进了店。 吴山脸色不好,只是靠在店门旁,大口喘着气。 “怎么了?”秦蓁蓁赶紧上前去扶。 吴山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紧紧咬着嘴唇,摆摆手,吃力地站起来,进了园子。 秦蓁蓁不放心,跟着就进了园子,吴山并未回思齐阁,而是蹒跚着上了静好阁。 第九十九章 吴山求生 原本漆黑的静好阁,在两声叩门声之后,亮起淡淡的烛光。 门被轻轻打开,一只枯槁雪白的手,将吴山拖了进去。 秦蓁蓁吓坏了,她慌忙躲进和玲阁,死死锁上了门。 “吴山!吴山!醒醒!” 吴山坚持着最后一口气,爬进静好阁,便沉沉地昏厥过去,静儿连唤几声,也还是无济于事。 静儿吃力地从后面托起吴山,将他拖进里间,安置在自己的睡榻上,并在床头点起灯,仔细端详起究竟。 虽然昏厥,但吴山却与沉睡的人无两,面容安详,肢体温暖,呼吸匀称,可究竟为何沉睡不醒? 静儿思量良久,实在不解,顺手拿起烛台,靠近吴山的面庞,想细细看看他的眼睛,是否有何异样。 “哎……” 静儿突然屏气,一声微弱的叹息,从吴山口中吐出。 这声叹息,温热湿润,其中夹杂着的是…… 一丝细微难觉得香气。 静儿一惊,顺势贴近吴山,细细嗅着吴山的鼻息,这香气,好似黑色曼陀罗。 静儿很快抬手撑开吴山眼皮,黑色的瞳孔果然比常人大一些,连着瞳孔的血丝,已经失去本色,慢慢变黑了。 吴山这混蛋,何时偷走了我的黑色曼陀罗?静儿气极了,直接甩手扇了吴山一巴掌。 可再生气又能怎样?如今她这般模样,除了吴山,还能依靠谁?吴山对自己的情意,比任何人的性命还重,除了他,谁还能有这般心意?即便黑色曼陀罗可能再也找不到了,但那再珍贵,也只是花儿而已,只要她想,吴山兴许还能寻来,而吴山若是没了,这世上,就再不会有第二个了。 静儿摇摇头,远远看着沉睡的吴山,心中竟泛起一丝痛惜,或许他真的消失了,就再也没有惜己如命的人了吧! 一声叹息之后,静儿转身去药架上拿过一只小玻璃瓶,里面蓝色的粉末还有多半。 她打开玻璃瓶,将瓶口对准吴山鼻腔,一下、两下。 “啊……”吴山张嘴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滚圆。 “醒了?”静儿收过玻璃瓶,转身放回药架。 “啊……啊……啊……”吴山大声喘息着,满眼惊惧。 静儿不再理会吴山,自顾整理着药架上的东西。 “静儿?”吴山抬起头,满额汗珠,望着静儿的背影,轻轻叫了一句。 “你醒了?”静儿转头看了吴山一眼。 “我……怎么了?头好重。”吴山抬手拍拍后脑勺。 “怎么了?”静儿笑着走过来,坐在床边,“中了黑色曼陀罗的毒,才昏厥不醒的。” 吴山一听,将头深深埋下去,黑色曼陀罗的汁液的确是他偷拿的,可被静儿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自己倒宁愿受她一顿责难。 “没关系,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拿了就拿了,不碍事,我是有些生气,只不过气的是你拿那毒液,也害了自己。”静儿说着,伸出双手抬起吴山的脸,满眼柔情。 “怪我怪我。”吴山不断自责。 “我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你也别再自责。黑色曼陀罗是剧毒,别说染上它,就是盛在器具里随身携带,也是有中毒的可能。”静儿有些不耐烦,起身回到药架前,指着方才拿出的小玻璃瓶,对吴山说道,“若不是这小玩意儿,就凭黑色曼陀罗的毒性,只怕你早就去见已经仙逝的吴老爷和吴夫人了。” “那是……解药?”吴山盯着玻璃瓶里蓝色的粉末,问道。 “不是,黑色曼陀罗没有解药,这只是鼻息,秦玉笙从沪上带回来的好东西!” 静儿说得骄傲,吴山听罢,却一言不发。 第一百章 别了,淳县 秦玉笙是什么东西,凭什么他的名字还能挂在静儿嘴上? 吴山心里窝火,呼吸声变得闷闷的。 “你拿曼陀罗做什么?”静儿并未理会吴山的情绪,轻声问道。 “我把金子杀了。” 吴山回答得波澜不惊,静儿倒是有些惊讶,“哼!你杀他做什么?蝼蚁之人,无足挂齿,再说,他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倒真是下的了手?” “深陷感情里的人是可怕的,就像我,就像他,他能为了如雪不顾多年主仆之情,我也能为了你我的安全送他上路。” 吴山的眼里看不出一丝痛惜之情,也无一丝悔过之意,整个人坐得笔直。 “你何时成了这幅冷若无情的人?”静儿笑着走过来。 “我并非无情,只是所有的感情都给了你,对旁人哪能再有什么感情可言?” “所以说,这世上除了你,不会再有人知晓我的存在,我对你,可也是用了感情?”静儿细语着,伸手轻抚吴山的耳廓。 静儿心里清楚,本都是无情之人,却偏偏在这漆黑的静好阁里言语感情,实在是讽刺。或许往日,吴山还是个心底存良的儒弱男人,可今日看来,他仍旧儒弱,只是狠毒的程度,已经全然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用过晚饭,秦蓁蓁看静好阁与思齐阁仍旧漆黑一片,便带着如雪进了店。 已不是盛夏,入了夜,吹来的风还是凉凉的,秦蓁蓁不由拉紧了领口。 “姑娘,可是冷了?”如雪瞧见,上前便问道。 “有一些凉吧。” “我去拿披肩来。” “好,你也拿件披上,莫着了凉。” 秦蓁蓁交代完,如雪就回了和铃阁,去找披肩了。 此时,一个男子进了店。 “蓁姑娘!” 秦蓁蓁抬起头,眼前的男子一袭暗色长褂,黑色礼帽被压得遮住了脸,声音低沉沙哑。 “蓁姑娘,你一个人吗?”男子又开了口。 “请问您是选料子还是做定制?”秦蓁蓁有些害怕,小声问道。 “都不是,我是来送东西的。” “送东西?是给吴老板的吗?可老板今日怕是见不着了。” “不是给他,是给你的。” “我?您尊姓?”秦蓁蓁诧异极了,她从未见过这个人。 “姓刘。” “刘!”秦蓁蓁的脑子里一下蹦出了刘保全的名字,可他至今生死未卜,眼前的人不像刘保全,可他又是谁? “怎么?”男子暗暗笑了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位故人,他也姓刘,是位济世的名医,深得淳县人的尊重。”秦蓁蓁说着,不免惋惜。 “是吗?他是叫刘保全吗?” “你认得他?” “哼!岂止认得!” “你们是亲戚吗?” “不是,也算是吧,你知道他去哪了?” “不见了,再也不见了,是生是死还是未知,太可惜了,刘大夫是好人。” “那是谁害得他?”男子问道。 “都说是金子下的毒,可金子已经死了,如今死无对证,谁也说不清楚。” “兴许是贼喊捉贼的那个人?”男子意犹未尽地说了句,“给,拿着这个。” 未等秦蓁蓁反应过来,男子已把一只锦囊递到她眼前,若药丸上刻有一个“允”字,就是救命之药,若没有,则是无用之药,救不了曼陀罗之毒,也害不了人的姓名。 曼陀罗?曼陀罗! 眼前的人,难道是……“你是……刘……”秦蓁蓁不由激动起来。 “嘘!”男子示意秦蓁蓁别再往下说了,“不日,我就要走了,淳县荒唐,也费了救人的手艺。” “你要去哪?” “进京!” 第一百零一章 庇护之所 秦蓁蓁听罢,想极力挽留,却欲言又止,刘保全说得没错,对他而言,淳县有何留恋之处? “京城也好,京城也好。”秦蓁蓁苦笑着说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做了错事,也受了惩罚,离开了,也就解脱了!”刘保全叹道,“幸好还有家,即使再难,我有窈窕和允儿,知足了。” 秦蓁蓁心底腾起一阵感动,不得不说,无论一个人深陷何种境地,身边始终不离不弃的人,就是爱人,唯一的爱人。 “刘大夫济世医人,京城对你来说,是施展拳脚的更广阔的天地,我也没什么值当东西送你,不如……” “蓁姑娘有话请讲。” “流云在京有宅子,且得大帅庇护,不如你先去投靠他。” “蓁姑娘所说极是,只不过秦爷军事繁忙,我不便叨扰。” “若是你一人上京,我自不会说出这番话,可你还有窈窕和允儿,人生地不熟,时局也不好,可不得有人庇护?” “这……” “你并非武将出身,得流云庇护且不是依靠他,若日后自立事业可护得一家老小,到时自然可自立门户,岂不更加稳妥?” 秦蓁蓁的劝说让吴山陷入沉思,“你且放心上京,我会托流金给流云去信。” “多谢蓁姑娘,今日恩情,我自当报答。”吴山满怀感激,不经抬起了头。 “这恩情可不是我的,我只是借花献佛,这恩情,是秦府两兄弟的。”秦蓁蓁望着刘保全笑道,可刘保全露出的脸,确惊着了她,“你……你的脸?” “吓着姑娘了,我中的毒,毁了容颜,所以……你听说过易容之术吗?” “你易容了?” “为了保全性命,也为了告别不堪的过去,重新开始。” “是啊,重新开始,上了京,好好过活。” “借蓁姑娘吉言,还请姑娘将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我先告辞了。” “您慢走!” 刘保全拉低帽檐,匆匆离开了。 秦蓁蓁不禁惋惜,刘保全一家何以?被逼的在这世上颠沛流离,窈窕善良,允儿乖巧,刘保全医人之艺如华佗再世,却差些无辜丢了性命,这是他们一家的悲剧,更是整个时代的悲剧。 第二日,暖阳初升,秦蓁蓁用过早饭,便独自前往秦府。 “二爷,蓁姑娘来了!”懿抒迎了秦蓁蓁,没有通报,直接带进了东厢。 “蓁蓁!”秦流金惊喜得喊道,“你来了?” 秦流金像孩子般红着脸就冲到秦蓁蓁面前,直直看着她,倒让秦蓁蓁有些不好意思。 “嗯!”秦蓁蓁抿着嘴唇,应了声。 “二爷,快让蓁姑娘坐啊,愣站着做什么?”懿抒在一旁催促着,笑出了声。 “哦!哦!快坐快坐!”秦流金如梦初醒般,拉着秦蓁蓁紧紧挨着自己坐下,“可吃过饭了?” “吃过了!” “哦。” “我!”“你!” 两人竟同时开了口,却又愣住了,都傻笑起来。 “二爷,蓁姑娘,你们聊,我先出去!”懿抒笑着,出去关上了门。 “你先说。”秦流金偷偷看了一眼秦蓁蓁。 “我今日来,确实有重要的事。”秦蓁蓁认真看着秦流金。 “你说。” “流金,可否托流云暂时庇护刘保全一家!” “什么?兄长在京,刘保全一家……生死未卜,这……”秦流金实在把两件事联系不起来。 “刘保全不日会携全家上京,他们一家三口也是被逼无奈,眼下时局不好,若无人庇护,怕是结局也不好,况且,刘保全的为人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施善之举,何乐而不为?” “其实你说的,我也认同,只是……刘保全中毒之事,并不简单。” “我知道,刘保全在金玉阁中毒之事,若说无辜,怕无人会信,可他本性善良,为人所用也是有的,此次若得流云庇护,只要谨慎些,为流云所用,刘保全一身本事或许能护得秦府平安。” 秦蓁蓁一席话,倒让秦流金犹豫起来。 “你说的这些,倒是可以一试。” “对了,还有一事,对此事而言,是锦上添花!”秦蓁蓁继续说道。 第一百零二章 撞个正着 “锦上添花?”秦流金问道。 “刘保全换了张脸,如今已无人识的,岂不是锦上添花?” “换脸?”秦流金惊叹道,“蓁蓁,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换脸只是茅山道术,而今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事?” “一点儿都不荒唐,刘保全确实已经易容。” “若真是如此,刘保全易容之后,便能以新的身份活在兄长身边,如此说来,还真是锦上添花。”秦流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刘保全是可怜人,若真能重新开始,也是造化使然。”秦蓁蓁感叹道,“窈窕和允儿都是无辜的,允儿还小,换了地方,便是新的人生。” “自然,刘保全一家为人厚道,这么些年为淳县也是劳心劳财,眼下遭了难,能帮一点,也是为秦府积了德。” “现如今刘大夫不便亲自登门道谢,我先替窈窕和允儿谢谢你,日后有了机会,让刘大夫再好好道谢!”秦蓁蓁心里欢欣,说起话来也轻快许多。 “你替别人谢了我,你就不谢谢我?”秦流金的语气酸酸的,“若是往日,这种事情我是万万不会插手理会的,今日你开了口,我才会爽快答应,你……谢来谢去,怎的就忘了我?” 秦蓁蓁不禁笑出了声,“来来来!我看看,怎么?还吃刘大夫一家的醋啦?” “没有没有。”秦流金别过脸,赶忙挥挥手。 “这是委屈了?还是不好意思了?”秦蓁蓁笑道,“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转过来,我看看,快!” “不转。”秦流金嘟囔着。 “不行,快点转过来!”秦蓁蓁说着,伸手去摆弄秦流金的脸。 两人嬉笑着,打闹起来。 “住手!” 东厢的门“咚”的一声被踹开了,夏炜彤顶着一张怒气冲天的脸,瞪着嬉闹的两个人。 两人停住了手,愣在房里,不知所措。 “秦蓁蓁!你这个狐狸精!居然跑到我眼皮子底下勾引人来了!”夏炜彤尖叫着,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杯便朝秦蓁蓁扔去。 茶杯将秦蓁蓁的眉角打了个结实。 “你做什么?”秦流金整个身子护住秦蓁蓁,捧起她的脸,轻轻往受伤的眉角处吹了吹,“疼吗?” 秦蓁蓁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夏炜彤,你过分了!”秦流金转过头,冷冷得说了句。 “我过分?她才过分!她明知道我将来是要嫁给你的,还明目张胆跑来勾引你,一大清早跑来,是金玉阁太闲了没事做吗?”夏炜彤哭喊着,跑上前去撕扯秦蓁蓁。 “松开!”秦流金一甩手,夏炜彤便被狠狠摔在地上。 “你……你们……我现在就去金玉阁,我要亲自问问吴老板,金玉阁的女工是不是没有事情做专跑到别人家勾引男人?”夏炜彤甩开搀扶她的懿抒,转身就往外跑。 “懿抒,快拦住!”秦流金急着喊道。 懿抒忙上前劝说夏炜彤,可此时,夏炜彤像发了疯的狮子,双手和牙齿都是她的武器,谁又能拦得住? “炜彤,蓁蓁是客,你真要这么做吗?”秦流金见状,只得亲自出来。 “对,我就要这么做,她是不是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里不欢迎她。”夏炜彤转头看了一眼秦流金,继续往出走。 “炜彤!你是沪上的大小姐,怎的会做出背后告状这等事?”秦流金上前抓住夏炜彤的手。 “是啊,我是沪上的大小姐,凭什么受她乡野女子的气?我要回去,今天就走!” “回哪儿?” “沪上!我一刻也待不下去,这里即便有你,可你眼里也只有那个女人,我走!我要回家!”夏炜彤越说越委屈,竟蹲在地上,把头深深埋进胸口,哭了起来。 秦流金一时没了主意,夏炜漾的话不绝于耳,若夏炜彤真的回去了,那夏炜漾真的会将他撕成两半。 “要去找吴老板,我陪你去,用过午饭就去,你看看,一大清早还未洗漱,邋遢着脸蛋儿就出门,让旁人想着这沪上的大小姐怎会是这幅模样?”秦流金轻抚着夏炜彤的背,安慰道。 “你果真陪我去?” “果真!” 夏炜彤扑闪着大眼睛,虽然挂着泪花,却像个孩子般笑了。 “懿抒!”秦流金看着夏炜彤进了西厢,便唤来懿抒,“你亲自送早饭,让炜彤今天好好睡一觉!” 第一百零三章 莫害把你放在心上的人 懿抒沉沉应了声,转身去了厨房。 “流金,你对她做了什么?”不知何时,秦蓁蓁已经站在秦流金身后,冷不防冒出一句话,惊得秦流金一身冷汗。 “对谁?” “夏炜彤!你对夏炜彤做了什么?” “让懿抒送早饭啊,没别的。”秦流金说着,别过脸。 “我不是三岁孩子,没那么好骗,你到底对夏炜彤做什么了?” “哪能做什么,她又不是孩童,我能把她怎么样?蓁蓁,你要回去了吗?”秦流金强笑着,把秦蓁蓁往府外带。 “别急,你那么着急送我走,就是在掩耳盗铃,夏炜彤她是人,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你还想活吗?”秦蓁蓁停住脚步,盯着秦流金的眼睛,认真问道。 “我……我知道,总之,这件事我知道轻重。” “我看你不知道!”秦蓁蓁的语气严苛起来,“你给她下了药?” “我……”秦流金突然语噎,眼神不住躲闪着。 “你怎么这样傻?她是夏炜漾的妹妹!”秦蓁蓁附在秦流金耳旁,重重说道。 “我知道,所以我并没下药害死她。” “那你下的什么药?” ”是……迷药。” “迷药!从夏炜彤到了秦府,你一直在下药?” “你怎么知道的?” “夏炜彤年纪不大,常日里身体康健,怎会一睡起觉来就没日没夜?” 秦流金听罢,更加不敢直视秦蓁蓁的眼睛。 “流金,放过夏炜彤吧,我知道,若不是夏炜漾默许,以你的心,定不会这样做,是不是?” “夏炜漾把夏炜彤扔到秦府,连唯一知道夏炜彤下落的奶妈都狠心杀了,她想要什么,你知道吗?”秦流金似乎心中积愤已久,“借我之手杀人,我是帮凶,我是帮凶啊!” “夏炜漾想让夏炜彤死,慢慢死,是不是?” 秦流金点点头。 “夏炜漾心狠手辣,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有缘由的,只是,为了一个人的野心,赔上另一个人的性命,代价太大了。” “我真的是无可奈何啊!” “就把夏炜彤好生养在秦府,只要你……” “只要我好好待她,她定闹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可……有了你,如何让我好好待她?”秦流金没等秦蓁蓁说完,就抢过话,一股脑儿吐出真心。 秦蓁蓁自知,眼前的男子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前有夏炜漾的胁迫,后有她,才让夏炜彤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可夏炜彤又何以为了心上人丢了性命? 莫言!莫言!爱了十多年,被骗了十多年,秦蓁蓁心痛得一度想与莫言共赴黄泉,如此悲剧,她又怎能亲眼看着在夏炜彤身上重演? “流金,流金,你听我说,你是无奈之举,从今日起,停手吧!”秦蓁蓁牵住秦流金的手,“为了我,为了你的心。” “她想要的是我!是我!难道你?” “我知道,她想要的是你,可我在乎的,是你想要谁?活在世上,若能为了一个人受些委屈或是隐忍不言,这是幸福,至少我觉得是。” 秦蓁蓁的笑颜像灿烂的阳光般,秦流金还能有什么理由继续做这不干净的事儿? “好!好!我答应你,我会保护你,也不会再害她。” “如此,才是真正的流金。” 秦蓁蓁离开了,夏炜彤自然也没有睡死过去,秦府上下虽然被一位小姐折腾得够呛,可这是秦蓁蓁的纯良,这一切,秦流金都乐于接受。 瞧着懿抒将早饭送进西厢,秦流金便把备好的二十锭金子用描金的檀木箱装好了。 “把东西妥善送到那位官爷家中,记得拿回兄长的宝剑。” 懿抒接过东西,直奔宝剑而去。 未等午时,如梦已经离开淳县,往京城飞去了。 “流金哥哥!” 夏炜彤半日未出西厢,待到傍晚,突然满脸喜气得来寻秦流金。 “炜彤啊,进来。”秦流金唤了夏炜彤进门,“怎么这样高兴?” “你猜?” “我猜不着。”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听了可别太惊讶!” “说吧。” 夏炜彤起身紧紧挨着秦流金,悄悄说了句,“过几日,你娶我,好不好?” 第一百零四章 长兄如父 “呵呵!”秦流金勉强笑了笑,说道,“这是大事,要从长计议,眼下……” “眼下正好!”夏炜彤打断秦流金的话,“我对你的心意,全上海的人都知道,眼下这个秦蓁蓁趁着秦府长兄不在,无孔不入,所以……这正是你娶我嫁的好时候,也让有些人知难而退。” “炜彤,即便是嫁娶,我也应该择吉日拜访家父下聘,而不是这么囫囵了事,是不是?” “你能下多少聘礼?我夏家难道还在乎你的那点聘礼不成?” “我当然知道夏家家大业大,因此更不能委屈了你,你是夏家名正言顺的小姐,且这么悄无声息地就嫁了,岂不是委屈?” “若换做旁人,那就是委屈,可嫁的是你,于我并不是委屈,你不用说了,跟着你来秦府这么久,你就不应该对我负责吗?”夏炜彤起身在秦流金眼前晃了两圈,“秦府无长者,不过,我自会找来长者证婚的。” “炜彤,你莫急嘛!”秦流金心急了,他瞧着夏炜彤的模样不像在开玩笑。 “除非……你不想负这个责任!”夏炜彤盯着秦流金说道。 秦流金无话可说,只顾轻轻摇头。 “这不就好了?”夏炜彤笑颜如花,“流金哥哥,我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娘,你也会是全上海最招人羡慕的姑爷!” 秦流金实在无奈,可他无话可说,这几年,毕竟是自己有求于夏家,才处心积虑接近夏炜彤,谁能料想日后会遇见秦蓁蓁,如今夏炜彤一心嫁与他,他有何理由拒绝?又有何理由接受? 懿抒拿着赎回的含光凌锋剑,站在东厢门口不敢进来。 “二爷!”懿抒小心唤了声。 “放回原处。”秦流金心里烦闷,摆手打发了懿抒,他实在没有心情去打听赎回宝剑的过程。 夏炜彤心里高兴,在西厢翻腾半天,找出了从沪上带来的一只金镶玉烟斗,当时这烟斗是看着漂亮就顺手装进行李,谁能料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场?真是天助我也,要不然,真是找不出适合这个人的好礼。 夏炜彤恨不能立刻就成了事,备好礼,第二日一早,带上大礼,趁秦流金不注意,离开了秦府。 “夏小姐?”秦蓁蓁看到进了店的客人,不由一愣,今日她独自过来,不知有何贵干。 “嗯,是我。”夏炜彤点点头。 秦蓁蓁难得见夏炜彤和善一回,倒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夏小姐今日来,是有何……?”秦蓁蓁问到一半,停下话。 “呵呵!找你们老板。” “老板?” “吴老板不在吗?” “在,他……” 秦蓁蓁话未落音,吴山就笑着从里间出来了,“夏小姐!” “吴老板在呢!” 吴山心里也纳闷,夏炜彤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幅彬彬有礼的样子,怕是有求于他。 “夏小姐今日一人前来?”吴山问道。 “是啊,就我一个。” “又看上金玉阁什么好东西了?” “不是来要好东西了,而是来送好东西的。”夏炜彤说着,拿出备好的礼。 “呦!夏小姐真是客气,莫不是有事?”吴山问道。 “事嘛,当然有,不过只是一件小小的事儿,你先看看我带来的东西,稍后再说事儿。”夏炜彤说话的间隙,已经将金镶玉的烟斗摆在了吴山面前。 “好好好!” 说实话,吴山心动了,即便夏炜彤曾经无礼也好,取闹也罢,在这个金镶玉的烟斗跟前,统统不值一提。 “夏小姐里间说话。”吴山收下烟斗,摆手让秦蓁蓁沏好茶,便带着夏炜彤进了里间。 “夏小姐怎么今日突然来找我?我与夏小姐不熟啊!”吴山喝了一小口茶,眼角瞟瞟夏炜彤。 “是啊,是不熟,可是眼下在淳县,就你和流金哥哥亲如兄弟,又是流金哥哥的长者,所以来找你。” “流金?”吴山若有所思,“夏小姐不妨开门见山!” “吴老山爽快!我要你做媒,将我许给流金哥哥,嫁衣就在你金玉阁作,价钱随你开!” “什么?”吴山差点摔了手里的茶杯。 “不乐意吗?” “这……是好事,我当然愿意成全一对璧人的好姻缘,就这么说定了!”吴山应到。 “那明日便来秦府吧!” “一定到!一定到!”吴山嘴上应着,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第一百零五章 深渊 “明日,恭候吴老板!”夏炜彤没想到吴山答应地这么爽快,想着自己平日里定时误会了吴老板,一直觉得他是个老古董,看来今日之后,自己要常与吴老板走动走动了。 夏炜彤告了辞,离开金玉阁时,冷笑着看了秦蓁蓁一眼,便离开了。 吴山虽是病愈,但顶着青白的脸,一直咧着嘴靠在店门口微笑。 夏炜彤可是个蛮横的娇小姐,还是个大金主,若成全了她与秦流金两人的婚事,一来让夏炜彤看住秦流金,免得他整日里生出什么乱子,二来管住秦蓁蓁的脚,秦流金对秦蓁蓁的心意表露无遗,若这两人厮混在一起,那秦蓁蓁就是顶在自己心间的一把匕首,太过危险,三来,金玉阁也是该好好赚些钱了。 吴山越想越来劲,不觉笑出了声。 “什么事让吴老板这样高兴?”秦蓁蓁想起方才夏炜彤那一声冷笑,总是惴惴不安,这会儿吴山又得意得忘了形,实在猜不出这两人究竟合计了什么事。 “高兴!高兴!”吴老板说着,便走到柜台前,将那只金镶玉的烟斗放在秦蓁蓁眼前,“你且看,这烟斗是不是上品?” 秦蓁蓁仔细端详了半天,不由赞道,“这只烟斗的玉材好通透,定是把玩了多年的上等羊脂玉吧?” “好眼光!这只金镶玉烟斗,一看就是沪上名家的翘首之作,材料且不说,就这做工,啧啧!好东西啊!”吴山小心翼翼收起烟斗,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稀世珍宝一般。 “夏小姐果真是大手笔!”秦蓁蓁附和着。 “大手笔是大手笔,不过也不是白拿人家的东西,对了,你的活计来了蓁姑娘。”吴山对秦蓁蓁说道。 “吴老板且说。” “备一套嫁衣,要快些完成。” “不知是为谁?敢问何时来量体?”秦蓁蓁说着,翻出自己的账目本,准备记录。 “不必量了,你都认得,就是刚刚那位夏炜彤小姐和秦二爷。” 吴山说完,喜庆得笑了两声,算是庆贺,“也是水到渠成吧,这夏小姐抛开清誉和富贵,一路追随流金,总该得个好结果不是?” “是,是,好事!好事!” “用最上乘的料子和珠饰,也算是我对流金兄弟的一点儿心意。”吴山交代道,“要用心,知道吗?”说完,便抱着他的宝贝进了园子。 秦蓁蓁木纳得点点头。 那些奋不顾身的保护,那些贴耳哝哝的细语,那些不顾一切的勇气,那些如沐暖风的温柔,都去哪了?都去哪了?秦流金的影子仍旧在眼前晃着,秦流金的声音仍旧在耳旁飘着,转眼间,仿佛都成了笑话。 秦蓁蓁如梦初醒,秦流金和莫言,都是一样的人,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可笑的都是自己,是自己太过天真,是自己信错了人。 秦流金亲手布置的深渊,掩饰地太过美好,如今自己在这深渊里已找不到出路,他们的婚讯无疑让自己越跌越深,这样的黑暗,这样的无助,秦蓁蓁觉得快要窒息了。 亲手作嫁衣,再亲眼看着你将别的女子揽入怀中,秦蓁蓁欲哭无泪,她觉得心被掏空了一般,夏炜彤离开了,吴山也离开了,整整一日,她如同过了百年,等啊等,没等来秦流金,也没等来一句解释。 整夜整夜,秦蓁蓁一直在作坊里,哭泣着,裁剪着,绣着,钉着,太阳慢落下,又慢慢升起,秦蓁蓁病倒了,身子滚烫。 吴山支如雪去请了大夫,随后便去了秦府,今儿可是个大日子。 “吴老板?”懿抒迎了吴山,心中有些纳闷,不知吴山是何来意。 “流金可在?” “二爷在呢,您请进。” 秦流金正在东厢喝着茶,瞧见吴山来了,立马起身迎了出去。 “吴老板大驾光临,一起喝茶?” “好事儿将近,流金不好好准备着,怎的还有闲情喝茶?” “好事儿?” “怎么?最近好事儿多的都想不起来是哪一件了?” “吴老板越说与糊涂,不妨直言!” “你和夏炜彤小姐的婚事啊!我今日是被请来做媒的!哈哈哈!” “什么?” 第一百零六章 最对不住你的人,是我 “看来你是乐糊涂了!夏小姐昨日亲自来金玉阁请的。”吴山一看秦流金讶异的表情,便知是夏炜彤自己一厢情愿的事情,可这事,他必须一力促成。 “懿抒,去请炜彤。”秦流金转头说道。 “流金你这就做得有点过了,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怎的被唤来当面说这事啊?”吴山说完,转念一想,叫来当面对质也好,夏炜彤无理泼辣,这一撒泼,说不定成了事儿也未可知,“那也好,既然流金信不过的的话,叫来夏小姐当面问了也好,懿抒,快些去吧!” 秦流金没请吴山喝茶,他知道夏炜彤,但更知道吴山,万一他借故葫芦里卖的是毒药,岂不是让他白白有了害人的机会。 “吴老板真是准时,说今日来,今日便早早来了!”夏炜彤进门时,望着吴山笑笑,顺手将懿抒推出门去。 “炜彤,你可知吴老板今日来意?”秦流金问道。 “知道啊,我亲自去请的,难道还能不知?”夏炜彤说着,上前挽住秦流金的手,娇嗔道,“流金哥哥你可知?” “炜彤,你去请吴老板之前,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商量?”秦流金听罢,沉下了脸。 “怎么没商量?我说让你过几日娶我,你没说话,不是默认了吗?”夏炜彤说着,松开秦流金,请吴山坐下,倒了杯茶给他。 “好一对璧人!流金,说起来,你与夏小姐也是门当户对,要不然,我也不会应了这事儿,是不是?”吴山咽了口茶,轻轻笑道。 “再过几日吧,炜彤,你这样一来,我有点措手不及,再说了,成亲的事宜也没备好不是?” “流金你多虑了,”吴山起身,上前拍拍秦流金的肩膀,“我与流云如亲兄弟一般,他对你的心,我自然顾全,俗话说长兄如父,如今他在京中战事烦乱,这份心我理所应当替他操,至于成亲的事宜,不还有我金玉阁嘛!还怕我做不成吗?” “就是,流金哥哥,你就安安心心挑个好日子,其他的,有吴老板!” “太仓促了太仓促了,炜彤你不懂……”秦流金见这两人左右匡着他,一时竟说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 “流金啊,你这份福气,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夏小姐心细,昨日来金玉阁,将你二人的婚服都定下了!” “什么!”秦流金一把将吴山的衣领紧紧抓住,“你说她订了什么?” “流金你怎么了?快松开快松开!”吴山忙扯下秦流金的手,“婚服啊,早些准备,等好日子到了,蓁姑娘也就不那么赶了。” 秦流金不再说话,他抬眼看看吴山,又看看夏炜彤,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今日便是明日,总之,一定会发生。 “流金啊,这是好事儿!夏小姐对你一片痴心,抛弃沪上荣华骄纵的生活,跟着你在这淳县受委屈,你可不是该给点补偿?再说了,她的的姐姐夏炜漾,也是希望你们两个能有今日这个好结果的,你……不会不顾全秦府的大局吧?成亲只是个形式,以后的日子还得自己经营啊!”吴山意味深长地看着秦流金笑笑。 秦流金自然听得出其中的意味,只是,被这两人就打个猝不及防,他心里不甘,可吴山的话,其中的道理确不是没有依据的,可蓁蓁怎么办? “蓁姑娘她……”秦流金看着吴山。 “蓁姑娘啊,为了你二人的婚服也是辛苦,这几日,怕是不能睡个好觉喽!”吴山笑着摇摇头,“不过这是喜事儿,大家心里都为你们高兴呢!” 自己的婚服竟然是蓁蓁亲手缝制,秦流金的心像被活生生掏空一块,好残忍的夏炜彤,好残忍的吴山,他无计可施,也无可奈何!此时,他应该立即冲到蓁蓁面前,把她手下的婚服撕扯成碎片,再带着她远走高飞,可…… “你们走吧,我都知道了。”秦流金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摆摆手,便怔怔坐下,发起了愣。 两人眉开眼笑,夏炜彤一路送吴山出了秦府。 “吴老板,你看流金哥哥这个样子,成亲的事,怕是要你多多担待了。” “应该的应该的,你就准备做个漂亮的新娘吧!” 夏炜彤听罢,高兴地像个孩子,她才不管秦流金愿不愿意,只要能和她的流金哥哥长长久久,她就开心。 吴山一路轻快,他没想到,今日之事会如此顺利,为保万一事变,他还得再多做一件事。 第一百零七章 千山万水也要相见 吴山顺路便借信鸽去了信。 “流云亲启:有一喜事,特亲书流云,夏炜彤乃沪上船舶公司大家夏氏之唯一亲生小姐,对流金心意久长,年后跟随流金入住秦府至今,念在夏小姐与流金清白之身,故邀我做媒,讨问流云之心意?吴山亲书。” 若有了流云的首肯,这件事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了,吴山心中一阵畅快,这些日子难得高兴一回。 秦流金自觉没脸去见秦蓁蓁,所有的事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可即便穷途末路,他也要搏一搏。 隔日晚饭时,秦流金见夏炜彤眉眼喜气洋洋,便开了口,“炜彤啊,这两日为了成亲的事,你可是忙坏了!” “我啊,我不忙,都是吴老板在忙,他说咱们什么也不用干,等着成亲就好。” “话是不错,这些事儿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可好日子将近,这婚服还一点音讯都没有啊!” “谁知道呢!都说那秦蓁蓁的手艺极好,如今两件婚服就难倒了她,我看她就是故意拖延的!”夏炜彤一说起秦蓁蓁,嘴里就失了客气。 “不管是不是故意的,咱们是不是去看看?”秦流金试探道。 “看什么?看谁?”夏炜彤挑着眉眼直直盯着秦流金,“流金哥哥,你是不是想去看那个秦蓁蓁?” “哪有?”秦流金笑着掩饰,“你我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我还看她做什么,成亲一辈子就一回,婚服一辈子也就穿一回,若不合适,岂不是终生遗憾?” “你真的想去吗流金哥哥?”夏炜彤扑闪着大眼睛问道。 “炜彤,你的话好生奇怪!我既然应了这门亲事,自然不会生出二心,单凭你的心意,我怎会做出负人之事?” “那便去吧,只要流金哥哥你愿意娶我,我就愿意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夏炜彤说话时满眼认真,竟惹的秦流金心生怜意。 第二日午后,秦流金与夏炜彤一行便到了金玉阁。 “有客来了!”如雪听着脚步声,笑眼盈盈就迎了出去,抬头一看是他们,沉下脸转身就回了柜台。 “你就使劲生气,可别怕气死自己!”夏炜彤上前就冲着如雪一顿呵斥,“在秦府做奴婢做不够,如今在这金玉阁做奴婢还做出脾气了?” “好了炜彤。”秦流金拉过夏炜彤,“少说两句。” “如雪,蓁姑娘可在?”懿抒轻声问道。 如雪抬眼瞟了瞟,怒声说道,“不知道!” 三个字堵得懿抒直打退堂鼓。 “你去请吴老板出来!”夏炜彤没客气,伸手拍得柜台“啪啪”直响。 “怎么了如雪?”秦蓁蓁听着店里吵闹,寻声便来了。 可这一见面,几个人都愣住了,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姑娘!”如雪跑到秦蓁蓁身边,急着说道,“姑娘你快回去,别和他们说话。” “秦蓁蓁,你别急着走,我与流金哥哥来,是特意看婚服的。”夏炜彤说着,紧紧挽住秦流金。 “婚服还未做完。”秦蓁蓁低头说了一句。 “你别误会,我……我们就是来看望你的。”秦流金双眼充满歉意,可秦蓁蓁并不抬头看他,只是微微一笑。 “有什么好看的……”秦蓁蓁说着摇摇头。 “你还算有些自知之明,婚服什么时候能做好?”夏炜彤打断秦蓁蓁的话。 “就这两日吧!做完自然会让如雪送到府上。几位请便,我先去忙了。”秦蓁蓁没再停留,转身穿过珠帘,就进了园子。 “好了,人也看了,可以离开了!”如雪说道,就不再理会。 “她好吗?”秦流金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好啊!很好!从未如此好过!你们的婚服为什么没有做完,不是姑娘手艺不好,也不是姑娘怠工,而是她病了,病了好几天,连夜做也没做完!”如雪说着,抹起了眼泪。 秦流金听罢,紧紧咬着腮帮子,一言不发。 “你们走吧,姑娘如今已经好了!快走吧!”如雪心里难受,冷言送了客。 可一转身,却不见了秦流金。 第一百零八章 相见 “流金哥哥呢?”夏炜彤急着店里店外寻了起来。 “可能是羞得待不住,已经回府了吧!”如雪没给好脸色,不耐烦道。 懿抒叹了口气,看看如雪,说了句,“照顾好蓁姑娘,二爷是有苦衷的。” 如雪心里难受,头也没抬,朝着懿抒摆摆手,别过脸去,默默流起了泪。 “我走了。”懿抒转身就出了店,二爷心里不痛快,他心里自然不痛快,如雪心里难受,他更加难受。 “夏小姐,二爷怕真的回府了,咱们回去等吧。”懿抒说道。 “可……” 懿抒并没往下听,径直往秦府走去。 夏炜彤没再多说,只是跟着懿抒回了秦府。 和玲阁里凄风习习,背着阳光似乎更加暗淡。 秦蓁蓁背朝外在床上静静躺着,声息缓慢孱弱。 “蓁蓁,你睡了吗?”秦流金不敢上前,只是在五尺开外轻轻问了句。 床上躺着的姑娘并没回应。 “我知道,怪我,都怪我!我并不知道炜彤竟然来请吴山做媒,吴山给的压力实在让我……”秦流金说着,声音湿润起来,“也许成亲这事儿,你比我还知道的早吧,我拼命想解释,可……我不敢来,也不敢说什么,我不会负你,定不会负你,我用这条命担保,你信我!一定信我!这么多年,我真的以为我就一个人潇洒地过了,可有了你,我不想再一个人过,我想和你一起走,没有别人的牵绊,就你和我两个,这……这一点小小的要求都这么难!” 秦流金忘情说着,忘情流着泪。 床上的姑娘默默转过脸,这张被秦流金已经刻在心里的脸,早已满面酸楚。 “流金……你……” “蓁蓁,我对不住你,怪我!怪我!”秦流金多想一个箭步冲到秦蓁蓁身边,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可他却错在先,甚至连秦蓁蓁的眼睛都不敢看。 “我怕你是骗了我,你知道吗?”秦蓁蓁说起话来如游丝一般。 “都怪我,我在这世俗里缠绵太久,无法抛开秦府上下几十条人命。” “若你抛开秦府上下几十人的安危,不顾一切只为我一人,那我宁愿死,也不会原谅你。”秦蓁蓁说道。 听罢秦蓁蓁的话,秦流金慢慢抬起眼睛。 “怎么?你怕我说原谅你是假话吗?”秦蓁蓁破涕为笑,露出难得的笑容。 秦流金看着秦蓁蓁,看着她善意的眼睛,看着她温润的笑意,便再也忍不住了,他并步直冲到床边,将秦蓁蓁的双手牢牢护在胸口,任由泪光在面庞上泛滥。 “多大的人了,哭起来竟停不了!”秦蓁蓁笑着,抬手轻拭秦流金的脸庞。 “我……我……蓁蓁,我以为我失去你了。” “我也以为你失去我了,谁知我竟这样不争气,由你两句好话便原谅了你。” “我说的都是真心,都是心底的话。” “若有下次,我定不会原谅了你。”秦蓁蓁娇嗔道。 “若你信我,就请万万信我,夏炜彤一旦向吴山靠拢,后面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出人意料的事,这亲……我还得结。” “为何?” “为了你,为了秦府,为了掩人耳目,为了夏炜漾的承诺,为了看住夏炜彤。”秦流金的眼光无比坚定。 “可……” “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这门亲事只是满足看众,我和炜彤之间还与以前无异。” “别委屈夏小姐。” “我会好生养着她!” “我信你。”秦蓁蓁红着脸,低下了头。 这一低头的温柔,竟惹得秦流金如同春日里的坚冰,收起锋芒,如玉如阳。 “我听如雪说,你身子不好,可是为我病了?”秦流金问道。 “哪有的事?许是快入秋了,着了凉。” “浑话,只两日,你都瘦了许多,以后万万照顾好自己。” “也请了大夫,吃了药,可能好得慢了些吧。” “淳县只一位妙手,如今也进了京,哎……”秦流金叹了口气。 “不知刘大夫一家是否已经到了京城!”秦蓁蓁抿抿嘴,心中不免感叹。 “就这两日吧。”秦流金安慰道。 第一百零九章 接故人 如梦是秦流金亲手挑养的,自然十分清楚它的习性。 尤巧颜刚从帅府回来,老远就听见如梦“咕咕”着,想来也是撒着娇来京的。 “太太猜的没错,是如梦!”如云抱着如梦,一边轻抚着,便进了门,可尤巧颜并不见得有多高兴,眉目间似有些愁云,“太太,可有事?” “这曼陀罗一趟趟地往帅府送,眼瞧着快没了,我可从哪儿再去弄这些宝贝?愁人啊!” “大帅催得这么紧?” “大太太一天不如一天,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臭男人,恨不得再快些送他老婆上西天,哎!”尤巧颜叹息着,伸手抱过如梦。 如梦在尤巧颜怀里像个久疏母亲的孩子,轻轻蹭蹭,一会儿,便睡了。 尤巧颜拆下如梦腿脖子上的书信,翻看起来。 “兄长亲启:淳县近日多事生变,年中回府后详谈,如今一事相求,请兄长务必收留刘保全一家老小。日前,不知谁人借金子之手对此人下毒,金子与其亲母已然逝去,刘保全因毒易容,念其妙手仁心,妻儿孱弱,故请兄长收留。弟流金亲书!” 尤巧颜合上信,脸上慢慢绽出笑意。 “可是有喜事儿?”如云轻柔接过熟睡的如梦,将它放在窝里。 “可不是有喜事儿?收拾一间房出来,准备迎接咱们的贵客。” “贵客?”如云越听越摸不着头脑。 “可不是贵客?这位贵人一来,别说病啊灾啊的,大帅要的曼陀罗还不也是信手拈来!” “这么一说,果真是贵客。”如云笑着为尤巧颜添上水,便去收拾客房了。 刘保全上京的速度也不慢,跟着如梦,第二日便入了京。 一番打听,找到了秦流云的宅子。 “您是……”如云迎了客,却不识得故人。 “如云!”窈窕上前,闪了面。 “窈窕!”如云指着男子惊讶问道,“这位是……” “说来话长,秦爷可在?” “秦爷出兵了,莫急,我去请尤太太。” 如云转身去请人,可这个消息却慌了刘保全的心,秦爷没在,这尤太太可是出了名的乖张伶俐,他们一家人能否投靠,还真是个问题。 “如云,贵客来了,怎的还在风口里站着,快请进来!”尤巧颜一见这一家人,忙让进了门。 一家三口风尘仆仆,看来一路上也是没怎么休息,允儿已经在窈窕怀里睡着了。 “如云,斟茶。”刘保全与窈窕被请进堂里,喝上了茶水,也吃上了点心。 “秦爷是出了兵,不过流金兄弟的信我已经收到,不过放心,客房如云已收拾出来了,两位放心住下便是。” 尤巧颜的话,并没让刘保全夫妻两个放心,两个人互相看看,表情狐疑。 “两位怕是有疑问?”尤巧颜笑笑,“说吧,今日我在这,就是流云在这。” “你为何不问这男子是谁?”窈窕开了口。 “不问,流金信里说得明白,况且我在淳县这么多年,刘大夫的行为作态,即便是换了张脸,我也认得出。” “尤太太聪慧,既然认出了,怎的不问缘由就收留了我们?”刘保全起身作揖,礼貌问道。 “我虽烟花出身,可也是性情之人,刘大夫这些年医者仁心,受了恩惠的淳县人不在少数,我自然也感恩戴德,况且信中说明是被奸人所害,这个忙我必定要帮!”尤巧颜眼神坚定,语态正直,“初次打交道,怕两位会有戒心,日久见人心,我不多说,两位只管用眼睛看即可。” 尤巧颜一席话,让刘保全与窈窕渐渐放下悬着的心。 “两位日夜赶路,想必已经乏了,我差如云放了热水,解解乏,先好好睡一觉,至于其他事儿,咱们再说。”尤巧颜安顿道,“对了,刘大夫既然改头换面,就重新起个名吧,日后方便,也打消了歹人再谋害的念头。” 刘保全与窈窕谢过,便出去了。 两人前脚刚出门,如云便急着来找尤巧颜,“太太,又有一封信!” 第一百一十章 “报喜之信” “小点声儿!”尤巧颜瞥了如云一眼,如云会意低下头,将一封信递给尤巧颜。 尤巧颜接过信,捏捏纸卷,凭手感并不是秦府专用的信毡,便小心展开信看了起来。 “流云兄:知汝军中事宜繁多,不忍叨扰,但思虑良久,仍须告知此事。流金在沪上曾有一情意相投之富贵小姐,乃沪上船舶公司夏氏之唯一千金,年后夏小姐更甚,追随流金入住秦府,如今痴男怨女已有意结为夫妻,且请我做媒,如此,敢问流云心意?弟吴山亲书。” “混账小子!”尤巧颜将信狠狠拍在桌上,“有娘生没娘管的混蛋,我前脚刚走,后脚就肆意糟蹋别家姑娘……和秦府。”尤巧颜说着,语气轻下来。 “太太,莫气莫气!”如云识相地递上一杯茶。 “这秦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心猿意马的混蛋!”尤巧颜不免又想起了那年救下她的秦流云,“早就知道秦流金在沪上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糟蹋钱,亏得我和流云还心巴巴地盼着他能挣些军资,放屁!浪荡世子一个!还讲学?讲给谁听啊?气死我了!” “可是府中有变?”如云小心问道。 “对啊,大喜事儿!你们秦二爷要成亲了!”尤巧颜没好气儿地说道。 “啊?”如云直惊呆了。 “惊住了吧?”尤巧颜笑笑,“还是你们秦二爷有本事,哄个沪上的大小姐回家,这没多久,就要成亲了!” “回家?太太是说……” “是啊,带回秦府了,怎么样?秦二爷厉害吧!”尤巧颜话语间充满了讽刺,如云倒不敢接话了。 “看把你吓得,等刘保全两口子收拾停当了,我得去问问咱们风流倜傥的秦二爷,是怎么和这位夏小姐缠绵缱绻的?”尤巧颜叹了口气,便起身去了客房。 “窈窕妹子!”尤巧颜轻声叫着便进了客房。 “哦,尤太太!”窈窕正在哄允儿睡觉,见尤巧颜进来了,轻轻为允儿掖好被角,就跟着尤巧颜出了门。 “刘大夫呢?” “正洗着呢!这些日子也是累坏了。”窈窕说道。 “好好解解乏,窈窕啊,你与刘大夫两人这样奔波,怕也是累坏了允儿吧。”尤巧颜怜惜地望着窈窕。 一提起允儿,窈窕便再遮掩不住强撑的坚强,当着尤巧颜的面,就抹起了泪。 “都过去了,如今到了我这儿,也就把心放肚子里好好歇着,那些不好的都让它过去吧,以后自然会越来越好!”尤巧颜轻抚窈窕消瘦的肩膀,安慰道,“快些给刘大夫取个新名字,我这宅子天天人来人往,突然住进新的人,很容易引起注意的。” “自然自然。”窈窕连连应答,“不过不知尤太太唤我何事?” “对了!”尤巧颜一拍脑袋,“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其实我这呀,就是瞎操的心。” “尤太太直说便可,如今你我同住一屋檐下,我自然是知无不言。” “这多半年秦府可安生?” “这个……人每日油盐酱醋茶的伺候着,哪有安生不安生的说法,尤太太还是没说明白。” “旁人我倒不关心,只问流金可把秦府打理妥当?” “流金啊,倒是很少见着,怕是他少出府我也少出门的缘由吧!不过……” “不过什么?” “秦二爷是要好好管教管教了!”窈窕说着,定定看着尤巧颜。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成亲之谜 尤巧颜听罢,定睛看看窈窕,换了颜色,“那王八羔子就是没教养的糊涂东西!你快说说,他秦流金可是糟蹋了谁?” “尤太太的话……”窈窕迟疑问道。 “不瞒你说,我收到一封信,秦流金这小子居然要成亲了!”尤巧颜说着便厉害起来,“家中无人掌事,他当流云是个摆设?!混账东西,我竟是没看清这样的人还称得上风流倜傥吗?” 尤巧颜将手指紧紧蜷住,骨缝青筋清晰可见。 “尤太太越说我越糊涂,我们一家离开淳县也没几天,怎么没听说二爷成亲的事儿?”窈窕安慰道。 “那夏小姐是何许人?你可曾听说?”尤巧颜转头问道。 “夏小姐?说的是夏炜彤小姐?” “夏炜彤?是她一直孤男寡女住在秦府?” “正是!不过……”窈窕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我说了,尤太太可莫要犯糊涂气。” “好!” “这位夏小姐若说来,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相貌骨骼像,脾性也像。”窈窕说完,看看尤巧颜,“沪上与淳县本就是天壤之别,许这女子的秉性也是千差万别的吧!” “千差万别?再有差别,难道礼义廉耻也是有差别的?秦流金不懂礼仪,连这位夏小姐也不懂廉耻了,荒唐!” “话说回来,秦二爷也早该到了成亲的年纪,许是什么缘由耽搁了,这门亲事只要二爷心里欢喜,做长辈的何必阻挠呢?”窈窕劝慰道。 “他欢喜?我就是怕那夏小姐蒙了眼,嫁了没心肝的,荒了自己后半生,女子若不懂得怜惜自己,糊涂将心托付到男人身上,要再悔过,那也是万万不能了。”尤巧颜说着,又想起当年的自己,埋怨之情油然而生。 “想来二爷不会是薄情的人,况且夏小姐对咱们二爷一网深情,二爷必不会辜负菲薄的。”窈窕说着,递上一杯水。 “但愿如此吧,你们好好休息,厨房饭菜一直备着,就当自己家,不必见外。” 没等窈窕感谢,尤巧颜起身便走了,窈窕的话2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这门亲事只是夏小姐的一厢情愿,至于流金,一言难尽。 窈窕倚着门框,心底泛起敬意,不为别的,只为尤巧颜的礼仪之心,也是难得,她出身烟花,本不是遵循闺礼之人,现而说的话,倒看得出尤巧颜的骨子里透着的是股子心劲儿。 “怎的了?”尤巧颜一进屋,就看见如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围着八仙桌不停转悠。 “太太!”如云抬头一看见尤巧颜,便迎了上去,“刚你和窈窕说话去了,帅府来人递话,说……说……” “说什么?”尤巧颜问道。 “这……”如云面露难色。 “难不成要了我的命?”尤巧颜说着,淡定坐下。 “大帅让您明日往帅府再送些东西。”如云跟着坐下,担忧说道。 “我当什么事儿呢!”尤巧颜虽嘴上逞强,可眼里却飘着愁云,“眼看着大太太不行了,这负心男人连多一天都忍不了,真是……哎!” “太太,那……曼陀罗还有吗?”如云问道。 尤巧颜摇摇头,又点点头,“剩下的这点儿,怕是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那如何是好啊?”如云说着,便着急起来。 “慌什么?”尤巧颜白了如云一眼,“事儿还没到眼前,你这就哭丧起来,若真是事儿到了眼前,岂不是会被吓死?” 尤巧颜的话并没宽了如云的心,反倒让她委屈起来,“咱们收留了刘大夫,是为了给他们一家三口一天活路,如今咱们的活路都断了,哪还来得他们的活路,倒不如,及早赶了他们出去。” “放屁的话!你越发糊涂了,允儿还是黄口小儿,除了这儿,哪还是活路?”尤巧颜说着,一把夺过如云手里的水杯,“曼陀罗是个宝,岂知咱们还有个更好的宝贝?” “比曼陀罗还宝贝?”如云破涕为笑。 “曼陀罗是水,但这个宝贝却是井,源源不断往出送水。”尤巧颜说完,心满意足地笑笑。 第一百一十二章 源泉 “太太的意思是?”如云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就去厨房,做一桌好菜,咱们要为刘大夫一家接风!”尤巧颜露出狡黠的笑意,“也顺便把这口井给挖出来。” 如云的眼珠子顺着眼眶转了两圈,就懂了尤巧颜的意思,忙应着,去了厨房。 尤巧颜一个人坐着,又想起了秦流金成亲的事儿,此事蹊跷,自己只顾着生闲气,倒忘了琢磨琢磨这事儿的缘由。 秦流金确是如窈窕所说,不是个没轻重的浪荡公子,面儿上看着无畏无惧,实则却是个识大体懂礼节的男子,若非如此,也比不会一个人过了这么些年。 “咕咕!”如梦从鸟架上飞过来,稳稳落在尤巧颜手边,用小脑袋蹭蹭,像个跟娘亲撒娇的孩子。 “如梦啊,你如此乖巧懂事,你的主人也必定不会是浑噩的人,流金他……你先辛苦一趟,我随后便回秦府。” 如梦听懂了似的,向前两步,乖乖躺在尤巧颜手心,惹得尤巧颜一阵心疼。 “流金亲启:有人将你即将成亲之事已随你来信告知与我,我思忖良久,并无责怪之意,只一事,切记推迟婚期。如梦先行,见字如见我,我必快马加鞭赶回淳县,随后事宜,当面商议。” 尤巧颜把信仔细折好,藏在如梦尾羽中,轻抚着如梦,“此刻就快去吧,一刻也耽误不得。” 如梦轻抖尾羽,转眼就消失在西边的火烧云里。 尤巧颜转身回房,将余下的最后一点曼陀罗小心包好,只等明日奉上。 不一会儿,尤巧颜只觉得一阵睡意袭来,这半天无事,倒把人坐乏了。 “太太!太太!”如云推醒了尤巧颜。 “我睡着了?”尤巧颜惺忪着双眼,“不知怎地,就睡着了,许是累了吧。” “外头都黑了!刘大夫一家还睡着,我去叫还是?”如云将尤巧颜扶下床。 “我去吧,你将饭菜置好,一会儿一块吃。”尤巧颜打发了如云,便去了客房。 “笃笃,笃笃”尤巧颜轻轻扣着门。 等了一会儿,只听房门“吱呀”一响,刘保全探出半个头,“尤太太!” “这天色都暗了,如云已将饭菜备好,收拾收拾吃饭吧。”尤巧颜说道。 “尤太太真是客气了,你看我们这太不懂规矩,竟睡到了夜里。”刘保全说着,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窈窕也披着衣裳出来了,“尤太太稍后,我们随后就到,有劳了。” 尤巧颜笑着点点头,转身去了堂里。 刘保全一家都是知礼之人,尤巧颜没等多久,他们就都来了。 “坐!坐!”尤巧颜招呼着,“莫拘礼,就当自己家一样,这顿饭就当给你们接风洗尘,快!尝尝如云的手艺!” 刘保全与窈窕也未多推辞,便坐下了。 “允儿,饿了吗?”尤巧颜柔声问着,便将一块豌豆黄夹给允儿。 “谢谢娘娘!”允儿奶声奶气的应着,尤巧颜的心像化了似的,想来自己若有孩儿,怕也会如此的懂事乖巧吧。 “喜欢吃就好,以后让如云天天给你做,好不好?” “云娘娘天天给允儿做,云娘娘会累,允儿不要,云娘娘做什么允儿都喜欢吃。” 允儿实在让尤巧颜和如云喜欢,小小年纪知礼让人,自然,还是刘保全两口子的功劳。 “允儿真是乖巧,你们没少费心吧。”尤巧颜招呼刘保全与窈窕吃菜,顺便问道。 “黄口小儿,尤太太不必挂心,允儿自然也有他顽皮的时候。”窈窕客气道。 “顽皮也好,懂事也罢,都是娘亲的心头肉啊!”尤巧颜叹道,“不知刘大夫可为自己取了新名?” “劳尤太太挂心,自此刘某唤作仁辅。” “刘仁辅!好名字,仁心医者,辅我江山!”尤巧颜赞叹道。 “尤太太过奖了,一介草医而已,哪能与江山相提并论。” “刘大夫莫自谦,如今军阀割据,洋人在我朝国土上横行肆意,而你有一身本事,岂非不能用来辅我江山、救我百姓?”尤巧颜的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一个女子心脉磅礴的气势。 “尤太太是女中豪杰,我携妻儿来京,为逃离过去,也未实现新的抱负,还请尤太太指点一二!” 听罢刘仁辅的话,尤巧颜会意笑笑,看来这口井已经快挖好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引人入帅府 “刘大夫,且听我一言!”尤巧颜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下,娓娓道来,“若非为了淳县,为了秦府,我与如云二人定不会几天几夜痴缠在大帅府,大帅出身武家,并无怜香惜玉之情,我且罢了,只是苦了如云,小小年纪就……眼下国家四分五裂,百姓哪一个不是水深火热,即便是不愁吃穿的富裕人家,也难逃国之将亡的煎熬啊!” “太太,莫伤悲!”如云听着,也难抑伤情,“我一辈子不嫁人了,就跟着太太。” “傻瓜,说这样的话,太不懂事儿了。”尤巧颜轻轻抚着如云的脸庞。 “尤太太快坐下,”窈窕伸手紧紧握住尤巧颜和如云,“女子既能为了国为了家如此,大丈夫又怎能推辞?” 窈窕心里难受至极,本以为尤巧颜和如云都是巧嘴乖张的女子,可这一两日看来,她们虽是女儿柔弱的身子,却有着独傲善意的风骨,若不称她们为巾帼,那也不会有英雄了。 “我自听尤太太吩咐!”刘仁辅接过窈窕的话,郑重说道,“自小父母怜惜,送去苦学医病救人的本事,本想沿着初心在淳县安稳一生,可谁又能料到今日之事,借我之手害人性命已是我的罪孽,若再不为天下百姓做些事,岂不是违逆了父母亲本意?” “刘大夫好见解,明日我便将你引荐给大帅,还望你能辅助他成一方之事!”尤巧颜破涕为笑。 “大帅?”刘仁辅迟疑道,“大帅何许人也?” “如今天下军阀割据,而我们这位大帅占据京津晋一带,这一带晚清势力居多,且洋人居多,因此,大帅的势力不容小觑!”尤巧颜说道。 紧接着,尤巧颜的眼神黯淡下去,“只是……” “尤太太有话不妨直说。”刘仁辅说道。 “大帅半路出身,并无书香背景,也无武世家族,因此他……为人粗犷,重情重义,嫉恶如仇。”尤巧颜思虑半晌,才望着刘仁辅说出这几个字。 “尤太太莫不是话里有话?”窈窕小心问道。 “大帅处理事情心狠手辣,他娶了几房太太之后,原配妻子也就是大房太太便心生嫉恨之意,本来,大房太太不是一般女子,她是关外东北军阀的亲生小姐,为了报复大帅不忠之意,私下联络东北军阀与京津洋人,想夺了大帅的权,因此……大帅将大太太暗自杀了!”尤巧颜说着,紧紧盯住刘仁辅与窈窕的脸。 “这么说,大帅这个人的确是心狠手辣,可回头想想,这世道,又有几个人不狠心,更何况是大帅这样想要天下的人?”窈窕苦笑着,无可奈何说道。 “你能这样想,也是最好,刘大夫想在京中立足,必得有一靠山,天下四分,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若能助得一方诸侯得到天下,也是救人之事。” “尤太太的话说得很明白,我也懂其中之意,若太太有闲暇,就劳烦向大帅引荐引荐。”刘仁辅双手作拳,应道。 “明日吧,明日我便引你入帅府。” 尤巧颜喜不自胜,若刘仁辅能得大帅欢喜,那流云、秦府不是都有救了? 第二日一早,尤巧颜便带着刘仁辅去了帅府。 刘仁辅一身青白长衫,一只老旧的皮制药箱,不苟言笑,像世外闲来之人。 “巧颜啊,正念叨着,你就来了!”大帅老远就喊着,一到跟前,便一把搂住尤巧颜的腰,“我要的东西呢?” “带了带了!”尤巧颜说着,将一只小锦囊递与大帅。 “这么点儿,你打发叫花子呢?”大帅一掂手里的曼陀罗,便换了颜色。 “莫急呦大帅!且看看今日我带来的这个人?”尤巧颜笑着,指指身后的青衣男子。 “他是谁?”大帅不悦地问道。 “他?自古巫医一家,他可是个好大夫!” “大夫?京中名医甚多,不要不要!”大帅摇摇头。 “京中名医是多,可又有谁能炼制出大帅想要的曼陀罗呢?”尤巧颜语气狡黠,意味深长。 大帅转头,仔细打量这青衣男子,挥手喊道,“你,随我来书房!” “你不必跟着!”大帅望着尤巧颜,说道,“若如你所说,我便放了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可是知己? 尤巧颜欲言又止,只是无助地搓搓手,看着刘仁辅跟在大帅身后,进了书房。 “你有曼陀罗?”大帅转身坐下,并未拐弯抹角,直直问了一句。 “曼陀罗乃野生植物,怎是我一人所有?若非要说归谁,那应是归天下人所有。”刘仁辅语气平淡,可心里却多了一丝忌惮,这大帅果然是风起云涌之人,牙缝里蹦出的话,字字逼人。 “若要为我所用,你这些饶舌的小聪明最好给别人用,我这个人,最不愿吃这一套。”大帅冷笑一声,“你有曼陀罗?” “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我也不懂种植,更不懂用法,曼陀罗是毒,怎会是我一介医者所用之物?”刘仁辅面不改色。 大帅没再说话,只是轻轻起身,踱步到刘仁辅身边,围了他转了两圈,问道,“你叫什么?” “鄙人刘仁辅,不瞒大帅,刘仁辅并非我真名,故事难提,故将刘保全换名为刘仁辅,希冀仁义天下,辅位天子。” “刘保全?刘仁辅?改了名字来了京城,难不成在淳县犯了事儿?”大帅鼻翼问道。 “难以启齿,只是歹人借我之手害人性命,我实则难以原谅自己。” “借你之手?借了你什么?” “曼陀罗制毒之术。” 刘仁辅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却让大帅为之震惊。 “从此以后,你便跟着我,你的仁义之心,正是我缺的。”大帅拍拍刘仁辅的肩,说道。 “多谢大帅赏识,敢问大帅想得到的就只是曼陀罗吗?” “你真个大胆的人,我用人,只讲缘分,你要的是安稳,我要的是天下,还不够吗?”大帅透过眼角,盯着刘仁辅。 “足够了,只是我没有大帅那般果断毅然,曼陀罗可是药,也可是毒,要杀人,也只可杀那些侵我国土、屠我百姓之畜生!” “眼下我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将来你看到的,才会是真的。”大帅说着,用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几下,“看来你与我要互相考验考验了。” “大帅的话,不中听却很中用。”一直不苟言笑的刘仁辅,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知己之间,不必隐瞒,你回吧。”大帅笑笑,从桌下拿出一把火枪,“这个随身带上,防身,保住你的命,也保住你家人的命。” “大帅怎知我有家眷?”刘仁辅、问道。 “你这年岁,若无家眷,说话必是雷厉风行的浪子,而你却不是。”大帅将火枪放入刘仁辅的药箱。 “多谢大帅记挂,若府上有人患病,尽管来唤我便可,我现而落脚在秦爷的宅子里。”刘仁辅说完,轻鞠一躬,便出了书房。 大帅随后跟着,远远朝尤巧颜走过去。 尤巧颜的脸色并不好看,她看着这两人进出书房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心里便慌了起来。 “大帅!”尤巧颜上前唤道。 “以后我会定期派钱去你那儿,你啊,拿着钱好好乐呵着就是。” 尤巧颜听罢,松了口气,问道,“大帅说这番话,岂不是?” “这刘仁辅果然有一番傲骨,我可要好好宝贝宝贝他,来日方长,我这杀人不眨眼的功夫看来要见长了!” “刘仁辅?”尤巧颜听着刘大夫的新名,不觉嘴角扬起了笑意,“多谢大帅赏识。” 尤巧颜与刘仁辅一路回了宅子,远远就瞧见窈窕在门口张望。 “可成了?”窈窕一见,就急匆匆问道。 “成了。”刘仁辅淡淡说道。 “太好了!太好了!多谢尤太太引荐。”窈窕连忙感谢尤巧颜。 “刘大夫自然有他的本事,我也很高兴,如此一来,你们便在京中有了依靠,对了,还有一事。” “尤太太请说。”窈窕说道。 “明日一早,我便要启程回淳县,流金成亲之事突然,我必要回去问问究竟,来去最多十日,这宅子,就拜托你们了。” “尤太太放心便是,只是旅途劳顿,定要带足用物。” “自然自然。”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回府 “可到了八月了?” 尤巧颜托着腮,问得有气无力。 “太太可是过得糊涂了?都快到中秋节了。”如云收拾着明日上路的行装,转身说道。 “快别忙活了,来喝点茶,咱们就回去几日,用不了多少东西。”尤巧颜唤道。 “哎!”如云应着,便坐到尤巧颜身边,喝起了茶。 “你说……吴山的那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尤巧颜望着如云,一脸深思的模样。 “信里不是说的二爷成亲的事儿嘛!”如云有些诧异,她确实没想到吴山送这样的消息来是有什么意图。 “不对不对。”尤巧颜摇摇头,“总觉得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很奇怪。” “太太心里有想法?” “你说咱们秦府与吴山交往这么多年,哪家的红白事儿他参与过?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连金玉阁都不做红白事儿的生意,他这会儿倒热情地做媒人去了,你说怪不怪?” “这么一说,到真的是奇怪。”如云若有所思,“不过那个夏小姐来头不小,二爷可别是在外头惹了什么事儿。” 尤巧颜猛地抬起头,“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一个受过教育的大家小姐,怎的不明不白住到秦府里头来,她这小姐究竟是个什么人?” “她是什么人,咱们回去一瞧不就都清楚了,眼下要紧的是咱们的好东西都差不多送进帅府了,这成亲的贺礼……”如云提醒道。 “不必备!”尤巧颜摆摆手。 “这……不成礼节吧。” “礼节?咱们就是秦府的主人,就是秦流金的长辈,哪有一家长辈准备贺礼的,再说了,先瞧瞧这夏小姐的底儿再说。”尤巧颜扬声说道,“快些睡吧,回去不几日又要回来,备那么多东西也是拖累,我看你收拾的已经足够了。” “我怕太太路上受苦,眼看要入秋了,夜里太凉。”如云关切道。 “什么苦没吃过?行了行了,快去睡吧。” 尤巧颜嘴上潇洒,可整整一夜,却是辗转反侧,噩梦连连。 她一时也没了主意,流金成亲的事儿不敢让流云知道,可眼看年下,他们又要回去过年祭祀,到时候凭白多出一个二少奶奶,估计流云会生生打断流金的腿。可若是说了,只怕秦府还是要变天。就算把所有的事儿抛到一边暂且不说,可一想起流云鞋底的曼陀罗,尤巧颜就恨不得把吴山碎尸万段,如今吴山那厮怎的又掺和进了秦府的事儿,实在让人头疼。 临天亮前,尤巧颜才隐约睡了会儿。 吃过早饭,刘仁辅便帮着将行李装上了马车。 “尤太太可是没休息好?”窈窕看着尤巧颜的脸色,不禁问道。 “一想起秦流金那不争气的混账小子就来气,这不,想着为了他这事儿舟车劳顿还要回趟淳县,真是劳心。”尤巧颜无奈笑笑,嘴上却不饶人。 “二爷不是冲动胡来的少爷,尤太太回去还请平心静气对待这事儿。”窈窕调解道。 “尤太太放心,大帅那边我会妥善处理,放心便是。” 刘仁辅的话才是最让尤巧颜期待的,他的话一出口,尤巧颜便转身上了马车。 “允儿,好好照顾你娘亲。”尤巧颜怜爱地看着允儿,笑着嘱道。 “尤娘娘,云娘娘,你们要早去早回。”允儿奶声奶气地告别着,就这几日的感情,却足以让允儿以娘亲相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允儿一头扎进窈窕的怀里,抽泣起来。 而秦府,早已是红灯高悬,夏炜彤里里外外厉声训着下人,秦流金却拿着如梦带回的信满目愁云。 “二爷,吴老板找。”懿抒进了书房,一声通报后,秦流金却还是呆呆坐着,看来真真为了手里的信发了愁。 “二爷,二爷!”懿抒晃晃秦流金,“吴老板来了,正在堂里等着呢。” “他又来了!”秦流金说着,脸上便布满了乌云。 “吴老板与夏小姐已经在廊前说了好一会儿话了,说完就来找你了。” “他们两个现在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这倒好,成了他们的傀儡。”秦流金无奈笑笑,“走,看看又有什么好事儿要说与我听。” 秦流金起身,将信藏好,便径直去了书房。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成亲之日 “流金哥哥!”未到堂里,夏炜彤就顶着娇嗔的声音迎了上来,“流金哥哥看我这两支钗可好看?” 说着,夏炜彤微微侧身,发间两支翡翠小钗郝然入目。 “不好看,你是花团锦簇的艳丽花朵,不是清新水华的翠叶,这个……你不配。”秦流金说着,别过脸去,这对翡翠小钗,与秦蓁蓁的一模一样,他不愿看,不愿看自恃高贵的女子佩戴如此别致的小物件。 “我不配?”夏炜彤紧着就质问起来,“我不配还是她不配?这样寒酸的东西,我还不稀罕要,要不是那狐媚作妖的秦蓁蓁戴着你喜欢,我也不会戴上让你看,我是你马上过门的原配妻子,她秦蓁蓁是什么?” 夏炜彤哭喊着,伸手将发间的小钗一把抓下,扔在地上两下便踩碎了。 “我做了那么多,即便要成亲了,你还是惦记着那个秦蓁蓁,她有什么好?我喜欢你有错吗?” “你一心想成亲的事就好,想那么多其他的事情做什么?”秦流金劝慰了一句。 “我整天看不到你笑,每次两句话没说你就去忙,成亲的事你也不管,我能怎么办?” 夏炜彤哭得梨花带雨,秦流金也心疼,可眼前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他只把她当成妹妹,只是这个妹妹,竟与吴山沆瀣一气,逼着自己成亲,这份兄妹之情,实在让他头疼。 “吴老板操办成亲事宜,我哪有不放心的道理?近日府中事务的确多,你谅解谅解,吴老板还在堂里等我,你可要随我一同去?” “我去。” 夏炜彤转头便换了表情,欣喜地跟在秦流金身后,一路到了堂里。 “吴老板,可久等了?”秦流金远远看着吴山在堂里风口站着,就迎了上去。 吴山转身,看见秦流金与夏炜彤两个齐齐来了,便乐着回应,“没有没有,哎呦!看着你们两个啊,真是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啊!” “吴老板别取笑了。”夏炜彤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 “吴老板找我可是有事?”秦流金并不理会方才的风情,只知吴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这来无非就是成亲之事,流金急着问我,可不是对夏小姐上心嘛!”吴山说着,眼睛瞟瞟夏炜彤,“你看这秦府内外张灯结彩的,流金对我操办的可还满意?” “吴老板辛苦,只是吴老板还没说正事儿。”秦流金一本正经,一点儿也不想和吴山说玩笑。, “一来,你看这些装饰用的可都是实打实的鲜花,夏小姐为人热情张扬,可不得用些耀眼的花朵才能配得上?二来,眼看要入秋了,咱们这操办得轰轰烈烈,万一一场秋雨,还不都是白搭?三来,夏小姐跟随流金你已经大半年了,淳县说三道四的人不少,早早娶过门,也免了夏小姐白白受这些不明之语嘛不是?你好好想想。”吴山说着,走到夏炜彤面前。 “夏小姐对流金你是一片深情,可别白白为了不相干的人辜负了她,到时候再想后悔可是没机会喽!夏小姐觉得呢?”吴山把话递给夏炜彤。 “流金哥哥,吴老板说的可是句句在理呢,府里装扮得这么热闹,可咱们连成亲的日子都没定下来。”夏炜彤摇着秦流金的胳膊撒着娇,见秦流金并无反应,便着急起来,“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府里头挂的囍字儿,都是成亲用的,又不是挂起来给人看的,说话啊!” “近几日怕是没有好日子呢!”秦流金推辞着。 “流金真是乐糊涂了!明日八月十二正是好日子呢,两位的婚服今日也能送来,三日后是中秋,正好一家人名正言顺过个团圆节!”吴山满脸笑意,他要的,正是心中无主的秦流金。 “吴老板真是费心了,就明天吧。”夏炜彤望着吴山,满眼谢意。 秦流金闭口不言,眼前这两个人,步步紧逼,此刻即便他一个眼神,也会跌入万丈深渊。 “这儿有人高兴有人惆怅的,是说什么事儿呢?” 乔老声音低沉,提着拐便进了堂里。 “乔老!”秦流金问候了一句,“乔老可是有事儿?” “二爷,你猜谁来了?” 乔老笑意盈盈,倒让在场的几个人摸不着头脑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主事之人 “秦流金你个没规矩的混账东西!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利把府里搞得跟妖精洞似的,拾掇拾掇都散了,乌烟瘴气的!” 女子的声音一传来,秦流金心中好一阵欣喜,“姨娘回来了!” “这么大个人了,看见我像孩儿见了娘一样,害羞不害羞?” 尤巧颜直端端进了堂里,双眼微合,风一般转身坐在堂里桂木桌旁的交椅上,抬着手指,不停敲着桌面。 “哒哒哒哒……”尤巧颜似笑非笑地坐了会儿,突然抬高声音,喝道,“秦府没主了吗?挂的这些艳花做什么?好大的胆子!” “你是谁?”夏炜彤并不吃这一套,她从未见过哪个人能在自己面前如此气焰嚣张。 “你又是谁?”尤巧颜懒懒地抬抬眼皮。 “我是流金哥哥马上要过门的妻子。”夏炜彤骄傲地说。 “哈哈哈哈……”尤巧颜放声笑了起来,“秦流金啊秦流金,看来你也并非厌世脱俗的倜傥男子啊!如此花红柳绿的女人,你也入得了眼?啧啧啧!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秦流金听罢,实在无地自容,想解释,却不知说些什么,只是悻悻站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而尤巧颜一瞧见秦流金这般模样,就知道他定是有难言之隐,只是眼下碍于吴山,或者这个未过门的妻子,不好开口而已,因为在她看来,秦流金比秦流云要聪慧豁达一万倍。 “看来,咱们秦府果真是要办喜事喽!”尤巧颜说着,将眼神转到吴山身上,“不知吴老板在此有何贵干啊?” “尤太太不知,秦二爷与眼前这位夏小姐不日就要成亲了,今日只是为了选个好日子才来此商议的,况且秦府内外这些装扮,也是我一手操办,不瞒你说,我啊,是这两人的媒人!”吴山并未隐瞒,将事情始终全数说出。 “吴老板可真是个大忙人啊,这又做媒人又做管家,看来乔老是真正该告老还乡了。”尤巧颜喝了口茶,笑笑,并不多说。 “尤太太言重,明日就是大喜之日,看来尤太太可是明日的座上长辈了,要为这对新人证婚啊!”吴山毫不客气,直把尤巧颜往死角里逼。 尤巧颜笑而不语,起身后慢慢走到秦流金面前,定定看了他两眼,蓦地换了颜色,一声喝厉,“跪下!” 秦流金抬眼呆呆看着尤巧颜,可她的眼里,看不出没有任何情绪,秦流金知道,她在救自己。 “扑通”一声,秦流金跪在了尤巧颜面前。 “流金哥哥!”夏炜彤尖叫着冲到秦流金身边,不停拉扯着他,“流金哥哥,你起来,你别跪!” “懿抒!死站那干什么?把这个女人从这儿给我清理出去。”尤巧颜冲着懿抒就是一顿呵斥。 懿抒慌忙拉起夏炜彤,将她扯出堂里。 “你听听,这女人骂骂咧咧的声儿,现在还让我的耳朵不得清净,吴老板,你倒是说说,怎地为我家流金保得这份媒?”尤巧颜挑着眼角,问道。 “这个……夏小姐与二爷两情相悦,我这……也不好推脱嘛。” “流金什么时候喜欢这种没规矩的矫情女子了,吴老板,怎么说流金也是你自小的兄弟,你这办的事儿,可是糊涂事儿啊!不是我说,要不是我想着中秋节好团圆,怕也是遇不着这样出人意料的喜事,怎么你倒当起我秦府的家了?若是流金不懂事非要明日成亲,你从中阻碍说教也是一段佳话呢,可眼下,偏偏相反,你说,让我倒是打不打流金?”尤巧颜抬眼望望吴山。 吴山心里又恨又无奈,一桩美事眼看就要成了,被尤巧颜这一搅和,看来又要成泡影了,他真恨自己当初写给秦流云的信,本来想气气他,谁成想倒让尤巧颜这厉害的妇人回来了。 “尤太太说的极是,可话说回来,这位夏小姐对二爷确是一往情深,且这多半年来一直住在秦府,淳县早已是流言非非,尤太太三思。” “流金,你可愿意娶她?”尤巧颜转头问道。 秦流金低着头,一动不动,也不说一句话。 尤巧颜笑笑,转头应道,“好,成亲!”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少奶奶,我认 吴山的心真是大起大落,从巅峰跌落谷底,此刻,又从谷底直上云霄。 “尤太太真是明事理儿呢,那明日……” “慢!”尤巧颜转头看着吴山,打断了他的话,“中秋前一天,作成亲的好日子。” “明日可是个黄道吉日。”吴山不甘心。 “什么吉日不吉日,既然夏小姐眼巴巴地盼着嫁给我们流金,只要流金愿意娶,这是不是吉日她应该不介意吧。” “这个……行!尤太太说了算,我先回去,差人将婚服送来。” “金玉阁做的婚服?”尤巧颜问道。 “是蓁姑娘亲手缝制,也是我作兄长的一片心意。” “哦,她啊!好,就让她送来,让秦蓁蓁亲自送来。” “那我先告辞了。” 尤巧颜心中狐疑,她从未见过秦流金这般无奈的模样,往日若不是他愿意做的事,即便要了他的命,他也不动丝毫,如今何事能让一个人换了性子? “流金,起来。”尤巧颜看着秦流金踉跄着起身,“你为何硬着头皮应下这门亲事?” “我是自愿的。”秦流金答道。 “自愿?你当我是瞎子还是聋子?如今我在这儿,还有谁能把你逼到这步田地?你不是不懂规矩的纨绔子弟,若有难言之隐,你便说出来,男子汉大丈夫悔婚自然不是,可我悔婚,名正言顺。” “姨娘,我已然长大了,自然该尽自己绵薄之力为秦府做些事情,兄长拿命为秦府挣出路,我没这样的好本事,可……可我仍旧愿意牺牲自己的终生,保住秦府上下。”秦流金说话时,终于抬起了头。 尤巧颜仔细打量秦流金,“你不说也罢,我也不问了,不就娶房太太嘛,早晚都要娶,随你去,只是一句叮嘱,你最好聪明别被聪明误了!” 尤巧颜说完,就只身走出堂里。 夏炜彤站在门口狠狠盯着尤巧颜,眼里满是埋怨嫉恨,可嘴里却不敢抱怨一句,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半老徐娘,在秦府里头说了算,连她的流金哥哥,也一样要听话。 “懿抒,松开她,既然要成秦府的少奶奶,以后和外人,尤其是不该来往的人,少些往来。”尤巧颜瞥了夏炜彤一眼,便走了。 秦府里到处一片喜庆,尤巧颜不觉得这是喜气,倒觉得一片一片都是些烦人的躁动,还好玉簪阁不是旁人能轻易叨扰的地方,尤巧颜搬进去后,清静了许多。 “太太可累了?”如云收拾停当,看尤巧颜一直呆坐着,不由问道。 “刚刚有些累,这会儿清静了,反而不累了。” “要不在床上躺会吧,赶了两天的路,想必也乏了,我去铺床。” “不用,心里烦得很,不想躺着,你去厨房跟懿抒娘讨点儿吃食过来,我想吃山楂糕。”尤巧颜微微笑笑。 “好好好,这就去。”如云笑着,便出了玉簪阁。 吴山越来越猖狂了,插手秦府的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尤巧颜想起吴山那副紧紧相逼的嘴脸就恨得咬牙切齿,秦府虽有流云流金两兄弟,可哪一个能比得上吴山一半的心狠手辣,秦府多年运数,难不成就毁在了他们手里?尤巧颜自知秦老爷待她不薄,秦老太太也是睿智脱俗之人,他们在世时秦府宾客络绎不绝,而今,即使装饰得再热闹,也是冷清的。 如云端来的点心还是老味道,山楂糕仍旧酸甜适宜,尤巧颜吃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云,你去前院告诉流金,若秦蓁蓁把婚服送来,直接让她送到我这儿,流金一并过来,其他人都不许跟着。” “是,太太可有吩咐?” “你照做便是。” 眼看日头西斜,玉簪阁的客人来了。 秦蓁蓁与秦流金两人并肩站着,秦蓁蓁手上捧着一个偌大的桂木盘,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两件婚服,绣工精美,衣料泛光,红的像血一般。 尤巧颜双眼微合,低头轻轻嗅嗅,不禁叹道,“好香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才是一对儿 “什么?”秦蓁蓁抬眼看着尤巧颜,不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什么香?” “曼陀罗的香啊!”尤巧颜幽幽说了句。 秦流金瞬时惊慌,“姨娘说什么?这婚服……” “这婚服有曼陀罗的香气,你们都没闻见吗?蓁姑娘,你亲手缝制的婚服,怎会有这种慑人的气味?”尤巧颜望着秦蓁蓁,即便她看上去眼神慌乱,即便她顿时手足无措。 “这……不可能,都是我一直盯着做的,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秦蓁蓁直勾勾看着手里的婚服,似乎出自己手的衣裳,突然变陌生了。 “姨娘莫要卖关子,蓁蓁不是吴山一般的人,姨娘有话请直说。”秦流金并不吃尤巧颜这一套,他看秦蓁蓁慌乱的模样,实在心疼。 “蓁蓁?”尤巧颜转身坐下,紧紧盯着秦流金,问道,“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姨娘是明眼人,什么事儿也瞒不过。” “大声说话!夏小姐与你又是什么关系?还有,秦蓁蓁与金玉阁到底有什么瓜葛?” 尤巧颜一连串的问题,直问得眼前两个人呆若木鸡。 “说话!”尤巧颜用力将肘下的桌子一拍,“我与流云进京半年时光,你们在秦府都干了些什么?说话!” “我与金玉阁,与吴山并无半点关系,曼陀罗的名我万万不敢背,这婚服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绣的,流金娶夏小姐,我虽心中惆怅,但我定然不会做出害人性命之事,请尤太太仔细查看。” 秦蓁蓁知道,尤巧颜当得了也当得起秦府的家,她虽不愿见到这张与莫如玉一模一样的脸,但却不得不承认,尤巧颜的确厉害,这种厉害,不逊须眉。 “你倒是坦白,流金娶了夏小姐,你心中惆怅,好啊!原来,此刻我眼前站着的,才是实打实的一对儿啊!”尤巧颜说着,起身接过秦蓁蓁手里的婚服,顺便瞥了秦流金一眼,“都喊蓁蓁了,这么重的婚服就一直让姑娘端着?” “哦!哦!我来我来。”秦流金忙接过桂木盘,将其放在桌上,有些不好意思,“姨娘见谅。” “虽然初次见面时,蓁姑娘曾对我无礼,可我却不是那小心眼儿的人,今日看来,蓁姑娘并不是矫情女子,在远近闻名的金玉阁作一把手这么久,却没沾染上那些脂粉俗气,也是难得,看来流金的眼光不错。”尤巧颜拉着秦蓁蓁坐在身边,“只是……” “只是什么?”秦流金急着问道。 “蓁姑娘与你嫂嫂生的一个模子,不知流云对此事有何想法。”尤巧颜自语道。 “姨娘定要在兄长面前多多言语,我看重的只是蓁蓁这个人,况且嫂嫂已去,兄长心中惦念那也是情理之中,人的感情有时并不随人心而变。”秦流金并不是没想过秦蓁蓁与媏珠的关联,兄长对媏珠情深似海,哪怕媏珠逝去多年,兄长也不愿放下,可他与兄长同出一胞,自然性情也是相同的,对于感情,都不愿受旁人纷扰。 “蓁姑娘认为呢?”尤巧颜转头看看秦蓁蓁。 “尤太太聪慧,我与流金两情相悦,只是夏小姐对流金也是……情深,介于夏小姐家姐的原因,流金才被迫娶得夏小姐,我与他虽然心中惆怅,却不得为之,为了秦府生亡,更为了秦府上下几十口人的生亡。” “看来蓁姑娘真是识大体的女子,不过这个夏小姐的家姐,她是何人?”尤巧颜问道。 “夏小姐唤作夏炜彤,她的家姐唤作夏炜漾,夏炜彤是沪上夏家唯一的女儿,而夏炜漾是夏家早年领养的女儿,夏炜彤的性情恐怕尤太太已然见过,至于夏炜漾,虽贵为夏家小姐,可与另一个受到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她想要的,是夏家的所有。”秦蓁蓁并无隐瞒,将所知一吐而尽。 “原来如此,也罢,既然这个夏炜漾如此厉害,不惹她最好,那么蓁姑娘可知吴山所为?” “吴山害死了金子与金子娘亲,他……并非善人,可我还离不开金玉阁,眼下看来,我也不能离不开金玉阁了。”秦蓁蓁说起吴山,眼里便失去了方才的光彩。 “那请蓁姑娘万分小心,保全一己之身,至于流金……”尤巧颜转头,说道,“身为大丈夫,多些担当,少些蹉跎,别像你兄长那般优柔,女子可刚,但女子毕竟是女子,别让她负担太多,尤其是你心爱的女子。” 秦流金听着这些话,抬眼抱歉地望着秦蓁蓁,他明白姨娘的话,也明白姨娘的遗憾,若不是秦蓁蓁,他也不会有爱情,瞬间,不舍充满了他整个身体。 “也罢也罢,流金出去,我有话要对蓁姑娘说。” 可秦流金并不愿离开,“还怕我吃了她不成?” 秦流金听罢,只得离开。 第一百二十章 成全 “流金,莫像个小女子似的听墙角可好?”尤巧颜冲着门外一喊,只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慢腾腾地站起来,渐渐消失了。 “真是小气!不过,爱情里的男女都是小气的,是不是?”尤巧颜勉强笑笑,“你与流金是什么时候的事?” “说不上什么时候,只是慢慢觉得他很真诚,也很护我。”秦蓁蓁小声说着,虽然眼前的女子和莫如玉长着同一张脸,可不得不承认,她对这女子,却恨不起来,甚至有些敬佩。 “是吗?若真是如此,就比他哥哥强得多,别看流云整日血里来肉里去的,可真不如流金果敢,流云总是优柔寡断,很多好女子都被他错过了。”尤巧颜说得时候有些出神,脑子里不断浮现着当年玲珑苑里流云常来看望她的场景。 “你没事吧?”秦蓁蓁伸手晃晃尤巧颜,待尤巧颜回过神,竟不觉眼里的泪快要喷涌而出。 “没事,就是想起了些往事,无妨无妨!”尤巧颜抬起衣袖擦擦眼,“吴山怎会参进流金的婚事?” “夏小姐找吴老板做媒的。” “流金的婚事,怎么流金不去找,反而让这个外来的夏小姐去找人做媒?” “夏小姐找吴老板的事,流金根本不知。” “不知?!”尤巧颜不觉怒发冲冠,“他被吴山和那夏炜彤挟持着就定了亲事?” “你先别急,其实,这也是迟早的事。”秦蓁蓁劝解道,“因为夏炜漾,夏炜彤迟早要嫁与流金的。” “为何?”尤巧颜问道。 “夏家除了夏炜漾,没人知道夏炜彤来了淳县,进了秦府,唯一知道此事的夏家奶妈,也被夏炜漾杀了。” “这个夏炜漾想要什么?” “她要夏炜彤活着,但要像在人间蒸发一般,她也要夏炜彤死去,但却要她慢慢死去。”秦蓁蓁思量良久,深觉此事定要让尤巧颜知道,因为仅仅她与流金两人,并不全然能将夏炜漾的要求妥善做到。 “好厉害的女子!”尤巧颜不禁说道,“夏炜彤这种人,必然会有这样厉害的姐姐,不过,自己没积福,难怪姐姐要她的命,话说回来,夏炜漾这种人,可不能得罪,她就像吃人的花,外表漂亮迷人,香气迷醉慑人,可却不能碰,一碰,就要吃人。” “我与流金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毕竟夏炜漾在沪上,拿捏着秦府的军资,只能由着夏炜彤折腾,还好,流金不是糊涂的人。” “你可莫要乐观,你能想象流云得知你与流金的事会是何反应?”尤巧颜问道。 “你的意思是……” “你与媏珠何其相似,而媏珠,足以让流云一辈子孤独,你认为他会答应你与流金的事吗?自古以来,长兄为父,流金再不济,他难道会与唯一的亲兄长闹翻吗?”尤巧颜说着,悄悄望望秦蓁蓁,“你是聪明人,可知万一如此,你该怎样化解?” 秦蓁蓁咬着嘴唇,尤巧颜的话,虽然刺耳,却是在理,这些她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敢想,现而被尤巧颜明明白白晾在眼前,就让自己乱了阵脚。 “马上中秋了,过了秋,流云就要离京了,而且,今年流云守在望京,悠闲之地,想必今年回来会早一些。”尤巧颜继续说道。 “媏珠是媏珠,我是我,分明是两个人,流云不会如此糊涂。”秦蓁蓁急着说道。 “是啊,流云并不是糊涂人,可人若是在感情里出不去,明白人也会糊涂。” “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秦蓁蓁一把抓住尤巧颜,直直盯着她。 “夏炜彤以正妻的身份嫁与流金已成定局,你可也想过与流金成亲?”尤巧颜说着,认真地看着秦蓁蓁。 “什么?”秦蓁蓁简直不敢相信尤巧颜的话,“你说我与流金?” “对,成亲,嫁给他,成全了你与流金,也成全了夏炜彤,更成全了夏炜漾,可好?”尤巧颜笑笑,“只是不得不委屈你要以偏房的身份嫁进秦府。” “我……我……”秦蓁蓁脑子里一片混乱,母亲还没见过流金,她与莫言也并未离婚,可是眼下,母亲见不到流金,她与莫言也离不了婚。 “与夏炜彤同一日嫁与流金可好?”尤巧颜安慰道,“流云是一家之主,可我还是流云的长辈,这个主,我做得了。” 不得不说,秦蓁蓁心里是又惊又喜的,只是,尤巧颜这话说得突然,竟让自己一时没了主意。 尤巧颜看得出,秦蓁蓁心里是愿意的,而且十分愿意,当然,她自己也愿意,这个主意,背着流云,是有私心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嫡庶有别” 她一心一意盼了也等了这么多年,为了他,她可以嫁与他的父亲,或是委身有权势的男人,即便她知道这辈子根本得不到他,即便她只能看着他心心念念的是那念桂坊里画像上的女子,这一切一切,都无妨,只是,她万万不能再看着他身旁多出别的女子了,因为在她心里,只自己守护着他已经足够。 尤巧颜紧紧拉过秦蓁蓁的手,“你想想,夏炜彤这般自私,肯定想独自霸占流金,以后再若提及你与流金的婚事,她怎会答应?到时夏炜彤可是正妻,娶不娶偏房就不是我说了能算数的,夏炜彤不点头,你怕是连秦府的门都进不来啊!” “我……我脑子太乱了,现在什么也想不清楚。”秦蓁蓁听罢,面露难色。 “没关系,婚服暂且放在这,你先回去,我自然会去找吴山,既然吴山保得了夏炜彤的媒,自然也保得了你的。” “可……我还是没准备好。” “蓁姑娘,女人一辈子若能碰上心爱之人,且有厮守一生的机会,又怎会狠心放弃呢?你比我幸运,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若我也能如你一般得到他的心,我定会不顾一切嫁与他的,蓁姑娘,别错失了这次机会。”尤巧颜起身将秦蓁蓁送到门口,“放心,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必提,我会一一安排好的,回吧。” 秦蓁蓁抬头看着尤巧颜,她的确欣喜,却也有些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她只知道,她想与流金在一起,可世间之事不如愿者十有八九,她怕极了,怕这美梦还像与莫言的婚姻一般,终究是一场空。 尤巧颜看得出秦蓁蓁的留恋,也看得出秦蓁蓁的害怕,可自己也是女子,她也怕,但看着秦蓁蓁的背影,连同她走路的姿势,她蹙眉深思的神情,都与媏珠形同一人。若有一日流云对媏珠的思念全然挥洒在秦蓁蓁的身上,那自己的感情何去何从? 如果将来有一日会如此,不如今日早早成全了流金与秦蓁蓁,免得他日再生事端。 “蓁蓁回了吗?”流金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站在尤巧颜身后。 “混小子,鬼儿似的,吓我一跳!”尤巧颜白了秦流金一眼,“看你那望穿秋水的模样,都要娶妻的人了,还这样惦记着别的姑娘,合适吗?” “姨娘就会取笑我的,事情的真相你又不是不知。”秦流金不太乐意尤巧颜如此说他。 “自然知道,况且,论起辈分,你还是我的儿子呢,对不对?”尤巧颜小声笑笑,“所以啊,为娘的自然要一心为儿子着想不是?” “姨娘,一心为我着想还在这说风凉话,我本就为了这亲事头疼不已,你就别再埋汰我了。”秦流金不耐烦地说道。 “说正经的呢,反正都是娶妻,娶一个是娶,娶两个也是娶,不如一次娶两个,怎么样?” 秦流金一听,不由呆住了,“姨娘你是不是疯了?” “我疯了?你这傻孩子,怎么就听不懂我的话?娶夏炜彤为正妻,娶秦蓁蓁为侧室如何?”尤巧颜试探道。 “什么?万万不可!蓁蓁怎可为侧室?要作就作正室,我不能委屈蓁蓁。”秦流金义正言辞。 “是吗?那就算了,本以为你们两个的感情能冲破世俗让人刮目相看呢,原来不过是为个名分争来争去的旧人思想,实在无趣,亏得我刚刚还佩服你们的热乎劲儿呢!”尤巧颜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开,“无趣无趣。” “姨娘留步!”秦流金听着尤巧颜的话,的确,他这样说,是有碍于情面的原因,可尤巧颜的话句句戳中他的痛点,他与秦蓁蓁本就是冲破世俗的爱情,而夏炜彤,偏偏就是只认嫡庶尊卑的女子,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姨娘,我愿意以偏房的名义娶蓁蓁,无论正室侧室,只是个名分,至于我的心里真正把谁当成唯一的妻子,那便是我的事啊。” 尤巧颜眉开眼笑地转过头,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秦流金的额头,“聪明!别人能决定了你娶谁,难不成还决定得了你心里头装谁啊?” 秦流金听罢,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那蓁蓁可知道这事儿?” “急什么?蓁姑娘是女子,自然要咱们先上门提亲,你准备准备,午后咱们便去找保媒之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凤仙儿 一对和田玉如意,三锭金元宝,两对碧钗,还有一袭茜色杜鹃绣样的小凤仙,这些聘礼,不是给吴山的,而是送与金玉阁,希望日后吴山对秦蓁蓁能手下留情,因为婚后,秦蓁蓁仍旧供职于金玉阁,只须在亥时之前回秦府即可。 吴山低头不语,他竟想不到自己的算盘会算错了招数,好狠毒的尤巧颜。 “吴老板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痛快些给句话倒是!”尤巧颜咽了口茶,“好茶好茶!” “这……不知蓁姑娘何意?”吴山抬眼望望秦蓁蓁,又很快低下了头,他知道,他问了也等于没问,秦蓁蓁看流金的眼神,如春水一般,剩下的,还需要问吗? “其实啊,你说这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蓁姑娘虽在金玉阁,却是早些时候流云送她来的,说到底,蓁姑娘终究不是你金玉阁的人,吴老板,你说呢?”尤巧颜起身穿过珠帘,望着秦蓁蓁笑笑,“吴老板不知为何犹豫不决?” “流金一次娶两房太太,可是要委屈了哪一个?”吴山小声说道。 “流金,这个你可要自己表表态了,吴老板是怕你委屈了太太们,快些下个保证。”尤巧颜示意秦流金。 “吴老板可要放心,我从来都不是朝三暮四之人,夏小姐也好,蓁蓁也好,我都会好好待她们,吴老板尽管放心。” “我自然是放心流金的,只是夏小姐可知此事?”吴山抬头望着尤巧颜。 “吴老板多心,夏小姐眼下还不是我秦府的二少奶奶,纳蓁姑娘为妾的事情自然不必她点头,你是懂礼之人,怎会说出这般无礼的话?”尤巧颜毫不客气,她早料到吴山会拿夏炜彤作挡箭牌,可惜,理由虽然充分,时机却不对。 “尤太太说的极是,我欠考虑,那么……就看蓁姑娘点头吧。”吴山又把话递给秦蓁蓁。 “蓁姑娘,点个头!” 尤巧颜望着秦蓁蓁,秦流金望着秦蓁蓁,吴山也望着秦蓁蓁。 秦蓁蓁慢慢抬起眼睛,透过瞳孔,仔细看着秦流金,他的瞳孔好美,像一汪墨色的泉眼,不断涌出的柔情似乎要将自己淹没,这种温暖,她曾极力想从莫言的怀抱里获得,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在这冰冷的金玉阁里看到了,就在眼前,就在方寸之间,只消一点头,她就可以真正拥有这个怀抱,拥有这个视她如珍宝的男人。 “嗯!”秦蓁蓁微微合颌。 “蓁蓁!”秦流金一步上前,紧紧握住秦蓁蓁的双手,身体微颤,眼神紧张,“你答应了?你答应了!” 秦流金手舞足蹈的模样像个孩子,倒惹得秦蓁蓁不好意思起来。 “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那么吴老板就好意成全吧!”尤巧颜拍拍带来的聘礼,“聘礼虽薄,都是心意,还请笑纳,蓁姑娘的嫁衣也在其中,只须到时等候秦府迎娶的车马即可。” “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吴山忙应承着,收下了聘礼。 “还有三天,请蓁姑娘早作准备。”尤巧颜微笑着叮嘱道,“有缺的少的就差如雪来告诉我,别委屈自己。” “尤太太言重了,蓁姑娘在我金玉阁定委屈不了,和玲阁还是给随时准备着,蓁姑娘平日里休息或是会客都可用。”吴山回应。 “吴老板有心了,这蓁姑娘以后就是秦府的人了,还望吴老板能多费心照顾。”尤巧颜说着,已经出了金玉阁的门,“不送了,府里头事儿多,我与流金就回去了,你们好好拾掇着。” “慢走啊尤太太!流金慢走!”吴山跟着送出门,看两人渐渐走远,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感觉空落落的,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他已经看不清方向。 “吴老板,还不进来?”秦蓁蓁见吴山独自站在门外一动不动,不禁唤道。 “快把这些东西收好。”吴山指着聘礼说道。 “嫁衣我会收好,其余的,还请吴老板收着。” “我不要了,你嫁过去是偏房,难免受气,这些银两可以帮着打点打点,就算我给你的贺礼。” “吴老板言重,我不是翻事挑非的人,无须上下打点,况且,还有金玉阁愿意收留我,供职在这里,您还常给我银钱不是?”秦蓁蓁说着,把东西推到吴山面前,“所以啊,吴老板就莫要再推辞了。” 吴山无奈笑笑,收下了聘礼,“那便先存放在我这,你要用时,尽管开口即可。” 秦蓁蓁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三章 金玉阁备礼 第一百二十三章金玉阁备礼 “姑娘姑娘!真好,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喽!哎呀呀,我就说嘛,夏小姐有什么了不起?管他嫡庶,只要能和二爷厮守,偏房又有何妨?” 如雪拉着秦蓁蓁的手,还未进和玲阁,就在园子里高兴起来。 “嘘!小声些,姑娘家家的,让别人听见了多不好!不害臊!”秦蓁蓁说着,便红了脸。 “可是害羞了?”如雪笑得越发止不住。 “不和你说了。”秦蓁蓁撒开如雪的手,迅速跑进和玲阁,如雪后脚跟着,也进了门。 虽同在金玉阁,秦蓁蓁那边憧憬着未来的幸福,吴山却恐惧着未来会遭遇怎样可怕的境地。 “你今日是怎么了?有心事?”静儿狐疑地看着吴山,这个男人打进静好阁起,就一直东一句西一句不知所云,眼神也飘忽不定,实在不是正常的模样。 “没什么没什么!”吴山忙摇摇头,可又慢慢停下来,不再说话。 “你若不说,我也不再追问了,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连说句话都拿不定主意吗?”静儿白了吴山一眼,瞥过脸,“我不知道你一句话不说,跟木头似的站这儿是要做什么?没事你就走吧。” “别赶我走静儿。”吴山哀求道。 “我可不敢赶你,这静好阁是你的地盘,要走也是你赶我走不是?”静儿说着,嘤嘤地笑去了。 静好阁里不分白天黑夜,白天里,除了几盏烛光和阳光透过缝隙射进的光线,其他角落都是阴冷漆黑的可怕,静儿在这里多年,骨子里倒不像鬼魅般邪迫。 “这里就是你的,你就是主人。”吴山急着解释。 “瞧你这样子。”静儿走到吴山面前,看着他发迹渗出的汗珠子和憋得通红的脸颊,不禁笑起来,“你可像小气的女子一般,看秦蓁蓁这些日子高兴,自己倒懊恼起来不是?” “静儿你误会了,她心想事成自然高兴,我必然也不会为了她高兴而懊恼。” “心想事成?”静儿收起笑容,“她心里想什么好事呢?” “这……也不是她……”吴山不知怎么开口。 “不说?”静儿转身摆摆手,“那你便走吧,我看你是无事自找的烦恼,我也开解不了你。” “我说我说,静儿,秦蓁蓁要成亲了,所以她才高兴。” “成亲?好事啊!谁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娶了金玉阁的一把巧手?”静儿把弄着手里的墨纱,问道。 “是……是……秦……” “秦什么?”静儿不由抓紧了手里的墨纱,秦蓁蓁与她如此相似,难道是秦流云? “秦流金。”吴山说完这三个,深深都松了口气。 “他啊。”静儿将手放松,轻轻抚着刚才被抓皱的墨纱,“秦流金放荡不羁,怎地突然愿意娶太太了?” “这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搞到一起了,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也是阻止不了啊,不过,秦流金这回要娶两房太太,这秦蓁蓁是偏房。” “呵!”静儿冷笑道,“还真是好事成双啊,那正房是哪位小姐啊?” “是个娇小姐,厉害得很,叫夏炜彤,有他们两个受的。”吴山说着,有些幸灾乐祸。 “那也是造化,该受着就受着吧。”静儿折好墨纱,问道,“你可备了礼?” “还没有。” “真是不长心,秦府这么大的喜事儿,你竟然如此马虎,行了,这礼啊,还得我来好好替你准备一份。” “静儿,你……” “放心,不是曼陀罗,尤巧颜那蹄子既然辨得出曼陀罗,那我就备一份她辨不出的好东西!你放心就是。”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这桩婚事,你应该满意 “婚期在中秋前一天,也快了。”吴山低沉着声音, “真是快啊!秦流金与秦流云果然不是一样的人。”静儿叹道,不由眼神黯淡下来。 “静儿,你怎的又提起他?”吴山有些不乐意,嘴里嘟囔着。 “浑说什么?!”静儿白了吴山一眼,“我看不是我提起他,而是你,常常提起他的人是你。” “怪我怪我。”吴山陪着笑,尴尬地跟在静儿身后。 “你走吧,还跟着我做什么,东西备好,我会放在老地方,到时你记得去拿就是。” “我……”吴山支吾着。 “你什么?你总是这样,没有重要的事就赶紧忙你的去。”静儿明显不耐烦了。 “这就走,这就走。”吴山的话跟着他的腿一起出了金玉阁的门。 门刚被虚掩上,吴山就听见静好阁里一声叹息,他也没办法,自顾嘀咕着,“我想说的是她与那个时候的你,很像很像,不知你难以容忍的究竟是什么?哎……” 吴山才从静好阁上慢慢悠悠下来,就听见店里一阵吵闹,他心里烦得要命,压根儿不想去理会,不料刚刚转身,就听见吵闹声里似乎有他的名字。 “生意还做不做了?吵吵吵!烦透了真是。”吴山发着火,便进了店。 “吴老板。”如雪没见过吴山发火,只怯生生地唤了声,便躲在一旁不说话了。 吴山定睛一瞧,又是夏炜彤,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恨不得有个地缝马上能让他钻进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秦蓁蓁到底是怎么回事?”夏炜彤像头发疯的母狮,冲着吴山就是一顿吼。 “她怎么了?”吴山倒是一点不急,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 “你还好意思问?她是你店里的人,怎么就要嫁进秦府?你底下的人都是狐媚子吗?” “夏小姐的话就已经说错了,秦蓁蓁并非我金玉阁的人,只是店里制衣的师傅,至于如何要嫁进秦府,你还要去问秦府,我可回答不了你。” “秦府秦府,又是秦府!明明成亲的人是我,怎么就平白无故被秦蓁蓁插进来一脚,我……我……”夏炜彤说得,就不争气地哭上了,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吴山闭着眼睛坐了会,支如雪给夏炜彤倒了杯茶,便让如雪离开了。 “我说你怎么也是大家出来的小姐,一点点事儿就哭成这样,那以后进了一个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流的泪岂不是要把秦府给冲走?”吴山安慰着,让夏炜彤坐下。 夏炜彤并不管吴山说的,只是嘤嘤地哭,吴山也就不再说什么,只管坐在一旁等着看着。 茶换了两泡,夏炜彤才慢慢止住了哭泣。 “哭完了?”吴山伸手碰碰夏炜彤的茶杯,“茶都凉了,换一杯吧,你要再不停,我这肚皮可就要被茶水撑破了。” 许是流了太多泪,夏炜彤抱起茶杯猛喝了三杯。 “我说你呀,这自古男人三妻四妾的都惯了,眼下流金才纳了一房妾室,你就哭闹地如此厉害,若日后再多纳几房,你岂不是要被气死?”吴山给夏炜彤添上第四杯茶。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为什么要在同一天进门,他说好娶我的。” “他说好娶你,但又没说只娶你一个,更何况你是正房,唯一的秦二少奶奶,生秦蓁蓁的气做什么?大度点,谁让你的流金哥哥这么讨人喜欢呢?” “可是……可是他为了秦蓁蓁没少凶我。”夏炜彤一说起这个,就脸红脖子粗的,倒惹笑了吴山。 “你啊你!他为什么护着秦蓁蓁,还不是你口不择言伤了人?不护着她难道护着你?可是以后就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夏炜彤急切问到。 “以前秦蓁蓁是秦府的客人,你伤了客人,主人自然是要维护客人的,以后啊,你是正房,是主人,动动手指都可以让偏房生不如死,到那个时候,流金难道还能不顾及你少奶奶的脸面去维护一个妾室?”吴山语气狡黠,看着夏炜彤的脸色渐渐恢复着正常,才长舒一口气。 “那是她的报应!谁让她装可怜讨好流金哥哥的。”夏炜彤一脸不服气。 “错了!” “什么错了?”夏炜彤忙问道。 “还叫流金哥哥啊,该叫流金了!”吴山笑地越发大声。 夏炜彤起身准备离开,虽没再说什么,可脸蛋上的红晕如同两朵红霞,弯月一般的笑眼让藏在心底的娇嗔一览无余,她此刻就像插上了一双翅膀,轻盈骄傲。 “流金!流金!”夏炜彤小声唤着,消失在了金玉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情谊之事 “哎!”吴山叹了口气,夏炜彤自自欺人的背影突然显得好孤独,明明就不是那春风里男子的心爱之人,却偏偏强把着心门要进去,到头来落得这一场空有的欢喜,或许,若夏炜彤再执迷不悟下去,这还不是她最凄惨的结局,哪一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才能体会到今日的执着是错的。 不过只可惜了一会儿,吴山就自顾笑去了,看旁人的事时,明的像镜一般,可回头想想自己,何尝不是如此?静好阁里的女子即便是再无情,却仍旧是他心头之爱,感情这事儿,没法子让它变得理智,也没法子让自己理智。 好容易挨到了太阳落山之时,吴山隔一小会就往那株丹桂树下望望。 “姑娘,今日不知吴老板怎么了,一会儿探个脑袋往咱们这儿瞅瞅,隔一会儿又瞅瞅的,真是奇怪。”如雪边吃晚饭,边与秦蓁蓁说。 “管那么多做什么?他愿意瞅着就随他去。”秦蓁蓁淡淡一笑。 “是监视咱们?”如雪问。 “不知道,他不累我倒累了。” “姑娘累了?吃完睡会吧。”如雪关切道。 “不是想睡,是被你问累了。”秦蓁蓁说着放下手里的碗筷,“这里是金玉阁,是吴山的家,他愿意望着哪儿就望着哪儿,这哪是咱们说三道四的。” “我知道了姑娘,你莫生气。”如雪也跟着放下手里的饭,声音沉沉的。 “好啦,快点收拾了,我把这些衣裳首饰拾掇拾掇,到时也好搬回去。”秦蓁蓁催促道,“等会你也好好拾掇拾掇。” “是。”如雪应着,将桌上的碗碟依次收好,进了厨房。 秦蓁蓁把那对碧钗紧紧抱在怀里,这是她唯一对秦府的记忆,也是最初的记忆,那是媏珠的碧钗,晶莹剔透,悠然可人,媏珠去了,此刻又到了她的手中,像是生命的偶然,也像是命运的必然,这一切,仿佛早已安排好了,她会遭遇丈夫家妹致命的背叛,也会遇上温润如玉的秦流云,最后,结交最重要的人,那个热情似火、惜她如命的男子。 挂在和玲阁里的小凤仙儿,是出嫁时偏房女子的穿着,暖暖柔柔的橙粉,像极了那天流金对她表白时的夕阳,上头虽然没有龙凤,却也无所谓,仙鹤雀儿也是别致,像她与流金的感情一样别致,精巧细腻、别样温暖。 即便有夏炜彤,即便有吴山,那又如何?秦蓁蓁虽受尽了莫言的折磨,可她依旧相信感情,命运是公平的,如此,便遇上了流金。他会为了自己不顾一切,会为了自己手足无措,会紧张,会发怒,会害羞,会勇敢,这样的男子,是她做梦都想要的灵魂,不管这条路上有多少荆棘,她都不会退却,为了流金,也为了自己的梦。 “姑娘!姑娘!”如雪推推秦蓁蓁,“姑娘这是怎么了?明明笑着,眼角却挂着泪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秦蓁蓁回过神,拭去眼角的泪。 “又笑又哭的,可是为成亲的事?” “没有没有,就是想起以前有些人,就出了神,怪不好意思的。”秦蓁蓁继续收拾着。 “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啊,马上就是二爷的人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如雪说着,扬起脸便笑个不停。 “瞧你!还跟孩子似的,老把浑话挂嘴上,还不害臊?”秦蓁蓁也笑着,突然,她示意如雪安静下来,“你听!” “什么?”如雪小声问道。 “园子里,有声音。”秦蓁蓁指指窗外。 如雪小心翼翼挪到门口,往外瞅瞅,不由看呆了。 秦蓁蓁见状,悄悄走到窗前,戳破窗纸,往外望去。 一袭墨色在那株丹桂树下匍匐着,映着冷清的月色,像一个无底洞。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似往日 “嘘!”秦蓁蓁默默转头,眼神里添了些哀伤,“如雪,别看了。” 如雪轻轻合上门。 两个人相视坐下,没有说话,只不过一个伤神,一人害怕。 丹桂下的影子离开没多久,思齐阁里便探出个脑袋。 吴山挖出静儿埋好的“大礼”,蹑手蹑脚回了房。 上好的檀木礼盒,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气,盒身上的龙凤浮雕光滑细腻,惯有的静儿家传的雕刻手法,一瞧,就知道是上了年头的好东西。 吴山小心打开礼盒,将脸躲到一边,他并不知晓里面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既然是静儿准备的,自己当心一些,自然是没错。 两支镶金的琥珀簪子与一只裹玉的琥珀扳指,安静地在里面躺着,除此以外,别无他物,没有曼陀罗的气息,更没有那些厄人的蛊虫。 吴山仔细看了半天,才敢把里头的琥珀拿出来。 比一般的琥珀重一些,剔透明亮,并无一丝杂质,也无气味,吴山拿在手里把玩半天,只觉得手心有些发热,而琥珀也比方才温润了许多,对着光瞧,这琥珀玲珑的像要滴下水来。 “啧啧啧!真是好东西!”吴山赞叹着,并不敢过多把玩,而是迅速将东西归置原位,好好存放起来。 虽然看似上等的琥珀,却不似琥珀一般的性状,吴山实在很难想象静儿究竟加了什么东西进去,竟然会养出这样的宝贝?料他秦流金与尤巧颜再厉害,也定是看不出什么端倪,况且夏炜彤向来是个喜爱奇珍异宝的主儿,若得了这琥珀,还能由着旁人生生夺了去? 吴山越想越兴奋,想到不久之后就能看到秦府破落,就能光明正大迎娶静儿,就能过上他做梦都想要的生活,便睡意不再,他哼着小曲儿,借着月光,去园子里收拾桂树了。 往日也不觉得树啊草啊的有多好,怎么此刻突然比往日可爱了许多,它们像吃饭时的静儿,笑颜如花的静儿,温柔说话的静儿,恬淡无争的静儿,总之,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吴老板这是怎么了?夜都深了,还在院子里哼什么小曲儿?”如雪嘟囔着,呆呆看着门外的吴山,有些无奈。 “该是有高兴的事儿吧!”秦蓁蓁从床上坐起,懒洋洋说了句。 “他高兴?他的情绪也换得太快了吧!高兴就高兴,唱什么啊?真是不懂,吵死了!”如雪满脸厌烦,披着衣裳,自顾坐在桌前发牢骚。 “他定是从丹桂树那得了自己想要的好东西吧。”秦蓁蓁下床,挨着如雪坐下,倒了杯水。 “不知他得的是什么?”如雪皱着眉,“他从那挖出么大一个东西,肯定乐坏了。” “是啊,自从结实吴山以来,从未见他如此高兴过。”秦蓁蓁说着,轻轻摇摇头。 “我也从未见过,这么多年,他总是那么个见不得旁人亲近的模样,说话也冷冷的。”如雪说道。 “你说,什么事能让他这般失常地兴奋?”秦蓁蓁托着腮,小声问了句。 “那肯定是天大的好事儿!比天还大的好事儿!”如雪说着,咧咧嘴。 “瞧你这样子!吴山最近因为秦府的婚事儿正愁呢,你还说天大的好事儿?我与流金的结合违背了他的意愿,他愁都来不及,难道……”秦蓁蓁说着,突然陷入沉思,“为了秦府的婚事儿正伤脑筋,突然又异常兴奋,难道让他发愁的事儿有了转机?” “姑娘说什么呢?我都听不清了。” “会不会与秦府有关?”秦蓁蓁拉着如雪问。 “我不知道,怎么突然这么想?大半夜的,又没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儿,他为什么乐呵?”如雪说着,摇摇头。 “对了!”秦蓁蓁立马精神起来,“我不敢保证,但有可能,而且有很大的可能,他这么高兴就与秦府有关,你比我熟知吴山,他平日里那么不苟言笑,与秦府兄弟的交情也是面儿上的,能让他如此高兴的无非就是秦府出事。” 如雪越听越糊涂,“姑娘都说懵了。” “你想啊,他想要的无非就是秦府家破人亡,方才连你也说了,秦府若是出了杀人放火的事儿,他才会如此高兴,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他得到的那个大宝贝,应该是会让秦府出杀人放火的事儿!你仔细想想。”秦蓁蓁着急地解释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同往日的如雪 如雪不再急着追问,只是慢慢陷入沉思。 他自小与媏珠小姐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媏珠为人是远近有名的文雅姑娘,她永远忘不了那一日,媏珠以身殉府的那一日,她去世了,消失了,连尸体都没留下,只剩下那幅画像,身怀六甲的媏珠,文静祥和,即便当时她已经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不久诀别于她最心爱的流云少爷,可她仍旧义无反顾。 “如雪,在想什么?”秦蓁蓁看着出神的如雪,不禁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如雪摇摇头,抬头看看秦蓁蓁,“姑娘,我先去睡了,太晚了。” “真没事?” “没事,能有什么事。”如雪腼腆笑笑,回了偏房,留下身后一脸不解的秦蓁蓁。 如雪不忍多看秦蓁蓁一眼,蓁姑娘与媏珠小姐神似一人,但却性格迥然,自从蓁姑娘来了秦府,她乐观、勇敢,像只快乐的鸟,总是给人阳光普照的感觉,若不是蓁姑娘心疼自己,自己怕是早已被夏炜彤捏碎在手里了,患难时的恩情,无以为报。 被人替代的痛苦是难以言语的苦难,可在如雪心里,媏珠永远不能被任何人替代,不管是蓁姑娘或是其他任何人,谁也无法替代,谁也替代不了,可她只是个仆人,这条命,都没办法掌握在自己手里,更别说其他决定,太难、太难。 如雪含着泪睡去了。 在梦里,媏珠还是那个文雅柔弱的大少奶奶,待人亲良,与秦爷两人琴瑟和谐,蓁姑娘也还是现在的蓁姑娘,她与二爷相亲相爱,与媏珠相处地亲近平和,这个家的温度,就是初夏的阳光,温暖地让人有些迷醉。 夜渐渐深了,吴山可能也是乏了,没了声响,秦蓁蓁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如雪好反常,她像是在躲着自己,可为何又要躲着自己?为了什么事还是为了什么人?秦蓁蓁心中无解,因为前一秒如雪还是如以前一般,后一秒便不同了,她心里明白,如雪不是心思浅浮的人,可也不是情绪无端的人,思来想去究竟不知是什么触动了如雪的心弦。 第二日,如雪起得格外早,秦蓁蓁才松惺着眼睛从床上坐起,如雪已经将早饭好生放在桌上了。 “如雪?”秦蓁蓁揉着眼睛,慢慢叫道,“你……起得这么早。” “姑娘,饭都做好了,你起来吃便是,我等会想回一趟秦府。” “回秦府?” “恩,回去看看有没有可帮忙的地方,毕竟二爷成婚,这么大的喜事儿,我也不好独自躲清闲。”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今日去今日回,姑娘莫要多想,只需好生休养便可。”如雪说着,便起身准备离开。 “如雪!”秦蓁蓁喊住如雪,“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我只是想起了多年前媏珠主子嫁与秦爷的场景,有些感伤而已,没别的事,毕竟是旧主,自从大少奶奶去了之后,秦府才是头一次办喜事,所以,我想回去祭拜祭拜她。”如雪小声说道。 秦蓁蓁听罢,起身走到如雪身边,双手护住如雪的肩,柔声安慰,“去吧,媏珠是个好姑娘,她为了爱的人牺牲了自己,她是英雄,也是所有得益于秦府的人的恩人,你去祭拜她,是应该的,待日后我入了秦府,也必定会亲自祭拜。” 秦蓁蓁真诚的眼睛,像夜空里最亮的星星,让如雪感到寒夜里少有的光亮,“谢谢姑娘,今日我不在,姑娘万万照顾好自己。” “去吧。”秦蓁蓁看着如雪离开,心里不禁腾起一阵温暖,在这个人吃人的时代,或许真情就是如此这般吧,感恩、感怀。 懿抒的脑袋探出门,欣喜之情爬上眉梢,“如雪!” “懿抒,我来找尤太太。”如雪小声说道。 “在呢在呢,进来吧快!”懿抒将如雪让进门,“尤太太在呢,我带你去。” “麻烦了。” 如雪跟在懿抒身后,往并簪阁走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旧人难道不是旧人? “懿抒兄弟来了!”如云在并簪阁外倚着门打瞌睡,远远瞧见懿抒,便迎了上去,看到身后跟着的如雪,挑眉轻声问了句,“如雪也来了。” “尤太太可在?”懿抒躲开如云的目光,低头问道。 “你找太太?”如云嬉笑着,将手搭在懿抒肩上,使劲捏了两下。 如雪见状,别过脸去,“如云,别这样。”懿抒说着,把如云的手从肩上拿下,“不是我,是如雪来找太太,太太可起来了?” 如云听罢,瞬间换了颜色,双手在胸前抱着,瞥了他们几眼,没好气地甩出话,“你以为太太是回来享清福来了?都什么时辰了,太太起没起也是你能问的?太太若忙着,你们就站这好好等着!” “如云姐姐,我替懿抒赔不是了,还劳烦通报一声。”如雪低沉着声音,求着如云。 “呦!我可不是你什么姐姐,你多希贵啊,这姐姐我怕是当不起。”如云并不领情。 “你若不通报,那我便自己进去报家门了!”懿抒拨开如云,径直往房中走去。 “你站住!”如云紧跟上懿抒,本窝了一肚子的火,可眼瞧着这懿抒和懿德是两个性子的人,不得语气柔软起来,“瞧你这火气,还经不住两句玩笑是怎么的?你就是想见太太嘛,我去通报便可,太太已经起了,在用早饭呢,走吧如雪,随我进去。” “是。” 如雪低头跟着如云,进了并簪阁。 尤巧颜正在堂里吃早饭,简简单单的小菜,配上粥,映衬的初秋的晨光,整个人像是恬淡的女神。 “太太。”如雪切切唤了声。 “来了?”尤巧颜转头望着如雪笑了笑,“早都听见来人了,就是半天不进来,怎么?怕我?” “不是不是。”如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好了,过来坐下,如云,来把饭菜收拾了。” 如云走过去,轻手轻脚收拾了桌子,朝尤巧颜点点头,便带上门出去了。 “如云给你脸色了?”尤巧颜倒了杯水给如雪。 “太太莫忙。”如雪受宠若惊,忙双手接过水杯,“如云姐姐性子直爽,并没给脸色。” “她啊,就是被我给惯坏了,你可莫放在心上。”尤巧颜说着,看看如雪。 “不敢不敢,太太惯会开玩笑的,如云姐姐处事利落,对我们也是极好,怎么会有怪罪之说?”如雪慌忙解释。 尤巧颜笑笑,望着如雪,说道,“我看蓁姑娘是个性子活道的人,你怎地跟了她这么久,还是怯怯喏喏的。” “我只是……只是想起了大少奶奶。”如雪慢慢说道。 “媏珠?”尤巧颜一惊,“为何突然想起她?” “我……我……”如雪吱唔着。 “怎么?还是思念她?”尤巧颜见如雪这般,也没了耐心,“你今日来找我做什么?” “尤太太!”如雪一声哭腔,直直跪在尤巧颜面前。 “起来说话,这是怎么了?可是在金玉阁受了委屈?”尤巧颜忙扶起如雪。 “太太,您可是亲眼看见大少奶奶走的?” “你这傻孩子,怎会亲眼看见?你难道忘了她是殉府去的?”尤巧颜安慰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自然忘不了那个夜晚,可是……可是大少奶奶她……她是真的去了吗?”如雪说着,便哭了。 “你说什么!?”尤巧颜心惊万分,从座椅上直直起身,瞪着眼睛,盯着如雪,“你再说一遍!” “大少奶奶独自以身殉府,才换得秦府今日太平,可……可这么多年了,大少奶奶归西这么多年了,这世上,谁还能有那块形似碧色发钗的胎记?”如雪哭着,整个瘫坐在地。 尤巧颜只觉眼前一黑,便不知所以。 第一百二十九章 药与碧钗 “太太!太太!”如雪慌了,不停唤着。 尤巧颜却始终没有反应。 一阵告知,尤巧颜的床头站满了秦府的人。 刘保全走了,淳县再没人敢用针,只是一剂汤药接着一剂汤药地往下灌。 “咳咳!”尤巧颜猛地行了,脸色还是飒白,嘴却不饶人,“想呛死我啊你们?” “姨娘醒了!”秦流金轻轻叫着。 “狗崽子们,都围这儿做什么?散了散了。”尤巧颜摆摆手。 “姨娘莫赶大夫走,可感觉好些了?”秦流金关切道。 “好了好了,就是刚给惊着了,没事,散了吧都。”尤巧颜说着,合被翻过身,不再理会。 秦流金见状,朝众人摆摆手,一行人便陆续走了。 “姨娘,都走了。”秦流金见人都离开,才对尤巧颜说了句。 尤巧颜转头瞧瞧,忙对秦流金会说,“去把如雪叫回来!别声张,快去!” “姨娘唤如雪可有事?这才醒来,不便……” “别啰嗦,快去!” 尤巧颜并不等秦流金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秦流金只得匆匆出去追赶如雪。 “如雪,姨娘说你的东西落下了,叫你回去取呢!顺便给蓁姑娘稍些首饰!”秦流金远远朝着众人离开的背影喊了声。 “哎!就来。”如雪转身,便往回走。 进了并簪阁,尤巧颜已经在床上坐着了。 “太太!”如雪怯怯唤了声尤巧颜。 “流金,将门关上。” “如雪。”尤巧颜抬眼定定望着如雪。 “太太。”如雪不敢抬眼,只是轻轻应了声。 “过来。”尤巧颜说着,拍拍床边。 “是。”如雪双手搓得通红,踮着脚尖,挪到床前。 “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完。” “我……我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确定。”边说着,如雪又哭起来。 “你不知道?那你又怎么突然跟我提起媏珠?你说的没错,这世上,再没有人会有那碧钗一般的胎记,依你所说,难不成媏珠活了?”尤巧颜并未理会哭泣的如雪,只是神色淡然地说出这一番话。 “什么!?”秦流金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如雪的肩,“你说媏珠没死?” “流金,把你的手松开。”尤巧颜白了秦流金一眼,“如雪看到的究竟是谁,现在谁也不知道,或许是哪个人假扮媏珠的也未可知,你这么一个劲儿地逼问,如雪怎会知晓?” “那条美人筋上的胎记,那消瘦的身形,还有……还有……”如雪哽咽着。 “还有什么?”秦流金急着问道。 “还有大少奶奶留给我的那瓶药,都是……” “药?媏珠给了你什么药?”尤巧颜问道。 “我自小与大少奶奶同住,那瓶药是防身之物,大少奶奶嫁入秦府之后,曾经赠与我一瓶,那药……是大少奶奶家传,外人不会有,就连给我的,都是大少奶奶瞒着家中,私下给我的。”如雪小声回答。 “那这药……”尤巧颜拉着如雪坐在床边,轻轻问道。 “我从没用过。”如雪慌忙摇起脑袋。 “若有人伤你的身,你自然要用,既然是护身之物,就要发挥它的用处。”尤巧颜笑着安慰。 “太太惯会开玩笑的。”如雪止住哭声。 “玩笑不玩笑的,听听就好,你不也刚刚开了个媏珠活过来的玩笑给我们听吗?”尤巧颜望着如雪。 “我不是开玩笑,吴老板得了那个影子给的宝贝,身上就沾染了一股子药的气味,很淡,但就是那药的气味。” “药的气味都是苦的,你就这么笃定?”尤巧颜问道。 “大少奶奶给的防身之药的气味不是苦味,它甜,也不是很甜,有些酸涩,又有些清凉,总之,不是一般药的气味,它很特别。”如雪认真的说。 “是吗?那看来果真是好东西呢!”尤巧颜笑得肆无忌惮,可瞬间又换了颜色,“影子是谁?” “影子?影子的美人筋上,有块形似碧钗的胎记。”如雪放慢语调。 第一百三十章 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 如雪说着,慢慢陷入沉思,她脑子里想的,有媏珠,有那墨色的影子,有吴山,也有秦蓁蓁。 秦流金听罢,直勾勾盯着如雪,那眼神,像是揭露了一则弥天大谎一般。 而尤巧颜,也着实被如雪的话吓着了,不过,她却不是随随便便听人之语的人,很快,就细细思量起这事儿,“你这蹄子,编什么谎不好?非要拿个死人来吓唬人!知道媏珠胎记的,何止秦府的人,随便有个人装神弄鬼的,难不成那都是媏珠?” “可是,那真的是像极了大少奶奶。”如雪急着解释,涨得脸红脖子粗。 “我且问你,你是大白天看见的,还是夜里瞧见的?”尤巧颜问得不急不慢。 “夜里,月光白白的,她就站在月光下。” 尤巧颜听着,冷笑一声,“我说如雪,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想着也不应该像三岁孩童一般单纯了吧,怎地偏偏说出这种话?且不说白天还是夜里,就连活生生站你眼前,也有可能是假的,听说过易容术吗?” “易容术?”如雪不禁问道。 这三个字,倒是提醒了秦流金,旁人只当易容之术是传说,是巫术,可他却明明白白知道,这易容术是实实在在有的。 “如雪,姨娘见识广,你也别再胡思乱想了,这世上的奇事儿千千万,又怎是你我能说得清的?不几日便是秦府的好日子,你且好好的,别再出什么岔子!万一真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还有秦府可以依靠不是?”秦流金宽慰如雪。 “好了好了,我看如雪在这儿也半日了,快些回去吧,免得蓁姑娘为你担心。”尤巧颜抬眼瞧瞧如雪,看那孩子像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倒有点儿不忍心,“先去厨房,让懿抒娘亲给你和蓁姑娘做点喜欢吃的,一块带上,填饱肚子,好好活着,这么点儿年纪,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快去吧!” 尤巧颜的话,像极了娘亲对孩儿的爱护,如雪感激地看着尤巧颜,眼里的水光闪亮亮地晃着。 “好啦,快去吧!”尤巧颜温柔笑笑。 如雪的确还是孩童心性,两句暖心的话,方才的情绪便好了多半,转身,步子就轻快起来。 听着如雪的脚步越来越远,尤巧颜长长舒了口气,她向后倒去,重重靠在立起的软枕上,闭上了眼睛,半晌也不说话。 尤巧颜虽然不说话,可秦流金却是真的不敢离开,他听得出,姨娘重重的喘息里,有事情的严重。 良久,尤巧颜才抬起眼皮。 “站着做什么?快坐下。”尤巧颜瞧见秦流金像根木头一样傻站着,嘴角突然上扬了一下。 “姨娘,你在为如雪说的事情烦心吗?”秦流金却不敢笑,只是弱弱问了句。 尤巧颜听罢,轻轻摇摇头,又点点头,把下巴含进胸口,“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姨娘说的是……” “那块胎记,媏珠脖颈上的胎记,生得那样特别,即便是有人故意为之,可假的骗得了别人,骗得了与媏珠从小一起长大的如雪吗?”尤巧颜的眼睛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泉眼,秦流金看不透那泉眼里究竟是害怕还是勇敢。 “那块胎记,像一支碧钗,是翡翠的绿,清透又圆润,长在媏珠左边的美人筋上,可不偏不倚,翡翠色正好长在血浓处,翡翠上的一点朱红,兄长曾说那是绿丛中的一点红,也正是由于这胎记,兄长才费心为媏珠寻来一对碧钗。”秦流金说着这两人的故事,也享受着这样美好的静谧,在他眼里,兄长与媏珠,是乱世的清流,因为在他们身上,才能找到他想要的人性。 “看来你记得清楚,那么,你觉得如雪真是看花了眼吗?”尤巧颜的脸上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姨娘,你是说……”秦流金不由扶住桌面,“媏珠真的……?” “真的假的,也只有媏珠自己知道,可我到宁愿她已经死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对媏珠而言是如此,对他而言,也是如此。”尤巧颜抓紧手里的被子,有些恨。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请你,将这件事深埋 尤巧颜的脸色有些发青,她只觉得心慌的快发疯了,像是有什么攸关性命的东西,快要被生生拿走一般,她不允许,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自己透支了女人这辈子所有的底线,难道要凭白无故地落空吗? “媏珠不可能活过来,她肯定是死了,死了这么多年了,那就好好在地下躺着,找个好时候投个胎,别再出来就是了。”尤巧颜嘴里念念有词。 “姨娘,姨娘!你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外人听见不好。”秦流金小声提醒。 “流金。”尤巧颜转脸看着秦流金,“媏珠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了,定是有人假装的她,为了你的兄长,咱们要死口不认,好不好?别再让他身陷囹圄了。” 尤巧颜像是在乞求秦流金,可秦流金自己心里也清楚,他虽然也希望兄长能与心爱之人朝夕相对,可媏珠……那个死去多年的人,怕是会葬送了秦府的命数,所以,如雪所说,就是假的媏珠,是某个别有用心的人假扮而已。 “姨娘且宽心,媏珠已然死去多年,她是为了秦府,舍去一己性命的,她的灵堂就在念桂坊,那儿永远是她的灵堂。” “谢谢你啊流金。”尤巧颜松了口气,“你比流云更能懂时局,他若是有你一半果决,就好了。” 尤巧颜说起流云,虽然话是责备,却抑制不住眼角的幸福,这一切,都在秦流金的眼里,他只是不说,因为当年兄长对姨娘的救命之恩,他听说过,这救命之恩,如同雪中送炭之情,这情之浓烈,且看姨娘这些年为秦府做的,就足以领略一二了。 “姨娘不必客气,兄长是性情中人,又与媏珠青梅竹马,所以……这个,姨娘应该是能够理解的吧?”秦流金笑笑。 “理解,当然理解,行了,你尽在这儿宽慰我了,走吧走吧,让如云来伺候就行,你忙去吧。”尤巧颜不想再听秦流金说下去了,也不想再与他多说自己的心事儿了。 秦流金点点头,就离开了。 如云来时,尤巧颜已经下了床,端端坐在桌旁喝起了茶。 “太太,你可觉得好些了?刚刚,你突然晕倒,吓死我了。”如云皱着眉,急得直跺脚。 “怎么?还怪起我了?”尤巧颜拉如云坐下,不禁嬉笑起来。 “太太还笑,太太这是在取笑我呢!”如云嘟着嘴,别过脸去。 尤巧颜见状,笑得更放肆了,“你啊你,怎么一点事儿都经不住呢?亏得跟了我这么多年,教你的都去哪了?” “我就是……就是心里着急。”如云止住眼泪,破涕为笑。 “这不就对了?!以后啊,我肯定是秦府最后一个死的,你死了我都死不了,所以,把你的心好好放进肚子里。”尤巧颜笑着拍拍如云的手。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太太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大清朝都快完了,没什么万岁的皇帝了,我还长命百岁,我啊,好好活着就行。”尤巧颜说着,将眼前的茶杯推到如云面前,“流了那么多泪,快喝点,补补。” 如云听罢,拿起茶杯,将里头的茶水一饮而尽。 “对了,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来得宾客定不会少,你到时候用心瞧着客人送来的礼,把吴山的悄悄送到我这儿。”尤巧颜压低声音,叮嘱道。 “好的太太,难道太太怀疑……” “不是怀疑,就是多层戒心,毕竟这黑心东西干得脏事儿不少,你忘了他送流云的那双皮靴?” “知道了,到时候我定好好盯着这金玉阁的主子。” 尤巧颜听罢,放心点点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婚前最后的闹腾 “呦!呦!呦!这如雪大小姐真是拿金玉阁当自己家啊,半天不见个人影儿,就这样的奴才,要换做是我,早打发了她!” 如雪刚刚进了金玉阁的门,就被夏炜彤一阵讥讽。 “夏小姐,吴老板。”如雪怯怯唤了句,就再不做声了,只是在原地木头一般站着。 “怎么?你的主子马上就进府作小姨太了,你不也跟着沾光吗?我想着你应该是风光无限才好,怎的还是这般没有出息的模样,啧啧啧!看来,吴老板你疏于管教啊。”夏炜彤并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而如雪,早已被说得泣不成声。 吴山也没半点要拦的意思,只一个人坐着,眯着眼安静欣赏这场景,慢慢喝着茶。 “你去啊,去找你主子给你做主啊!”夏炜彤推搡着如雪,“让秦蓁蓁来替你解围啊好不好?她区区一个偏房,要家世没家世,要身份没身份,凭什么和我争流金哥哥?是不是你挑唆她这么做的?你说,是不是!?” 夏炜彤喊着,用指甲尖狠狠拧了如雪的脸蛋,瞬间,这脸蛋儿便青紫了,而如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惹得喊叫起来。 “你……你不准侮辱蓁姑娘!”如雪奋力呐喊着,这股劲,充满了原始的抗争。 “你再喊!你再喊!”夏炜彤毫不示弱,伸手便朝如雪的身上拧去。 “啊……啊……”如雪哭着,躲着。 突然,堂里的门猛地被推开了,秦蓁蓁快步冲到夏炜彤面前,朝着她的脸就是两巴掌。 “你敢打我!?”夏炜彤捂着脸,她甚至还没看清打她的是谁,“秦蓁蓁!你打我?” 夏炜彤哭闹着,便伸手想打秦蓁蓁,可刚刚扬起的手,却被吴山拦了下来,吴山依旧堆着虚情假意的微笑,“两位姑娘这是何苦?在我这金玉阁大打出手,成何体统?况且都是马上要作姐妹的人,这般情形,岂不是坏了感情?依我看,算了吧。” “你放开,你给我放开!”夏炜彤拼命挣脱,却仍是徒劳。 “多谢吴老板,还请吴老板费心开解开解夏小姐,别再做出这种有失风格的事情了。”秦蓁蓁朝着吴山微微颔首,带着如雪就离开了。 吴山看两人走远,才慢慢松开夏炜彤的手。 “你挡我做什么?她敢打我,我杀了她!”夏炜彤满眼杀气,直直往园子里冲。 “你去杀吧,杀了她,你能活吗?”吴山并没转头阻拦夏炜彤,只是平静说了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夏炜彤停下脚步,问道。 “你欺负如雪在先,你觉得你伤了秦蓁蓁,流金会让你活吗?” “她……可她打我!从没有人敢打我,从没有过。”夏炜彤说着,突然委屈起来。 “你啊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后日一过,你是大,她是小,你想报今日的仇,还怕没机会吗?”吴山转身坐下,重新添上茶。 “你的意思是……哦,我懂了,日后我定让她生不如死。”夏炜彤手里紧紧捏着茶杯。 “日后怎么相处,那就是你们两个人,哦不,你们三个人的事了,我啊,是插不上嘴了,不过,你是姑娘家,别整天打啊骂啊的,也装装可怜。”吴山说完,瞥瞥夏炜彤。 谁料想夏炜彤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装可怜?哼!我生来高贵,都是别人在我面前装可怜的份儿,哪有我扮可怜的理儿?!” 吴山听罢,摇摇头,“你真是个……是个耿直的女子。”说完,又笑起来。“后日是秦府的好日子,夏小姐可准备齐全了?” “都备好了,用的全是最上等的珠宝,绝对……绝对赢过秦蓁蓁那狐媚子万倍。” “那就好,那就好,我的礼也备好了,只等日子一到,就亲自送到府上去。” “吴老板备的什么好礼?”夏炜彤问道。 “好东西,谁不知道我金玉阁在这方圆十里的名声,到时肯定有很多人惦记着我的东西呢,你啊,可得手快点儿。”吴山悄悄说道,“那可是好东西,别被有些人偷偷拿了去,你定要盯着,待宴席散了,你就赶快收起来。” “谢吴老板好意!”夏炜彤听罢,便笑着道谢。 第一百三十三章 待嫁 “跟着我,受委屈了。”秦蓁蓁怜爱地摸着如雪被掐紫的脸蛋儿,心疼地安慰着。 “都怪我,日后姑娘进了秦府,定会受那夏炜彤不少委屈的。”如雪泪眼蒙蒙,说着说着,又抽泣起来。 “疼不疼?” “不疼不疼,一点儿也不疼。”如雪拼命摇头,可二十岁姑娘的脸蛋如蛋清般娇嫩,说不疼,那是假的。 秦蓁蓁看着如雪这幅坚忍的模样,心里越发难受了。 “来,坐下,我帮你敷敷,止止痛。”秦蓁蓁拉如雪坐下,用浸了冷水的手巾轻轻敷在如雪脸蛋上。 “谢谢你,姑娘。”如雪感激地一把将秦蓁蓁环腰抱住,“这些温暖,自从大少奶奶走后,就再没人对我这般好过,谢谢你姑娘!” 秦蓁蓁温柔地抚着如雪的乌发,觉得心里暖暖的,最难得的,或许真的就是这种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的感情了,可莫如玉,却亲手将她的人生活活摧毁,多年的疼惜付之东流,如同被人把心脏生生掏走,谁能料想,老天爷欠她的姐妹,此刻却在自己怀中,这么清晰,这么真实。 “如雪,日后进了秦府,你定不要与那夏炜彤面对面冲突,尤其是私下里,她没有一丝常人之怜惜,你万万别为了一时之气成了她的玩物,懂吗?”秦蓁蓁叮嘱道。 “恩。”如雪点点头,抬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秦蓁蓁,“姑娘也要保护自己,有二爷在,姑娘别怕。” “我不怕,我谁都不怕,我是担心你,若我没在,你躲着她,她骂你也好,骂我也好,你都别理会,让二爷做主,好不好?” “好,我明白。”如雪答应时的表情,像个天真听话的孩子。 “明日是入府之日,你替我梳妆,好不好?”秦蓁蓁拉过如雪的手,俏皮说道。 “恩,恩。”如雪欣喜地连连点头,“我定会替姑娘打扮的美美的,不输那夏炜彤。” “那今天,我们一定要休息好,好不好?” “好!只是我脸上……”如雪移开目光,有些失落。 “没关系,这片青紫像彩虹一样,很美。” “是吗?”如雪问道。 “不骗你,真的。” 如雪欢欣地牵着秦蓁蓁的手,像当年媏珠嫁入秦府时一样高兴,那种深切期盼最亲爱的姐姐收获终生幸福的心情,如同鲜艳的花儿,在如雪心间盛开。 吴山给的阴愁,夏炜彤给的羁绊,此时此刻,都是天上的浮云。 红烛摇曳,整整一晚,都漾着待嫁姑娘的小心情,未到辰时,红烛晃着秦蓁蓁梳妆的身影,已经铺满整个园子,那种忙碌和欢悦,若不身在其中,便真的是难以体会。 “如雪,简单些就好。”秦蓁蓁轻轻叮嘱着。 “可不能简单!”如雪一脸骄傲,“姑娘要嫁,就作这世上最美的新人,姑娘娇容如嫣,不是其他金钗玉器能衬托出的,我定会为姑娘作出最独一无二的妆容。” “你啊你,嘴这么甜。”秦蓁蓁掩面笑着,“用那对碧钗即可。” “那对碧钗是秦爷的心意,也是秦府的心意,我定会为姑娘戴上。” 一对主仆,一对姐妹,一对即将入府的年轻姑娘,一对相惜相怜的连心之人。 这幅场景,这种待嫁闺中的欣喜,多年以前,自己也曾经历过,还是纯真的如雪,只是她现在更加懂得珍惜难得的安稳,也还是红烛摇曳彻夜未眠的夜晚,只是那个时候的她,背负的心绪除了欣喜,还有沉重。 静儿躲在静好阁,也是一夜未眠,她羡慕对面和玲阁的两个姑娘,看着她们娇羞打闹、梳洗换装,只是时至今日,她再回不去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迎亲 巳时是吉时,辰时刚过,秦流金的娶亲队伍已经在金玉阁门口候着了。 喜乐一直奏着,秦流金也一直等着。 还差一刻钟到巳时,和玲阁的门被轻轻打开了。 如雪一身清秀长褂,漾着满目的欣喜,对园子里的吴山害羞一笑。 “快接蓁姑娘出来吧!”吴山抬抬手,此刻的他,像个送妹妹出嫁的大哥,收敛着不舍,又添了些喜悦。 “哎!”如雪甜甜应着,“就来。” 秦府送来的小凤仙儿,搭着秦蓁蓁亲手绣的桂花图样的红鞋与盖头,周身上下,只露出一截白玉般凝脂通透的纤手,十个圆润的指甲上已经填满落日般粉橙的蔻丹。 秦蓁蓁步履纤纤,被如雪扶着,挪至吴山跟前。 “吴老板。”秦蓁蓁单腿轻跪,解开盖头一脚,对着吴山微微颔首,“多日来的照顾之情,我无以为报,感谢之言不再多说,日后若需我做什么,吩咐便可。” 秦蓁蓁的话倒让吴山有些感动,他忙伸手扶起秦蓁蓁,“蓁姑娘别客气,日后秦府是家,金玉阁也是家,常来就好。” 话说完,吴山抬手为秦蓁蓁合上盖头,与如雪两个,亲自将秦蓁蓁送出门。 金玉阁外,一行十来个秦府的汉子,一顶四抬花轿,而中最深情满面的,便是红鬃宝马上神情专注的秦流金了,看着金玉阁的姑娘一袭红衣,眼神就已徜徉出心绪之外了,天地之间,最美的人、最美的时光莫过于此。 “流金都看呆了,可怎么是好啊?”吴山笑着,上前向秦流金作揖庆祝,“今日大喜,为兄为你高兴,日后与蓁姑娘长长久久的,尽快生个大胖小子,这日子啊,也就有盼头了。” “哦!哦!多谢吴山兄长!”秦流金蓦地回过神,赶忙回礼。 “如雪,扶姑娘上轿。”吴山回头将手一挥,示意如雪。 如雪欢喜点头,护着秦蓁蓁小心上轿,而秦流金,始终跟着秦蓁蓁的身影,此刻在他心里,没有封建男子为上的心思,没有收敛感情吐露的含蓄,没有被吴山抓住把柄的恐惧,更没有秦蓁蓁为小而被夏炜彤阻挡在中间的担忧。 今日晨光正好,管他裙摆是什么正红还是嫣红,在秦流金眼里,秦蓁蓁所着的一切都刚刚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像落英的光芒,填满他整个心间,甚至连一丝空隙也没留下。 “流金,吉时到了,走吧!”吴山一声吆喝,花轿离地。 喜乐伴着,盖头下的秦蓁蓁,红颜如玉,她紧紧攥着那把铜镜,心思轻盈。 前头,是她的流金,那个风流倜傥的男子,不羁、潇洒,可对于她,那种手足无措的温柔,是四季如春的温暖,将她包裹地紧紧的,只要她抬头、转身,都可以看到流金,他就在自己身边,永远都在,在她需要或者不需要的时候,只要想,他就在身边。 金玉阁与秦府一街之隔,吵闹声越来越大。 “接新人了,姐妹们!”如云是个热闹人,看着秦流金迎亲回来,挥手带着秦府的丫头们便涌出门外。 “讨个头喜呦二爷!”如云俏皮一笑。 “都给都给。”秦流金笑着,支懿抒将赏银一一分发。 “谢谢二爷,二爷与二奶奶们儿孙满堂呦!”丫头们伶牙俐齿,接过赏银就奉上吉祥话。 “如雪,还不快接二姨太下轿入堂!”如云朝着如雪挥挥手。 “哎!”如雪笑着应和。 秦蓁蓁被扶下轿,盖头盖得严严实实,只隐约看到身边来来往往的脚步。 “蓁蓁。”只这一声,秦蓁蓁就知道身边的人是流金,她终于找到合适的角落了,秦蓁蓁长出一口气,往秦流金身边挪了挪。 “你做什么?!离流金哥哥远一些,去后面站着!”闹哄哄的丫头婆子们,却被这一声,喝得安静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拜堂 身着秦蓁蓁亲手缝制的喜服的秦流金,转头瞪着突然冒出人群的夏炜彤。 “你……穿的这是什么讲究?!”秦流金看着满脸醋意的夏炜彤,心中实在生气。 夏炜彤身上穿的,并不是与秦流金成双的中式喜服,而是……婚纱,最复古的欧式婚纱。 乳白色的蕾丝裙摆,层层叠叠堆在夏炜彤的腰上,紧致而挺括的上身,被乳白色丝绸紧紧包裹,凸显出傲人的上围,卷翘的乌发高高耸立在额顶,小礼帽带着的半片白色硬纱,刚好遮住夏炜彤上半边脸。 怎么说呢?夏炜彤一出场,凑乎着一对新人的丫头婆子们不由往后退了退,给夏炜彤留出一大块空地。 “婚纱啊!结婚就是要穿婚纱,沪上的洋人都这么穿,流金哥哥,我看你穿这老褂子一点儿也不好看,不如换成西装。”夏炜彤并不理会旁人眼光,只是嫌弃地看看秦流金身上的正红喜服。 “你!你!”秦流金心里有一万句想责备的话,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这里不是沪上,这里是淳县,你如此打扮,实在不伦不类。” “我喜欢这样的婚纱,我甚至不喜欢在这古旧的秦府宅子里结婚,流金哥哥,你难道不知道我想要的吗?”夏炜彤说着说着,竟委屈起来。 “瞧你这办的什么事儿啊!”尤巧颜笑着,穿过人群,过去便拍了拍秦流金的肩,“穿什么成亲还由你说了算啊!我看夏小姐这身就不错,比那些个厚重的大袍子漂亮多了!” “姨娘真有眼光,回头我把珍藏的几件洋服都拿出来,姨娘好好给你挑几件。”夏炜彤听罢尤巧颜替她开解的话,便紧紧抱住尤巧颜,亲昵地往她身上蹭。 “是,姨娘。”秦流金无奈笑笑,点点头。 “姨娘,秦蓁蓁是二房,你说我让她站到后头去,有没有错嘛?”夏炜彤指着秦蓁蓁,嘟囔着嘴问道。 尤巧颜抬手拨开夏炜彤,径自走到秦蓁蓁面前,上下细细打量一番,微笑着给秦蓁蓁理理盖头,“蓁姑娘今日入了秦府的门,虽然是二房没错,可秦府从未亏待过任何一个人,丫头婆子们亦是如此,所以啊,即便蓁姑娘是二房,也没有白白在大喜的日子就受委屈的理儿啊!” 尤巧颜的话刚落音,周边凑热闹的丫头们便纷纷叫起好来。 “夏小姐是正房,这一点可没人敢说个不字,不过,身为大房,可就得有个包容大度的身段在这摆着,我不干涉你们穿什么成亲,可是……我得管管你们做人。”尤巧颜说着,牵着秦蓁蓁走到秦流金右边。 “来吧夏小姐,左为上,你是正房,来站在流金左边。” 夏炜彤听罢尤巧颜的话,不太情愿地挪到秦流金左边,气呼呼地胸口一起一伏。 也罢,还没拜堂,就在大门口闹了一出,好半天,才把今日大喜的三个人整整齐齐摆在一起。 尤巧颜望着秦流金笑着点点头,“好了,拜堂吧!来凑热闹的乡里乡亲都来得差不多了,今日可要好好招待招待!” 尤巧颜说着,进了堂里,后头的丫头婆子们、乡亲街坊们都拥呼着新人,准备拜堂。 堂里愈发透凉,虽添了喜气和鲜花,可伴着秋意,还是凉得透心。 尤巧颜在那张八仙桌前端端坐着,满面长辈一般的笑意,乔老一身新装,立在尤巧颜身边,精神焕发,颇有当年秦府管家的英姿。 “咳咳!”乔老清清嗓子,“尤太太,您看这可以开始了吗?” “恩。”尤巧颜目不斜视,只是摆了摆手。 “今日八月十四,黄道吉日,乃秦府二爷秦流金大喜之日,迎得众乡亲街坊前来捧场祝贺,在此不甚感谢!”乔老庄重开场。 “新人拜堂!——”乔老挥手示意。 “一拜天地,谢天赐良缘!” “二拜高堂,谢抚育之恩!” “夫妻对拜,谢余生之情!” “等等!” 夏炜彤扬手一挥,打断了乔老。 第一百三十六章 礼成 “这……太太。”乔老迟疑着,将脸转向尤巧颜。 尤巧颜仍旧堆着满脸的笑,眼里却流着不耐烦的光,她嘴角微微抽搐,往椅背挪挪,目不斜视,也没说话。 乔老识趣地转身站定,“夏小姐,有何吩咐?” “谁与流金哥哥是夫妻?让大家说说。”夏炜彤得意看看周围,“那是我!是我!夫妻对拜只能和我拜。” “夏小姐是大奶奶,说的自然在理,不过……蓁姑娘是正式娶进门的二奶奶,所以请夏小姐顾全大局。”乔老温慈地解释着。 “笑话!这真是我长这么大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夏炜彤一声冷笑,“顾全大局?我自然会顾全大局,可是乔老,什么是大局?大局就是流金哥哥和我,还有秦府的脸面。是吗?乔老。” “无妨,就按夏小姐说的。”红色盖头下悠悠传出一句。 尤巧颜扬扬嘴角,挥手让乔老和秦流金不必多说。 “夫妻对拜,谢余生之情!” 秦流金与夏炜彤相对而立,深深鞠躬。 “礼成!” 尤巧颜随即起身,嫣笑着涌入人群,“来来来!今日秦府好好招待大家,吃好喝好玩好!” 人群热热闹闹的,跟着尤巧颜便一路到了园子。 “尤太太,秦府果然财大气粗,这喜事儿办得就是场面!” “就是就是,瞧瞧这满院子的鲜花儿,咱们什么时候能见这么多的香花儿啊?” “那可不是?秦二爷的大奶奶那可是沪上来的大小姐,看人家那派头!那身衣裳!啧啧啧,我就问问你们这些个土包子,你们谁见过这种华服?” 男女老少慢慢坐定,嘴里闹闹哄哄的说着,尤巧颜听着舒坦也不舒坦,可没办法,只能陪着笑,今日大喜,丢人的事儿却不少,乡亲街坊又是羡慕,又是笑话,眼下的日子真是愈发难过了。 “各位各位!今日是秦府的好日子,这掐指算算,秦府也好些年没有过喜事儿了,上个喜事儿还是我入府那次呢!”尤巧颜说着,反倒自嘲起来,“谁能想到现在居然过了这么多年了,秦老爷和秦老太太都过世这么长时间了,哎!” “尤太太,说点高兴的事儿,虽然秦老爷和秦老太太过世了,可你依旧这么风姿绝代,这就是最好的事儿啦!”人群的爷们儿起着哄。 尤巧颜转脸便笑得堆起了眼纹,“哎呀呀!我这还风姿绝代呢,真会说话,今儿高兴,多喝点儿!” 席间男人们的起哄声儿,女人们的嬉笑声儿,孩子们的打闹声儿,让这个往日宁静的秦府像换了个世界一般。 不过这一切,都是尤巧颜想看到的,难得的喜气儿和热闹,像这潭静如死灰的水面上突然激起的一丝涟漪,让人觉得这世道再难,也还是有希望的,毕竟人们还是有能让自己乐呵起来的事儿。 席到中途,秦流金端着酒杯到了尤巧颜身旁。 “姨娘。” “来了!坐。” “我先去敬酒。” “乡亲街坊的,没那么多讲究,先坐下吧。” 秦流金乖乖做到尤巧颜身边,“姨娘,今日的事儿怪我。” “不怪你,怪你什么?虽说好事成双,但毕竟事难全,夏炜彤的秉性你又不是不了解,今日没闹出什么大事儿,很好。”尤巧颜说着,把筷子塞到秦流金手里,“吃点东西,少喝些酒,虽是成亲的好日子,可你最好脑袋清清楚楚地洞房,别让你的哪位奶奶再闹得府里不得安宁。” “是。”秦流金知道尤巧颜的良苦,可他,毕竟是人,他不愿做没心的人。 “我瞧着你不太乐意还是怎么的?我明日就上京了,以后啊,你自己看着办。” “这么着急?” “很急,怎么?有事?” 秦流金没再说话,只是摇摇头。 “行了,想娶的人都娶回来了,高兴点儿!” “是。” 礼成之后,堂里堆满了客人送来的贺礼,本来冷清的礼堂,却又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礼品堆里来回穿梭着。 第一百三十七章 晚了一步 如此明目张胆的,也就是夏炜彤了。 她对着礼单,在大大小小的礼盒里拼命翻着。 “琥珀套礼,琥珀套礼……”夏炜彤念叨着,却怎么也找不到金玉阁的礼。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人家,也不知在礼盒外头写上送礼人名字,真是烦死了。”夏炜彤抱怨着,只是她的抱怨虽然不无道理,可在淳县,送礼挂上大名,不仅是对主人的不敬,更是对其他送礼人的不敬。 夏炜彤只得一个挨着一个打开礼盒。 “琥珀套礼!哼!吴山这贼子想得倒是周全,两支簪子,还想我与那秦蓁蓁一人一支,做梦!”夏炜彤抱着已经找到的檀木礼盒,不屑地怨着。 夏炜彤早在心里将秦蓁蓁骂了千万遍,这回看见这两支迥异的琥珀簪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来今日大喜,她秦蓁蓁装什么柔弱,害得她被那姓乔的老头好生羞辱了一番,日后自己为大,看不把秦蓁蓁和如雪两个狐媚子给赶出秦府。 秦二爷的大奶奶娶进了东厢房,可怀里抱着这个显眼的木头盒子,哪能在东厢放得安生?夏炜彤将木盒悄悄藏进偌大的裙摆里,转身闪进西厢房。 “姨娘,我去敬酒了。”秦流金放下筷子。 “去吧!”尤巧颜摆摆手,瞧着秦流金走远,“如云,如云。” “太太。”如云低头,贴近尤巧颜。 “快去礼堂里,把金玉阁的礼挑出来,送进并簪阁的书房,快去。”尤巧颜吩咐道。 “是,太太。” 如云应道,很快便退至墙角,转身去了礼堂。 “琥珀套礼。”如云瞧瞧礼单,便在礼堆里翻找起来。 画轴散开了,礼盒的插扣也没被扣好,难道……如云大致翻了翻礼堆,直惊得楞在原地。 被人翻过了,礼品几乎都被打开了。 如云猛地回过神,一阵狂找,琥珀套礼分明没有了。 会是谁?今日秦府人头嘈杂,究竟是谁? 如云慌忙拿出锁,将礼堂的门好生锁上,急忙去找尤巧颜。 此刻,尤巧颜正端着酒杯,在人堆儿里来回玩笑。 “太太,厨房有事儿!”如云在人堆外一喊,尤巧颜一瞧,就知道事情有异。 “厨房又有什么事儿啊?真是!大喜的日子,尽出洋相。”尤巧颜抱怨着,挪到如云身边。 “太太,礼堂不对劲儿。” “怎么了?” “礼堂里被人翻过了,送来的礼品几乎都被打开,而且……最重要的是……”如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讲这琥珀套礼被偷的事。 “都被偷了,还有什么重要的不能说?对了,什么被偷了?” “是……金玉阁送来的琥珀套礼。”如云小声说。 “荒唐!”尤巧颜瞬间换了颜色。 “礼堂的门我已经锁上了。” “哼!”尤巧颜嘴角一翘,“走,去看看,看看是哪个胆儿大的敢偷秦府的东西。” 尤巧颜远远盯着吃席的人群看了看,叹了口气,带着如云去了礼堂。 礼堂依旧阴冷,尤巧颜翻翻礼堆,自语道,“贺礼都被打开了,看来是个粗心的贼啊。” “数目我都照着礼单对过,只差金玉阁的贺礼,其余的都在这。” “要不就是贪财的穷鬼,要不就是想害人的恶鬼,你说,是哪个?”尤巧颜看着如云笑笑。 “太太明示。” “若是恶鬼,那定是知道这个琥珀套礼是个害人的东西,他偷了去无非是想害人,若是穷鬼,今日大喜,想必外人没胆子干这事儿,应该是府里头的人,偷去又怎样,反正吴山送来的东西还是不碰为好。” 尤巧颜说罢,指着礼堆说道,“把这些都收拾了,对了,别让谁看出来被打开过,都收拾好。” “是。” “咱们啊,只管等着这贼子自己现身。” 尤巧颜淡淡一笑,走出礼堂。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正房就是正房,妾就是妾 “呦呦!吴老板,瞧我这眼神被风迷了似的,这都好半天了,也没瞧见您哪!”尤巧颜探头往吃席得到人群里瞅了瞅,便拿着酒杯挤到吴山身边。【零↑九△小↓說△網】 “尤太太真是客气,今日秦府大喜,我自然是要来喝流金兄弟一杯喜酒的。”吴山客气笑笑。 “那是自然,你也算是半个娘家人呢不是?” “尤太太真是言重了,不过我与流云兄弟两人情谊深重,说是娘家人也不为过。” “谁说不是呢!”尤巧颜心里恨得直痒痒,眼睛却笑得像一弯月牙,“若不是自家人,吴老板怎会舍得送那么贵重的贺礼啊?” “贺礼?”吴山一愣,“再贵重的贺礼也重不过我的心意啊,那几块琥珀确是好东西,还望太太能亲自交与新人佩戴,以表达的心意。” “哈哈哈!”尤巧颜笑得越发肆无忌惮,“那是自然,贺礼都是几位新人的,难不成吴老板还担心我会私吞了去?” “没有没有,太太误解。”吴山连忙摆手。 “贺礼都收在礼堂里头,新人喜欢的,尽管拿去,不喜欢的,乔老自然会帮忙收好,特别是吴老板送的琥珀,他们几个一定得戴上,礼重……情谊也重嘛!” “尤太太说得在理呢!” “那就……吴老板先吃着,我去招待招待别人。” “太太请便。” 吴山真是捏了把冷汗,尤巧颜这种风尘女子的脸上本就看不出真假,况且方才她笑得那么张扬,话间的味道又那么让人捉摸不透,难道是她发现了琥珀有问题?应该不会!吴山定定神,静儿的东西都是世上最好的,哪能是她一介风尘看出端倪的,那些明里暗里的话,定是她尤巧颜在探自己的口风。 吴山细细回想了两人的话,短短几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可不知夏炜彤是什么意思?说好早点把贺礼偷去的,为何现在还在尤巧颜的最里头打转。 虽然吴山这么想,可尤巧颜此刻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好个吴山,果然没猜错,那些琥珀疙瘩不知是什么毒物,竟然这么按耐不住让亲自交与给几个新人紧着佩戴上,听他的语气,现下还不知道他那几个宝贝疙瘩已经被偷了。 算了,偷了就偷了吧,既然是毒物,那贼子不久便要现身了,也算为流金挡了这一刀。 秦府的喜事儿办得热闹,吃完席,看了戏,赶着落日,人群才渐渐散去。 丫头婆子们都累坏了,也乐呵坏了,收拾起园子来都是有气无力。 也罢,尤巧颜不想开口训斥,毕竟是好日子,破了口总是觉得不好,由她们去吧。 秦蓁蓁在琼华阁待了整整半天,若不是如雪陪着,也是无聊透顶。 懿抒偷偷从厨房拿了几样小食,送进了琼华阁,如此一来,主仆两个也不至于饿着肚子等天黑。 “懿抒,今日是头一夜,你可要催着二爷来琼华阁啊。”如雪边吃,边向懿抒撒着娇。 “快些吃吧,今日洞房,我哪能做得了二爷的主?”懿抒眼神躲闪着。 “行了如雪,别难为懿抒了,他去谁那都是一样的。”秦蓁蓁轻声为懿抒辩解两句。 “怎么能一样?”如雪不由提高声音,“洞房花烛夜,我自然盼着二爷来琼华阁,二爷口口声声说着对姑娘的情深义重,怎的这一件事也做不到?” “如雪!”秦蓁蓁瞪了如雪两眼,“拈酸吃醋的话以后不准再说,我之前跟你说的谦让夏小姐的话你都忘了?” “是,姑娘,我只是……” “我知道,不说了,吃完就让懿抒把碟子都送回去吧。” “二姨娘若等久了,就先睡吧,毕竟今日洞房,还有二奶奶在前头挡着,来日方长,二姨娘宽心。”懿抒劝解了几句,端着餐盘离开了。 懿抒的话,也许就是流金的意思吧。 秦蓁蓁撤下盖头,轻轻抚着上头亲手绣上去的桂花,泪水躲在眼眶里,心里有千军万马要奔腾而出,却始终堵在心口,让自己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她多想让流金知道,这个洞房花烛夜想让他陪着,可……夏炜彤光明正大地被娶进了东厢,而自己,仍然待在这秦府最角落最偏僻的院落里,正房就是正房,妾就是妾。 第一百三十九章 艰难的洞房花烛夜 园子里的吵闹声慢慢少了,坐落在秦府角落的琼华阁,随着天色渐深,又回归了往日的宁静。 “如雪,去把灯点上。”秦蓁蓁起身好好伸了个懒腰。 屋里瞬间亮堂了不少。 “又回到这里了,一点儿也没变。”秦蓁蓁四周望望。 “是呢,姑娘住过的地方,二爷不会让旁人沾染的。” “不是他不会,是旁人也不想沾染,这么偏僻的小园子,没人愿意来。”秦蓁蓁自嘲道。 “瞧姑娘说的,那只是以前,以后这琼华阁可就热闹了。” “怎么个热闹法?”秦蓁蓁不解。 “二爷常来,还不热闹?” “尽胡说,好了,你去打些水来,咱们赶紧洗洗,都端着一天了,背都快僵了。” “是,我打盆热热的水来,给姑娘好好泡泡脚。” 入秋的夜晚就有些寒气了,主仆两个挨得紧紧的并排坐着,在热腾腾的水里泡着脚,仿佛一天的疲乏都全然消解了。 “如雪啊,以后你就喊我二姨娘吧,免得落人口舌。” “偏不,二姨娘喊着多难听。”如雪说着,别过脸去。 “既然都进了秦府的门,不就得按秦府的规矩来?你这般任性,会害了你,也害了我。” “可我就是见不得夏炜彤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见不得就不见,谁让你日夜惦记人家?”秦蓁蓁轻轻笑笑,“明日起咱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可好?” “好!我宁愿待金玉阁里头。” “别夏炜彤夏炜彤地喊了,喊二奶奶,不要自己白白找事儿。” “哦!”如雪嘟着嘴,两只脚踢得水花乱溅。 “你啊你,都被我惯坏了。” 秦蓁蓁虽然嘴上说着,可心里也着实心疼如雪。 如雪心里如此怨恨夏炜彤不是没有原因,先前夏炜彤虐待如雪的种种作为,都是因为记恨自己,而如雪却隐忍着,每一句谩骂,每一巴掌,虽然都是强加在如雪身上,可自己心里的难过,又有谁能了解? 秦蓁蓁紧紧握着如雪的手,她不是生来任性的人,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自己吗? “姑娘你怎么了?”如雪望着出神的秦蓁蓁,问道。 “叫二姨娘。” “二姨娘。” “好了,泡完脚,早点休息吧。” “流金哥哥!流金哥哥!开门开门!”并簪阁的书房门紧闭着,夏炜彤急得又哭又闹,不停拍着门。 “二奶奶,二爷说他今晚真的要处理一些事情,二奶奶就先休息吧。”懿抒在旁好言劝解着。 “谁唆使的?嗯?谁唆使流金哥哥新婚夜待在书房的?是秦蓁蓁?还是你?”夏炜彤气得满眼翻红,一把抓起懿抒的肩便喊起来。 “二奶奶息怒,若不是二爷真的有事,谁能唆使得了二爷?” “那他为何一个在黑漆漆的书房待着?再重要的事,难道比新婚夜还重要吗?” “二奶奶,别为难做下人的。”懿抒转头不再解释。 “秦流金,你给我开门!开门!”夏炜彤不再理会懿抒,只是对着书房的门又拍又踢。 入了夜,懿抒也离开了,秦府的烛火一盏接着一盏熄灭,除了府门口那两只粘着喜字的大红灯笼。 夏炜彤的声音越来越小,嗓子也沙哑了,可即便如此,书房仍旧房门紧闭。 整整一夜,新婚的夏炜彤,还是穿着那件名贵的洋服,不同的,就只是衣裳也沾了灰,泪水也早已把精致的妆容冲花,伴着入秋的寒气,她整个人都是滚烫的,像煮进开水里的青蛙,僵死而不自知。 第一百四十章 她可是你的结发妻子啊! “懿抒,二爷呢?” 第二天一大早,尤巧颜想早点和秦流金说几句话,却发现这位新郎官儿不在东厢。 “太太!”懿抒心底一下毛了起来,眼神躲闪着,“太太稍后,我去请二爷。” “请?到哪儿去请?”尤巧颜眉眼一挑。 “那个……那个……书房。”懿抒小声说着,“我这就去请。” “不必了,我亲自去请。”尤巧颜连懿抒看都不看一眼,转身便去了并簪阁。 一进堂里,郝然看见夏炜彤像只受惊的小猫一般,蜷缩在书房门口发着抖,而堂里,依旧冷地渗骨。 尤巧颜脸色一变,赶紧冲到夏炜彤身边,伸手一摸,额上滚烫。 “炜彤。”尤巧颜唤了声,可新娘子没有回应。 尤巧颜心里慌了起来,忙将身上的厚绒披肩脱下,将夏炜彤好好裹着。 “秦流金!秦流金!”尤巧颜使劲拍着书房的门。 “吱呀。”书房门开了,探出一个脑袋,两眼通红。 “姨娘。”秦流金低低唤了声。 尤巧颜不由分说,抓起秦流金的衣领,就将他从门里拖拽到门外,“在书房睡得可安好啊?瞧瞧你干的好事!” 秦流金一夜没睡,被尤巧颜一推,便扑倒在夏炜彤身边。 “姨娘,她怎么了?”秦流金被夏炜彤的模样吓了一跳。 “你问我?我是她夫君还你是她夫君?自己的结发妻子病成这副模样,你还有脸问?”尤巧颜呵斥道。 “怪我,怪我。”秦流金看着夏炜彤烫得通红的脸蛋儿,自责地捶胸顿足。 “秦流金,你若真的任性至此,那我与你兄长在外拼命受辱,就都是白白浪费了而已。”尤巧颜空洞地盯住秦流金,叹了口气。 “姨娘莫再说了,怪我怪我!我以为炜彤昨夜早就去睡了,没想到……” “早就去睡了?”尤巧颜冷笑着,“你若不是她的夫君,她可能根本不会来敲你的门,可你是她夫君,她眼里心里都是你,你难道已经无情到不能照顾照顾结发妻子的死活?” “姨娘,我错了。”秦流金说着,抱起蜷缩在角落的夏炜彤。 “快送到东厢去,我差懿抒去请大夫。” “好。”秦流金应着,消失在堂外。 尤巧颜此刻却佩服起夏炜彤,其他的品行暂且不说,可对秦流金的感情,着实超越了一个女人的底线,接受二房同一日成婚,洞房夜不顾死活守着夫君,这种痴心,理应得到一个真正疼她爱她的男子,可现实往往不随人愿,秦流金不是不懂夏炜彤,只是他的心在另一个人身上,即便懂,也身不由己地无情啊! 尤巧颜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自己。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自己的痴心一点儿也不输夏炜彤,奈何秦流云的无情却远远超过了秦流金,除了死去的媏珠,秦流云这辈子怕是再也不会娶了,那个位置,也许除了媏珠,在秦流云心里谁也不配。 不过,是祸也是福,若换作自己,就算成了在媏珠去世后到了那个位置,只怕际遇会比夏炜彤凄惨得多。 想到这里,尤巧颜也是窝心了点儿。 “懿抒,去请大夫,请最好的大夫。”尤巧颜瞧见东厢门口的懿抒,便打发了他,“以后对你的主子上点心,知道吗?” “是。” 懿抒看了尤巧颜一眼,慌忙跑了出去,他知道,尤太太在怪他,怪他瞒了昨夜的事。 “流金,可安顿好了?”尤巧颜朝着门里的秦流金唤了声。 “这就来。” 秦流金安顿好夏炜彤,应声从东厢出来,将门轻轻关上。 “瞧你的眼睛,红的像要吃人了。”尤巧颜轻声责怪道。 “让姨娘担心了,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秦流金依旧自责。 “行了,自责地话就别对我说了,等二少奶奶醒了,你自然要赔情道歉,知道吗?” “知道,这个自然。” “秦蓁蓁与你心意相通,她自然会理解你,夏炜彤身份贵重,不能再出意外了。” “姨娘说的是,我定不会再意气用事了。” “今日午后暖和些了,我就走。” “今日就走,这么着急?” “京中事情还多,耽搁不得,我一走,你定得妥善处理府中事务,别再任性妄为了。” “是。”秦流金点头应着。 “蓁蓁?”尤巧颜刚转头,秦蓁蓁便已经走到身边。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好,也不好 “姨娘!”秦蓁蓁微微含首。 “瞧瞧这蓁姑娘,就是懂事儿!”尤巧颜收起方才满脸的严肃,换上满意的笑。 “姨娘莫取笑。”秦蓁蓁起身微微一笑。 “昨晚睡得可好?”尤巧颜问道。 “还好,老地方,睡得踏实。” “踏实就好,这个老地方啊,你还得谢流金,那是他帮你挑的。”尤巧颜把眼神递给秦流金。 “睡好了就好,吃过早饭了吗?”秦流金不敢上前,低着头问道。 “吃过了,待着也是没什么事儿做,想去金玉阁找点活干干。”秦蓁蓁不知道秦流金怎么了,只一夜时间,怎的像变了个人似的。 “新婚头一天,就不去了吧。”秦流金伸手抓住秦蓁蓁。 “我这闲着也坐不住,还不如……”秦蓁蓁说着,眼睛直勾勾盯住秦流金,“你的眼睛怎么这样红?” “没什么没什么。”秦流金撒开秦蓁蓁的手,别过脸,不再说话了。 “姨娘,他怎么了?”秦蓁蓁望着尤巧颜,冷冷问道。 “他啊?”尤巧颜瞥了秦流金一眼,“昨日喝多了,闹腾了一夜,这不,也没休息好,眼睛红的像兔子似的。” “闹腾了一夜?”秦蓁蓁反问。 “可不是?你是离得远没听见,这吵吵的,真是!” “这么说,我还真要谢谢流金了,给我找了这么一个清静的地方。”秦蓁蓁言语间怪怪的,“既然闹腾了一夜,那便休息吧,我走了。” “蓁蓁!”秦流金闷声唤着,看着秦蓁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出了秦府大门,如雪便开了口。 “姨娘,方才你对二爷说的话……仿佛重了些。” “话重了?那他就没觉得他做的事情重了吗?” “你看二爷那精神头,像熬了通宵一般,姨娘不应该雪上加霜的。” “如雪,虽说进了秦府的门,可我在琼华阁,有些事情想帮他也帮不上,这才是我生他气的原因。”秦蓁蓁说着,停下脚步,不禁一声叹息。 “这么说姨娘不是故意生二爷的气了?” “我生他的气做什么?我自然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可现在毕竟不同往日,很多事情可以名正言顺,但他就是一意孤行,我不愿看他这个样子。”秦蓁蓁说着,焦急起来。 “二爷定会明白姨娘心意的,姨娘莫急。” “我只希望他日后别再倔强,就足够了。” 主仆两个互相宽着心,进了金玉阁。 而此刻,尤巧颜还在园子里等着,她要等的,无非就是夏炜彤身子无恙的消息。 “这是受了风寒啊!”大夫诊完脉,望着秦流金说了句,“入秋夜寒,这二少奶奶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这个……您说吧,怎么治?”秦流金看看躺在床上的夏炜彤,无奈问道。 “治疗怕是得一段时间了,用药不能猛,毕竟二少奶奶身子不强。” “那便让懿抒随您去抓药。” “得嘞。” 大夫与懿抒两个悄悄退出东厢。 “有劳了。”尤巧颜上前堵住大夫的去路,“二少奶奶如何?” “尤太太,二少奶奶受了风寒,虽说是风寒,可寒气入骨啊!”大夫说着摇了摇头。 “那就请您多费心了。” “尤太太言重了,方才已经与二爷说过,用药要轻柔,病期不短啊!” “这么严重!用药为何不能稍微重些?” “不瞒尤太太,这二少奶奶身子骨不强,这回受的风寒严重,用药太猛怕是要伤体啊!这二少奶奶还未给秦府诞下后嗣,因此……” “如此……”尤巧颜心里转了转,“您真是思虑周全,我替秦府可要谢谢您了,懿抒,加钱。” “是,太太。” “那就请您把一月的药一并拿给懿抒吧,也省的一趟趟跑了。”尤巧颜交待道。 “这个好说,多谢尤太太。” 尤巧颜望着两人离开,嘴角略过一丝笑意。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时也,命也 “炜彤这孩子真是可怜,瞧瞧这病的,哎呦!真是心疼。”尤巧颜在秦流金身后叹息着。 “姨娘,坐。”秦流金让出床边。 “不坐了,还没醒来?” “大夫施了针,刚刚醒了,这会儿又睡了。”秦流金轻声说着。 “那就让好好睡一觉吧,昨晚受了苦了这孩子。”尤巧颜说着,伸手碰了碰夏炜彤的额发。 这一碰,倒让夏炜彤迷糊着睁开了眼。 “醒了?”尤巧颜忙将手收回。 “流金哥哥……”夏炜彤弱弱唤着。 “我在,我在。”秦流金连忙应着。 “姨娘……”夏炜彤转过眼睛,唤了尤巧颜一声。 “哎……”尤巧颜说着,眼眶红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哽咽,“你这孩子,和流金置什么气啊?这一下就病倒了,瞧把人心疼的。” “姨娘,我以为流金哥哥不要我了。”夏炜彤说着,眼睛转向秦流金。 “他不敢不要你,他不要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炜彤,姨娘为你做主呢,谁也不敢不要你。”尤巧颜安慰着,用手肘戳戳秦流金,“还不表个态?炜彤病了,瞧你心急那样儿!” “哦,哦。”秦流金回过神,和夏炜彤的眼睛四目相对,“咱们都成婚了,我怎么能不要你?” “昨夜新婚夜,你……” “炜彤,别委屈,让流金把洞房花烛重新赔给你。”尤巧颜接过话。 “是,是。”秦流金低着脸,不住点头。 夏炜彤从来都是个单纯的姑娘,听罢秦流金答应,没有一点儿血色的嘴唇扬起一丝微笑。 “瞧瞧炜彤多懂事儿!”尤巧颜说着,拍了拍秦流金的肩,“炜彤啊,懿抒去抓药了,你昨夜受了风寒,估计得吃好一阵苦药了,一会儿懿抒回来,熬了药,让流金喂你。” 夏炜彤微笑着点点头。 “那你先睡一会儿,我今日便要上京,府里头有些事要跟流金交待,我们先出去说,一会儿就让流金回来待你身边。”尤巧颜说着,秦流金便起了身。 “姨娘,快点让流金哥哥回来。” “真是懂事的孩子!” 尤巧颜轻声夸着,把秦流金带出东厢。 两人就倚在园子里头,本是尤巧颜有话要说,秦流金等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姨娘!”秦流金不禁唤了出神的尤巧颜。 “夏炜彤是你的正房太太,更是夏炜漾亲手交给你的妹妹。”尤巧颜呆呆说了句。 “姨娘想说什么?” “既然是正房太太,你就要拿对待妻子的态度对待她,知道吗?”尤巧颜盯着秦流金。 秦流金别过脸,“姨娘说的,我可能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除非你想死在夏炜漾手里。” “那我就死在夏炜漾手里。”秦流金一副视死如归的淡漠表情,让尤巧颜哭笑不得。 “我说你啊你,流金啊,要是用夏炜彤的命换你的命,用你与夏炜彤的孩子换夏炜漾的指望,值吗?” “姨娘的意思是……” “你懂。” “让炜彤没有孩子?” “夏炜漾当时走时,不就是想让你好好给夏炜彤在秦府养着?夏炜彤活不到老,可她的命在夏炜漾眼里虽不值钱,但她孩子的命呢?你有没有想过?” “可让炜彤不做母亲,这……” “我且问你,你不忍心还是不会?” “没有不忍心……” “这次风寒是个好机会,药给得重些,加些东西进去,不伤性命,只伤女子机理。” 尤巧颜的话像针,却是针灸之针,施针会疼,却救人性命。 “流金,你想想,若夏炜彤生下孩子,夏炜漾会让夏炜彤活吗?”尤巧颜盯着秦流金,“仔细想想。” “姨娘,我只是觉得炜彤有些可怜。” “是啊,她是可怜,其实她的家世本可以让她权倾众人,可她偏偏有个夏炜漾那样的姐姐,时也,命也!” “我知道了,姨娘放心。” 尤巧颜自然明白,无论是秦流金,还是她自己,对夏炜彤如此都太过残忍,可这一个孩子,会换走太多人的命,秦流金的眼神慢慢坚定,她知道,秦二爷想通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酱红色的药 “你去看着懿抒煎药吧,我简单吃过午饭,也就走了。”尤巧颜平静说道。 “是。”秦流金应过,转头便往东厢走去。 这背影,好决绝,也好无奈。 尤巧颜心头略过一丝心痛,纵然不爱,毕竟也犯不着伤害夏炜彤,可纵使到了今日今时,再说不想伤害的话,那都是矫情,让她失去做母亲的权利,已经是最大程度保护她了,夏炜漾想从秦府拿走的东西,远比她为秦府做的多得多。 懿抒娘亲知道今日尤太太上京,特意备了驱寒的小菜和点心,这一点,让尤巧颜安慰不少。 用过午饭,尤巧颜与如云两人就独自上京了,秦流金并没来送,只懿抒一人来,好的是尤巧颜并非身份等级分明的人,所以她不计较这个。 “懿抒,回头好好帮流金,一定要让二少奶奶好起来。”尤巧颜叮嘱道。 “自然自然,太太放心便是,二爷可能正给二奶奶煎药呢,所以……” “送不送的都一回事,他不送我还不走了?”尤巧颜笑笑,“他成了家,能有心帮太太煎药,那是好事儿!” “太太路上定要小心,安顿下来一定回个信儿。” “不必灰心,这都马上深秋了,年前又要回来不是?行了,别惦记了,赶快回去!又不是见不上了。”尤巧颜说着,就转身上了马车。 没再多一句话,马蹄“哒哒”地就驶远了。 其实懿抒心里空落落的,尤太太虽是女人,可她更是神一样的女人,她看似没有七情六欲,没有软弱娇嗔,说出的话却字字落珠,仿佛早已洞察所有的事,这一走,又不知谁才能护住秦府的楼牌。 懿抒不敢耽搁时间,看着尤太太的马车走远,忙回了厨房。 “二爷,我来吧。” “不用,头一回我来煎,后头还怕没有你煎药的机会?”秦流金说着,抓起瓷罐里的酱红色粉末扔进药中,“今日我怎么煎,以后你就怎么煎。” “这个红色东西好像不是……” “是藏红花。”秦流金眼也不眨地说道。 “二爷,我听说这藏红花可是……” “是,你听说的没错。”秦流金看着红色粉末全部消融在药里之后,起了身,“你取回的药,两回并做一回,每次再进些藏红花的粉末,就像我方才抓的那些。” “是,我明白,只是如此剂量,二奶奶久服,怕是要……怕是要生不了了啊。” “懿抒,夏炜漾之前来过秦府,她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没忘,不敢忘。” “炜彤过得好了,夏炜漾会毁了秦府,炜彤若是生下孩子,夏炜漾更会让秦府灭门绝后的。”秦流金淡淡看了看懿抒,“这么做,也是为了炜彤好。” “是,二爷。”懿抒没敢抬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定定应了下来。 主仆两个再没有多余的话说,只是一个人安静地煎着药,一个人安静地看另一个人煎药,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腥苦气息。 所有的苦,最后浓缩成小小一碗漆黑的药。 秦流金看着手里的药,叹了口气,朝东厢去了。 夏炜彤眼巴巴地候着她的流金哥哥,看见秦流金进了门,才微微合了合眼睛。 “炜彤,先把药吃了,再睡。”秦流金轻轻扶起夏炜彤。 “流金哥哥,这药怎么这样苦,我想喝水。” “良药苦口,吃完再喝水吧。”秦流金端着药凑到夏炜彤身旁。 “你身上怎么也一股子苦味?” “别人我不放心,所以亲自煎的药。” “流金哥哥你亲自煎的?”夏炜彤无神的双眼闪过幸福,“你喂我吃吧。” 秦流金别过脸定定神,才转过身一勺一勺喂夏炜彤吃完了碗里的药。 可是,最后一口药还未咽下,夏炜彤的额顶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子,整个人一下倒在秦流金怀里,“肚子疼,肚子疼。” 第一百四十四章 借你之名,使你之手 “大夫说了,你患的的风寒已然侵骨,所以用的药材必要厉害些,才能得始终!”秦流金抱着怀里大汗淋漓的夏炜彤,急忙解释道。 此刻的夏炜彤仿佛失去了半条命,听不进任何关切的话,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哭泣与恐惧。 良久,哭泣着的夏炜彤慢慢没了反应,身子还是热的,秦流金低头仔细瞧了瞧,见是睡着了,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二爷。”懿抒听着东厢里的动静,早已在门口候着了。 秦流金的眼睛看上去格外疲惫,他轻轻反手关上门,叹了口气,“总归是我对不起她。” “二爷可有吩咐?” “毕竟是个姑娘,这么一折腾,哎!” “二爷把心放回肚里,二少奶奶也是造化使然,咱们谁也拗不过命。” “懿抒,去找你娘亲,让她仔细照看炜彤,这段日子不便让新人伺候,我思来想去,就大娘合适。” “是,我这就去,二爷放心,我母亲在秦府这么多年,自是明白的。” “自然放心,我也累了,先去睡会儿,你去忙。” 秦流金又去了书房,不同的是今日他的步子尤为沉重,像是连台阶要迈过去也很艰难。 懿抒看着自然是心疼,或许整个府里只有他明白这么些年秦二爷有多不容易,在沪上打拼除了少许荣光,那些酸苦都是独自往肚里吞,如今成家,仍旧是背腹受敌,眼下的时光,太难! “娘!”懿抒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娘亲忙碌的背影,轻轻唤了声。 “懿抒来了,又馋了不是?” “娘,二爷有吩咐。” “啥吩咐啊?可不是他又馋了?” “不是不是。”懿抒上前拉娘亲坐下,“娘,二少奶奶被下了红花,二爷请您过去照看。” “红花?”懿抒娘亲瞬间变了颜色,往日慈祥的眉眼里折射出不小的愤怒,“红花那是毒物,谁这么狠心,二少奶奶一个姑娘家还没有孩子,竟然被下了如此狠手!” “娘,你坐下!”懿抒慌忙起身拉娘亲坐下,示意她莫再往下说了,“小点声儿!您不知道事情真相,这不是府里头的人干的,是二少奶奶的亲姐姐。” “亲姐姐?亲姐姐怎会做出这等没人性的事情?” “娘,你有所不知,二少奶奶的亲姐姐权倾整个上海,她不喜欢二少奶奶,别说二爷了,就算再加上秦爷,也阻止不了她亲姐姐啊!”懿抒说得满目悲凉,“她是二爷的太太,二爷能不心疼吗?但二爷又有什么办法?这世道,不是件件悲怆都有人做主的。” “哎!可怜的姑娘呦!”懿抒娘亲悲叹着,抹起了眼泪。 “可惜二少奶奶这节骨眼上又患了风寒,不给治风寒怕耽搁了病,治了吧又怕在红花之上再伤女子之身,但二爷毕竟是有情有义之人,他说哪怕二少奶奶不能为人母,也要治好病,所以这药肯定厉害了些,二少奶奶每回吃完都会腹痛。” “二爷也是不易啊。” “二爷不让说这红花是二少奶奶亲姐姐下的,一来怕亲姐妹反目,二少奶奶情智本就在她亲姐姐之下,反目后反倒吃了亏,二来也是想瞒着二少奶奶,怕她受不了打击,再做出什么伤人伤己的事来。” “明白了。”懿抒娘亲认真点点头,“我来照顾二少奶奶,让二爷放心。” 懿抒见娘亲终于答应,心里却泛起一丝担忧,“二少奶奶这性子……” “我知道,自小娇惯的小姐,别担心,我一个老太婆,她还能吃了我?况且她身子弱得都起不了床了,哪有力气对付我?” 懿抒点点头,带着娘亲去了东厢,“娘,有任何事儿千万要告诉二爷,或者我。” “都在一个府里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懿抒娘亲笑着,转身进了东厢。 “啊!——” 懿抒还未走,只听见东厢里母亲的一声叫喊。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计前嫌 “娘!娘!”懿抒对着东厢的门就是一阵猛敲。 只隐约看见懿抒娘亲趔趔趄趄的身影直往门口撞来。 “懿抒,你看,这身子底下全是血!”懿抒娘亲开了门,两只手满满当当染着血,这鲜红色,差些让懿抒晕厥过去。 “小点声儿!”懿抒不由四下望望,周围没人,才挤出一句话,“怎么这么多血?” “身子底下全是,红花灌得太多啦!”懿抒娘亲叹息着,“伤本了,伤本了。” “娘,我这就去告诉二爷,你先把二少奶奶身子下头收拾干净了,对了,二少奶奶可醒着?” “还昏睡着呢!身子烫烫的。” “那就先别说这血的事儿,二少奶奶怕是受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方才已经叮嘱过我了,你快些去告诉二爷,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不说二少奶奶生养的事儿,且将身子伤至这种地步,也是罪过啊!” “哎,知道了。”懿抒应过,往书房方向走去。 懿抒娘亲低头看看悬在腰间的两只带血的手,不禁摇摇头,她实在为这位新奶奶惋惜,年纪轻轻就被亲姐姐下毒迫害,若非二爷怜惜,换作其他男人,怕是万万不肯娶这么一位姑娘的。 懿抒还是走到了书房,只是没进去打扰秦流金,他转身坐在并簪阁外,迎面的秋风裹着淡淡的桂香,这种静谧的拂面,才让他的心感到一丝平静。 终于,日头慢慢往西走去,秦蓁蓁和如雪两个转过金玉巷,便进了秦府大门。 “姨娘可累了?”如雪边走边问。 “还行,都习惯了,有什么累不累的。” “今儿在作坊待了整整一天,想着脖子都硬了吧。”如雪关切着,“我替姨娘捏捏。” “不用不用。” 秦蓁蓁正拒绝着,如雪的手已经稳稳当当捏住了她的脖颈。 “太痒了太痒了。” “就不,就要捏。” 主仆两个越玩越起劲,打闹着便往琼华阁方向走去。 “二姨太当心!”懿抒娘亲端着一盆水正从东厢出来,差一点儿撞上正在嬉闹的主仆两个。 “大娘好。”秦蓁蓁见状,立马停了手,朝着懿抒娘亲微微点头。 “无妨无妨,二姨太今儿在金玉阁忙了一天,可是累了?晚上让如雪姑娘做些吃食吧,我这被支来照看二少奶奶了,怕是腾不开手。” “大娘自去忙,不必担心晚饭。” “二姨太当真是通情达理。”懿抒娘亲笑着,准备倒掉手里的水。 “大娘别急。”如雪抓住懿抒娘亲的手,“这水里……可是血丝?” “什么血丝?”懿抒娘亲低头瞧了瞧,果然在水里游荡着几丝血,“哪有血,如雪怕是今日累得花眼了吧。” 懿抒娘亲笑着,将盆里的水很快倒掉。 “大娘,我刚回来,府里头怎么这样安静?”秦蓁蓁问道。 “这个……尤太太午后上京了,这不,二少奶奶病了。” “病了?”秦蓁蓁惊道,“昨儿不是好好好的吗?” “是啊,昨夜受了风寒,浑身烫得像热水浇过一样。” “我去看看她。” 秦蓁蓁说着,就径直往东厢去了。 懿抒娘亲和如雪两个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在后头默默跟着。 “妹妹,妹妹。”秦蓁蓁轻声唤着。 可夏炜彤仍旧双眼紧闭。 “大娘,府里头现下可有酒?”秦蓁蓁转头问道。 “有,多着呢。” “如雪,快去拿些过来,多拿一些,快去!”秦蓁蓁催促着一脸茫然的如雪,“还愣着?” “是,是。”如雪应着,便跑出去拿酒去了。 “二姨太是要做什么?”懿抒娘亲不禁问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苦中作乐 “二少奶奶浑身滚烫,我用酒给她擦擦。”秦蓁蓁一边忙着解释,一边小心翼翼卷起夏炜彤的衣领衣袖。 “用酒?”懿抒娘亲急着问,“姑娘家的,会不会醉了身子?” “大娘,哪怕醉了,也不能一直这么烧着,再这样下去,死不了人也要了她半条命了。” 秦蓁蓁说着,接过如雪递过来的一坛酒,用酒小心将手巾打湿,仔细给夏炜彤擦洗起来。 酒味儿很快就在满屋子弥漫着,夏炜彤的脸仍旧潮红滚烫,秦蓁蓁不停接过新的手巾吃力地擦洗着,如雪和懿抒娘亲除了帮忙洗洗手巾,只是愣站着。 “二姨太,歇歇吧。”如雪看着秦蓁蓁额上的汗珠子不停往下滚,心疼极了。 “给,你来。”秦蓁蓁起身抹抹汗,将手巾递到如雪面前。 “我……”如雪并未伸手去接,而是别过脸支吾着,“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只知道她打我时,我的脸和此刻的她一样滚烫。” “如雪姑娘说什么呢?”懿抒娘亲转头望着如雪,“怎的一个嘟囔去了?” “没什么没什么,二少奶奶金贵,流金让大娘您来照看,所以如雪不敢碰二少奶奶,胆子太小!”秦蓁蓁白了如雪一眼,顺势将手巾塞到懿抒娘亲手里,“我歇会,如雪你帮大娘洗手巾。” “是。”如雪听罢,抬脸朝着秦蓁蓁俏皮一笑,“大娘吩咐便是。” 秦蓁蓁也无奈,如雪这般又何尝不是人之常情呢? 接连几个时辰的擦洗,几个人都累得没了话。 “二姨太,你与如雪姑娘快回去歇吧,我守着就成。”懿抒娘亲看看趴在桌上的秦蓁蓁。 “我看着二少奶奶脸色稍微好了些,等会再擦洗擦洗,对了,血止住了吗?”秦蓁蓁问着,朝夏炜彤下半身望去。 “好多了,还有一些。” “这药可真厉害!”秦蓁蓁不禁惋惜,“等病好了,还要吃些温补的药,好好调养调养,毕竟她年纪还小。” “二姨太真是善人善心。”懿抒娘亲说着,将秦蓁蓁二人送出东厢。 “真没想到,二少奶奶病得那么重。”如雪边走边感慨。 “病得重你还不愿帮她擦洗?”秦蓁蓁白了一眼。 “我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哎!”如雪说着叹了口气,“她那时苛责冤枉我到了何种地步,我永远也忘不了,除了她,这世上谁我也愿意帮。” 秦蓁蓁瞧着如雪这副样子,也不再多说,毕竟如雪在旁人眼里再是下人,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有厌烦俗世的权利。 “晚饭想吃什么?”秦蓁蓁转头看如雪有些失落,便问了句。 “天都黑了,二姨太想吃什么?”说起别的,如雪又开心起来。 “今晚你点菜,我去做。”秦蓁蓁笑笑。 “果真?”如雪的大眼睛不停扑闪着,惊喜地望着秦蓁蓁。 “果真果真,别客气,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那我真的不客气了。” “快点快点。” “我想吃酥酥的鸡腿,就那种炖的烂烂的,入口即化的鸡腿。”如雪说着,就咽起了口水。 “你啊你!”秦蓁蓁抬起手指便点了点如雪的脑袋,“馋猫!今晚就满足你。” “二姨太你真好!”如雪温顺地像只小猫,“我帮你吧。” “不用,等着就行,好了,你先去琼华阁收拾收拾,我做好了咱们就开饭。” 秦蓁蓁说完,便径直去了厨房。 “二姨太!”懿抒听见门口动静,抬眼一看,立刻起了身。 “懿抒?你怎的在这儿?”秦蓁蓁看看坐在蔬菜堆里的懿抒,问道。 “哦,我替我娘看着厨房,二姨太过来是……” “我过来做点吃的。” “这些事情让如雪来做就行,二姨太快去歇着吧。” “我就是特意过来的,行了行了,你也去琼华阁等着吧,我来做饭,今晚和我们一起吃。” 懿抒有些激动,却又手足无措,听完秦蓁蓁的话,只是原地呆呆站着。 “快去吧,还愣着做什么?”秦蓁蓁笑笑,把懿抒推出厨房,“你啊,和如雪一样都是愣子!” 懿抒在外头看着秦蓁蓁忙活起来,突然想起,也许这餐要凑四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