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祭奠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淞阳地界每年只刮两场风,每场风半年呼啸坚挺,不歇! 对于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而言,一开始横竖不信此等讯息,并当即厉嘴回怼: “东北人都他娘的最擅长忽悠,就算是鬼吹灯的事儿也可以弄出波澜起伏的情节来!尤其是你们这些淞阳人的口齿更擅玄乎,保不成死人都能夸张出喜怒哀乐表情,或许随意整出一幕诈尸还阳的闹剧!试想,何方妖风竟然能鼓动起满地沙尘并且一刮就是半年不停啊?不过是一句屁话而已!鬼都不信......” 但是,等熬过了一年半载之后,那些原本是铁嘴钢牙的外乡人差不多都甩出一段发自肺腑的感慨: “淞阳这地儿多处都惹人称心,比方说馆子菜饭口味啊、旅店客房价格啊、歌厅装修风格啊、洗头房幺妹儿的服务档次啊,那都绝对会让人有许久念想!可惜就是这常年不停的鬼头风实在让外乡人皮肉挺不住,差不多吹得俺们骨软筋瘫!” 倘若随他们继续数叨下去,最终怕是都会扯出下一句恶毒的咒语: “是不是你们祖上修建哪座老爷庙的时候得罪上苍风神啦,所以一年到头就闹腾个没完没了?!” ...... 淞阳每年的两场季风之间界限非常清晰,可谓黑白分明、绝不交媾。其中,尤以下半年的西北烈风最为暴虐!如刀似剑、摧人脏腑。 在此季里,若是哪个男人在野外奔波中突感尿急,偏巧又寻不到茅厕,则只能在露天场景下解决问题。那种悲催场面的泪点,倒不是由于一旦撞到行人而面临的尴尬,怕是唯恐自个儿胯下的毛蛋被周围的强势旋风给瞬间掠走....... 狰狞的西伯利亚寒流蛮横而凶猛地碾过长白山脉,一米米凌空拔高、陡然加速。罡冷的空气团裹挟着漫无天际的昏黄沙暴,向坦荡而厚重的东北平原利剑般疯狂俯冲下来,一路咆哮、一路肆虐!似乎是要竭尽全力将风头嵌入泥洼里并翻卷出土鳖来。 这接天连地的妖风在途经狭窄而瘦长的“关西走廊”时,原本呼啸的气势似乎被格外挤压、锻造成一把锋利的刮刀!以近乎变态狂般的残忍,无情地挑刺、切割着淞阳市大街小巷的每一处犄角旮旯。 狂风在稠密而又杂乱的高低错落的楼群里肆意掠行。那些年久失修的一扇扇破旧入户门、歪歪斜斜的咧巴窗户被粗暴地扯开、折断、撞碎,瞬间炸裂的乌脏玻璃更是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尖锐的玻璃碎片在青凛凛的晨光里无序纷飞…… 早晨,浑浊的尘霾气团还在竭力延续昨夜的凶猛甚至越发肆虐起来。刚刚勉强爬起来的太阳转瞬被吹得摇摇欲坠、笼罩得近乎昏暗而毫无光彩,万物尽在凛冽的旋流中颤栗不已。 又一个令生命蜷缩而无奈的日子,就犹往如昨地依然这般光临! 1998年,淞阳地区最后一场雨水落在“霜降”后第二天的傍晚。 这场严重滞后的倾盆大雨持续瓢泼了两个昼夜,如同是把旱季里缺失的降水一锅端来。罕见的降水导致距离市区不到三十公里的淞河水库水位暴涨,最高水位超出历史警戒线两米多!这在淞阳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据说,市政府在子夜紧急例会,并且启动全市防汛抗灾一级应急预案,引发淞河下游两岸地区相关六个乡镇一万多农户连夜紧急撤离。 …… 半旧的黑灰色桑塔纳轿车,静静趴在淞河水库大坝一偶。 司机陶冶关上车门的同时,迅速转身哈腰疾跑直奔鸡冠山顶。平时,这是他自己测算心率、提速与强化耐力的最佳方法。 站在附近的鸡冠山顶俯瞰整个水库:混黄污浊的水面就像是铺盖着一大块肮脏的绸缎,随风不停地突突颤抖。岸上的桑塔纳轿车也几乎完全湮没在昏天暗地的风尘里,变成一粒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被忽略的“乌米”,犹如巨大的布满灰尘的脸盆沿儿上瘫软着一只弥留之际的病蚂蚁。 水库环坝上那些夏季里粗壮而丰满的垂柳,此时已经凋零了所有叶子。唯有数不清的细长虬状枝丫随风胡乱地向四处抖动挥舞着,极像是落水者垂死前的挣扎状,一刻不停地张牙舞爪般地抽打着周围,并且随着强劲的西北风发出断断续续、呜呜咽咽的刺耳声响…… 此刻,张茂林一个人孤单冷清地坐在桑塔纳车里。他实在觉得有些乏味,打心底也很想下车随处溜溜。但是,外面强烈的冷风又让他绝不敢实现这个本来是简单至极的念头,复发的哮喘病几乎摧毁了这个刚刚年过半百的男人在冬日里的一切冲动! 张茂林原本不是软弱、拖沓、迁就的性格,但是一旦哮喘发作所引发的近乎窒息的痛楚,的确是令自己不敢有越雷池半步的奢望。 张茂林几乎是蜷缩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早已过时的肥大雪花泥上衣,明显松垮地包裹着张茂林并不肥胖的身体。领子紧紧贴在颈部,张茂林很吃力地调整呼吸,但效果明显不佳。他很清楚,如果胆敢现在贸然下车极容易导致他瞬间窒息。 尽管眼前唰唰作响的暖风鼓噪了许久,但是四面侧漏的破旧车厢根本充盈不了多少温暖。张茂林用力拉紧衣裤上所有能够收缩的地方,蔫了吧唧并且毫无目标地散望着窗外。 其实,张茂林的老花眼根本就看不太清楚什么具体的景物。车外一切早就淹没在比浓雾还要昏暗的尘霾里,只是由于近期快速上升的水位,倒使他能够透过车窗,模模糊糊地俯瞰到乌暗朦胧的近处水面以及那些尚未来得及清除的乱七八糟的漂浮物。 在这样的季节,水库岸边已经开始冻结细碎如豆粒状的灰白色冰屑了。 这样的景物让张茂林本来就郁闷的心情更加暗沉起来。他抬起头,木然遥望远处浑浊而空荡的天幕。 这时候,刚才跑步上山的司机陶侃已经开始折返下行了。 陶侃在山脚一块不大的平旷地面中不停地原地踱着碎步,双手飞快舞动着摆拳、勾拳和直拳。他嘴角儿歪叼着一根石林牌香烟,在混黄、昏暗的空气散光里以及狂风吹拂下,烟头上的猩红火点显得格外鲜艳。 “嗨——,侃仔,你别在外面遭罪了!回车里抽吧,我打开窗、再带上口罩就行,呛不着我的!” 张茂林摇下车窗玻璃,对不远处缩脖耸肩、蹦蹦哒哒的司机吃力地喊着。 “不用不用,我马上搞定!” 陶侃半弯下腰,死狠地吸了几口烟卷,那架势恨不得把整个烟头儿都嘬进了嘴里。旋即,鼻孔中涌出的两条长长、粗粗的灰白色烟筒瞬间被风掠走。 ...... 陶侃落座时唰唰不停搓手。通红的双耳和脸蛋儿让张茂林心疼不已而又不禁哑然失笑: “你就在座位上抽吧,我带上口罩没事的。这么冷的天儿,如果因为抽一支烟冻感冒,臭小子你傻不傻呀?” “不冷不冷。刚才我到山坡上跑了一圈,身子蛮热乎的,就是有些冻手。嘿嘿…” 陶侃笑着说。 “不错呦。你的体能蛮足的嘛?还是年轻好啊!”张茂林说着,冲陶侃竖起大拇指。 “不行啊!跟高手比咱还差着远呢!明年五.一全省金融系统散打擂台赛又要开始了,我准备再上台拼一次。上届比赛我和省分行保卫处的一位退役武警过招争夺第三名,前两局我有明显优势,但是到了第三局体力明显不行啦。唉!” 陶侃表情很遗憾。 “不错,我绝对支持你!年轻人嘛,应该有一股子血性。我年轻时候在部队的体能绝对是顶呱呱,单、双杠全套练习下来,从来没有遇到真正对手......” 张茂林满脸自豪地说。 “老爷子,您可真是全才。咱市分行司机班的全体弟兄们,都知道整个兴商银行上上下下凡是带个‘帽翅儿‘的,有一头算一头,只有您张老爷子属实是德才兼备!心肠里始终装着我们这些玩轮子的土鳖们!难怪这几年省行每次下来弄那个啥来着——对,叫民意测验。咱市分行这座大楼里面所有头头脑脑们,只有您自个儿每次都是全票通过。瞧,这事儿绝对是倍儿光棍吧?俗话说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牛皮不是吹的!您老爷子往那一站,真叫一个腰杆儿硬、影子直,保准儿没人在背后戳您的脊梁股!” 陶侃边说话边从烟盒里拽出一支烟,撅起上唇把烟卷夹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他飞快地瞄了一眼张茂林,紧接着便做个大鬼脸,把烟插回去。 张茂林看着陶侃调皮的表演,笑着说: “嚯嚯,你小子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说话讨巧啦?!没错,员工们的理解和信任,始终是让我很知足、很感动!要知道,纪检书记这个头衔,常常是不招人待见、讨人嫌甚至是背后遭人掘八倍儿祖宗的!怎么样,我做这样的总结,应该说到你小子心窝里了吧?” 张茂林打趣道。 “老爷子,您这话也对、可也不对。” 陶侃流漏出有些诡黠的眼神。 “咦?也对也不对?究竟怎么讲?” 张茂林向左拧过来半个身子,眼珠不辍瞅着陶侃。 “嘿嘿,得嘞!您呐也甭故意考验我。您这眼神绝对像我爹那副派头,怒斥责骂都藏在里面,横竖左右看总是怪吓人滴!明摆着是您自己手里攥着馅饼,却偏让我猜里面是啥馅儿!行了,算我没说还不成嘛。” 陶侃讪讪回答。 张茂林不依不饶地说: “别介呀!你小子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哪是我们当年坦克手的性子啊?知无不言嘛!” 陶侃笑着回答: “嘿嘿,好汉不提当年勇啦!谁让咱深一脚浅一脚陷进兴商银行这个泥窝子里呢。当年我从部队转业的时候,本来岳父大人早就提前给运作好了,安排我去市公安局刑警队上班,那可是我上辈子都梦寐以求的职业呀。但是,我家老爹死活不准,他老人家唯一的理由就是看不了我从事打打杀杀的职业。” 看见一旁的张茂林没有做任何表态,陶侃意识到自己说跑题了,便继续讲: “其实,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差不多都是铆死角儿、认死理儿的性格!谁都眼黑那些个嘴角儿抹蜜、裤裆藏屎的货色。白天在台上满嘴都是标榜自己如何的廉洁勤政,晚上背过脸就是夜店里的吃喝嫖赌!果真当我们这些光腚的百姓们都是睁眼瞎呢? 远的不讲,单就说咱市行办公楼里这些油头粉面的干部们,挨个巴拉巴拉排队点名,谁不清楚只有你张老爷子是穿骨透心儿的黑脸包公?! 提起您,甭说所有在编职工,就是那些物业后勤烧锅炉的煤黑子们都在背后挑大拇哥!说只有您张书记才真正称得上是上不怕装牛逼的,下不辱捡垃圾的……” 听着陶侃如同是连珠炮般的倾诉,张茂林笑了: “是嘛?呵呵,看样子,你这臭小子今儿是要拿我老张头开涮喽,嗯?” “嘿嘿,老虎驾辕——谁赶(敢)呀?” 陶侃低声笑,神色诡秘地接着说道: “叔!侄子我心里有两句闲嗑老想跟您唠唠。倘若再憋着,嗓子里就兴许捂出白毛来!” 陶侃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他转过脸,一双细小的眼睛飘忽不定地瞅着副驾驶座位上的张茂林。 “哟呵!你这兔崽子肚里莫非果真是藏着坏水不成?是不是背着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开销回家跟老婆交待不下去?说说看,也许我能帮上忙。我知道,咱们市行机关这几个小车司机当中,就数你跟我整天清汤寡水地守着这份清苦!陪着我这个一分贷款权都没有的草包官儿混日子,一年到头也进不去几处像样的饭店,就连根儿好烟都抽不得。可以说是吃饭不香、拉屎不臭!自个儿是不是觉得有些委屈?呵呵,要不,改日我跟一把手王行长吹吹风,建议把几位行级干部的司机相互调换一下岗位。咋样?……” 张茂林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哎呦喂,我的大书记呀!您这话难道是要折煞侄儿小子我吗?其实,您可能真是不清楚我们这些下属的真实心思啊。” 陶侃说。 “心思!什么心思?说出来听听。” 张茂林追问。 “嗯,其实我们呐——” “我们这些老员工们私下里都盼着有一天,您——张老爷子!能坐上淞阳市兴商银行头把ˋ交椅ˊ,也好让咱本乡的土著人彻底自治一回!瞧瞧近几年交流过来任职的这些个杂色大爷们,哪个是只好鸟!都他妈的是些个ˋ六了ˊ干部:人情贷款白仍了、政治资本捞足了、一个肚子养肥了、四个兜子揣满了,到末了,屎壳郎搬家——全他娘的滚球了!别的不说,就说现在的王行长——” 陶侃口若悬河般地似乎在如数家珍。 “闭嘴!这些空穴来风的狗屁顺口溜你是从哪学来的?谁教你的?啊?!” 张茂林猛然瞪起豹子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陶侃! “谁、谁的意思?不是谁的意思,就是我们自己的想法。而且全行ˋ老鼻子ˊ人都是这样想的。只不过很少有人敢公开说出来罢了,大伙都在肠子里憋着呢。除了我陶侃,谁敢和您、谁又能和您聊几句掏心窝子话!……” 陶侃继续嘟嘟囔囔着一些让张茂林听不清的模糊词语...... 张茂林长长叹口气!说: “哼!你这小子不枉叫陶侃,还真能侃。但都是胡侃滥侃,牢骚满天!你们这几个小车司机整日围着领导转,头脑中要有一点大局意识,说话办事要有正确立场。尤其是——,你看看我的头顶。” 张茂林冲着陶侃歪歪头,指着已经是脑皮泛白的头顶调侃说: “瞅见没?草都不长了,难道我还能升官儿?臭小子!” “老爷子,不管您有没有这种想法,反正我可是听说了,到年底咱们的王行长大人恐怕要拍屁股走人,说是省行有更好的窝儿等着他去坐。眼下,那几个副行长可都在背后磨刀剑亮四处想辙呢!您瞧好吧,用不了多久,咱们淞阳市兴商银行保不成又有多出好戏看喽!” 陶侃满脸坏笑。 “呦呵,我说你小子还真来劲了是吧!行,晚上我就去找你爸唠唠,从下个月开始就不用你给我开车了!” 张茂林显然是生气了。 “叔、叔,您是我亲叔、亲爹成了吧!这段日子,我爹可是正憋足劲等着骂我呢,您就甭火上浇油了!忠言逆耳,您别不爱听。我总觉得,淞阳市兴商行要出事,而且是大事!您想,过去社会上那些个吃喝嫖赌抽、坑绷拐骗偷、踢寡户门、剜绝户坟甚至是蹲过笆篱子的主儿,就凭手里拎着一张营业执照都能在咱们兴商银行弄到贷款,完事人家还能够逃债、赖债一走了之。您说咱这日子还有戏吗?我看呐,早晚有鸡飞狗跳的那一天。算了算了,既然您不愿意听,我就不说这些堵心的事儿。” ...... “叔,时辰快到了。我们该祭奠张爷爷了!” 陶侃看看手表,对一旁默不作声的张茂林说。 “嗯,好吧,你把车后备箱里的祭品拿出来。” 张茂林淡然回答道。 三炷香、三个摆着水果糕点的果盘、一瓶汾酒整齐摆在水库岸边的空地上。 张茂林强忍寒冷,身体瑟缩着站在呼呼作响的烈风里,将一瓶白酒缓缓洒在地上。然后,对着远处的茫茫水域慢慢三鞠躬! 激烈的咳嗽,让他的身体在凛冽中无法自禁地抖动着。 “……将近三十年了,被我父亲救上来的孩子的儿子都已经上小学了……” 张茂林侧过脸,动情地对陶侃说。 陶侃回答道: “是啊。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听老师讲过您家张爷爷当年因为抢救落水少年而英勇牺牲的故事。好感人的!那时候,我从骨子里觉得张爷爷是个和罗盛教、黄继光一样光荣伟大的大英雄!” “是啊,淞阳的老百姓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 张茂林轻声说。 “叔,我听说当年被张爷爷救起的那个柳东,现在可是发达透顶了!已经成了一位家趁万贯的大老板了?这是真的吗?” 陶侃问道。 “没错。在省东南部山区,柳东拥有一个规模很大的铁矿。据说,名下总资产超过三个亿。而且铁矿这只是他其中的一个产业。此外,还同时有对外贸易、地产开发等项目,买卖确实做得很大,有人说他目前是咱们淞阳地区的首富! 柳东每年春节回淞阳时都特意看望我。能感觉得出,他是个比较顾念情义的人。前年回来时,柳东想给我父亲立碑,但我没答应。最后推辞不过,我就对他说,如果你想尽一份个人心思表达感情,就把闲置资金存放在我们兴商银行一些。我父亲曾经是兴商银行一名老员工,他在天有灵也会感谢你的! 其实这也就是我在当时情急之下的一句说辞而已,想不到竟然有了结果。一个月后,柳东就真的在咱们市行营业部存入五百万元定期存款,如今两年过去了,那笔存款分文未动。柳东向我承诺过,在我退休之前,他是绝对不会支取存款的。你瞧,这人是不是属实挺讲究啊! 近几年,每逢我父亲的祭日,他都特意赶回来,虽然这本来不是我的本意,但是——” 张茂林的话没有说完,手机响起短信音乐,张茂林看到这样内容:老哥,我目前在海拉尔火车站催发车皮呢,所以伯父今年的祭奠仪式我无法参加。等我办完这边儿的发货事情立即返程。我们回去见! “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是柳东刚刚发过来的短信。” 张茂林把手机字幕冲陶侃晃了一下。 “哼!那也是他应该做的,和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相比,其它什么东西都是狗屁而已,一文不值!” 陶侃不屑一顾甚至有些忿忿地说。 “小侃,你不能这么说话。唉!也许是命吧!要知道我父亲曾经是海军战士,在水下一个猛子就是几十米出水!并且老人家年轻时候最擅长的就是冬泳,你说这水库里面一个浪头都没有,当时柳东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对于我父亲而言,应该说抢救一个落水的儿童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想不到竟然出了意外! 都说无商不奸,买卖人能有柳东这副心肠也算是难得!其实,我小时候在很长时间里也总是不理解父亲的举动。父亲走的时候已经是咱市分行直属支行的工会主席,副科级嘛,应该讲是满有发展前途的。但就是为了挽救一个落水的孩子。唉!也许,这真的就是命运的刻意安排吧!” …… “咋?老爷子,您还相信那些东西啊?应该是我们这些无能无力的老百姓才有的弱势心态呀!” 陶侃感慨道。 “呵呵,其实无所谓信与不信。人嘛,总有内心纠结甚至是无助的时刻。或者只是寻找一处念念不忘的心灵归宿感觉而已!” 张茂林淡淡笑着说。 ...... 刺骨的寒风再一次打着旋儿,从远处的水面呼啸着横吹过来。 张茂林是被陶侃强行拽上车的。 “侃仔,一会儿我们回到行里时候,你顺便告诉你姐夫闻禄一下,让他准备一份发言材料,我就不特意给他打电话了。因为过几天,市行准备召开职代会的筹备会,这次行党委的意思还是打算让他代表中层干部发言。去年,闻禄的信贷工作提案非常有新意,尤其是贷款分类管理的结转操作方法,最终得到省行的认可,这一点很不容易啊! 闻禄这小伙子脑子里有东西,而且为人处世也很懂火候。这两年在信贷科长的位置上干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可谓收获满满!看着吧,在不远将来,我绝对相信你这个姐夫可能会向前走出一大步!到时候,你就有很大机会给一把手行长开奥迪车,也就可以体验四处吃香的喝辣的神气日子。怎么样,我猜到你小子心尖儿上了吧?” 张茂林逗趣说。 “嘿嘿嘿,嘿嘿……” 陶侃一脸的憨笑,他看着张茂林,晃动着浑圆的大肉头笑着说: “但愿如此,借您老吉言!今早上我姐夫去省城了,晚上我一定给他打电话,把您的要求转告他。” “去省城?你是说闻禄去省行了?确定吗?” 张茂林有些奇怪地问。 其实,这并不是张茂林说话的习惯,尤其是对自己的司机。虽然陶侃的回答已经很明确,但是他还是认为闻禄如果出差不可能不向他提前告知。 张茂林确实觉得很意外。 张茂林很了解闻禄的习惯。每一次出差,临行前都要和几位行级领导干部打招呼,尤其是他这位纪检书记。也就是这个小小的细节,常常让张万林颇有感慨、赞赏有加!细节体现素质!在张茂林的心里,淞阳市分行机关这些中层干部中,闻禄很有可能是一个会在不远的未来脱颖而出的最大ˋ看点ˊ。 对闻禄的这种良好印象一直掺杂在张茂林对闻禄工作的总体评价之中,而且几乎在每一次与老朋友陶守礼闲聊时都会被他主动提起。而这时,作为闻禄老丈人的陶守礼更是一脸的骄傲! …… 闻禄的这一次出行,张茂林竟然毫不知情,令其觉得不可思议。 “对呀,就是今儿大清早走的。在收发室门前,我看见我姐夫坐的那台伏尔加轿车刚刚离开。” 陶侃故意详细地补充道。 “哦,那,你没听说他参加省行的什么会议?” 张茂林显得漫不经心地追问一句。 “不是开会,好像是办理一笔需要省行签批的业务。因为昨天我听开伏尔加的司机耿志说,他明天给信贷科出车,和我姐夫去省行办事。要不这样,等我姐夫回来时,我转告他向您仔细汇报一下具体行程。” 陶侃认真地回答说。 “呵呵,陶侃,我发现你小子的耳朵越来越长呀。我这位堂堂的纪检书记都不清楚的事情,你却对此了如指掌!臭小子,我看你像个在我们兴商银行卧底的特工,哈哈哈…….” 张茂林打趣道。 “叔,瞧您说的。这些情节都是我恰好赶上的,早上我姐夫看见我的时候,开口就向我讨要手机充电器。他说自己的充电器落家里了,我就随便问一句,他才说去省行办业务。我可不是什么窥视狂!再说,咱这双破手就是玩轮子的,平时只是对酒肉和女人感兴趣!您没听说那句话吗——十个司机九个骚,一个不骚大酒包!嘻嘻嘻?” 陶侃故意来句荤磕,似乎是自己打着圆场。 “玩笑话、玩笑话而已!其实,闻禄出差根本没必要和我打招呼。一来我不分管信贷工作,二来市行领导层也从来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要求。闻禄的这个习惯,只是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他个人的做事风格。但是,由点及面,还是可以说明他较好的素质。 陶侃,我有必要警告你!” 张茂林话锋一转,冷冷地瞅着对方说道: “作为一名为领导服务的专职司机,脑袋和眼睛的最佳用处,就是保管好领导的包、瞅准前面的路!别老是费心思捉摸那些没用的东西。每个领导都有各自的好恶习惯,等你自己觉得把什么都搞清楚了,那么你离开的日子也就到了!” “嗯嗯嗯,叔,这个道理我懂!在别的领导面前,我的嘴还是上了拉锁的!这不是在您面前没必要设防嘛......” 陶侃立刻蔫吧了。 “哼,果真懂了?但愿吧!你们这些司机呀,金子一样的岁数可别糟蹋了。尤其是你,有时间多看看书,你能一辈子都是这种谋生状态吗?现在的机构改革总是出花样,自己要多学点正经的东西早作准备。再有,常回家坐坐、和你退休在家的老爸聊聊天,把你工作上的想法和他讲讲,听听他的意见。倘若你能把你家老爷子为人处世的心经摸准一半,将来起码当个市行办公室外勤副主任绰绰有余。” 张茂林叮嘱道。 “得,您快打住吧!不如干脆骂我一顿算了。” 陶侃冲张茂林吐一下舌头、做着鬼脸儿,随手开了车上的音响: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邓丽君温婉的歌声让车厢里突然温暖许多。 第二章 科长之死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 瘫睡在沙发里的张茂林是被异常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他反射般佝偻着腰吃力坐起,立刻感到浑身的筋骨散软得难以忍受,后脑也越发昏涨起来,只能苶呆呆地僵直着身体不敢有其它动作。 张茂林开始回想,从淞河水库回来后至倒在沙发之前自己先后具体做了些什么。然而,这种念头稍一闪动,脑子里便更是浆糊那般一塌糊涂了。 初冬午后的阳光,正好斜射在办公桌台面上,虽然感觉不到多少温暖但却分外刺目。张茂林看不清由于被折射光返照的来电号码,只能微闭着惺睡的眼睛随手慢慢地拿起话筒: “喂,哪位呀?”紧接着,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老张,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赶快! 张茂林听出来了,是行长王维信独有的浑厚嗓音。没等他作何回答,对方已经似乎粗鲁地撂了电话。 ——老张?赶快?赶快! 张茂林茫然自语着…… 张茂林缓慢从沙发站起来。 这时候,他感觉头脑略微有些清醒,但双脚依旧有些麻涨,便不由自主地扶着一边的木质衣塔取下运动服外罩。 张茂林并没有急着出门,而是在屋子里踱着几圈方步。自己明显感觉得出,王维信在电话里的语气有些特别,那是从来没有过的特殊语态——紧张焦虑里又明显掺杂着一丝恐惧…… 张茂林颇有些费解了,在心里反复思忖着王维信这句话里的潜藏意思: ——马上?是急迫的催促还是体现一把手的命令?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言谈举止一向‘拿捏至极’的王维信如此‘猴急’呢? 虽经反复的暗自揣摩,张茂林依然没有确定准确的缘由。因为假设的条件及其有限,只是一句简单而略有些粗暴的话甩过来后,便没有下文了。张茂林的心情因此而有些不快! 张茂林始终承认:自从六年前王维信从省行机关人事处老总的位子下派到淞阳市分行掌门至今,尽管对其他人甚至是班子成员经常动辄发号施令,但是对他张茂林个人还是尊重有加。人前背后,王维信可谓是都给足了面子。用王行长自己那句近乎程序化的表述就是:茂林书记是我们全行员工尤其是领导干部、包括我在内的体检和修正专家!任何一个单位、任何一个部门,如果不给纪检书记面子,那么,这个单位迟早会出问题、甚至出大问题!张茂林很早就体会到王维信对于自己的个人感情倾向。 但是,王维信类似今天的这种口气说话,张茂林却是从未领教过。 行长王维信的办公地点占据了办公楼整个三层。 楼层有三个独立的单元设置:行长日常办公室位居中间,里面是一个宽敞的暗门套间,布放单人床、电视、茶具、小冰箱、鱼缸、简装的卫生间。办公室的正门两侧,分别是班子成员参会的小会议室、机关中层干部参加的行务会成员中型会议室。 ...... 张茂林缓缓推开门。 格外寂静的房间里,副行长殷森、边泽成以及工会主席刘万一都面色凝重地如同一根根‘蜡杆儿’似地戳着。 行长王维信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面带微笑、正襟端坐,而是双腿呈现“稍息状”、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的站立姿势。此刻张茂林看到的是一张铁青又充满疑惑、惊恐的脸!这是张茂林从来都没见到的表情。他心头猛地一沉并且很快判断出,一定是有什么突发的糟糕事情,严重刺激了事先毫无准备的王维信。 “老张!你知道吗?出事了,闻禄出事了!” 王维信急匆匆跨过来几步,死死抓住张茂林的手,嘴角在微微颤动。 张茂林明显觉察到,王维信的手心冰凉而且格外潮湿。 “什么?闻禄?他能出什么事?” 张茂林问道。 王维信诺诺说道:“他,人——没了!” “啊?!王行长,你是说小闻他——” 张茂林吃惊异常,他抖落掉王维信的手,紧紧扶着对方有些趔趄的肩膀。 王维信并没有回答,避开张茂林焦灼的目光,转身面向窗外。 “车在高速路上‘追尾’了,前面是台载重的大货车。闻禄,当时就不行了。” 副行长边泽成凑近,在张茂林耳语几句。 “啊?!这、这……” 张茂林的头开始猛然膨胀,耳鼓里瞬间轰轰作响,他双手不由自主地胡乱搅合在一起。 “不管我们多么不情愿、不相信,但事实已经发生。我现在最最担心一个关键的环节是——” 王维信扭过头,目光凌乱且茫然环顾着房间里的人。接着说: “这次,闻禄科长是和康弘集团的财务总监王总俩人结伴去省行,出差任务只有一个——报送那笔六百万元银行承兑汇票的相关申办资料。但是,上午我和省行信贷处通电话才知道,原来闻禄根本就没去省行!我还没来得及弄清原因,谁知道下午竟会发生这样的惨事!而且据我所知,车辆肇事的路段是在省城到开发区的高速公路上。” “那、那——” 张茂林欲言又止。他发现众人都在表情木然瞅着抓耳挠腮的王维信。 王维信接着说:“我已经指派办公室阚主任带人先过去处理善后事宜,其余的人晚些到。当务之急,我们几位班子成员必须在两个问题上确保口径一致,注意,必须是高度一致!” “行长您稍慢些讲,容我记录一下。”副行长边泽成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微型皮革封皮的小记事本。 王维信随手点燃一支烟,接着说: “一是市分行班子该从哪种角度去通知和接待闻禄同志的家属;二是这件事情应该如何向省行汇报。这两件事务必在今天搞定。我猜测,不,我能断定,兴商银行系统发生这么大的交通事故,事发地点又在省城境内,省行的几位领导十有八九已经知道了。说不定,他们正敞着门等待我们前去汇报呢。所以,我们的工作不能太被动了!大家都清楚,闻禄在我们全省辖兴商银行系统内很有知名度,省行的几位行长差不多都知道他的名字,至于处长层面对他的熟悉程度就更不用说了。” 副行长殷森轻摇着头、慢条斯理、叹口气地说: “唉!真是想不到啊,这么优秀的年轻干部却不幸英年早逝!痛定思痛,所有人都必须从中吸取教训!我听说,闻禄肇事的车辆,并不是我们市行派出的那台‘伏尔加’嘎斯车,而是康弘集团的丰田轿车,并且在事发时车里好像还有一位歌厅的小姐。” “什么?小姐?!去省行办业务的车里能有小姐?人命关天,我们能不能别用听说和好像这种词汇来做分析判断依据!要知道,我们几个人的任何观点,都会直接影响到整个淞阳市行两千多名员工对这件事的看法!尤其是眼下这个关键时刻。” 张茂林语气急躁,明显恼火殷森的态度。 用张茂林自己的话总结,他与殷森之间绝对属于那种前世相克、今世无缘的冤家对头!自打五年前殷森到淞阳市分行任职起底,张茂林就打心底腻歪殷森那种平素傲慢骄横的做派、拿腔作调的语气,尤其是殷森对任何事情的态度总是开水掺冰、阴阳倒挂的态度,所有这些做派都让张茂林瞧着眼黑。 殷森与张茂林的对话刚一结束,房间立刻鸦雀无声! 对于房间里的瞬间冷场,副行长边泽成首先打破这种尴尬。他慢慢垂下臂、悄悄碰了一下张茂林的手,缓缓说道: “我也觉得应该这样。在没有得到交警以及其他相关部门的权威结论之前,最好不要传播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否则,对闻禄的家属甚至对我们淞阳市兴商银行都会产生难以挽回的负面影响。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想,用不了三两天,淞阳市的老百姓都会把这件事情当做主打新闻去散布传播……..。” “无谓的争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眼下大家应该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王维信环顾左右,接着说: “当务之急,我们几个人必须要步调相同、口径一致,我不希望更不允许有一丝的不和谐音。就算是给我王维信个人的面子行不!我看这样——” 王维信神色黯然,他凝重瞅了一眼张茂林,说道: “茂林呐,咱们这届班子中,只有老兄你是淞阳‘坐地’户。所以,这次你这位老大哥就免不了多费些口舌。我的意思是要尽最大努力做实、做好闻禄的家属安抚工作,无论他们提出什么要求,首先都要做到善言以对,绝不能发生正面冲突。在省行没拿出明确的态度之前,所有问题都要先缓和一下,等事情原委彻底弄清楚之后,我们就可以按照相关制度规定以及上面的指示要求操作了。 所以,当下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想办法防止和控制闻禄家属因情绪偏激产生极端行为。闻禄同志毕竟是在出差途中遭遇了不测,不管其中有没有其它环节,我们市分行领导班子都要有一个正确的态度。决不能凭借一些道听途说的不实消息,对这件事情说三道四,更不能妄加猜测。我想,这不但是一个基本态度,也是作为我们党委成员的一条刚性纪律要求。” 王维信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紧邻墙角站立的副行长殷森。 张茂林马上接着说: “王行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么大的突发事情,是还是应该通过市行党委例会,哪怕是有一个简单的会议简要也可,便于下一步市行与闻禄家属沟通相关情况,更是作为我们与对方接洽的一份依据资料。” “对、对,还是茂林书记想得周全!那就按你说的办。” 王维信立显一副突有所悟的表情,他转身对边泽成说: “泽诚你费心草拟个简单文稿,把刚才我们几位意见简单汇汇总,然后让办公室行文。文件暂时不要下发到基层,只要确保我们几位班子成员人手一份就行。 我现在就得马上前去肇事现场......” 王维信嘱咐边泽成的同时,轻拍一下边泽成的肩膀,以示亲热与信任。 拍打他人肩膀,这是王维信的习惯性甚至是招牌性的极具善意动作。就是这个让人不经意的小小环节,曾经惹得张茂林给王维信当面纠正过。 有一年春节搞团拜活动,王维信携张茂林以及主要部室头头到市政府拜年。待到红包呈上、拜年说辞结束后道别,颇受感动的市长亲自出门送客。王维信与市长握手时,也弄出拍打市长肩头的举动。 在返程的车上,张茂林含蓄提示王维信,说王行长我们淞阳地面上有个规矩:在社交场合,只有长辈拍晚辈的肩膀、上级拍下级的肩膀才妥切。兴商银行属于处级单位,人家市长是厅局级干部,咱是处级干部拍打人家厅级市长肩膀这不是倒反朝纲吗?我看到你出手做动作那阵子,市长的表情就像是他发现了你昨晚睡了她妹妹那般! 张茂林的提醒令王维信有些尴尬,他雪白的大眼珠子里外翻转了几圈,挤出一句话:我操!我发现你们淞阳这地儿的鬼怪说道还不少呢?! 在淞阳兴商银行,只有张茂林敢与王维信开这样的玩笑。 ...... 就在王维信行长即将迈出办公室的一瞬,突然折身返回小声对其他人说: “闻禄的事情暂时不要过度宣传,要尽最大努力缩小知情范围,毕竟这是家丑!” 王维信转身又对张茂林说: “茂林呐,让你费心啦!处理这样的事情任何环节都要格外慎重。记住,这绝不是你纪检书记的分内事,而是咱淞阳市分行党委的脸面!” 王维信撂下话,再次轻轻拍拍张茂林肩膀。 “行吧,我一定尽力而为。闻禄的父母远在外市的乡下,我明天安排车辆去接。他的岳父陶守礼是咱们市行的退休老干部,我相信他们还是能够正确面对这件事的。只不过,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张茂林的声音略微有些哽咽。 …… 将近晚上十一点,张茂林终于等到了陶侃从省城打来的电话: “叔!我在省殡仪馆呢!” 陶侃明显带着哭腔。 “孩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告诉我,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张茂林问。 “嗯,吊唁厅这儿只有我们家人。王行长下午来过,已经回省行了。殷副行长和边副行长晚饭前来了,现在他俩领着行里来的那些人出去吃夜宵了。” 陶侃介绍情况很具体。 “哦,现在车辆肇事的具体原因查明了吗?” 张茂林继续问。 “肇事车辆不是咱们市行的,是人家康弘集团在省城办事处老总的车。” 陶侃答道。 “哦,哪一方的责任大些?” 张茂林急切地问。 “闻禄乘坐的小车追尾,对方是正常行驶的大货车。” 陶侃答道。 “具体伤亡情况什么样?” 张茂林问。 “只有我姐夫一个人不行了。后排座的两个人都在医院治疗,听说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陶侃回答。 “那,司机——也没受伤吗吗?” 张茂林有些疑惑。 “司机?我姐夫就是司机呀。” 陶侃答道。 “什么什么?陶侃,你是说你姐夫开车?闻禄会自己驾车?你搞错了吧?省行去年就三令五申明文规定,领导干部不许工作期间自驾公务用车,闻禄那么谨慎的的人怎么会——?” 陶侃的回答让张茂林反射般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他忘了顾及听筒线很短,导致座机电话啪地一声摔落了。 “没错,的确是我姐夫自己开的车,而且还是康弘集团驻省城办事处老总的丰田轿子。更不可思议是——他酒后驾车!这是交警部门出具的现场勘查结论。这事儿我也觉得纳闷儿,自从去年省行下发文件禁止你们当官儿的公务期间自驾车以后,我姐夫他真的就再也没有碰过方向盘。而且今年年初,我姐家的车都折价变卖了。他和我说过多少次,因为开一次车就丢官送命太不值得!他甚至还多次开玩笑说,若真是犯隐了,宁可在电脑上打几小时的驾车游戏……” 电话里陶侃的哭泣声越发强烈起来。 张茂林继续追问: “陶侃,我再向你打听一件事,你必须对我实话实说!只是你别多想好不?我绝对没有任何恶意。” 张茂林长长叹口气!接着问: “你姐夫车辆肇事的时候,丰田车上有没有一个、一个年轻的女子?” “叔,这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陶侃很吃惊地反问道: “怎么说,这个消息是真的?!” 张茂林问。 陶侃答道: “对,确实有这事。省行机关的几个司机我都熟悉,他们比我早到的现场。听他们讲,除了我姐夫,车上受伤的两个人当中,的确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妞,有人说从衣着打扮上看像是坐台小姐。但是,车里还有别的男人在呀。叔,这与我姐夫有什么关系吗?” 张茂林立刻回答: “哦,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多了解一些情况而已。你别多费心思,我暂时不能过去。小侃,替我安慰一下你父亲!事已至此,要以大局为重。尤其是你要管住自己的嘴,在这个特殊时候一定要谨言慎行。如果你觉得自己能够应付那边的事情,就让你父亲尽快回淞阳吧。他平时血压高,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刺激如何能扛得住!再说了,我等他回来有要事相商!” …… 张茂林的脑子几乎完全陷入混沌状态! 他一直呆坐在沙发上,绞尽脑汁琢磨着刚才陶侃说的每一句话。 目前,在陶侃的叙述中至少能提炼出两个敏感信息:一是闻禄本人酒后驾车;二是肇事车上除了闻禄与康弘集团的财务总监,还有一位妙龄女郎。酒后驾车,这是直接指向闻禄的一个最不利铁证,而那位妙龄女郎的出现着实让人费解。 张茂林实在无法做出准确的方向性的判断。 张茂林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白天在王维信办公室里,副行长殷森讲的那堆滥话以及那种令他费解的表情。 所有的这些场景信号,开始在张茂林的内心横竖交织成一张烦乱的迷网并且迅速漫无边际肆意蔓延开来。这些麻乱的思绪渐渐翻滚成一个巨大的谜团,这个谜团又像是演变成了雪球,从刚才一个弱小的点,迅速增大直至转瞬就摇变成硕大的屏障,几乎严严实实地堵在张茂林纷乱郁闷的胸口…… 张茂林反复思忖:闻禄竟然一改惯例悄无声息地取道康弘集团,与他人结伴去省城办事。是故意对几位副行长隐瞒行程,还是唯独没和我张茂林打招呼?本来早已因故弃驾的他,却为何重操方向盘并且是酒后驾驶?!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一系列怪异的事情发生……. 异常烦闷的张茂林毫无任何兴致,呼呼作响的空调暖风早已充斥房间。 张茂林背着手,在办公室孤独、缓缓踱着碎步。回想王维信行长当着其他班子成员面,对自己的一通细致嘱咐,顿觉心乱如麻! 张茂林开始暗自揣测:陶冶、陶守礼以及闻禄的父母会用什么样的态度、方式向市分行进行摊牌。 一条人命牵扯到三个家庭,善后的相关工作一定会出现诸多令他这位纪检书记无法预料的情景。事实上,作为市分行纪检书记,张茂林并不担心处理那些在一般人眼中视为敏感、难缠的事情。他任职这些年来,曾经出色处理、平息了多起员工上访、部门纠纷事端。可以说最大限度减少了兴商银行自身的非经营性成本,更主要的是全力维护了兴商银行的社会形象,这也是行长王维信平日里给足张茂林个人面子的一个重要理由。 淞阳地域民风粗犷、性情执拗,且民众内心普遍存有浓烈的排外情结。 在淞阳地域,那些“外来和尚”们大多没有多少可供其“念经”的市场空间,甚至在中途夭折的人物比比皆是!有人统计过,自九十年代初以来,那些直属单位外派过来的“一把手”们,执政过程可谓少顺多戗,基本上仕途不得善终!大多是因为个人行为不当而被下属或幕僚举报,诸如贪污受贿、男女作风不检点、盲目决策导致严重后果等等...... 淞阳人在举报上有个特点:差不多都是数人结伴组团实名举报,以此显示举报事项的真实性以及举报者的勇气担当! 当年,王维信作为省行下派干部,初来乍到的那段日子里,始终是胸脯高挺、下颌高昂、脚后跟高跷,追求那种用“三高”派头刻意打造一副实足的钦差大臣品相! 王维信原本打算特意将“头三脚”踢出不凡的响动来,以便在众多下属面前立规矩、摆威风,尤其是确保市行机关这些“牛头马面”的中层干部们、以及“牛鬼蛇神”的员工们乖乖臣服!但事与愿违,不久后一件猝不及防的突发事件几乎让王维信颜面尽失、差点在阴沟里翻船! ...... 那是1994年元旦前夕,淞阳兴商银行总部办公大楼装修竣工,这是耗费王维信将近两年心血的一个形象工程。用王维信自己话讲——这是给兴商银行披了一件紫金袈裟,实属开天换地、功德无量的工程。 为这,王维信曾经三度进京跑项目、争取可观的专项费用资金。后来有人戏称,淞阳兴商银行这次装修规格真称得上是“穿云钻地”的级别:上到25层楼顶的避雷针塔尖儿,下至锅炉房烟囱底座以及地沟里的老鼠窝、蚂蚁洞都镶了“金边儿”!更让人拆眼叫绝的是,王维信直接个人决策做主,大手笔一次性采购了100多台落地式豪华空调、室内制氧机、自动饮水机,所有办公室包括卫生间一律配齐,这是让所有员工都赞叹不已甚至是瞠目结舌的项目投资! 就在王维信凌云壮志、展翅冲顶的时候,一个如同从天上落下来的闷棍差点敲碎他的所有梦想——那就是市行办公楼陡然安装这么多的大批量电器,必须牵扯到整个办公大楼的用电大幅度增容立项。这个曾经在王维信头脑里从来都不值得考虑的小问题,突然像太行、王屋两座大山一样无情横在他的面前。 为此,市分行基建办主任三番五次、磕头作揖跑电业局沟通情况,竟然毫无结果。最后只能是王维信行长大人亲自出面:当王维信腆肚昂头、迈着八字步前去理论时,那位年轻的电业局长黑脸蹙额地推回了王维信递上礼品箱并捎带一句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的说辞: “俺们淞阳人血热,人参鹿茸这玩意儿不如一盘凉拌狗肉有用处!电业局这地方从来不需要贷款,你王行长若想摆摆神气儿,最好换个大门。慢走、不送!......” 终日踌躇满志的王维信在淞阳遇到了第一个煞星!对此,他只能乖乖认怂了。 至此,王维信深深意识到:自己的这副脸面,除了兴商银行员工乖乖买账,在淞阳地面上的其他人眼里确实分文不值! 至此,王维信开始痛悔个人决策上的固执与盲目。一种彻骨的担心与恐惧感油然而生!他非常清楚那些堆放在仓库里的近百万元的电器对他意味着什么。如果办公楼用电增容项目搁浅,势必导致巨额固定资产的闲置甚至浪费,这个责任他个人无论如何都承担不起!更为严重的是这些空调机、制氧机与饮水机的采购支出,原本就不在办公楼装修项目的总体预算内。所以,此次采购行为属于典型的先暂后奏、“逼宫式”列账方式! 按照王维信的设计初衷,凭借自己在省行多年的人脉基础,在经营过程中打个小小的擦边球本来无可厚非。他私下里认为:只要搞定省行财务处老总,确保费用报销这个主要环节不出任何状况,等到将来装修工程彻底竣工时,所有与“在建工程”科目相关联的成本列支,都会全额打包划转到“固定资产”科目项下作为总科目增资,至于那点电器花销,自然可以如泥牛入海那般神不知鬼不觉、顺理成章地裹挟在汇总列账额度之中,而其中所有的人为调整“痕迹”都会烟消云散...... 王维信的自我论证依据是:虽然没有经过省行事先批准的预算外列支不符合财务制度要求,但是不管怎么讲,这笔开支毕竟属于公务性使用。既不属于小金库,也不是滥用财务科目。就算在技术操作手段上有点瑕疵,但换来的是兴商银行办公环境的极大改善以及员工的归属感极大增强,更主要的就是他王维信由于此举而在员工心目中积累起来的高大形象就更显得弥足珍贵!这对于刚刚上位不久的他而言,看重的就是这个极具诈尸效果。 这种“亲民投资”理念始终充斥王维信的执政过程。直到电业局的头头横竖不批准电增容这个状况突然发生后,让王维信一贯高昂的工作情绪一下子从沸点降到了冰点。绞尽脑汁后,王维信只能把所有的希望托付给张茂林。 在张茂林面前,王维信的态度诚恳至极!一番发自肺腑、抓心挠肝的表白后,让张茂林这个“红脸汉”于公于私都没有丝毫拒绝与退让的余地...... 一周后,张茂林把兴商银行办公楼一整套电增容批复手续拿给王维信。看着一脸疲惫的张茂林,向来矜持有加的王维信竟然抱起张茂林在办公室原地转三圈!这个极为圆满的结果令王维信血脉喷张,当场让财务科长拿过来一张空白的支票,说茂林老兄你就是咱兴商银行的头号功臣,这次与电业局的感情沟通涉及多少开销你尽管开个数,行里一次性全包了! 对于王维信所表现出的超乎寻常举动,张茂林竟然面露不悦。他对王维信解释说这原本就是正常的工作事项,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电业局那边之所以对你不满,是因为咱兴商银行有错在先,在基建项目电增容申报流程上坏了人家规矩!一是犯了先斩后奏毛病。电增容这事理应事先与电业局打招呼申报,待批准后才能实施下一步具体操作。但是咱却弄一出典型的携子完婚的闹剧,不给人家应有的尊重;二是你拿的那些所谓贵重补品不对路子,那位局长才四十来岁正当年,你想让人家狂吃补品,完事流鼻血啊? 王维信这才恍然大悟。竟然在张茂林面前类似鸡扦米那样——不停点头称是! ...... 这些已经褪色的陈年旧事,犹如窗外烈风里纷乱飘动的杂物。 张茂林仰卧在沙发上冥思苦想...... 恍惚中,张茂林眼前又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现闻禄那张总是充满朝气而又不失稳重的脸。有时候,他见到闻禄,不经意的就想到自己的青年时代,并且常常由此而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当然,他不否认,对闻禄的这种淡淡的亲和感觉,属实是与闻禄岳父陶守礼慎密的私交不无关系,爱屋及乌嘛。陶守礼退休之前,曾任淞阳市兴商银行人事处老总、办公室主任。二人打小是莫逆玩伴,况且哥俩的父亲都曾经是亲密战友,彼此感情相当于“拜把子”兄弟情。 当年张茂林父亲因为抢救落水少年柳东牺牲,害得陶守礼父亲大病一场,险些不治! ...... 仅就业务分工而言,张茂林与下面员工接触机会不多,特别是针对科级干部而言就更少。在市行机关的日常工作中,只有每年年末所有中层干部集中向纪委书记做专题述职时候,大家可以彼此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除此,张茂林与闻禄几乎没有多少交集。 作为一名专职的纪检书记,张茂林潜意识里不愿意同哪一个中层干部刻意有过多的接触。他很在意本职岗位特点所体现出来的特殊敏感性,自己在主观上宁可保持这种他自认为别人尤其是那些年轻人能够接受的那种略微的淡漠,他甚至喜欢刻意制造一些这种心理上的微妙隔阂,去显示人与人之间的恰当距离。 张茂林始终觉得,身为一名专职纪检书记,如果一旦和哪个下属之间搞得没有一点界限,那么于人于己都是一件不妙的事情。对于这种自我坚持,他虽然找不到最贴切的理论依据,但凭直觉和体会还是形成了自己一贯的工作风格。所以,即便是考虑到陶守礼的个人感情因素在里面,张茂林和闻禄的私下交往也是少之又少。 对于张茂林的直爽与率真秉性,淞阳兴商银行的员工可谓人人皆知。行长王维信曾多次不无诙谐地开导张茂林,说你这么大的堂堂纪检书记,就算是不特意摆架子,下属们也都会惧你三分,何必每天再整出一副阶级斗争表情,岂不是让年轻人在你面前不知所措!如此这般,上级行党委一再强调的群众路线、与基层荣辱与共该是如何贯彻落实?! 对于王维信的上述开导,张茂林总是回敬一副生冷面孔,接着再向对方咬文嚼字地仔细道来:说纪检书记这芝麻小官在你王行长大人面前何足挂齿?!爹娘给的这色皮囊如何改换?吃纪检监察这碗饭,免不了到处去横挑鼻子竖挑眼,说到底尽是些让人家厌恶嫉恨、甚至是背地里被人骂八辈祖宗的差事。既是如此,干脆就甭费着心思去和别人凑热闹、套近乎、做那些热脸贴凉屁股的事啦!不然,一旦哪天因故给人家下一份处理通报,先前的所有的情感铺垫岂不是都变了颜色和味道?原本就应该是这张黑脸,不加涂抹或许得到些许认可,但一经费力粉饰打扮则便是罪过。倘若醉心使出巧言令色又不小心败露出一副叛徒王连举那样的奸诈嘴脸,怕是彻底陷进万劫不复的境地!我跟你打个比方说,假如检察院、反贪局的人接连三天到市行大楼找你王行长谈话聊天,你猜猜不知情的人是料定你犯事儿的概率大、还是那帮人主动和你拉关系套近乎的概率大呢? 面对张茂林这样的“苦逼”式解释回答,王维信便立马脸红脖子粗、疾首蹙额地翻着白眼儿半句应答没有……… 第三章纪检书记的心事(上)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按照张茂林的生活习惯,只要单位里没有特殊情况占据休息日,他每周日指定与陶守礼一起品茶聊天。 从1997年五.一节后,老伴儿离开淞阳到无锡照看自家孙子开始,张茂林就一个人孑然度日。 每次和陶守礼在一起神侃的时候,张茂林倒是常常故意把话题扯到闻禄身上。而这时,陶守礼自然也是一脸的骄傲和滔滔不绝的说辞,对自家女婿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但这其中,张茂林总是能隐约感觉到,在这种喜色的后面,陶守礼话里话外似乎总是闪烁其词地有意回避着一些内容。 张茂林很早就有这种察觉,但由于陶守礼不主动挑明实质性东西,张茂林也就顺着对方的意思嘻嘻哈哈。这一对儿莫逆之交的老男人总能准确猜懂对方的心思,并且恰到好处地保持着一种独特的亲密状态。几十年的交往,张茂林深知陶守礼做人做事都力求完美的个性。陶守礼是个内向、谨慎而又极其敏感的人,也正是这种难得的品质,让他曾经在市分行人事科长以及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顺利任职八年后,最终圆满退休。 有一次酒后闲聊,陶守礼向张茂林咨询,眼下整个淞阳市兴商银行的贷款回收率能达到什么水准?张茂林回答说,我是专职纪检书记,不分管信贷业务,具体指标上的事儿一概不知。陶守礼就立刻薅住张茂林肥大的耳朵,说你这么牛的市分行纪检书记,还好意思腆着油汪汪的脸蛋子说这种羞辱操守的话。作为市行党委成员、市行大额贷款审批领导小组成员,贷款不良率这等重要指标焉能不知,就算是再不理朝政,但凡略微儿听声儿闻味儿也能知道个大概吧?!怎么会是傻丫头吃饺子——不知到那几个数呢? 每逢话茬至此,张茂林总是凝眸端详一脸疑惑茫然的陶守礼说: 老伙计,你既然已经不骑马了,还总是关心马背上那副鞍子新旧好坏干嘛!这不是武大郎担心武二郎受欺负——瞎操没用心吗!这时,陶守礼就嬉笑怼骂: 你这老滑头,亏你还是个处级干部!就算淞阳市分行的其他班子成员都沦落成假面鬼,你张茂林也不应该丢了自家腚眼,谁让你是吃淞阳饭粒子长大的!更何况你是多次在报刊和电视上露脸的被媒体称之为铁面书记呢!再说,我女婿闻禄是市行最年轻的中层干部,虽然有所进步,但他毕竟是个孩子。别人的帮助我不敢指望,但是你这个当叔叔的,必须给把好关!至少你得为我考虑!年轻人往往有足够的热情进取,但却常常没本事担当。一旦取得了丁点儿成就,内心里就容易把持不好,极有可能导致脚下跑偏甚至是忘乎所以。尤其是闻禄,作为市分行信贷科长,手里有不小的操作权利。每年全市辖一、二十个亿的贷款都得从他主管的部门审核、审批投放出去,这得承担多大的业务风险责任呀?淞阳作为全省最落后的贫困地区,社会闲置资金格外稀少、融资渠道单一。政府部门、企事业单位、个体经济业主,往往把各家金融机构的贷款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狼多肉少啊,这种大背景从根本上意义上决定了银行贷款具有鲜明卖方市场的强势属性。更要命的是,这些年地方政府对银行信贷投放的干预程度非但没有改观,而且愈发严重。一旦这种难以避免的行政干预行为参杂进兴商银行的决策过程里,势必导致贷款损失的可能性就会非常大、由此引发的负面影响也一定会更严重。如此的后果肯定会波及很多部门和当事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市行信贷管理部门。 当然,这种风险一旦转化为最终的责任追究,信贷科长理所当然是难逃其咎。我听说闻禄已经成了省行的后备干部人才库,这个荣誉很容易导致他飘飘然呐!你这个当纪检书记的,应该经常给他泼几盆冷水,让他清醒。不仅是出于对青年干部的关心,更是源于我们老哥俩的个人感情,都是必须为之! …… 张茂林几乎彻夜无眠。 他思考最多的就是陶守礼曾经对他说过的关于女婿闻禄的那些话题,他开始慢慢品位陶守礼的每一句话的含义。渐渐的,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开始撕咬着张茂林的内心。关于闻禄的一个个问号也已开始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从陶守礼的那些诉说和描述中,他似乎领悟到从未觉察到的信息。这些信息原本牵扯不到什么具体的敏感点,但如今闻禄突然离世,倘若把那些陶守礼透漏的信息统统掺杂进闻禄过往的经历里,再重新审视一些事情的原委,那样会产生超乎预料的结果吗?闻禄身后会不会留下什么难以破解的秘密?一旦果真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幕后的东西又有多少会牵扯到淞阳市分行的干部员工?想想再有二、三年自己就从副处级岗位上退下来,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如此棘手的状况! 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些零散的念头不禁让张茂林心乱如麻 …….. 王维信一行人是第二天下午从省城返回淞阳市的。他直接到了张茂林的办公室,劈头就问: “茂林,闻禄的家人或者亲属来行里找过吗?有没有提出什么要求?” 张茂林精神萎靡地回答: “没有。闻禄的父母、岳父以及亲属不都在省殡仪馆吗?你们应该见过面才对呀?” 张茂林觉得王维信这样的提问有些不着边际甚至是别有用心。 “啊,是、是,我们也只是匆匆见过一面。几位老人还算是通情达理,在我面前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也许,也许是还没到时候吧。” 王维信讪讪地说。 “没到时候是什么意思?你认为闻禄的家属如果提要求、提意见,还需要选择时候或者具体的时辰吗?” 张茂林马上返问道。 “哦不,我是说对这件事情的处理,还没到最后摊牌那一步。我想,只有涉及到谈钱的时候,才算是我们双方应该共同面对的核心问题。” 王维信看了看站在窗口的张茂林,继续说道: “明天找个时间,我们开班子成员会议。市行要形成一个闻禄善后的完整处理预案,然后以会议纪要形式上报省行。” 王维信边说边走向张茂林。 王维信轻拍着张茂林的肩头,缓缓说: “茂林,我理解你的心情,知道你和陶科长之间的多年情分。我听说陶守礼与闻禄之间的翁婿感情非常深,这件事对老陶同志的打击一定很大。所以,市分行从执行相关制度的角度也好、或是体现对退休老干部人文关怀也罢,总之,我们必须全方位用好、用足相关的抚恤政策,在一些具体问题的处理上,你可以代表市行党委去拍板定夺。当然啦,对于非我出面解决不可的问题,我一定和你保持高度一致。总之一句话,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你就不用有任何顾虑。我这样表达,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初衷吧?!” 王维信语气很柔缓,并且微微点着头,用以表达他此时此刻格外的坦诚态度和用意。 房间里短暂的寂静。 张茂林确认对方无语后,带着略有沙哑的嗓音回答说: “地球上每天都有成千上万次车祸发生,生离死别过后,日子总得继续下去,于公于私莫不如此。只不过闻禄是我们所熟悉的人,大家在心里面一时间难以面对与承受而已。这事说到底并不是敲诈勒索,至于上升到双方摊牌、相互叫板的程度嘛?我相信陶、闻两家都是明白人,不会给组织上添加格外棘手的难题。尤其是陶守礼,其党性觉悟与人格水准都不在我们之下,即便闻禄的父母果真有一些出乎我们预料的偏激举动,作为亲家的老陶也会出面加以劝阻调和。这一点我不担心!目前我主要考虑的是,闻禄的亲属们现在还处于短时间内的极度悲痛所引发的麻木和滞讷阶段,等过了这一阵子情绪稳定了,他们才会逐渐体味到失去亲人的滋味!我倒是觉得组织上应该在这个环节上多给予体贴入微的帮助。” 王维信立刻抢过话题: “对头,茂林你分析得非常到位!” 王维信冲张茂林竖起大拇指,接着说: “现在,我们首先要看闻家的态度,我指的主要是闻禄的妻子陶冶以及他岳父陶守礼的态度。说不定闻家人也在等待我们的观点。这两天,省行的几位行长都已经过问此事了,尤其是主管信贷的滕德明副行长更是关心。我能体会得出,滕副行长对闻禄这次意外特别关注,多次向我表达他的心情。这一点不难理解,这些年来滕副行长始终对闻禄关照有加,纵观全省信贷条线的四、五百名科级干部,能纳入到滕副行长视线里的,能有几人啊?!他曾再三嘱咐我,一定要用足省行在职工公亡方面的有关政策,如果我们市行在费用规列支方面有难处,可以根据咱们淞阳市的具体情况突破一些条款,我们可以自主酌情处理。滕副行长还特意交代,如果仅仅在补偿款的问题上与闻禄家属有争议,他会亲自出面帮忙解决。他说闻禄同志生前对全省信贷管理方面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个人贡献度不言而喻。可惜英年早逝,组织上也应该考虑增加适当额度的补偿,至于具体标准嘛,不必局于文件的条条规定。”云云—— 面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张茂林,王维信就掐腰站立在地毯中央,就这样如同上满‘发条’似地一通‘暴说虐论’...... 第三章 纪检书记的心事(中)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听着王维信神一般的流利表白,张茂林突然觉得对方一定是之前在做了充分准备以后才对他讲这番话的。 看着王维信颇为诡异的神态,张茂林不由联想到以往每年决算日全行员工会餐现场情景:西装革履、满面红光的王维信站在主席台上,一手狠狠攥着麦克风、一手托着盛满红酒的高脚杯,俯视台下几百号充满尊敬、臣服、钦佩、仰视表情的部下,尽情展示他独有的口齿伶俐、激昂慷慨的即兴发言...... 王维信一点点静下来,坐在沙发上开始吱溜吱溜喝茶。张茂林看着王维信那漂染得乌黑锃亮的一头卷发,缓缓地说: “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能做的只要是可以让活着的人接受、认可就足以了。我曾和你说过,闻禄的父母是纯朴的农民,岳父母均是有身份、有职务的退休老干部。这几位老人的思想觉悟不在我们之下,他们绝对不会给组织上无故添加何等难处。这一点,我还是有信心的。令人惋惜的是,在我们淞阳市兴商银行,像闻禄这样尽职尽责而又精通信贷业务的人才实在是不多。他的突然离世对于我们总体工作而言,实在是损失不小啊!特别是信贷业务,我估计短时间内这个巨大的负面影响不会得到明显改观。” 张茂林刻意将语速缓慢下来。他觉得,此时此刻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提醒似乎是处于一种莫名亢奋中的王维信。 “是啊是啊!一颗难得的好苗子就这样突然毁掉了!遗憾得不能再遗憾、可惜得不能再可惜了!” 王维信一副蹙额叹息的神态。 “王行长,这两天我脑子里总有一个疑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聊聊?其实我也知道你的心情也很沉重,但是这个问题我们领导班子无论如何也绕不开、躲不过。那就是——” 张茂林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老张,这屋子里只有你我两双眼睛。于公于私,我们哥俩之间还有什么秘密不能相互交流的?任何困难、任何矛盾,只要我们兄弟俩报团取暖,还会有什么障碍吗?” 刚刚站起来的王维信突然间好像被谁用力拽了一把,便就势斜坐在沙发上,恍惚间竟然草率抄起张茂林的茶杯,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张茂林一丝苦笑,说: “我听别人讲,是闻禄本人开的车,而且驾驶的轿车并不是我们市行的车辆、更严重的是闻禄酒后驾车。对于这些听起来似乎是不着边际的传闻,的确属实吗?你本人又是如何看待呢?” 王维信并没有立刻回答张茂林的提问。他仰脖看了看张茂林满是胡茬的下巴,反问道: “老张,你相信这些传闻吗?” 张茂林回答说: “凭我对闻禄的了解,我绝对没丝毫理由相信,因为这些讯息太不符合闻禄的性格。自从前年秋天,省行那位苗处长出差时自驾车肇事遇难后,省行先后三次下达领导干部工作期间的禁驾令。这些年来,省行为了强调同一件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行文督导,在我记忆里是从没有过的。你还记得吧,市行为此特意召开专题会议上,在会上闻禄是第一个表态发言的,而且他还建议所有的中层干部以文字形式作出承诺,并且当场就把自己的驾驶证交到了市行工会。因为这件事,还有人在背后说他出风头、搞另类。有这样觉悟和理性的人,怎么会做出醉驾这样的蠢事?如果情况属实,那的确是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啊。” 王维信回答说: “嗯,没错没错,你说的这些也是我曾经考虑过的。我猜,闻禄当天一定是遇到了及其特殊的状况。至少,是我们目前无法猜测和想象到的。” 王维信闭着眼睛,右拳轻轻地敲打着额头。懒洋洋接着说: “尽管我们谁都不愿意相信,但这属实,属——实啊!按照交警部门的结论,在这起交通肇事中,闻禄所驾驶的轿车要承担全部责任。” 王维信缓缓地摇摇头,这几句慢吞吞的话以及那种无奈的表情,彻底击毁了张茂林不肯放弃的最后的幻想。 王维信看着张茂林,略微迟疑一下说: “我想,这一切都是陶侃透漏给你的吧?其实我也估计到这些细节瞒不住任何人。省行机关的人差不多已经都知道了此事,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嘛。这种敏感事就像是长了‘翅膀’,扬扯得快着呢。但陶侃这个混小子怎么会好歹不知、随意向外传扬呢,闻禄可是他的亲姐夫呀!” 王维信仰头冲张茂林翻着白眼说到。 “王行长,我并没有确定告诉你,我所了解到的消息是来自 于陶侃,你做这样的判断依据是什么?!” 张茂林的脸突然有些红涨。 “哦?呵呵,不是他吗?呵呵呵,那就怪了!” 王维信顿时流露出非常难以捉摸的表情。他扭过身子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吮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似乎是让那一串灰白色的烟雾从五脏六腑里游荡全程。 看到王维信并没有继续插言,张茂林接着说: “我还听说市行送闻禄的车到省行楼下时候,直接被等候在那里的康弘集团省城办事处的老总专车直接接走……” 张茂林说这番话的时候,看见王维信的脑袋周围已经是烟雾缭绕了。 “哦?你讲的这个情节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王维信把烟头稳稳地捏压在烟灰缸里,接过话茬: “茂林兄啊,你知道吗,这几天,我没睡过一宿安稳觉。” 随即,王维信便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他慢慢站起身,轻轻拍拍张茂林的肩膀说: “目前,大家用不着费尽心思去踅摸和求证那些道听途说的细节啦!你说得对,人死如灯灭。地球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出生,同样也有人消失,发昏挡不住该死!对此,我们用正确的态度以及应有的勇气面对就是了。毕竟谁都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真实地发生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王维信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无奈,一丝苦笑接着说: “一票否决,一票否决呀老兄!这是省行早就订的所谓‘高压线’。虽然这次不属于刑事案件,但是,闻禄作为市行主要业务部门的中层干部,工作期间在异地酒后驾车肇事车毁人亡!也绝对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的壮举!省行人事处老总已经和我私下里打招呼了,今年我们淞阳市行再也用不着考虑什么争优夺先了。这也好、也好!没了希望少了观望,免得为了那几面锦旗、几张奖状到处磕头作揖了。这反倒是让大家灭了希望、丢了幻想、不用瞎忙、身心清爽,干脆去他妈的!” 王维信唰唰甩着衣袖,愤愤地骂着。 张茂林立马无语,呆呆地瞅着着对方!他显然是没有料到此刻的王维信会恼怒骂娘。 王维信上前一步,扶着张茂林的肩膀: “老兄!你懂我的心思吗?眼下我们就别奢望任何好事能光临淞阳分行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把闻禄的后世办好,确保这场风波能够平稳过渡!这也是省行滕副行长的再三要求,他毕竟是从淞阳走出去的老领导,家乡观念很强,体现了亲情无价啊!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必须深刻领会滕副行长的一片苦心呐!” 王维信故意停顿了一下,静静地凝视着张茂林。 张茂林了解王维信有这个习惯:平日在台上讲话一旦说到他自认为关键环节时候,总会故意搞出个空段,然后提问现场听众——刚才我都强调几个方面问题呀?对于不能顺利对应的,王维信绝不留情面当场指责,甚至严厉训斥! 现在,张茂林倒是不担心王维信会向自己发问,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将身体向前倾了一点,意思是——您说吧,我仔细听着呢! 果然,王维清清嗓子,加重了语气强调说: “领会到位还不够,关键是要尽快抓好落实。我们最好是把事态的未来走向考虑到闻禄家属的实施前头,要让他们感觉到组织上所充分给予的温暖!老兄,在咱们班子成员中,你是唯一的淞阳本地人。而且,大家都知道你和闻禄的岳父陶守礼是世交。所以,市行党委在这件事情的处理态度,我敢和你交个底儿——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唯一需要我们尽力做好的就是在省行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多给闻家、陶家争取一些经济上的补偿!我想,除了正常的公亡所得抚恤金以外,要尽量多支付一点补助。至于超出人事部门规定的列支部分,由计财部门在营业外支出科目项下的“其它支出”单独列账。至于其它一些枝梢末节问题,都不值得我们俩耗神费力去掰扯,直接责成市行工会部门去具体操办就行了。 去者已经无法挽留!我们所做的一切是给生者看的、评价的。否则,我们恐怕有负于九泉之下的闻禄同志以及他过去对市行所作的所有贡献。而且——而且也会让你自己在陶家人面前不好交代呀!” 王维信再一次紧紧握着张茂林的手。 面对行长王维信的动情表白,张茂林彻底哑口了! 王维信的这一大段动人心肺的温婉说辞由如一张任何方向都无懈可击的密网直接笼罩在张茂林的全身。尽管张茂林似乎已经感觉到这是王维信在进行自我圆场、自我包装、自我标榜,但是,纵观王维信的表态里处处洋溢情感、道理、逻辑,这种居高临下的说教式表达的确屏蔽了张茂林潜意识的所有自发式反应。在这种强迫式感觉高压下,张茂林顷刻间毫无招架能力,只能乖乖做一名听众与受众。 没错,张茂林必须承认眼下的状况属实如王维信的分析判断。此时,张茂林深刻意识到,这两天蜗居在自己心底里的一连串问号,如同是一个个被突然扎爆的气球而慢慢飘散,最终消逝得无影无踪…… “老兄,这几天来大家都是操劳得心力交瘁,我让办公室晚上特意安排一下,咱们出去打打牙祭,你看怎么样?” 王维信的一条腿已经迈出了门槛,他侧过身,扭头看着张茂林说。 “不了不了,我胃里一直不舒服,还是回家熬点稀粥喝,你们几位自便吧。” 张茂林淡淡地应付一句。 …… 第三章 纪检书记的心事(下)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在淞阳冬季的晚上,室外几乎是没有任何养眼风景的。 心绪烦乱的张茂林,一个人蔫了吧唧、心不在焉地草草喝了几口玉米茬子稀粥算是护住了胃口。随后,便仰卧在布艺沙发里等着陶侃的电话。此刻,这是他心里唯一最焦渴的等待和期盼。 最终,张茂林只收到了陶侃从省城发来的短信: ——叔!我在殡仪馆忙了一整天,身边人和事应接不暇,说话实在不方便。我父亲决定了,他明天就回淞阳,一些具体情况你们见面再细聊吧…… 张茂林没有料到自己急切盼来的会是这样一段无关痛痒的话。他略一思忖,也只好如法炮制,戴上老花镜给陶侃回复短信: ——也好!你想办法把交警部门所做的现场记录和法医的验尸报告弄一份,复印件也成。我知道这事很难,如果实在做不到再和我联系。我有位老战友在省政府办公厅工作,这事估计他能够帮忙。这两份报告很重要!有关闻禄事件的细节不要随意和其他人讲,更不要随便表露自己的观点。你要相信组织会处理好的…… 铁观音茶香从紫金砂壶里袅袅飘散出来,很快就充盈了书房的各个角落...... 陶守礼懒散地蜷缩在明显塌陷的沙发一角儿!满是老年斑痕的太阳穴愈加凹陷而干瘪,原本参杂青丝的鬓角在并不明亮的顶灯辐照下,明显浓密得如覆盖了一层银霜。 张茂林低头无语,缓缓地削着苹果皮。 他的胸口有些闷热,几次开口却欲言又止。他凝重看了对方好一阵子,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守礼,省行那边有什么态度?昨天晚上小侃给我的信息中没提此事。但据我所知,好像很多人都在关注闻禄这件事。” 陶守礼的嗓子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为了回答张茂林的话,他只能不停地小口喝水。 “不是好像,是属实。这一点,也出乎我的预料。这两天,除了到场的很多位处长,省行几位行长也都过去慰问,遗憾的是除了副行长滕德明,其他几位领导我几乎都不认识。说明自从我退休这些年来,省行层面的领导班子人员调整幅度很大。所以,吊唁现场的应酬都是陶冶和陶侃姐弟俩接待。闻禄的父母从唐山大老远赶来奔丧,除了哭还是哭,更麻烦的是这对老夫妻都有严重的基础疾病。陶冶怕公婆再出意外,第二天一大早就安排车送他们返程了。” 陶守礼接过张茂林递过来的茶杯,继续说: “滕副行长倒是不断向我嘘长问短的,毕竟是咱淞阳的家乡人嘛。人家不愧是当大干部的,言辞顺耳且暖心!但让我有些惊恐的就是,这位滕副行长的‘笑脸’可是让咱家乡人多年不曾见到了,况且表现得极不适应场合!那天在殡仪馆,陶冶哭得像泪人儿似的,滕德明走过来竟然微笑着和陶冶握手!你说,这种‘亲民’举动怎么显得那么另类甚至是‘残忍’呢?!尽管我退休多年不知业内详情,但是,兴商银行顶层大佬们的做派也不至于‘进化’到如此境界吧!全省兴商银行的业绩究竟兴旺到什么程度才使得这位厅局级干部居然兴奋到身处员工葬礼的现场都抑制不住内心的愉悦?!作为家属,我不能理解、更不满意滕德明这位领导大人当时的言谈举止……” 陶守礼苍白的面颊涨起红晕。 “大干部!他能算得上是什么大干部?当年他不也是从我们身边走的一名普通信贷员嘛!八十年代末,我任支行行长的时候,他滕德明还只是支行营业所一个‘见人三分笑’的小会计呢。行了,不说别人,咱还是聊聊眼下的事情。老陶,关于闻禄的善后事宜,你们全家现在是什么想法或者意见?” 张茂林随手抓起果盘里的无花果。他有意控制着语速和情绪,张茂林非常清楚,现在与陶守礼交流闻禄的事情,最要紧的就是尽力营造一种心平气和的气氛。 陶守礼一声叹息: “唉!谁能讲得清楚?车辆出事的时候,闻禄是司机而且是酒后驾驶,你知道这该有多被动、多愚蠢。最让人无法理解的就是车里还有一个女孩子,据说是一名歌厅陪舞小姐,这个信息早已经像风一样吹出去了。虽然说车里还有其他男人,但是,这毕竟好说不好听啊!闻禄是一名堂堂的银行科级干部,他本人实在是盖不起这张脏布片啊!” 陶守礼面露尴尬的羞愧。他不敢正视张茂林的眼睛,彻骨的心痛依旧在折磨着自己。 张茂林问: “你能告诉我吗,是谁认定的车上的那女孩子就是歌厅坐台小姐?” 陶守礼有些迟疑地低头回应: “这?我不知道,反正好多人都这么讲。” 张茂林继续追问: “好多人是多少人?到底都有谁这么说?他们见到这个女孩子啦?” 陶守礼回答道: “其实,只是、是小侃亲口对我讲的,他说好多人都这么传。其实,我们也没有亲眼看见那个丫头长得什么模样,听说人在医院治疗呢,目前已经没有性命危险。我现在最糊涂的一点,就是闻禄明明是去省行办事,可后来为什么撇下咱们市行的司机耿志而改坐别的车走了?一直发展到后来的酒后醉驾、肇事,这哪是闻禄的性格?!别看陶侃是我儿子,如果说他做出这样的蠢事我能理解。但是,我绝不相信我的女婿会如此糊涂、冒失!” 陶守礼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 ——那你和陶侃没向司机耿志了解一下相关的具体情况吗? 张茂林追问道。 陶守礼回答道: “有啊。这几天,小耿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他和陶侃是‘肩膀齐’的铁哥们!据小耿讲,他和闻禄到省行停车场的时候,人家康弘集团办事处的车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了。一切就像是事先约定好的,闻禄根本没上省行办公楼,也没跟耿志说明任何情况,直接钻进康弘集团办事处的车一溜烟儿走了!害得耿志午饭都没人照顾,你看看,闻禄这个混小子呦……” 陶守礼泪水涟涟。 张茂林只能这样静静地听,他仔细分析每一个自认为重要的环节。张茂林暗自思忖,王维信一开始就责成自己具体负责沟通闻禄亲属以及相关的善后工作,这在另一个层面上就等于把他本人死死锁定在淞阳,让他不能以任何理由离开本地,从而导致此后他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是道听途说。张茂林开始预感到如果按照这种思路推演下去,很快就会遇到认知上的盲区甚至是死角。 此刻,张茂林知道实在没有更好的方式开导、安慰处于异常悲痛中的陶守礼。对于陶守礼这样的年龄,如此强烈的意外打击对身心造成的伤害,仅仅靠自我调节去治愈绝对是残忍的,更是不现实的。 倾听是眼下最好的选项,让这位半生的挚友在自己面前掏心倾诉、疏解情滞。况且张茂林也需要陶守礼的诉说,他恨不得让对方把这几天他们父子在省城的每一分一秒经历的事情都讲出来,他太需要了解这些。 陶守礼的讲述断断续续,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张茂林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心和眼已经被蒙蔽,以至于越来越远离闻禄这场事端的真相! 至此,张茂林几乎可以断定,王维信之所以让他在淞阳留守一定是出于什么特殊的考虑。其实张茂林并不是没有预计到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在这场事件的处理过程中,自己最应该首先站出来,给陶家、给淞阳市行的所有员工一个应有的交待。张茂林开始后悔在王维信安排工作时候自己没有据理力争、更没有拒绝王维信的那些颇有寓意的要求。如今,自己却反倒成了一名几乎是毫不知情的看客甚至是旁观者。事已至此,张茂林内心的杂乱纠结突然越发强烈起来。 …… 同陶守礼的见面交谈结果,远远没有达到张茂林个人的预期愿望。除了验证出的确是闻禄本人酒后驾车导致车祸这一事实,其余信息毫无用处。张茂林本来非常想了解的一些具体情况,陶守礼偏偏是说不出子午卯酉,这使得张茂林对这件事的分析判断重新又回到起点。 在张茂林面前,陶守礼毫不掩饰内心的悲怆,他喋喋不休地反复表达以往与闻禄之间的翁婿情深,说到伤心处不禁老泪纵横。见此状,张茂林赶紧岔开话题,并且打电话给楼下的小区餐馆定了一份烧茄子、一份麻辣豆腐和几个馒头。 张茂林陪着陶守礼简单用餐后,好言安慰一番后,便假借几句托词说回市行值班电话查岗就草草作别...... 张茂林百思不得其解,以陶守礼平素那种一贯谨慎、缜密的心思和极强的分析判断能力,闻禄这场突发事端的前前后后大小情节他早就应该通透明了,但是现在看来,这种预先的设想基本落空。 眼下,张茂林仅存的唯一指望就是等待陶侃尽快从省城回淞阳。他尤其盼望陶侃能搞到闻禄车辆肇事的相关专业报告。 第四章 突现巨款(上)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 按照行长王维信的亲自要求,条封多日的闻禄办公室,必须在市行班子全体成员、市行“突发情况领导小组”中的主要成员(保卫科长、人事科长、办公室主任)以及闻禄家属同时到场的情况下,才能集体启封进入。 …… 由于多日的封闭,闻禄办公室的空气里散发着格外的霉闷浑浊的气味,室内光线也似乎格外暗淡。宽绰的枣红色人造理石窗台上,几盆原本生长旺盛的花草已经彻底枯黄。那些曾经丰满的茎叶,此刻随着房间空气的突然流动而转瞬飘零坠落。鱼缸里两条名贵的‘金龙’鱼也早已直挺挺地漂浮在水面死掉了,由此向四处挥发出着令人作呕的腥腐臭味…… 憔悴的张茂林始终默然无语,他一直低头看着办公桌面玻璃板底下压伏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照片。摆放在中间的几幅彩照是市行机关历年举行各种文体活动的全员合影,尤其是那几张在黄山、海南以及九寨沟的照片——闻禄与张茂林并肩携手、蓝天白云当头、绿草湍溪衬后…… 张茂林目不转睛地盯着闻禄那张让他无法忘记的似乎是永远充满青春气息的脸庞,尤其是那双深邃而富有灵气的眼睛,仿佛现在还要提醒他应该关注些什么信息! 张茂林觉得眼眶有些热胀、温湿。他抬起头走到窗前,缓缓望着窗外。 …… 七八个人就这样无言而立,似乎把房间里有限的空间挤压得行将崩塌! 此刻,王维信的神情不同以往,显得极为低落并且明显带有倦意,语调儿更是尤为压抑、低沉: “今天大家都在场,特别是还有闻禄同志的家属。现在我们就打开闻禄同志的保险柜、档案卷柜和所有的抽屉。公务性的资料全部留下,由办公室负责整理、归纳和登记;其它所有属于闻禄的私人物品,请闻禄同志家属在交接登记清单上签字确认后全部拿走。” 王维信侧过身,对闻禄妻子陶冶说: “陶冶同志,我代表淞阳市兴商银行党委感谢你们全家对我们工作上的理解与配合,你们的仁义和达观让我感动!作为闻禄同志的妻子,你能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应该说继承和延续了闻禄同志生前一贯的优秀品格与高尚操守!此时此刻,作为市分行行长,我代表市行党委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予以回报!闻禄同志虽然走了,但他的精神永存、他的亲人还在。现在,我可以负责任地向你们表态:在省行允许的政策范围内,市行党委在经济上一定会做出最大程度考虑,必保充分考虑你们全家的意见和相关要求,以此告慰闻禄同志在天之灵!” 王维信的声音明显干哑,话音未了便紧紧握着陶守礼的双手,动情地说: “守礼老兄,您多保重身体,节哀!” 陶守礼颤抖着应答:“谢谢领导和同事,有劳大家了!” “嗯。谢谢王行长、谢谢各位领导的关心!” 陶冶几乎是用气声说出这句颤抖的话! 由于没有人知道闻禄保险柜的开启密码,无奈之下,办公室主任只能找来后勤的锅炉工使用‘切割机’强行破拆....... 半个小时的工夫,房间里所有的锁全部被破坏性打开,一股浓重的金属切割时发出的特殊气味逐渐充斥室内。 …… 当办公室主任阚丽把所有的物品都堆积在闻禄的写字台上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张淡蓝色‘定期存单’和一个鲜红的‘存折’上。 ——定期存单金额三百万元,活期存折三十八万五千! “啊、哦……” 房间里异口同声传出惊诧不已的唏嘘声!!!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陶守礼腕子上的机械表发出喳喳的声响。 王维信目瞪口呆!他僵硬的身体微微晃动了几下后,才缓缓抓起存单和存折。 王维信目眦尽裂般地盯着手里的两个纸质凭证,似乎是在把玩一件来自千万年前的‘古董’。 ——揣测、猜疑、愤怒、仇视…… 一种及其复杂的心绪定格在王维信那张赘肉叠加的臃肿面部。 王维信的脸有些抽搐!他把手里的凭证放下、拾起;又放下、又拾起…… 在众目睽睽之下,王维信如同是一名智障患者康复训练般地重复着有些滑稽的机械性动作。 张茂林向前挪了一步。他瞧清楚了,那两个纸质凭证上面就是刚才阚主任公布的数字,而且凭证左上角清晰地打印着“闻禄”的字样。 王维信散乱的目光犹如一条突然受到惊吓的蚯蚓,毫无章法四处蠕动,最后定格在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怯懦表情上。 王维信点燃一支阿斯玛香烟,大圆脑袋作环顾四周状,于是他的周围立刻显现醒目的灰白色带状烟雾。 王维信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惊愕不已的张茂林脸上。诺诺地自问道: “三百万、三十八万;三百万、三十八万!闻禄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啊?你们谁知道?” 王维信似乎是自语,但又像是焦急期待有人能够立刻回答。 “不知道、不可能,这是哪跟哪呀?!” 陶守礼哆哆嗦嗦地说着,双手交叉在腹前不停地揉搓。 陶冶更是震惊不已!这位任职淞阳市审计局企业监管处处长多年的女强人,竟然也被这种突来状况引发的惊愕瞬间取代了悲伤。她大睁着双眼死死凝视纸质凭证上的一串数字,剧烈的心跳冲顶着陶冶平日里一贯的稳重与矜持仪表。 陶冶有些迟疑地问: “王行长,这、这是、是不是搞错了?” “没——错。” 王维信这两个字表达得异常坚定而果断。 “在我们整个淞阳市兴商银行,没有第二个叫‘闻禄’的人!我倒是想请你们父女俩仔细回想并且解释一下,这份存单和存折,你们家里人以前知道吗?” 刚才还手足无措的王维信此刻似乎平静了许多,他立刻以一副诡秘而冷峻的神色观察、审视着陶家父女。 “不知道,绝对没有。我们哪会有这么多钱!闻禄的父母也只是以种田为生,我想他们也不会知情的!” 陶守礼的回答倒是也很干脆。 第四章 突现巨款(中)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此刻,房间里的人、物甚至连同空气都如同蜡塑般转瞬间彻底凝固了。 所有人的呆滞目光,都甩向同样木讷的王维信。 ——呼!…… 王维信长长地、狠狠地做了一次深呼吸。 “今天的状况谁都没有预料到!我看——不如这样吧,这张存单和存折暂时在市行留存。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们谁都做不了主,只能向省行领导汇报了。至于其它的私人物品,就让家属签收取回吧。” “王行长,你看——对于这张存单和存折,我们是不是该给陶冶出具个书面手续?因为这些重要凭证毕竟是闻禄名下的东西,而且……” 一直在窗口默然站立的张茂林,回过头对王维信说。 “我也觉得应该如此,等事情有了最终结果再作进一步处理。这样做,至少在资料交接上会显得妥当一些。” 没等张茂林说完,副行长边泽成接过话茬。 “嗯,那——也好、也好。就从市行工会的角度给小陶同志打个收条。万一主席,这件事你去具体安排一下吧。要责成专人妥善保管这份存单和存折,不得有半点疏忽!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维信有气无力地对一旁垂手而立的工会主席刘万一说。 …… 张茂林接到陶守礼电话的时候,已经在赶往回家的车上。 “哦,是守礼呀,我刚从市行出来。方便、方便,你尽管说吧。哦,行行……” 撂下手机,张茂林转身对陶侃说: “走,直接去你爸家,他在等我们过去。” “叔,把您送到我爸家楼下吧,我就不上去了。” 陶侃低声细语。自从闻禄事件发生后,在张茂林面前陶侃就彻底没了往日的俏皮。 “小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作为独生子,你应该多回来陪陪父母,还要经常到你姐姐家安慰一下才对。要知道在这个特殊时期,陶冶多么需要你这个当弟弟格外的关心呐!别看她在工作单位多么强势,但毕竟是女孩子,遇到这样天大的挫折,你这个当弟弟的理应承担一些——” 张茂林说。 “叔,我能理解您的意思,有些事我也不打算瞒你。” 陶侃突然打断了张茂林的唠叨。接着说: “这些日子我慢慢坚定一个想法,就是准备通过其它渠道彻底调查一下闻禄的事情。现在省、市行的态度已经明确:既然交警部门认定这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何况省、市行的官员也都喜欢借助这种‘顺坡下驴’的惯性思维方式做结论,不可能考虑作为刑事案件处理。但是,对此我决不同意,我认为这其中大有蹊跷。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我暗地里单独去了几次事发现场反复观察、感觉路况。凭我这些年的驾车经验,我断定那绝对不是什么危险地段,我总认为这里面有许多潜在的重要因素被故意忽视。但就目前的状况看,我们虽然没有能力和权利质疑交警部门结论,只得私下里通过其它野路子‘想辙’解决。不管闻禄生前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姐姐的事情,这些都不会影响我对这件事的态度。总之,我必须做一些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情。我父亲年事已高身体禁不起折腾,姐姐虽然很有能力,但是她现在已经身心憔悴况且公事繁忙、实在分身无术,所以从哪个角度讲,我都是责无旁贷挑起这副担子!......” 陶侃这番表白着实超出张茂林的预料。在张茂林心目中,这位玩世不恭而又放荡不羁的公子哥,除了开车和打拳以外,内心再无任何牵挂。 张茂林脱口说道: “行啊,臭小子!难得你能有这些打算,我认为你做得对!闻禄的这次交通肇事确实古怪离奇,凡是认识和了解他的人说都不能想象他的此番做法。” “叔,看来,您是支持我的想法和做法咯?” 陶侃问。 张茂林略有些迟疑回答道: “谈不上什么支持不支持。我只是觉得你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子,面对这么大的事情,自己应该有所思量和担当。昨天晚上我们之间不是已经聊了很多情况吗,我就是那样的观点!但是,作为长辈,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一次,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能有过分举动,更不要采取任何‘偏激’的方式解决矛盾。至于你一直怀疑闻禄的肇事与车上同行的另外两个人有关,那更是需要找到确凿证据才有说服力的。所以,如果你打算接触他(她)们,千万要谨言慎行。你要知道,康弘集团管理层那些主儿,几乎都是些‘江湖刀客、横草不过’的角色。你要时刻谨记,官方对这件事情的性质已经有了桌面上的结论,白纸黑字就在那搁着。你若想翻盘成功,必须把未来遇到的所有难度和风险考虑到极致! 仅从目前而言,我个人觉得至少需要具备两套方案,一是有足够证据证明现在的结论是完全错误的。注意,必须是完全证明,缺少任何一条证据链条都达不到目的;二是在有能力推翻原有结论的基础上,建立完整的、新的确凿结论。要知道,求证这些极端关键环节都得靠你自己以私人的角度去暗地里了解掌握相当多的背后情况,其中的难度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康宏集团的相关人员以何种态度接触你、或者说能否同意和你接触,这些都是未知数。所以,在具体的操作过程中,作为一个成年人、一名转业军人,你要好自为之,万不可意气用事。你父母年事已高,当下的身心已经禁不住意外的刺激,你绝对不能再生事端,凡事要为老人考虑!” 当然了,倘若这件事的背后果真有什么不可告人内幕,你也要充分相信组织,省、市行两级行党委都会出面调查解决的,何况还有司法部门呢!” 张茂林语重心长地嘱咐着。 “嗯,我知道,您放心吧!我是您的司机——纪检书记的司机,怎么说也得具备一点政治素质呀!” 这明显是句打趣的话,但是,此刻双方谁都没能轻松起来。 …… 第四章 突现巨款(下)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房门没关,客厅里面的闷热气流顺着开启的缝隙鱼贯般涌到狭窄的走廊里。 张茂林快要到入户口即将推门的时候,有些驼背、一脸凄苦相的陶守礼已经打开防盗门站在张茂林面前了。 “呦,看来,又烦劳嫂子操劳了!” 看到厨房餐桌子上冒着热气的饭菜,张茂林不好意思地说。 “没有,饭菜是我在楼下的饭店提前订好的。这几天小冶的情绪十分不好,你嫂子怕出什么意外,就早早过去陪孩子了。” 陶守礼慢腾腾回话,他接过张茂林脱下的羽绒服大衣随手挂到衣塔上。 客厅一角空调的暖风呼呼作响。 …… “茂林,你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我现在神志很清醒、血压也正常。今天晚上请你过来,就是想和你单独聊聊闻禄,咱们边吃边唠。我们可以事先做个假定,那就是不把闻禄当做我的女婿看待,干脆把他当做一个独立的第三方个体——一名普通的科级干部进行分析、评判。这样,我们得出的评价结论可能会更理智、更客观一些。而这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让我有理由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继续面对事态发展时,主观上可以强制自己并且随时能够做出应有的心态调整。否则,我的内心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想不到,我们陶家的厅房里面会深藏一个这样的人。” 陶守礼无不动情地表达。 对于陶守礼如此长篇大套般的铺垫表述,张茂林只能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便装作一副淡然表情回答说: “守礼,今天上午那个出乎意料的场面也的确让我‘蒙圈’了!实话实说,闻禄留下的这根当头‘闷棍’,打得我有些晕头转向!更是彻底颠覆了之前我对这件事情所有的预判与猜测。今天盘查闻禄办公室留存物品的结果,我敢说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想象。这种简直是从‘地缝儿’里蹦出来的魔幻情景,要远远超过闻禄遭遇车祸本身给大家带来的震惊,不可描述啊!” “所有人?是指你们几位市行班子成员吗?” 陶守礼有些疑惑问。 “难道你认为除了我们几位领导成员,还会有别人更了解闻禄或者说更不愿意相信、更不情愿面对这个如同幻景一样的场面吗?” 张茂林反问道。 “嗯,是啊。我好像才刚刚认识闻禄这个人!想不到,我的女婿竟然如此多面、复杂。在他的身后,尤其是那三百多万元的巨款里面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想想这些,简直是太可怕了!” 陶守礼说话的同时,汗涔涔的额头反衬着房顶白炽灯的光亮。 “岂止是可怕,更是可叹!谁能想象得到,一个年年争优当先,而且被省行认定为‘后备’干部的小科长,竟然身后留下巨额钱财。我想,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暗自揣摩闻禄这笔巨款究竟会牵扯多少令人匪夷所思的疑团。这个铁的事实说明,这些年我们分行班子对年轻人的了解和培养是多么苍白!仅仅从条线监管角度讲,我这个纪检书记失职啊!” 张茂林不禁扼腕叹息。 陶守礼缓缓地说: “茂林,我隐约觉得,闻禄只是这团乱麻线上的一个端点而已。如果沿着这个点往下捋,指不定会抖落出来里面牵扯着多少不可告人的内幕!今天上午在闻禄生前办公室出现的种种场景,真的是让我一下子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震惊和苦苦的思考!也许你们几位领导的内心不愿意去做这样的猜测,因为一旦由此引发其它案件,势必会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这种负面影响极有可能伤及他人,首当其冲的就是牵扯到省行对你们分行班子成员的严厉追责。如果再严重一点想象,甚至会危及到其中个别领导头上的乌纱帽!闻禄名下三百多万元的巨额存款,不会凭空飞来,更不会凭空消失。它极有可能贯穿于一次次的肮脏交易的始终,这块烫手的山芋,最终谁来捧啊?!” 对于陶守礼入情入理的分析与判断,张茂林不断点头称是: “老陶,说心里话吧,我真希望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否则,用这样大额度的案件评估引发的影响,我们淞阳市兴商银行在内部管理上可是要面临一场毁灭性大地震呐!” 陶守礼回答说: “但愿我们俩都是在杞人忧天!茂林你别忘了,我陶守礼也是兴商银行里面的一份子。虽然现在不在具体岗位上工作,但是,我的生活来源和经济依靠还是来自兴商银行给我的退休工资啊。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老家伙们哪个不希望淞阳市兴商银行能够永远太平无事、风调雨顺啊!但是、可但是——” 陶守礼神情激愤,苍白的嘴唇难以抑制地颤抖,纤瘦而满是褶皱的脖颈上,明显凸浮起来的动脉血管犹如蚯蚓一样蠕动。 陶守礼继续低沉地说: “茂林,我曾经不只一次和你说起淞阳市行的贷款问题,可每一次你都是借故闭口不谈,或者干脆找托词避开。其实,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因为它的确是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尤其是涉及到我们淞阳市行在信贷管理上的混乱状态,无论谁都会退避三舍。但是现在,就算你本人仍然还可以回避这个话题,但淞阳市兴商银行却无法越过这个环节。我可以作出判断:即便闻禄的这场肇事没有任何其它的人为因素干扰,但是,他身后留下的这笔三百多万元的巨款里面果真没有故事吗?依我看,它就像是一只任何东西都无法将其熄灭的‘火把’!迟早会燃烧起来并且殃及四周。围绕这三百多万巨款,极有可能会涉及到多笔违规账目,而这些账目又必然牵扯到更多的财务事项和信贷业务,这些状况的发生又不可避免地和众多相关企业单位、众多客户当事人发生各种各样的复杂关系,而这些不正常的关系,最终一定与不法利益结成难以厘清的千丝万缕的瓜葛。 现在回想一些往事,我似乎可以滤出一点头绪来——那就是闻禄生前一定卷入了多次的以贷谋私、钱权交易案例。如今他虽然不能开口了,但是,那三百多万元巨款最终是可以开口说话的呀!等到围绕这些款项的诸多线索弄清楚了,一切内幕也就真相大白了。” “没错。实际上,闻禄名下的巨款本身就已经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凭我在纪检监察岗位上的工作经验推断,这里面的故事情节一定不会简单。但是,这其中最终究竟能牵扯到多少内部责任人、哪个专业岗位以及什么层面上的人现在还是未知数。” 张茂林补充道。 “猜猜看,你们市行党委对此事到最后会持什么态度?” 陶守礼追问道。 “哼哼!你说呢?能是什么态度?” 张茂林一丝苦笑。接着说: “按照王维信行长的性格,我估计他是轻易不会将‘家丑’外传的!据我所知,以前年度的几个严重违规事件,都是如此这般——一瞒二骗三遮掩!就说前年市行营业部主任梅艳木擅自用自制凭证违规转移企业存款那件事,当时正逢咱们淞阳市内各金融机构进行分组‘交叉’检查,这些显而易见的违规问题本来已经被检查组发现并且写进了汇总报告里面,可最终愣是被王行长施展神通,暗地里出手‘摆平’了!当时,我在行务会上的态度很坚决,要求严肃查处相关人员!你想,我们的基层营业机构负责人竟然胆敢私自动用企业客户存款,这是何等严重违规的事情?但是,咱们的王行长和殷副行长再三强调说营业部之所以违规操作,主观上只是为了完成市行下达的超额储蓄存款任务而无奈为之,并且事先已经和相关的开户单位进行了私下沟通,不会存在什么道德风险。对此,作为一名在市行党委领导下的小小纪检书记,我只能保留个人意见。即便是再怎么坚持,我本人总不能越过市行党委这一关口而单独向省行反应情况吧?! 有时候心里真觉得憋得慌,更是愧对纪检书记这个称谓!守礼,你今天这么讲,还不如直接骂我这个纪检书记失职算了!我能体会得出,闻禄的事情恐怕是要向越来越复杂的方向发展。倘若如此,就算王维信行长再能‘妙算’、再有‘道法’,恐怕也难说能隐瞒得住。依我看,说不定省行马上就得派人下来核查相关情况,等到水落石出的那天,我们全行上下会面对什么样的可怕局面呢?淞阳分行的经营状况本来就是全省的尾巴,倘若在内部管理上再给省行捅下天大的娄子,哼哼,弄不好我们几位班子成员就得集体被摘下乌纱帽喽!” …… 第五章 省城来客(上)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张茂林的手指刚刚触及到电梯的按钮,上衣兜里的手机就哇哇地叫了起来: “茂林,我是维信。你先不用到班上了,直接去淞阳宾馆。省行滕德明副行长过来了,他点名要见你!还是老房间,你抓紧过去吧。” 未等张茂林作答,对方已经匆匆挂断电话。 张茂林有些迟疑地从市行办公楼大厅里慢慢走出来。他缓缓仰起头,深吸一口清新、冰凉的空气,便立马觉得五脏六腑统统关进‘冰箱’里面,他不自主地用小臂挤压着有些胀痛的肚子。 张茂林这个纯属下意识的动作,被陶侃在倒车镜里看得一清二楚。 此刻的张茂林并没有顾及胃肠的些许不适,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度量着行长王维信突然抛过来的问题——那就是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位省行滕副行长大人。 “叔,刚到班上就要出去吗?” 桑塔纳轿车飞快地一个接近九十度转弯,陶侃按下车窗的玻璃,恭敬地问。 张茂林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向西南方向望了一眼,便麻利地上车。 “走,咱们去淞阳宾馆。” “唉,818房间呗?又是上面哪位‘大噶愣子’人物驾到啦?!” 陶侃吐吐舌头。 “多嘴!” 张茂林无暇搭理陶侃。他闭目沉思,脑海里开始飞快地盘算着: ——滕德明来了、滕德明终于来了、滕德明你总算来了!为什么不事先去找王维信见面呢?或许是已经提前接触了?对,一定是早就见过面了!不然,王维信不会大清早就要求我过来。他们俩是不是已经做了某种形式上的沟通、或者达成了什么共识?应该是。那么,接下来找我是什么用意? ……滕德明能发多大的火气?暴跳如雷、还是讽刺挖苦、或许是指桑骂槐…… 最终,张茂林满脑子里的这些胡思乱想是被陶侃的刹车打断的。 淞阳宾馆坐落在淞阳市开发区的‘黄金’地段,与淞阳市政府广场隔湖相望,尽显一道独特的魅力风景。 尽管近几年来市区框架内高大建筑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但是不论高度、位置还是公众的认知度,淞阳宾馆都还是稳坐全市建筑物的头把交椅! 这座建成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作为代表淞阳市招商引资成果的标志性建筑,原本出自香港一位颇有名望的设计师之手,可谓气势恢宏、鹤立鸡群!但不巧的是1996年仲夏期间,淞阳地区一场罕见大雨导致淞凌河在市区河段管涌决口,咆哮的河水转瞬间便淹没开发区低洼地段。于是,淞阳宾馆周围首当其冲,不到一个小时功夫三米深的地下车库沦为一片汪洋,立刻将近五百台车辆煮了饺子,经济损失程度空前。 事后,一位民间高人一阵见血指出淞阳宾馆在建筑上的死穴——“左无青龙、右无白虎,天风地雨、缺乏护佑!” 因为在淞阳宾馆落成时候,淞阳市区尚未全面展开棚户区改造,这座一百多米高的庞然怪物就突兀状拔地而起。与周围凌乱、丑陋的低矮建筑群落严重背离,彻底断了风水上的龙脉走势,在地理位置上与西南方向的水势犯冲! 对此高人得精妙论道,淞阳宾馆的老板笃信不疑,并立即托人花大价钱从关内请来一位易学大师前来完善风水、修补运势。大师果然不负众望,一连几天马不停蹄地蹬墙上房、过阴拜阳,终于贡献出一妙计:拆除宾馆的西侧开放式花墙,在原来地基基础上构建一座六米高、六米宽、三十六米长的偏楼,对外保留六个独立的单元并且必须开设西门,每个门槛的高度必须是六十六公分。此外,在距离楼房地基三十六米地段,施工一条连接南北两条街道的地下水道。水道上面完成封顶后,再种植六十六棵柳树,如此这般行事则水患必能彻底根治! 对此妙计,宾馆老板如获至宝并立即付诸实施,半年下来工程全部到位。那以后,尽管淞阳市区每年夏季都历经多次降水,但是此地再无“水淹七军”的情形发生。从此,宾馆老板一炮走红并且顺理成章成为淞阳市“旱涝灾害应急领导小组”的列席成员。 多年以后,一次偶然机会,淞阳宾馆承办全省水利系统专题调研会的专家接待工作。期间,淞阳本地水利工程师特意向参会领导介绍了那位宾馆老板曾经的神操作。无独有偶,听者中间就有一位过去多次光临淞阳宾馆的资深大咖,对此“传说”却不以为然。这位大咖的核心观点就是:这种建筑上的弥补式布局在全国各地不乏其例。淞阳宾馆当年之所以受到河水冲击,不外是由于两点因素导致——一是突来的水势确实凶猛,对于当时一马平川的地势而言,淞阳宾馆作为唯一的建筑物确实毫无招架能力;二是当时宾馆的周围没有应有的泄洪河道,再加上南北两条街道的排水通道严重堵塞。当所有的错误一起叠加发生,最终的结果就是全部的地表水都奔向一处洼地,那就是淞阳宾馆地下车库的裸露出入口! 从宾馆后来新建的偏楼结构、地基确定、水道拓展以及树木的种植上看,应该说那位所谓的大师确实通晓一定的水文习性,所采取的措施也十分得恰。但至于那些施工中的具体数字要求,纯粹属于人为制造的故弄玄虚。否则,人家如何伸手拿走十万元的“大团结”呀?! 最终,当年那位大师带给淞阳人的一段精妙传说,彻底损毁在这位大咖的嘴下...... 张茂林早就熟悉这个段子,每次来淞阳宾馆接待客人,或者哪怕是从此路过,脑子里都会不经意想起而不禁暗自笑笑。 神话虽然破灭,但是淞阳宾馆的魅力依旧不减当年。这得益于它总体形象太漂亮、太宏伟、太经典了!虽说将近十年的光阴略过,但淞阳人依旧把能够入住淞阳宾馆当做头等面子的荣耀。 第五章 省城来客(中)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淞阳宾馆的外形尽显西欧‘哥特式’建筑特点:五十八层的主体建筑,外墙壁全部由光彩夺目的乳白色大理石内嵌挂件工艺筑成。 出于模仿欧式风格考虑,淞阳宾馆的楼顶呈高耸的尖塔形状。在面向市政府的正北面,镶嵌了一个直径足有二十米的巨大圆形石英钟。 底部特意加高的三层基楼四面采用细长高挑的花窗、直立的通透扶壁设计。 宾馆一楼大厅巨显格外的高举空间,四壁的上半部分均是半椭圆形琉璃镶框的拱窗。与地面衔接的是颜色各异的双层落地玻璃窗,在每一块彩色玻璃上分别雕刻着凸凹起伏的西方经典故事中的人物以及风景画面。 至于与各色玻璃相匹配的窗棂,其工艺构造也是尽显精巧、繁复至极。无论是细长的“柳叶窗棂”、还是浑圆的“玫瑰窗栏”,都恰到好处地与周围的环境彼此衬托出相得益彰的妙处。色彩斑斓的花窗玻璃造就了大厅里面神秘而绚烂的景象,不但保证了恰到好处的采光度,并且又彰显优雅朦胧的暖心氛围。 酒店的正门更是气派非凡。 两侧均是包装华丽的电动转门,正中间是红木制作的三重对开门,层层往内推进。硕大的红木门芯上尽展匠心独运的彩色浮雕,也许是设计当初对木头本身的纹理进行了特殊的加工,淡雅的馨香气味儿常年经久不散。对于每一个走入其中的人,仿佛都有着很强烈的吸引力....... 只要客人的脚尖稍稍触动自动旋转门开关,中间正门两侧的服务生、礼仪小姐立刻以温顺、友善的目光相迎,恰到好处的手势以及温婉愉悦的语调儿,让来宾顿时收获浓浓的被尊敬、被崇拜曼妙心境。 一旦步入正厅,映入眼帘的画面到处是充满浓郁的意大利‘巴洛克’风格装饰。超过十五米高的会客厅两侧廊道通透宽敞,紧贴吧台两侧的内墙壁呈现弧状的八根淡蓝底色花岗岩石包裹的粗壮柱子。所有的柱子上都喷涂成神态各异的或静坐、或沉思、或舞蹈庆祝的抽象化人像,工艺叠翠有序、人物神态栩栩如生。连接柱顶的拱棚上面布满多种精致浮雕,充分呈现飞天景物的完整状态,色彩鲜艳无比。 从一楼厅顶部垂吊下来的十几盏水晶吊灯,俨然从天外飞来的一排UFO悬在半空,大小各异、高低错落有致。此刻窗外虽是晴天白日,但厅内依旧灯火通明。如此的情景布局,显然不是单独考虑对光线的需要,而是刻意营造的一种设计者追求的意境。 大厅的地面设计就更出彩了。 全部由‘一溜水儿’的足米见方的枣红色天然花纹理石铺就,这是由淞阳地区所独有的、在北方最负盛名的“鸡血”石料精细加工而成。地砖花纹布局整齐划一,对角做工以及图案衔接精致细腻、尺寸不差分毫。 在锃亮而又温润的光线里,大厅空间里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完整倒映在璀璨无比的地面中。 张茂林每一次光顾这里,都忍不住驻足欣赏,他尤其喜欢在无比宽敞的大厅里信步徜徉。在他心里,那种别致的惬意感觉只可意会无法言表。 电梯门刚刚关合,张茂林的手机又响了。 他翻开短信看到: “茂林兄!你到宾馆了吗?我在818房间等你——德明!” 张茂林推开818房门的时候,滕德明宽厚而温热的大手就主动伸了过来。 “咦?老兄,你的手滑而凉?身体不舒服吗?” 副行长滕德明的语调儿亲切而温和。 “不是,见到滕行长老朽我紧张不安啊!对不住,咱们老家人又给你丢脸、抹黑啦,我这个纪检书记实在是失职啊!” 张茂林说这番话时候,一直微低着头。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眼前这张大双人床上的凌乱被褥。 张茂林立刻明白了一件事: ——滕德明大概是昨天来的、或者更早,至少绝对不是今天早晨到的淞阳。 “老兄呦!我可不是见面就想听你说这句话的。如果是,那我就不如干脆直接到市行会议室召开党委会听汇报了,你说对吧?!呵呵。” 滕德明似乎很有兴致,这种情绪远远超乎了张茂林的预料。 从进门到落座,张茂林的手始终被滕德明热情牵拉着。 “老兄,你刚才过来的时候,行里还有谁知道?哦,对了,我是说除了维信行长。” “除了王行长,可能谁都不知道。包括我的司机也不知道是您滕大行长在此单独召见‘卑职’啊!” 张茂林平静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茂林兄,不愧是纪检书记,做事谨慎、说话缜密!纪律性就是强啊,非常强啊!呵呵。” 滕德明不无夸奖地强调说。 “哪的话!如果比起来,还是我们维信行长的保密意识更强。就是我这个被召见的人,也是十五分钟之前才接到王行长的电话通知。所以说,若是谈及组织性和纪律性,我的确自愧不如维信行长,更不如你滕大行长呀。抱歉!” 张茂林尽量压低自己的语调儿。此刻,心头那些混乱如麻的问号,依然在不停地干扰着他的心绪。其实,张茂林早就猜到了滕德明的主要来意,那就是必然围绕闻禄的善后工作给淞阳分行班子下指示。但至于细微之处,对方要打什么具体牌,仍然是一头“雾水”。 “呵呵,本来昨天晚上就想约你过来聚聚。可是被维信行长给拦住了。他说老兄你最近过于劳累,不能再继续熬夜了!瞧瞧,老王的心里可是总装着你老兄啊!呵呵,现在淞阳市行班子里只有老哥你才是这块土上的三朝元老。所以,你肩上的这副担子,可不仅仅是一个纪检书记的重量哦。这叫啥?这叫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嘛!哈哈哈……” 滕德明扬起手臂,做翻掌状举过头顶,摆出了一个并不标准的易筋经托举招式。但是,这种蹩脚动作在感官上容易让人立刻联想到大猩猩伸懒腰的造型。虽然很滑稽,但是对于此时此刻的张茂林而言,哪里还能有此等笑点?! 张茂林有点晕头。 滕德明的这一整套言谈举止完全出乎张茂林刚才在路上的诸多种预想。因为在十几分钟的车程中,张茂林已经暗下决心——不论滕德明以何种刁钻古怪、古怪刁钻的方式向自己发难,自己必须要面对甚至是忍耐!除了忍,自己着实没有其它恰当选项。在这位省行大领导面前,要充分体现那种‘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忍无可忍、忍者神龟’的‘境界’!不但隐忍。而且还要忍得自然、忍得得体、忍得恰到好处、忍得自然顺畅。一句话,必须让滕德明切实感觉到他张茂林完全是带着发自内心的负荆请罪之心态前来拜见省行领导! 张茂林内心基本上已经抱定了这样的想法: 经过与藤德明的短暂交流后,张茂林的判断是:王维信和滕德明早已经接触在前,说明这位藤大官人此行的关键环节和内容已经彻底走完过场。至于王维信安排自己一大早前来聆听教诲,不外是例行公事地感受这位省行副行长的‘垂情关照’或是‘提醒点拨’罢了。所以,自己万万犯不上与之正儿八经地交流、探讨什么实质性内容。而且最要紧的是,在这位把面子看做比命都重要的大领导面前,自己必须表现得唯唯诺诺、胆胆怯怯才算是合乎对方的胃口。 张茂林心里清楚,他必须在彻底弄明白滕德明的此番准确来意之后,才能做下一步相应的打算。 张茂林判断得出,这位省行副行长大人十有八九是为了闻禄的事件而来,而这也恰恰是自己早就所盼望的。这些天,他就是挠心抓肺地等待着省行能尽早出面开始着手解决此事。张茂林更清楚,和他这种急切的等待心情相比,陶家人不知更要强烈多少倍!但是,刚才这位滕副行长的别开生面的“粉红色”寒暄式开场白,着实有些打乱了张茂林的心理准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淞阳市兴商银行发生了如此塌天般的大事,作为省行主管信贷的副行长居然还能够心无旁骛地谈笑风生。在张茂林看来,这出精彩的“表演”绝对不是滕德明本人的性格使然——绝对不是! 凭借张茂林对滕德明过去了解的完整准确程度,绝对可以胜过判断前一天的天气状况—— …… 第五章 省城来客(下)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滕德明调入省行工作之前,在淞阳兴商银行系统有过将近二十年的工作经历。 在张茂林的印象里,滕德明自打上任省行副行长之后,这人脸上的笑容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彻底没了踪影。即便是偶尔回淞阳老家检查部署工作,也必定是脸色阴沉甚至是黑风拂面! 张茂林清楚地记得,1995年的决算前夕,滕德明带领省行信贷专项调研组到淞阳市分行现场办公。在所属淞州支行听取汇报的现场会上,脸色阴暗无比且言辞异常刻薄的滕德明愣是把新上任的女副行长吓得高度紧张、语无伦次!结果汇报时将有关“利息收入、利息支出”’一组财务数据,由于口误弄颠倒了。 谙习信贷业务的滕德明当即发现此处纰漏,转而雷霆大怒!严厉斥责对方不懂业务、不了解情况,甚至存在主观上故意弄虚作假、欺骗上级领导之嫌,当场责成那位新上任的女副行长立即上报书面检讨,理由是当事人谎报主要‘财务指标’数据,对支行经营成果故意设伏造假…… 面对滕德明的一番严厉斥责,那位上任不久的女副行长羞愧难当、尴尬至极,在异常悲伤之下当晚喝药自杀!虽然经医生及时抢救后得以保命,但是毒物已深入脏器与筋骨,导致植物神经系统功能遭受损伤难以彻底逆转,由此落下终生残疾,仕途之路也就此完结…… 后来,张茂林就此事专门去省行找到滕德明解释,谈了自己的一堆看法。对此,滕德明就马上黑下脸追问:你张茂林是代表市行和我沟通,还是受她私人相托?张茂林就回答说都不是,作为淞阳市行的纪检书记,我有责任和义务向你滕副行长表明一下我自己的想法:一个女同志,在基层工作中能够走到科级位置很不容易,我们不能就这样轻帅处分当事人。她刚刚提拔不久,工作中从没有接触过你们省行级别的‘大领导’,当时的场景就是由于当事人紧张得不能自控,难免说错话,怎么能轻易认定是欺骗上级呢?! 听到张茂林如此的决绝回应,滕德明就立马翻脸拍桌子!说你张茂林给我听好了,如果不是看在同乡多年的情分上、不是看在我们曾经在淞阳兴商银行这个大锅里共同搅过‘马勺’,就冲你今天这几句话,我恼一恼怒一怒连你也撤掉没商量!看到滕德明盛气凌人的架势,忍无可忍的张茂林脑袋瓜子也就顿时冒出火星子——一蹦三尺高!回怼说滕行长既然你把话唠到这份儿上,那我就直接找省行一把手谭义武行长讨个说法!如果我们淞阳人占不到理,不用你下令撤职,我张茂林马上自动辞职…… 不久后,总行将张茂林邮寄的实名上诉材料从北京转回h省兴商银行本部并签署处理意见。最后,那位被免职的女副行长被重新任命为支行的工会主席。由于身体原因,无法再分管多少具体工作,只当是享受副科级待遇。 从此,张茂林就在全省兴商银行系统里面,落下一个告御状的“罪名”。 …… 很长时间后,张茂林偶然一次得知讯息——原来那位女副行长是陶侃的一个远房表姨。 有一次,张茂林和陶侃私下聊天谈及此事的时候,陶侃顿足捶胸大骂滕德明!说这老小子典型的丢根忘本,彻底淡忘了我老爹当年曾经给过他的照顾,他简直就是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甚至就是牛逼上插尖刀子——牛逼透了! 对于陶侃一通跺脚捶胸般地愤恨怒骂,张茂林暗笑不语。 …… 看着眼前有些木讷状的张茂林,滕德明微笑着把张茂林慢慢推坐到沙发上。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刚刚落座的张茂林立刻嗅出一股急剧刺激性的香水味道。这种突来的气味立刻使张茂林的呼吸道如同被瞬间严密封堵。他涨红着脸,慌忙从衣兜里掏出应急的口罩,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窗户跑过去。 滕德明怔怔地看着张茂林的背影,旋即,他突有所悟地拍着脑门儿: ——哦哦,怪我了,忘记你有哮喘!怪我怪我……. 滕德明立刻拿起电话: “服务台吗?给我另外开一个阳面房间,采光要好。对,现在就开房,越快越好。记住!任何香水都不要喷洒,气味浓烈的花草也不要摆了” ……. 半个小时后,神态渐渐平息的张茂林与滕德明在另外一个没有香水气味的房间平心静气地相对而坐。 这时候,冬日的阳光已经透过落地的大玻璃窗,完整地泼洒进来。背光而坐的张茂林很快就觉得周身温暖,呼吸也随之更加通畅起来。他主动问道: “滕行长,如果我没猜错,你这次专程回老家是为闻禄的事吧?” 这是张茂林与滕德明见面后第三次主动开口。尽管他平时并不喜欢主动和滕德明沟通,但在眼下的氛围里,他非常不情愿就这样毫无意义地空耗时间,更不喜欢听滕德明‘信天游’般地扯东扯西白费口舌。 滕德明依然是笑容满面。 “呵呵,此生知我者,绝对是茂林兄也!不错,我此行任务单一、目的唯一、用心专一,所以此次来淞阳难得清静。我们一不开会唠叨、二不走访折腾、三不和当事人家属见面费口舌。因为这些后续的具体工作,都是可以等到将来再由指定部门去直接操办的。我这次到淞阳本着轻车简从的宗旨,所以接触面越窄越好。即便是你们班子成员里,现在也只有你和维信行长知道我的行程。凭你的聪明才学,我相信早就清楚我的此番来意吧?” 滕德明抿着嘴笑笑。 张茂林连忙摆手。平静说道: “行长过奖!我纯属瞎猜、瞎猜而已。我这人从来不喜欢揣测别人,一是源于不愿意浪费那份心智,二来呢源于智商情商都在基准线以下,猜出的结果也多半是驴唇不对马嘴,让人贻笑大方。刚才只是在来时的车上考虑到这件事。所以,最好还是请滕行长你明示。” “嚯,什么明示暗示的?!今天就我们兄弟俩聊天,屋子里连一只蚂蚁都没有,你还有什么所敏感的!” 滕德明边说边从精致的‘路.易威登’手包里拿出一盒软包中华烟,他小指上的修长指甲刚刚触及到烟盒的封丝线时,滕德明忽然收手。讪讪地说: “瞧我的臭记性,怎么能在你面前弄这个呢?!哮喘病就怕烟雾刺激。呵呵,也好,今天算是借你老兄的光,咱也过一把世界无烟日!” 张茂林平静回复说: “真不好意思!我的老毛病到处影响、讨饶别人。其实,过去我也曾嗜烟酒如命,老婆与孩子谁都限制不了。到头来,反倒是这个哮喘病把我制服了。说起来,我自己断了这份口福倒也罢了,但却因此限制别人的自由。最惨的就当属我的司机陶侃,只要我在车上,陶侃就甭想过这口瘾。如果实在扛不住,他就得半路停车出去解决。甭管多糟糕的天儿,他都得忍受这份儿‘洋罪’。说实话,我常常是于心不忍呐!” 张茂林不无愧疚地说。 滕德明说: “这很正常嘛,有道是‘天王老子也不睬病人’。你的那份仁心啊,和你们家老爷子一样,都属于菩萨在世型!也对,纪检书记嘛,平日里黑脸归黑脸,最终还是该有一副‘慈善’心肠,这样才有机会给违纪人员留出一条生路!尤其是在咱们淞阳,都是在家乡父老兄弟眼皮底下工作,纪检书记在政策把握上适当留出一点点‘缝隙’,对谁而言都不一定是坏事!还是老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嘛!这绝不是工作失职,这叫领导艺术。如果一名纪检书记总是整天醉心于研究人、鼓捣事,那他就绝对不是一名出色的纪检书记。 对于我们兴商银行而言,无论在任何时候,揭露问题固然重要,但是发展与稳定一定是更加重要!这两个方面一旦遇到十字路口,究竟应该哪一方给哪一方让路?这件事情可不是如同前面那个红绿灯所指示的那么简单,这绝对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老兄你说对吧?呵呵呵。” 滕德明作这番表述的时候,造型各异的各种‘手势’接连不断地掺杂其间。张茂林理解不了这些上下左右舞动不停的比划中,究竟能够渲染、提升多少讲话的效果。在张茂林眼里,滕德明的这些极具夸张性的动作,完全可以足够指挥一支交响乐队! 张茂林抬起头,刚想启口。滕德明连忙摆摆手,明显是在示意对方自己还有话要讲: “对了,还是说说你的哮喘病吧。等过了春节,我和省行工委部门打个招呼,看看能不能给你弄个‘工伤’的结论。因为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哮喘病是你当年在支行任行长期间,带队下乡收贷时突发重感冒而又带病上岗,导致延误了及时医治而落下的病根……” 滕德明这番体贴入微的说辞,简直让张茂林顿升受宠若惊的感觉,甚至引发情绪上的一些慌乱和惊悚。他很清楚从自己到达淞阳宾馆与滕德明见面开始,对方持续的几轮全方位、立体‘忽悠’明显是在转着圈儿地跑题。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就像是街头‘卖假药’的骗子所展现的一大堆开场白——天南海北、上下左右不着边际。 听着滕德明的暖心道白,张茂林内心反倒觉得实在是别扭极了。此刻,他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的表情,于是就有些漠然地说: “滕行长,你看,我们是不是该谈谈闻禄的事情。” 张茂林说这话的时候,他明显察觉到滕德明的左脸面部肌肉抖动了一下。 “哦?” 滕德明微扬着头,刚才那种闲散的并且似乎是充满快意的目光立刻变得凝重而犀利起来!但是,脸上表情依旧是善意的微笑…… 张茂林平素最不愿直视、更不敢相信的就是滕德明这副笑脸表情。 在张茂林的记忆里,滕德明离开淞阳多少年,他脸上的笑容就几乎消失多少年。以至于后来让张茂林坚信不疑的是,滕德明离开淞阳后特别是荣升省行副行长以后,他的身体内部一定发生了什么特殊的状况,而由此严重损及了面部神经,所以,才导致一副整天吃喝不乐的气恼神态。 然而,滕德明今天的现场表演,令张茂林无比费解! 滕德明居然还会笑!并且笑起来越发显得有韵味、但同时也越显得令人难以猜测其背后真正的用意。 在张茂林看来,滕德明的笑容彻底绽放时所敞开的大嘴,犹如是深不见底的岩洞入口。那两排纵横交错的牙齿后面就像是一口幽暗的‘深井’,滕德明每一句话就如同是从井里喷射出来的锋利钢钉!并且根根都能准确射进面前听众的皮肉里。尤其是滕德明犬齿位置上的两颗大金牙,让张茂林深感受到了莫名的无端刺激,并且明显导致自己嘴里也是麻酥酥的并且酸涩不已的诡异感觉。 滕德明继续说: “老兄啊,我们工作上虽说经常见面,但是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坐在一起促膝而谈!作为淞阳人,这些年来我原本打算为家乡父老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说子女就业、职工教育、费用额度分配、信贷政策倾斜等等。有时只是借机会做了一点点努力,然而更多时候还是深感自己力不从心呐! 别看我俩同样都是做副职的,但其实在很多时候,在省行做副职还不如在你们市行做副职活得滋润哩。也许在外人看来我的位置似乎是处处风光无限,其实内心深处可谓时时纠结。可以这么讲,人越往上走,前面的障碍、甚至是暗坑就会越多!很多时候供你选择的回旋空间小到不能再小,甚至由不得你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其实,这个世界哪有真正的公平啊?你得到了、满足了,你就说这种分配是公平的;反之,你就会抱怨、发牢骚、出言不逊。就拿这次闻禄这场意外事件来说,省行大部分同志都表示惋惜、同情,因为这些年闻禄同志在业务上的贡献度都在那明摆着,作为一名科级干部能有如此作为实属不易。所以,省行几位领导尤其是一把手谭义武行长明确要求,要对闻禄同志的家属必须做好安抚与照顾,要让人家感受到咱兴商银行大家庭的温暖,绝不能有人走茶凉的状况发生!可、可是,想不到这两天有了一点新情况,就是在闻禄的办公室发现了额度较大的存单和存折——” 滕德明停住话,端起自带的乳白色麦饭石茶杯,开始滋遛滋遛喝水。 滕德明见张茂林没有任何回应,便接着说: “按照你们淞阳市行的效益水准,闻禄作为一名中层干部,他的工资收入是绝对无法匹配那两份存款额度的。那么,除了工资也许会有其它收入?据我了解,闻禄这个人向来是低调、本分、谨慎。说不定他本人有意隐瞒意外的收入,比如祖上遗产继承、证券市场盈利、彩票中彩等等,这些推论都属于理论上成立的假设吧?茂林,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呐?谈谈吧。” 滕德明终于结束了自己的一通说教。 他缓缓摘下左手腕上温润光泽的红玛瑙手串儿慢慢把玩起来...... 滕德明的这个动作等于告诉张茂林:我个人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现在该你回话了...... 第六章 ‘818’里的较量(上)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临门球,已经诡异滚过来,既然如此自己只好伸腿出招了。 张茂林明显意识到:这位滕大官人的开场秀总算告一段落!至此,对方开始正式‘出牌’了。尽管自己暂时还难以准确定位眼前这个“忽悠”高手的‘脉门’,但总不能冷了场面。也罢,有来无往非礼也! 张茂林双手捧着温热的不锈钢茶杯,他低头深深吸吮一口袅袅飘散的馨香茶气,然后慢慢地说: “难得老弟你还有这份让人感动与欣慰的牵挂。其实,这些年来,咱们淞阳兴商银行所有员工都是以你德明行长为榜样的!尤其是那些胸怀理想的年轻人就更是如此思量,暗地里都视你为仕途上的标杆人物!因为自从淞阳市成立兴商银行机构那天起,唯有你自己是绝对凭借个人的努力从一名普通的‘前台’业务员逐渐进步成熟、直至高升到厅级干部。这不仅仅代表你一个人的事业成功,更是体现咱淞阳人的集体骄傲。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特意强调只有做官才算真正体现出人生的所有价值,只是说明大家都很佩服你的能力、魄力以及造诣。 在我们中国人几千年形成的文化属性中,对金本位与官本位的认知度始终是至高无上的!这种认知也是几千年来无论强势文化还是弱势文化都能产生共识的唯一交汇点。人强则易得势、得势则易拥权,一旦得势而又拥权,则势必意味着人生的终极目标才算最终实现! 从我们兴商银行系统讲,能够真正走通仕途之路并且达到自己预期目标的人,可谓少之又少,用凤毛麟角来形容是最贴切不过的。如果仅仅拿闻禄这个人来举例子,我觉得无论现在怎么剖析,答案都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我之所以如此表达,就是源于上周我们在他生前的办公室发现的三百多万巨款,也正是这几个简单的数字,几乎彻底抹去了他留给我十几年的美好记忆,同时也是颠覆性地捣毁了我对他的一贯评价。 现在我对这件事还没有权利发表任何观点,因为仍然不了解完整的情况。但可以预料的是,闻禄事件已经从一场普通的交通意外肇事,逐步演变成一个敏感的经济案件。作为省行领导,你能在百忙中抽出身到淞阳关注这件事,其本身就已经说明你对家乡父老的牵挂和对此事的高度重视!我个人认为,在这个关键的时间段,省行谭义武行长能责成你代表省行党委以及一把手本人意见到淞阳解决问题,都足以说明老弟你的个人魅力、工作能力以及职务分量。” 先唱一首颂歌来探探路...... ——这是张茂林此刻的唯一心思。 滕德明静静仰坐在沙发里。对于张茂林这种所答非所问的粉色回复,他似乎事先有所预判,便略微迟疑一下,抬起肉墩墩的胖手,扫了一眼腕子上的雷达表,侧过头对张茂林微笑着说: “呵呵,老兄如此抬举实不敢当!那只是一名普通领导干部在任职的岗位平台上应有的一点作为而已。如果把你放到我目前这个位置上,说不定你所发挥出来的作用以及形成的效果会远强于我。但是,倘若谈及个人的工作努力程度,我还是可以有勇气担当一二的。 于是我就经常琢磨,能通过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离开我并不喜欢的出纳岗位呢。当时,我的确不懂任何世故道理,但是我能观察到的是,但凡从基层营业所调到支行机关工作的人物,大多都是各个岗位上成绩出色的所谓标兵和劳模。我非常庆幸自己能够及时开化醒悟到这一点,并且很快就开始将内心打算付诸实施。说实话,那时候我已经开始谈恋爱了。你说,对于一个二十刚刚出头小伙子,那种男女情欢的诱惑力会小吗?但是我还是郑重其事地告知我的未婚妻,半年以内不要约我,因为我有比谈恋爱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接下来的一百多天里,我每天的前半夜都是在‘珠算和点钞’基本功练习中度过的,并且绝对不能声张出去,一切都是在悄悄地进行。 1980年底,淞阳市兴商银行举行全辖专业岗位技术比赛,我报名参加珠算、点钞两个比赛项目。从县支行初赛到市行的决赛,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我个人获得‘单指单张’点钞项目全市第一、‘珠算百张传票连加、加减乘除表上计算’项目全市第三的成绩! 一名从来没有在支行任何场合中露过脸的楞青小子,硬是突然得到这么大的荣誉。老兄你能想象我当时是一种什么心情吗? 决赛颁奖那天,我激动得差点晕倒在现场。自己实在太高兴了!记得走下领奖台时候,陶守礼科长抱着我在原地不停地转圈儿,他称赞我是支行的第一功臣,还说什么我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孙猴子! 那以后,县行工会组织的所有活动,陶科长都会点名让我参加。我能体会到,这位老领导对我的关怀与抬爱。这种知遇之恩让人永生难忘啊!后来的发展真的就像是我预先想象的一样,第二年春天,支行会计科进行人员调整,我被任命为部室综合员。一年后,又被指派到营业部担任县里第一砖瓦厂驻厂信贷员。要知道,在当时县行信贷员队伍里,驻厂信贷员可是全行炙手可热的烫手岗位。一名信贷员一旦被支行决策部门派驻贷款企业,那可是作为中层后备干部考虑的,这也是后来我能够顺利调至市行以及省行的一个良好基础。 现在想起来,这些经历对于我后来的仕途之路而言,都绝对是一个个难得的机遇。直到今天,我都会记住那些个难以忘怀的场景……” 第六章 ‘818’里的较量(中)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此刻,滕德明油光光的大脸蛋子泛起红光,细长的眼睛也仿佛放射着浑圆的光环!这是一种令张茂林从未见过的表情。 滕德明这种‘痛说家史’般的大段回忆,似乎也激荡了张茂林的某种情愫,刚才那种难以禁锢的烦躁和焦虑似乎缓解多了。 张茂林似乎是颇有感触地回应说: “凭我对守礼这辈子的了解,其实他也不是单独关照你一个人。老陶就是这属性,对于那些有追求、有出息的年轻人他都能尽全力扶上马再送一程。这源于他宽厚而善良的品行,对于自己的所有付出从不考虑回报。难得滕行长有如此深厚的怀旧情节,的确让我感动。凭你现在的位置,即便谈不上是日理万机,可也是难得有半日清闲啊!” 对于张茂林突然给戴上的这顶“高帽”,滕德明的表情明显流露一丝尴尬。他皮笑肉不笑回答道: “哪里哪里,茂林兄你言重了!其实,大家彼此都一样,都是吃兴商银行这个‘大锅饭’一天天过来的。家乡观念谁都有,树高千尺根亦千尺嘛!只不过我这人的乡情意识更浓重一点罢了。这些年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时时提醒自己——我是淞阳人。可以这么讲,这次发生的闻禄事件,开始令我很痛心!但听到后来的情节我又很痛恨!淞阳分行这几年总是不太平,这次暴漏的‘丑闻’等于是雪上加霜!更让我无法自慰的是,我向来十分看好闻禄这个年轻人,前年省行进行处级后备干部选拔,是经过我的极力推荐他才入围的。况且那次搞的后备人员‘含金量’很高,整体后备数量是按照全省副处级干部实际空缺指数等额圈定的人选。也就是说在全省辖范围内,两三年时间内,这些入围的后备科级干部,很快都能全盘提拔到副处级工作岗位上来,以闻禄的工作能力和人脉资源,他指定是在第一批提拔到位的不二人选。可现在呢?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转瞬间烟消云散了,而且身后又留下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谜团,你说说,我现在的心情——唉!” 滕德明脸上的光泽瞬间秒杀殆尽。 ——嗯,妥了。这回差不多快要进入正题了! 张茂林心里暗暗盘算着,眼角扫了一下滕德明那张肥嘟嘟的圆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窗外遁去了白晃晃的日光,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暗灰色云霭。所有的光亮消失后,使得房间里原本热烈的氛围很快便黯淡下来。 “老兄啊!如今我们坐在这里发感慨、谈体会、骂祖宗都无济于事!闻禄的事情已经过去一周多了,下一步就是涉及到具体的善后处理工作。我想这个关键环节哪个方面都绕不过去,必须正确面对并且妥善处理。这一点,省、市行两级党委是必须达成一致的。昨天维信行长告诉我说,这件事情由你牵头主抓,所以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滕德明的话音未落,眉头马上聚起一个深深的“川”字皱纹。 “哦,我的意见?!呵呵,我的意见有什么价值吗?目前而言,我们市行党委还没有定出最后的‘调子’。再说了,我觉得这件事的最后结论还得由省行出面定夺吧?” 至此,张茂林倒显得放松了。他能够判断得出,今天与滕德明的交流决不会是三言两语的事情。 “这么说,到目前为止,茂林兄你对此事还没有一个通盘的考虑和成熟的意见?!果真如此吗?” 滕德明的这句插话直截了当。 “成熟的意见?呵呵,我的行长大人!我这个纪检书记是什么位置啊?我的个人意见哪有资格‘成熟’啊?即便是有道理,那最终也得服从市行党委的决策吧!” 张茂林回答。 “哦?那好,既然如此,那咱们老哥俩就都不用绕圈子拐弯子喽,彼此开诚布公吧。” 滕德明端起杯,淡绿色的茶水被一口气汲干。然后说: “你先看看这个,应该不会陌生吧?” 滕德明边说话边从茶几上一个棕红色牛皮公文包里缓缓抽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轻轻放在茶几上。同时,他粗壮的手指敲打了几下面板,便慢慢站起身说: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张茂林的眼睛好像是被谁突然抠了一把!顿觉酸酸的、涩涩 的。他狠狠地揉着眼眶——看清楚了!滕德明拿出来的材料,确实是自己不久前直接邮寄给省行‘一把手’谭义武行长个人的快递专件。 他迅速在信封里拽出一沓自己早就熟悉的稿纸。 ……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谭行长怎么会如此行事?! 对方突然是“王炸”一样的出牌,令张茂林异常困惑甚至是不无恼怒地思忖着。 ——谭义武、滕德明;滕德明、谭义武……这两个人的脸谱立刻交替在张茂林的脑子左右闪现,然后迅速飞快旋转起来。直至最终胶合成一尊狰狞的雕像,突然向张茂林的胸膛呼啸着倾倒下来。 张茂林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连续喝了几大口茶水,并且不断努力调整着突然急促的呼吸。 …… 张茂林刚才悬起的心渐渐落下。 张茂林内心彻底清楚了:哈哈,滕德明之所以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原来是因为他手里事先攥着结果,反过来向自己求证引发那个结果的过程。 张茂林可以想象,滕德明的这个举动已经说明,王维信也一定知晓他给谭义武行长邮寄的这封私信内容啦! 张茂林听到卫生间传出来哗啦哗啦的马桶冲水声音。 在滕德明出来之前,张茂林心里再一次盘算起来: 我写的内容并不是举报信,字里行间没有直接涉及到哪位具体领导,只是坦白一下个人对闻禄事件的态度而已。谭义武之所以把这个重要资料并不隐晦地反馈给滕德明,难道是以这种方式让我认清谭与滕二人的私下关系?还是谭义武有意转移矛盾?谭义武为什么不亲自来淞阳现场了解相关情况呢?对于自己的观点,对方是肯定还是否定、或者是不屑一顾呢? 第六章 ‘818’里的较量(下)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张茂林的思虑突然触到无法腾挪的死角了! 事已至此,再也无需闪烁其词。否则,之前的所有铺垫等于作废。张茂林的目光从向窗外远眺收回来,重新聚焦到洗手间那扇色彩缤纷的落地玻璃门上...... 此刻,张茂林抱定了一个信念:既然对手已经主动亮底,那就说明今天与滕德明之间的交流,只能是打‘明牌’了,自己只管拿起‘刀枪’正面交锋!来吧,看看你的这个葫芦里究竟装着什么‘药丸子’?! 这种简单的想法一旦落地,反倒使张茂林的身心在短时间内重又轻松快活起来。他挺挺胸、甩甩双臂,等着滕德明撒完尿出来。 ....... “怎么样?闻禄的三百多万款项确切来源查清楚了吗?” 从洗手间里款款走出的滕德明,并没有马上落座。他甩给张茂林这句话后,便背着手在房间里缓缓踱着碎步。 张茂林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他站起身,向滕德明靠近了几步。淡淡问了一句: “滕行长,这封信,你是——?” “哦?你是问这封信怎么会到我手里的,对吧?其实这很简单呀,虽然我不分管纪检监察工作,但我毕竟是咱们淞阳土生土长的人呐。谭行长能把如此重要的信件及时转交给我,而我又能如实反馈给你,说明什么?那就是说省行党委或者是谭行长以及我本人对你茂林同志的充分认可和信任!对不?谭行长很重视你在处理这件事情上的观点和建议。所以,此次派我过来,就是打算和你进一步探讨下一步对闻禄事情的最终解决办法。” 滕德明很平静地解释。 “哦——是这样啊!” 张茂林心知肚明,滕德明的这种‘高调儿’确实唱得恰到好处,容不得自己做任何反驳。 张茂林清楚,在这个问题上,与其说当下就立刻弄得双方不欢而散,还不如干脆就顺水推舟、泰然处之。索性按照这位滕副行长的腔调儿继续‘戏说’下去算了—— 张茂林接着说: “是这样,款项的全部来源现在还不完全清楚,至少我还不了解全面情况。那张叁佰万元的定期存单是在我们当地一家信用社存入的,市行正在和对方交涉。至于那本活期存折开户的确属于咱们市行营业部的存量客户,但是由于时间跨度很大,市行监察室和审计科的人员正在逐笔核查每一笔的来龙去脉,估计最少需要两、三周时间才能完成全部对账工作。市行党委以及王行长本人对此有明确纪律要求:核查工作严格保密,至于具体进展情况,由检查小组组长直接向维信行长本人汇报。对此,我们几位党委成员必须当做一项纪律严肃执行。所以,我们其他几位副手也就不便过问。” 张茂林就这样慢条斯理、不疼不痒地回答。 “唉,小题大做嘛!这个维信呀,就算是需要保密操作,但是瞒着谁也不能瞒着你这位纪检书记吧?这种自以为是的做法荒唐至极,简直乱弹琴嘛!” 滕德明顿显不悦。马上接着说: “茂林,如果你对此事有成见,我可以马上让王行长更改一下要求。一个堂堂正正的纪检书记竟然无权过问本单位案件,这于情于理说得过去吗?这不等于不让厨师使用‘调料’做饭吗!” 张茂林立刻反驳道: “不不不,滕行长你千万别多想。这个决定是通过我们市行党委会研究通过的,而且我们这几位副职也绝对没有任何其它想法。事关重大,维信行长的考虑是绝对周到而全面的。特别是基于目前的特殊状况考虑,我认为在具体操作上谨慎一点是非常有必要的。” 张茂林说话的同时,一直保持与滕德明对视的姿势,他唯恐自己在表达上存在一丝漏洞而让滕德明误解或者是‘钻空子’。 “哦,这也好。即然你能这样达观,我就不多过问了。不过,我还是觉得维信过于紧张,亦或是小题大做。事实上,闻禄的事情早已经传遍四面八方了,仅仅在这个细小环节上故作谨慎还有必要吗?况且你是市分行纪检书记啊,过问一下此事也属于理所应当嘛,难道他这样决策就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吗?当然,我这样强调绝不是意味着你们二人之间有什么隔阂。” 滕德明若有所思地解释到。 “滕行长,既然你能把这封信带过来,是不是就意味我们之间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事情?” 张茂林还是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好啊好啊,我早就等着老兄你这句话呢!但是,我有个条件:那就是我们不说则已——” 滕德明故意停顿一下,也许他能料到对方可以领会自己省略掉的意思。 “放心,茂林绝不藏头遮尾!” 张茂林果然抢过话。继续说: “滕行长,今天咱就以实对实,彼此都掏心窝子发表各自观点,你看中不?” “呵呵,老哥,干嘛这么严肃?你我都不是闻禄的‘替身’!这些年我们兴商银行内部比这严重的案子见得多了,最终都能熬过去,见怪还怪吗?本来是芝麻大的东西,千万别当做西瓜那样费力抱着!否则,大家伙儿谁都不好收场,你说是吗?” 滕德明格外强调说。 张茂林没有明确的回应,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滕德明继续说下去。 “茂林兄啊,你的这封信我看了几遍。觉得问题反映很实在,个人观点也很有独到之处。当然,这不仅仅说明你是一位懂政策、有观点的出色纪检书记,更多的是体现了你自己对淞阳兴商行的情感或者说是浓郁的责任意识。我们读后都很受启发。哦,你别误会,我所指的我们就是指——你的信件只有谭行长和我两个人掌握,省行其他几位领导并不知晓。” 滕德明唰唰地摩挲着双手,不停地揉摸着脸颊,慢慢翘起了二郎腿…… ...... 短暂的沉默后,张茂林显得心事重重地说: “滕行长,我个人对这件事情的看法都已经明确而完整地体现在这封信上了,想必你和谭行长也都了解。所以,我今天没有什么过多好讲的,我所期待的就是想听听省行领导对此件事的具体看法。” 张茂林言简意赅。 第七章 斗法(上)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滕德明聚目凝神,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此次来淞阳的初衷早被对方洞穿!尽管这种状况并未出乎他本人预料,但是来自骨子里的那份孤傲与压制还是受到了难以认可的挑战! 滕德明的心头开始飘动一团怒火。然而,当他与张茂林的目光碰撞后,这团火便如同被一泡急促的马尿瞬间熄灭。 “嚯,先入为主哇?这就开始进入工作状态啦?不愧是搞纪检的干部!好,恭敬不如从命!我今天就当一把你张大书记的谈话当事人,哈哈哈……” 滕德明的玩笑中可谓语义深刻。 “呵呵,滕行长真会开玩笑。你这样调侃容易把我弄紧张的。刚才不是约定好了吗,咱们必须以诚相待呀!” 尽管张茂林十分反感滕德明的这种阴阳交媾的做派,但是,他必须努力营造尽量宽松的气氛。在这个关键环节上,他心里最清楚轻重缓急。 滕德明继续说。 “闻禄事件的结论已经明确,情节并不复杂,就是一场突发的交通事故而已。人有旦夕祸福嘛!也许就是因为闻禄生前是市行的信贷科长,所以,有点小情节就很容易被一些无聊的人无端拉三扯四。但是,我们领导部门还是要充分考虑到这种带有敏感性的舆论,一旦发源于我们淞阳兴商银行内部甚至再进一步夸大宣扬出去,那样引发的结果可就不是小事情了。因为内部舆论往往带有明显的倾向性,再严重一点讲是容易产生煽动性。所以,现阶段,市行必须把握住舆论的正确导向。要尽一切努力,减量减少由此产生的负面影响。” “滕行长,有关闻禄名下的叁佰多万元款项的处理,省行又是什么态度呢? 张茂林追问道。 “嗯,这个问题还没有做最后定论。不过我想应该是‘关门、闭灯’做低调处理,这也是谭行长本人的意思。因为我们省行已经连续两年多来没有重大案件发生,再过几个月,就要实现安全经营一千天的大目标!这可是头等大事。茂林兄,你知道这个目标的实现对于全省兴商银行意味着什么吗?不但是全行风险控制工作可以升档晋级,而且在全员工资待遇、运营费用总额配比、信贷规模授权以及单笔审批权限等诸多重要方面都会有很大的改观!不论是团队整体荣誉,还是员工个体利益,都会产生极大的收获!所以,省行绝对不允许在这个特殊时期,有任何不和谐事情发生。这些年,淞阳市行的各项工作从来没有拖省行的后腿,尤其是你负责的纪检监察工作更是有声有色,现在是关键时期的关键时刻。俗话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这个画龙点睛的关键节骨眼儿上,你们淞阳分行可千万别掉链子啊!” 滕德明格外加重了语气,他瞄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张茂林,继续强调说: “我能想象,在你们淞阳市行很多人眼里,闻禄事件好像是一次很大、很敏感的变故。但是,倘若把它放在全省的大盘子里考虑,那不过就是工作中一段小小‘插曲’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逆转,大家又何必过分纠结内在的那些微不足道的细小环节呢?我们决不能把有限的精力都浪费在那些毫无用处的琐事上。淞阳人自古有一种不易改掉的劣根性,那就是民众普遍喜欢起哄、喜欢在乱中捞稻草! 在我们兴商银行内部,就有相当一批另类人群非常热衷于无端联想、平地听雷、唯恐天下不乱!眼下,你们淞阳市行班子最重要、最核心、最紧急的任务要解放思想、放小抓大,突出主旋律、明确总目标。作为一名班子成员、党委成员必须主讲大道理、顾全大局面、突出主旋律!现在全省辖的主旋律就是稳定、稳定、再稳定!稳健促进各项指标的持续提升,这是压倒一切的任务,任何一名领导干部,都必须为这个大局着想,否则、否则就是和省行党委唱对台戏、搞背道而驰那一套!” 滕德明最后几句话的语速明显缓慢,并且又开始有节奏地挥舞出几种不同的手势。 滕德明最后的肢体语言定格在一个很规范、很体面的动作上——双手十指交叉,叠放在涨鼓的小腹上。 片刻停顿后,滕德明的‘叮嘱’仍在继续: “茂林兄,我非常理解你这一段时间的焦虑心情。淞阳市行的纪检监察工作质量,历来是全省兴商银行系统的一面旗帜,作为纪检监察条线上的‘三朝元老’,省行对你分管的工作是非常满意的!就是谭行长本人也是十分欣赏你的工作作风。我可以负责任地向你透漏个信息:年底前,省行要大范围调整一下处级干部岗位配置,你这个老纪检也应该考虑考虑挪挪窝喽。呵呵呵,没功劳还有苦劳吧、没苦劳至少还有操劳吧!就算是年龄快到二线退养了,最起码还可以弄个正处级调研员待遇吧。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当然喽,你老兄自己也得卖力气呦,呵呵呵。” 听到滕德明这套温婉的说辞,张茂林也只能搭讪着笑了。他丝毫不觉得滕德明的语言有多么幽默,反倒是觉得听这位行长大人的言语如同嚼蜡、毫无用处,甚至令人作呕,实在是属于小儿科里的扯蛋水准! 张茂林轻描淡写地答道: “嘿嘿,照你滕行长这么鼓励,难道我张茂林这匹行将卧槽的老马还可以驾辕拉套、继续跑上一程不成?哈哈……” 看到张茂林的笑态,滕德明似乎很满意,便接过话茬继续说: “呵呵,就是嘛!本来有很多要紧的事情等着自己去琢磨、去努力,可偏偏硬是要奔着一条死胡同没事撞墙玩儿!这好比是自己在暗处丢了一分钱,然后硬是花十元钱买手电筒去满世界寻找,你这个老兄啊,我该怎么形容你的思维方式呢?!” 滕德明说到兴致处,竟然在张茂林的肩上亲热地轻轻搥了几拳。 第七章 斗法(中)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滕德明的这个看似亲昵的动作,让张茂林顿时觉得如麦芒刺背、如鲠在喉、如蛇缠身! 看着滕德明如此这般的即兴表演,张茂林觉得自己除了保持沉默,实在没有更好的应对选择。 意犹未尽的滕德明对张茂林的“忠告”还在继续: “其实啊,纪检监察这项工作,表面上看似呆板,其实里面最富有变术!如果再夸张一点分析,每个细微的操作环节里都充满艺术性。只要你细心研磨、仔细品味,则必然大有干头。至于最终的得与失嘛,当然全靠自己主观把握!我说这话,老兄你能理解吗?” 滕德明眼神诡异看着对方。 “哦?我这人你还不了解?天资愚笨得很呐,愿听滕行长不吝赐教!” 张茂林表情显得很虔诚。 滕德明并不是没有感受到张茂林话里的弦外音,但仍然是不加思索地说下去: “我们都不能否认,对于目前兴商银行管理体制的总体运转过程而言,任何团队里的每一项工作,在整个流程的各个节点上,执行制度要求的同时,都有操作上的技巧。当然,这种技巧也有显性的和隐性的区别。显性技巧说到底其实就是效率问题,比如你在营销顾客、撰写拓展方案、分解任务指标等方面,尽量压缩多余的环节、抛弃不必要的考虑,直奔主题发力。也就是说,用最小的量化成本达到预期目标,这就是技巧。对于显性技巧的探讨是可以拿到桌面上研究的,它的形成往往依托于多元化因素,比如老同志的传帮带、个人的不懈努力以及制度约束机制的不断更新。显性技巧的最大特点,就是由此产生经济效益所涉及到的收益对象带有明显扩散性。通俗一点说,显性技巧的最终益处基本上不能被一个人独占,因为形成的资源成本是公摊的,所以收益的结果也是大家共有的。就犹如我们每年进行的年度工作述职,哪个人的开场白都得体现这样一层意思:一年来,在领导正确指挥下,在团队同事大力支持与协助下,本人取得了一点成绩云云...... 你千万别小看这段听起来很俗气开场白,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框架,不是客气的客气!在中国人的文化属性里,很多场面上的那套客气表面上似乎是分文不值,但是如果你一旦不小心忽略了那套客气,那么一定有不可预料的成本让你背负。 以上说的就是显性技巧。在通常意义上,可以把它定义为一种只有成本而少有收益的东西。虽然预期的量化回报较小,但是哪个人都不能忽视。有时候人与人彼此嘻嘻哈哈一带而过,寒暄客套过后,都是心照不宣而已!” “行长分析得到位!除了显性技巧,那,什么是隐性技巧呢?” 张茂林显得很急迫地问。 “呵呵,看来你老兄是憋着劲逼我在关公面前舞大刀啊?!” 滕德明面带微笑说出一句双关语。 “哪里哪里,茂林难得遇此良机聆听领导当面教诲!这对我个人以及淞阳行纪检监察工作都是一件幸事,所以愿闻其详。” 张茂林一副谦卑至极的表情。 “嗯......” 滕德明略微点点头。他似乎是很满意张茂林虔诚的态度和理由。他平伸出胳膊,双手十指交叉快速摩挲后,开始刷刷梳拢乌黑油亮的头发。然后,他叉开腿脚、手撑腰做极度后仰状,同时大口呼吸。最后,滕德明脚后跟缓缓抬起、旋即快速落地并配合有规律的轻声吐纳...... 张茂林大致明白了,滕德明完成的这些动作与公园里那些晨练老者摆弄的姿势差不多,基本是属于五禽戏或者是简易的易筋经里的招式。他料定,滕德明之所以如此这番折腾式的准备,是因为接下来一定是有一大段说教展示。 果然,滕德明用力耸耸肩膀后操起茶几上那个硕大的紫砂杯,咕咚咕咚牛饮一顿。 张茂林正襟而坐,他隐约觉得对方的确是做足了此行的准备。 滕德明凝神聚力地端详了张茂林一眼。他气息初定,便娓娓道来: “如果说对显性技巧的熟练掌握需要人短期的勤奋即可,那么,对隐形技巧的把握要求的则是人在长期的实践、历练过程中反复揣摩,慢慢体味那种螺旋式上升的感觉。当然仅仅领会这些低级内容还远远不够,更重要的是你必须拥有一个允许自己展示资源的平台,或者干脆叫社交圈子吧?!我说的圈子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明白吧?” 滕德明突然问道。 张茂林并没有回答,只是用一个眼神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滕德明翘起二郎腿,瘫靠进格外松软的沙发里。拿腔作调儿侃侃而谈: “作为一名市分行的专职纪检书记,你所展现出来的工作技巧,不但体现一名纪检干部的政策水平和人格魅力,而且更主要的可以不断调控自己的人气走势!你要知道,若想在现阶段的社会里求得体面生存,人气基础是多么重要啊!无论你身处哪个层面上,周围的人气一旦汇聚成规模,那就是上升到人脉。倘若拥有稳定而旺盛的人脉资源,那么,这个人的生存环境必定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退,则得以保全自己;进,则得以收获全胜,就可以达到那种想事即可做事,做事即可成事的上乘境界。你记住,凡是出来混的人,没有不奢望能够达到那样的境界的!包括你自己也是如此。呵呵,你千万别和我说你张茂林就从来没有这样的考虑!人嘛,谁不想出人头地?就好像万马千军都想过独木桥,但是最终能顺利到达对岸有几人啊?! 理想谁都有,但区别是各自的做法都对吗?很多人就是不服气,总觉得是这个社会不给他机会和舞台,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每一天都用抱怨、委屈、自伤来充斥自己。 我就想反问一句,如果你的想法和做法都是对的,那么为啥你随着年龄增加反而距离原有的目标渐行渐远呢?” 滕德明微笑着、自我陶醉着,双手慢慢把玩着名贵的紫砂茶杯,说话的神态似乎也与刚才大相径庭。 “领导,你的高谈阔论确实有力度、有深度,可我还是不能理解。从我自身的认知角度来讲,系统内部的纪检监察工作就好比是死胡同赶驴——直来直去,不比其它业务营销或许有一些操作上的艺术空间,或者干脆一点讲,前台业务在操作过程中都有一些擦边球可以打。那么,作为一名纪检书记,他在工作开展过程中难道还有变通空间吗?如果确实有,那么这期中的技巧究竟能够从何而来呢?” 张茂林表情茫然...... 第七章 斗法(下)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亢奋中的滕德明丝毫没有理会张茂林的情绪变化,他有些夸张地侧过身、双手掐腰,继续他的演讲: “呵呵,对于做纪检工作的人来讲,首先要在理念上认可一条公理:那就是人无完人,孰能无过?!伟人尚且能够‘三七’开自我评价,何况我们这些个肉眼凡胎的凡夫俗子呢! 银行作为高风险行业,在日常经营管理过程中发生风险事件是正常的。否则,在会计账务操作上计提那些‘风险准备金’做什么?不就是为了弥补各种经营性亏损以及各种不可预知的风险支出嘛!所以说,不要把一些事实上的客观风险总是动不动就习惯性地人为、无限制地归集到操作层面责任以及管理者责任上,更不能无端地强调、夸大所谓的背景因素。什么叫理性心态?说到底那就是一种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的健康理念! 你们做纪检工作的团队,工作中丧失警惕性当然不行,那叫渎职。但是过分敏感、无端猜测、人为夸大风险更不行,那叫典型的神经质。否则必定会扼杀一个团队鲜活的生命力。这个问题在尺度把握上,既要防‘左’、又要防‘右’,但关键是要防‘左’! 从淞阳市行全辖角度而言,在纪检监察这条线上,你茂林兄当属最高统帅。虽然目前你还不是一把手位置,但是县官不如现管,在有些具体事情的处理上你是有足够决策权的,我相信你们维信行长绝对懂这个道理。因为省行当初聘任全省二级分行纪检书记的文件明确规定:市分行纪检书记有权独立定性案件、处理问题,如果你认为有必要,完全可以越过市分行党委级别,直接向省行党委汇报工作。对于此项规定,省行谭义武行长特意在二级分行行长办公会上作了特殊强调。所以说,怎么样去把握内部违规行为的处理‘火候’,那无疑是考验你个人的综合素质以及把控局面的魄力。请注意,我说的是魄力!而不是能力。这两个词虽说仅仅一字之差,但含义却是天壤之别啊! 何为能力呢?一件事情通过自己的身体力行做得近乎完美,这说明能力不错;同样一件事,可以指挥其他人完全按照你的主观愿望做到你预先设想的那种完美,这就是你的魄力体现!能力充其量不过体现你的个体符号,而魄力则恰恰是你人脉的真实写照! 说到此,我想明确一个感念,那就是人脉与群众基础的区别。 从你这个纪检书记的角度看,人脉与群众基础可以等同吗?说心里话!” 滕德明突然抛出问题,眼睛乜斜着一直附身倾听的张茂林。 “哦、哦,老张我才疏学浅,还是请行长大人明示!嘿嘿......” 对于对方的“急刹车”举动,有些唐突的张茂林下意识地采取以守为攻作为应对。 “呵呵、呵呵呵......” 滕德明笑得有些勉强。他接过张茂林捧过来的茶杯,似乎有一些迟疑。 滕德明沉思片刻,继续说道: “你是袖吞金!腹有千言不语半字。也罢,你当隐忍者、我做上谏人。 群众基础。这四个字在人的仕途上就像是一道护身符,历来被很多执掌者看重!但你可别瞅走眼喽,那不过是会议室桌面上的一句冠冕堂皇的说辞而已!你告诉我,群众层面的人头有什么能量吗?耗子再多最终也是喂猫!如果你把人脉的积累简单理解成和老百姓打成一片,那么到头来你不但也是灰头土脸,更是弱不禁风!没有平头百姓捧你也许不行,但是仅仅靠那些土狍子给你举胳膊起哄更不行。群众基础有时候是试金石,但是更多时候只是洗脚水! 从古至今,任何朝代的民风无不推崇金本位、官本位。有一句老话叫做: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听听,总结得该有多么深刻、多么入土!记住,到任何时候群众都是分母而已,而分母的终极意义只能取决于它上面分子的大小。 当年的威虎山留给历史的痕迹,恐怕只有座山雕一个人!流芳百世也好、遗臭万年也罢,后世可以瞩目的只有那些顶端的分子。至于尘土里面的边角余料都是杂碎而已! 就拿你这位纪检书记来讲,其实你自己就是一个可大可小的分子。说直观一点,那就是取决于你这个分子是体现能力、还是魄力,就看你张茂林自己在淞阳兴商银行这个窝子里如何施展拳脚了?! 纪检监察工作同其他专业工作最大的区别就是:要时刻把握上下级之间的主观和谐,必须时刻注重因势利导、顺应大方向走势。只要秉承这样的工作思路,结果就一定和上面无缝对接形成‘合拍’,从而为自己、也为他人营造和谐舒畅的工作关系。 在这个重要环节上,你一定要读懂确保让领导“满意”这两个字。记住,在很多时候,“满意”并不说明领导的态度,而是蕴藏着一种情感符号! 你要知道,全省兴商银行系统科级干部数百号人,虽说这一层面的人如果涉及到纪律处分需要省行拍板,但是你真以为都能经过谭行长亲自签批吗?不可能的。事实上,这样的审批基本上都是我们几位分管的副职代劳啦。所以说,类似于这样的人员处理决定,只要是我们几位副行长点头就算是通过。至于其它环节,还需要我在这里累赘吗?” 此刻,滔滔不绝的滕德明的笑容愈加灿烂,肢体语言也更丰富、夸张。在张茂林眼里,对方简直就是展示手舞足蹈的个人独舞!...... 第八章 底 牌(上)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 张茂林的赞叹脱口而出: “深奥加玄幻,果然是精彩至极啊!老张我算是有幸聆听教诲了。遗憾的是我这愚人毕竟才疏学浅,短时间内难以透彻理解领悟你的全部心经!所以说你最好给我来个‘通俗’易懂的版本讲解,这样我将来理解执行的时候才会确保准确到位、不至于跑偏走调儿。” 滕德明淡然一笑,挥挥手说: “呵呵,你真会开玩笑。不至于吧?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没有及时捅破、或者干脆说你不肯伸手去捅而已!具体讲,纪检工作在实际操作上无外乎以下四种情形,倘若处理好了便八面玲珑、风光无限;否则就是深陷其中、自讨苦吃,甚至积重难返。” “如此精辟哟!到底哪四种呢?茂林愿闻其详啊。” 张茂林马上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态。 滕德明从沙发上缓缓起身,开始在双人床头与电视墙中间的过道上背手踱步...... “简单说就是四句短语:明来明走、明来暗走、暗来明走、暗来暗走。” “哦,麻烦你等一下,我去拿纸笔记录一下。” 张茂林作离座状,伸手去拽窗台边上的手包。。 滕德明被张茂林的这一夸张而又反常的举动逗乐了! “老兄,你开什么玩笑?!难道你要把我胡诌的这些闲嗑拿到桌面研讨不成?泡人吧你?” “哪里哪里,我可是认真的。你滕行长的经典开悟心得,可谓字字箴言句句经典。今天茂林有幸聆听真谛,就算是能够参悟其中一二,也绝对是求之不得的收获!哪能有半句戏言……” 此刻的张茂林似乎演技乍现,尽显虔诚神态!他心里很清楚,滕德明此次到淞阳是做了充分准备的,而且这里面极有可能含有‘一把手’谭义武的旨意。谭义武能够把自己这封极具私密性的信件轻易转交给滕德明,就已经说明一切。而正是这种情形,恰恰是张茂林在事先的确没有预料到的。 此刻,张茂林能够判断得出:滕德明一定是打算绕够了所有弯子、做足了全部功课然后才切入正题。 张茂林暗自思量: ——也好,不谈正事就拉鸡巴倒!反正我在自家门口闲等,我一个坐车的还熬不过你远道拉车的!干脆陪着你闲扯下去…… 滕德明一个仰脖把满杯的茶水快速汲干。继续说着: “明来明走最简单,也容易理解。就是针对你每天所应付的日常工作,完全是按照‘八股文’式的老旧套路,闭着眼操作,一切业务按部就班、按图索骥做下去就是了。 比如说,对待每个月、每个季度的例行检查,你事先必须打造应有的声势,大张旗鼓地组织开会、讲要求、定方案、作部署,任何一个环节都必须留下足够的痕迹。然后你要亲自组织检查队伍、带领相关人员深入所有支行、甚至是直接到基层营业所开展工作。这些环节要保证绝对不走过场、不搞花架子,要让基层所有员工知道,纪检监察工作没有死角,必须让他们头脑里始终绷紧这根弦儿。确保尽职监督检查有实施方案、有检查结果、有责任追究、有整改反馈,这样的检查项目才是完整无缺的。 对待每一个被检查的营业机构,从进驻现场检查到完成全部项目,都必须用文件要求的‘透明式’操作流程来证明你的工作态度、突出你的工作成绩。当然,这一切都是构成你年终述职所做的重要‘要件’。它可以像是一杯白开水没有任何味道,但是这个环节本身确是至关重要。 明来暗走。是指你在对待检查中所发现的那些问题,应该持有如何的审慎的处理态度和与之关联的有效解决方式。 一般而言,检查中发现的问题只要不是涉及特别严重情节或者说没有引发严重后果的,其处理的权限就完全把握在你自己的掌控之中。这个时候,你考虑问题的重点首先就是事发单位的‘头头’和你的个人关系了。因为所查处的问题最终是否写进报告结论里,完全凭你个人意见左右。这个环节看似无关紧要,但这种取舍对于被查单位来讲,影响就大了! 暗来明走,这一点很关键,实际上考验的是你的处世态度。具体说,就是看你如何面对和处理来自基层的举报。我可以坦率地讲,淞阳兴商银行的干群关系历史上从来都是不可调和!领导干部被举报、特别是一把手被黑是司空见惯的事,不足为奇。 作为一名专职纪检书记,一旦接到举报信,决不能急于处理。要体现一慢二看三通过的技巧嘛!有时候,交通规则在纪检监察工作上也依然实用并且收效甚佳!这时候,你完全有权利、有道理、有必要做好先期的核实工作。当然喽,这一切只能是暗中操作,并且必须是指派自己的心腹之人去实施。记住,举报这种形式有时候是‘导火线’,但更多时候不过是‘垃圾袋’。根据我个人的工作经历,相当一部分举报是源于员工对领导平时有成见而实施个人情绪宣泄,完全是极端不负责任的小人泄愤行为。所以,决不能轻信,更不能全信。 当然,核实违规线索这项工作,首先要低调进行,不能像常规检查那样敲锣打鼓——唯恐地球人不知道。在具体操作上,要做到悄悄地进村!要用恰当的言行含蓄表露初衷,让被查行领导透心彻骨地懂你对他们付出的种种良苦用心!这样,即使被查对象存在并被发现了严重问题,对方也不会把记恨归咎于你。如果属于‘空举报’或者虚假举报,那么你就要极其敏感地抓住难得机会,公开表示自己或者是市行的态度。要大胆为被举报的无辜领导正名,要敢于讲话、敢于表态、敢于拍胸脯。你必须要清楚,这个节点恰好是加深你们个人感情的良机,这种体现人情世故的契机往往不是很多。你要知道,在当今社会患难之交是很值钱的。不论什么时候拿出来使用,绝对是物有所值! 第八章 底牌(中)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滕德明忽然止住调侃,双手唰唰搓着面颊以及耳朵,然后十指交叉摩挲快速梳理乌黑的头发。 面对滕德明这套杂耍般的诡异操作,张茂林有些困惑,只能哑然瞅着对方。 滕德明噗嗤一下笑了,继续他的“演讲”: “暗来暗走,这是纪检监察所遇到的最为糟糕的情形。并且你无论如何都无法躲避,只能选择面对。但也恰恰是此时,正是最能体现你工作艺术性以及个人魅力的良机! 倘若果真到了这一步,在当事人面前你首先一定要把问题性质无限放大,必须提升问题的严重性,不受上限限制!只有做这样的强调,对方才有可能彻底丢掉主观上的幻想,才能最大限度理解你、祈求你。即便你丝毫不打折扣如实上报案情,当事人也绝不会怨恨你的所作所为,因为你事先已经做足了情感铺垫,并且让当事人明了你的良苦用心。这时候,更值得你关注的是,当你预先把违规行为的严重性极度夸大时候,事实上就为下一步实施纵深操作赢得更大的主动空间......” “什、什么主动空间?!” 张茂林如坐针毡!他不由自主地弯腰起身,惊悚地瞅着嘴角儿堆积白沫的滕德明。 此时的张茂林,脑子里如同是被滕德明灌进了浓烈的‘迷魂药’而瞬间愚钝起来!滕德明的一席阔论,每个字简直就是一把飞转的切刀,将张茂林的内心深处切割得血肉横飞!他不敢相信,对他讲这番话的人,就是这位令他时而佩服、时而鄙视、时而揣摩不透、时而无可奈何的厅局级领导!他冷冷地看着滕德明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深邃的、冷峻的、骄横的、无情的、高高在上的、阴险至极的…… 刚刚站起身的张茂林似乎犹豫片刻,又下意识地坐下了。 “什么主动空间?哼哼,亏你还干了十来年的纪检监察工作。今天若不是你,我才懒得向别人费这份口舌呢!” 滕德明微微抬了抬眼皮,顿时坦露出不无蔑视的眼神,他左右扭扭脖子,接着说道: “当你低调来、低调走,并且把问题的严重程度略有夸大地告诉当事人的时候,你就已经给自己下一步的所为腾出了足够的空间。因为你已经让对方知道并且理解,你属实没办法帮他,但是你已经尽力了。这样,无论将来对方最终沦落到哪一步,他都不会怨恨于你。同时,如果事情一旦有转机,你就要通过巧妙的方式,在保全自身无风险的前提下,尽力拉人一把。这样,事情的结局就往往会大大好于预想的状况。想想看,当事人是不是对你格外感恩报答啊!……” “哦哦,想不到这里面还有如此复杂的讲究。相比之下,尽管我做了这些年的纪检书记,真是简单、幼稚到了极点…….” 张茂林的表达有些语无伦次。 “老兄,我还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滕德明嘟囔出这句话的同时稍一后仰,肥胖的身体又一次瘫软在沙发的一角。懒懒地说: “作为一名合格的市行纪检书记,有一点是必须要谨记的——那就是必须时刻与上级行保持高度一致。如果说专业部门在执行制度上有一点偏差的话可以随时纠正,那么纪检监察工作一旦有‘跑偏’迹象,其所带来的后果就会相当严重甚至是不可收拾! 在这个问题上,你尤其是要摸准省行‘一把手’的心思。当然,这种揣摩决不能局限于在对谭行长的几篇讲话材料进行阅读、背诵以及简单分析的层面上,要必须站在更加高耸、更加宽阔的视野上去认识、去发掘实质性的东西。而要达到如此境界,光靠平时工作上的接触是远远不够的,需要你在八小时之外施展‘拳脚’。谭行长作为异地交流来的南方干部,他巴不得希望你们这些个二级分行领导们与他‘亲密接触’呢! 就拿淞阳市行来讲,身为纪检书记的你必须要了解副科级以上的人员群体中,哪个人是站在哪条‘线’上的、处于哪个山头上的。也就是说,你要清楚他们当中的每个人和省行层面上的微妙关系。这样,你才能准确把握和十分明了一旦哪天管理层出了状况,哪些人可以动、哪些人不能轻易动、哪些人根本就动不得!这决不是文字游戏。 所以说,你在做处理事项决策的时候,千万别小看这些个小科长们,特别是对于个别‘丰乳肥臀’、浓妆淡抹的媚娘型女干部们更要慎之又慎!这些‘茬口’大多属于那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江湖人物!你可别不信这些奥妙的存在! 你应该好好反思吧!这些年,就因为你不懂得思考这些问题或者说不愿意面对这种现象,结果呢?自己吃的亏比别人吃的饭还要多啊!” 滕德明冲张茂林摆出一副疾首蹙额的表情,接着说: “从全省行范围来看,九十年代初提拔的这些市行纪检书记,到目前为止,不是‘扶正’做了二级分行的一把手,就是到省行任正职处长。只有你、只有你张茂林还在原地踏步!论基础、论能力你并不差,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多年一直坐在副驾驶位置呀?自己为什么不反思一下!我敢断定,在全省兴商银行系统中,恐怕你是唯一一个不知道谭行长的住处房门朝哪个方向开的人!这是一件多么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呦! 滕德明啧啧咂舌…… “谭行长?他不是外派干部吗?难道在咱们省城还有家不成?” 张茂林觉得很疑惑。 “哼哼,这样极端幼稚而荒唐的问题,恐怕也只有你张茂林才能问得出来!” 滕德明肥胖的脸泛出一丝淡淡怒气。 第八章 底牌(下)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张茂林早就感觉到了房间里的气氛,其实这正是自己所期盼的效果。他就是打算通过引发一点并不出格的刺激,使得眼前这位滕大行长赶紧转换话题。 以不变应万变。 张茂林暗自拿定这个主意,然后就是眼珠不辍地盯着对方的脸,这样的表现等于直接告诉滕德明自己认可的听众角色。 果然,滕德明好像很快就猜中了张茂林的心思。他瞟了一眼对方,接着说: “大前年,谭行长家里那条令他格外宠爱的拉布拉多犬被别人弄死了,他非常伤心!茶余饭后曾多次提及此事。后来,我知道那些二级分行行长都过去表示‘心情’以示宽慰。 在这件事上,你们淞阳人更是走在前头,有不少小科长们也都‘赶场’似地过去招呼了,这其中就有闻禄。当然了,闻禄的到位表现与我的及时‘点拨’不无关系!毕竟是家乡人嘛。这些年轻人智商与情商原本都不赖,在关键的节骨眼儿上略微提醒、督促一下也是我的分内事。 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竟然能够和省行‘一把手’的正局级领导攀扯上嫡近关系,你知道这里面蕴含着多少微妙的沟通艺术?我们不妨揣测一下,领导家的一条狗死了,都能牵动这些下属们的敏感神经,这说明什么?除了体现这些下属极强的自我推销意识和捆绑意愿,更是展现他们每个人都拥有丰富的信息资源以及迅捷的捕捉、把握能力。只要是事关上层领导个人的哪怕是细微状况的信息,都能被他们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并且又能恰到好处地付诸缜密操作,你能想象此番运作的收获意义吗?!” 看着一直低头不语的张茂林,滕德明故意提高语调: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想事儿凭智商、办事儿靠情商。当下有句调侃说人生如戏!我觉得重点不是强调演戏的具体情节,而是在提醒我们到底应该奔着哪一个角色去扮演。拿到主角固然不容易,但是谁又能自认当配角呢?更不用说那些累死累活到头来只能手抓一捧鸡毛的跑龙套角色了?! 大家既然身在江湖就要遵守江湖规则。不论是想在仕途上有所成就、还是打算在其它方面有所斩获,都得服从彼此约定的规矩、维护共同认可的套路。这不但是必要的,更是必须的! 回过头看看过去吧!这些年一路走来,你张茂林脑子里都想些什么?整日又都在忙些什么? ——什么抓管理防案件啊、什么堵漏洞搞演练啊…… 这些令人不舒服、甚至令人极端讨厌的口号整天挂在你的嘴边!今天监督张三、明天调查李四,弄得全行上下鸡飞狗跳、人心惟危!细想,你一个堂堂的纪检书记整日凶煞恶神般地拎斧提刀到处转悠,试问哪个支行行长私下里敢和你靠拢!恐怕是即便有心讨好于你,也不一定敢于表示自己的心情! 结果呢?就是平头老百姓没必要搭讪你、下属干部更不敢巴结你。一来二去,你也就就慢慢成了那位独钓寒江雪的‘孤舟蓑笠翁’啦。至于需要你自己营造上层的人脉气候,那更是等于一句国际玩笑。 说句心里话,我早就盼望着咱们淞阳老家这块土上能够诞生一位自家‘掌门人’呐!于公于私都有多方益处。但是,再看看你老兄为人处世的招式套路——唉!实在是不敢恭维噢……” 说到动情处,滕德明不禁一声叹息!他盯着对面沙发上木然垂首瘫坐的张茂林,继续缓缓地说: “上个月,省行召开旺季营销工作部署专题会议,你们行殷森副行长也参加了。中午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东扯西扯地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你。你猜猜,人家殷森评价你什么了?” “什么?估计没好话!我老张这辈子和他做人犯冲、做鬼无缘!根本就不是一路货嘛。” 张茂林并没有抬头,闷闷地回答说。 滕德明马上回话: “错。你误会殷森啦!人家在众人面前夸你了!赞赏你肯吃苦又坚守原则。他还说如果倒退五十年,凭你的韧劲没准能早于美国人而独自研究出原子弹,打败小日本有个三、五年就够了,弄个国际劳模当当! 嘻嘻嘻......” 滕德明的嬉笑嘲讽就像是用毛刷撩拨对方的腋窝。 “这些屁话是什么意思?” 张茂林明显怒了。 “呵呵,什么意思?你在考问我吗?反正我当时是按照苦口良言这四个字去领会的。不过在饭桌上,当场有好几个家伙都笑喷了!” 滕德明一只脚踩在电视柜的一角,缓缓向前伸腰。 “哼,他殷森也不用不着跟我装孙子!这两年来已经有好多人实名举报他收受贷款企业回扣,我听说有的检举信都到了市纪检委了。一旦有了铁证,我相信上边饶不了他!” 张茂林愤愤地说。 “呵呵,你打算收拾他?恐怕在你成事之前,就已经被拿掉了!你想想,一个三十二岁就当上副处级干部的人会是凡夫俗子吗,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殷森的家庭背景。要知道,谭行长都要给他三分面子!按说,我不应该讲这种话,尤其是在你面前。” 滕德明欲言又止。 “我多少知道一些殷森的背景,蛮牛逼的嘛!不然,平时咋会是那种目中无人的做派?!” 张茂林不屑一顾地回答。 滕德明说; “其实,你和殷森之间的矛盾,我早有耳闻。这是何苦呢?!他到淞阳任职不过是在基层‘镀金’锻炼而已,你们之间没有任何不可调和的竞争点。谁都知道,淞阳这个浅滩子里面根本留不住殷森这条‘大鱼’,他迟早会扬长而去。大家萍水相逢共事一场,即便是留不下太深的交情,但是总不至于到‘水火相克、针锋相对’的份上吧。老兄啊,如果你的性格总是涛声依旧,这辈子恐怕也只能停留在纪检书记这个位置啦。倘若果真如此,到头来我也只能是爱莫能助啊!” ——哇啦哇啦哇啦…… 滕德明的手机突然响了。 第九章 “土皇帝”登场(上)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縢德明的目光有一些迟疑。 他把手机近乎夸张地贴在了眼皮上,凝眸死盯了一阵来电显示,又侧过脸瞅瞅一旁的张茂林,马上就大嗓门吵嚷起来: “——维信你好!哦,我在宾馆呢,这里只有我和茂林俩个。对,好的。你的司机就别跟上来了,好好,我们等你!” 滕德明撂下电话,对张茂林轻声细语道: “老兄,你们王行长马上过来,有关闻禄的事情我们再碰一下具体情况。” “哦,这样啊?那——我在这里方便吗?按照行党委事先的规定,专项核查小组每一次情况汇报,都是直接跟王行长本人接触。也就是说,王行长目前掌握的情况,我几乎一概不知! 张茂林的回答显得有些迟疑。 “嗨呀!说你老兄是榆木脑袋,你还真就来劲配合是吧?!如果打算对你隐瞒情况,还有必要特意把你请到这里吗?” 滕德明确实有些不耐烦了。 …… 听到对方如此表白,张茂林窃喜! 行长王维信脚尖儿点地、神采奕奕地快步走进”818”房间。 王维信的这副神态,着实出乎张茂林的想象。 “报告领导,闻禄名下那几笔大额款项来源的核实情况有眉目了,许多情节是我们大家都想象不到的……” 踌躇满志的王维信看着滕德明和张茂林,刚一进门便脱口而出这个重磅消息,随即把公文包里的一摞子厚厚材料文稿直接递给滕德明。 王维信这一连串举动,似乎并没有顾及、回避一旁端坐的张茂林。 王维信只是在落座的时候,扯了一下张茂林的衣角,示意他靠过来贴近自己。 “嗯,不错。有结果就好,说说相关具体情况吧。” 滕德明这次没有犹豫,他十分麻利地从软包中华烟盒里拽出一支,王维信立刻微笑着凑过去给点火。 “茂林兄,我的烟瘾实在太重,快要熬不住了!如果受不了烟呛,你只能自己克服一下,或者到外面转转吧。” 滕德明很诚恳地说。 “没事没事,来前我包里已经预备口罩了。” 张茂林旋即带上瓷白色的口罩。他暗想,滕德明与王维信现在汇合了,是不是自己期盼已久的有价值的交谈就要开始呢? 果然,王维信首先开口: “好的行长,我简单汇报一下。其实,核实款项来源这事本身并不困难,就是牵扯的业务量太大,所有相关的账目以及传票都得一一过目、核对。市行专项核查小组最终的核实结果是:三百万元的定期存单是九六年决算日在淞阳市城市信用社开具的。从款项来源看,有两笔金额均是一百万元款项,是当年9、10两个月份从广东、福建的两家贸易公司汇入到我们市行营业部‘应解汇款账户’——闻禄名下。另外两笔金额分别是七十万元、三十万元款项都是来自康弘集团账户的转入款。以上四笔款项到账后,于九六年十二月三十日下午被全部提现支付。次日,也就是三十一日,叁佰万元现金以闻禄名义存入淞阳市城市信用社定期存款账户。 核查组经过进一步核实得知,康弘集团转给闻禄名下的两笔共计一百万元款项,属于闻禄以个人名义借用康弘集团存款账户过渡使用所为。从康弘集团提供的财务原始凭证以及相关情况说明等资料可以得出结论,闻禄曾经委托康弘集团财务总监王总帮助提供一份钼铁矿石供货合同,作为福建那边的收货方的付款依据。货款到账后,康弘集团便把款项直接转账支付给闻禄的个人账户。至于闻禄为什么借用康弘集团的对公存款账户去过渡划转其个人资金,目前哪一方都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核查小组重点审阅了这几笔‘电汇’款项所涉及到的进账、解付等环节手续以及会计科目使用情况,所有操作过程都没有问题。也就是说,除了闻禄本人可能涉嫌违纪违法,其他人都是清白的,绝对不存在发生窝案的发生......” 王维信用一大段非常流利的叙述回答了滕德明的提问。他似乎是自我感觉良好,就格外地挺挺胸膛,再把身上那件鄂尔多斯的羊绒衫的袖口努力向上撸了几下,左手腕子上那块金黄色的‘欧米伽’表盘更加引人瞩目。 “南方付款单位的具体名称是什么?” 滕德明平静地问。 “哦,名头都很大。都是这个集团公司、那个有限公司,具体名称我记不太清楚,纸质报告上面都有详细记载。从字面上分析,基本上都是和钼铁矿石开采、提炼以及深加工有关的企业。” 王维信看见滕德明分明侧过脸在自己的‘欧米伽’表上剜了一眼。他回答问题的同时,很麻利地又拽下羊绒衫的袖头。 “对了,不是说还有三十几万的活期存款吗?究竟什么来路?” 滕德明看着王维信麻利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米黄色的皮制记事本。 王维信答道: “噢,这个环节就比较复杂了。最早开具存折的日期是九四年三月份,到现在已经三次换折。这个活期存折上款项存取行为非常频繁,大概每周都有增减变动。而且大多数是通过对方的信用卡操作,所以,很难搞清楚。不过,我已经明确要求核查小组,不管工作量多大,每一笔款项的来龙去脉最终都要搞清!保证向省行交一张圆满的答卷。” 王维信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滕德明点头回应: “嗯,还不错嘛!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把几项主要问题弄清楚,说明你们市行还是积极主动的,我想谭行长也一定会满意的。 不过,我想格外强调的就是:在核实款项过程中,不要因为我们自己的一点问题,就过分和企业客户发生争执。要格外考虑到‘银企’和谐关系,至少不要让人家误会我们的举动。尤其是对诸如康弘集团这样的‘黄金’大客户,我们必须要理智甚至是要礼貌一些。要知道,这样的大客户就是我们兴商银行安身立命的本钱。在金融市场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谁占有更多的客户资源谁就占据发展的先机。所以,我们把企业客户比喻成银行的衣食父母是丝毫不过分的!” 滕德明双手托着后颈,身体慢慢后仰不再言语。意思像是提醒身边的两位:我的讲话完了,你们来吧。 王维信马上悟到了这层意思,遂倾身引颈,恭敬地说: “请滕行长以及省行领导放心!我们在工作中会格外注意分寸的。这次核实工作涉及到康弘集团的许多财务数据,我们也是提前和人家商量好的,彼此都很理解、信任、愉快!我们绝对不会做那种因小失大的傻事!” 王维信脸上堆积的笑容已经达到了极致! 第九章 “土皇帝”登场(下)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 王维信的一通激昂慷慨表白后,滕德明并没有任何回应。他只是眯缝着双眼、轻握拳缓缓敲打太阳穴。至于王维信呢,双手捧着茶杯,咕咚咕咚牛饮...... “康弘集团?大老板是叫柳东吗?” 话一出口,张茂林蓦然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插嘴实在是有些唐突。 “对、对!就是那个开矿的柳总裁。张书记,我知道你们早就认识吧?” 王维信故作惊叹表情。 “哦、哦,还行,但不是很熟悉,我们仅仅是认识而已。” 张茂林勉强地回答,他立刻开始后悔自己的多嘴。 “岂止是认识呀,你们之间应该相当熟悉才对哩。要知道,你父亲可是那位柳老板当年的救命恩人呐!而且我听说,为了表达这份特殊感情,柳东在你们市行营业部存款五百万。就冲着这感人举动,你们之间绝对是没说的吧?!” 滕德明笑眯眯地盯着张茂林。 “哦,没有那么邪乎。那是前年春节期间,全行上下大搞节日‘吸储增存’营销活动。急得我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也是碰巧遇到他这个财神爷了,才动员这个大款给咱做点贡献……” 张茂林讪讪地回答。 “维信、茂林,正好你们二位都在。今天早晨,谭行长给我打了电话,委托我向你们俩传达一个意思——,看样子,他可能是已经知道了你们淞阳行此次的核查结果了。” 滕德明说话的时候,冲王维信蹽了一眼。接着讲: “当然了,我离开省城的时候,与谭行长也简单交流一下,谭行长表示了他的基本态度。现在,从你们工作成果看,应该说此事的前因后果基本清楚明了,我觉得不难处理。明天,你们要派专人把那张三百万元的定期存单连同与之相关的、完整的情况说明送到省行监察室。至于那个活期存折,省行或者说谭行长的意思是:最好低调处理。只要闻禄的家属能够提供出款项的来源证明,这笔款就直接给家属返回去。你们要听明白我的意思!只要人家能够简单说明来源就行,只要!!! 对于闻家、陶家上上下下的一干人等,市行还要进一步做好情绪安抚工作。谭行长和我的态度是必须考虑闻禄生前做过很多有益工作,对全辖特别是信贷业务贡献较大这个因素。所以,组织上要对其家属负责。尤其是在对待闻禄的岳父陶守礼老同志的经济照顾上,必须要超过市行的同级别退休干部水准。无论如何,我们决不能让老人感到失望、更不能伤心。 对于谭行长的重要指示,我只能说道这个份上。希望你们能够主动去接触陶、闻两家人并且用足省行政策,记住,用足政策!作为淞阳这块土上的人,我也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闻禄的家属或许还会提出其它要求,到时候我们共同再议。不论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彼此都绝对不能发生正面冲突,这是处理问题的底线,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滕行长,我想求证一下,您刚才强调需要闻禄家属出具款项来源的说明。那么,我们应该是什么态度?是不是——要对她(他)们的说明中,每一笔出、入账款项都要做进一步核实?” 王维信的语调很轻、甚至有一些迟疑。 “咱们又不是公检法办案子,有什么核实得锱铢必较?我说了,只要闻禄的家属拿出一份说明就行,只要!懂我的意思吗?” 滕德明横眉立目地强调。 “哦,滕行长,如果,我是说如果——” 张茂林稍停顿了一下,他看见滕德明已经将大脑袋扭向自己,就慢吞吞地说: “如果闻、陶双方亲属都拿不出什么理由,或者是干脆放弃这笔款项呢?我们该如何处理?” “嗯?你说什么?!” 滕德明的眉头紧紧皱成一个明显的“川”字形状。 “放弃?!会吗?他们两家又不是什么暴发户。除非是由于你们两个人的工作失职所致!看来,我真的有必要提醒你们,在这件事情的操作上倘若有一丝的闪失,最终达不到咱们大老板的意图,你们就去省城当面向谭行长解释!一旦有那样的局面出现,可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到时候,像你们这样蹲着茅坑地儿不拉屎的主儿,赶快给能人挪窝!” …… 王维信蔫吧了!似乎刚才上楼时候的满脑子鸡血转瞬变成了一团混浆浆的粥糊,本来精心准备的中午饭局之前的一整套暖心环节开始松动! 王维信太了解滕德明。在常态下,尽管滕德明在下属面前始终是一副黑脸凝眸的表情,但还算是展现正襟而坐、谆谆教诲的表象。滕德明很少与下属开玩笑,平日里在居高临下的做派中从牙缝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基本上都是代表着业务和制度。也许这种状态在滕德明的认知里就是威严和尊严,绝对不可被藐视更不得被侵犯。滕德明也有发火的时候,那就是一旦哪位下属表现出来的不是顺从、不是仰视、不是唯唯诺诺的恭维时,那就会被他理解为下级犯上! 滕德明发火时候所表现出来的侵略性和伤害度令人胆寒!往往是由于他的一次脾气,就能断送一名下属的仕途之路。这些年类似这样的故事,几乎塞满了王维信的耳朵。 王维信开始痛悔刚才自己和张茂林在滕德明面前的种种“不恭”! ——不就是变着法给陶守礼家里搞一些补助吗?这事儿易如反掌啊,要比那些吃喝泡妞、洗浴搓脚的花销变通列账轻松多啦!干嘛非要在这位钦差大爷面前较真儿啊?! 王维信内心纠结极了!此刻的他真想找一处犄角旮旯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你们俩先出去开个房间吧,我昨晚上喝浓茶影响睡眠了。让我歇一会......” 果然,滕德明下逐客令了!他侧倒在床上,从枕头下面麻利抽出黑色丝绒眼罩带上。 王维信与张茂林对视一下,蹑手蹑脚溜出818房间。 第十章 对话陶守礼(上)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在凛冽的西北风昼夜扫荡下,淞阳市区的所有水域开始大面积结冰。 严冬,真的降临了! 梦里不知天僵地硬!早晨推开窗,昨晚似乎还在寒风中抖动的青凛凛水面,已经不复存在。 淞河水上乐园、饶阳谭泳区都悄无声息地默然仰面躺在那里。往日波光涟漪的水面,如今俨然成了一面面包堎不平而又肮脏不堪的灰蒙镜子。持续半个月的昏黄沙暴,使得刚刚冻结的冰面上很快就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土以及数不清的杂物…… 虽是红日当空,却无论如何都反射不出一丝的光亮。 即便是周日,公园里的游人也是寥寥无几。 时节虽未及数九,但张茂林就已经身着厚厚的羽绒服。尽管他意识到自己的装束在众人面前可能有些另类甚至是滑稽,但是那种对寒冷的格外惧怕,令自己实在无法顾及其它考虑。 张茂林和陶守礼沿着淞河水上乐园四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并肩慢慢走着。由于两侧早就没了夏日里茂盛的枝叶簇拥,使得本来狭窄的小路如今却凸显格外宽敞通畅起来。 “市行要求你们出具款项说明的事,家里面商量好了吗?最好是下周一给市行最后答复。然后,我们召开班子专题会,最后的议事结果要以会议纪要形式专题上报给省行。” 张茂林侧过头,看着陶守礼那张土灰色的脸说。 “茂林,我有些怕!其实,那天王行长找我和陶冶谈话的时候已经表达得很清楚。我能感觉得出,组织上的确是出于一片善意。其实,眼下小冶也真是需要钱买房子。但是,那些款项的来路我们属实不清楚,哪个敢接手哇?!你知道,小冶在市审计局工作多年,她比我们更懂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按照这孩子的秉性,她绝对不可能为这件事情出具什么说明材料。我们陶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也是知书达理、守得住清贫的门户吧。钱属实是好东西,但是也得讲究个取之有道,你说呢?” 陶守礼面露囧色。 “嗯,你们的这种态度早在我意料当中的。对了,闻禄的父母对于此事又是什么观点?” 张茂林止住脚步,关切地问。 “那是一对淳朴得让人心痛的老实巴交到底儿的农民!前两天,我和陶冶去乡下和他们商量这件事情。我的话还没说完,两位老人就泪如雨下,脑袋晃得像拨浪鼓。说自己的儿子一定是走了歪歪道儿!他们不会要一分一厘的埋汰钱!看样子,不用说几十万,就是几百万,也不会打动我亲家的心呐。” 陶守礼回答道。 “难得噢!如果我们的从业人员都有这样一种简单朴素的价值观和职业操守,那咱们淞阳兴商银行的日子就彻底太平喽!” 张茂林感叹道——他接着说: “陶侃从省里拿回的材料我都阅过了。交警部门的结论书写得很清楚,闻禄事件就是一场正常的交通肇事。从资料上所反映的肇事原因上看:一是路况不好,地面湿滑;二是闻禄属于严重的酒后驾车或者说是醉酒驾驶,突发状况后技术处理不当;三是车速过快。这些状况都是客观存在的,说明我以前的种种猜测是多余的。 只不过我就是解不开一个心结:闻禄是一个在平日里非常注重言行举止、谨小慎微的人,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其做出如此疯狂、不计后果的糊涂事?!这实在是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了。我相信,将来一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等着吧!” “茂林呐,有几句话我早就想说给你。只是、只是一直难以启口,尤其是闻禄已经不在了!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话音未落,陶守礼就有些哽咽。 “哦?什么事?你说吧,或许有价值。” 张茂林轻声应道。 “你知道吗?在闻禄出事的前两个月,他和陶冶两个人差点离婚。家丑啊!唉!” 陶守礼唏嘘不已。 “啥?离婚?!” 张茂林顿觉意外。 “不会吧?!在淞阳市行,男女老少谁不知道闻禄是模范丈夫啊!吃喝嫖赌从不沾边。据我所知,闻禄是全行科级干部中,唯一一个不会打麻将的人,这小两口离得哪门子婚?我说老陶,发神经吧你?!” “唉!瞧你说的,我这么大岁数发什么神经呦!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为这,陶冶回家跟她妈哭过几次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面的人哪能知情啊。” 陶守礼长吁短叹。 “那,是什么原因?” 张茂林追问。 “哼!什么原因?一言难尽啊!这个畜生——! 陶守礼愤愤然。 “怎么?你是说闻禄他——” 张茂林疑惑地问 “茂林你别否认,纪检书记观察人、识别人恐怕也有走眼的时候啊!按说,我的女婿已经没了,不论他生前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女儿的事情,我都不应该再说什么。但是,瞧瞧他身后留下了这么多难以澄清的问题,我就不能不提醒你——闻禄并不是像你平时在工作中所看到的那样,你见到的往往是你想不到的。闻禄这个人有着多面性格,凭此高超的伪装让他在岗位上捞取了很多荣誉和利益。而恰恰是这些被他惯用的计俩最终使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现在回过头看,你们兴商银行有很多领导,都被闻禄蒙蔽甚至是欺骗了!……” 看着一脸憔悴的陶守礼,张茂林缓缓说: “嗯,你的话也许不无道理。其实,这几笔来路不明的巨款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从前一段市行专题工作小组核实结果上看,那三百多万元巨款势必关联着诸多敏感线索,这些足以证明闻禄生前的确是涉及了严重违规甚至是违法行为。这些日子,我常常处于透心彻骨的追悔与愧疚之中!可以讲,在对青年干部的关注和监管上,我是失职的!倘若及早发现苗头,或许也不至于此吧?这一点,我真的愧对于你老哥啊!” “谈不上愧疚,路都是每个人自己走出来的,任何事都怪不得别人。” 第十章 对话陶守礼(下)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陶守礼果断打断张茂林的话,冲张茂林摆摆手,接着说: “雁阵向南飞、疾风往北吹,这不是哪个人能改变的。事实已经证明,是闻禄用歪了自己的宝贵禀赋,终究铸成大错!实在不值得别人痛心。 这几天下来,我和老伴儿已经立下一个约定:以后不再四处打听有关闻禄的任何消息,也不相信任何有关闻禄的传闻,我们就在家里等着组织上最后的结论。我们只是要求组织上给一个说法,这应该不过分吧?不管闻禄生前在单位里有过多少功过是非,对他个人而言,总得有个结论吧。尤其是我的两个孩子,这段时间他们心理压力都很大。你知道,陶冶在市审计局也是一名出色的中层干部,工作上要强得很呢!经常到外省参加审计署的集中项目。每一年都给我捧回一摞子烫金的红证书!这次闻禄的事情对陶冶打击非常大,最近这孩子总是神志恍惚、难以自控!就从这一点,我们必须要讨个说法。至于闻禄名下的三十几万元活期存款,我们是不会接受的。那不是钱,是一颗定时炸弹!希望你能理解我!” “嗯嗯……” 张茂林不停地点着头。然后问: “老陶,你的这个观点和王行长透漏了吗?” “唉……” 陶守礼无可奈何地重重叹口气: “这个王行长根本就不容我们说话呀!那天,他把我和小冶请过去交换意见。结果,至始至终都是他行长大人独自讲话,那场面简直就是给我们爷俩作报告一样。只不过王行长的态度倒是非常诚恳,他还特意强调说,活期存折上的款项就是闻禄本人的。作为家属,陶冶有资格收回。至于手续上的事情行里全包了,只是要求我们在几笔相关账务处理单上写几点情况说明即可。不等我们最后表态,他手机就吱吱响个不停。接着,王行长就说有急事要办,然后便火烧火燎地离开了。 事后,我慢慢琢磨出一个问题:王维信行长既然主动约我们过来谈话,就说明他把这件事是作为一项正儿八经的工作内容对待。既然如此,双方就应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相互交流意见。但是想想当时他急三火四的状态和一气呵成的讲话,又仿佛是应付差事或者是刻意如此为之。尤其让我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的是,陶冶曾多次开口欲表达想法,都被王维信的高嗓门儿给打断了!弄得我们父女俩很无奈,小冶更是有些气恼!这哪是沟通意见的做派啊?!简直就是过来听演讲、听指令的。更让我们不能认可的就是,王维信侃侃而谈之后,就让人端过来几张花花绿绿的表格和什么鬼协议,让我们签字画押,说完事就可以到财务处取钱……” “啊?那你们到底签字了没有?” 张茂林赶紧打断陶守礼的话,急迫地问。 “笑话!他王维信拿我们陶家人当什么了?我们父女之所以过去是为了解情况,不是去要饭乞讨!王维信口若悬河般的‘精彩’表演只能让我们觉得他内心另有图谋,至少绝不是本着解决问题的目的而为之,既然对方毫无诚意,我们怎么会给他签什么荒唐的字据?” 陶守礼言辞坚定。 “哦,原来是这样。但是,你刚才讲的这些观点,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全家的态度,能够代表小冶的意见吗?” 张茂林问到。 “怎么不能?你以为我的孩子会要这笔钱吗?尽管她的日子也并不宽裕。” 陶守礼反问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小冶毕竟是闻禄的妻子,我们市行还是要当面征求一下她的意见为好,这也是工作上应该履行的必要程序。有些特定的文书上,确实需要她本人签字。” 张茂林补充道。 “咦?茂林,你这家伙今天怎么怪怪的?该不是以市行纪检书记的名义和我做专题谈话吧?!” 陶守礼的目光中顿生疑惑。 “快拉倒吧!我放着双休日不休息,偏要找一个倔老头子谈工作?难道你给我加班费呀?!不过这样也好,等过两天我再找陶冶聊聊。如果是从组织上的角度和陶冶沟通这件事情,那则必须由王维信行长亲自出面的,只有他本人才能代表淞阳兴商银行班子意见。” 张茂林说。 “免了,我觉得没必要。” 陶守礼的语气很坚定。 “一是因为王维信已经和我们家里人接触过几次了,他的想法我都清楚;二是因为我们全家人也都有了统一的意见,那就是除了闻禄的工亡抚恤金以外,我们绝对不会接受淞阳兴商银行给予的任何多余钱财!我们并不是鄙视组织上的感情,只不过是不想、也不敢招惹更多是非。退一步讲,就是为我儿子着想,我们也决不能有一点贪心。否则,陶侃在兴商银行如何继续混下去?! 茂林你知道吗?闻禄的事情对陶侃打击特别大!过去他在心里一直拿自己的这个姐夫当‘标杆儿’尊崇,总是以此为荣!陶侃私下里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他姐夫有朝一日能有所发达,自己也能够跟着风光一把!然而世事难料,闻禄以这种方式撒手而去,等于一下子突然折断了陶侃的情感支撑、甚至是毁了陶侃的人生目标!尤其是最近传出的有关闻禄的种种负面信息,陶侃确实有些承受不住。他在我面前哭过几次,要知道,我儿子根本不是这种性格!知子莫如父。我明白这孩子是由于心里过分压抑又无处发泄而使然,他就是不能理解闻禄为什么会酒后驾车而招此大祸!陶侃始终纠结着这个心结而由此痛苦万分……” 陶守礼似乎是说到了动情处,消瘦的脸庞在寒风里不禁泛起了红晕。 “是——啊!这个闻禄,究竟给我们兴商银行的上上下下留下多少难以破解的谜?……” 张茂林似乎在自语。 第十一章 海南对话(上)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窗外,猛烈的西北风一直在狂乱地刮着。 小区庭院中浮起的碎物以及黑白红绿的杂色塑料袋,随着毫无方向感的旋风混乱无序地上下翻飞起来。 楼下垃圾通道口的铁板帘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像一根早已失去粘油的润滑但尚且剧烈转动的车轴发出的刺耳响动,杀猪般的哀嚎动静在小区的建筑物间胡冲乱撞,传得很远…… 相比室外的寒冷,客厅里的暖气很旺。这使得张茂林觉得少有的舒服。 张茂林把装满相片的“牛皮纸”档案袋放在茶几上,然后统统倒出来。他戴上花境,仔细挑选出那些带有闻禄的照片再逐张地摆在面前...... 张茂林开始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杂乱的相片。 此刻,闻禄那一张张充满活力的脸,似乎依然在展示他的热情与才气! 张茂林在沉思着,他试图透过那些定格的彩色图像,追忆他们每一张合影时特定的场景以及闻禄的所有言行。 ……… 飞机降落在海口美兰机场的时候,将近晚上十点了。 夏夜的海南岛简直就是一个热锅上的“笼屉”!这种从未体会到的湿热感觉让北方人几近窒息。 这是1995年8月的一个周日。 酒店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异常猛烈。 张茂林进入卧室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后背上的汗水似乎马上结冰!这种来自皮肤上强烈的刺激,使他反射般立刻逃出房间,无奈地在走廊里毫无目的而又狼狈地往返不停转悠。 这时候,闻禄从走廊的另一端径直跑过来,对张茂林说: “张书记,我询问过吧台的服务员,这个宾馆只有洗衣房旁边的一个房间是挂式空调。其余房间都是无法人工控制温度的中央空调。虽然里面条件稍差一些,但是,只有那个房间的温度可以手动调试温度,您看,是不是——” 闻禄的几句话,让一筹莫展的张茂林不禁喜出望外。 “真的?那太好了!哎呦,我这房间里冷得好像冰窖!用不了十分钟,我就会喘成一只‘大虾米’!哎,闻禄,你是怎么知道——” 闻禄微笑着回复说: “呵呵,您的身体状况谁不知道啊!刚才,我一进到自己房间,就马上感觉得出您的身体一定受不了刺激。所以,就马上和服务台联系一下,真巧有一间挂式空调房。要知道,海口的宾馆里几乎没有不是中央空调的房间。您呐,这次运气不错!” “臭小子!!!真是难得你有这份细心,太谢谢啦!” 张茂林轻轻拍着闻禄的肩膀。 …… 海口的夜色美妙绝伦,但令人不爽的是气温依旧延续着白日里的无比闷热,如同是被开水煮过的金黄大月亮似乎近在眼前烘烤,空气中到处充盈着湿漉漉的炙热。 张茂林一个人孤单坐在室外游泳池边上的石凳上,呼呼地扇动着用芭蕉叶子做成的蒲扇…… 游泳池里的水似乎给张茂林带来快意的提醒,他甩下拖鞋,双腿搭进水里,顿觉格外舒服。 张茂林看见闻禄从餐厅的旋转门里径直向他走过来,赶忙摆手阻止说—— “小闻,你不用管我,快回去陪客户吧!” 闻禄并不答话,走到跟前才轻声说: “有您在这里坐着,就是我逃酒的最好理由!没事,有殷副行长一个人在那里横刀立马一切都可以统统搞定。那几个老总的酒量就算摞在一起也抵挡不了殷副行长几个回合厮杀。再说,一会儿饭后他们或许还要搞别的项目,咱这小身子骨就别跟着瞎搅合了!呵呵呵。刚才我已经和殷行长请假了,就说出来照顾您,他立马就答应了。老爷子,您可别赶我走哦!不然,一旦回到了酒桌上,半斤白酒就得把我折腾死! 那阵儿菜还没有上齐全,您就中途撂筷退席了。弄得我心里乱七八糟的,暗自担心是不是由于自己在哪个环节上照顾不周而惹您老生气了呢?!” 闻禄的一番话令张茂林心头涌起一阵暖流。 “你这傻小子!难道我这个纪检书记就那么没有修养?!今天你能给我弄到那个宝贝房间,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 再说了,酒桌上的那套应酬,我老张头根本不在行。一来我不胜酒力,哪有资格在桌面上吆五喝六!二来呢,你们和这几位企业老总聊的都是信贷业务和企业经营方面的话题。俗话讲隔行如隔山,我这个门外汉一句话插不上,弄不好大家都尴尬,何必呢!最要命的就是,包房里的空调我也属实承受不了,还是外面呆着舒服……” “那我就更应该陪着您啦,这是个多么冠冕堂皇的逃酒理由啊。”闻禄边说着话边给张茂林剥香蕉: “临行前,我岳父还特意嘱咐我,让我必须照顾好您的身体。您瞧,于公于私,这都是我该做的。能够有机会和纪检书记零距离接触并且聆听教诲,绝对是晚辈此次海南之行的最大收获!” 张茂林颇受感动。说道: “呵呵,这个老陶啊,还真有他的!其实我这次和你们出来逛荡,自个都觉得纯属多余。业务上风马牛不相及,况且工作上我又不分管你们信贷,你说哪有我掺乎的份儿? 王行长说得娓娓动听——什么项目考察呀、什么建立新型银企关系模式呀、什么探索贷后管理新思路呀,纯粹是狗带嚼子瞎胡勒!分明就是那几个所谓的‘黄金客户’有份心情犒劳你们信贷条线上的几位头头出来游山玩水,却偏偏要拽上我这个不招人待见老古董做陪衬!真不知道维信行长是怎么考虑的。我向他再三解释推辞,到底啥用没有!这不等于强赶鸭子上架!你说,大家彼此该有多为难? 刚才酒桌上殷副行长那几句开场白,我听着咋就那么刺耳!什么由纪检书记陪同就能确保考察活动的透明、什么由纪检书记参与会更加有利于树立兴商银行形象…… 这些话都是活人说给鬼听的!明摆着,他是非常反感我跟着搀和。你瞧这份儿难堪?我他娘的倒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张茂林冲闻禄不停发牢骚。 第十一章海南对话(中)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闻禄本来是不想打断张茂林话的。但是当他看到张茂林的肢体动作越发夸张,并且有进一步升级的可能。闻禄唯一担心的就是如果这时候殷森副行长出来耍什么幺蛾子,容易和眼前这位倔强的纪检书记产生摩擦!真到了那种火候,自己可是左右为难了。 闻禄立刻接过话茬: “叔,您甭多想。这次银企双方联谊考察,是咱淞阳兴商银行整体营销工程中的一项既定内容,而且已经通过省行签报核批通过,绝非个人行为。再说,今年年初,上面出台了明文规定——市分行以上级别的‘银企’联谊活动,必须有同级别的纪检书记参与并且对活动全程的规范性、合规性负全责,所以说由您出面监督此行活动的开展,绝对是一件名正言顺的事情……” 闻禄不停安慰张茂林。 “呦呵,你小子记性倒是蛮好。但那不过是一纸空文而已!我就是不理解:省行既然对下边的人总是疑神疑鬼的,莫不如干脆彻底杜绝此类活动算了,何苦还非要把基层单位弄得进退两难的境地?!这些年我是看透了,省行在很多事情上,总是喜欢放空屁——有响动没味道!常常是有要求没布置、有布置没落实、有落实没检查、有检查没结果!口号喊得比南天门上的云彩都高,可是具体行动比菜叶上蜗牛爬还慢!我看呐,用虎头蛇尾来形容眼下的几个营销项目是最贴切不过了。” 张茂林吃掉闻禄递过来的香蕉,接着说: “就拿今年初搞的全省辖范围的‘营业窗口服务礼仪培训’活动来讲,这个活动本身的确是富有创意的好事。但是,我们的那些创意设计愣是玄乎得出边儿!说句到家话,二级分行所属的支行营业窗口,其服务对象大多是本乡本土顾客。这种乡土气息浓郁的服务模式,根本不需要那种‘鬼打墙’式的标新立异。只要我们临柜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能把头皮洗净,脖子、脸蛋儿擦上一点淡粉,再加上和颜悦色、周到细致的服务,诚心对待顾客也就足够了。但是,上边非要在这小事上大做文章不可。为此,我们淞阳行拿出六万多公务费用,聘请礼仪公司的所谓讲师给‘窗口’服务人员搞什么狗屁培训!统一表情、统一笑容、统一坐姿。你想,四十多岁的女同志脸上一旦涂抹了厚厚的膏粉,这若是笑起来,那不简直是白灰墙开裂?这叫什么玩意儿?简直糟蹋死人了!” 张茂林呼呼喘着粗气,瓮声瓮气地说。 “嘻嘻,就是就是......” 闻禄被张茂林这段形象但又略显夸张的评价逗得嬉笑不止。他看到张茂林仍是一脸的怒状,便赶紧换副面孔回应说道: “谁说不是啊。我们天天高喊着各种形式上的口号,以此用来反对另外一种形式主义,这的确是一种黑色的滑稽!浪费资源不说,更是无情摧毁了每个人心底里残存的那点真实。现在,文山会海压得人很少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正经事情。这种‘压力’一旦转化成为机关干部的工作惯性,那便如同是吸食鸦片,明知不该如此,但也只能乐此不疲。犹如被长久的毒瘾摆弄控制,让人不可逆转地沉浸在这种无聊的游戏当中。 就拿这次所谓的‘黄金’客户拓展考察活动来说,整个评定过程可谓漏洞百出,无论是评定标准还是评定范围都没有一个固定而客观的准入规定。大多参评企业都是省行几位老总钦点的,还没等市分行评定会议正式召开,那几个豪横的老板们私下里就开始预订机票了,你说这有多荒唐! 相比之下,那几个真正具备营销前景项目的实力客户,反倒是全都歇菜!可也是,这种现象在我们兴商银行早已是是司空见惯的事了,见怪不怪嘛。不管什么机会,但凡是粘上一点利益的活动,总是那几个‘阔佬儿’级的客户讨到头彩!没办法,人家在省行有爹呀!哪里能轮得上我们市行有机会表态拿主意?其实,我也特别讨厌他们的做派。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何况是依仗坑绷拐骗的恶劣手法获取。若不是业务营销上的原因,哪个会情愿和那些‘虫子’们有过多交往。” 闻禄仰望星空,似乎刚才的话不是说给一旁的张茂林。 “咦?除了那几个谁都惹不起的款爷,其它几个入围客户,不是经过咱们市行贷审会自己确定的吗?难道——” 张茂林不解地问。 闻禄回答道: “自己确定?!哼,开评定会前几天,王行长和殷副行长的手机都快被说情的人打爆了!来电者大多是来自市委和市府大院里的头头,咱们兴商银行敢惹谁呀?但凡能打来电话进行干预的,不是爹就是爷!实在是没辙呀! 别看几位行长在员工面前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派头,但是在人家政府大院的领导面前,所有要求只能通通答应呗!结果,原本是十人的考察团,愣是扩张到将近二十多人…… 我敢肯定,倘若没有上边指示或者地方领导的面子给罩着,就算是用蝌蚪网捕捞,也不至于是目前这些个阔佬上榜。咱们淞阳地区优良企业多着呢,兴商银行的信贷投放还不至于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吧?! 您知道,我们淞阳十年九旱,只有唯一的内陆河——淞河。而在这次参与考察的十七家加工企业中,有十家的厂址都分布在淞河两岸。尤其是铝锭、铜板等金属加工厂以及三家造纸厂,它们都猴急般地要等着靠贷款进行扩大生产规模。试想一下,这些企业一旦大规模投产,必然会迅速增加排污量。到时候,环保这一关能过吗?市政府这一关能过吗?就算他们暗地里动用其它手段摆平此事,老百姓这一关能过吗?淞河是我们淞阳的母亲河,一旦遭到大规模污染,由此引发的后果必然是极其严重的!我敢打赌,受诸多限制性条款制约,这些企业绝对没有好的经营前景。一旦跨下来,势必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首当其冲的就是银行贷款的安全。等果真到了企业倒闭、破产那天,按照法定的扣款清偿顺序,到归还银行贷款这一步,恐怕连个门钉儿都捞不到!......” 第十一章 海南对话(下1)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闻禄对张茂林说话的同时,不住转头看向酒店餐厅,里面吵嚷的行酒令不时传出来。 “不用急,那几个酒仙的兴头还没到高潮呢!等需要你过去结账的时候,殷副行长自然会喊你。” 张茂林瞅着眼前有些心神不定的闻禄,似乎有一些不满。 “哦,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担心餐桌上的香烟是不是够他们抽。刚才点餐的时候,我没有特意考虑这事。” 闻禄言语有些慌乱,他明显意识到眼前这位纪检书记的愠怒。 “用-不-着!” 张茂林故意用了一个拖腔。继续说: “在机场整理行李箱的时候,我看见有个老伙计的皮箱里和双肩背里,塞得满满的冬虫夏草和软包中华!瞧瞧人家那档次!还是在企业当老大呀,就是一个字——牛!” 张茂林和闻禄相视一笑。 “书记大人,咱是卖鱼的不管虾事儿!不操闲心有利于身体健康。咱还是聊正事,刚才您说到哪儿了?对,说到那几个淞河岸边环评不合格的企业如何如何......” 闻禄用手里的大蒲扇不停地给张茂林扇风。 张茂林很清楚此刻闻禄言行的真实用意,但张茂林并未觉得对方有什么不妥。确实,此番出行的所有安排都是一把手王维信的主意,就连那位被他视为眼中刺的副行长殷森也都是执行者。至于身边这个小闻禄,就是一个跑道学舌的角色! 张茂林从闻禄手里接过蒲扇,轻声说道: “小闻呐,按说我不分管全行的信贷工作,所以也就没资格对此说三道四。只是今天我们俩恰好聊到了这个话题,我才禁不住多嘴了,呵呵。刚才你强调说那几家污染严重的企业最终弄到了贷款,难道市行贷审会集体审议这个项目的时候,没有讨论这个问题吗?” 闻禄低下头,凑近回答说: “只要长脑袋的人都会思考这个很浅显的问题!关键是没处表决啊。您知道吗,这些个‘高端’客户往往都有很深的背景!他们直接从省行甚至更高的层面上沟通关系。结果呢,这些专项贷款都是带着上面‘红头文件’指令批复下来的。对于这样的‘钦差’贷款,我们二级分行能做的事,就好比是窝在肚子里的屁,到头来只有一个字:放! 当然了,类似这样的贷款一旦发生逾期、不良甚至损失而最终涉及到责任追究的时候,上边的那些大爷们就会扮演‘歪嘴和尚’念邪经: ——操!我是让你们放贷款了。但是,他妈的并没有允许你们这样违规操作呀。瞧瞧,在这帮长老眼里,一旦到了叫板的关口,我们基层员工的命运往往是武大郎服毒——吃是死、不吃也是死!” 张茂林半晌无语。 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灯光璀璨的酒店包房,里面划拳行酒令的吆喝喧闹声音不时传出来。 他看着闻禄,轻缓语调说: “从目前全行所有专业看,信贷业务至关重要,尤其是在贷款投放的环节。在服从领导决策的同时,你们专业部室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及时反馈给上级行主管部门,要让他们知道这里面存在的潜在风险!” 闻禄说: “是啊,我何尝没有这样的想法?!毕竟身为信贷科长嘛,正常的岗位履职还是要做的。但是,关键是即便我有这样的责任和义务,也还需要主管行长同意、采纳才行啊。否则,我的建议就等同于越级打小报告儿!天呐,如果被上面定下这个结论,我闻禄还想不想在淞阳地面上混了?!” 闻禄无可奈何地说。 “你的意思是说殷森在中间作梗?他傻呀?贷款一旦出现风险势必被上级追责!他作为主管领导不也是难逃干系嘛?” 张茂林问道。 闻禄说: “您说得对!但是,我们的殷副行长好像从来不这样考虑问题。咱得承认,殷副行长的思维方式确实很特别,往往具有很强的前瞻性!别看殷副行长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是,他的确是个江湖怪才。不但道行深、而且在工作上的‘擦边’球技艺高超、操作手法细腻!我敢说,在你们这几位行级领导中,殷森副行长是最富有逆向思维并且善于捕捉和利用政策空隙的人! “哦?呵呵,看来你很佩服他?不妨举个例子说说。” 张茂林似乎很有兴致。 闻禄继续说: “谈不上佩服,只能说是在远处冷眼观之而已。殷副行长的做派能够逐渐形成自己的行事风格,只能说是我们淞阳这块土壤给了他生长发迹的温床。我是他的直管下级,工作上必须尊重并且只能服从他。但是工作之余的其它事,我们之间并不默契。说白了,咱跟人家不是一个道上的人! 殷副行长的最大特点就是善于逆向思维,并且敢于按照这种思维方式去做决断。这一点是我与他多年共事逐渐理解到、参悟到的。他一贯强调的理念就是判断一件事情能否下决心去做,必须尝试一次假定:那就是先假定这件事成了、就摆在那里,这时候就要静下心来仔细论证对周围人的影响程度。判断的唯一标准就是但凡能给上司带来面子、荣誉的事儿就大胆干、别怕担责任,就算存在一点风险也无足挂齿,因为任何一个领导都会因为顾忌自己的脸面和利益而维护那些曾经为他死心拼命的下属。一个成熟的下属若想真正成为领导的心腹,不要总是一味帮着上司做好事。有时候也要费点心思主动参与做一些灰色的事情!这样的收效才能超出预期。” “灰色事情?灰色是什么意思?” 张茂林插一句。 “就是、就是——” 闻禄突然有些语塞。 “小闻你怎么了?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要是那样我就不问了。” 张茂林有些警觉。他意识到与闻禄的闲聊已经涉及到殷森本人敏感内容,这使得双方都敏感。 第十一章 海南对话(下2)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嘿嘿......” 闻禄一副憨态,笑得十分勉强。 “那倒不是。话粗理不粗,不过是一句调侃而已。在您面前晚辈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保留的。” 闻禄似乎是自己给自己打圆场。便接着说: “殷副行长那句口头禅确实很形象、也很经典,我不妨给您照搬过来——他讲过,与其说同领导一起做十次善事,不如与领导共同嫖娼一次的情感收获大!” 这句话让张茂林窘迫片刻后,噗嗤笑了。 闻禄接着说: “在业务处理上的很多关键时刻,殷副行长的点子确实可以收到奇效。就拿去年底市行突击完成经营指标那件事儿来说:12月28日年关将近,省行突然来了指令——非要我们淞阳行再追加一千万元的利息收入不可,并且强调说这是必须完成的政治指标,毫无商量可言。 谁能想象得出在经营境况如此艰难下省行还要继续加码!我记得王行长接到省行发过来的内部传真通知后,起得都拍桌子骂祖宗了!说省行这帮孙子也太他妈黑心肝了,如此高压指令,简直是等同于逼良为娼! 但是骂归骂,咱们到底还是不敢跟省行叫板的。 明摆着的情况,要想完成省行的一千万元追加任务,除了放贷收息,绝对没有其它路径可走。但是,要知道放贷收息是总行早就明令禁止的,再胆大的人也不可能直接往火坑里跳! 当时,把王行长急的,就像是热锅上的——什么了!呵呵,关键时候,还是人家殷副行长推出了他的‘曲线救国理论’,并且收效甚佳!可谓是关键时刻挽救淞阳兴商银行于水火之中呀!” “曲线救国?难道他是跟当年老蒋学的招法?!” 张茂林打趣道。 “嘻嘻”,闻禄笑了。继续说: “开始,与会的大家也当是殷副行长为了调节会场气氛的一句玩笑话。但是,随着他的仔细分析解读,我们渐渐地就都觉得他奇妙的观点颇有创意。 ——他强调,目前形势下的确不能继续搞上级行早已禁止的放贷收息。但是,这里面暗藏一个技巧问题:就是说按照当时全辖对‘放贷收息’的通用解释,就是说贷款只有属于‘放甲收甲’才能定性为放贷收息。那么,如果我们把贷款放给乙方,乙方按照某种债权债务关系再将贷款资金转付给丙方,然后,银行从丙方的账户上收取以往年度的沉欠贷款利息,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在殷副行长的悉心点拨下,与会同事的思路似乎顿开茅塞、脑洞大开,所有人不禁为此妙计拆眼叫绝!结果,殷副行长的话还没讲完,王行长就开始带头鼓掌!并立即要求我们信贷部门马上研究具体的实施办法。 最后,市行决定在营业部挑选了三户欠贷企业作为实验标的。王行长亲自出面沟通,特意把相关企业的财务老总找来说明意图。本来双方关系都不错嘛,仅仅一天的工夫,一千万元的利息全部进账,这一大招使得咱们淞阳市行在全省放了一颗大‘卫星’!对此,省行下发烫金喜报。在全省兴商银行系统通报表扬,并且奖励了市行领导班子一笔可观的奖金,就连我这个小科长还拿了五千块呢! 还有啊,因为淞阳行的利润指标完成得超级好,省行年末奖励一台金杯‘面包’车。想想当日在省行会议礼堂披红挂彩、领取车钥匙的现场,咱们淞阳人真是觉得老有光彩了!但是激动过后,大家心里还是打拨浪鼓啊,毕竟是靠旁门左道弄来的荣誉!” 闻禄表情诡异。 “哼哼,原来如此!殷副行长果然是个将才呀,啊?呵呵呵,但是——” 张茂林话锋一转: “你们这么乱搞,省行那边的监察审计部门就没有发现其中的猫腻吗?!” 闻禄答道: “纸里哪能藏住火呀!后来省行还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记得决算后不久,省行就开始组织全辖范围的‘指标真实性’专项审计检查。其实,类似这样的问题并不隐蔽。所以,只要是稍懂业务流程的人去仔细甄别,就很容易发现毛病。但是,检查组并没有充足的依据认定这样操作就是属于放贷收息性质,他们只不过是怀疑而已,对那些问题不好做最终定性。 对此,王行长和殷副行长就组织机关业务部门几个有名的‘大忽悠’轮番上阵与检查组人员胡找辙、混掰扯,荤嗑素嗑都上桌!还真别说,和检查组一通唇枪舌剑过招后,对方竟然全部败下阵来!至于那些所谓的违规问题底稿,最终也都撤掉不了了之。当然谁都知道,这件事的最终圆满解决还是靠殷副行长的亲自操刀督办下,和检查组成员的感情公关沟通到位、达成共识。我记得检查组离开淞阳的时候,市行给这些‘钦差大员’的购物券和纪念品,加起来不下这个数!” 闻禄向张茂林竖起了食指。 “多少?一千?快够咱们清扫员一个月的工资了。” 张茂林试探着问。 “啥玩意儿?一千?!您这是打发要饭的呢?我的亲叔叔,告诉您吧,手指后面是四个零——四个零!” 闻禄格外加重语气。 “啊?你是说一万?!” 张茂林腾地一下站起来!他大张着嘴,想要说什 么—— 这时候,殷森从远处包房的门里蹒跚着挤出来,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着: “哎,汤-——书记,闻怒,你们别、别躲了,该过来喝收杯酒了“ …… 第十二章 入局(上)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张茂林的回忆是被凌晨四点钟声突然打断的,那些清晰可见的往日情景瞬间顿消。 他披上深蓝色人造绒保暖睡衣,在客厅里慢慢走了几圈。等到困意稍有缓解,便又坐在沙发上翻阅陶侃弄来的那些有关闻禄肇事的图片及文字资料。他拿起铅笔,在那些纸质材料的空白处涂抹上一些圈圈点点以及那些只有他自己才能识别的符号…… 张茂林努力伸展腰腹,一个漫长的冬夜似乎就在往日的几个片段回忆中打发了。 张茂林拉开客厅窗帘,外面依稀可见蒙亮。他知道,这个钟点倘若上床非但不能有效入睡,反而会导致一整天神志混沌,索性开始洗脸刷牙做早餐。 ...... 边泽成没有敲门。 他见张茂林办公室的房门虚掩成一条缝儿,便蹑手蹑脚、毫无声息地轻轻挤进来。 此时,张茂林正弯腰撅腚给靠近窗台的米兰花浇水。边泽成就不动声色地悄悄走近张茂林,他想突然搞一把恶作剧吓唬对方。 就在边泽成刚要俯身呐喊的一瞬,张茂林‘噗’地一声放了个响屁,并且臭味极为浓烈直冲边泽成脏腑! 瞬间,边泽成的呼吸道好像被完全堵塞,顿觉恶心之极!无奈赶紧掩面退去…… “嘿嘿,小子!跟老子玩这一套,你还嫩了点!自打一进屋,你的影子就全都映在鱼缸的玻璃墙里头。你以为我老张头是个软柿子吗?哈哈哈……” 张茂林朗声大笑。 看着张茂林幸灾乐祸的揶揄表情,边泽成无语,只能有些尴尬地嘿嘿傻笑。 “本来就是没事闲逛,手里还偏要攥着一沓文件装门面整景儿?要想时时刻刻表现敬业态度,你最好直接去省行谭行长办公室展现。在我这里卖弄心思不但分文不值,并且还要品尝到原汁屁味儿!” 张茂林戏谑说。 “得嘞,今儿算我彻底栽到你老张头手里了!” 边泽成举起双手,摆出一副滑稽的投降姿势。接着说: “刚才您没听见我办公室里如同炸了鸡窝?——三组暖气片一溜儿都爆裂了。现在,锅炉房的水暖工人正在里面忙乎呢,说是大致得明天上午才能全部修好。这不,在下也是实在没辙了才想起找您逗逗闷子!嘻嘻,没打到狐狸反惹一身骚!差点被你的尾炮嘣倒,嘻嘻嘻……” 边泽成自嘲地说笑起来。 “嗯,算你小子识时务,我老张头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既然有朋自隔壁来,不亦折腾乎!今儿本书记就拉拢拉拢你这位边大行长,说吧,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动用工资袋满足你这幅下水。” 张茂林放下喷壶,湿漉漉的双手就在裤子上胡乱擦抹起来。 “不用不用,晚上老弟安排。咱哥俩也老长日子没有在一起侃侃大山了。” 边泽成显得诚意十足。 “拉倒吧!每一次喝酒,你那些狐朋狗友都把我灌得口吐莲花!为这,你嫂子可是没少在背后骂你呦!” 张茂林说。 “嘿嘿,今天绝不、绝不!而且,我们以茶代酒,滴酒不沾咋样?!” 边泽成强调说。 张茂林赶紧回敬一句: “呦呵,那可邪了门!你小子若是不喝酒岂不是耗子养猫——没边儿的事吗?” …… 淞阳市区的茶馆儿几乎都集中在火车站附近的‘檀香路’两侧。每家店铺的门脸儿虽不宽敞但装修绝对精致考究,茶馆儿的老板大多是来自浙、闽、赣、川等地的资深茶商,都是在淞阳地界久居创业,并且资本雄厚。 每逢日落西山、暮色渐浓的时刻,茶楼门迎两侧的七彩灯就显得格外鲜艳起来。那些经常光顾这里的西装革履的男人们,总是被一群群珠光粉黛、短衣打扮的‘沏茶妹’左右簇拥着进进出出。 按照边泽成的安排,二人打车到‘檀香路’的拐弯胡同口便急匆匆下车。 “干嘛提前下车呀?前面不是还有好长一段路吗?” 张茂林有些不解地嘟囔着,他满脸狐疑地看着边泽成。边泽成毫不理会,拽起张茂林胳臂顺着狭窄的胡同一侧,急切向前走去。 沿路的周边环境让张茂林觉得十足陌生,仿佛是到了另外一个城市。虽是在淞阳市住了三十几年的光景,但这样狭窄而幽静的偏僻胡同,张茂林的确是不曾走过。 “哎,泽成,你小子搞什么鬼?放着出租车不坐,为啥走这黑灯瞎火的地方?” 对于张茂林的连续追问,边泽成依然默不作声。他紧紧拉扯着张茂林的袖子脚步更快,几乎是一溜小跑了。 张茂林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这是一间装修别致的豪华KTV包厢。 让张茂林感到特别新奇的就是四周的墙壁,完全是由半圆弧状的桦木实板拼贴而成。木板上的银白色桦树皮完好无损,再加上别致的灯光效果,使得人坐在沙发上犹如置身于静谧的桦树林。 地面是用足米尺寸的杏黄色人造理石铺就而成。 靠近墙角处,呈现的是石膏制作出连绵起伏的丘陵形状造型,而且那上面恰到好处地点缀着一层泡沫做的厚绒绒雪花颗粒,尤为逼真。 环绕顶棚的是正宗‘雅迪克’音响,八个棕红色音响里飘散着理查德的钢琴曲——《梦中的婚礼》。 张茂林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包厢正方的茶桌上: 这是用一个通体的、硕大的椭圆形树根精雕细琢而成的别样物件。张茂林无法立刻判断出木根属于什么树种。但是,从茶桌的面积和形状上观察,这一定是出自一棵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巨木。最令人叫绝的是,在茶桌的一角,翘起一根粗壮的根须,根须的尽头,又分劈长出两根略微细短的枝丫,呈“V”字形。张茂林上前轻轻摆弄几下,发觉的确是浑天而成,绝非人工拼凑! “想不到咱这小小的淞阳地面上,也会有如此稀罕的宝贝物件!” 张茂林不禁啧啧称赞。 ...... 第十二章 入局(中)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张茂林回过神来巡视四周,他这才发现,边泽成已经不在房间。 “泽成,泽——” 张茂林突然意识到在这样的场合直呼别人的真实名字不妥,便不再言语、静静坐在茶桌旁,再次细细观赏起来。 包厢的侧门开了,棚顶的所有灯光也蓦然明亮起来。 当然,这一切变化都是张茂林的直觉。此时,他依旧俯首凝眸端详着这个在他看来非常别致的茶桌。 “我说你小子去哪了?是不是去无锡弄龙井茶了?” 张茂林主动和边泽成打趣。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回身,更没有发现边泽成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书记大人,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你看,谁来了!” 听到边泽成的提示,张茂林慢慢转过头。 在锃亮的水晶灯光下,站着一位接近两米高的壮汉:极短的板寸平头、黑红的国字脸,一身笔挺的淡蓝色的西装…… “老大哥,您还好吧!” 不等张茂林做出反应,壮汉主动伸出手。 “哎呦,这、这不是柳东老弟吗?怎么会是、怎么,泽成,莫非是你——?” 张茂林顿时如坠云里雾里。他目不转睛地瞅着边泽成,脑子里联想着边泽成刚才前前后后这一系列鬼鬼怪怪的举动。 “我和边行长老早就是朋友了!” 柳东很自然地笑着说。 “柳老板今天可是专门请您!至于我呢,属于典型的聋子耳朵——摆设。如果您老嫌我在这儿碍事,在下随时卷铺盖走人,嘿嘿嘿。” 边泽成冲张茂林挤眉弄眼、不时做着怪态。 “既然是柳大兄弟过来,你何必搞得神神叨叨的?直接到我家里坐坐多好,说话方便,而且也清净!” 张茂林似乎在埋怨边泽成。 “老大哥,约您过来见面是我的主意。小弟唯恐自己的薄面含金量不够请不动您,所以才委托边行长出面。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大哥了,很是想念!偏巧这个茶馆是我一位浙江朋友开的,很有地域特色。所以就请二位过来感受一下气氛,我们喝杯正宗的龙井茶、叙叙旧。呵呵呵” “哦,蚊子腿儿那么大点事情,愣是让泽成这家伙搞得鬼怪复杂了。” ——哈哈哈……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会心笑了。 几位刚刚坐定,不远处几个浓妆艳抹、扭腰摆胯的服务员迈着模特般的轻盈步子,端上来丰盛的干果和水果。 …… 柳东侧过头与边泽成耳语几句后,边泽成立刻起身,手在柳东的肩上用力按了一下,转身向吧台的服务生走去。 “老大哥,我听说你们市行王行长的工作近期要有变动?” 在相互的寒暄之间,柳东轻声问张茂林。 “哦?没听说呀。老弟,怎么、你对这样的事情也感兴趣吗?” 张茂林咔咔地吃着开心果,他觉得对方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实的,老大哥您该作何感想?” 柳东继续问。 “感想?呵呵,什么感想都没有啦。处级领导干部变动是省行要考虑的事情。再说,我觉得你讲的这个消息不可靠。因为目前淞阳市行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最终解决,即使王行长本人有走的打算,那他也得首先把这堆乱摊子彻底解决了才行。” 张茂林这样解释说。 “呵呵,其实恰恰相反。如果没有这一堆乱摊子摆着,说不定他还走不成呢!” 柳东的语气似乎很坚定。 “咦?柳老弟,你大老远回淞阳,该不是专门和我讨论这件与你毫无瓜葛的事情吧!” 张茂林的目光落在柳东那张英俊潇洒而又踌躇满志的脸上。 柳东只是淡淡微笑,并没有回答。他转过身,冲远处吧台旁正在与服务生交谈的边泽成说: “嗨,伙计,刚才钦点的那几个‘茶妹儿’出台没有?不着急,我们可以等等。除了那几个妞,别的不要啊!你就在那候着吧......” 边泽成回过身,手指冲柳东摆出一个OK的造型。 在确定边泽成不会回到刚才的座位后,柳东坐到了张茂林右手边的皮椅上。他扭过头,压低了嗓音说: “老大哥,还是那句话——我的命是张伯给的!这些年,我一直有份厚重的心情、但总是苦于不知如何向您表达才好!” 柳东的表情似乎很激动。 “都是过去的事了,老弟你又何必总是挂在心上!” 张茂林平静地回答。 柳东语气坚定。 “哦?会吗?那老弟你的意思是——” 张茂林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静静地看着对方。柳东透漏的这个信息,的确出乎张茂林的预料。但他实在不敢相信年末在即的时候,省行能够调整淞阳市行班子,尤其是变动一把手位置,这对于全辖经营指标的最终完成绝对是极为不利的举动。 “老大哥,小弟我有个不情之请,现在就看您个人的态度了!” 柳东诚恳地说。 “哦?什么事值得老弟如此看中?” 张茂林问。 “天时地利人和,唯老大哥您独占!难道您不想把自己的仕途之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吗?” 柳东反问道。 “这、这件事情,我可是、可是从未想过。按我的能力和年龄,升迁的机会基本是不可能啊!难得老弟有这份心思!谢谢你啦。” 张茂林答道。 “世上的事只有为与不为之分,而没有绝对的能与不能之别。我们之间什么客套词都不用讲!小弟只等你一句话,只要您点个头,其余的事情交给我来运作。” 柳东信誓旦旦地说。 “呵呵,你?!你能运作什么?我知道你有很多钱,但是,提拔正处级干部,尤其是市分行行长人选,那是需要省行人事部门经过一整套非常严格程序考核,然后经省行党委会讨论通过才能确定提名的。这个过程非常严密紧凑,外人是不可能插手的。你何谈什么运作呀?!” 张茂林有意把自己要表达的内容说得格外清晰,他觉得对方的话有些出格甚至是不着调。 第十二章 入局(下)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张茂林的言语之间明显带有不悦情绪。尽管自己也在极力控制,毕竟对面这位人物是当年父亲舍命相救的后生,并且如今又是在淞阳地面上呼风唤雨的首富。 对于在这个特殊的场合里意外见到柳东,张茂林起初是很惊喜的。但是随着柳东的一番“忽悠”,惹得张茂林不禁打心底开始起腻!张茂林的敏感点并不仅仅是对方突然告知的这个消息本身,而是柳东对兴商银行内部人事管理的一通分析解读,这着实令张茂林内心“惊悚”!在张茂林多年的认知里面,无论在任何单位中,其干部提拔任免都是比较谨慎而又缜密的特殊事项。尤其是涉及到处局级别领导干部的变动,那绝对是具有相当守密色彩的情形。柳东作为一个局外人,他是不可能也不应该染指到这个圈子里。 张茂林不言语了,只是平静地喝茶并且开始暗自琢磨眼前这位大老板此番来意...... “呵呵,非常严格?!您是在和小弟打官腔还是果真不识庐山真面目?” 柳东笑得很灿烂,整齐的牙齿亮白无比。他咔咔掰开裂壳的榛子,嘎嘣嘎嘣吃着...... “哦?我不识庐山真面目?什么意思?老弟你就具体说说看,我老张头现在身处那座山里呀?” 张茂林也笑了。 “老大哥您是有意对我验证什么吗?好!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作为一个局外人和旁观者,让我来给你们淞阳兴商银行把把脉。但是,老弟有个小小的请求,我们今天只谈您个人的工作,其它内容一律不提,也包括闻禄的事情。好吗?” 柳东冲张茂林抱拳拱手说。 张茂林的身体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刺激而瞬间抖动一下。他凝神看着柳东说: “可以。我本来也没有任何理由和必要与你谈论闻禄的事情吧?” “那,最好!我们兄弟俩一言为定!” 柳东再次握着张茂林的手。接着说: “王维信行长的调离,我估计不一定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想法。但是,短时间内他一定要离开淞阳。这个事实,极有可能在下个月初或者更早您就能看到。至于其中的具体原因嘛,我认为是源于眼下你们淞阳兴商银行面临的两大难题——无解难题: 一是全行不良贷款占比居高不下,你们省行的几位头头对这位叱咤风云的王行长十分恼火却又无可奈何。所以,只能用调虎离山之计作以解决了事;二是淞阳市兴商行全辖问题太多,省行接到的举报信比举报电话还多——涉及违规经营的、涉及疏漏管理的、涉及干部腐败的云云……我估计,你们系统内部的那些正处级干部大多不愿意到这里任职,尤其是面对现在形势。所以说,王维信离任后,他空下来的位置十有八九是从你们现有的班子成员中产生。如此说来,老大哥您就是顺理成章的最佳人选。” 柳东的语调很轻、很柔软,似乎是用气声送到张茂林的耳朵里。 “哦哦,但我还是没有完全领会你的意思!就算维信行长荣转,除了我,班子中其他成员都是年富力强、十分优秀啊,我如何是最佳人选呢?” 张茂林没有更多的言语回复。他清醒地意识到,现在做太多的表态都会干扰对方的表达。此刻,张茂林的思绪如同被一层胶泥封罩着。他能感觉到,柳东的后半段话似乎是暗藏一丝光亮,他很想知道那光亮的尽头是什么—— 柳东给张茂林扒开一个橘子,接着说: “即便是为了家乡的这些老少爷们儿考虑,您也应该努力争取一把。据我所知,近十年来,淞阳市兴商银行的一把手都是外派过来镀金的选手。我不相信咱们淞阳本土如此缺少人才,只是因为大家忽略在这方面的运作艺术和沟通技巧罢了。 这些年,我总是有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为张家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让冥冥中的张伯在天堂有所感知!虽然您从没有对我有过任何的索取,但恰恰正是这一点,才愈发使我的内心纠结不安。这次,我是有充足准备的,一定尽自己最大能量帮大哥一把,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张茂林缓缓探过身,一只手慢慢伏在柳东的肩上。 “柳老弟!难得你一片诚心,我代表全家谢谢你!看来,你对我们淞阳兴商银行不是一般的了解,这一手确实让我钦佩。当然,我丝毫不怀疑你的办事能力。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忽略了一个前提——兴商银行属于国有企业,我们的管理层在人力资源事项运作上不同于你们私营企业那么简单。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在我们兴商银行内部,一切重要的人事任免必须经过一整套严格的操作程序,决不是你所理解的靠操纵各种关系所能解决的。再说,按照我的年龄,也基本是超过考核条件了,省行应该不可能有这种考虑。” 柳东接过话说: “此言差矣。按照你们兴商银行内部人事管理制度,处级干部的任职期限是五十八周岁,您今年刚年满五十二岁,即便是一任四年,您还可以‘晃开膀子’干满一届吧?!更何况您是总行级别的劳动奖章获得者,实质任期可以延续到六十周岁,这些条件明摆着是给您打造的绿色通道啊!呵呵,老弟如此给你打气,难道您真的打退堂鼓、甘拜下风吗?!呵呵……” 柳东的这通劝告让张茂林似乎是无言以对! 他再次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可能是包房里并不明亮的灯光掩饰了张茂林的惊愕表情,柳东的脸仍然是挂着平静的微笑。 张茂林有些急迫地问: “老弟,不妨托个底!把你的本意用简单的一句话告诉我,可以吗?!” 柳东平静地回答: “好!当真人不说假话。只求您给我一次答谢报恩的机会,让我帮您运作接替王维信的职位。放心,我柳东没有任何不轨企图,只是唯求实现自己多年的那份夙愿,仅此而已!” 张茂林问: “你所强调的运作方法,到底是——什么?” 柳东说: “呵呵,逢人说话、遇鬼不搭;种豆摘豆,种瓜收瓜。只要彼此按规矩行事,按套路出牌便可!小弟我不善言辞,还是让以后的事实说话。目前需要您自己做的事情,就是从明天开始准备好竞聘材料和就职演讲报告……” 柳东简短的几句话,让张茂林的头皮蓦然麻簌起来!他觉得四周突然闪现出无数双目光毒辣的眼睛,在狡黠地窥视着他和柳东的对话场面。虽然张、柳两家曾经有着非常特殊的情节,但是,他和成年后的柳东并不十分熟悉甚至心存一点陌生。在张茂林内心,他从来都没打算和已是拥有亿万家产的柳东再起瓜葛的念头。只是自从成功营销了柳东五百万元存款以后,张茂林才开始接触并慢慢熟悉这个当年令父亲舍命相救的年轻人…… 然而,今天晚上柳东所表现的强势态度和作出的重磅承诺,的确让张茂林难以置信甚至是惊恐不已!一方面,他不能容忍一旦对方仅仅是用这样富有刺激兴的话题和自己闲聊而带来的羞辱;另一方面,他更不敢相信淞阳市行一把手的位置,真的会在一个腰缠万贯的个体老板的掌控之中!这些混乱的念头确实令自己无法立刻作出恰当的判断。于是,瞬间凸起的矛盾的心态开始搅合张茂林的心绪。 张茂林明显表现出坐立不安状。他一次次左顾右盼、一次次抬起手腕不停看表。 其实,张茂林的情绪变化所导致的肢体动作都在对方的视线里。 柳东就一通和颜悦色地安慰,说老大哥您稍安勿躁,既来之则安之。这一段时间,你们市行里的发生乱事一定让您没少操劳。难得今天我们有机会小聚,大家干脆就共同消遣一会、彻底放松一次。好不好?! …… 第十三章 酝酿(一)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张茂林从包厢侧面的洗手间慢悠悠走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柳东和边泽成二人正在相互比比划划、交头接耳地表达着什么。张茂林发现在柳东和边泽成他们二人对面的木制长条板凳上,腰板挺拔地端坐着三个身着黑色皮裙的妙龄女郎。 “来呀丫头们,都过来!” 边泽成冲女孩们夸张地挥着手。 柳东麻利站起身,把张茂林慢慢扶坐在枣红色真皮沙发上,同时指着中间那个姑娘说: “小百合你过来,今天我邀请来的最尊贵、最重要客人,就是这位张老板,你必须拿出看家本事给我陪好客人!如果哪里出了岔子不但小费没有,我还得让你卷铺盖走人。懂我的意思吗!!!” 那位叫百合的小姐并没有直接走向张茂林,而是迈着扭腰摆胯的碎步奔着柳东而来,她伸出修长、白嫩的双臂紧紧勾住柳东粗壮的脖子,嗲声嗲气地乖巧说着: “除了你不行,剩下陪谁都行。都是我的上帝啊!嘻嘻嘻嘻……” “嚯!你这香水儿味道太浓了!不行,我哥哥受不了。去去去,马上洗脸换衣服,必须素面朝天,记住了?!” 柳东一把推开那个即将走近叫百合的女孩。 “不嘛!人家刚刚喷的‘狄娃’,按照你的折腾,我几百块就这样白白洗掉了?你赔嘛,坏蛋!” 看到小百合带头嚷嚷,另两位女孩也一起涌上来,嗔怒着摇晃柳东的胳膊。 “乖乖!都别闹了。快去洗脸换衣服,下次来我给你们每人一瓶‘毕扬’!这该行了吧!” 柳东一副怜花惜玉的神态。 “那——行吧,但你得吐唾沫砸个坑,说话不算数是小狗儿!” 三个皮裙女郎异口同声甩下话,如同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蹦蹦跳跳散去。 已经走出几步的小百合突有所悟地折身返回。他来到张茂林跟前附身说: “呦!张——老——板,不好意思啦,稍等我一下!您先吃个橘子爽爽口气,小妹儿我马上就回来!” 百合娇滴滴说话同时,麻利地拿起橘子剥开一角,双手捧到张茂林的嘴边。 “哦哦……” 张茂林顿时手足无措、慌乱不已,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张茂林的窘迫甚至是狼狈相出乎小百合的预料,她不停地嬉笑着转身离去。 看着几个姑娘背影,张茂林转过头不无埋怨地说: “哎,我说你们俩搞什么鬼呀?不是说喝茶吗,弄这些个丫头来掺合作什么?” “嘿嘿,作什么?您自己愿意作什么就作什么!只是当心别弄散了您老人家那副老骨架就行,免得将来没办法向嫂夫人交公粮!” 边泽成一脸的坏笑。 “兔小子!我先拆了你的骨架,回家让弟妹直接把你腌制成下酒的腊肉!” 张茂林和边泽成斗嘴。 一旁端坐的柳东并未插言,只是呵呵笑了。 张茂林今天才发现边泽成和柳东的关系不同寻常,这是他从来都没有预料到的。 张茂林暗想:“泽成这家伙不简单呐!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的,谁能猜到他竟然能与这位财神爷勾肩搭背......” “老大哥您别多寻思了,这几个女孩子都是咱淞阳职业技术学校的在读学生,也是我们康宏集团聘任的营销团队兼职客户经理。她们都很干净典雅,绝不是社会上那种乌七八糟的类型。找他们来就是陪大家在一起唱唱、跳跳而已,不会让您这位大纪检书记违反组织纪律的,呵呵呵” 柳东轻声解释说。 …… 让张茂林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是,这个“茶艺休闲城”的卡拉OK厅竟然备有齐全的“革命现代京剧”的所有光碟。什么李玉和、赵永刚、严伟才、郭建光、路长海、马洪亮、雷刚、杨子荣的京剧段子让张茂林十足地过把票友瘾! …… 张茂林是在五天后的下午,接到柳东打来的长途电话: “老大哥,我在上海虹桥机场转机呢,过一会儿还要直接飞海口。我们长话短说,你们市行班子调整的事情,省行已经专题例会了。现在有两种预选提名方式需要您做出选择,您看对哪种方式感兴趣或者说哪种方式更有把握?一种是在你竞聘发言后,由市分行机关全体员工参加公开投票并且现场唱票;另一种是你竞聘发言后,只是由全行副科级及以上级别干部参加投票,但是不现场唱票。您的意思是——” “这、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张茂林顿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区别大了!这两种打票群体的构成差距甚大。对于同一个打票对象,不同的出票群体,其打票结果就一定不同。所以,您必须仔细权衡一下这两种方式的利弊,最好是晚上发信息给我最终的取舍!您记住了,最迟不能超过明早上班时间。” …… 整个下午,张茂林都觉得心里空空的、慌慌的,甚至有些发堵、堵得近乎窒息! 他横竖琢磨不透柳东传来的这个‘小道’消息的来源以及真实性。张茂林很清楚,柳东绝对没必要、也不可能和他开这种国际玩笑。但是他还是觉得柳东电话里说的内容太不可思议甚至是荒诞至极!他真想通过某种方式向省行求证一下这些内容,但是这个想法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即逝。 张茂林意识到,不论通过怎样的途径来求证这样的问题都会显得很草率,弄不好,极容易因此产生难以挽回的负面影响。 张茂林满腹疑惑: ——柳东究竟有多大的能量?他果真了解省兴商银行的高层决策信息吗?柳东如此急迫向我张茂林传达这么重要信息是不是出于一种什么别的特殊目的?如果省行确实有这种决策意向,那么,淞阳人也应该有所耳闻啊,最起码一向消息灵通的殷森应该有所动作。就算边泽成、刘万一俩人心无旁骛、心态平和、与世无争,但是为什么连殷森这狗东西也不见有一丝的反应呢?如此说来,这些人是正在背后秘密运作呢,还是根本就不知情?! …… “对,旁观者清!” 张茂林恍惚中有了一种判断。 此时,张茂林横下心打算找一个人好好聊聊,以解心中谜团。当然,自己找的这个倾诉对象既要有观点,还要有较强的敏感性,更要‘口风’紧! 张茂林开始为寻找这个可以沟通的人选耗费脑筋了: “殷森自然不行。至于边泽成也不是最佳人选,有了上次在茶馆的经历,张茂林对边泽成的印象好像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刘万一人品不错,但就是老好人、圆滑至极!什么都是好好好、是是是。从他嘴里,死活也听不到一句棱角分明的话来……” 张茂林在办公室里足足转了几十个圈圈儿,才下了最后的决心—— “事已至此,只能是去陶守礼家了。” 第十三章 酝酿(二)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从自身本意而言,张茂林去拜访陶守礼的决定并不果断甚至是有一些犹豫和无奈。因为他十分了解对方的性格,陶守礼绝对是那种袖子里能够藏着十条辫子也不会漏出一根头发的宿主!即便是面对如何亲近的人也不会轻易表达个人意愿。但在眼下,张茂林实在是再怎么抓心挠肝、掘地三尺也踅摸不到更加合适的人选。 张茂林把这个想法首先告诉了司机陶侃。说我打算晚上过去看看你爸,不知道这几天他情绪怎么样?陶侃就立刻回答说老爸的精神头比前些日子强多了:一是他已经彻底知道我姐夫出事的前后经过,的确没什么值得怀疑,尽管他心里或许还存有解不开的疙瘩。但面对交警部门的最终结论他还是不得不认可;二是由于我姐夫身后那几笔巨款让老爷子非常气愤,他深信闻禄生前一定是做出许多不可饶恕的坏事,因此,他觉得不值得为闻禄伤心劳神…… 陶侃还对张茂林强调说,如果您仅仅是为了闻禄的事情再去劝解我爸,趁早拉倒甭登门了。因为我们家里人早就拿定主意,不会接受兴商银行方面一分钱的,更不会出具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说明。尤其是闻禄的父母,那两位老人家更是这个态度! 陶侃说着说着就莫名其妙的吵嚷起来,使得语调儿越来越亢奋、越剧烈起来。 张茂林就赶紧阻止说行了行了,我一会儿过去压根儿也没打算提闻禄的事,这还不成吗? 其实,尽管陶侃解释得很通透,但是张茂林相信,一向心思很重的陶守礼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就摆脱心里的‘暗影’。何况这么多年来,他对女婿闻禄的情感倾注远远超过亲生儿子。这一点,张茂林深信不疑。所以,他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特意去打扰陶守礼。但眼前突来的这个重要而又极具私密的事情的确是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敢于推心置腹地交流意见。 张茂林带过去两瓶泸州老窖,这是陶守礼的爱酒。 “诶呦,一定是陶侃事先给家里报信了。这个臭小子!” 张茂林刚迈进陶家门槛,迎面看见厨房餐桌上花花绿绿的菜肴摆设,就立刻做出的判断。 的确,陶守礼已经特意为张茂林准备好了丰盛的酒菜。 陶守礼神色不错,而且脸上分明有了并不勉强的笑容。 看见张茂林手里拎着的泸州老窖,陶守礼一副喜上眉梢的表情: “呵呵,以后我就不愁没好酒喝喽!等我大兄弟走马上任一把手,我就是月月喝茅台,恐怕也不是件难事………” 听到陶守礼迎面甩来的这句云山雾罩的话,张茂林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愣愣地橡根竹竿子杵在地上。直到陶守礼上前帮他脱下肥厚的羽绒服,张茂林还是一副傻傻的表情。 “大兄弟,瞧你咋呆头呆脑滴,怎么了这是?!” 陶守礼把手背贴到张茂林的额头上。故作惊讶地说: “不发烧啊,这眼神咋有些发直啊?呵呵,您老人家任职的文件还没批下来吧?您可别整出范进中举、疯癫跑街的魔怔举动来……” 此刻的张茂林似乎有些清醒了,就立刻接过话茬说: “不光是我眼睛发直。我看是你这老家伙恐怕要‘撒癔症’呢!哪来的这些不着边儿话。什么叫我走马上任呐?我还能走什么马、到哪里上任呀?! 陶守礼嘿嘿一笑,说: “甭跟我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何必弄这出懵三懵四的把戏,老实交代吧,今儿过来啥事?” 张茂林不再理会陶守礼的问话。他迅速甩掉帽子、手套,直接到卫生间唰唰洗手,然后一屁股做到餐桌前——吱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张茂林手中的两根筷子抡圆了上下翻飞…… 陶守礼怔怔地瞅着一反常态的张茂林,心里有些惴惴不安。陶守礼从来没有见过张茂林有过如此不着边际的唐突举动,他猜测着对方今天的来意一定特殊。莫不是……… 陶守礼一直是满腹狐疑的表情。 直到张茂林酒足饭饱、轻轻撂下筷子,笑咪咪地看着他: ——嘿嘿,老陶头,你也吃吧。完事你帮我琢磨一件事、也许是件好事! “别介。书记大人就别卖关子啦!你先把心里的话说完,然后我再吃饭。不然,我心里有事根本端不住饭碗!” 陶守礼执拗坚持。 张茂林斜了陶守礼一眼。随手把小方凳朝电视机附近挪了挪说: “你先吃饭吧,等我看完新闻联播咱俩再唠扯!今儿有的是时间,或者干脆就住在你家,我正愁明早饭没着落呢,不如你老人家全包啦!” 张茂林冲陶守礼一副坏笑表情,然后就背过身看电视。 “这老小子,你还来了驴脾气!甭故意调我胃口,等会儿过了这热乎劲儿,你就是扒咱耳朵讲俺也不惜得听了。” 陶守礼一个人坐在桌前吧唧吧唧地自斟自饮起来。他心知肚明,张茂林之所以三吞两咽撂下碗筷,一定是有要事相商。几十年的莫逆之交,使得这两个男人早有心领神会般的认知默契。 …… 直到新闻联播结束后,电视里传出清脆的“渔歌唱晚”天气预报背景音乐,陶守礼故意咳嗽几声提示对方。 张茂林转过身,笑眯眯地对陶守礼说: “真快呀,澳门回归都已经开始倒计时了。这段时间的新闻节目总有那边的街景画面。好啊!以后退休了咱们也或许有机会过去看看。” “嗯,肯定有机会。尤其是对于你而言,机会大大滴有!一旦走马上任一把手位置,今天开会、明天调研、后天考查,这天南地北、五湖四海还不是任由你逛?!理由充足的很嘛,统统都叫做工作需要。嘿嘿......” 陶守礼仍旧是一副夸张的表情。 “老陶,你没完没了地发哪门子神经啊!我来找你可不是听你逗闷子的,真的有事和你商量。” 张茂林随手关闭电视,投过来凝重的目光。 第十三章 酝酿(三)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看着张茂林一反常态的表情,陶守礼的嬉笑打趣便戛然而止,他捧给对方一杯热茶,平静说道: “老伙计,我真的没跟你逗闷子,打心底是为你高兴!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大概内容。好啊!茂林,这次咱淞阳人终于可以挺起自己的腰杆儿了,你就甩开膀子好好干一场吧。我相信全行老少爷们儿没有不捧你场的,谁都知道,让你这样的人上来担当全面工作,淞阳兴商银行才能走得稳当,咱老百姓的饭碗里才能落下点荤腥呦!” “老陶,看来你是确实听说——” 张茂林刚一启口,陶守礼赶忙冲他摆摆手,示意他没必要继续解释。 陶守礼继续说: “对头。陶冶在电话里告诉我的消息让我只能相信一半,既然你亲自登门来报喜了,那我就可以确信这事确凿无疑啦。” 陶守礼的脸像是一朵突然绽放的桃花——红晕里泛着光亮。 “这么说,消息是陶冶告诉你的?!这丫头怎么会知道此事?” 张茂林顿觉满腹狐疑。 陶守礼透漏的信息确实让张茂林顿觉意外。这个想不到的情节,立刻让张茂林脑海中原本存有的诸多疑问瞬间飘散。至于他原本打算请陶守礼帮忙分析柳东传递过来的那个信息真假虚实,现在看来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此刻,张茂林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王维信确实要离开淞阳,而接替行长位置的人就是自己。而让他略感一丝困惑甚至紧张的是,陶冶作为兴商银行的局外人,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能够让她得知如此敏感的内部信息呢?张茂林不难想象,除了这个结论性的信息,陶冶极有可能还知晓与之相关的更细致的情况,尽管这是令自己不可理解的情形。 张茂林适才有些慌乱的情绪渐渐稳定、平息下来。他可以比较准确地判断出,有关自己的若干信息,正在以一种令他不能把控的方式及速度开始蔓延。张茂林摸不透这种信息的准确由头,但这种状况对自己而言应该是极为不妙的!内心里顿增的忐忑与纠结,从前日柳东的当面告知以及刚才陶守礼的询问便迅速堵塞在心头。此刻,他唯一的考虑,就是要搞清楚陶家父女的讯息来源。 陶守礼好像已经猜出了张茂林的心思。就说: “我也挺觉得很奇怪。对于兴商银行的事情,陶冶平时并不怎么感兴趣。除了性格使然,再就是职业特点的影响。闻禄活着的时候,她们两口子也很少互相探讨对方工作上的事情。但是这次关于你的事,我感觉闺女好像是很用心、很在意。昨天在电话里她说得很简单干脆,就直接告诉我说张叔叔近期要接替王维信的位置。对此,我也觉得很突然,本打算多聊几句,可这孩子却匆匆撂了电话......” 张茂林说: “呵呵,大侄女竟然当了我的密探!守礼啊,我过来就是和你商量这件事情的。过去从来就没有考虑过的事儿,现在突然就搁在你的面前,你说我啥心思?!如果这个传言属实,你说这副担子我到底挑还是不挑?” 听到张茂林的话,陶守礼的脸上顿升一股怒气,便瞠目回怼: “老张头,你如果来和我探讨如何担起这副挑子,咱俩可以聊个通宵。但倘若你想通过征求我的意见来从中找借口逃避,那你干脆现在就从阳台上跳下去!我们陶家的房门从来都是为那些勇敢、正直、充满朝气的人敞开!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我更懂你的人吗?” 陶守礼原本愉悦的表情立刻变得焦躁甚至恼怒,骤然急促的呼吸说明他情绪的陡然变化。他圆瞪着双眼几乎是咆哮着吼道: “张茂林你给我听好了!就冲我们俩孩童光屁股感情我只劝你一次——对于你而言,眼下的机会就是你此生唯一的机会。大器晚成也好、范进中举也罢,总之你没有第二次选择。如果你自愿放弃,我绝对不会认可你那些所谓的什么清心寡欲啊、什么与世无争啊、什么看淡世俗啊、什么视功名如粪土啊等等狗屁理由,我只能由此认定你张茂林原本就是一块软骨头、一副窝囊废的在世太监而已。因为你背弃了自己曾经有过的豪言与志向,你把淞阳兴商银行两千多名员工的多年期盼抛之脑后!并且是你自己阉割了骨子里原本尚存的激荡的愤世嫉俗的秉性。我可以再干脆一点讲,你明天就应该向省行提出辞呈、麻溜让出纪检书记这个职位,说不定会成全哪一个躲在暗处卧薪尝胆苦等多年的人选。这多好,于人于己而言都是不二选择,以便彻底解放你张茂林梦寐以求的一身贵体。从此,你也就甭跟我整那套自恃清高、忧国忧民的无味感慨,赶紧去找那些猥头琐脑、瞻前顾后、唯恐树叶砸脑袋的奸猾之徒为伍,白天打打小牌、听听小曲,晚上泡泡小妞,靠挥霍男人残存的那点本能度日,也算是一种随潮入流的活法......” 陶守礼尚未止住话,便扭身走向卫生间用冷水哗哗冲脸。 张茂林楞了、慌了。他理解陶守礼的一番肺腑之言,并且为之感到血脉的温热!他知道眼前这个莫逆一生的老友劝诫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看见陶守礼从卫生间缓缓走过来,张茂林深深吸口气,走过去挽着对方消瘦的胳膊,意味深长地说: “伙计,如果我做放弃打算,还会找你商量吗?!谢谢老兄给我的鼓励!这件事,除了和你唠唠,我又能和哪个人倾心探讨啊……” “诶,这话才是你张茂林应该说滴!看来,不用激将法还真榨不出你这老家伙的骨髓油来。得了,今晚上你也甭回家,咱们就关上门儿专研究你的事。” 陶守礼拉着张茂林的手,继续说: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淞阳人都知道你张茂林作风正派、不善于专营,但这不等于不识时务。天时地利人和都为你倾斜,水到渠成的机会已经推到你面前,这就叫不争之争、不情之请!即便不为自己劳神,你也得替咱淞阳市兴商银行两千多名员工费点心思吧!这些年我们淞阳简直成了省行锻炼下派干部的试验场!一个个几乎都是饥肠辘辘,如饿狼般地下来,几年后都潇洒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脑满肠肥、大腹翩翩地离开。仕途上的通透技巧以及丰富经验带走了,但经营中的沉重教训却都统统甩给淞阳!你说,这种代价最终还不是我们淞阳老百姓买单吗?在上面那些大老爷眼里,难道我们淞阳仅仅是‘收容站’、‘垃圾场’吗?到头来他们像嫖客一样舒服地提起裤子走开,结果让我们当地人来打扫地面上那些花花绿绿的臭气漫天的擦腚纸?!……” 第十三章 酝酿(四)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得了得了,别再糟蹋自己了!我看你这老家伙也有些偏激啦。” 张茂林苦笑着劝解说。 “眼下,关于维信行长调离以及我接任的信息,恐怕是已经满天飞了!既然如此,我坦然面对不做任何理会就是了。但在接到省行正式任命文件之前,我私下里仍然只能把它当做一种传言,总不能自己出去到处自吹自擂吧?!” “嗯,那倒是。”陶守礼平静点点头,接着说: “对于这件事,你有你的判断和考虑,这一点可以理解。至于我,绝对相信我闺女的说法。陶冶是个很准成的孩子,若不是十拿九稳的信儿,她是绝不会特意告诉我的。 张茂林说: “算了,咱别拿小冶说事。假如,我是说假如这件事情靠谱,你讲讲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陶守礼冲张茂林翻翻眼皮: “怎麽办?哼哼,我看你是明知故问吧!该咋办就咋办呗,按照规则出牌就是了——一政绩、二人气、三关系、四马屁!这一套程序好比是毛驴的四只蹄子,缺一不可!否则,您就甭想攀上那副金鞍子!江湖上您见过三条腿的毛驴撒欢儿跑吗?! 近十年来,淞阳市兴商银行历届班子的‘一把手’,之所以没有一名本地人选上位,原因可能很多,但有一点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我们淞阳人的脑壳总是无法摆脱‘三种人’的影子!” 张茂林笑了,他问: “三种人?这词儿啥意思?难道说,我们的队伍中还存有文革中那些造反派的余孽?!呵呵呵……” 陶守礼回答: “别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市行烧锅炉的师傅都知道的俏皮话你会不清楚?是不是非得从我嘴里说出来不可?” “呵呵,我老张头洗耳恭听!” 张茂林狡黠回答。 陶守礼继续说: “那不过是咱们淞阳兴商银行员工经常自嘲的几句打酱油式的说辞罢了:寡妇睡觉,上边没人;小姐睡觉,频繁换人;两口子睡觉,一家人‘整’一家人! 我的大书记,其中的意思能理解吧!” 张茂林渐渐收敛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表情。 陶守礼道出的这几句戏谑调侃,张茂林早就在其它场合有所耳闻,尤其是常听司机陶侃嘀咕。只不过陶守礼在今天这个场合讲出来,的确令张茂林觉得如鲠在喉。 作为淞阳人,张茂林在年轻时候也并不是没有此类想法。为此,他曾经在省行举办的一次人才培养专题座谈会议上也曾经坦诚直言——希望省行能够考虑淞阳市行班子成员应该多吸纳几名本地干部,这对于本行的业务营销以及引导年轻员工形成健康向上的企业文化理念都具有特殊意义。但是,自己的想法最终都是如同‘水中捞月’毫无意义!张茂林对此始终耿耿于怀,直至在一次酒桌上骂过祖宗! 令张茂林没料到的是,这个草莽举动很快就被省行滕德明副行长知晓,从而招致自己受到严厉斥责!张茂林这才意识到有人在背后告他的状。但细一琢磨,张茂林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属实唐突。有了这次教训,以后自己也就不再这件事上有任何的偏激表现了。 ...... 对于陶守礼今天这通感慨,张茂林并不是缺乏同感。他的确没有理由否认,目前淞阳兴商银行班子现状以及作风,确实没有彻底摆脱所谓的“三种人”局面。 瞅着陶守礼难以言表的神态,张茂林一丝苦笑: “这件事一旦落地成真,我就是淞阳市兴商银行有史以来上任年龄最大的‘一把手’!谁能想到,我张茂林这根几乎快要落架的老‘黄瓜种’,居然还能堂而皇之地坐到那把椅子上!这种场面是不是很滑稽很荒唐?呵呵呵……” 张茂林像是在自嘲。 “要我说不是很滑稽,准确地讲应该是很心酸!当然我指的是对于我们兴商银行团队而言。至于你嘛,恰好是男人五十一枝花!陶守礼也笑笑,接着说: ‘五十而知天命!这句话对于你而言应该有特殊意义。啥叫天命,我理解那就是咱们兴商银行的发展。你在兴商银行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一辈子,全行两千多员工、二十几家支行、一百多家营业网点,每个人长啥模样、办公室大门冲哪边开,这些横向到边、纵向到底的家底儿,早就都在你张茂林的心里滚瓜烂熟!千万别看轻这些,这就叫从政资源,是你老张头日后必须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并且干成一场的本钱和基础。 虽说王维信行长来淞阳工作都六、七年的光景了,按日子算已经超过两千天,但除了那三十多个科级干部以及机关楼里那几个脸蛋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妇,他还会认识谁、心里还装着谁啊?!他的心尖儿何尝扎根进到过咱淞阳这块土里啊?他啥时候真正关心过淞阳兴商银行的命运呐?!我儿子陶侃经常和我叨咕,说他们的王行长平时走路一贯是昂首挺胸的派头,肩膀上扛着的那个油亮大背头从来没有耷拉过,眼睛压根儿就没有向下看过!我不信,就反问陶侃说你们行长若是总那样姿势走道,就不怕脚踩空摔个狗抢屎啊?我儿子说那不可能。人家王行长出场可啥时候单枪匹马过呀?每一次必须都是前呼后拥组团成一个方队滴干活!就算是轻装简从出行,至少也得有办公室主任、秘书和司机仨人同时伺候周全,甭说仰头走,就是闭着眼睛走也啥风险没有。” 陶守礼边说着话,边故意摆出一副腆胸迭肚、甩手晃肩的姿势在客厅来回遛起来...... 陶守礼这通声情并茂的表演,乐得张茂林前仰后合。 “你还别觉得我故意夸张,就这我都算是已经打了折扣。不难想象,你们王行长平时的做派也就是这副德行!”陶守礼不等张茂林有所反应,便又接着说: “和这样的干部相比,你张茂林还有什么必要示弱?还有什么必要硬弄出一副低调低调再低调的愁苦相?你张茂林就算是一块台阶上的泥坷垃,那也凝聚着淞阳这块土上的物华天宝、云形地气!你既是一张活地图、又是一本活字典!淞阳市兴商银行的一切圈圈儿点点儿,哪个不在你心里。这些无形的财富,对于‘一把手’的工作而言是多么重要啊!这次省行能够选定你张茂林上来掌舵全局,说明当令的几位头头们还真是扮演了一次伯乐角色。只不过稍显遗憾的是,对你的提拔有一点点迟啊!如果王维信这届班子换成你主导,淞阳兴商银行断不会是如今的一副土鳖样子。唉!” 第十三章 酝酿(五)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张茂林凝重地瞅了瞅陶守立礼,意味深长地说: “老伙计,你的这份感慨明显是爱屋及乌啊!你是把我们之间的私情错误绑架到对一个团队的评价上了。如果出发点狭隘或者偏激,那么由此得出的结论就一定不会正确,所以我坚决反对你的这种态度。并且我得提醒你,以后类似这样的观点我不希望再听到,更不允许你说给别人。甭管我的下一步会是什么走向,你都不能替我造如此的舆论!否则,外面的人非但不能理解你的心思,反倒是很有可能会无中生有生出其它不好的事端。本来前期闻禄事件给咱们兴商银行带来的负面影响尚未消除,倘若这次因我再起是非,那我张茂林真是百身莫赎啦!” 张茂林神情很严肃,并且向陶守立双手合十! “瞧你这套把戏,咋还神经兮兮的!” 陶守礼讪讪地搭话: “我懂你的意思,咱这不是关起门来掏心置腹嘛!话又说回来,人无完人,我们彼此都是如此。做淞阳市兴商银行‘一把手’、再递进一点讲做一名合格的‘一把手’,我觉得你本人必须有所改变甚至是需要蜕变的,就是你身上那种过于彰显的爱憎分明的秉性。注意,我强调的是必须,而不是应该!否则,你老张就算是把自己的心肺掏出来展示给别人,也许不会有善果!因为这些年来,那些普通员工的心已经被彻底冰冻了、伤透了......” 张茂林问: “哦?你的意思是说难道我张茂林即便是做一次‘比干’丞相的机会都很难?! 陶守礼回答道: “缪也,我的意思不是说淞阳行员工们不买你的账。相反,我敢打包票的是他们都会对你张茂林挑大拇指!我只是提醒你应该格外留神你身边人极有可能在暗处拆台!同时,还要注意营销你自己与上面的关系。要确保在工作层面上有人给你罩着、撑着!我敢说在淞阳兴商银行这些年的发展空间里,几乎布满了各色各样的山头,每个山头上都有各自独领风骚的人物在高处挺着。一旦你忽略了那些山头上的人物,你工作上的障碍和麻烦就会接踵而至。什么叫人和?仅仅靠下面的员工为你鼓掌不行,重要的是必须有上面的人对你点头认可才是!来自下面的掌声充其量只是壮壮门面而已,而背后的支撑以及头顶的光环才是你的核心能量!在这方面,我觉得你可以参照你们王维信行长的为官经验模版。我记得闻禄曾经在我面前赞叹过你们那位王行长,他说领导的管理招法远远超过孙悟空的七十二变! 呵呵,他强调的是招法而不是办法。这句话你老张能通透理解吗?” 陶守礼笑着问。他仰头看着一旁木然站立的张茂林。 “嗯!提问很尖锐。并且问题分析得的确头头是道。俨然一个老江湖心藏的秘制真经!足够我老张头潜心领悟半辈子!嘿嘿……” 张茂林点头称赞。 陶守礼的谆谆“教诲”还在继续: “就算你成功上任一把手,有一个山头上的人值得你必须时刻敏感对待。我可以再换一种说法,就是说淞阳兴商银行班子内部能否和谐运转,关键是你和他的关系是否融洽,至少要维系表面上的协调。这至关重要,因为它直接决定你屁股底下的椅子能否稳当。” “你,不就是指殷森吗?” 张茂林淡淡地问。 “对。通过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和人脉积累,我认为那位殷副行长把持的山头最大、形成的妖风也最猛!我相信,由于你的提拔而导致目前几位副职心存芥蒂的,不是边泽成、不是刘万一,只有殷森一人。可以肯定地讲,这小子处心积虑多年,可谓煞费苦心!但是王维信的位置最终不是给他而是落到了你手里,这事儿的确是让人费解。我就是因为考虑到这个环节,上午接到陶冶电话的时候才没有完全相信。 殷森的确是个能量非凡的人,更是个心胸狭窄、诡计多端的茬口。他三十多岁就走上副处级位置,曾经是全省兴商银行系统中最年轻的处级干部。淞阳市行所有人都知道,殷森有着很不一般的家庭背景,个人的性格也是目空一切、高傲至极,和这种‘极端型’秉性的人在一起共事很难融洽。 另外,边泽成、刘万一这两个人也不可忽视。他们的年龄都比你小一大截子,甚至有可能存在代沟。人心微妙、世事难测,这几位副行长各有自己的山头和人马刀枪、各有奥深的想法和套路,任何人都是轻易摸不准的。身为一名专职纪检书记的时候,你或许还可以和大家搅合成一团马马虎虎、嘻嘻哈哈的热闹气氛。但是作为一把手,你必须得重新梳理同各方面的关系,无论是横向的还是纵向的,都得多加思量缜密应对才行啊!” “老伙计分析得至情至理!但还有一点,你可能没有考虑到。”张茂林说。 “哦,是什么问题?” 陶守礼问。 张茂林答道: “按照目前兴商银行人事制度要求和省行对二级分行的干部指数配备规定:地市级别二级分行至少要配备一正四副的‘五人班子’模式。而且在四个副职中,必须有两名副行长分别主管前台的资产业务及负债业务、一名专职纪检书记分管纪检监察和安全保卫工作、一名工会主席分管党务和群工工作,这些具体要求都是上面硬性规定!但是,纵观全省二级分行现状,只有我们淞阳分行仅仅配备一名业务副行长,这本身就严重违背领导分工的相互监督与制约机制。但王维信执掌全行工作这几年,一直都是保持这个蹩脚的模式。为此,我曾经特意与他理论过,得到的结果就是王行长冲我一笑了之。后来,有一次我与泽成行长无意中聊到过这个话题,这小子只是半开玩笑地说,咱淞阳分行前台那丁点儿业务量与其它市分行根本没有可比性,有殷副行长一个人在前台横刀立马把持,简直是闲着半个膀子就足够搞定了。好狗一条就能看家护院,耗子再多最终都得喂猫!就这句人鬼参半的说辞,我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 灯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倦怠的时候,我愿意在有月的夜里独自坐在厅堂的一角。 沏一杯浓浓的绿茶放在案头作为相伴的主角。不要任何盲目想象,袒露颓废的本色傻傻看着窗外。 月足够的银芒撒进来,我也就不再格外需要很亮的光。六十瓦的灯泡足以恰到好处地泼洒一层淡淡的辉晕!这种纯粹私有的感觉对我而言,绝对是量体裁衣。 当然,我会贪婪而忘情地享受在我自以为梦幻般的情致中!就像一匹孤独而饥饿的狼在寂静的洞里慢慢品尝血红骨白的羚羊味道。为了保留优雅的吃相,所以并不是风卷残云般吞咽,而是小块撕扯、再缓缓咀嚼回味…… 在这几乎是丢掉所有扭捏的氛围里,我要做的事儿只有一件,就是听两首多少年来从未更换过的歌曲———李娜的《青藏高原》和张雨生的《大海》。对我而言,音乐不存在雅或俗、贵或贱,只有接纳或排斥。 旋律徐徐飘起,我周身的气血就会立刻舒缓、通畅,心灵的空间就会蓦然扩展,像突然冲气的球体四处膨胀。胸腹的快感犹如在夏日正午的森林里做十次深呼吸。再形象点掰扯,不亚于一个“大烟鬼”在瘾癖发作时突然摸到烟枪!不是非把话说狠不可,而是我对这两首歌的喜爱程度已经是属于骨子里的依赖了。当然我得承认,对这两首歌纯属一己私欢,也许在很多人眼里,这样的调子是不屑入耳的。 奥地利有个不太出名的音乐人叫贝里昂多,写过一本叫《浇灌心灵之花》的书。我曾在一本非音乐杂志上看到过这本书的一小段节选:“音乐是时空运转的旋律,是宇宙的第二个太阳!她在浪漫的星空中永恒地悬挂,并滋养那些永远仰望上帝和真诚忏悔的生灵……”在这里,音乐的灵性与柔性被贝里昂多的思想彻底融进水和空气里,成为每个生命体的必须。 ...... 我和音乐似乎是有些缘分的,这倒不是说在音乐生产上有如何的灵感。其实,谈欣赏都有些勉强,不过是很喜欢罢了。偶尔也壮足胆量吼几嗓子,纯属随声附和那伙儿。 我是在乡下出生并度过童年的。 那时正逢“文革”。听母亲讲,家的老宅紧邻公社革委会院部。每天嘹亮的革命歌曲从房墙外的广播喇叭里鱼贯而入,使得我在襁褓中就充分享受到了“激扬”的音符。 开始,母亲担心极了,她生怕噪音伤害我的耳鼓,甚至动了搬家的念头。然而,母亲很快便有了惊奇的发现:我对这些她所认为相当危险的杂音非但不反感,而且简直是喜欢,常常在摇篮里随之手舞足蹈,这让母亲安心许多。 母亲生前经常和我讲起儿时的“歌伴舞”,而且末了总忘不了加一句:你小儿时的多动症八成是被那些造反歌曲给闹得中邪了…… 在学习小靳庄和大唱样板戏那阵子,我已经上小学而且是校文艺宣传队的“主唱”了。谁的曲目都唱,什么赵永刚、杨子荣、严伟才、雷刚、郭建光、路长海,什么柯湘、沙奶奶、李铁梅、江水英,不论男女,只要是正面人物的曲子就唱。 我嗓子特另类,拔高音时老师的风琴都配不上。所以常常是一曲合唱结束后,和我搭对儿领唱的女孩子多数嗓子沙哑而导致我被指责甚至是挨暗骂。那时我对上学的理解就是唱歌,只有唱累的时候才学点儿生字和算术题。直到有一天,在音乐老师家里的奇遇,让我真正知道什么才是音乐,更是对自己以往的无知而深觉羞愧。 那是个秋日的下午,灿烂的阳光刚好完整地照射在小屋窗台沿儿一溜盛满杂色草花的泥盆。屋角的写字桌上一台破旧的留声机正播放着我从未听过的乐曲,那种舒缓的节奏、如绵的起伏、流畅中蕴藏的委婉顿时把那间低矮的斗室连同我们师生充盈、包裹得如同一座透明光亮的晶体!我的心脉像是突然被一只放飞的风筝倏地拔起,脑海中竟分明看到了在凌霄里云游翻动的一道彩虹…… 我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美妙的音乐,就脱口问老师这是那部戏里的曲子。老师默默地走到我跟前,她并未说话,只是轻轻托起我的下巴,慈爱地看着我说:“不是所有好听的音乐都在样板戏里,等你长大就懂了。记住今天的旋律,让它在心里发芽,保护好自己的嗓子,也许你将来会成为歌唱家!” 后来,我知道在老师家里听到的是钢琴曲《命运》和《德朗的微笑》。那音如天籁般的调儿从此就真的在我心里扎下了根,潜意识中就永远挥不去日夜荡涤在心灵旷野上的音符。 ...... 最终,我还是辜负了老师,没能在音乐的路上走远。只是那份喜爱和顾念却初衷不改,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对音乐的认识就如同看镜子里的自己那么清晰和亲切…… 此刻,窗外正飘着早春的第一场细雨。没有月的朗照,可我依旧坐在厅堂的一角。眼前少了往日的银辉,但我却分明看见湿漉漉绿油油的五月正在发育、伸展! 遥远的黑暗处蓦然跃起一道闪电,但并不刺眼,在夜空中像一条颤微微的音符、又似一根连接天地的琴弦。于是,万物突然一片明亮! 我的耳畔依旧是《青藏高原》和《大海》的旋律。每次倾听,心灵的圣野总会骤然亮起一盏灯,照耀着透明的思想羽翅。 我凝眸远眺,巴颜喀拉山上的彩云分明托举着我久违的梦想,与布达拉宫的佛光相映,一路向东播撒光明,那是缘于大海的呼唤吗! 如今,李娜和张雨生都已远离了我们。一个在异乡潜修佛音,一个别尘世随风远去。但她(他)们的歌依然在我的思绪里随处飘荡,时刻清洗着我的目光、梳理着我的思绪。她(他)们为我点燃的那盏心灯永远明亮并且温暖我前行的一路风景,让我在月夜的厅堂一角,不知疲倦地耕耘胸膛里那块肥沃的开阔地…… 第十三章酝酿(六)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看着张茂林的异样表情,陶守礼并没有急着回话,而是转身去了厨房,旋即端出来一大盘子冻秋梨。 “来,老伙计!这可是寒冬里的透心凉啊,给你降降心火!” 张茂林眼睛一亮,虽说这个月份他是不敢贪凉食的,但是眼前的冻秋梨绝对是他平生最爱。 看着张茂林有些夸张的吃相,陶守礼笑呵呵继续说: “我觉得只能说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而已!如果讲一句难听的话,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癫憨!” “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茂林嘴里嚼着冻梨,含糊不清地问道。 “你老人家专心吃梨,听在下仔细道来。其实,边泽成的观点应该不难理解。总结起来不外乎三点原因而已:一是殷森个性的飞扬跋扈、二是王维信的软弱迁就、三是省行主管领导的妥协默许甚至是背后怂恿。这些年我们一路走来,想想看难道兴商银行在内部管理上,还有什么不可突破的原则底线吗?在你任职纪检书记的这些年里,请明确告诉我,哪些违纪违规事件的最终处理属实是按照规章制度的条款执行的?省行既然认可淞阳班子这种指数配备,就说明一定有相应的考虑依据。说到底就是人家殷森的能量可以通天呦!” “我看你这老家伙狡猾得快要成精出马了吧?!你这一番论调哪像是一个退休多年的局外人思路和观点?干脆回市行挂职任巡视员吧......” 张茂林冲陶守礼竖起大拇指,接着说: “不是我恭维,你分析得属实很有道理,事实的确就是这样。否则,省行那几位头领断然不会对这种显而易见的弊端置之不理。这么长时间了,既然王行长的铁腕法术都改变不了的现状,我们这些做副职的喽啰们也就不好有什么偏离主流的说辞,大家毕竟都要维护班子和谐这个整体局面。对我而言更是如此,卖肉的别管海鲜价格,不操闲心得清闲也罢!” 陶守礼接过话茬说: “原来你做为一名副职,尚可本着随声附和、锦上添花的理念去消遣度日,甚至心存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偏私也能混得过去、说得过去。但如果你一旦走马上任‘一把手’,就绝没有道理回避任何问题和矛盾,尤其是你们市分行班子自身建设问题。我早就清楚,你和殷森向来关系不善甚至在很多观点上水火不容,这是你日后必须处理好的首要问题。过去,你们二人同属于在王维信行长领导下工作,可谓职位平等、岗位平行,如若不是哪一方故意找茬闹翻,或许不会产生无法解决的矛盾。但如今你有了新的、更高的岗位履职,暂且不考虑殷森心底的失落感引发他的敬业态度发生如何的改变,单是如何解决你们二人之间固有的心底芥蒂,就值得你格外深思!否则,仅凭殷森这一个臭虫,就足足可以搅烂淞阳兴商银行一锅汤。至于其他两位副行长嘛,我认为你暂时还可以不用费什么特殊心思去面对。 边泽成为人做事向来八面圆滑、不带棱角,表面上似乎永远不会给你出什么难题。至于工会主席刘万一呢,更是老好人、老‘面瓜’一个,工作上即便是搞不出什么耳目一新的成果,但也绝不至于给你凭空添乱。所以说,你只是要确保年关分红的时候,确保他们二人碗里的肉不少于往年即可。瞧瞧,这就是你一旦‘登基’后所面临的现状……” 张茂林静静听着陶守礼入情入理的分析论断,他倒是并不觉得这其中的观点有何新意,因为对方的种种判断几乎和他自己想法如出一辙。张茂林所期盼的就是领教一下老谋深算的陶守礼的观点和自己的思路有何不同。张茂林特别认可的一点,就是陶守礼对他与殷森的关系分析和建议。张茂林心如明镜,倘若自己确实接替王维信的位置,如何处理与殷森这个副职的工作关系的确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绕过坎儿。 “将心比心、以诚相待。小事可以让步,大事绝不糊涂!” 张茂林的内心涌起这句话。 张茂林接过陶守礼端来的干果盘子,开始咔咔吃核桃和榛子....... “多吃点干果补补脑子,免得我大兄弟未来想事儿太多,累得脑残。嘿嘿......” 陶守礼打趣道,便又接着说: “我这人喜欢没事瞎操心!省行既然提拔你了,难道你就不格外费心考虑一下那位道法通天的殷副行长会是如何感受?” 张茂林不语,依旧品味着满口香的榛子仁儿。 其实,对于陶守礼的这个问题,张茂林心里早就有了一番思量:在省行几位领导成员中,除了一把手谭义武,就属副行长滕德明最清楚淞阳市行班子成员中的相互关系了。省行既然选择推他张茂林上位,那么很有可能事先就已经考虑到殷森的下一步安排。谁都知道,殷森早就是滕德明嫡系中的嫡系!就冲这一点,省行不可能把这样人物的使用搁置一边。 张茂林私下里绝对承认,目前淞阳行几位副行长中,虽然殷森的任职时间次于自己,但是倘若论及上下人脉基础、呼风唤雨的营销能力,殷森“有道有术”绝对远在自己之上。所以,省行这次人事调整,应该不会是仅仅涉及到淞阳分行一家机构,而是涉及到全辖范围调整处级领导干部岗位。倘若顺着这个思路展望下去,殷森离开淞阳的概率也会很大。倘若如此,自己未来的工作中就根本不涉及到如何处理与殷森的关系问题。看似千丝万缕凌乱纠结、实际却是门窗大开!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似乎一切纠结都会烟消云散...... 想着想着,张茂林的脑子就突然再一次浮起了那个大大的问号:能人柳东是通过如何渠道掌握省行决策层的敏感信息呢,这个年轻人和淞阳市以及省城兴商行系统究竟有这样的关系呢?这次柳东极力帮助自己上位的背后,究竟有如何的考量。 第十四章 机遇降临(一)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淞阳市兴商银行全辖第四季度旺季指标督促专题工作会议,如期在淞阳宾馆的“金顶礼堂”隆重举行。为了体现隆重气氛,一把手王维信直接责成办公室在两天内完成对礼堂的装点:更换室内所有窗帘、灯管,主席台上的半圆形领导发言桌面必须铺上烫金线的丝绒桌布并且在开会前一个小时准时摆放一个高档次花团。除此以外,会场上所有中层干部座位桌前都要摆放新采购的高档搪瓷杯,茶叶统一采购上等红茶。同时,对于其他参会的机关人员,也要发送一次性纸袋,里面配送糖果、花生、瓜子以及小点心等等! 对于大领导的此等吩咐,办公室主任阚莉几乎目瞪口呆!犹豫地问:“领导,咱这会议也不是年终庆祝、双先表奖,这一套弄下来没有两、三万搞不定啊”! 王维信瞬间黑脸了!他手指几乎触到了阚莉的额头: “小家子气!动你自个腰包了?” 阚莉有些吃错药了,竟然还在对付: “那,花这些钱捯饬完了,我们还能好意思向市政府办公室要钱?闭会后我可以安排人把浮面上的物品拾掇走,但是那些窗帘和灯管只能白白留给人家了......” “出去!如果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人家恳把这样重要的场地租给我们用?你竟然用这么小的格局去对待。就冲你这个垃圾一样的理念,我现在就应该撤你的职!” 王维信吼了!!! ...... 按照行长王维信在分行机关中层干部参加的预备会上的要求,此次大会要开出味道、开出气氛、开出激情、开出思路、开出效果。 有了前两天的教训,办公室主任阚莉不敢在会议现场向领导咨询任何问题了。她只是在记事本的醒目位置上标注着特殊符号——“五开”!字样。为这,她还特意请教主管行长边泽成的意见: “开出味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什么意思?自己照照镜子慢慢领会去!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还干什么办公室主任,干脆到后勤部领拖布扫地去。” 边泽成没有好脸色厉声回怼。 阚莉涨红着脸蛋继续怯怯地说: “求求你了边行长!其余几条要求还不难理解,只是、只是我哪里晓得王行长说的开出味道,会是、会是什么味道啊?我写材料时候如何体会这个晦涩的意思?” “你说会是什么味道?难道会是你身上的香水味道不成?!你就是一个大傻丫头!荣我替你想想,等有了答案然后再电话告诉你......” 边泽成的话没有说完,阚莉就已经猛然低头转身,“咣当”一声摔门而去! 边泽成瞪着圆眼珠子看着阚莉扭腰摆臀的背影。咕嘟一下咽着口水! 边泽成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层寓意,原本是有出处的: 王维信上任第一年的中秋节之夜,责成市行工会举办一场全行交谊舞大赛,要求班子成员带头参加。正当舞曲委婉、舞池爆满、舞伴彼此缠绵之际,不知道为什么跳舞大厅突然停电,但是没过几分钟就迅速恢复供电了。就在那一瞬间,边泽成立马就看到殷森和阚莉躲在大厅一角相互搂抱接吻。当时,弄得在场很多人都很尴尬。 一次酒桌上,烂醉的殷森在众人面前竟然拿边泽成的五短身材开涮。被触及到自尊底线的边泽成立即火力全开,就放出大招回敬了一句: “哥们儿你甭寒碜我。咱阚主任家里的爷们儿可是淞阳市刑警队里扫黄打黑的英雄!也是我的高中同学。你最好别把我惹急了,小心我闲着没事时候打个电话,我那哥们儿就会拿着电警棍过来扫荡你裤裆里的物件!…… 那以后,一贯骄横跋扈的殷森在边泽成面前总是毕恭毕敬。 …… 淞阳市兴商银行“旺季工作会议”如期召开。 以往的一些平常专业会议,大多是由边泽成或殷森二位副职主持。这样的会议主题无非是特意强调此次会议是如何的重要、及时,云云。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式的套路化导语铺垫过后,王维信才昂首阔步登台作重要讲话。 和大多数人的烟酒沙哑嗓不同,王维信的音调绝对绕梁三日、不同凡响。可谓时而浑厚有力、时而清脆如蝉,极富阴阳顿挫、起伏跌宕的特色韵味,这一点令所有班子成员包括张茂林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行里有人传言,说王维信年轻时曾经当过县里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后来因为两性作风问题被处分,最终是不光彩地改行了。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已,无处查证。 今天,所有人都发现了会场上的一大变化。 与以往明显不同的是:会议主席台上只有王维信孤单单的一个人,其他班子成员都整齐划一地坐在台下的第一排。 发言席位的正前方摆放着一个分外浑圆的大花蒲团,颜色鲜艳无比并且馨香四溢。 但是,在张茂林眼里,花团的制作形状却让人十分别扭! 张茂林无论怎么端详,潜意识都在提醒他那花圃就是一个没了支撑的放倒了的花圈。这种感觉,就像是人在室外突然一次仰望天空而发现的云团形状,自己觉得它像什么。就越看越像什么…… 张茂林不敢再继续端详下去,干脆将目光集中在王维信的那个“肉球”般的大脑袋上。 王维信西装革履、猩红色领带,一定是早上新做的发型,在锃亮的顶灯照射下,更显得油光可鉴。 王维信满脸堆笑,仿佛有天大的喜事萦绕在心头,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台上的王维信越是这般表情,台下的张茂林内心就越是 七上八下难以消停。 按照张茂林目前已经掌握的信息,他实在无法理解王维信当下的状态,便不禁暗自思量: ——这是什么意思呢?眼下淞阳市兴商银行的经营水准和管理状况,还有什么成就值得这位即将离任的‘一把手’如此兴奋的吗?! ——好你个柳东!陶守礼!你们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可瞅着眼前王维信这上天入地的阵势,这哪里像是要滚蛋的兆头?也好、也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启动这事就干脆拉鸡巴倒!反正老子我压根儿也没起过这份贪心,不如趁早二线退养回家带孙子…… 第十四章 机遇降临(二)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就在张茂林脑海里沉浸在一连串的胡思乱想时候,王维信的讲话已经接近尾声了...... 其实张茂林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什么具体内容。他只是恍惚记得,耳畔中突然传进来持续的哇啦哇啦掌声! 已经讲完话的王维信,慢腾腾横竖整理一番发言材料,把二十多张的A4打印纸整齐地压在茶杯下面。 王维信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马上离开主席台,而是煞有介事地端详着主席台下那些向日葵般整齐上扬的面孔以及努力拍动的手 …… 持续三十几秒中的掌声过后,王维信的目光环顾四周,表情渐渐严肃甚至是凝滞起来! 这一幕,张茂林看得很清楚并且立刻引起他的警觉,刚才四处游走的魂儿,刷拉一下子立刻归位了。 王维信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喝水,然后,肥厚的两片大嘴唇又凑近麦克风: “刚才我最后强调的几点旺季工作意见,希望同志们三思。尤其是各位支行行长以及市行机关的科长们,大家心里要算清楚一本账。那就是,我们淞阳兴商行的底子很薄,薄得如同一张稍捅既破的‘窗户纸’!每个人都要知道,我们的不良贷款总额和不良贷款占比,已经连续三年位居全省第一的高位了,这可不是一件让人脸上贴金的事儿! 可以这样不客气的自我形容一下眼下的局势:向前看十万大军,向后看惟我独尊!这是一种彻彻底底的耻辱啊同志们!” 王维信点燃一支烟。他并不吸吮,而只是用右手作端庄状夹着,任凭指尖那股青烟袅袅升起…… 王维信继续说: “有句话叫做时不我待。我觉得用来形容我们淞阳市兴商银行目前经营形势,是最贴切不过了。在这里,我可以向大家透漏一个靠实的消息,准确讲对于我们淞阳市行来说是一个大大的——坏消息!那就是,从明年一月份开始,省行要在全辖范围内,实施全员工资收入的绩效分配模式。什么叫绩效模式呢?顾名思义,就是按照各个支行的经营成绩和效益水平计算全员工资。在座的每一位同志,每个人的工资额度完全靠全行的指标完成程度来测算。总而言之一句话,再像以往那样混日子是混不下去了。比如当年那位南郭先生一样,靠滥竽充数去哄骗皇上,迟早会被宋徽宗踹出朝廷!” 王维信的最后一句话引起台下的微小骚动。 张茂林‘扑哧’笑了。但他马上矜持住。随即牙关紧咬着,生怕脸上的肌肉再次抖动起来而被讲台上的王维信看见。这样的僵持并未奏效,一想起刚才王维信的那句“宋徽宗”,张茂林的神经再次松垮下来。他伸出手,紧紧在大腿的内侧掐捏,瞬间,那种钻心的疼痛完全抵消了笑的冲动。 张茂林心里说,“老王啊,真他妈有你的!这国际玩笑开大了吧!几百号人在下面听着呢,你一句话就把宋徽宗搬运到齐国去了。就算你王行长能量巨大,用火箭穿越时空、搞乾坤大挪移,也得事先在讲话材料上有一个特殊注解吧?!” 王维信接连喝了两口水,故意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今天会议的规模较大,基层营业所主任也都来了,这很难得。这样规模的会议,全年也不过一两次。所以,我们应该积极主动、自觉自悟地把会议精神带回去,必须给我传达到每一名基层员工的脑瓜瓢里。工作上的主要事情我只强调这么多,具体要求请大家回去仔细阅读会议材料。 同志们,现在,我想格外强调一个问题,或者干脆说是澄清一句谣言!注意,我强调的是谣言!” 王维信原本摊开的右手,立刻握成一个结实的拳头,哐哐敲打着桌面。 会场突然变得出奇地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如探照灯一样齐刷刷聚集到王维信身上。 王维信的目光扫视台下四周。点燃一支烟,声音洪亮: “这几天,我听到一些古怪的信息!说我王维信马上要调离淞阳。呵呵,似乎是证据确凿、事实清楚。真是怪了,唯独我这个当事人怎么毫不知情啊?我知道,传播这样消息的人主观上不一定有什么恶意,或者干脆就是随嘴说说而已。在这里,我郑重地告诉大家,我王维信根本没有接到上级行任何与此相关的通知。也就是说,我王维信还是要在淞阳市工作,继续和大家一起摸爬滚打、一个锅里吃饼喝粥…… 王维信的发言戛然而止。旋即将那根没有触及到嘴唇的香烟死死地捏灭在烟灰缸里。 未及台下的人鼓掌,王维信便起身迅速走开。 张茂林并没有急着出会场。 他若有所思地慢慢站起来。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主席台,他的目光落在王维信刚才坐的椅子上,被王维信肥大的屁股压瘪的海面底座,依然没有完全恢复原状。 张茂林开始慢慢思忖,王维信刚才最后的一番话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张茂林听的?如果那样,自己以后的工作就彻底被动了。仔细想想,自从王维信到了淞阳这几年,对自己着实不薄啊! 张茂林突然间有些后悔、内疚,他对自己近来几天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感到惭愧、羞耻!心底油然升起的是一种被无端欺骗的感觉。 “柳东,你这个混账的东西!纯属他妈的有声没屁——活磕碜人!” 张茂林在心里恨恨地骂着。他立刻判断出自己的所谓“提升”纯属子虚乌有的谣言加谎言。 …… “张书记您好!王行长请您到他办公室去一趟,最好是现在,呵呵呵。” 办公室阚主任只是将房门推开一个缝隙儿,白皙的脸蛋儿斜探进来,笑容可掬地对张茂林说。 “哦?这点小事打个电话不就行啦,非劳驾你特意跑上来一趟!” 张茂林客气说。 “呵呵,没事没事,爬楼梯我还捞着锻炼身体了。呵呵,张书记,要是您没别的事,我先下去了。” 阚主任礼貌道别。 第十四章 机遇降临(三)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张茂林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再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心里顿觉不快。他暗自猜测: ——唉!又不可能正点到家了。何况,自己已经和陶守礼约好了见面。王维信在这个时间找我,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会不会和今天的会议内容有关?如果是公事,那十有八九就是另开党委会或者行务会…… 就在张茂林的脑袋瓜子还没有滤出任何头绪的时候,王维信轻轻推门进来了。 “呦!你看这是咋说的。阚主任刚才通知我过去找你,不巧我正接个老战友电话,说是要晚上请我吃饭,你看这?......” 王维信的突然出现,让毫无准备的张茂林竟然不由自主撒起谎来! “别介呀,今晚上你老人家哪都不能去。因为——因为我要去你纪检书记家蹭顿饭吃。我知道嫂夫人在外地带孙子,你现在和我一样,同是孤家寡人光棍一根!咋样?欢迎不?” 王维信神采奕奕地说。 “天呐,我老张头求之不得呀!行长大人能光临我家,寒舍必然是蓬荜生辉呀。” 张茂林上举双手,摆出一副欢迎状。 最终,张茂林没有拗过对方。王维信吩咐司机把定好的酒菜径直送到张茂林家里…… 酒过三巡,王维信双手托腮、斜蔑着张茂林: “老书记,你就不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特意到贵府拜访? “哈哈,我这茅草屋谈何贵府?!可也是,自打今儿你王行长登门,这屋子以后还没准真就成了贵府啦!” 张茂林打趣道。 “茂林兄,下午我在会场上是故意那么讲的,欲擒故纵嘛!这一点,我相信你绝对能理解。其实,这也是为了咱们淞阳市行大局考虑,更是为你个人下一步的工作着想。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你的信息比我灵通,而且我相信市行机关里有个别人已经知情了。但是,我还是不想在会场上就把省行人事变动的消息公开宣布出去,而且这也是省行领导的态度。” “为我考虑?省行的态度?维信,你演的这是哪一出哇?真的把我弄糊涂了!” 张茂林愣愣地瞅着王维信。 “呵呵,老哥,到这个时候竟然还和我打谜语!这也不是你张茂林的性格呀?该不是这新官没上任就开始变腔改调儿吧?” 王维信嬉笑着说。 “还是请王行长你直言!不然,就别在我面前泼雾水。我这人智商和情商都低,往往猜不透你们这些文化人的缜密心思,所以就无法承接和配合你们巧妙而艺术式的幽默,免得到头来大家都尴尬!有些事儿不管别人如何东说西讲,我只信你王行长一个人,只有你的话才算数......” 张茂林对王维信说出的这句双关语,原本是有故事的: ——1993年元旦,淞阳市政府搞了一次“公仆杯”大众评选活动。其中,有一部分个人先进典型的名额,特意留给全市区各个直属单位的头头们。 那时,淞阳兴商银行的领导班子刚刚调整不久。王维信格外看重这个荣誉,就私下里和张茂林商量,说咱们班子成员里只有你张书记是‘元老级’人物,争取选票的事只能靠你来施展法术了。如果需要花钱的事儿咱绝不小气,只要能讨来这份‘头彩’就算OK!张茂林就答应说‘中、中、中’。但是不久后,淞阳晚报将第一阶段的候选人的得票数量公布出来,兴商银行的头头根本榜上无名。王维信急了,让张茂林再出新点子,张茂林揉了半天脑袋而面带愧色!他说自己已经和市里的好多部门的熟人都打过招呼了,但毕竟参与打票的人数量有限,看样子是帮不了什么忙了。王维信就紧咬后槽牙强调说,不是我个人非要争这个荣誉不可,而是事关我们淞阳兴商银行的整体形象。咱们新组建的班子如果这点力度都没有,那将来如何在这块地盘上立足发展啊! 王维信的这些激将说辞,实足刺激甚至是侮辱了张茂林!情急之下,张茂林再次啪啪拍着胸脯说,王行长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等于在向我叫板呢!其实这件事不是不能办,只是一旦真正操作起来,成本稍微大一些。王维信就赶紧追问究竟,张茂林就说,依现在的情形看,我们不能再指望从市区这块地儿上想辙了,必须用‘多点开花’的灵活办法去县域地区所辖的乡镇村屯开辟更大的拉票空间。具体办法就是首先给那些乡镇头头们一点业务承诺,将来我们兴商银行在农民家庭消费贷款投放上,对几个重点乡镇农户开一个倾斜‘口子’,在准入条件上适当照顾一点,如果由此达成业务上的共识,那就不愁我们兴商银行的选票数量上不来,全市农村将近二百多万农民,足够咱们需要的选票吧?!…… 张茂林的这通开导,令王维信心花怒放、手舞足蹈!就连声说好好好、具体运作由你老兄全权负责。 ……… 结果,兴商银行如愿以偿地捧到了当年的“公仆杯”!王维信个人更是荣登榜首:电视留影、电台有声、报纸有名。自然,王维信对张茂林的突出贡献大加赞赏。 然而到了第二年初,市分行在制定全年信贷投放规模的时候,张茂林竟然发现根本就没有专门面向各县乡、镇农民个人的贷款计划。他便急三火四找到王维信理论,说我们已经向人家县里农业局做了投放贷款的承诺,现在怎么可以‘放空炮’呢?王维信就嘻嘻哈哈地打岔,说那不过是我们的一种公关手段而已,如何当真!对此,张茂林不禁怒发冲冠,说我真没有料到你王行长会玩这一手,你拿我张茂林的脸当擦腚纸是吧?王维信就立显不悦反驳道:贷款投放指标是需要经过市分行行务会集体讨论决定的,我一个人如何定夺?至于你所强调的那个理由如何能拿到‘桌面上’讨论!张茂林的脸瞬间就拉长得像只‘鞋底子’!说你行长大人怎么今天才来了政治觉悟,当初的拉票行为本身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把式,你如果一定要玩这种‘鬼吹灯’式的骗局,我不能说那几个副县长能施展什么报复手段,但是我敢保证那些曾经为我们兴商银行评奖卖过力气的乡、镇长绝对不会放过你!你可别小瞧这些个地方芝麻官儿,他们当中有一些都是横草不过的‘地头蛇’,这些茬口们一半是人一半是‘鬼’!他们白道有法、黑道有招。如果你敢把这些人当猴耍,他们绝对敢组团到淞阳市行来找你掰扯,到时候我们根本无法收场!如果事情闹大了,必然有损于全行形象甚至会影响你的位置,你信不信?…… 张茂林的严词警告让王维信的鼻洼鬓角刷刷冒汗,便不敢再和张茂林理论了。最终,从县支行贷款总规模中,抽出一块资金投放给了相关乡镇的农民。从经营结果看,效应相当不错。那些农户不仅按时归还贷款,而且还使得兴商银行发展了一大块农村客户群体。 …… 第十四章 机遇降临(四)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书记大人!您捏呆呆地想什么呢?” 王维信端起斟满酒的高脚杯,捧到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中的张茂林面前说: “茂林兄!老弟用你的酒回敬一杯,这叫旧情加亲情。说句心里话,我到淞阳工作这些年,好多事情全依仗着老兄你挺胸担当、左右招呼。这些情分,让维信我终生不忘!对真人不说假话话,我打心窝子希望咱们班子继续搭下去。但是,铁打的衙门流水官儿,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每个人都得服从上级领导的指示要求。来也好、走也罢,改变的只是空间距离,不变的却是兄弟的地久天长!这杯酒里都是我对你由衷的感谢和未来祝福!来,咱哥俩走一个!我先干为敬。” 王维信并没有催促张茂林喝酒。他独自一饮而尽之后,马上再次端起酒杯,粉红的眼睛笑咪咪看着对方。 张茂林略显迟疑: “王行长,听你的意思,确实是要离开淞阳?——” “呵呵,这绝不是我个人的意思,而是省行党委的定夺。你和我都只有服从的份儿,没有其它选项。” 王维信回答干脆。 “哦,看来,这个消息是真的。但是,眼下淞阳行有那么多事情等着处理,你这一走,留下的那些——” 张茂林的语速很慢,甚至每说完一个字都要缓冲一下。他专注地观察着王维信的表情,他非常希望此刻对方能够随时打断自己的话而传递过来一些或许是自己想要得到的信息,他认为只有如此,双方的交流才能顺畅地进行下去。 “不、不,老兄你多想了。” 果然,未及张茂林的话语结束,王维信就急着插嘴了。 “你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尤其是现在!而且我有必要提醒老兄你,等过两天省行领导来找你单独谈话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流露出类似这种‘担心多虑’的想法。否则,原本是一台好戏会因为你的态度不妥而砸了场子!到头来弄得上上下下谁心里都不愉快。注意,我说的这些不是提醒,而是明确要求!” 张茂林感慨地说: “维信,你、你言重了吧?!照你的观点,好像是我张茂林憋足劲在急等着坐你的位置!特别是在今天的会上,你所讲的那番话。我想,与会人员谁都不相信你会真的离开。即便是一些听到谣言的人,也会因为你的决绝表态而改变自己看法。至少他们会觉得在短时间内,你绝对不会离开淞阳。可现在,你又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儿,啥意思嘛?!你们这些大领导的脑瓜里面,就像是荆条编筐——横竖道道儿都有!这些天,我也听到许多杂七杂八的消息,人话、鬼语都有。关于淞阳市行班子调整的讯息更是传得神乎其神!最可笑的是,唯独我这个当事人还始终闷在葫芦里,你瞧,这真是活见鬼了!” 张茂林显得心事重重。 王维信笑了: “哦?呵呵,茂林,这也许和你的性格有关。谁都知道你这人向来孤傲清高,不善于结交那些在你眼里属于三教九流的人物。生活中,如果缺乏横向交流,那自然得到的信息就少。今天也算是我们弟兄俩的一场告别酒,我不妨和你交个底:关于我离任的事儿,是省行在月初就已经决定了。另外,省行监察室的正科级干事石言,很快要到我们淞阳市行接替你任专职纪检书记一职。” “哦,原来如此。那别人呢?除了我、别人就没有什么变动吗?” 张茂林急迫追问。 “别人?谁是别人?难道我说的还不清楚吗?以后,你张茂林就是淞阳市兴商行的头把’交椅’!你还有必要考虑别人的事情吗?!呵呵” 王维信双手平摊,一副坦然自若的潇洒姿势。 “我是说,殷森——也没有什么变动吗?他可是卧薪尝胆很久了,早就下力气往你屁股底下的座位上挪窝呢!如果这次我弄到了前头,无论怎么说,对他都是很大的打击。按照殷森的性格,这种巨大的失落一定会导致他情绪上的激进,这势必对我在今后的工作上造成巨大阻力,这一点,你考虑过没有?” “嗯——” 王维信沉思一会儿,轻声缓语道: “其实,这一点你不讲我也清楚。近几年,我们班子里唯一的不和谐音,就是你和小殷的关系。一个是倔强无比、一个是奸猾之极。说实话,如何协调你们俩的关系属实弄得我总是左右为难、头疼不已! 按说,你应该清楚,殷森的家庭背景十分特殊。当初,省行也是挺着很大压力才启动对他的提拔。我曾听说就连总行纪检部门都接到过对他的举报信!即便这样,也没有影响这小子仕途上的运势。 在淞阳的这几年,殷森的所作所为,我相信大家都有公论,尤其是我们班子成员更是有目共睹。也许你会问我,作为一把手,在处理与殷森之间的关系上,是不是也存在妥协纵容倾向。过去,我们曾经多次谈过这个问题。其实,茂林你又何尝理解过我的苦衷!不错,在淞阳市行的小圈子里,我的确是他的上级,工作上的主次关系毫无质疑。但是,一旦跳出这个小圈子,在很多方面上我必须给他一定面子!如果我们俩换位思考一下,你也许马上就能体会到我的难处。 客观的讲,殷森是个毁誉参半的人物。虽然你个人对他有很大的成见,但是你必须承认,殷森身上所具备的一些优点,以你张茂林的性格是永远都学不来的。我的这个结论你能认可吗?” 王维信点着一支烟,深吸一口,直至在胸腔里荡气回肠之后才缓缓吐出。 张茂林答道: “嗯。王行长,你干脆直接批评我算了!我承认,在对待和殷森个人关系的问题上,有时候我做得的确很不妥甚至过分。作为一名纪检书记,年龄上又是老大哥,在一些场合,我属实越过了不该越过的门槛。和殷森相比,我的开拓意识不强、思想保守甚至僵化,在对待行里一些具体事情面前,存在过分较真倾向。只知道强调个人观点,忽略了班子建设氛围以及整体形象。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成为一班之长,我会深刻反思并尽力克服在此方面的不足,至少,不会再和殷森产生新的摩擦。” “嗯,好!最好是这样。出来混嘛,大家都是为了更好地生存而不应该是刻意树敌。取舍得失的转换,都要确保于人于己都留有进退空间,这样的思维方式与做事风格才符合‘道’。能让我们的张大书记说句‘软话’不次于久旱遇甘霖呐,呵呵。” 王维信轻笑着继续说: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兵,这是句至理名言。当然,整日挖空心思、苦心孤诣地踅摸‘乌纱帽’的人也不值得认可!老兄,我知道这句话用在你身上属实不贴切。我敢肯定,如果你从十年前就打算走仕途之路,一定是早就成事了。决不至于等吃王老弟这碗剩饭!凭借你在淞阳市乃至在全省兴商行这个大圈子里的分量,弄个处局级正职是不难的。但是,生活中没有假设!我从来就不相信一贯是冷眼观世的你,这次会有这么大的热情去主动讨这份差事。所以,既然是在年至半百的时候才走上这个位置,一定意味着这里面有很多耐人寻味、让人深思的故事。 我绝对相信,这个位置的背后并不包括你个人的主观诉求,许多背景因素很可能是来自你的预料之外。但是,越是这样,越会引起旁人的兴趣。尤其是淞阳本地人,他们大多知道你老兄的秉性——刚直不阿、视功名如粪土。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张茂林在漠视无数次晋升机会最终还会再迈上‘一层楼’呢?我觉得这是个很有想头的问题。仅此一点,就足以调动别人很大兴趣。你瞧,这样说来,眼下你张茂林就像是一部热门小说中的主人公。无论你如何回避、如何辩解、如何谨小慎微去面对,都不会消除周围人对你的窥视欲望。我猜,这种情形很可能会伴随你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就应和了那句话——当好你的行长,让那些没当上的人去羡慕嫉妒恨吧! 所以,你自己在主观上必须有所准备,要摆正心态,允许大家背后或者当面议论,只当是他们在评说你自己笔下的一幅字画而已。否则,按照你敏感的性格,极有可能导致‘以暴制暴’的情形发生!那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尽管我很快就要离开淞阳……” 张茂林低头不语。 王维信的这些掷地有声的话,句句砸到张茂林的心窝子里。张茂林并没有想到对方会谈论这些,他很佩服王维信对自己的了解,更是发自肺腑地折服王维信对淞阳市兴商银行目前局势的通透分析。 这些年的交往经历,让张茂林始终觉得王维信基本上就是一个很世故、很庸俗、很圆滑的江湖人士、尤其精于官场中的“骗术与柔术”。至于王维信的业务决策水平以及对全市工作大局的把握能力,张茂林始终感觉是一般偏下水准。虽然王维信对自己确实尊敬有加,但是平心而论,张茂林始终认定对方周身都浸淫了那种市侩所独有的油滑与狡黠,张茂林自认远不是对手,所以便本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为妙。 在张茂林的记忆里,六、七年来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和王维信坐在一起促膝而谈。 “‘一把手’就是‘一把手’!维信,你把我看得太通透了。在你面前,我周身上下简直就是一条内裤也难以隐藏啊!哈哈哈……” 张茂林冲王维信竖起大拇指。 第十五章 暗流(一)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按照张茂林的本意,新班子就职大会就在市分行机关本部大会议室召开,简单走一下过场就行了。他再三强调要低调再低调,说我张茂林是咱淞阳土生土长的大老粗,大可不必像当初其他那些“空降”领导就职现场那般折腾、非要整出兴师动众气派不可。再说了,如果继续租用外面场地还要付出一笔不小的费用,这又是何必呢?! 对此,刘万一、边泽成和殷森都异口同声反对!边泽成的态度尤其鲜明,他强调说近几届市行班子调整,新班子就职大会都是在淞阳宾馆会议厅举行,凭什么到了你张行长这里就搞得如此寒酸而破了规矩!更重要的是这个场合不但涉及到省行领导亲临到场,而且还要邀请淞阳市委、市政府的几位高层领导参加。您自己不要面子倒也罢了,倘若不慎引起领导层面的误会呢,那可就不是小事,岂不闹出笑话甚至是节外生枝! 最终,张茂林只能摇头苦笑说道:既然如此就随你们折腾一次吧!但是,下不为例。从今以后,如果没有极特殊原因,市行的大规模会议就在本部召开,我们自己得办公大楼里又不是没有大型的会议室,干嘛非要浪费那些‘银子’到外面租场子摆谱不可!…… 省行副行长滕德明是提前一天悄然抵达淞阳的。 根据滕德明的旨意,殷森独自在淞阳市郊的一家具有农庄特色的宾馆提前等候。 “其他人知道我过来吗?” 刚刚走进房间,滕德明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除了我和‘老天爷’,没有人知道您大驾光临!其实,我知道您考虑的不就是张茂林嘛?!那是个典型的一根筋猪脑子!这几天,人家只顾日夜忙着准备登基就位,哪有心思顾及到您呀…….. “哼!” 滕德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殷森剽了一眼,然后落座。转头望着窗外庭院里的雪以及雪地上一颗孤零零的枣树。 滕德明表情如霜!这有些出乎殷森的预料,他似乎觉察出一丝不妙。沉思几秒,还是慢吞吞地对着滕德明的后脑勺子说: “对于张茂林的此次提拔,我个人保留意见!而且已经为此形成了一份书面材料。我下派到淞阳兴商行这些年尽心尽力工作,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没有苦劳至少还有疲劳吧?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对此我想不通。无论是业务水平、还是营销能力,他张茂林哪一项能干到我的前头?” 殷森呼呼地喘着粗气,他向前跨出一脚绕过沙发,随手把一沓文稿纸递给滕德明。 “我对这玩意儿没有兴趣!你还是当面交给谭行长吧,他明天上午就来淞阳。” 滕德明一脸的厌烦,抬手挡了回去。 “您——别误会,我不是对您有意见。材料中只是谈了我个人对此次干部竞聘的几点看法而已。也好,等明天我见到谭行长,再咨询他几个问题。否则,我、我真的要憋屈死了!” 殷森悻悻地说。 “咨询?你向他咨询?你以为谭行长会有耐心解答你的问题吗?!我看你现在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年轻人,如果把自己已有的那点资本仅仅作为享受甚至是攫取利益的价码,那么到头来你最终就会像一只愚笨的蚕一样——作茧自缚而已!” 滕德明边说着边转过身,他上下打量着殷森。那种陌生而诡异的神态,让殷森的心里毛愣愣的难以招架。 “可、可是,滕行长!大前年省行进行正处级职务竞聘的时候,省行就安慰我说再等一届。并且承诺我将来组织上肯定考虑我的去向,再说了谈话那天您也在场啊。现在王行长拍拍屁股走人了,又换了个张茂林!三年过去了,人生有几个三年?您们都是过来人,你们总不能、总不能让我把大好光阴都荒废在淞阳吧!啊?” 殷森的后几句话简直是在嚷了。 “混账的东西!你知不知道在跟谁讲话?!” 滕德明呼地一下转过身,随即扬起右手,转瞬间又放下。 滕德明的这个动作来得快、结束得更快,或者似乎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映而已。 滕德明目不转睛地瞅了瞅眼前沮丧的殷森几秒钟,便木然坐下了。他随手递给殷森一支烟: “小殷呐!这几天我心情不好,好像总难以厘清一些事情的头绪,今天只能拿你撒撒气了。你不至于对我有什么想法吧?!” 滕德明的语调儿明显柔软了许多。他长出口气,一股灰白色烟雾像一根笔直的棍,从他嘴里喷吐出去。 殷森俯首帖耳说: “哪能呢?我又不是孩子了!这些年如果不是您前后左右给关照着,我哪有今天?!只是这次淞阳班子的调整确实有一点诡异。换句话说,如果是边泽成上去,哪怕是刘万一扶正我都可以接受。唯独对张茂林的提拔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从哪方面讲,他都不是最佳人选。省行决策层尤其是谭行长本人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考虑呀?这个张茂林呐,平时除了到处挑毛病、发脾气以外,我真的没有见到他对淞阳市行的工作有什么吸引人眼球的贡献。给这样的货色以机会,弄不好将来他会凭空制造一个又一个事端折腾别人,他甚至会把淞阳眼前大好局面搅合得乌烟瘴气……” 殷森的嘴如同是一挺机关枪在点射! 滕德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平静地坐着抽烟。直到对方停止宣泄。 短暂的沉默后,滕德明慢慢弹掉烟灰,把一大截子的烟头,死死地碾压在白钢烟灰缸里。 “说完了?呵呵。年轻人,知道我为什么一个人提前过来吗?为什么单独找你见面吗?看来,还是谭行长了解你呀,他甚至比你叔叔还要了解你!我来之前与谭行长碰过头,他早已预料到了你刚才的态度,甚至猜中了你的每一句话。佩服、佩服! 你此刻的心情我能够理解,毕竟是在主观上积极要求进步的想法,至少比混吃混喝度日的懒散倾向可贵得多。对吧?呵呵......” 第十五章 暗流(二)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滕德明抿了一口茶水,接着说: “按常理说,不,干脆按照你的道理讲:这次王维信调离后,淞阳市行班子可以让你掌舵。注意,我表达的用词是可以,而不是——应该。但是殷森,我们不妨用逆向思维反推一下:假如,假如让你拿到王维信手中的这根交接棒,你的后半程当以如何的姿势和速度去跑完赛道? 淞阳这个池子里水有多深、淞阳的‘路’有多难走,这一点你应该有所感悟!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以自己认定的方式在这块土上耕耘运作,应该说你确实收获了一块人脉市场、积累了部分资源,但这些只能证明你作为一名副职的必要条件而已。但如果你目前就感觉到自己可以胜任一把手位置,我只能回答你一句话就足够了——不知深浅、不自量力、不知好歹! 别的不谈,仅就这三年来,全省金融系统超过百万元的内部违规案例,你们淞阳兴商银行一家就占了百分之六十!你知道吗,每一次我参加人民银行和审计厅召开的综合治理案件分析会,领导没有一次不是拿我们兴商银行的案例做发言剖析!作为兴商行人、作为淞阳人,我这张老脸恨不得藏在裤裆里呀!” 滕德明忽地站起身,背起手在房间里气呼呼地走着。继续说: “现在回过头看看,你在淞阳行分管信贷工作这几年,不良贷款上升的势头,比我的血压升得还要快!最让省行不满意的就是许多原本信誉不错的存量客户,竟然也和我们兴商行玩起了猫腻——什么虚假上项目编造财务数据骗取贷款、什么它行多头开户套取贷款、什么异地融资转移存款、什么频繁更换营业执照逃避收贷等等。这些如同耍猴、变戏法般的的低级欺骗手段,竟然可以用在我们兴商银行身上屡屡奏效。直接导致巨额不良贷款形成,仅就这一点而言,你这个主管行长能说没有责任吗?! 不错,在几个大项目营销上,省行的确是参与了意见,有的方面甚至还是悖逆了你们市分行的想法。这一点,谭行长和我都不否认,也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才没有过于追究你们领导班子尤其是你个人的责任。但是,这并不等于你以及你们信贷条线一批人的身上就是干净的。 我经常担心的就是,倘若以后总行或者是审计署过来检查信贷业务,你们该如何应对?!如果涉及到追责,你们几个直接责任人能够免予处分吗?!整日里,你的头脑里都是仕途上你争我夺这点勾当!到了关键时候,你的工作表现和工作成绩会给你做主吗? 对了,还有一种状况可能被你忽略了。那就是淞阳市行员工普遍对你存在成见,这是我一直非常费解的事情。一次与谭行长闲聊,无意中说到了你。注意,不是谈到了你的工作成绩,而是说到你总是被员工举报。根据省行监察室的统计,出自你们淞阳市行的举报信中,有八层数量的占比都与你有关。怎么解释这种现象?还用我继续分析下去吗?省行之所以没有拿你作为典型处理,年轻人,我们这份苦心你能理解吗?!” …… 此刻,殷森彻底蔫吧了! 滕德明的一番话,就像是一盆滚烫的开水突然浇在盛开的马兰花朵上!几分钟的工夫,殷森脸上的怒气与怨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法遮掩的焦虑和胆怯。 滕德明并没有留意殷森的表情变化,似乎又突然来了表达兴致,言辞也更加流畅而犀利起来。 “你知道吗?最让省行棘手的就是闻禄的这场变故。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仓促得令人猝不及防!尤其是闻禄身后留下的三百多万元存款。我想,身为主管信贷工作的副行长,你该不会对我说毫不知情吧?!” “闻、闻禄的事情,省行不是已经有态度了吗?至于那几笔款项的来历,说心里话,我也是雾里看花。但是有一个人最应该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殷森赶忙辩解说。 “谁——呀?” 滕德明懒洋洋问。 “柳——东。谁不知道这几年闻禄和康弘集团打得火热!他和董事长柳东的私交更密!也许在你们省行领导心目中,闻禄是个业务精通、坚持原则的优秀后备干部。其实,哼!他究竟做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三百多万存款不就是很好的物证吗?!” 殷森阴声怪气回答。 “你的意思是说,闻禄那些钱是柳东给的?证据呢?乌鸦落在猪身上——己黑骂人黑吧!你和柳东的的关系不也是很铁嘛?闻禄生前在很多场合都处处维护你。现在人没了,你就不要再讲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了。况且——” 说到此,滕德明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既然你提起柳东,我不妨多说几句。我和柳东虽然都是淞阳人,而且还是大学期间的校友。只不过我大他几届,所以原来并不十分熟悉。后来他涉足钼铁提炼加工实业,经常需要大额度贷款支持,我们的接触多少有一些。但是,我从来都不会把这种家乡的感情色彩混杂到工作之中。 真是时势造英雄啊!在淞阳走出去的这些经商者,柳东可以称得上是最早完成原始资本积累的先锋!说实话,我很佩服他!现在柳东是个大名鼎鼎的公众人物——资产数亿,又是政协委员。哪一个‘头衔’拿出来都是金光闪闪,耀眼生辉的呦! 凭我的了解,柳东的社交圈并不十分宽阔,但却是非常夯实和足值!凡是和他有实质性交往的人物,基本都是各行业当家的实权派。其中不乏金融系统的决策者!我之所以这样评说他的交友习惯,是有缘由的。 就拿我们兴商行来讲,和他熟悉的人都有一种共同的感觉:那就是,他所推崇的并且采用的人际交往方式,并不局限于吃吃喝喝、跳跳唱唱,而是经常找机会和你深度交流双方业务上的具体话题、分享各自的管理方式、探讨相互的业务政策规定。这个人的功利性极强,他所有的营销目标早已经超出一般人的认知,总是在刺探甚至直接触碰我们信贷管理链条上的薄弱点!他的意图不言而喻...... 第十五章暗流(三)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据我所知,柳东本人早期曾在金融部门工作多年。去年元旦,省行信贷部特意搞了一次全省‘黄金’客户联谊会。柳东作为知名的‘黄金’客户代表,在会上做了很精彩的发言:他从一个企业管理者的角度,谈及到对我们兴商银行的信贷业务开展现状以及规章制度的理解,并坦诚自己对现阶段‘窗口’服务方面的几条卓有见识的提议,这让我十分震惊!尤其是他谈到了作为一个客户如何看待我们的信贷管理水平,说实话我听后都觉脸红哇! 你知道吗,在那样的场合,柳东竟然直言我们兴商银行在管理上的诸多漏洞,并且讲得形声绘色、入木三分。这不等于直接打脸嘛! 细想起来,像柳东这样神通广大的人足以让我们恐惧!他就像是钻入兴商银行‘体内’的一条蛔虫!我敢断言,如果将来——我是说将来,康弘集团倘若在经营上有一丝的‘风吹草动’引发不好的状况,那势必导致相关监管部门的一批人受到牵连!我知道你们淞阳市行有许多人和柳东这个亿万富翁打得火热,尤其是你自己。所以,我有必要提醒你在这个问题上要好自为之,千万不要引火烧身。钱的确是好东西,但是,过分追逐这个好东西就会往往导致那个人成为坏东西。一旦到达无可挽回的地步,人就会最终成为烂东西!倘若真的到了那个不可收拾的程度,即便是你叔叔也救不了你!明白吗?! “是是是,这个道理我懂。您放心,我有我的原则,不会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客户拉下水!而且我也会严格要求我的下属,绝不会给省行和您本人带来麻烦,您放心吧!” 殷森半弓着身子唯唯诺诺地说着。 滕德明看着眼前的殷森,半晌无语。他慢慢走过去,轻轻拍拍对方肩膀说: “仅仅是有点麻烦倒无所谓。我这个人从来都不是那种对下属求全责备的性格,特别是你。当然了,这和你叔叔的面子不无关系,将心比心嘛!当今的社会就是这样,同流合污不安全,但一味追求所谓的清高又绝对行不通!所谓的出污泥而不染,那不外是‘穷鬼蒙饿鬼’的酸把式。 从古至今,这样的例子还少吗!屈原之所以投江,是因为他已经别无出路!就像他吟唱的:举世混浊为我独醒!别人都喝蒙圈倒了,只有你一个人站在那里孜然独秀。这样哪行啊?这就等于是你自己把全世界的人都作为对立面看待。结果就是自己首先完蛋,必然被社会淘汰掉! 在当下的人文环境里,心里清醒但表面装醉而且装得如同醉鬼才算是高手!再比如赵高,他本人最清楚哪个是鹿、哪个是马,但他偏要指鹿为马。结果有几个看似聪明的傻蛋就站出来指正,最终呢?呵呵呵,这些都是古人用命给我们留下的教训啊!” 一旁的殷森赶紧躬身俯首应和说: “是是是,您的教诲我一定融化在血液中、牢记在骨髓里、落实在行动上!” 滕德明摆摆手: “哼哼!别跟我耍贫嘴。教诲不敢当,倘若说起这套理论的出处,那恐怕还要归结你叔叔的版权! 记得我刚刚到省行工作的时候,他还是省政府办公厅的科级干事。也许是机缘巧合,我日常负责的一些专题材料都上报给他所在的部门。出于老乡的原因,每一次见面彼此都聊得很愉快和投缘。虽说我们不是一个系统,但是,他对我们兴商银行在经营管理上的一些真知灼见令我拆眼叫绝。仅仅是四、五年的光景,他便神速般地从小科级职员熬到了副厅级位置。说实话,在偌大的省城,副厅级别的干部并不显眼,但是,他却能够把这个级别的岗位能量超水平发挥到极致,这一点的确令我钦佩。 通过他,我认识并结交了省城各界的许多朋友。与这些人的日常交往,让我积累了许多心得。我渐渐认识到,同样是处级干部,在省城部门任职与在地市级城市任职,感觉有天壤之别。正是印证了那句话;平台有多大,目光就有多远! 所以,你要记住:以你现在的位置,需要学习和积累的东西实在太多。什么叫虚怀若谷?什么是厚积薄发?淞阳只是个弹丸之地,当你自认为在这个地盘上神通广大、呼风唤雨的时候,恰恰说明你什么也不是!甚至连跳跃的起点都没有达到。正因为你还不知道你是你,所以你只能做你自己;只有当你真正知道你是你的时候,你才能超越你自己!这句话是不是听起来好像特别拗口?但仔细琢磨却非常有哲理,你私下里要好好品味一下其中的含义。 时下有一句发人深思的话;见路不走! 有时间你好好品味一下其中的含义吧。年轻人,不要让自己变得过于世俗。如果你总是喜欢借助别人所谓的经验,就算能有一点收获,但是永远都不会突出自我!懂吗? 丑小鸭成了白天鹅、乌鸡变成了彩凤凰!如果没有相当多的量的积累,哪有未来质的飞跃?! 从目前看,把你放到全省的兴商行系统干部队伍的大盘子里或者更大的平台上考虑,你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而已!甚至还达不到蛙的能量,因为依你的力量还蹦不到井沿儿看一眼世界,所以只是一只蝌蚪罢了!你总想一步登天,哪有这样的事情啊?” 殷森诺诺回答: “我知道、知道!在您这棵参天大树面前,我就是一颗稚嫩的青苗儿而已!滕行长,我最佩服您的地方就是总能保持这份独特的清醒,总能把周围的环境分析得头头是道,并且通过这些复杂的路径走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这几年,从您身上我真是受益匪浅。我叔叔经常和我说起您,不只一次地嘱咐我,说倘若我能够学得到您满腹才学之一二,就不愁在兴商行这个舞台上混了!” 滕德明捋捋锃亮的大背头,得意地说: “呵呵,你又来了!和我学能有什么大出息?其实,我们都应该向你叔叔学习才对。从一个少年放牛娃,一直走到那么高的位置,而且还能始终保持那么稳定向上的状态,这在当今诡异多变的复杂人文环境里,确实是很难做到。这一点,足以令我们这些打算在仕途上有些作为的人心悦诚服! 第十五章 暗流(四)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滕德明缓缓站起身,双拳举过头顶、努力向上拉伸臂膀,带动的腹背一堆隆起的赘肉如同呼啦圈上下位移。 “领导,您身体真是好强壮啊!” 殷森从沙发后面绕道滕德明面前,竖起大拇指。 “哼哼!拍马水准小儿科,用词严重失真!但我还是喜欢听别人恭维。看来,你还真不掌握高端谄媚的技巧,有时间读读和珅传吧。” 滕德明笑了,只是笑容很勉强。他拍了拍殷森消瘦且高低不一的肩膀,接着说: “好汉不提当年勇。和我们这些老家伙们相比,你们这代人该有多么幸运和幸福!你们有知识储备、有基础积累、有发展成才的大环境。这些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都是我们这代人当年梦寐以求却又求之不得的啊!。 金融系统,应该说属于当今社会的‘黄金’行业。在这个行业平台上实现从业升迁,会在很大几率上兑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翻开几千年的民族历史,你就会不难发现:我们的先人们在大多数时间里是喜欢变化、热衷折腾的。但是,有一句话叫做万变不离其中。也就是说,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基点’总是根深蒂固的,是不论任何人都得为之顶礼膜拜的!无论是什么孔子、什么孟子、还是什么孙子,其实大家都是在扯‘犊子’。在功名利禄的诱惑面前,所有人都是凡夫俗子!都得臣服于那个‘基点’,就是我们每个人心灵空间上的那条‘轴心’——官本位、金本位至上! 无论在哪朝哪代,无论朝廷如何提倡和推崇哪一种所谓的主流文化,无论社会的价值取向发生如何的变化。其实,真正影响和改变一个人命运的因素,无一例外地只有体现三个方面:财、权、名!这几个字,无一例外会纠缠你整个人生。你只要和其中的任何一个‘字’牢牢结缘,那么,另外两个‘字’就会不期而遇、自然结伴而来。这样,你就会在它们双重簇拥下,将自己的生命图腾变得浪漫而辉煌起来! 年轻人,你可能不一定完全认同我的观点。因为你毕竟曾经接受了所谓的高等教育。但是我问你,你的知识从何而来?无外两点——一是老师、二是书籍。那么,你的老师的世界观从何而来?你所阅读书籍的作者世界观又从何而来?他们和我们一样,都真实地生存在一个属于自己的时空里。倘若落到生命的本源上讲,我们都是由父精母血所作的肉体凡胎而已!都是饱食人间烟火、怀有七情六欲的两条腿‘动物’罢了。我们的生存状态必须而且只能服从生存规则,大到恐龙小到蚂蚁都必须遵守相应的生存准则。否则,无论谁偏离了准则,最终都得完蛋!傻小子,你说是吗?” 滕德明脸上挂着分外得意的微笑,身体左摇右晃地看着殷森。 “深刻、精彩!让人混沌初开呀!” 殷森半弓着身子不停地点头呵腰。 …… “小殷呐,你到淞阳工作多长时间了?” 滕德明双手慢慢梳理着头发,瘫仰在橘黄色沙发里懒洋洋地问。 “哦,将近六年了,当初也是全依仗您的提携啊!” “哦,六年。不长也不短啊!按你的交际能力,我相信在淞阳一定有了自己的人脉。这年头,一个人如果想真正有所发展和进步,没有人脉简直寸步难行,因为它直接关乎你做事并且做成事的重要条件。当然,这又不是一句简单明了的话题。有时候工作也需要人脉,就是说团队里要有人给你扛旗、为你吆喝。所谓的公关能力,也就是靠人脉去担负、去实现。作为市分行的主管信贷业务行长,说说看,你平时是如何对待自己的职位的?实话实说呦!呵呵呵。” 滕德明的语调儿不温不火。 “嗯嗯,别的不敢讲,起码我还是做到了一句话:摆正位置不越位,努力工作不颓废!” 殷森的语调儿很低沉,也很坚定。 “嗯,总结得倒也准确精辟! 滕德明冲殷森微微点头。 “但是,这只是说明你对本职岗位的主观认识态度,并没有完全体现你对这个位置的领悟程度,或者说并没有言明其中的操作技巧!年轻人你知道吗?一个副职,最最重要的,不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是必须懂得自己绝对不能做什么!这一点至关重要。 我经常听到有人强调自己要摆正位置。其实,能够彻底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而且真正付诸实践的人,并非很多。什么叫摆正位置?最核心的内容就是要在你的上级面前放弃所有脸面包括自尊,或者干脆叫甘当孙子、勇当孙子、善于当孙子!关键时刻即使当‘王八’也要心悦诚服地当、真心实意地当、俯首帖耳地当! 比如说在餐桌上,当你的上司在你面前大口吃肉的时候,你就只能喝汤!记住,必须喝汤,并且要心甘情愿地喝、眉飞色舞地喝、津津有味地喝!如果顾及你那点微不足道的脸面拒绝喝汤,那你的‘孙子’状态就显得牵强做作、不自然了,当然也就收不到预期效果,彻底丧失预期收益。结果势必会引起上司的怀疑和不满,到头来不但孙子装不成,人也混不下去了! 同样,当上司在‘包房’里尽兴的时候,如果他允许你在场同乐,这时你千万不可故作清高、假装正经地一走了之。要必须跟着一起寻欢,要弄她个昏天黑地、乐不思蜀。一定要让上司知道,你的秉性比他还要更庸俗丑陋、更喜欢烟酒、更喜欢打牌、更喜欢裙子才行!当然,话粗理不粗嘛。只有这般透骨操作,你才有可能得到上司的认可和信任。 记住一句话:和领导一起做一百件善事都不足挂齿。但是,和领导共同做一件丑事,他就会视你如兄弟,可谓收效奇佳! 当然了,我所列举的都是特例。说到底,还是需要你自己在关键时刻谨慎思忖、适时把握!在平时,我觉得还是要尽量低调一些为好,不要总是锋芒毕露。淞阳地域偏僻而贫困,越是这样区域民风越是刁钻古怪,民众的排外情绪明显。我能明显感觉得到,这些年来,你仍然无法完全融进当地的民俗里就是这个原因,所以需要改变的只能是你自己,好在你迟早会离开这里,没必要总是心存芥蒂。否则,苦恼的永远是自己。 你要时刻记住一句话:这个世界有很多极具诱惑的东西,但是你不能期望得到太多。即便你拥有独吞的实力也不可为之,任何时候都要给别人留下一碗饭和一块骨头!否则,迟早一定会有人杀出来造你的反。名枪不行就来暗箭,迟早会扳倒你甚至干脆弄死你! 第十五章 暗流(五)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殷森明显蔫吧了!对方这一通令他毛骨悚然的告诫如同无数把散飞的小飞刀直奔自己的面门...... 殷森半晌无语,他高扬起细长的脖子,眼珠不辍地瞅着滕德明。 阴森的这副表情可能是早在滕德明预料当中,或者说滕德明比较认可这样的交流氛围,他依然平静地说着: “现在不是有一句很时髦的说辞吗,叫做‘夹尾巴做人’!这句话讲起来容易,但真正做起来或者说做到位就很难了。其实,夹‘尾巴’做人并不是说给老百姓听的,老百姓原本也没有任何欲望,都是光着屁股走路的,所以根本就没有‘尾巴’可夹。需要时刻谨记这句话的,倒是那些有所期待、有所图谋的人!尤其是你们这些在副职岗位上度日如年、苦等上位的人!稍不留神,就会让自己成为人群中那个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攫取者。当然了,也包括我自己嘛。呵呵……” 滕德明撇着嘴、摇着头,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态。 “是是,晚辈自当引以为戒!” 殷森几乎是九十度的弯腰,尽显十足的谦恭。 滕德明并不搭话,接着说: “和其它部门相比,金融系统的职务权限在设定上往往具有鲜明的独特属性,那就是各个层面上的副职同样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决策权——具体讲就是说可以独立行驶业务审批事项。 比如说:费用列支审批也好,贷款投放审批也罢,业务岗位调整也在其列,这些就叫职权。说到底,这块得天独厚的特殊资源,就是供你在社会上更好安身立命的无形资产!当然,对待这些资源的巧妙使用与开发,确实需要当事人恰到好处地精准把握才行。 就拿你这个市分行副行长职位来讲,只要不是和‘一把手’存在明显的过节,在一定层面上,你的意见就可以直接产生决策上的事实结果。因为在规定的权限范围内,你本人可以直接审批贷款。这便是职权含义的最好解释和体现,因为你的操作完全符合正常的业务范围。 当然,职权绝不仅仅是‘单面刀’,往往又是‘双刃剑’!在你体会权力快感的同时,弄不好也容易划伤自己。所以,千万别忽视职权的负面效应!若想把副职的职权发挥到极致,必须首先搭建好一个操作平台:那就是确保和‘一把手’的关系达到休戚相关的程度!哦,我也可以换一种解释:就是说他好你也跟着好,但绝对不要好过他;他疼你也必须疼,并且你要比他还要疼!还要确保他一定能切实体会到你的真实状态。 年轻人,你能体会到这两句话的真正内涵吗? 当然了,这种表述体现着官场上长期的往来磨合与利益交融互换而形成的状态。 首先,你不要总是指望与‘一把手’同甘,要绞尽脑汁想办法与之共苦!这是一种操作技巧、一种互慰默契;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感觉、一种不因小利而劳神费力的境界。要达到这种惚兮恍兮的状态,就要掌握‘进退有度、张弛有法、松紧有别、黑白有道’的游戏规则! ‘进退有度’。是说在责任与成绩面前,作为一名副职,要谨慎应变,要有风度要敢于担当。班子有了成绩,千万不要轻易染指,表面上要保持那种退避三尺、如履薄冰的谦卑状态。不管这口锅里有没有自己的那碗‘肉汤’,都不要急着伸手尤其是绝对不能主动伸手,这一点至关重要!要时刻把‘一把手’的脸和‘班子’形象放在前面。人前人后,必须确保都是这个态度,尤其是在人后,更要本着这个态度!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轻易袒露自己内心的观点。你要时刻清楚:无论在任何团体里,正面舆论都是始终围绕一把手的。如果你有一丝的不和谐音调,身为副职的你,迟早会被灭顶!所以,你必须和‘一把手’形同而影从!这样,‘一把手’才不会在心里对你设防!这对你的后期发展与进步有百利无一害。 一旦工作中有了失误或者其它问题,要敢于第一个站出来拍胸脯,要主动替一把手挡事!当然了,这种担当也要有分寸,至少不会危及到自己的职位。一旦由于你恰当而勇敢的担当而解‘一把手’于水火之中,那么你的这种付出就会在第一时间得到超额回报,而且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让一把手马上就把你视之为他的心腹智囊! ‘张弛有法’,实质上就是对工作投入的主观能动把握程度。桌面上都强调工作是第一位的,但是,总是绷紧这根弦儿谁能受得了啊?!尤其是你们这些异地交流过来的干部,大家都是孤家寡人光棍独身。你要时刻琢磨‘一把手’的外在情绪变化,并且要注意观察他的生活需要。这些状况虽然不能写进你的工作职能条款里,但又是必须做好的相当重要事情。 我听说你喜欢读清史,那我建议你有时间应该多研读并揣摩一下乾隆、和珅、刘墉、纪晓岚相关的故事,倘若读懂了则非常有借鉴意义。虽说史书里到处都是戏说,但是其中的人事关系所体现的微妙道理,永远都真实诠释着中国人的智慧真谛。 只要有人群居住的地方,就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关系,就涉及到利益的分配和再分配,这里面到处都充满沟通艺术、暗藏玄机。在这方面,如果把握好了四面八方的纵横关系,就无疑会确保自己时时处于游刃有余、八面玲珑的不败之地。翻开历史,那些所谓的忠臣与佞臣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世界上哪有绝对的忠与永远的奸?只不过是相对而言或者说各为其主罢了! 从总体演变趋势而言,我们的历史就是忠良与奸佞二者同途伴行的过程!无论缺少哪一方,都会导致我们的历史残缺甚至坍塌...... 所以,我从来不用固定的模式去认识和定性一个人。世界是不停变化的,今天的你就不是昨天的你、更不会是明天的你。所以说,一个人的位置和处境都不会是一层不变的,比你强的或者比你弱的都是暂时的、相对的。古语说胜者王侯败者贼,古语又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些都在提醒世人要时刻保持一颗敬畏之心、处处低调才好!” ....... 第十五章 暗流(六)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面对滕德明的“谆谆教诲”,殷森如同一条米榻上的肉虫,苶呆蜷缩在滕德明对面的竹椅里,小鸡捣米似地不断点头应允...... 滕德明的说教还在继续: “在一把手个人生活方面,如果你能够把有些事情考虑到办公室主任的前头,那么,你这个副行长的重要性就会立马体现出来。不要总在上司面前一味地长谈工作,如果你把这种表现当做是一种敬业,那就是大错特错了!很多时候,他可能并不需要这个。八小时之外,尽量给他找一些带有情趣的活动缓解一下紧张的工作节律,也许这才是他想说却无法直接表白的事情。 男人嘛,这方面的细节还用我特意提醒你吗? 就拿王维信来讲,他曾在我面前多次提到边泽成的脑子反应快、眼睛里有活。其实,老王肚子里的‘小九九’我还不清楚?!不就是边泽成经常给他创造机会到水库钓钓鱼、到牧场打打猎、到歌厅唱唱歌、找丫头柔柔捏捏而已,充其量是缓解一下心理的焦渴罢了!哈哈…… 在历史上,刘罗锅、纪晓岚与和珅这三个人几乎是历代朝廷上各类官员的代表性化身。但是,为什么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共同服侍皇帝?那就是源于各种力量掣肘达到平衡点。别忘了皇帝也是肉眼凡胎、也有七情六欲,如果整天由于主持国事、掌控天下而忘却人间烟火,那谁受得了! 如果说打江山需要猛将,那么坐江山则需要太监。你想想在很多特殊场合,只有和珅才可以救皇上于‘水火’之中…… 这些小把戏就常常能让‘一把手’喜上眉梢而到处夸赞下属。什么原因啊?私心使然也! 古人说,君子皆应不因物喜不以己悲!试问天下有几人做到了?陶渊明做到了?范仲淹做到了?狗屁!秀几句空文罢了。文人的共同点就是喜欢凭空制造感动去煽动别人、去蒙骗别人,自己则躲在暗处幸灾乐祸,孤芳自赏。所谓‘风流总为前朝事,前朝文言后世抄!’ 呵呵,我是不是把话题差远了?” 滕德明有些自嘲地说。 “不不不,晚辈受益匪浅!” 殷森诺诺地回答。 “如果你觉得有益处,我不妨就再唠叨几句。” 滕德明接着说: “‘松紧’有别。这句话对你而言应该是最有切身体会的。都说银行的制度是铁打的,但这话不过只是说对了一半!一方面,我们必须维护制度的刚性管理。没有这一点,无论哪个行业都会出乱子的。另一方面,制度的执行过程中还是必须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人文因素,要顾及到这些必要的环节。其实,恰恰是这些看起来冗杂的微不足道的环节,才能最终考验一位领导者的情商与智商! 如何在利益与矛盾的纠葛选择中体现自身的价值,全在你自己的抉择!这实在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技巧。制度本身只是一座‘山’而已。山总是威严不动的,当然也是死的!工作中如何对待制度的执行,则体现的是一道饶山运行的‘水’!它要靠人的大脑去运作。从严格意义上讲,‘山’都是一样的木讷,但‘水’的形状却千差万别。只有‘水’才是最终决定‘风景’状态的终极因素。古语讲,上善若水!只有水的力量才是最强大的。 也许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银行内部不同的岗位设置具有不同的潜在利益滋生属性。信贷业务的操作者具有天然鲜明的职权象征和利益内涵,可以这么讲,对于两个资本扩张量大体相当、经营状态几乎相同的企业,如果同时需要银行的信贷支持,那么这时候信贷投放对象的选择本身所具有的职业特权,就是一览无余了!在这种选择上,如果能够做到既遵守规章制度,又能把金融从业者的私人感情巧妙地融入进去、并且让对方充分理解和接纳,那么,你的工作艺术所产生的收获就会慢慢体现起来。 经过日积月累,这种操作上最高境界就会表现在你只是通过职务上的正常操作便能达到随心所欲、游刃有余的状态。一旦具备了这种把持能力,你在自己的工作平台上,就可以把公私利益、内外平衡、大小事务的处理方法融会贯通、信手拈来,简直就可以体会呼风唤雨、随遇而安的感受!有了这种本事再加上自己的人脉烘托,你还何愁没有前途?” …… 殷森无语。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滕德明,眼睛里充斥着惊叹、钦佩、羡慕、自卑、恐惧的复杂神色…… 滕德明一声叹息。 “傻小子!好好学着吧,对你来说,路还长着呢!记住一句话:人在屋檐下,要主动去低头!从眼下的形势讲,你给张茂林面子,就等于是给自己修路。一名副职的自身价值,很多时候是取决于正职的评价。从今天开始,到你调离为止,你在淞阳市兴商银行究竟是什么德行全凭张茂林这张嘴,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嗯,我懂、懂!您放心,我保证向支持王维信行长那样支持张行长!不,还要超过,一定达到肝脑涂地、不遗余力、事无巨细、身体力行!把自己的所有心血和能量都交给淞阳!保证!听您一席话,晚辈胜读十年书!…… 殷森啪啪地拍着胸脯。 “呵呵呵,我的浅薄之见有这么大能量吗?!不过——” 滕德明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又点燃一支烟,笑眯眯地斜视着殷森。 殷森的脖子似乎有些僵硬,有力扭了一下,整个身体也就紧随着转向滕德明这边来。 “小殷呐,我不妨向你透漏一个信息:明年初,省行打算在省城科技开发区设立一家直属支行,也是正处级单位。据我所知,目前谭行长的心里还没有成熟的‘一把手’人选,我觉得谭行长或许对你有一点考虑。一个月前,我们一同去省政府拜访你叔叔,主要是营销省城各个部委办局的开立对公存款账户事宜。在酒桌上谭行长特意说到了你的工作,当然了,谭行长是故意说给你叔叔听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真的?!谢谢您!” 殷森欣狂喜得差点跳起来!只是那僵硬的脖子似乎被疼痛刺激而阻止了自己下一个动作。 滕德明摆摆手,说: “这事你自己私下里知道就行了,注意纪律!上周,省行已经把直属支行机构设置的报告上报到总行,我们也做了一些单方面的沟通工作,估计两三个月就能收到批复。所以,这一段时间你必须一切从简、埋头工作,确保平稳过渡,千万别有什么不好的状况发生,免得到时候给谭行长和我出难题哟!” “谢谢您的一片苦心!我一定会把这份珍贵感情及时转达给我的叔叔!您放心吧,在淞阳的这段日子,甭说当副行长,就是当孙子,我也保证心悦诚服地接受和面对一切!!!” 殷森几乎是颤抖着与滕德明握别。 第十六章 就 职(一)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张茂林即将走出办公室的一瞬又抽回脚,转身回到办公桌前。他定神看了看台历上的日期:1998年12月26日,星期六;农历十一月初八。 张茂林随手从笔筒里抽出那只粗大的黑色弯尖儿美工笔,在日历页中间空白处画上一个‘斗’大的问号和感叹号!张茂林深深吸口气,缓缓呼出! 冬日上午的阳光稍显稚嫩苍白,并不热烈、勉强地泼洒在他有些微胖的身体上,但是他仍然明显感觉到有一丝别样的温暖...... 张茂林携带班子成员在市行办公楼下恭迎以谭义武为首的省行领导一行人马。 让张茂林颇感疑惑的是:随行人群当中竟然没有滕德明。 淞阳市兴商银行新一届领导班子就职大会在淞阳宾馆‘金顶’会议大厅举行。 按照淞阳兴商行的传统套路,新班子就职会议大多都是按照“三段论”程序——首先是省行人事处长宣布党委任免文件,其次是新任‘一把手’行长登台作就职演说,最后是省行最高领导作大会总结、煽情鼓励讲话。最后的收尾环节是:全体参会人员起立鼓掌通过! 由于此次对张茂林提拔前的考核环节,是通过全辖科级干部以及市分行全体机关人员进行无记名投票并公开唱票方式产生,所以此次就职会议的参会人员就是史无前例地多。淞阳宾馆‘金顶’会议大厅座无虚席,由于参会人员过多,只能在大厅过道一边又临时添加了几十个颜色不一的塑料凳子。 张茂林登台的步履有些缓慢。对他而言,脚下十几米长的距离似乎要跨过众多幽深的沟壑! 张茂林走到讲台的正中,并没有马上宣读材料,而是垂首俯身向寂静的台下乌压压人头深深鞠躬! 张茂林有意避开麦克风,他浑厚的嗓音足以充斥会场四周: “......其实,严格上说谈不上什么就职演讲。对于我张茂林而言,从今天开始,就是放下自己的碗、抱起全行的锅!我深知,自己身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许多。我肚肠子里没有什么出彩的词句,只有几句如同粘豆包那样沉甸甸的话——归纳起来就是三个想到和三个没想到。” 张茂林回头看了一眼主席台上那几位正襟而坐的省行领导、原任的王维信行长、目前市行班子成员。接着说: “具体讲就是:一是我想到了淞阳分行员工对我一如既往的支持,但没想到省行也能对我张茂林如此信任;二是我想到了淞阳兴商行目前所面临的种种艰辛,可我想象不到以后会有多少困难;三是我想到了一定能够带领淞阳的兴商行人干出一点举动,但我没有想到在我年近半百的时候还能有这个平台!” 身后主席台上传来了一声轻咳。 张茂林听得出来那是边泽成的声音。他明白,一定是边泽成觉得刚才最后的那句话欠妥才特意提醒自己! 张茂林并没有理会边泽成的提醒,接着说: “千言万语归结到最后一句话,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千里追帆立头船!如果淞阳兴商银行以后的日子仍然没有大的起色,那就只能表明是我个人的无能!到时候用不着别人哄撵,张茂林绝对会立马卷铺盖滚蛋回家!” 张茂林说完这句话,向后退了一大步。再一次深深鞠躬!然后,快步走回主席台自己的座位。 台下依旧保持几秒钟的寂静…… 突然,掌声就像是决堤的洪水轰然而出!用不着任何引导,瞬间爆发的掌声经久不息。随着这种波浪般的掌声持续,前几排的人先后站立起来,后面的人也紧随而起,直到台下一千多人集体起立鼓掌! …… 张茂林的胸膛里很快喷涌出温热的浪涌,转而又升腾为一团炭火而噼啪燃烧起来!他的目光渐渐朦胧、直至视线完全被泪水淹没! 张茂林再一次起身向众人鞠躬、拱手! ……… 张茂林走进淞阳宾馆818房间的时候,身着枣红色丝绸睡衣的谭义武正在暖风嬴荡的宽敞房间里背手踱步。 “按照预定的行程,下午我要回省城。但是我刚才临时改变主意不走了,你知道真正原因吗?” 谭义武开门见山地问。 “哦,不知道。但是,谭行长您能在淞阳多住一日,就是说明对我们淞阳市行以及我本人的抬举和一片盛情哦!” “哈哈,谁说我们张行长不善言辞啊,回答的蛮艺术吗?!哈哈哈……你说得没错。如果再具体一点说,就是源于你今天精彩的就职演讲吸引了我、也挽留了我!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聆听这么精短、这么动情、这么另类、这么有新意的就职演说!就从这一点,我把淞阳行这个烫手山芋交到你手里算是明珠正投了!呵呵呵。” 张茂林谦卑答道: “实话实说,我一乡野粗人不会讲究什么文采。但毕竟是就职表态发言嘛,按说,应该是首先套用几句在什么什么坚强领导下、在什么什么大力支持下、在什么什么亲切关怀下,然后再进入正题。但是我不擅长整这玩意儿,也十分讨厌那一套。所以,行长大人您可别挑理呀!呵呵。” 谭义武摆摆手,说道: “怎么会呢,哈哈哈,我倒是赞赏有余。今天整个中午,我都在想:如果我们处级干部的会风、文风也能来一次全面的‘洗牌、更新’,应该请你给讲一课,我估计效果一定错不了。你心里要有个准备,说不定哪一天,我可能在会上点你的将啊!哈哈哈……” 张茂林赶紧推辞: “别别别,谭行长您就甭折磨我了!就我这大老粗,一旦登上你们省行的讲台,没准还来不及说话,就会紧张得昏死过去!” “不不……” 谭义武摇摇头说。 “错了,你可不是什么大老粗,你更是粗中有细、棉里藏针呐! 这些年,关于你张茂林的故事我听说很多,只是还缺少最直接的了解。现在看,很多传言都是偏见加误解。我觉得,省行对你的使用的确是拖延啦!当然,这其中最大的损失不是你自己,而是我们兴商银行大团队!现在,省行党委把淞阳市兴商行这副很重的担子落到你肩上,希望你能挑得起、撑得住、走得稳、跑得快! 第十六章 就职(二)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仅仅从措辞上讲,谭义武的说教和平日里开会作报告如出一辙。这一点,张茂林早就体会的到。但是在今天这样特殊的场合,他必须拿出所有的真诚与谦卑来应对。” 谭义武的兴致很高,谆谆教诲之情格外浓郁: “这些年来,淞阳兴商行的许多问题之所以层出不穷,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市分行班子的自身原因不容推脱。我可以明确观点,淞阳分行经营层、管理层、决策层的多个环节工作都存在弊病。这一点,省行党委也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常常停留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层面上,难以由表及里、真正触及到痛处啊。” 谭义武说话同时,双手不停地指指点点、比比划划。 张茂林点头称是,诚恳地说: “没错,您分析的恰如其分。淞阳的问题可谓由来已久,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像是一把把刀子,始终插在我们兴商行人的心尖儿上!这是永远无法抹去的疼痛。 十年前,沂州支行守库员勾结社会闲散人员盗抢库款、更夫遇害的那场血案轰动全国;瀛山支行两千万元的承兑汇票诈骗案也是名扬省内外;市行工会干事挪用经费携款潜逃至今未能抓获;白塔支行副行长与营业部主任联手侵占企业客户存款六百多万元案件更是恶劣之极…… 这些极为严重的案件带来的巨大负面影响,压得我们淞阳市行全辖员工难以喘息!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芝麻官儿’,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是脸上无光啊!” 张茂林面带愧色。 “嗯。教训的确应该汲取,但这些又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哪个人的责任使然。谁都不是神仙附体,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对于那些突发的天灾人祸,我们这些肉眼凡胎是无法准确预计和有效抵御的。 作为一名纪检书记,这些年来,你还是做了许多实实在在的工作,这一点,省行班子是给予肯定的。尤其是你在淞阳兴商银行系统有着良好的口碑,这对于一名纪检书记而言,是很难得并且至关重要的。淞阳的问题很多,新官上任的你可能会面临许多棘手的问题,如果需要省行出面帮忙解决,你可以随时向省行党委或者我本人提出申请,千万不要客气呦!呵呵呵。” “谢谢!有行长您这句底气十足的话做后盾,以后我们工作上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这几天,我的心思很乱。果然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知油盐少!以维信行长为首的上一届班子还没有形成年末一个完整的经营成果,让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属实拿不准调门儿。现在当务之急有几个问题:一是年关将近,全辖的经营指标完成未及过半,营销压力可想而知;二是闻禄的事情还没有一个最终的结论;再有就是工资分配机制问题,基层行员工对此意见很大!就是我本人也无法理解,同一个系统内部为什么省、市、县三级机构的工资总额相差如此悬殊?尤其是对于一线员工来讲,他们劳动量最多、劳动强度最大、劳动环境最差,但是报酬反倒最低?这种分配体制本身是不是有待优化?我能明显体会到这个矛盾正在日益激化,这个敏感的问题如果得不到及时有效的解决,那么由此引发的后果确实令人担忧。我曾听说,去年春节期间全省辖先后有一百多人集体进京上访,这个现象确实值得我们领导层面深思啊!……” 谭义武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张茂林的说辞。看见张茂林端杯喝水,便立刻接过话茬: “茂林,你讲的关于工资分配问题,省行也在关注并且开始着手解决。你能有这份紧迫感和责任意识我很满意,但是,‘肥膘’不是一天长的、工作也不是一天干的!别急嘛,日子长着呢,呵呵。 我听说你的哮喘病还没有彻底根治,这就更不能过于劳累了。等过了春节,我安排你到海南休养一段,海边的环境赏心宜人,看看对你哮喘是否有治疗效果。你刚才说的几件事情的确都很敏感,哪一件办砸了都会产生不良后果。尤其眼下正处于元旦和春节将至的特殊时期,稳定大局是高于一切的任务。至于你所强调的任务指标上的压力,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告诉你,对此大可不必担心。考虑到淞阳的实际情况,前几天在省行处级干部业务分析会议上,我已经责成德明副行长和几个部门的老总打了招呼,今年底省行将不考核淞阳行经营指标,全员工资和公共费用参照全省平均水平拨备。不能因为省行这次的人事变动影响了大家的收入,怎么样,这下你们不用有负担了吧?呵呵。” 谭义武翘着二郎腿、惬意地说。 “啊?!那可敢情好了!谢谢谭行长,我代表淞阳分行全体员工感谢省行党委对淞阳的照顾!” 张茂林不禁喜出望外。 “说不上感谢,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不过,你们的压力还是不小。知道吗,从明年一季度开始,总行要对北方‘六省一区’进行‘地毯式’的信贷大检查。我有些担心,我们省尤其是你们淞阳市分行能否顺利过得了这一关?省行心里没底呀!所以说,茂林你这新官上任就要面临这一道‘鬼门关’!我想,你们这届新班子将会面临很大挑战!怎么样,是不是很紧张啊?!” 谭义武严肃的目光直视着张茂林。 张茂林平静回答说: “哦,这个信息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其实,淞阳市行这些年的信贷业务基本上都是‘粗放型’经营,在这种模式下难免会存在问题甚至是严重问题!这种情况从每年新增的大量不良贷款上就很容易得到答案。但是,这其中有相当大一部分属于县域农村贷款份额,是由于旱、涝、风、虫等自然灾害导致的不可抗力因素所为,再加上相关政策变化因素所导致。我认为,即便是总行级别的检查也不可能不考虑这些客观因素吧!” 第十六章 就职(三)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谭义武平淡地瞅着张茂林,他似乎有些费解对方的回答,甚至理解为是张茂林在故意避重就轻。 谭义武转过头看着窗外...... 在淞阳宾馆的周围尽是低矮建筑,这是当初城建部门的刚性要求。为了凸显淞阳宾馆的独特气势,四周百米范围内不允许有超过五层楼以上高度的建筑!所以,在“818”房间望出去也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谭义武收回视线,继续说道: “嗯,那是当然。如果仅仅是由于‘天灾’因素所引发一些相关后果还比较好办,我就怕其中内涵杂乱的‘人祸’情节!一旦发现不良贷款中涉及到银、企内外相互勾结引发双方联手作案的道德风险因素在里面,到时候恐怕谁都无法收场。这种状况一旦出现,对我们全行正常经营管理秩序的破坏力必然是难以估量的! 就拿你们淞阳分行来讲,有相当一部分陈欠贷款是因为操作不当或者是主管部门不作为所导致形成的啊!这两年来,省行虽然加强了信贷投放的限制性条款落实在线监测,但是比起你们基层行那些违规‘招法’和‘变通艺术’,这些书本上的白纸黑字简直是形同虚设啊!在经济利益的极端驱使下,相当一批内部人员联手一些高危企业不惜铤而走险!对待这些胆大妄为的家伙们!哼……” “那么,您的意思是——?” 张茂林的话有些迟疑,惴惴地看着对方。 谭义武说; “我的意思是:元旦过后,你们市行要集中精力、周密部署,严格组织落实一次全方位的信贷‘摸底’检查。要横向到边、纵向到底,不留一处盲点和死角。重点是彻底暴露隐藏在正常贷款科目中的大额度不良贷款。要制定切实可行的措施,拿到贷款企业在不同时期的真实财务数据,敲定准确环节、摸清违规真相!我想,这种检查对你来讲未必不是件好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茂林立刻回答说: “是。您的意思我懂!但——是,这些问题一旦彻底‘揭盖儿’,极有可能发现重大违规问题甚至更加严重的案情!到时候,甭说离开的维信行长能否担当得起,就是省行层面能够面对和接受吗?!” 此刻,张茂林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谭义武在此事上的态度,立刻泛起他的内心一阵狂喜!他之前所有的担心都在刚才谭义武行长的类似托底般的嘱咐中烟消云散,他甚至不敢相信这一番考虑会是谭义武的初衷。 张茂林心知肚明,彻底清查淞阳全辖信贷业务是一件极端敏感而又繁杂的事项。这样的专项检查,一定会让刚刚离开的王维信心里不舒服。他更清楚,殷森一定会采取诸多手段横加阻拦此项目的实施。作为一把手,他可以不考虑殷森的态度,但是他不能不对检查项目一旦展开后而陆续形成的结果有所料定。那些隐藏多年的违规问题有可能会接二连三地逐渐暴露,那种情形一旦出现,则淞阳市兴商银行连同他自己绝无任何退路而言! 这些顾虑堆积在心头,像很多条蠕动的蠕虫在暗处不停地拼命啃噬张茂林的胸口! 最终,张茂林抱定一个念头:不要退路!坚决不要! 张茂林下定决心实施信贷专项检查。 作为市分行一把手,他有权利实施业务检查的项目立项。但是这个项目的成功设立,必须事先得到省行对市分行上报公文申请的批复才行,至少是要征得省行主管行长滕德明的同意,而要顺利通过这一环节又是何其艰难?! 张茂林私下里反复论证过,假如滕德明不同意这个立项,那么淞阳市行以及他本人只有两种选择:第一种选择,是完全不考虑滕德明的反对继续实施项目,采用先暂后奏的办法,等到完成全部检查内容后,最终用完整的检查报告以及处理意见直接向省行摊牌,也就是用生米做成熟饭的方式对省行“逼宫”!第二种选择,是他自己出面直接找谭义武行长交涉,争取一把手支持。张茂林很清楚,用第一种选择可以确保项目实施落地,但是成本最大。倘若果真那样操作,就等同于直接挑战滕德明的工作职权或者是违背领导意志,这对于刚刚上任的自己而言,必须承担难以想象的后果。如果采用第二种选择势必存在变数。如果谭义武同意实施项目则一切OK,反之,如果谭义武反对,则必然导致项目彻底泡汤。因为就算张茂林有再多的理由、使出浑身解数也是无能为力的,他自己绝无可能悖逆省行一把手的意志而独断行事,那是绝对不可能想象的状况,到头来只能是竹竿子打水一场空...... 而现在,面对全省老大的一番教诲后,张茂林那颗如同被厚茧缠裹的身心顿时轻快如飞!令他无比振奋的是谭义武的观点竟然完全符合自己内心的期盼,这等于是省行决策层交给了自己一把行驶检查权利的“尚方宝剑”! 果然,谭义武开始做重点强调: “茂林啊,业务检查是无法回避的事情。不错,家丑属实不可外扬!但是,你考虑过这两种状况的取舍吗:一种情况是通过我们自查把问题及时揭示出来,然后及时果断处理问题;另一种情况是被总行检查出来问题,最终仍然被处理。衡量一下,哪种状况的负作用更大或者说哪种情形会伤及我们自己的筋骨呢?! 对于那些早已形成的问题,倘若依然采取搪塞和遮掩的办法,那无疑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极端愚蠢行为。鸵鸟心态到头来必定是害人害己!” 张茂林赶紧跟进强调说: “谭行长,您分析得太对了、太准了、太精辟啦!等过了新年,我们班子成员就立即例会研究,制定出完整的检查方案、选拔精兵强将组建检查队伍,把您的工作指示一丝不苟地落实到位。力争在第一季度末前,向省行党委、向您本人交一份圆满答卷!” 张茂林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 “很好!这种检查涉及到的业务量一定会很大,过程中遇到的困难一定会很多。如果检查资源不足,尤其是人手上有困难,你可以及时向省行提出申请,我可以随时安排信贷部门从其他市行给你们抽调一些得力的专业人员参加检查。记住,不查则已、查则必清,你们必须对检查质量负责!到时候,我要求你亲自向省行汇报工作。” 谭义武摆出一个很果断的手势。 张茂林立刻回答: “放心吧行长!在这儿,茂林就算是代表市行班子集体向您表个决心:于公于私而言,这次检查都是很有必要。我们一定会谨慎求证、实事求是、客观精准,确保向省行交一份真实、完整、全面的检查报告! 行——长,借今天的特殊机会,茂林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向您当面请示!” 张茂林突然放缓语速,平静看着对方。 第十六章 就职(四)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四目相对,谭义武稍有些愕然。平心而论,平时他喜欢下属请示,因为其中的所有环节都可以展示自己不容质疑的威严与高高在上的气势!但是在眼下的氛围里,谭义武似乎有所察觉对方的真实用意。 “哦?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让我猜猜——一定是有关闻禄的事情,对吗?” 谭义武嘴角儿显出一丝微笑,淡淡地问。 张茂林说: “行长您真是料事如神!这件事情,是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回避的。您可能不了解,现在淞阳社会上很多人都在关注和议论此事,我们班子压力非常大!社会舆论会直接影响到我们兴商银行的公众形象。 前一段时间,淞阳市电视台、淞阳日报、淞阳晚报等几家媒体记者先后到我们市行要求采访,都被维信行长好言相劝、找借口搪塞过去了。但是,这毕竟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办法。我们越是不肯公开事实真相,就越容易导致公众舆论偏激、离奇、跑题,最终受损的还是我们兴商银行自己的社会形象。我作为新任的‘一班之长’,总得对各方面有个交代才好。” “嗯......” 谭义武并没有过多地回应,只是机械性地点点头。 张茂林接着说: “按照省行做出的解释,闻禄事件只是一起简单的交通肇事。作为原任的纪检书记,我本人也是希望如此,因为其它任何的节外生枝都会使问题更加复杂化,那种局面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但是,现在关键是闻禄身后的三百多万元‘遗产’,请允许我暂且把它说成是‘遗产’已经把这件事情推到风口浪尖上了!况且闻禄的家属多次找到市行,要求对那几笔巨款给出说法。 前一段,维信行长多次接待闻禄的家属,据我所知,双方最终也没有达成一个明确的结果。对此,闻禄家人很不满意。矛盾的焦点就是关于那三百多万元的款项来源、所涉及的付款方,以及对款项的最终的处理结果。 我能体会到:对这件事情的处理上,维信行长好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总是推三躲四。说实话,如果不是考虑我个人的面子,闻禄的岳父陶守礼早就去省纪委去反映情况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应该总是这种不痛不痒的态度。最起码,我们市行党委最终要对他们全家有一个明确交代。” “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交代什么内容才算是明确呢?目前而言,我们兴商银行又能够回答什么?” 谭义武冷冷地问。 “至少有一点不能回避,就是向他们解释清楚闻禄名下的那三百万元定期存单款项的准确来源,以及其它相关信息。因为这些内容,经过市行核查小组核查都已经眉目清楚了。” 张茂林答道。 “如果我们确实说不清楚呢?或者根本不打算和他们讲清楚呢?说到底这本来就是一件简单的交通肇事而已。况且,据我了解闻禄家属似乎对钱不感兴趣。既然他们都是高风亮节的人士,又何必追究其款项的具体来路呢?!” 谭义武的语气明显有些急躁。 张茂林略有些迟疑,继续说: “通过调阅以往的账目和会计凭证,这些情况一定是可以弄明白的!事实上,前一段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难道维信行长没和您汇报这些情况吗?” 张茂林明显感觉到谭义武的情绪在瞬间发生快速变化。但是话已至此,他实在不打算回避什么。关于闻禄遗留账款的核实检查报告,王维信一直没有对其它班子成员公开,张茂林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虽然在公开场合他从未对此有过任何微词,但是,当他私下里向王维信要求查阅检查报告竟然被婉言拒绝时,张茂林不禁暗自恼怒不已! “看来王行长在临卸任之前,确实没有和你谈及这方面的情况。这个老王真是可以的,工作中的事情怎么能对纪检书记设防呢?简直是乱弹琴!” 谭义武的这种反问显得极为勉强。 张茂林很清楚:谭义武是在明知故问、充楞装傻!王维信之所以严密封锁有关闻禄钱款的核查情况,一定是有来头的。况且做出这种保密要求的初衷,十有八九是源于省行几位头头的本意。 张茂林渐渐捋顺出一点头绪——核查报告里面的内容应该很‘丰富’,必然有许多诡秘‘情节’。当初,参加检查的人员之所以敢对张茂林这位纪检书记都守口如瓶,绝对是事先已经被王维信深层次洗脑或者干脆是强令行之!至于那日在淞阳宾馆818房间里,滕德明与王维信围绕“核查报告”而在张茂林面前的一通“现场直播”,就更是一场有约在先的“双簧”表演!…… 张茂林可以想象得到这份核查报告的份量。他相信王维信之所以宁可让自己对其产生误会,甚至导致心存芥蒂的结果也不肯透漏这份材料的只言片语,就是因为这件事背后的故事复杂敏感,一旦泄露内容他本人定是担当不起。 在张茂林眼里,王维信平素可谓是个至油至滑的八面玲珑之人,轻易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刻意坚持立场与人较劲!尤其是对于自己而言,可谓有求必应。别看王维信在员工面前总是黑脸端架,但是对待班子成员大多采取嘻嘻哈哈、你好我好的方式解决…… 看着谭义武默不作声地瞅着自己,张茂林明白,对方是在等着他的回答,便说道: “王行长同我说起过闻禄以往工作上的事情,但从没有谈到这几笔巨款的具体来历。因为维信行长曾在党委会上特殊强调过,鉴于这件事情的敏感性和特殊性,核查小组由他亲自负责并直接向省行党委汇报情况。所以,我们几个副职不可能主动向他询问这些情况。” 谭义武说: “哦。那么德明行长呢?他也没有和你谈及这些情况吗?他可是你们土生土长的淞阳人,而且十分关注此事哦!” 谭义武煞有介事地追问。 在张茂林看来,谭义武的这几句询问就如同是把一筐湿滑的泥鳅鱼扬到张茂林怀里——表面上看确有物件,结果却什么都抓不到! 谭义武给予的画圈般的回答,让张茂林显得有些木讷了。他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的话,索性和盘托出: “谭行长,如果您不便讲,那我就没有资格继续打听什么。倘若您没有任何顾忌,就请您直言——那几笔款究竟是些什么来历?” 谭义武勉强笑了笑: “呵呵,看来,你是个求证欲望比较强烈的人!这样吧,还是等过两天让滕副行长和你讲。因为这件事情始终是由他具体负责抓,近期大家都很忙,省行也没有挤出时间召开对此事的专题会议,所以,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茂林,我想格外提醒你的是:这次对你的提拔,省行党委也是斟酌再三。实事求是讲并非‘万众瞩目’,其中也有不少‘杂音’啊!呵呵,当然喽,我们班子成员最终还是相信你的!身为地市级分行的一把手,要以大事为重。什么是大事?就目前而言,搞好信贷摸底检查、问题处理整改到位,以最轻松的状态迎接总行检查并且顺利过关——这就是大事。 一把手要全力抓好主要矛盾和根本问题。相比之下,其它的那些鸡毛琐事都是次要矛盾。至于闻禄的事情,省行也不是没有态度,而且也是很重视。不久前,你写给我本人的材料已经在省行党委会上讨论通过。以后,有关纪检监察的事情,就请省行下派的石岩同志主抓,这个小伙子基础不错,财经大学毕业又当过支行行长,是省行后备干部中的佼佼者。把他派到你身边工作,基本上是我的主意。希望你敢于放权、善于识人用人,给年轻人撑起一片天,让他为淞阳兴商银行创造一副全新的纪检监察工作风景! 记住我的话:如今你是“一把手”,主要的精力必须放在全行经营管理的宏观决策上!现在的任务就是在短时间内迅速转变观念,适应新岗位。从一名出色的纪检书记华丽转身为一名拔尖儿的分行行长,这可是一次蜕变呐!当然,这期间的过程可谓千难万险,所以你必须给我身体力行、全方位践行好这句话!懂吗?” 第十七章 新来的纪检书记(一)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房间很热,猛烈的暖风从3匹落地空调的宽大扇叶中持续喷涌而出。 张茂林有些烦躁,随手把茶杯里的水泼在地上。这时,恰巧新上任的纪检书记石岩推门进来。轻声说: “张行长您好!我把来年的纪检监察工作做了一个大概的‘粗线条’规划。当然,有些部分是参照省行纪检条线上的整体工作部署内容,麻烦您费心审阅一下,看看是否可行?” 石岩脚步轻快地走到张茂林的办公桌对面,双手捧过来一沓文稿。 张茂林接过材料,示意对方落座: “嚯,好啊!工作都考虑到党委前头了。难得有这份主动性,这么厚实的材料看样子内容很丰富嘛?都是你自己撰写的?” 张茂林随手哗哗地翻阅着稿纸,不禁喜形于色。接着说: “怎么样?来淞阳地区工作还习惯吗?这里的气候特点就是风沙大,空气干燥。生活上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和工会刘主席讲,或者直接和我说也行。我们必须把你这位远道而来的纪检书记全方位照顾好,啊?!哈哈......” 石岩笑咪咪回答道: “谢谢张行长关心,我这人适应环境的能力还成。再说,以前从省行监察室工作期间也经常到淞阳分行调研,各方面还有一些准备。只是今后我分管的纪检工作,还得多多依靠行党委尤其是您本人的大力支持!” 张茂林答道: “这绝对没问题,你放心吧!过去,我有句挂在嘴边上的话:‘一个不支持纪检监察工作的组织不是明智的组织;一个不理解纪检书记工作的领导不是聪明的领导。’在我们兴商行系统内部,从事纪检监察专业的人,不但十分劳累,而且往往心里很苦!这一点,你慢慢就应该有所体会,咱们纪检监察岗位是清水衙门嘛。但是请你相信,淞阳市行党委绝不会让你苦上加苦,一定让你品味出苦中有甜,因为你是在为我们淞阳行操心费力!这一点,我老张头绝对理解到位。” 石岩脸色微红,笑着说: “不好意思!说实话,这次到淞阳工作,我压力的确很大。我并不是惧怕吃苦,而是担心有辱使命啊!淞阳市作为全省兴商银行系统案件高发地区,纪检监察工作一定会面临许多难题甚至是考验。 临行前,省行谭行长和滕副行长先后单独找我谈话,面对领导们寄予的重托,我实在是有一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感觉!但是,一想到这里还有您这样出色的老纪检书记坐镇,我又充满信心啦。” 张茂林说: “唉,小石,你的话让我脸热呀!扪心自问,我任纪检书记这几年,虽然做了一些有意义的工作。但是,淞阳兴商行的内部管理水平还是徘徊不前,违规违法案例可谓层出不穷,个别案件甚至惊动总行。说句实话,作为一个不称职的纪检书记我是愧对家乡父老啊!” 石岩说道: “也不能这么简单下定义。谁能肯定说如果一个地方小偷多,那么就直接定义警察是失职的?这二者并非是直接的因果关系。” 张茂林回答: “话虽这么讲,但总不能说房子里的耗子多,会是猫的荣誉吧?!纪检监察工作必须持之以恒地抓,一旦稍有疏忽,就会立马产生不良后果!” “呵呵呵……” 石岩的笑很特别,嘴张得不大,声音却很响亮。 “张行长,这两天我想做一件事情,觉得应该首先征求一下您的意见。类似这样的状况以后一定很多,希望您不要觉得烦哦!” 张茂林说: “呵呵?有这个必要吗?你是纪检书记,只要是在正常的工作职权范围内,就可以直接责成监察室主任做具体安排。当然,如果有什么难处或者是棘手的环节,我倒是绝对可以帮忙、给力。说说看是什么事情?” 看着眼前一脸诚恳而庄重的石岩,张茂林的脑海里就忽然想到了闻禄,不过这只是一个闪念而已。 “我想——接触一下闻禄的家属,您看可以吗?” 石岩的话很短、很直接。 “嗯?什么?你有这个想法?!” 张茂林反射似的站起身,神情也变得和刚才判若两人。 自始至终,张茂林都在猜想:石岩是故意找这么个并不充分的理由过来和自己沟通?一定是打算解决个人在淞阳的生活待遇或者是其他与之相关的一些什么要求。因为历来交流过来的干部,都会在食宿、车辆调配、办公室物品采购安排等主要环节上有自己的要求。 张茂林早已料到,石岩也会如此这般操作。对此,张茂林事先特意交代办公室阚主任,强调说石岩是省行下派的年轻干部,以后的前途会是大大滴好,我们大家都要珍惜这段感情!要尽全力照顾好这个年轻的下派干部,特别是在平时食宿安排上,标准要稍高于省行在这方面的规定,确保他在淞阳期间工作好、生活好、身体好…… 张茂林刚才的突然举动令对方有些费解。 看着张茂林离开座椅,石岩便也礼节性地跟着起身。 “哦,没事没事,你坐、坐。” 可能是张茂林首先觉察到自己的唐突,便冲石岩挥挥手,自己便又慢慢坐下了。轻声轻语地说: “你刚来淞阳,不打算去基层营业网点转转吗?也好熟悉一下情况,其余的事情是不是以后再考虑?” 石岩回答道: “我想,去基层调研那是以后的事情。相比之下,闻禄这件事很敏感也很重要。我来之前,省行已经接到几封关于此事的匿名信,上面的中心内容都是催促省行尽快给出结论……” “哦,那、那你的这个想法事先和省行领导讲过吗?” 张茂林追问。 石岩说: “好像没有必要吧。我现在是淞阳市兴商行纪检书记,我只在市行党委领导下开展工作。所以,只要您本人同意就可以吧?!况且下去调研走访并不违反组织纪律啊。” 第十七章 新来的纪检书记(二)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张茂林明白了,石岩这句话乍一听似乎是在讨巧,但实际上却是攻势显现。张茂林的本意是不打算让这位新来的石书记过早介入闻禄事件,尽管找不出能拿到桌面上的理由。 对于石岩其人,张茂林的感觉就是既谈不上陌生也说不上熟悉。按照兴商银行的内部管理机制,省市两级机构的日常业务对接始终遵循严格的岗位等级协调制度。张茂林作为淞阳市兴商银行纪检条线的一把手,在日常工作中只是与省行监察室老总联系,至于业务上的其它具体事项,都属于各自部门的业务主管对接承办。所以说对于省行监察室那几位办事员,张茂林的确不熟悉。 张茂林尽管张茂林很讨厌那种高高在上的“甩手”作风,但是工作程序上的一套规矩必须遵守。再加上行长王维信的经常点拨——纪检书记的职责就是确定打算查谁,至于怎么查、查什么那都是监察室主任的活计。 对于这次石岩的下派锻炼,张茂林事先毫不知情,就像不知晓自己被提拔一样。时至今日每每想到这个环节,张茂林内心都会泛起那股难以名状的感觉。是滑稽、荒唐亦或是酸楚! 面对石岩的眼神,张茂林淡淡笑了: “呵呵,我的意思不是说符不符合纪律,而是觉得你初来乍到,就一头扎进这件比较复杂的事情里面。倘若弄不周全,可能会影响你的心情!更会影响你下一步的工作心态。 你知道吗,对于闻禄这件事,省行早就应该有个明确的说法,但是一直拖延至今未果。作为新上任的纪检书记,你能主动要求介入这件事,我很欣慰。这种渴望求证的态度是纪检干部所必需具备的可贵品质,我个人保证支持你的工作,尤其是在这件事上…… 张茂林与石岩的交谈被一阵急切的电话铃声所打断,他打开手机: “嚯,说曹操曹操就到。看,这是老陶的电话——闻禄生前岳父!” 挂断电话,张茂林的眉头皱起一个“川”字。他对石岩说: “小石,要不这样,让我考虑考虑过几天再给你答复。在对待闻禄这件事上,咱们必须有备无患。无论做什么安排部署,大家一定要稳妥再稳妥!确保收到好的效果,你说呢?” “也好,听您的!我等您的具体安排。” 石岩轻声回答,转身出去。 …… 陶冶的住处在位于淞河南岸的“百业”高层公寓,这是淞阳地区九十年代中期房地产开发的样版式富人小区。不但各种室外游艺设施齐全,而且物业服务保障一流。更令人趋之若鹜的原因是小区附近就有小学、中学、大型超市。 ——临街商场的巨大牌匾上,悬挂着几十条色彩各异的商品促销条幅随风呼啦啦飘舞,终日来往客流络绎不绝。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张茂林的车简直寸步难行。无奈之下,张茂林只好让司机临时停车,自己顺着摩肩接踵的人群缝隙勉强挤进小区的大门。 张茂林赶到的时候,陶守礼与陶冶父女俩已经站在楼房的单元门口等候。 看着寒风中站立的陶守礼,张茂林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二人拥肩搭背、一路寒暄携手上楼。 “叔,我给您带来一样东西!” 陶冶轻声说着,捧给张茂林一个“十六开”尺寸的仿真皮封面的记事本。虽然封面很完整,但是透过已经暗黄的颜色还是不难看出这已经不是新物件了。 就在张茂林伸手去接的时候,陶冶却又收回记事本。表情凝重地说: “叔,我之所以没有去兴商银行找您,是表明我不是从工作角度出发,而纯粹属于我们两个隔辈人之间的彼此信任!即便如此,如果不是我父亲的意思,我也绝不会把它交给您的。所以,您必须向我承诺:本子里面的内容,您不可以用任何方式进行复制,更不能拿到工作中的任何场合凭此说事。而且必须一周后还给我!一定的!!! 老爸,我需要你们两位长辈同时向我保证!” 陶冶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陶守礼,特意强调说。 “小冶,不许和张叔叔这样讲话!除了他,难道兴商银行还有值得你信任的人吗?!” 陶守礼低沉地说。 “守礼、小冶,你们这是、是,我我……” 张茂林有些语无伦次,他实在不清楚陶家父女俩的对话里究竟隐含什么意思。 “放心吧!你叔叔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陶守礼从女儿手中拽出本子,直接放到张茂林已经摊开的手里。 陶守礼语重心长地说: “茂林,这个小本子里记载着闻禄工作上的许多事情以及本人的内心活动,我觉得你有必要仔细看看。我想,这会让你从全方位重新认识和评价闻禄。虽然这种认识本身已经不重要了,但是一定会对你们市行班子接下来如何面对和处理闻禄的事情有帮助。 刚才小冶已经表示了她的态度,其实也是我们全家的态度。我们都不希望你把里面的内容公开,你可以当做是一条新发现的线索作参考,帮助你形成工作决策上的新思路去处理这件事情。 现在,你必须答应我们父女俩,日记本看完了就及时还给我们吧,好吧?!” 陶守礼后面的几句话,语调明显有些颤抖。 “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本子?为什么不早一点拿出来?当然,我知道你们这样做是源于特殊的考虑。” 张茂林深深地叹口气!到目前为止,他几乎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个稍有些破旧的日记本里应该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内容!他忽然被陶家父女对自己如此信任的举动所感动。 没有人回答张茂林的问话。 沉默,依旧是沉默!陶冶转过身,缓缓走向阳台,消瘦的肩膀开始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陶守礼凑到张茂林的跟前轻声说: “别问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回去你仔细看看上面的内容就知道了。反正我看后是非常震惊!茂林,你要有点思想准备,如果闻禄记载的内容属实,那么,我们淞阳兴商银行或者说全省兴商银行系统,可真是要面临一场灾难性的大地震啊!也别说限你什么几天时间了,反正,你把里面的内容看完整了、读仔细了就成!” 张茂林的胳膊似乎开始有些酸胀! 陶家父女俩一反常态的表现,立刻使张茂林的潜意识突然变得格外敏感起来。此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双手捧着的不是一个本本,而分明是拼力搂抱着一块裹挟斑驳陆离色彩的巨石,无情强力挤压着自己的胸膛! 第十八章 魔语(一)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子夜。 客厅棚顶上的白炽灯像是黑暗角落里乞丐的那双眼睛,怯怯地窥视窗外反射着银光的雪地。 张茂林斜偎在沙发的一偶,杯里的茶水早已凉透。他有些昏花的目光似乎完全被吸摄进闻禄留下的那个暗黄色的记事本中—— 星期五晴天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经历无数个第一次:第一次看见妈妈的笑脸、第一次看见外面的花草、第一次带上鲜红的领巾、第一次写出或接到情书、第一次接触女人的身体,这一切都是那么令我激动和热血沸腾!!! 但是今天、今天我遭遇了人生特别的第一次——老板递给我五万元钱的时候,我觉得好像整个地球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我很想拒绝。但是,我的手就像是被上帝狠狠拽着、拽着、拽着,一直拽到老板捧给我的那五捆令我砰然心跳的钞票上。我分明感受到了钞票上的温度与魔力,很刺激、很温暖,让我心脏狂跳!就像是第一次抚摸阿冶雪白而又嫩滑的RF!!!太有那种感觉了。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何种的表情,千万不会是垂涎欲滴的一副贪婪相吧?!如果是,那简直太丢人了,但我相信自己应该不会是那样肤浅! 在那些‘地痞式‘的所谓企业家面前,我一定是很矜持的。毕竟是他们有求于我而不是相反,来日方长嘛,我绝对不能让他们轻易洞穿我真实的胃口! 看到老板低眉顺眼、甚至是点头哈腰的样子,就好像是我给了他钱。对的,我当时的举止一定是拿捏得很高贵、很优雅地伸一下手,或者是还未等我伸手,他就主动把钱递到了我的手里!对对,一定是这样的! 真是怪了,我又没有主动帮什么忙,他干嘛要这样费尽心思讨好我呢?五万元,这可是我一年多的工资啊!为什么呢?常言道无功不受禄,难道我对他有功吗?!应该是没有啊,我们之间几乎从未打过什么交道,咱一个小小的副科长哪有这个资格啊!况且我提拔还不到半年啊? 对了。是不是殷副行长的话起什么作用了?本来没什么呀,不就是他们公司的财务报表有些不真实,况且也只是体现在销售收入和应收账款的两个时点数据上,我只是对此稍加改动变通一下罢了。 听老婆讲,现在没有哪个企业的财务报表不是漏洞百出的。在那些财务老总的抽屉里,必须储备至少是四套财务状况截然不同的报表。一是用于向税务局纳税申报、二是用于向银行公关贷款、三是用于政府做招商项目汇报、四是仅供老板自己掌握!当然,这属于特殊用处。 给税务局的报表必须是“乞丐”版本,用老板的话说,那是“瘪肚子”版本,体现财务状况糟糕程度可以没有下限。支出成本无限大、营业收入无限小,最好是入不抵出!凭此降低征税基数,最大限度少纳税或不纳税; 给银行的报表必须是“喜报”版本,用老板的话说,那是“挺胸脯”版本。财务状况必须乐观得可以没有上限。资产负债率、流动比率、速动比率、资金周转率一系列指标可以优化到顶格!说到底是用来让那些财神爷们看着舒服。只要他们的脚踏进企业大门,马上全方位VIP服务流程走起!俗话讲功夫在戏外嘛。 给政府的报表必须是“三点式”版本,用老板的话说,那是“透骨露肉”版本。要注意体现企业资产总量、地方投资规模和集团筹资能力等主要项目数据,衙门口的差事无外乎都注重形式、看中气派、展示品味。无论哪家企业若想让别人给额头上贴金,自己首先必须是展示大手笔!招商的事可不是一个巴掌能行的,必须是两个巴掌才能拍得响!如何拍能得响?那需要背后一整套高明的运作才行。曾经听老板说起过他们公司的起家经历,其中的那些深奥故事可不是咱这层次上的人所能理解、认知的。 给自家老板的报表,严格说也就不叫报表了。不过是几个真实数据而已:一是存款账户余额、二是保险柜里的现钞数量;三是库存材料囤积量。只有这几个数据才是老板走江湖、打天下的真正本钱! ...... 老板塞给我这五万元钱,我觉得像是一块敲门砖!对我而言,表面上讲是无功受禄,但这也算是他的战略期货!算是他的感情投资嘛。俗话讲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咱自然是记下了,来日方长嘛总有回报的时候! 记得上个月殷副行长带我过去做贷后回访时候,公司的财务总监拿过来一摞报表,人家殷副行长根本不看,只是要求我过目一下,说完话他就和老板携手去了里面的套间。半晌过后,俩人才勾肩搭背走出来,这时候我发现他们每人手里都拎着几个硕大的皮包。午饭是在老板私人小食堂就餐,说是食堂但菜肴品味却比酒店更丰盛、豪华。 想不到,酒桌上殷副行长让我谈谈此次贷后的业务评价。自己明知道推脱不掉,便说总体看还不错,只是公司账上的应收货款额度较大,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销售款的归行率。我强调自己大致测算了一下,按照公司最后一次贷款日向后推算,总共涉及到六笔、金额共计九百三十万元的销货款,结果真正收回的销售款项不足三佰万元,其余将近占比百分之七十的款项全部挂账应收款。这种过于低下的资金周转率势必会影响未来贷款准入条件,尤其是本季度末前就有一千多万元贷款到期...... 还没等我表达完,殷副行长就假装咳嗽,我知道这是自己说错话了。果然,殷副行长马上纠正说货款归行率不是主要参考指标,不影响我们做贷款准入论证。搞得我好生尴尬!好在人家柳老板一直满面春风,根本没和我做任何计较。临走时,还分别塞给我和司机一个大皮包。 这一次,我便体会到殷副行长和老板的关系!简直是入地通天啊! 既然殷副行长背后有话,那咱干脆就装聋作哑,这还不容易嘛!开贷审会的时候闭目养神、走走过场就是了。 第十八章 魔语(二)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星期一晴天 今天真是邪门了!殷副行长的办公室一直门窗紧闭、铜窗铁壁。这是为什么呢? 王行长还特意向我打听他的具体去向,这问题难死人。咱哪知道这厮的去向啊!但是,我明显发觉王行长的眼神怪怪的,好像是我和殷副行长曾经合伙骗过他似的,天大的冤枉啊!是不是老板给我送钱的事情被王行长知道了?不怕!钱就在抽屉里锁着,一旦漏了陷,我就咬定自己是缘于实在推脱不掉而无奈为之,而且本来是打算上交行党委的。因为纪检张书记出差不在,所以我必须等他回来把事情说清楚,类似这样的事情必须首先向纪检书记汇报,这是应该遵守的工作程序!对,就这样想!不论任何时候、任何人问起就这样讲!铁嘴钢牙不能恍惚。 殷副行长就是殷副行长,这屌总是喜欢不按‘套路‘出牌。否则,就对不起爹娘给他的名字了。 他给我打电话时候,刘主席就在我办公室里扯淡闲聊呢!说实话,当时我真担心他在电话里谈及其他问题。我只是略微有一点停顿,远端的殷副行长就立刻反应到位,并且大声告诉我晚上替他值班,千万别漏岗。这家伙真是一块干大事情的料!脑子里尽是道道、肚子里都是花花肠子。如果咱学到其中的半成就可以出去独自闯荡江湖了。不愧是他妈的官宦家庭出身,无论是大事还是小节总是可以体现与众不同的特质!这小子迟早回到省行高就,今生今世一定跟准他、一定跟死他!!! 话虽是这么说,但在表面上还要对他退避三舍不能近乎。尤其是在张茂林面前,甚至还要经常故意掘他殷森的八倍祖宗!因为张与殷水火不容,凭我现在的小职位,决不能拉三撇四。否则,不但导致其他班子成员瞧着腻歪,就算是到了张茂林那里也不好交代。谁都知道纪检书记是个‘做糖不甜做醋酸’的邪门角儿,即便交不下却也惹不得。就算有我丈人的面子给罩着,可一旦有事让张茂林瞅着不舒服,恐怕最终也没有咱啥好果子吃! 星期三小雨 …… 没想到老板会在晚上打电话约我出去。不去不好啊,否则让人家说拿完钱就六亲不认了!无奈,只能和阿冶撒个谎。平时我是不愿意撒谎的,尤其是不情愿对阿冶这样。对一个被窝里睡的老婆都不能讲实情,时间长了会产生心理障碍!但有些事情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真没想到,走进包厢才看到殷森这家伙也在场。 怪了,他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通知我呢?看得出,殷森和老板事先已经喝了很多酒。殷森说话的时候舌头已经不利索了,但还是翻来覆去地重复一句话:老板很满意你小子近期的表现,所以特意安排这样的场合表示心情! 殷森看我时的表情很诡异,像是在说‘得了,别瞒我了,大家都有份!’ 也对,当真人就别说假话,这样或许更直接、更干脆。领导和咱都不设防,咱反过来再硬着头皮装‘孙子’,那就是不识抬举、或者就是一彻头彻尾的傻逼了!嘿嘿,套用王行长的司机那句话——这年头,和当官儿的一起学十次雷锋的效果,绝对不如和领导共同一次嫖娼显得有交情…… 不过,咱到底还是留了分寸。即便是那几个小妞再三拉着拽着,咱也是稳坐‘钓鱼台’!一直等到殷森和老板的包房里传出SB们的呻吟,咱才坐到足疗榻上! 咱绝不干突破底线的事情。这年头小姐的裤裆比三轮车夫的鞋底子还磨损呢,恶心死了! 小妞周身的衣服不足二两。我觉得不舒服,就说你回去穿一件完整的衣服行吗?那丫头立刻一脸的惊愕,就笑着说先生你若摆出一副装腔作势的洁癖狂派头,莫不如出去闲逛消遣时间,干嘛破费钱财来这个场合玩这份儿洁身自好啊?她这句反问还属实无比强势,相比之下,反倒是咱自己显得有些理竭词穷了。 我说你就给我做做背部捏脊、足疗吧,别的项目就免了。那小妞就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默默离开。几分钟以后,一个身着粉红色短袖运动衫、浅蓝色半腿裤的俊俏姑娘来到身旁,轻声问我,您只是做捏脊和足疗吗?这一变化让我有些恍惚,因为房间光线太暗,我分不清来的这个与走的那个是不是同一个人。对方回答道,被你撵走的是我姐姐,我只做捏脊和足疗活儿别的事不接。我心头猛地一热,想不到姊妹俩都沦陷在这种风尘场所,我敢断定她们家里父母绝对不知道孩子的在外处境。 这小丫头手法到位,看来不是生手。我问她说这么好的岁数为什么不去学点手艺,青春饭能吃几年啊?她回答说再有一年多就毕业了,等将来找到合适工作也把姐姐带出去。我就追问说你是大学生?她摇摇头,说自己是附近的技校服装裁剪班的学生...... 一个小时过去了,她离开座位站起身,给我规规矩矩行礼要离开。我又问,家里父母你们姐妹俩做这行知道吗?这丫头好像一下子就生气了,狠狠瞪我一眼!我赶紧解释说我没有恶意,只是随便打听一下,觉得你们有这样好的容貌可惜了!随手拿给她二百元钱。她赶紧推辞不要,说那位请客的柳老板已经付费了。姑娘这一举动更让我高看一眼!想不到干这一行的人也很懂规矩。 看着姑娘转身离去的背影,身体本能让我淌了口水。 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 张茂林无力地歪靠在沙发上。 他的胸很涨、心很疼!甚至连目光都是酸痛的!他把双手搓热、慢慢按在脸上,但还是觉得不舒服。便干脆站起身,这才意识到头有些眩晕,脚下似乎踩着一团柔软的棉花而失了根基,便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 窗外的烈风依旧狂乱地刮着。 二月底犀利的北风声里夹杂着格外清晰的野猫发情的殃叫声音,凄厉无比! 张茂林再次缓缓站起来,在客厅里慢慢走着。随着脚下的移动,张茂林脑海里闻禄那张原本稳重却又不失阳光的脸开始变形、直至在暗淡的灰色光影下渐渐扭曲…… “杂种!!!” 张茂林恨恨地骂到,咯咯咬着后槽牙!他情不自禁地又拿起那个已经合上的本子: 周六阴天 在休息日加班开会是最招人骂娘的! 王维信解释说是为了尽量缩小知情范围、消除负面影响!所以,讨论中层干部‘五一郊游’的事情只能占用一点个人时间。经过他这么一解释还是多少让人理解的,好歹借此机会又可以出外散散心了! 会风依旧!甭管多么简单的事情,会议室里绝对是吵得不可开交:有的主张爬山、有的赞成游园、还有的要去乡下踏青!真是人多嘴杂、王八多乱爬。难道兴商银行系统都他妈的是这个屌样子?‘狗卵子’点儿事情,非要当做‘牛鞭’的规模去操办不成?!王维信的目光所及之处,这些小科长们立刻低眉垂首、正襟而坐、摆出深思熟虑状——这真是一幅绝佳的人造风景…… 操!衙门作风害死人呐! 我观察王维信的表情,自始至终却是慈眉善目、和颜悦色。我深知这是一种极具杀伤力的表情!当然,若能修炼到王维信这样的程度怕不是三年五载的功力。况且这种修炼是随着不同的场合必须及时作出调整的。我参加过全省信贷业务营销作风整肃动员会,会场上各二级分行行长的讨论发言也是混乱得如一滩狗屎!尤其是王维信,在会场上那种怯懦、无助的表情与今天那几位处长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就是我钦佩王维信的理由所在。 我早就明白此理:在官宦路上混饭的人,尤其是男人,其脊椎骨的软硬程度主要取决于不同场合与位置。古人讲大丈夫能屈能伸,这说明从古至今,男人的生存法则几乎没有被改变过。男人在外面混,就是为了不断扩张自己的面子。这一点,不论是私企还是国企均是如此,只不过在国企里,这种情形更加厉害罢了! 在当今社会,男人的面子与财、权密切相关,而且呈正相关。通常是坐奔驰比坐奥迪有面子、坐奥迪比坐桑塔纳有面子、坐车比开车有面子、开车比擦车有面子;住山水别墅比住都市独楼有面子、住都市独楼比住大杂院有面子;不动用工资袋比动用工资袋有面子;远嫁国外比国内“自销”有面子;老夫少妻比红男绿女有面子;有小姘的比没小姘的有面子;用公款包‘二奶’比自掏腰包嫖娼有面子;睡女明星比嫖歌厅小姐有面子;和港台女星上床比勾引大陆演员有面子;打高尔夫球比打台球有面子;在星级酒店公款消费比在单位食堂进餐有面子;会说外语比只能讲方言有面子。 说到底——富人比穷人有面子、权贵比百姓有面子;被重用的比被利用的有面子、被利用的比啥用没有的有面子。人与人交往其实就是面子与面子的磨擦,面子大的就挺着,面子小的就弯着,面子再小的就跪着,一点面子没有的干脆就他妈的趴着! …… 每次开会都是这样。我估计在王维信的内心深处,一定是喜欢欣赏大家吵得面红耳赤、满地鸡毛的场面。这种状况似乎是在客观上迫切需要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果断站出来,用那种君临天下的威严以及一声轻轻的‘谈吐’解决。对,一定是这样!等这种毫无意义的纷争达到一定火候,王维信极具潇洒地拍案而起。于是,众人之间毫无节制的嘈杂便戛然而止!然后,王维信便可以口若悬河般地力展说辞,最后一锤定音。我敢肯定的是,在这样一出闹剧里,王维信图的就是这种力展惟我独尊的心底快感! 今天也是,会议室里的一帮鸟人足足争辩了王维信一支烟的时间。当众人看到他把烟头稳稳地捏压在烟灰缸里时候,十几张嘴就像是同时被缝合的伤口,转瞬间都默不作声了! 果然,王维信刻意扭扭短粗的脖子后便定了最终的调子:‘我看就都去爬山吧,搞搞有氧运动,看看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行不行。’其实,王维信的身板硬实着呢。有一次,殷副行长酒后和我讲起荤段子:王维信在‘洗头房’操练的最高纪录是曾经一个晚上拿下仨妞,而且都是炮炮有‘弹’!并且把一个妞弄得哀号求饶不已、说宁可不要小费…… 殷森说他曾在洗浴中心见过王维信如嫪毐般的下货,果然是奇异无比!不仅少有地长,而且超强地粗壮! 反正,我个人不喜欢爬山。没意思,太累!不如约几个‘铁子’租条船在湖面闲划慢荡,聊古说今该多有诗意。可惜,目前咱级别不够呀,咱的嘴巴还不如领导的屁股顶用!等有一天咱可以挺胸昂头,在淞阳好好伸展一把! 淞阳啊淞阳!你何时能够让我闻禄坐上头把交椅!咱也好好当一回真正的男人! 第十九章 过招(一)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张茂林苶呆呆地仰坐在办公室的皮椅上。他依然感觉头部有些昏沉胀痛! 张茂林有气无力地拿起电话…… 边泽成脚步轻轻走进来的时候,看见张茂林依然微闭着双眼,双手用力恰捏着太阳穴。 “行长,您找我?” 边泽成俯下身,缓缓问道。 “哦,泽成,我浑身很不舒服,下午的会议就由你主持吧。茶几上有省行下发的信贷业务检查方案,你先大致看一下。记住,参加检查的人员要保证人手一份材料,大家必须事先把检查方案学透,以供将来检查时候有所遵循。” “我主持?这、这不妥吧?!” 边泽成赶忙推辞。 “怎么啦?” 张茂林睁开眼睛,不悦地问: “这有什么不妥吗?“ “以前的信贷会议都是殷副行长主持。再加上我又不分管公司类信贷业务,今天如果我在中间突然横‘一杠子’,您看,这、这是不是有些……” 边泽成拖泥带水地支吾着。 “婆婆妈妈的!别和我强调以前的事情。现在,是我要求你主持会议。至于在具体的议程内容上,可以让殷森事先宣读一下省行文件,让参会人员心里有数。这不就行吗?等过一阵儿,我缓缓兴许过去参加会议。” “哦哦,那成、成,呵呵呵。张行长您休息吧,我这就去准备!” …… 张茂林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殷森正在宣读讲解省行下发的文件。看见张茂林走进来,殷森本能地停下。他伸出手,努力把旁边一把手的宽大座椅向后挪了一下。 “行了,你继续讲吧。” 张茂林淡淡地回了一句,就迅速坐下不再言语。他双手捧着茶杯,刚刚沏好的绿茶泛着温热的馨香气息。 省行文件的篇幅很长,殷森的嗓音本来就如同笸箩一样的粗糙,后半段的音质里明显带有一丝浑浊的沙哑。 听到这样的声音,张茂林脑海里竟然莫名地慢慢浮现出闻禄笔记本上的那些文字…….. “张行长,材料我宣读完了,个别关键段落我又强调一下。您看是不是对下一步的具体检查内容,再做一下部署或者提点要求?” 殷森小心翼翼地对张茂林轻声说。 “哦,读完了?今天的会议不是由泽成行长主持吗。看看下一个环节怎么安排。” 张茂林瞅着对面的边泽成。 “哦,是这样——” 边泽成与张茂林对视了一下,接着说: “按照省行对此次检查的整体工作部署和张行长的具体要求,我们进行的全市辖信贷业务摸底检查队伍,共分成两个大组,由我和殷副行长各带一组。相关成员来自市行机关信贷管理部、公司客户部的业务监管员以及从支行抽调的信贷业务骨干。现场检查时间暂定一个月,整个项目必须在春节前完成。省行已经明确要求:检查结束后,省行领导班子要听我们淞阳市行的专题汇报。所以,机关相关部室一定要高度重视此次检查!做到相互支持配合,决不允许发生横向扯皮拖延时间的不良现象,确保把违规问题查实查透。同时,在总结报告中要确保每一类违规事实情节描述清楚、产生原因分析到位、整改措施切实可行。用实际行动迎接总行在明年上半年对我们市行实施的信贷业务专项检查……” “嗯!” 张茂林点点头,表示比较满意边泽成的讲话观点。 他微微前倾身体,调整了一下麦克风话筒角度: “刚才边行长和殷行长已经讲得很全面了,我就不作更多重复。总之一句话——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整肃信贷操作行为、提高信贷运营质量,是我们兴商银行明年的头等大事。优化信贷资产结构、增强信贷资金的效益性与安全性,已经被总行党委当做世纪‘收尾工程’来抓。也就是说,在我们的信贷业务中,绝对不允许继续存在道德风险特别是放贷收息、虚增利润的自欺欺人做法!这一点,总行在前几天召开的全系统电视电话会议上已经明确了! 过去,我一直从事纪检监察工作,对信贷工作了解不多。但是,对淞阳市行在这方面存在的问题,我还是略知一二。这些问题的产生,既有宏观政策影响、地方政府干预等深层次历史原因,也有我们自身违规操作因素,可以归纳为:‘天灾人祸都有’!导致我们淞阳市兴商银行的信贷业务几项主要指标,长时间在全省系统中总是扛着‘白旗过街’! 我曾经‘粗线条’地匡算过:从一九八九年至今,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我们每年的贷款不良余额都得用百万元单位来累加统计。 同志们!大家是否考虑过,这样的资产质量对于我们这样贫困地区的金融机构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我们不妨粗略分析一下:在我们全市辖总共将近三亿元公司类“不良”贷款中,竟然有将近两亿元贷款集中分布在五家大客户中。 这是一种什么现象?毫无疑问,这是高度的风险集中!这已经不是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而是统统放在一个裤兜里了!是什么原因导致我们这些信贷专家们做出这样极度草率的投放决策呢? 据我了解,我们整个淞阳地区在工商部门有正规营业执照的企业足有两千多家。两千比五!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比率?我想,在这两千户企业中,很少有不需要贷款支持的。我们可以让三个亿的贷款白白扔到五户企业上,却不能用于支持一下另外的两千户企业?大家想想看这里面究竟蕴藏着什么样的‘动人’故事! 物极必反。现在该是我们彻底反思、大彻大悟的时候了! 这次省行决定进行全辖范围的信贷业务自查,我认为是个难得的契机。尤其是要把在正常贷款科目中隐藏的不良贷款,彻底揭壳、亮底儿、见光!我们必须有这种敢于‘自剖’的勇气。大家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要勇于自我暴漏问题、自我解决问题!过去,咱们淞阳市行就是缺少这样的魄力和能力,常常用掩盖事实加自我欺骗的鸵鸟计俩回避、躲避、逃避检查。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甚至是自取其辱的闹剧而已!” 张茂林扫了一眼旁边低眉顺眼、颓然打蔫的殷森,继续说: “省行党委的态度十分明确:对于在总行检查前,我们自己发现的问题,原则上只注重问题的解决和整改,可以不去过分追究当事人的责任。但是,如果我们不认真自查、仍然搞过去那种走马观花式的过场,一旦将来总行检查发现问题,那么省行必然追究连带责任!这个道理,我们应该领会透彻,于公于私都必须完成好此项任务!我之所以对大家强调这样的观点,是源于不久前省行谭行长的特殊指示。” 张茂林清楚,在这样的场合必须把谭义武搬出来。其特殊作用不仅仅是针对参会人员,主要是让殷森得到这个信息。 ...... 第十九章 过 招(二)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 会后,殷森并没有急着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他的视线始终聚焦在张茂林身上。看到张茂林夹着宽大的记录本、端起茶杯欲离开座位,殷森便快速闪身,悄悄凑到即将走出会场的张茂林跟前,俯首折腰耳语了几句—— 殷森突来的举动让张茂林怔了一下。听到对方的嘀咕,他凝神聚力瞅着殷森几秒钟,便缓缓说道:这样啊?那,还是到我办公室谈吧。 殷森屁颠颠儿在张茂林身后两米左右跟着。 两个人依次进到房间,不等张茂林搭话,殷森首先开口并且语气显得很急迫: “张行长!这次信贷自查活动,您看是不是没必要涉及下面所有的支行。一是检查涉及到的业务量太大,现有人手确实不够,到最后恐怕难以保证按时收工,很有可能影响下一步工作安排;二是这些年省行的所有检查项目,历来都是采取抽查‘样本’机构进行,从来没有搞过全口径的普查方式。尤其是将来总行级别检查,我想就更不可能是全面铺开。所以,我觉得是不是——” 殷森打住话,怯怯地看着一脸厌倦的张茂林。 “哦?那你的意思是——?” 张茂林问。 “我个人觉得,我们这次检查所涉及的被检查机构数量可以按照贷款总额的纵向排名抽选既可。从原则上讲,由大到小、选取百分之四、五十的机构足够满足检查需要。只要我们在选择抽查样本的时候注意一下法人客户的代表性以及贷款额度的差异性就行了!您看呢?” 殷森低着头惴惴地说。 “你的这个想法为什么不在刚才的会上讲呢?怎么总是喜欢在背后捅捅咕咕的!我历来讨厌这种习惯,明明是刚才会上已经订好的方案,现在你又来新主意了。你这个小殷呐!我该怎么形容你的做法呢?” 张茂林明显有些不悦。 “嘿嘿嘿,您甭考虑我的想法。我也是突然就冒出这么一个主意,如果不妥就当我没说、没说!” 殷森讪讪回答。 “嗯,不过你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看这样吧,你们两个工作组先按照预定的方案操作。等过两周我把握一下总体进度,然后根据实际情况再决定下一步采用抽查还是普查。” 张茂林回答说。 “对头、对头!既有灵活性,又不耽误工作开展。还是您的主意好!我这就去通知边行长那个组。” 殷森满脸堆笑,一直后退到门口。然后是轻缓的转身,对着张茂林微微弓下腰,笑态可掬地挥手作别。 张茂林愣住了,对于殷森弄出的这一套谦卑表演他好像没什么恰当的回敬。当他还没有拿准如何反应时,殷森已经慢慢掩门出去。 张茂林下意识双手按在桌沿上,腰身机械性向前摇摆几下,不自主地笑出了声。他低头看了看案头的一堆杂乱文件,便拿起笔开始逐一批阅。 ...... 滕德明于周六晚上抵达淞阳。 他在电话里和张茂林解释说这次回淞阳不是公事,源于为家族中的一位长辈祝寿赶场子云云...... 张茂林到达淞阳宾馆818房间的时候,滕德明刚刚洗完澡,披着宽大的睡衣在看电视。 “老兄,你就职那天,我偏巧去参加省政府的一个专题会议,实在无法脱身。所以,今天这杯迟到的喜酒你必须补上。哈哈哈……” 滕德明洪亮的嗓音充盈了整个房间。 “那成!今儿是休息日,完全可以全方位不设防。一会儿我把另外那哥仨都叫过来,我们团队陪领导来个一醉方休!” 张茂林爽快回答。 “不不,不需要搞得那么复杂。今晚我们就搞个‘二人帮’嘛!哈哈……幸亏你不是女士,否则,我是要犯错误地!哈哈哈……” 滕德明笑容灿烂。 张茂林明显感觉出,此刻的滕德明心情似乎出奇地好。 以往到淞阳,滕德明的几乎没有这种表情。尽管张茂林尚不清楚这位省行副行长此番的确切来意,但他还是可以揣测得出,自己不会有什么负担。至少,滕德明不会在这种场合过分追问经营指标完成情况。尽管谭义武早就向张茂林言明过这方面的态度,但是,张茂林还是更想从滕德明身上得到答案。因为他深知这位滕副行长的超常能量! 在省分行班子成员中,滕德明的业务水平算得上可圈可点。在很多专业工作会议上,滕德明经常在脱稿讲话中,长篇大论地引用总行文件内容,以此来增添讲话色彩以及详实其中的内容。对此,有很多人开始不屑一顾,以为就是这位领导大人假借上面口号来遣词作句拿噱头作秀而已,但也有细心人暗地里核对文件内容后发现:果然字句完整、丝毫不差! 滕德明的这一手‘绝活’常常令很多业内人士佩服得五体投地,再加上滕德明一贯专横跋扈的性格,使得在诸多业务制度具体执行上,就算是‘一把手’谭义武也不得不礼让三分。一来二去,便使得滕德明逐渐‘垄断’了省行在很多专业特别是信贷工作上的决策意向。张茂林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才时常担心淞阳行指标落后问题能否过得了滕德明这一关!他唯恐一旦这位滕副行长在中间蹩脚作梗,那非坏事不可! 然而,看着滕德明的笑脸,张茂林有点放心了。 张茂林的暗自思忖很快被滕德明的话打断。 “老兄啊,自从你‘扶正’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回老家。偏巧今天是周末,既然赶上了这个‘不设防’的日子,那咱就必须对得起这种浪漫!呵呵…… 这一段时间我在省行也是乱事缠身,难得有这样清净的气氛。所以,我有个提议——咱谁都不要破坏心境!干脆,我们彼此都把手机关掉,如何?!” 滕德明说着话,从兜里拽出手机。冲张茂林说道: “哎,老兄你也不能搞特殊,必须地!” 第十九章 过招(三)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滕德明突然提出的这个要求,的确令张茂林左右为难。因为这几天陶守礼经常和他联系,尤其是自从他拿到闻禄的记事本之后,陶家父女经常打电话询问他阅读的进度与感受。 让张茂林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一旦‘关机’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解,因为他从来没有这个习惯,况且省行多年前就有明确规定——科级及以上级别的领导干部必须保证二十四小时通讯畅通。张茂林考虑最多的就是目前已经进驻各支行进行信贷检查的两个工作小组的检查动态,也许带队的边泽成、殷森随时有可能与之沟通情况。倘若自己突然与外界失联,很可能引起想不到的后果。 尽管张茂林犹豫再三,但在滕德明的一再坚持下,他最终还是无奈地关掉手机。 “滕德明今天这是怎么了?!” 张茂林不禁暗自揣测对方的来意。 滕德明从皮包里拿出几张打印纸递给张茂林。上面印着多份表格,表格中填充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和数字。 滕德明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说: “茂林兄,前几天我接触到一位在省城很有名气的老中医。省委和省府的很多头头们都找他看过病,老头算得上是几个大‘衙门口’的编外保健医生。前些日子,我和他说起了你的哮喘病,老中医特意开了几副方子,说是他的祖传秘方、效果灵验得很哩。我已经责成秘书用特快专递给你发了两副药,估计两三天后就能邮寄到淞阳。这张单子上有具体的药方子清单,以及那位老中医的联系电话。如果发现有效果,你就直接和他联系。我已经交代好了,所有费用都记在我的名下。” “哎呦,多谢滕行长的关心,茂林实在担当不起啊!不论药效如何,就凭你的这份心思,已经足够治好我的病了! 张茂林端详着药方,不禁暗自吃惊! 这哪是什么药方啊?尽是些名贵的滋补品:野山参、鹿茸、虎骨、灵芝…… “滕行长,你何必搞这么大的破费呢?!” 张茂林显得客客气气。 “你如果非要挂着官衔说话不可,那我只能称呼你张行长了!否则,显得我滕某人不懂尊重别人!尤其是你刚刚‘登基上殿’,是不是特迫切需要别人的口头认可啊?!” 滕德明有些温怒地斜蔑着张茂林。 “也好,那我们就弟兄相称!只是,在省行行长面前如此放肆,是不是显得我不恭啊?” 张茂林说。 “行了,老哥!咱都是淞阳人,干嘛非搞场面上那种肉麻的一套不可啊?” 滕德明笑态可掬。 “也好。那就随老弟尊口,今儿想吃点什么?有老弟自省城来,不亦喝乎!我也破把例,干脆酣畅地喝一顿!” 张茂林顿时兴致大增,做振臂状! “呵呵,难得。能让茂林兄说出这样的话来,出了山海关怕是没有几个人!” 滕德明回答。 “瞧你说的,该不是打算捧杀我吧?其实仇酒并非是我原本的特性使然,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该死的哮喘病!你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可是个嗜烟酒如命的人!” 张茂林一脸的诚意。 “心到佛知嘛!还是以身体为重,尤其是到了我们这样的年岁。说得理智一点,任何事情都不值得让一个年近半百的人用损害自己身体做代价去争取。老哥你说是吗?今晚只要你能端杯就行。只要!至于其他的环节嘛,就不需要我们俩操心喽!呵呵” 滕德明的笑里似乎有些名堂。 “今天我是东道主。如果老弟不让我借这个难得的机会表现一下心情,以后你就别认我这个大哥呦!” 张茂林已经拿定主意,今天必须展示一下自己作为东道主的诚意。 这些天,张茂林反复琢磨着一个令他很伤神的问题,那就是接下来如何处理与滕德明的关系。以前做纪检书记,两个人几乎没有业务上的交叉,张茂林可以不顾及这一点。按照张茂林的性格,他总是觉得的确没必要同滕德明搞那些工作之外的无谓沟通:一是源于滕德明的‘胃口’很大!据说一般的礼物根本无法打动这位厅局级人物的‘神经’;二是源于滕德明平日里很排斥纪检监察条线上的人,更不用说体现一丝的亲和态度。所以,即便是同乡,张茂林和滕德明联系也不是很多。 但是,如今自己走到‘一把手’这个位置,所有的因素都得考虑进来。特别是同省行班子成员之间的个人关系必须融洽,这不但是工作需要,更是作为一名二级分行行长最起码人脉基础。这一点,张茂林是深信不疑的。 对于淞阳市行而言,经营与管理上的落后现状属实很难在短时期内得到迅速改观。所以,必须在横向沟通方面力显过人之处。 “羊毛出在羊身上,不算小账算大帐;东方不亮西方亮,两头不亮就够呛!”——这是过去王维信用在这方面的一句经典‘口头禅’。在处理淞阳市行与省行关系上,王维信一再要求各部室平时必须念好‘十六字经’!按照他自己的经典概括就是:每周通话、逢月登门,季度红包、年关求人! ‘每周通话’就是要求市行的中层干部们,要保证每周内至少和省行的主管处(室)领导电话沟通一次情况。至于具体内容公事私事无所谓,重要的是就是在感觉上拉个近便,力求以后见面不生疏; ‘逢月登门’就是每个月要保证光顾一次省行主管部门汇报工作,至于沟通的具体内容随意自选。其中一项主要内容是搞一次吃请,千万别小看这一顿饭局,有时候会收到意想不到的营销效果; 季度‘红包’就是每季度末,在省行专业部门的指标考核结果公布之前进行主题公关!不论是对处长还是对科员都必须分别表示一番独到的淞阳‘心情’...... 对此,王维信进而解释说:如此操作体现的是咱贫困落后地区的人文真情,换回的必定是上级领导的理解与同情。这种‘礼尚往来’的结果就是——闹孩子先吃奶!如次这般,不愁年底争取不来省行的‘特殊政策’。 “年关求人”这一环节很好理解。每年决算结果公布之前,王维信都要亲自挂帅带领几位班子成员到省行登门“拜佛”!这个关口的工作是最能体现王维信沟通艺术与人格魅力,常常是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里,王维信始终泡在省城不同的酒局里。用他自己的话形容,每年的这个时间段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半条命交给兴商银行!本来是所有指标都排名靠后,却偏要弄来那些奖励待遇,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靠公关运作,用伤害自己的胃肠做代价,去玩命拼抢那点有限的资源。 第十九章 过招(四)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在淞阳兴商银行内部,几乎没有人怀疑和否定王维信在“旁门左道”上的能量!谁都得承认,王维信的那些独门绝技可不是自雷自吹。在很多人眼里,那些难于上青天的“羊肠蜀道”,在经过他诡秘的一整套“骚操作”后立马成为天街通衢。别看淞阳分行经营状态多么不佳、指标多么落后、管理多么混乱,但是每逢年关岁尾,经过行长王维信的一通天马行空的沟通协调,所有的不利局面立马倒立反转,最显著的标志就是,淞阳兴商银行果真能从省行弄来多个花花绿绿的奖状以及数字不菲的奖励资金! 过去,张茂林对王维信所倡导的这一套‘溜、拍、送、请’作风常常是不屑一顾甚至是嗤之以鼻。他不止一次地在行务会上称这一做法属于典型的‘三只手’——窃取他人经营成果!王维信听后总是哈哈大笑,说你老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假如你在我的位置上,说不定打‘擦边球’的意识比我还狠呢…… 想不到王维信曾经的一句玩笑话如今一语成谶。张茂林不得不承认,在与省行诸多专业部门的日常沟通协调上,王维信所倡导的那些‘旁门左道、陈仓暗度’招法,的确可以取得令人意想不到的成效,而且这种效果对于眼下淞阳市行的发展又是显得那么重要。 如今张茂林回想玩味王维信的高情商曾经表现出来的种种营销招法是何等宝贵。相比之下,的确是令自己自惭形秽!在这个问题上,他曾和陶守礼多次交换意见。陶守礼直言不讳:说你张茂林过去当纪检书记时候,耍一点倔脾气还勉强凑合,并且一旦把握好其中的‘火候’说不定还可以往脸上贴金以此证明你的秉性率直、刚正不阿的秉性。但是,作为市分行的‘一把手’,如果你还继续整日烧着满心的火气,那恐怕是要自毁前程!别人不说,就是省行的几位行长,也会从一个新的高度和角度去要求和期待你必须有一番新的作为。所以,自己一定要慢慢变得‘软’下来、‘乖’下来,要学会主动示弱!因为你当下已经在高处了,言行低调柔软一点非但不会被别人笑话,反而会让了解你的人觉得心里舒服,彰显你张茂林尽管是大权在握,却丝毫不张扬、依然是过去作为纪检书记那样的稳成。人心惟危呀!只要省行那几个头头看着你顺眼,只要市行另外几位班子成员以及中层干部不以你为敌,那么今后的工作就会如履平地、如鱼得水! 除此,王维信也在遥远的省城多次电话里嘱咐张茂林:一定要搞好同滕德明的关系。因为淞阳分行的发展,绝对离不开滕德明的明里或者暗里鼎力支持。张茂林再三玩味陶守礼和王维信的这些观点,觉得实在是受益匪浅。 …… “喂,酒吧前台吗?告诉‘鸳鸯缘’房间的客人准备好,我们现在下楼。” 滕德明撂下床头柜上的电话。嘴里立刻哼起了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小调儿…… “老弟,我们去哪儿?” 听到滕德明的对话,张茂林如坠云里雾里。但是他可以有一点肯定: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都是滕德明已经事先安排好的。 难道,滕德明不是今天到的? 张茂林暗暗思忖着。 “人生苦短由他去,大路朝天任我行!老哥,你我都已经不是当年了。接下来有限的日子让我们联手唱一首‘夕阳红’,从今天晚上开始!以后凡事由小弟我做主,老哥你只管按规矩‘出牌’就是了! 滕德明和张茂林是手挽手走出房间的。 淞阳宾馆的三、四、五层是餐饮和休闲专供区。 “鸳鸯缘”包厢位于三楼阳面最中间位置,上菜通道在房间的西北角,是一个专门的电梯通道。进入正厅前要穿过一个并不宽绰但却极具情调的内设过堂:两侧壁墙是工艺极其讲究的‘双层浮雕’式红木古董架,上面陈列着色彩光鲜的各种瓷器。 从混元状的厅顶垂下来的无数条细碎的宝石蓝吊坠,在棚顶灯的照射下,反衬出养心悦目的辉亮。 这是餐饮楼层中最大的包房,室内面积足有百余平方米,除了紧靠四壁的环状真皮沙发,只有正中央的巨型餐桌。这是一个直径超过三米、三层叠加、足以容纳三十人围坐的超大摆设。 此刻,站在巨大吊灯下的张茂林心情陡然复杂起来,随即脚步也开始有些踌躇。若不是滕德明的有力拉扯,他真想原地站在那儿,仔细琢磨一下现在的处境。 自始至终,两人紧握的手都没有撒开。 对于‘鸳鸯缘’包厢里的陈设,张茂林并不陌生。这几年来,只要是有比较尊贵的客人光顾淞阳兴商银行,王维信就必定会如此操办。 张茂林私下里曾经询问过边泽成,这个房间的消费水平如何,得到的答案是:如果不算酒水价格,每顿主餐的最高价位大概在一万三千元左右。 和以往相比,今晚的气氛有些异样! 张茂林首先看到硕大的餐桌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型金字塔‘蛋糕塔’。雪白的奶油上点缀鲜艳的荔枝、草莓以及一些令张茂林叫不上来的花花绿绿果肉,‘蛋糕塔’的周围是一圈用鲜花编就的七彩锦环。一旁的酒框里,立着两瓶‘人头马’和几盒带有外文标识的香烟。 “请坐吧,老哥哥!” 在张茂林眼里,滕德明今晚的笑态简直是空前绝后! “德名,你、你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啊?!” 张茂林的心蓦然悬浮起来! 叮当叮当,——房间顶棚四角里的‘环绕立体’音响想起了委婉动听的《生日快乐》乐曲。随即,从侧面的休息室里款款走出三位身着艳丽晚装的姑娘,三人合力托举着一盏已经点燃的烛光台,火红的烛光将女孩子细腻、白皙的脸庞映衬的格外光彩! 张茂林认识其中的一位,就是几个月前和边泽成去茶馆里见到的那个叫百合的‘皮裙女郎’。 第十九章 过招(五)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在滕德明的示意下,餐厅的服务小哥把那个硕大的烛光台稳稳安放在蛋糕塔的前面,随着温馨而浪漫的烛火燃起,房间里的一切瞬间被点缀得分外静谧而又带着一丝玄妙。这种特殊的氛围就像是一团迷雾,慢慢在包厢中四处弥漫开来...... 滕德明颇有节奏地拍着手,格外用力清清嗓子: “下面,我有幸宣布,今天的袖珍烛光晚会现在开始!让我们大家伸出真挚而热情的双手、敞开温暖的怀抱,欢迎远道而来的神秘嘉宾闪亮---登场!” 啪啪啪…… 滕德明和贴身的三个姑娘不约而同地鼓掌。 此刻,懵懂中的张茂林也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机械性地拍打几下算是表示迎合。 张茂林对眼前的‘雾水’逐渐有一些判断。他可以确定,今天晚上的场合一定不同凡响,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经过滕德明精心安排或者是直接参与制作的。现在,他最期盼的就是那位值得让滕德明如此兴致浓浓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位客人,会是殷森吗? 眼前的一切似乎已经容不得张茂林多想,因为随着音乐的高潮旋律喷薄迭起,滕德明以及几位舞女的目光已经投向共同的方向-- 这时候,从侧面休息室里慢腾腾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虽然只有十几米远的距离,但是室内朦胧的灯光令张茂林看不清男人的五官,只是那身笔挺而醒目的白色西装倒是很醒目甚至很刺眼! 陌生男人的这身打扮着实让张茂林觉得困惑,虽说楼内温暖如春,但现在毕竟是数九寒冬季节,反倒捯饬成一身反季的白装,无论如何他觉得看着不舒服。 “这会是哪路大仙降临淞阳呢?” 张茂林暗自琢磨着。 ‘鸳鸯缘’包厢的顶灯是一个颇具创意的伞罩式设计。宝石蓝色的伞沿呈流线型起伏,俨然就像个倒置的精致大喇叭,里面一小撮LE聚光灯泡充分体现着强烈的光电性能,使得整个大厅都弥漫在热烈的氛围中。大个子男人移动的身体始终处于恰到好处的散光中,直到他的上身完全暴漏在聚光灯下,张茂林这才吃惊地发现,来人竟然是柳——东。 未及张茂林启口,对方已经在两米外躬身伸臂做握手状: ——张行长您好!小弟恭喜您荣升。 “哦哦,谢谢!哪里想到能在此见到老弟呀!怎么样,生意还红火吧?!” 慌乱中的张茂林有些词不达意地应和着。 “托您福,一切还好、还好!” 柳东显得神采奕奕。 “呦呵,还是你柳大老板的眼光准啊!这步棋走得妙。看样子我这个局外人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呀?今晚上与其说是给张行长夸官,还不如讲你们兄弟俩相约叙旧更贴切。哈哈哈......” 滕德明站到张、柳二人中间勾肩搭背。大声寒暄道: “我们今天少喝酒、多唠嗑。对于酒局,我现在已经不是讨厌而是憎恨!古人说酒是穿肠毒药,我越来越体会到这话的确是至理名言。酒这东西其实就是一把‘软刀’,可以摧毁男人性情里一切美好的东西!” “我的行长大人,今天可是本董事长坐庄,如果您恰好是现在才想起颁布禁酒令,对我来讲那简直是釜底抽薪啊!呵呵……” 柳东笑着说。 在柳东与滕德明之间你来我往的油滑调侃中,张茂林倒是显得有些木讷甚至尴尬。他明显感觉得出,今晚柳东的突然出现必然会彻底改变今天这场饭局的原有味道。 看着眼前一桌丰盛的酒菜,张茂林似乎没了胃口! 张茂林不善于酒桌上的辞令。出于礼节上的考虑,每一次滕德明和柳东起身说辞提酒,他只是象征性地干巴巴应付一下。 张茂林不断暗自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急于讲话。他默默拿定主意,今晚一定要找机会单独和柳东接触一下,他似乎有许多话要向柳东直截了当地问个清楚。这种想法随着刚才意外看见柳东而越发强烈起来! 凭张茂林的酒桌见识,他属实不清楚这种口感怪诞的外国酒究竟有多大烈度,喝着喝着口舌上竟然有一种猎奇般的贪占欲望。再加上滕德明和柳东的一次次诚意满满的敬酒,于是张茂林也就不作过多推辞随着频频举杯。 …… 张茂林不清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脑开始变得混沌、目光也突然模糊。他朦朦胧胧感觉到一旁站立的妩媚姑娘在不停向他弯腰敬酒,他原本是极力推脱而且几乎调动了潜意识中所有防御的能量!但是,他明显感觉到这种抵抗很快就变得绵软无力。那种自发性的排斥意识很快被身体深处的另一种渴望的感觉所彻底吞没! 终于,张茂林得以体会得到胸膛里的火苗迅速然遍全身,他无法抵抗那种从未有过的诱惑。那种来自身心深处强烈的干渴促使他一杯接一杯喝下如同鸡血一样的液体,直至自己的肉体像一团棉花一样渐渐腾空飘起。 在那种如梦如幻的境遇中,张茂林分明看见自己的身体在房间里迅速无序飞转起来……… 第二十章 底牌(一)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张茂林是被窗外持续爆响的鞭炮声所陡然惊醒的。 锃亮的阳光已经穿透蛋黄色窗纱洒满大半个房间。张茂林眨眨眼睛,一股突来的灼热酸涩感使他忍不住用双手一遍遍狠狠揉着有些肿痛的眼眶。 一直到不适的感觉稍有些缓解,张茂林才侧过身端起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瓶———咕嘟咕嘟狂饮起来。 张茂林看见窗外似乎掠过一团团灰白色的烟雾,而且随即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道。这时,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身心已经快速复苏,似乎是源于刚才剧烈的爆竹声音震荡所致。 此刻,张茂林并没有急着下床,他双臂撑着软绵绵的床垫,顺势半卧在被子里。 他开始环顾这个雪亮但却是十分陌生的房间。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穿衣镜前的那个棕红色晾衣架上—— 自己的棉皮外衣规规矩矩地挂在上面。驼色羊毛衫、黑色毛裤整齐地叠放在熨衣板上,就连两只袜子也都是整齐、规矩地摞在一起。 手表、手机、手包也都按顺序一字摆放在写字桌的一侧。 不用多想,张茂林很容易就判断出眼前的一切源于一位敬业的服务员之手。 张茂林想小解。 他右腿撩开被窝,很麻利地下了柔软的床榻。 就在身体刚刚直立的瞬间,张茂林突然觉得大脑中的血液如同水桶漏底一样轰然消失殆尽,眼前的五彩光明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突然而来的眩晕所导致的极度昏暗,并且这种难忍的昏暗中似乎伴随着许多翻滚的乌浪席卷他的额头,令他的脑海里嗡嗡作响、眼前顿显井喷状的金星闪动! 张茂林向前踉跄几步,本能地伸出手胡乱地抓摸着。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按扶在一个稳定的台面上,这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才有所缓解。 的确,张茂林的双手努力压覆在穿衣镜的前面的桌台上。他睁开酸涩的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宽大镜子。 张茂林惊愕不已!他在镜子里竟然看到了一副十足陌生甚至是有些“鬼怪”的面孔: 猩红的眼球、灰黄的面色、略微有些凹陷的两腮。 张茂林的目光稍稍下移,他清楚看见自己颈部的右侧依稀有一个椭圆形的淡红色印痕。他伸手去摸,竟然反射出尚存的疼痛感! 张茂林的心瞬间狂跳起来,面颊立刻变得红涨。此刻,张茂林原本强烈的排尿意识竟然莫名其妙地褪去,他忽然转过身,直奔床头扑过去。 张茂林猛地掀开被子、环顾整个双人床的边边角角—— 一切都没有什么异常。没有,他确信! 张茂林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枕头边上的几根长发上。他慢慢捏起,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着,那黑发的颜色也好像改变了颜色——红的或者是黄的或者是粉的。 突然间,张茂林的四肢蓦然有些僵硬。整个人似乎要惊厥下去…… 张茂林狠狠地甩下那几根头发,如同是用力挣脱几条毒蛇的侵扰。 张茂林诚惶诚恐地呆坐在床头,用力搓着双手。 张茂林用力做着深呼吸,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开始慢慢回忆昨天晚上自己经历的每一个细节。此刻,他发觉自己周身的神经系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故障。使得他冥思苦想之后,除了由此引发剧烈的头痛外,所有都是一切空白! 张茂林有些迟疑地拿起电话,准备拨打818房间。 听筒在他手里静静地停留一会儿,却又被软绵绵地又放下了。 张茂林踯躅地走进卫生间。 ……… 第二十章 底牌(二)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接到滕德明电话的时候,张茂林的身体有些恢复。脑袋已经不再那么眩晕,只是胸膛里那种难以名状的郁闷和涨堵愈加强烈。 818的房门大敞着,落地空调的热气流鱼贯般向走廊倾泻。 “茂林兄,你脸色怎么不太好,是不是昨晚上失眠了?!” 滕德明关切地问。 “还行,最近一段时间睡眠始终不太好。哦对了,柳东人呢?” 张茂林劈头就说。 “呵呵,别提这个臭小子,昨晚上可是把我们都灌多了。也是,这进口的洋啤酒劲头就像是老外的体格——又猛又壮。昨儿晚这一宿,我肚子里的整幅‘下水’都要被吐出来了!老啦,不中用喽!几杯水酒就他娘的担不住。等过一阵子攒攒劲儿,我们老哥俩联手搞他一次!以报此仇,呵呵......” 滕德明的酒气依然浓烈,张茂林赶紧侧过头。 张茂林还是继续追问: “柳东呢,他人去哪里了?” “他呀,大清早就急三火四地回省城公司办事处了,好像是有什么急事。他说本来想和你打招呼可又怕吵醒你。这不,临走时给咱俩留下了这两个玩意儿。” 滕德明指着茶几上的两个红木盒说。 “什么东西?” 张茂林紧接着问。 “呵呵,你自己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滕德明神色诡秘地笑着。 张茂林略微有些迟疑,他看了滕德明一眼,随手打开了木盒。 两个木盒里面都盛装着一个大约在二十厘米长、稍有些锥形的乳白色东西。像玉、又像是硬塑。形状大体相同,而且都雕刻着一行相同的字:青山不改、友情永驻! 张茂林拿出一块放在手里掂了掂,很沉。 ——这究竟是什么物件? “牙雕,真正的非洲象牙。你注意看看背面。” 滕德明淡淡的言语间似乎在卖着关子。 是一行遒劲的草书:敬赠张茂林行长! “什么意思?!我有什么值得敬赠的!” “呵呵,这我不清楚,我也是受人之托。柳东临走的时候把这个小东西交到我手里,我们俩各自都有份。其实,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礼物,不过是件我们平时不常见的玩意儿而已。” 滕德明依旧是一副淡然的表情。 “哦,心情我领了,但礼物我不能要。我对这样的东西不识货,也不感兴趣!” 张茂林把木盒轻轻推过去。 “咦?这样不好吧!让人家多没面子呀。再者说,即使你不接受,那也得将物品直接退还给主人才好,你总不会让我替你代劳吧?呵呵。” “这——也好,那我就暂且留下,权当是替小柳保管一段时间,等哪天见面再退还给他。” 张茂林不再坚持了。 “这就对了嘛!你现在的位置变了、角色变了,所以,看问题的角度、做事的方法以及对应酬上的态度,都应该相应地进行调整,这不但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否则,受影响的不仅是你个人,更是直接牵扯到你们淞阳市分行两千多人的团队,这可是一件大事。当然了,我的意思决不是说当了‘一把手‘就意味着人的本质变了。那种官升脾气涨的小人得志作风我是历来不欣赏的!任何级别的领导都不可以将个人的面子凌驾于制度和组织纪律之上。我的观点是—— 张茂林突然打断了对方: “滕行长你别说了,我明白你对我的良苦用心!说句掏心窝子话,我张茂林能够走到这个位置,承蒙你在其中已经费了很多心思,这一点我十分清楚,何况上一次谭行长找我谈话时候也提到了这一点。对此,我不胜感激!” 张茂林之所以抢过滕德明的话题,是因为他觉得现在不比昨晚上,他担心滕德明会随时离开而导致自己的观点无法及时表白。 张茂林接着说: “这些年来,作为省行级别的领导,你对老家以及对我个人的一片盛情,茂林心知肚明。只怪我这人不善言辞,更不愿意轻易表达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情分!我总觉得,有些话只有藏在心里才值一些银两,倘若直接表达出来就是废纸一张、毫无意义!你说是吧?” 滕德明立刻竖起大拇指: “没错没错。同乡同根同系统,出点微薄之力又何足挂齿!遗憾的是我们淞阳人从骨子里缺少的就是这种相容相助相衬的同族血脉,总是热衷于搞那些暗处里‘窝里斗’的勾当。这种畸形的妒忌恶习往往造成内耗成本过大,以至于为了应付这种毫无意义的‘内耗’,最终却都糟蹋了一个个难得的机会! 其实,我们淞阳这块土上并不是没有人才,只是当某一个人物刚刚显露出一点点向上的征兆,马上就会招来背地里无数双瞪着红血丝的眼睛!这种极端糟糕的人文环境不可能造就人才。即便有几个异常顽强的‘苗子’可以顶着压力蹒跚前行几步,最终还是倒在周围人苦心设置的无数‘陷阱里’!你在纪检书记的岗位上工作这些年,这一点恐怕比我更有同感吧!” 张茂林无语,依然是倾身聆听的姿态。 滕德明继续说: “忘了告诉你,我中午就得去一个长辈亲戚家里赶个场子,既然回淞阳了,总得过去应付一下才好。现在,我们抓紧时间谈两个主要问题。你可以把它当做是我个人的态度去理解,也可以认为是省行班子的观点。因为我这次过来之前已经和谭行长打了招呼,针对几个具体问题,我们两个人也进行了单方面沟通。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想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滕德明浑圆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快速转动。 “哦哦,需要我做现场记录或者是召集另外几位副行长过来参加吗?” 张茂林看着滕德明豹子样的眼睛。 第二十章 底牌(三)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对于张茂林提出的这个明显荒唐的问题,滕德明心底顿生一丝恼怒!他立刻判断出对方实属挑逗,甚至是对自己的不敬。滕德明明白,以张茂林的智商是完全能够猜出自己此番的来意,但是这种实在不着调的对话,的确让人难以接受! 滕德明冷冷回答道: “没必要。等将来涉及到具体实施阶段的时候,我想省行会按照正规的程序去操作的。” 滕德明喝口茶水,接着说: “我不是特别清楚你们市行现阶段的整体工作安排、进展如何。但是,在春节之前,有两件事情你们必须落实到位,或者说你们班子至少要拿出成熟的解决方案以及结果:一是淞阳市行信贷自查的过程和发现的实质问题;二是闻禄事件的最终处理结果。这两个问题,不许迈过年关。我和谭行长都不想在大年三十的爆竹声里还为这两件事情闹心!怎么样?老兄有信心吗?” “这——” 张茂林支支吾吾。此刻,他不知道该如何正面答复滕德明的问话。 张茂林灵机一动,就顺势反问一句: “全行信贷检查的进度刚刚过半,据检查组的同志讲,已经发现一些问题,并且性质比较严重。我们市行党委的初步意见是等最后的汇总结果出来后,就立即向省行汇报。如果现在就提前结束检查,好像不妥吧?!” 滕德明赶紧说: “这有什么不妥的?即便是总行检查组下来工作也不可能是全面铺开,更何况他们也不一定非到淞阳不可。你们自己平白无故的都发什么神经!淞阳地界又不是遍地雷阵和陷马坑,目前上面还没有正式通知确认检查哪家二级分行呢,你们家里反倒是首先乱了阵脚,何苦自己吓唬自己啊?再说了,咱们谭行长可是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大人物,这其中的轻重缓急他心里必定自有分寸,你想、你仔细想,他作为掌舵人,能轻易把淞阳市行递出去接受检查吗?! 从总体情况而言,明年的工作可谓千头万绪,最好不要因为迎接上面的所谓信贷检查这件事而牵扯你们班子更大、更多精力,那不值得也没必要,懂吗? 你们这届班子刚刚成立。应该说还没有安全度过‘磨合期’,从很大程度讲还经不住太大的考验。所以,要注重班子‘凝心聚气’、要坚定不移地往前看。‘一把手’的脑子里必须时刻装着大格局、把握大方向、关注大气候才行。 对于淞阳市行而言,当前最最重要的是如何开拓各个专业上的工作‘亮点’,并致力于打造、形成全行规模的‘闪光点’,这才是各项工作中核心的核心、重点的重点! 你刚刚走上新的领导岗位,心里有可能仍然纠结着过去在纪检监察条线上形成的工作方法、行事习惯以及思维方式。这一点虽然值得理解,但绝不应该是导致工作停滞不前的借口。倘若不能在最短时间内彻底完成思想上的‘转舵’去积极适应实际工作需求,而是依然热衷于搞那些所谓的纠错、整改等纪检监察老一套把式,那你就是大错而又特错了! 我们都已经是年过半百的知天命之人,何为天命?可能有多种解释,但至少应该包涵一层核心意思:那就是人的言行应该符合天道,正所谓天主人、人主事,而绝对不是相反!在客观规律以及形势面前,人的那点主观臆断是无比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何况我们主观臆想的那些东西在很多时候都是苍白无力的。” 滕德明很夸张地伸出左臂,凝视着手腕上那块“欧米伽”手表,似乎是在考虑这次交谈所需的时间。 滕德明继续说: “无论何时何地,如果总是热衷于触摸过去那块丑陋的疮疤,绝对不是明智而令人愉快的举动。淞阳行的信贷质量是什么状况,难道大家心里不清楚吗?倘若你想摆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尘封往事,就等于是左手拿刀,切开右手上那块早已结痂的疤痕,不但痛苦万分而且愚蠢至极。要知道,有些‘疤痕’上的‘结痂’是绝对不能触碰的,否则,就会流出‘脓血’、就会出大乱子! 眼下,元旦、春节两节在即,这是迫切需要平稳过渡的非常时期。任何所谓的重要事情都超不过‘稳定’这两个字的分量,能否在主观认识上切实体现这一环节,关系到每个领导干部的政治站位!茂林,我想你应该懂得当前形势走向,千万别做傻事!那些由于历史原因所造成的‘不良’贷款对于我们兴商银行来讲,不过是发展过程中的一段‘插曲’而已。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只要我们管理好今后的信贷资金投放,就都OK了! 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一个消息:明年末决算以后,我们兴商银行总行将会向政府部门成立的一个专门处置商业银行不良资产机构,完成全面的坏账剥离。以后这些不良资产清收都由那个专门机构完成。到时候,我们这些经营行就可以彻底轻装上阵,专注于自身的业务经营了!所以说,我们现在坐在这里还煞有介事、喋喋不休地讨论不良贷款检查的事,等到几年后再回过头审视当下的这些曾经的把持,我们就会觉得自己该是多么幼稚、多么滑稽啊?!呵呵……” “啊?什么?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张茂林决不相信对方的说辞,他觉得这位滕副行长的一席话纯属瞎掰。便争辩着说: “但是,这次信贷检查完全是谭行长本人亲自部署、安排的,而且他再三强调过要采取‘地毯式’的检查方式。我担心如果现在就仓促收尾,检查结果是否经得起省行领导推敲?一旦谭行长怪罪下来,我们恐怕——” 张茂林清楚,若想现在就直接拒绝滕德明的意见,是绝对不可能了,只有把谭义武搬出来说事才能有效果。其实张茂林明明知道,此时此刻亮出这张底牌的确过于草率和唐突,但是除此毫无它法。 张茂林在等待对方的反应。 第二十章 底牌(四)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 双方沉默好一阵子后,滕德明极为不厚道地笑了,他完全显露出来的三颗大金牙,在顶灯的照耀下反射出犹如马桶表面一般的光泽! 滕德明缓缓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麻利点燃一支“软中华”,然后竟然冲着一旁站立的张茂林方向吐出一个浑圆的烟圈。 滕德明用不无挑衅的姿势与口气说: “你——以为我会背着谭行长,大老远过来跟你讲这些吗?!我说一句可能让你不太喜欢听的话:你们这些长期在纪检监察条线上工作的人,很容易罹患思想上的动脉硬化!凡事都喜欢用模式化、格式化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去解决问题。也许你一直以为在我们兴商银行内部,所有的操作行为都应该有严谨的依据出处,其实完全不然。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强调的是世上的一切都不能是一成不变的。 面对当今社会发展态势,你自己必须懂得这样的道理:作为‘一把手’,你这种惯有的判断性思维方式是要不得的!其实,任何一项专业检查都涉及到抽样的问题,都不可能是搞那种事无巨细般地全口径普查,即便是全国规模的人口普查也同样存在选择样本抽样问题。只要我们抽样的样本标准符合要求,那么由此得到的结论就应该是准确的。” “哦,那么,我们市分行应该如何把握样本的具体选择呢?” 张茂林反问。 “这个嘛,依我看你可以责成小殷去牵头具体操作。这几年,省行组织的几次信贷抽检项目他不是都参加了吗?而且每次都是检查组的牵头人,贡献度不小。我记得去年的‘票据贴现’和‘大中型企业流动资金贷款’两个项目都是由他起草的方案。在信贷业务上,我觉得他还算个行家里手。事实上,现在他不也正在带队检查吗?” “嗯,既然滕行长有新的指示,我们照办就是。只是将来一旦发生——” 张茂林迟疑地说。 滕德明接过话茬: “呵呵,你甭说了,我知道你是担心将来有可能被谭行长责怪。这一点你不用考虑,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不会让你动手的。况且我们大家都是为了工作着想,不存在其他的主观倾向问题。不过,我想格外提醒你的就是,还是找机会经常接触一下谭行长,要全方位了解他的性格和工作、生活习惯。作为一名地市级别机构的掌门人,我不认可你和谭行长的关系仅仅维持在一般的工作层面上。如果让我不幸猜中那真是悲哀至极!并且这不单是你张茂林个人仕途的遗憾,更是你们淞阳市兴商银行集体的悲哀。如果你和上面的交往只是停留于清汤寡水般的层面上,那便绝对不会给你们这个团队带来任何益处。因为你个人出于一种极端狭隘的思维方式,导致浪费并且荒芜了淞阳市兴商银行这个本来是可以生机勃勃的大平台。毫无疑问,你们淞阳分行也就不要指望省行在未来的重要决策事项上得到一点‘偏食’!比如说费用配置、信贷投放规模、任务指标下达、员工晋升机会、办公车辆更换等等,总之一句话:好事就别想了! 虽然我可以随时给你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或者帮你出一些点子,但是这些毕竟都是外部表象上的东西,对你以及你的团队的成长进步而言都不会产生本质上的帮助。因为,我毕竟不是谭行长肚子里的蛔虫啊!哈哈……” 张茂林并没有与滕德明形成情绪上的“共振”,而是一脸严肃地说: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尽最大努力去适应与实施的。我承认,在现有的二级分行行长中,只有我和谭行长的直接接触较少,应该说这确实是个缺憾。但是,我这个人天生这种秉性,除了工作上的需要,我几乎找不到其它的理由去刻意接触、攀附领导。唉!你说,我这人是不是过于迂腐了?” 滕德明立刻回敬道: “呵呵,我见过谦虚的,但唯独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谦虚的!看来你真是十足的大智若愚,难怪谭行长曾经评价你是隐首匿尾、绵里藏针!” “哦,不不,你一定是误会——” 张茂林急于解释,滕德明的这句阴阳参半的含糊话,让他很不舒服。 “呵呵,老兄,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 滕德明没有让张茂林继续解释,便马上继续说下去: “如果真如你自己所表白的那样,甭说做行长、做纪检书记,恐怕你连做科级干部的机会都没有!事实上,现在的你已经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了。别忘了,全省将近三万名员工中,正处级干部不过六十几位,无论怎么讲你自己也算是高高在上的佼佼者了。难道你不以为这个岗位值得格外珍惜吗?! 作民要有作民的本分,为官要有为官的标准。当然,我所强调的标准是指你的内心要时刻保持那种应有的表现状态。我可以换一种方式表达:就是说你在工作中的接人待物态度拿捏和尺度把握,必须时刻根据你所面临的对象不同而作出恰当的调整!记住,这种调整一定要迅速、到位、妥当。同样是你张茂林个体,但在不同场合你所展现的特质是不同的。在下属面前可以是什么做派、在上级面前应该是什么状态,全靠你自己适时定夺。也许你十分钟前还在一脸怒气地训斥员工,而十分钟后,就有可能满面愧疚地向上级检讨。想想看,这应该是个怎样的心态变化过程?千万别忽视在这些细节上应有的心机。很多时候,恰恰是这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细节,却最终决定了很多大事的结局。 有时候,在这方面费点精力和心思,往往让你有意外的收获。只有在这方面的体会多了、深了、成熟了,你才有可能在哪一个突来的瞬间灵光乍现、顿开茅塞!这种灵魂深处的彻悟不亚于修练气功的人在打通任督二脉时的畅快。 其实,人在思维上的成熟往往首先表现在他观察人、观察事物、观察社会的角度发生变化。特别是表现在分析人、对付人、沟通人等诸多方面,都会有新的智慧提升。 第二十章 底牌(五)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张茂林的内心彻底乱了!滕德明这些江湖论调儿猛然砸中了他内心深处的很多盲区,面对这位道貌岸然的“江湖大佬”,张茂林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世俗认知上该有多么肤浅! 显然,滕德明并没有察觉张茂林的内心变化。他依旧侃侃而谈: “我不妨给你举个身边的例子:你知道,义武行长在我们省行已经执掌六、七年了。这期间他先后调换了三个秘书,前两个都是研究生学历,尤其第二个秘书还是中文与金融‘双修’的才女。结果二人都是在考核期间就被拿掉,原本对未来充满无限幻想的年轻人最终含泪离开!当然了,这其中的原因很复杂,我们姑且不去妄加揣测。但是,让很多人十分费解的是谭行长现任的秘书却是个从基层行抽调上来的、已过而立之年况且仅仅是个函授本科学历的小科员。据说,此人上调前仅仅做过基层支行办公室主任。就是这样简陋的“底子”出身,在伺候咱老大只有短短的半年时间后,就连考核期都没有结束,竟然被老谭亲手签批的一纸调令全部搞定! 对于这个小秘书,老谭逢人就夸其工作细心、周到、悟性高,工作中的自觉性、创造性尤其是原则性极强。当然,打死我也搞不懂能值得老谭这番厚赞的真正原因。不过我在直观上能感觉出来的就是:这个小伙子的确是八面玲珑,腿快、嘴甜、脑子活。谭行长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晚上遛弯儿,并且是特喜欢拉狗闲逛。那小秘书投其所好,每日形同而影从,渐渐成了谭行长在省城临时住处的座上客。我听说每逢老谭的爱人回南方老家打点家务的时候,小秘书就干脆吃住在谭行长那里。每天准点给狗洗澡、喂食、打扫狗窝。如此这般的勤快,竟然博得‘太上皇’的透心首肯。这番操作所引发的特殊效果,你老张能理解吗?” “喔,我想,也不一定都是因为这方面原因吧?也许是这个小伙子的文笔奇秀。其实,从我们兴商银行目前的实际工作需求讲,业务能力或许真的和那些杂七杂八的驴妈文凭没啥关联!” 张茂林有些支支吾吾地回答。 “哼。如果真如你所理解的,我就不在这里费口舌了!我看过那小子写出的狗屁材料,简直是他娘的驴唇不对马嘴!” 滕德明不屑一顾。 “那、那是为什么?” 张茂林困惑了。 “那是因为他可以做到每天准时陪谭行长遛狗!即便是谭行长晚上有应酬不回住处,小秘书也会屁颠颠儿骑自行车过去照旧行使自己那份神圣的职责,这小崽简直是一个‘忠孝’双全的优秀后生哩!” 滕德明的夸赞里明显带有鄙视的意味。 “啊?!会是这样吗?这到底是要秘书还是要佣人啊!” 张茂林大张着嘴,半信半疑地看着滕德明。 “你不相信吧?这也难怪,因为你根本不了解谭行长深层次需求,所以就无法从恰当的角度去理解他的心思。我不知道南方人是不是都带有这种‘含蓄’的秉性,反正谭行长本人就是这样。他平素里与我们这些班子成员以及下属们交流业务,从来不把自己的真正意图完全、主动表达出来,倒是经常让对方去猜想、去琢磨、去判断。你说说,这是不是很折磨人?! 别的不讲,就说他前些日子给你们淞阳分行下达的信贷检查任务这件事。事前,我的确不清楚他究竟对你们提了什么特殊指令以及具体要求,才导致淞阳市行如此‘掘地三尺刨祖坟’般地兴师动众,大有文革遗风态势!我告诉你,即便是你们的这种‘效忠’式的伏地落实,也不一定能准确打在谭行长的‘点子’上。依我分析,你们在具体落实上十有八九是背离了谭行长的初衷!” “但——是,当初谭行长在这件事上的态度确实是很明确、很严格、很严肃啊!” 张茂林有些急了!立刻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他觉得在滕德明这种明显带有侮辱性的告诫面前,自己有必要把谭义武当初的观点和盘托出。 “茂林兄,你听我把话说完行不?!” 滕德明再一次比较粗鲁地制止了张茂林的插话,并且把双手平举过肩,似乎在告诫对方此刻必须聆听自己的表述: “眼下有一个比较热的‘词’,叫‘动态思维’。我对此的理解就是:必须用发展的理念看问题。时间在变、事态在变、人心在变,但是不变的只有‘利益’两个字。领导的心思同样如此甚至比一般的人更具变化性。和普通人相比较而言,领导者的生存空间要大很多、‘触角’也繁杂很多。当然,我所讲的‘触角’是指那些同领导者自身休戚相关的内外因素。这些未知的因素始终是在不断的变化、更新中,哪怕是有一点点变动,都会改变领导者的决策心态或者是考虑问题的角度。今天,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上周,省行人事处接到总行的新文件,明确近期将要调整省级分行异地交流的‘一把手’的任职,就职满五年的必须归位到原来的派出机构重新进行职务聘任。按照这个硬性要求,老谭目前已经是超期服役了!你仔细想想,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找麻烦吗?至于你所讲的关于他的所谓指示?哎呦,此一时彼一时嘛,呵呵,这些信息你自己慢慢品味吧!……” “哦,既然这样,我们就先把前期形成的阶段性的情况总结上报省行,看看谭行长的态度如何。” 张茂林试探着问。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我是否可以把它理解成你是在投石问路?呵呵” 滕德明狡黠地问。 “滕行长如此苦心点拨,茂林敢不从命?!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你以为我张茂林就热衷于‘一根筋’似地干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张茂林说。 “哈哈哈。好好!你能这样想问题就对了嘛!” 滕德明面露喜色!接着问: “还有一件事要与你碰头,那就是闻禄的事情,目前你们市行有没有形成最终的解决办法啊?” 第二十章 底牌(六)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滕德明提出的这个问题看似话锋急转,但却在张茂林的预料之中。甭说对方是省行二号人物,就算是一名普通的处室干事也可以向张茂林随时咨询这方面问题。因为在目前形势档口,闻禄事件依旧是一个百说不厌的热门话题。 面对滕德明抛出的这个问号,张茂林故意拿出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哦,这几天新来的石岩书记正在着手搞这件事情。据我所知好像结果不理想,陶家人和闻家父母并没有出具关于那三十几万元款项的情况说明。我个人感触这事儿似乎是僵在一个怪异的死角里面,无论从哪个环节都无从下手。尽管我们几位班子成员都想尽了办法,到头来也是苍白无力!” 张茂林不禁面露囧色。 “哼哼,是这样啊!如果他们双方家属实在不配合就算了,只要我们省市两级组织的心思尽到了就行啦。既然人家不领情,我们也不要刻意去做那种热脸贴冷屁股的蠢事!你说是吧?这年头怪事儿多、怪人也不少,其中就有一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种人习惯用所谓的清高和自尊来装点门面,其实骨子里蛮是穷酸与干瘪的浓缩。无论在哪个团队里都有类似这样的人,他们总是喜欢把自己包装打造成传统的道德标本,喜欢孤独地躲在暗处,然后用一双阴险并且极端挑剔的目光去审视现实社会。这样人大多见不得阳光,骨子里嫉富嫌贫,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能挑出无数毛病。 如果单独拿闻禄的事件来举例子,我可以坦白我的观点——先说闻禄的父母,他们无疑是乡野荒人、终究自生自灭罢了。这样的人来到世间顶多是用于做分母或则是凑数的,丝毫不值得作什么评判。至于说陶守礼的态度,的确让我感到十分意外。尽管我不如你了解他的内核,但是我与老陶也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事,即便不知心可也算是知人知面吧。以我对他的了解,守礼绝对是个情商智商都在高位的人中龙凤!要知道,在我们全省兴商银行系统中,能在二级分行这个大平台上稳坐十余年人事科长、办公室主任位置的绝对找不到第二个人选!说句心里话我很佩服他,这些年来我在省行层面上总是走走停停不得消停,最终能混到站在目前的台面上,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受惠于当年与老陶共事期间这位能人的耳濡目染呐!” 滕德明喝口茶,缓缓转过身面向窗外。 张茂林知道,对方的感慨言辞正在兴头上,此时自己绝没有必要接茬。 果然,滕德明极具夸张地伸伸懒腰,便又手扶电脑桌的一侧,对张茂林说: “可我就是想不通,向来达观、向来睿智、向来知晓人情世故的陶守礼,为什么偏偏在闻禄事件上如此迂腐、如此守旧、如此顽固不化呢?!难道他果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干脆是横下一条心坚决与省行作对吗?” 情急中的滕德明厚大的胖手啪啪拍打电脑桌面...... “行,火候到了!不给个梯子人家无法下台阶了。” 张茂林暗想。他迈步过去,伸手轻抚对方宽厚的肩头。 “德明你别激动!公事终归是公事,总有解决的办法,还是自己身体要紧啊!五六十岁的人啦,最忌讳的就是生气发火。” 张茂林心想:我去!别在这儿跟我演戏啦...... “唉,狗咬吕洞宾呐!如果不是念及淞阳本土这点情分,我早就给他们两家人倒计时了。他奶奶的,什么时候轮到这帮鱼鳖虾蟹们在我的池子里兴风作浪!” 滕德明猛然一个向后的甩手,这个动作应该是代表他极端的恼怒。 张茂林怔住了。他属实没有预料到滕德明能弄出这番不雅的言行,更不知道该如何配合应付。他轻轻咳嗽两声,权当是搪塞过去。 短暂的静场后,滕德明又换了一种腔调: “其实在你面前,我没必要隐瞒自己的观点。如果这次交通肇事的当事人不是闻禄,省行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让步。这小子身为一名市行中层干部,竟然违反组织原则酒后驾车并且又衍生出那么多我们都不愿相信的事情,简直荒唐之极! 但是、可是,闻禄毕竟曾经是一名非常出色、很有前途的后备干部,要知道省行党委是带着很浓的人情‘色彩’去对待、去处理的。你能理解吗,在这件事情上,省行领导班子是顶着很大压力的!我本人也是绞尽脑汁尽量为陶家、闻家争了很大面子,即便是这样,我并不期望他(她)们领我多大的人情!因为闻禄曾经是我们的好员工,况且当年陶守礼还是我曾经的老领导。我们只求这件事情尽快过去,不要过多影响其它更重要的工作。 总之一句话,我们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如果实在达不成一致意见,那就干脆顺其自然吧!这样,你们市行党委在近期最后征求一次闻禄家属的意见,主要是他们对那三十几万元款项的态度,如果仍然不配合、主动放弃,那就由省行出面处理。既然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都要放弃,那就干脆成全他们的心愿,这事说起来简直是他妈的笑话!” 滕德明恼怒的神情依旧! 第二十章 底牌(七)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面对两个人之间的冷场,张茂林更觉尴尬!毕竟这里是淞阳地面,自己作为东道主却让远道而来的领导心生不悦,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不妥...... 张茂林明显和缓了语调: “滕行长,可能是我没说清楚让你误会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不是闻、陶双方家属是否最终放弃那笔款项的问题,而是他们一定要追究闻禄名下的那些巨款的具体来源以及和闻禄本人的关系。他们已经能够坦然接受闻禄交通肇事的原因,但他们偏偏不认可省行对那几笔巨款的处理方式!我这样解释可以吗?” 张茂林有意咬文嚼字提醒滕德明。他知道在这个严肃的问题上,必须表明闻、陶家的明确态度。 “荒唐、扯蛋!这些杂七杂八的枝梢末节难道和他们那帮闲人有什么关系吗?” 滕德明的嗓音明显加大。 “毕竟都是闻禄个人名下的存款,怎么能说和他们没关系呢?我估计你能知道,闻禄的妻子陶冶是淞阳市审计局企管科科长,这丫头很有个性,一直对我们在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颇有微词。如果我们兴商银行就此生硬关闭与之沟通的通道,或者干脆不予理睬陶家的主观诉求,我猜想,以陶冶的做事风格她非常有可能采取过激的方式面对。倘若我的这种担心一旦成真,那样对我们兴商银行方面而言绝对是不利的!” 张茂林进一步解释说。 “哼哼,什么意思?威胁、勒索、敲诈?关键是闻禄已经不在了,他永远无法开口讲话。其他所有人所有的观点都不过是猜测而已,有谁能够证明自己的看法就一定是正确的?况且,关于这种对与错的求证还有什么实际意义嘛?” 滕德明的语调儿还在逐渐上扬。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在真相大白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有各自道理。若想彻底摒弃这些杂音,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澄清事实真相,把这件事关联到的所有环节搞清楚,然后大白于公众不就行了。况且,这些环节的是非曲直并不复杂。早在王维信行长在位的时候,市行核查组的核实工作就已经结束了,我相信所有的真实情况一定都写进报告......” 张茂林言辞确凿。 “哦?是吗?你会这么考虑问题?” 滕德明总算安静下来,他犀利而毒辣的目光聚焦在张茂林的国字型脸上。张茂林并没有丝毫的回避,而是略微挺了挺胸、上身稍加前倾,就这样与滕德明默默对视着—— 片刻后,滕德明垂下眼帘、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 “我知道,闻禄的老婆是淞阳市审计局的中层干部,听说还是一位作风泼辣的女干将!长时间做审计工作的人,怀疑和求证的欲望往往成了骨子里自发性的东西,这并不奇怪,我能理解。对待这样状况,我觉得你应该明了如何去疏导当事人的情绪,何况你们张、陶两家是世交啊!呵呵......” 张茂林平静回答说: “这和世交不世交没有任何关系。在这个问题上,我的出发点都是基于工作考虑,并不包括半点私人感情成分。我曾多次向闻家、陶家两家人表达过组织上的意思,但结果没有任何效果或者说都没有省行想要的结果。他们关心的不是那笔钱本身,而是闻禄名下的款项来源和最终的处理结果。将心比心,我想这种要求也在情理之中,我实在找不到拒绝他们的理由。退一万步讲,即使不考虑闻禄家属的感受,就算是面对淞阳兴商行的两千多名员工,我们也应该给出一个具体而完整的说法,何况他们确实有权利知晓这些情况!” “你不觉得如此考虑问题是小题大做吗?” 滕德明凝视张茂林。 “小做大做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做得明白!其实,这件事情本来应该在王维信行长离任之前就有一个了结。但是,既然拖延到我们这届班子的手里,也就无法再继续回避了。否则,基层员工就会指责我们领导不作为不负责不称职。这种舆论一旦形成气候,那对于我们市行班子公信力与执行力而言,属实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张茂林继续争辩道。 “前有车后有辙。对于这个‘球’你本可以如法炮制地轻轻一脚‘传走’。‘柔术’的魅力是无穷的,这样对谁都好。但如果你偏偏选择‘射门’,你觉得一脚踢下去后成功的概率有多大?况且,省行对此事早就有态度,难道你心里真的不清楚吗?难道你自己就不认真琢磨一下谭行长的内心所思所想吗!” 滕德明不悦地说。 “滕行长,我们说句最直截了当的话吧:如果闻禄生前的一些行为涉嫌犯罪并且情节非常严重,那么省行会是什么态度?尤其是你们主要领导会是什么态度?!” 张茂林冷冷问道。 “违法?犯罪?!哼哼,别跟我说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现在你应该做的或者说你能够做的,就是最后再争取一次闻禄家属的态度,尽最大努力说服他们顺理成章地接受那三十几万元的活期存款。如果此事办得圆满,谭行长和我给你张茂林记大功!倘若陶家直言表态放弃接受款项,那我们也就不必多言!春节前,必须将闻禄名下所有款项及时上划省行财务处,待省行财务审批领导小组专题例会后再行处理。好了,我们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 茂林兄,今天你我之间的交谈可谓顺畅而透明,没有丝毫的掩饰和勉强!我想类似这样的场景以后很难再有。临别之际,德明有句肺腑之言仅供你参考:作为淞阳市行的最高决策者,我希望你在处理闻禄这件事情上要充分体谅省行党委的态度,而绝对不应该是相反!目前‘两节’将至,在这段特殊时期,你们淞阳行千万不要再生事非。在对待一些特殊状况上,千万不要用你过去在纪检监察岗位上形成的思维模式去考虑和操作……… 第二十一章 走近闻禄(一)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 闻禄拎着一个鼓胀的硕大兜子,魔幻般突然站在张茂林面前,狡黠的眼神里似乎又掺杂着一丝凶狠! 眼前的一幕让张茂林吃惊至极,他本想主动和对方打声招呼,但却深觉无从开口。 闻禄笑了——凄惨地笑着说: “张行长,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对我考核提拔的事情就全依仗您劳心费力了。” 闻禄边说边把满满一袋子现钞‘哗’地一下扬在张茂林的办公桌上。于是,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竟然舞蹈似地在桌上神奇地蹦跳起来,并且每张钞票上都有一张狰狞的恐怖面孔对着张茂林狂笑并且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如此鬼怪惊悚的场景让张茂林的心瞬间狂跳不已。 张茂林惊愕发现,原本关闭的房门已经被鬼一样的人撞开。那人将半个身子探进来,目眦尽裂、红舌长伸,血红的眼睛在窥视房间里面的一切! 张茂林终于看清楚了,那个近在咫尺的恐怖半身人正是殷森! ....... “混蛋!杂种!拿走你的垃圾,现在就滚出去!” 可能是哮喘的缘故,张茂林的厉声怒吼并没有产生多大的效果。他眼看着闻禄猛然转身、闪电般伸出长满红毛的胳膊狠狠夹住殷森细长的脖子,于是这两个脑袋骤然相互盘绕起来! “嘿嘿嘿……” 闻禄和殷森两张面孔交替哭笑着、交媾着、旋转着,那神态简直就像是两条凶恶的巨蟒立刻联手要将张茂林囫囵吞咽掉! “哼哼,老家伙,别跟我们装逼啦?!你背地里在宾馆玩小妞的丑事以为我不知道?老牛啃嫩草,你花样还不少!信不?那些小妞都是王维信的胯下玩物,那天夜里你七上八下地‘云雨’得很勤快啊!忘了?我有物证,瞧瞧啊——” 闻禄的红毛手高扬起张茂林的短裤,像一面旗帜在黑色的背景上空飘扬。他用力一抖,瞬间炸裂出无数条短裤在空中悬浮片刻后,迅速向门口飘去! ——不要啊?!闻禄,我求求你! 张茂林从椅子上拼命挣扎起来。 他想跳过去抓那些短裤。然而,自己的身体如同是被焊接在原地,丝毫无法移动。 张茂林似乎是调动了丹田里最后的那点力气垂死呼嚎—— …… 醒了。 倒在自家沙发里的张茂林被从未有过的噩梦惊醒了!他发觉自己依然大张着嘴,狂跳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张茂林缓缓站起身,轻轻捶打自己的额头。 张茂林在客厅里走了几步,便又拿起闻禄的日记本: 9月20日天气阴 今天老板又来找我了,还是涉及到康弘集团几笔贷款核销的事情。过去曾经听人说过;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今天我算是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了! 没想到老板的胃口如此之大:他直截了当的要求就是核销掉原有的五百八十万陈欠贷款。不过,他倒是很体谅我这顶小‘乌纱帽’的丁点分量。老板并没有过分难为我,只是要求我按照他的意图在市行‘贷审会’上主动提出初步意见来,算是抛砖引玉——起个头吧。 其实这事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难度,对于我来讲不过是例行公事地做个开场白,所谓引蛇出洞而已,接下去就是看殷森的‘独角兽’表演。 一旦殷森定调儿了,然后就是不良资产处置部门、财务核销部门以及后台审计部门的几个头头表态。当然了,能在会议桌面上发表观点的主儿都已经事先被老板“点拨”过了,这是绝对的套路! 和那几位稳坐钓鱼台多年的老江湖相比,咱这个小“黄嘴牙”算啥呀——位卑言轻啊!拍拍良心讲话,老板对我可谓是知遇之恩呐。当初竞聘信贷科长时候,虽然有殷森等一干人帮忙,但是老板的暗中提携绝对是核心力量!尤其是在茶馆领受老板的一席教诲,那真叫醍醐灌顶啊!明明比咱仅仅年长几岁,但是对当下官场、职场以及情场中人情世故的通透分析,可以说是句句经典。特别是老板对于兴商银行内部管理现状、前台业务营销短板、系统内部矛盾点以及人力资源匹配漏洞等等脆弱环节的掌控,简直让我这个圈里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竞聘报名开始以及后续的一通操作,咱都是在老板不厌其烦的指点中悄悄进行。尤其是在摆平王维信这个王八蛋环节上,凭我个人这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尿水,如何能纳入这个土皇上法眼?最终还是老板的面子大如天! 有一次听殷森酒后真言:在信贷科长的配备上,王维信确实没有首先考虑我,而是城区支行的一个美女副行长,并且与老王有一腿。据说那个小娘子婆婆的亲弟弟,是省行保卫处的二号人物,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但是在老板的压力下,王维信无奈把这顶小乌纱帽赏赐给了我。 真的是生我者爹娘,佑我者老板啊!当我把这几年私下里积攒的‘细软’拿给老板表示心情时候,想不到竟然惹得对方当场黑脸!老板损我几句不中听的话后,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我帮你不是图这个结果。通过几次接触,你给我的印象是简单真诚和率直,这就是值得我帮你的全部理由。在你们淞阳兴商银行队伍里,你不是我第一个朋友也不是最后一个朋友。如果你当我是大哥,以后咱就一起努力一起发财! 第二十一章 走近闻禄(二)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老板果然是一言九鼎啊。自从成功扶我‘上马’之后,康弘集团的每一笔贷款业务流程结束后,老板都会派人给我一份分红,从不食言。对于这份如同赏赐般的厚爱,咱真是羞愧难当啊。俗话说受人钱财与人消灾,问题是咱这卑微座椅寸功未立,何堪老板的费心眷顾啊?!唉,想想这些真是脸红啊,咱能做的只能是力所能及寻找机会报答老板。好在来日方长,不在朝夕之间。用那位殷副行长的话讲就是,人情这东西有时候是论心不论迹,有时候是论迹不论心。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需求下,处于弱势的一方必须时刻掌握好拿捏准“心”与“迹”的表现方式。说白了,就是如何讨好对方欢喜罢了。“心”与“迹”的最终用处都是殊途同归,副行长边泽成曾经有一句经典总结:兴商银行的干部选拔机制就是一句话——帅哥提前(钱)来、美女“日”后办!这份含蓄而深远的总结,真是通透而形象概括了所有行业人事管理的现状啊!其实,无论是献出“心”还是“迹”,那都是类似于像我等这样的身处底层却又不甘现状的“下里巴人”残存的自尊与底线...... 每当我看到那些基层营业机构小负责人的生存境况,心里总是油然而生许多感慨。尤其是他(她)们当中那些自强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凭借那些牛逼的经营业绩,我相信她们的生命本色都该是桀骜不驯、至少是骨气十足的。但是,在冷漠俨然的领导面前她们却都是一水的低眉顺眼,丧失掉女人所有的贪嗔痴天性!这是为什么呢?很长时间我都无法理解。直到有一次和边副行长喝酒,有幸听到他的一番高谈阔论,终于解开我心中的疑团。但是,那一瞬间的释然很快就被满腔的悲怆所取代。有时候听殷森兴高采烈地聊起一些花边新闻,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目前所有主持工作的美女一把手,除了自家老爷们或是公爹有背景之外,其余都是老大王维信的胯下尤物!更有甚者,这些尤物当中的“翘楚”早已经不仅仅是伙伴,而是晋升到被老大用来公关省行个别大员的“锐利武器”! 男人有钱就学坏、女人学坏就有钱!这的确是我们的社会写真吗? 当下,但凡是混社会的人无不推崇官本位和金本位的生存理念。翻开东方历史,敢问历朝历代的风土人情中何时排斥过官人与巨贾的至高位置!古人说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听听这至理名言!这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无权又无钱的底层人只能是逆来顺受,去接受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蛮荒生存状态。想想自己的生存经历,耳闻目睹的东西无不在诠释这样的生活写真。就拿父母那一辈人来说,他们当中的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走出山沟沟...... 有一年春节,爹和娘来给我们送粘豆包和杀猪菜。当二老喝过小冶递过来的咖啡,娘兴高采烈地说,这甜水是她这辈子喝过的最神奇东西,不但甜而且香!这句话引得我媳妇马上背过脸掩面而泣!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使得媳妇高低要把我爹娘从农村接过来生活,小冶的这份孝心让我感动。 ......唉,好像把话题扯远了。不过没事,反正是自己和自己对话。在我看来,自说自话不是癔症,而是放松自己身心自由的唯一手段!也是最安全的方式。 古语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的另一种解释就是常在河边走早晚得湿鞋,事实还真是如此。常在殷森和边泽成身边绕,不知不觉就会接受和认可他们的处事理念。有时候,他们的一个眼神儿、一个动作,甚至是一声咳嗽都在传递特殊信号。这些感受逐渐填充了我的工作空间,如果说这也算得上是一种收获,那应该要感谢一个固定的对象。谁呢?我不知道。 尽管我开始慢慢适应甚至习惯当科长的派头了,并且喜欢享受下属们见到我时那种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做派,但是在老板面前还是无法彻底丢掉那种挥之不去的自弱心态。这种欠账还情的日子实在是不得轻松!不管在何时何地,每当看到老板的加长大奔座驾,咱心里就像突然跳进来一只老鼠...... 机会总算盼来了!这次老板当面吩咐的事儿咱必须领命照办,但同时确实有一份小担心:关键是这笔呆账贷款根本就不够核销的‘硬性’准入条件。虽说原借款单位——棉麻公司已经倒闭了,但是作为康弘集团的实质性关联企业,棉麻公司在生意红火时候和康弘集团在财务上是采取并帐方式进行核算的。也就是说棉麻公司在生产经营中所产生的丰厚利润早就成为康弘集团的资本追加进行扩大再生产了。 让人费解的就是,棉麻公司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突然宣布倒闭!等到兴商银行得知此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等具体管户的几位信贷员赶到棉麻公司,眼前的景象恰好诠释了一句成语,叫做人去楼空—— 生产车间里面所有值钱的机器设备荡然无存、库房里的完整存货也是寸瓦未留。众人看到的就是被洪水冲泡后的废墟!厂房里到处都是污流退却后的几尺深的淤泥…… 第二十一章 走近闻禄(三)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上个月,淞阳市广电、报社等几家媒体先后报道了棉麻公司倒闭的新闻。原因是:在七月份的暑期洪水中,淞河北岸河堤突发剧烈管涌,致使大批企业单位厂房以及民房被淹。在巨大的洪水面前,处于大堤直下方的棉麻公司首当其冲,厂部和车间遭受前所未有的巨大损失!被迫倒闭。 但是,在这些新闻单位的通篇报道中,始终都没有明确点出棉麻公司曾经是康弘集团曾经的关联企业。这一手真是绝顶高明!其实,不了解内情的人绝对不会意识到这里面的曲折故事。 对于这件奇葩怪事,后来淞阳江湖上曾经盛传一种离奇的版本:其实在河堤管涌刚刚出现的时候,险情就立刻被棉麻公司值班的更夫所发现并立即电话通知工厂保卫科长。但是,知情的老板愣是不允许给市政府的防洪指挥部打电话。这哥们儿果然胆大包天,真是比抢劫生辰纲的托塔天王晁盖还要放肆!我的天呀,这样的人如果给他一个恰当的支点,也许他真的会把地球掀翻! 有一次圈内的几位朋友在洗浴中心潇洒,我和老板私聊时候无意提及此事,想不到他的脸瞬间就变绿了!咱就意识到是自己傻逼不小心捅了马蜂窝,赶紧找辙岔开话题! 现在想想这些个不拿刀枪的隐形强盗,兴商银行的家底子就是被他们一点点掏空的。可也是啊,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就凭王维信和殷森这两个败家仔终日不停折腾,淞阳市行也注定没有好日子过。当然了,这种折腾的背后必然衍生巨大的利益输送,他们自己一定是捞得肚满肠肥,否则,很多突发情况的是非曲直就解释不通了。想想这些,咱这小芝麻官儿干脆也就别他妈装孙子了!该下手时就下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弄白不弄、弄了也白弄、白弄谁不弄??? 但这次行事让我最为难的是:棉麻公司的一堆陈欠贷款中,竟然有多笔是直接以老板本人的名义申请和审批的。对于这些大名鼎鼎的法人代表贷款甭说核销了,就是免息的条件都不够啊!但是老板却拍胸脯说省行那边关系都已经搞定了,只等我们市分行‘贷审会’走走形式而已,然后按照程序上报既可。事实果真会如此吗?真不敢相信,因为每一次大额贷款核销必须要经过上级行风控部门的二次审核认证后才能最终定夺。同时,还要申报每一笔贷款在事前调查、准入认定、审核提交、审批放贷等各个环节上的责操作任人,这一溜‘神马’操作下来,那是非常劳神费力的苦差事。所以,若不是上面这些大爷们拿鞭子催命赶着逼宫,下面的基层行绝对没有人主动发起核销申请。因为那是一件费力不讨好傻逼的干活...... 去他妈的!还是让时间来验证一切吧!如果确实如老板所言,这淞阳兴商银行倒真是成了几个人的合资银行了。想想老板的一贯行事风格,他还真不是那种欺三骗四的磨嘴皮子骚人。 如此说来,过去的法人贷款在核销过程中究竟隐藏着多少‘猫腻’!难怪之前的两任信贷科长都在这个敏感问题上掉了马脚。想都不用想,这俩孙子一定是过分玩火而最终烧了自己的乌纱帽。唉,前车之鉴啊!人不可太贪,等到咱存折上的数字过了七位数字,就直接和那几个鸟人‘摊牌’分掉。然后想个法子去省行买个要害部门老总当当,咱也享受几天那种平步青云、只管指手画脚发号施令的神仙般日子,再也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了! 9月22日天气阴 一天无事。 看看淞阳日报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狗屁’新闻,不过是些东拼西凑的假大空屌文!相比之下,有趣的是头版大篇幅报道新、旧两任市长的交接新闻,二版版面就紧跟着报道市内数家酒店更换新牌匾、爆竹烟雾缭绕的图片。据传言,市政府办公厅在这几家酒店所欠的饭费就超过百万。三版版面则连篇累牍地刊登众多企、事业单位如何强化内部矛盾的处理,及时制止多少次上访事件的发生…… 怪我眼拙,这些稿件我怎么看怎么像是给原任市长‘披红挂彩’的喜报!官儿当道这个份上还不如自己撒泡尿呛死!不过回过头想想也是啊,这些年来,经王维信行长亲自邀请的各位记者,哪位不是大车小辆接送、大包小包打点、大吃二喝招待,当这一切表达兴商银行的心情后,换来的就是王行长在电视上的几分钟影像、报纸上的一段八股文那样的忽悠文字而已...... 不知道将来王维信卸任那天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估计应该快到这一天了。接任他的人能是何方妖孽?还会是省行下派到淞阳的“镀金大爷”吗? 千万别是走一孙悟空又来一猴! 淞阳啊淞阳,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亮天啊?! 第二十一章 走进闻禄(四)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9月25日大风 今天殷副行长的情绪格外地好。真他妈怪事!上周末还去省行接受指标落后分行的问责呢,今儿咋就满血复活啦?! 这龟孙儿能有如此亢奋状态,原因不过有三:一是见到了省行的某个头头并且得到肯定和表扬;二是口袋里又有新的进项并且额度不少;三就是又上了新床并且下面那个丫蛋儿伺候的满意!瞧那副德行,第三种可能很大。上午到他办公室汇报工作时,他手机总是不停地叮当三响——里面传出来的娇滴滴的声音简直令他抬头纹都要炸开了!瞅着小子有气无力的酸软架势,想必是昨晚上又出去‘钻眼儿’了,并且一定还是个新眼儿!这狗日的!!! 跟人家相比,咱这下半身功能简直是基本退化,仅仅用于撒尿而已!好饭不怕晚,权当是聊以慰藉吧。 听老板的意思,如果贷款核销的事情顺利搞定,他对我的心情是‘一只手’。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这‘一只手’的准确含义,因为在办公室的时候,他就是对我张开一只手并悄声说必须是事成以后。 我猜想他的意思和5有关系。但是,5后面跟着几个圈圈就不知道了。 的确,老板是个典型的义气人。原来我不相信,总觉得这家伙是个市侩加流氓的痞子。但通过殷副行长和边副行长的几次介绍,以及这一段时间的实际接触,我着实体会到了这家伙身上所具有的呼风唤雨的能量! 最让我佩服的就是老板的交际能力。按说,边泽成和殷森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所谓爱屋及乌嘛,我以为老板不可能做到左右兼顾,必定是栽一棵砍一棵。但到底是我小家子气了——用耗子的肩膀去衡量人家猫的力量! 原来老板真的可以同时和殷、边二人保持友好关系,这一手太他妈高明了、太厉害了!所不同的是,边泽成这家伙私底下总是留着一手作为备用。我能够观察到,老边总是刻意地保持一种同老板的距离。尽管吃吃喝喝每次都落不下他,但是在其他的场合里,老边这小子总是退避三舍、不主动贴靠。这是为什么呢? 记得有一次单独和老板闲扯的时候他说,在淞阳兴商银行的几个头头里,除张书记以外,边泽成是最有深度的人并且迟早有更大的步子迈。老板的话把我弄懵了!谁不知道在淞阳班子里,除了王维信,就属殷森神通。殷森可以在行务会议上公开同王维信顶撞并且令王维信没有一毛钱脾气!至于其他人呢,就算是‘倔老头’张茂林也不敢如此造次吧?所以,老板说老边如何如何高明,对此我不理解、更不相信。只不过有一次在和老板聊起殷副行长时,老板竟然是那种不屑一顾的表情,末了说了一句:狐假虎威罢了!狐假虎威的结果就是——狐狸依旧是狐狸、老虎依旧是老虎,最终谁也代替不了谁…… 但是,不管老板如何看待殷森,我却总是觉得这小子是个奸猾至极的人物! 殷森最让我折服的地方就是他的性格。他属于那种典型的、极具操作性的功利型人格,对待任何事情的态度都是从利益出发,只要是有所回报,他就会以最简洁的方式和最迅捷的速度出击。所以,经常表现得有些锋芒毕露。正是由于常常扮演‘出头鸟’的角色而招致非议!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大家本来就是活在一个尔虞我诈的空间里,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存质量而苦苦奔波和奋力攫取,只不过是攫取的具体方式不同而已。看看动物世界里的猎食场面,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崇尚狮子的威武,在它的脑海里没有所谓的善良、所谓的怜悯、所谓的正义、所谓的公平,有的只是一个念头:妈的,先让我吃了你再说! 其实,张茂林就是极端讨厌殷森这种做派才导致双方‘针尖对麦芒’的矛盾状态。真是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倘若他们当中的一位上台主持淞阳行的工作,那么我们这些旁观者简直就是生活在斗鸡的笼子里!哈哈,话题扯远了。好在作者与读者均为本官一人,不足为虑。 我经常考虑的一件事情就是,老板如何能够同时把殷、边二人搞定,秘密呢?对,也许是印证了那句哲理: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老板同时有N把钥匙,任何时候想开哪道门都成。或者说他简直就是一条神奇的‘蛔虫’,可以随时神秘地进入到任何人的肚子里卧底,想想这些真是太可怕了! 其实,老板的每一次‘公关’,都会付出一些代价甚至是很大的代价。但是,同有限的付出相比,他得到的回报就会是十几倍、几十倍。倘若我们兴商银行的客户皆是此种高人,我的妈呦!银行迟早会土崩瓦解!这种局面,难道上层领导们不清楚吗? 对了,同其他人相比,我认为刘万一就很清醒—— 在市行决策圈儿中,唯一能够在背后掘老板祖宗的人,就是工会主席刘万一。他经常在酒后无端骂街,我清楚他骂的目标就是老板,因为老板从来不给他面子、更不给他银子! 有一次唠嗑,刘主席让我注意观察王行长的手表。他说王行长的表和老板的一摸一样,都是镶钻的XX品牌运动版款式,他说按照王的工资水平,累死也消费不起那玩意儿…… 真是果然应了那句老话了:人无横财不富! 看看上边这些人的嘴脸吧!什么原则、什么敬业,统统去他妈的。等帮着老板办成大事情,就算他给我搬来‘金砖’我都敢收! 让人不痛快的就是老婆阿冶胆小如鼠。唉!女人就是女人,除了留恋被窝里的那点享受,从来不争取别的。看来,以后有些事情就得彻底瞒着她了!” …… 第二十一章 走近闻禄(五)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最终,张茂林还是违背了自己对陶家的承诺。 张茂林暗自将闻禄的日记全部复印并装订成册。他太需要这本日记了,虽然到目前为止还不能确定这本日记内容的完全真实性以及最终用途。但是,张茂林坚信它的价值仍然是巨大无比的! 通过一连几天的仔细阅读,张茂林感觉自己渐渐走进了一个布满荆棘的“黑洞”,所有的景致似乎都覆盖上了狰狞的道具。 张茂林心里明白。现在还远远不是将日记内容公布于众的时候。他不敢设想,这些私密的资料一旦公开,对于淞阳兴商银行意味着什么…… 辗转反侧之后,张茂林的另一个念头就是:归还笔记本时,陶冶会提出什么样的问题?她会根据笔记本上的内容继续向银行方面施压吗?再严重一点讲,陶冶会不会直接将那些情况反映给司法部门呢? …… 一切出乎张茂林的预料。 事实上,当张茂林勉强微笑着把那个日记本捧给陶冶的时候,消瘦而憔悴的陶冶只是淡淡地说: “叔,我不需要这个东西了。也许在我的生活里原本就不应该有闻禄这个人!如果说这本日记对于我还有一点尚存的价值,那就是这些文字让我一下子洞穿了多年‘迷雾’般的时光。只是这场残酷的‘梦’稍微长一些,以至于使得我的青春和女人最美好的梦想都托付给了一个近乎是魔鬼的人!但是我依然要感谢这本日记。否则,我会因为由于想念那个男人而死掉的! 黄土之上还是有天理。是天使令他给我留下了这些文字,所以,我要重新活一次!为我的父母,也为我自己!” 自始至终,陶冶的手没有触及那个日记本。只是那缕凄凉而愤怒的目光在本子上面停留了一阵后,便忿然离开…… 张茂林急走几步追上陶冶。再一次表达省行、市行对闻禄名下活期存款处理上的意见,又委婉地规劝一番,云云。 听罢张茂林的表述,陶冶一丝苦笑: “叔,在这件事情上,我父亲的态度也有一些转变。既然上级行如此良苦用心,我们可以接受此笔款项。但是,必须在你们市行班子成员的集体见证下,我们把款项如数捐献给淞阳市福利院!但即便如此,我们全家是不会出具任何手续的。叔,您刚刚走上这个位置,万事开头难,何况是你们兴商银行百废待兴,千万不要因为闻禄的事情煞费苦心,更没必要在此事上和上级领导产生矛盾。 闻禄虽然走了,但我不会为他伤心。不是没必要,而是不值得!我想对您说的就是,通过闻禄这些年的工作历程来观察——他从一名好学上进、孜孜以求的‘阳光小子’,蜕化成一个身匿巨资、嫖赌俱全的货色,这说明什么?作为你们单位的一名所谓的优秀中层干部甚至是后备干部,他内心的阴暗与险恶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这本日记里的文字,应该是他生活、工作过程中最真实的记录。当然,这种认定已经没有任何依据并且是无从查起的,尤其是对于我来讲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从字里行间可以肯定,你们淞阳市兴商银行内部那些深层次上的腐朽与丑陋画面可谓比比皆是!闻禄能走到无法回头这一步,你们领导层的责任无法推脱。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彻底垮’,最起码还有像您这样正直清白的好书记,但比起你们兴商银行的深度黑暗,您自己的这点光亮太微不足道了!这几天,我和陶侃一直住在我父母那里。从弟弟身上,我又了解了更多的信息。结合这本日记上的内容我敢肯定,你们银行内部必定隐藏着更大、更严重的违规、违法问题。我想,这势必牵扯一大批中层干部甚至是更高级人物! 我父亲经常为您现在的处境而深感担心。这次陶冶之所以一再坚持不给您开车,他有他的理由,我想您会理解他的选择。我父母身体不好,遭此打击后就更需要人照顾。我的生活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再加上工作上的忙碌,可以说已经无暇照顾父母,所以陶侃的负担就会大一些。” “嗯,这没问题。我已经安排他给新来的石岩书记开车,每周跑两次省城,平时比较清闲,也好有更多时间照顾两位老人。” 张茂林点头应允,平静地接着说: “小冶,你刚才讲的这些内容,是原本就有的体会,还是来自于闻禄的这本日记?” 陶冶回答说: “都有吧。在我过去参加的专项审计项目中,接触过很多大、中型企业,其中有一些就是你们兴商银行所谓的黄金客户。 这些企业中的相当一部分经营活动非常不规范,特别是在内部资金的流动方式以及贷款使用上都存在很大漏洞!这些问题,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提醒过闻禄,但是每次都被他种种看似合理的理由搪塞过去!事实上,那些贷款后来都成为呆账贷款。这种巨大的风险损失必然会干扰你们的正常经营活动。 叔!我可以负责地告诉您,近五年来你们兴商银行所投放的贷款中,有大部分已经被借款方挤占挪用后形成事实风险。数不清的人情贷款、虚假贷款正在蚕食着你们尚存的那点‘家底儿’。尤其在每年的不良贷款核销工作中隐藏着巨大的‘黑洞’。这些问题就像是一颗颗‘毒瘤’正在侵蚀着你们兴商银行的‘肌体’。迟早有一天,这些违规问题会酿成无法挽回的灾祸。到时候,你们整个管理层团队就会失去立命安身之本而导致整体性崩塌! 不是我刻意把话说重了,而是这本日记里所记载的一个个令人发指的故事,似乎都在诠释着一笔笔肮脏的交易! …… 陶冶的直面诉说让张茂林心头那块巨大的‘冰坨’开始迅速膨胀、断裂。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阴暗的天幕犹如一块游动的肮脏抹布,迅速向兴商银行的大楼倾斜、覆压下来。 第二十二章 自裁的总经理(一)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110警车、120急救车的报警器传出来如同两只待宰杀的猪——撕心裂肺地嚎叫着!一路狂奔到淞阳兴商银行大院。随后,刺耳的警笛声又充斥周围,救火似的警察以及医务人员蹦跳着窜上办公楼的外跨楼梯。 …… 市分行营业部的主任室在四楼走廊的一偶。由于装修之前就已经把那个高大的紫铜屏风固定在门口,所以,救生专用担架根本无法从正门进入,救生员只能采取强行破拆的方法,使用利斧劈开一侧的装修假墙。 总经理梅艳木的尸体犹如一只煮熟的大虾蜷缩在真皮沙发里。 沙发前面的茶几台面上,凌乱地散落着一堆白花花的药片以及一个标注骷髅的农药瓶。梅艳木漂染的棕红色披肩长发凌乱地缠绕着面部并且被那些呕吐出来的粘稠状东西覆盖着,浓烈的“1059”液体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以及室外的走廊...... 几个带着雪白手套的警察开始在房间四处咔咔不停地照相,并不时和实施急救的医务人员交涉什么。市行机关办公室人员几乎都聚集在走廊的一端,引颈折腰向同一个方向慌张窥视,如同超市出口那些等待结账的扎堆人群突然遇到某一个横人与收银员发生争执时的场面。 每个人都是异常惊恐、胆怯的表情,大张着嘴又似乎是在酝酿着激情发言。然而,最终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等到张茂林从县支行调研途中匆忙赶回的时候,梅艳木的遗体已经被医院专用车辆运送到淞阳殡仪馆了。 “哪、哪想到会发生、发生此事啊!” 见到张茂林的时候,副行长边泽成的嘴唇颤得无法控制,不停抖动地说。 “别急别急,你慢慢讲,最好详尽一点。” 张茂林安慰着对方。 “昨天晚上,梅艳木打电话给我。她哭得不成样子,好像是有什么很大委屈。她一再追问我,这次信贷检查是谁的主张?我只是和他简单解释几句。我能够感觉得出,艳木的内心有很大的忧虑甚至是胆怯。结果——唉!我们淞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闻禄的事情还没有最后了解,谁想到营业部又出了这么大的状况……” “殷行长和刘主席他们俩呢?” 张茂林急切地问。 “可能是和刑警队的人在一起。”刚才被警察叫走了。 边泽成回答。 “通知梅艳木的家属来了吗?” 张茂林又问。 “她的父母远在云南,我已经安排办公室打长途电话通知了。她的孩子远在英国留学。” 边泽成说。 “那,她丈夫呢?” 张茂林追问。 “听说,已经早就离异了。五年前梅艳木调转过来的时候,家里就是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边泽成痛心疾首地说。 “妈的,真是活见鬼了!” 张茂林自己都不明白从哪里突然涌上来的一股火气。接着说: “泽成,你现在马上找保卫处和工会的人,把梅艳木办公室里所有的抽屉和卷柜封存,操作时起码要三人以上同时在场。一切物品都要等她的家属来了以后处理。记住,千万不要私自翻动那些东西!” “嗯。您放心吧!” 边泽成回答。 看着边泽成倦怠的背影,张茂林竟然也有一丝摇摇欲坠的感觉! 闻禄的事件曾经让张茂林感到惊愕与不安。当时,自己毕竟作为一名副职,他只是从个人的角度去观察和分析整个事件的发展态势。然而,梅艳木的突死确实令张茂林的脑海里一片茫然!这是他上任以来第一起突发的恶性事件。 无数个混乱无序的念头,开始在张茂林的心头如同蛇一样交缠盘绕着: ——梅艳木、梅艳木,好端端的你为什么选择这样的结局?你和闻禄有瓜葛吗?你的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张茂林独自在宽敞办公室里踱着方步,喃喃自语着。 其实,他对梅艳木并不十分了解。平时只有在市行召开行务会以及支行行长会议时才会偶尔碰面。 张茂林心目中的印象是,梅艳木不怎么善于言辞,从表面上看似乎很内向,但是在一些主要场合上反倒表现出少有的干练。市分行每年年末搞中层干部集中廉政述职的时候,张茂林都能见识到梅艳木的精彩发言。张茂林觉得在所有发言的中层干部中,除了闻禄就属梅艳木的述职报告出色!无论是文章结构安排,还是具体内容、主题立意都显得卓尔不群。尤其是梅艳木的语调儿很优美,那是把南方女性轻柔的发音与北方硬朗语气有效融合揉捏后所展示出来的那种赏心悦目的效果...... 现在,张茂林对梅艳木的全部印象完全是凭借几次讲演的画面伸展开去…… 张茂林后来了解到梅艳木原本是学中文的,半路改行到兴商银行系统。调至东北工作之前,她已经有了几年的金融工作经验。 张茂林莫名地开始把梅艳木和闻禄事件进行横向比较。他自己都不能解释为什么做这样的牵扯。在张茂林的潜意识里,他认定梅艳木一定和闻禄日记上的一些内容以及这次全行信贷检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这个角度讲,就一定是和过去营业部的信贷业务有关。但是,究竟是源于多大的压力,促使一个看上去大有发展前途的女人走上不归的绝路呢?!…… 突然,张茂林的脑海里犹如电光火石般地产生一个想法,这种瞬间的想法就促使他迫不及待地付诸实践。 张茂林立刻通知殷森和边泽成:放下手中所有工作,全体检查组成员整体性进驻市行营业部,延伸检查梅艳木任职总经理以来的所有信贷业务! 从信贷业务的存量份额上讲,市分行营业部的额度,几乎占据着淞阳市分行全辖近百个营业机构的一半以上。按照张茂林的这个决定,二十多人的检查团队随即进驻营业部。 …… 第二十二章 自裁的总经理(二) - 银行那些事 - w蜗牛x 以谭义武为首的省行一行人马是第二天上午抵达淞阳市分行大院的。 谭义武铁青着脸半晌无语。只是由滕德明在中层干部以上人员‘见面会’的开场简单寒暄几句,然后就是张茂林一个人作具体情况汇报。 “确切的死因清楚吗?” 谭义武低沉地问。 “基本清楚了。医院对梅艳木的尸体解剖后发现:死者的胃里残留大量的安眠药和‘ 1059’农药液,警方那边暂时没有什么消息。应该可以排除他杀。” “哼哼,看来这个女人是决心赴死啊!” 滕德明的嘴角分明闪过一丝冷笑,一掠即逝。 “抢救现场有没有发现其它特殊的东西?我们要吸取在处理闻禄事件中的教训!如果有必要,是不是先搜查一下这个梅艳木的办公室?当然,要注意操作方式。” 谭义武格外阴沉的脸似乎像即将降落冰雹的云团! “我已经安排人手对房间里的抽屉和保险柜做了逐一封存。表面上的物品摆设也全部维持原状,只是个别物品被警方作为证物带走了,听说好像还有一份遗书。” 张茂林回答。 “遗书?!你们几个谁见到了?” 谭义武的目光冷冷地扫着众人。 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若有沉思地低着头。 “梅艳木自杀的第一现场是清扫员发现的。这些物业人员一般都是早晨七点左右就开始打扫中层干部办公室。我们得知消息后,就立刻拨打急救电话和报警,当时,所有人谁都没敢进入现场。” 办公室主任阚丽丽轻声细语地怯怯回答。 “是工会万一主席带人最先赶到的。我这几天一直在支行调研,听取信贷检查的两个组阶段性情况汇报。得到这个意外消息后,就立马从县里赶回来。 仍然是张茂林在接着解释。 “能不能和警方单方面沟通一下,首先确认是否有遗书?如果属实,想办法了解遗书上的具体内容! 谭义武说。 “这好像很难,尤其是在这时候。” 边泽成搭话。 “嗯,让我来想办法吧!” 一直低头不语的阴森低声说。 “那好,你马上行动。即使弄不到原件,搞个复印件哪怕是拍照件也行啊!” 滕德明急迫地催促着。他的目光里充满愤怒、怀疑、焦虑甚至还有一点胆怯,铃铛般的浑圆大眼睛死盯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下面请滕行长向各位传达一下省行党委近期内几项重点工作。” 谭义武对众人说。他转过头看了看张茂林: “走,去你办公室。” 谭义武言毕便很麻利地起身离开。 张茂林觉得谭义武的这个举动很突然。他看着谭义武稍有些弓形的后背,略微踌躇一下,便也跟着走出会议室。 “告诉我,营业部的工作究竟出了什么状况?你到底知不知道梅艳木的真正死因?” 谭义武并没有落座就开门见山地问,尽管张茂林一再示意他身后的沙发。 “谭行长,目前我了解的一些情况,昨晚上我已经在电话里向您汇报了。梅艳木这件事情突然得令人猝不及防。因为这次的信贷业务专项检查还没有彻底结束,所以,整体情况还没有最终的结果。但是,我已经调集全市辖的信贷检查人员都集中检查营业部一家机构,估计很快就会有结论的。 您知道,我以前从未分管过信贷工作。坦白地讲,关于信贷方面的问题,我的确一无所知。至于其它方面的工作,营业部这几年始终是市分行的一面‘旗帜’!梅艳木本人也是连续多年的省行先进个人。前年向省行推荐的五名——副处级后备干部中,就有梅艳木。” 张茂林回答着。 “应该还有那个闻禄吧?!” 谭义武插话: “后备干部、先进个人!哼哼,瞧瞧你们淞阳市行选出的这些‘先锋们’,简直是领导班子集体见了鬼、瞎了眼睛!!!” 谭义武恼怒不已,啪啪地拍着桌子! “是,我过去作为纪检书记,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张茂林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热烧。 “现在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孩子死了才来奶!这个混账的王维信,我回去就撤他的职!对了,你们全市信贷检查大概什么时候能最终收尾?” 谭义武简直是在吼! “哦,是这样:两个大组的工作进度已经完成过半了。昨天,我临时把他们召集到营业部,先把这里的信贷业务彻底清查一遍。本来按照您最初的部署,我们打算在下月中旬左右,可以将九六年以后的新发放贷款全部检查完。但是,依您现在的意见,实施重点抽查,时间上是可以提前收工的。只不过在检查质量上,有可能会受到一些影响—— 张茂林说。 “什么?我现在的意见?重新调整?茂林,你把我搞糊涂了?” 谭义武圆瞪着双眼,疑惑不解地望着张茂林。 “对呀,滕副行长告诉我,您不是要求我们尽快结束,改普查为抽查吗?” 张茂林明白:在这个特殊时刻对谭义武实施当面“将军”策略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如果对方一旦找滕德明对质,那么自己就会立刻陷入谭、滕二人的前后夹击中。如果谭义武认可自己的说法,那说明当初谭义武向自己部署贷款检查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就是虚假的。为了做这个重要的求证,他觉得必须冒这个险。 “德明行长什么时候和你讲的这番话?” 果然,谭义武向张茂林发问了。 “就是一周前他来淞阳时候。当时,我还把近期的几项工作大概向滕副行长作了汇报,这些情况您不知道吗?!” 张茂林的谎言还在继续。 “哦?哦!这段时间琐事缠身,也许是我忙忘了、忘了。也可能是老滕的工作多,还没来得及和我沟通。茂林呐!—— 谭义武突然紧紧握着张茂林的双手说:“你是受命于危难之时!淞阳的工作会面临更多的困难。眼下任何事情都没有信贷检查重要,这是一件只有成功不许失误的工作!你知道吗,审计署的检查一向非常严格,检查手段更是非常先进,我们绝对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我们必须在他们进驻之前把这两年的问题尽可能多地揭示出来。我知道这很有可能要付出一些代价,甚至是触及到一些人的切实利益!比如梅艳木的自杀! 但是,这恰恰等于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更说明你们检查的方向很精准、已经伤及到了一些人的内心‘痛处’。再进一步讲,将来或许会涉及到更高层领导的个人利益!这一点我自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大家该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了。让所有的东西见见阳光未尝不是好事,看看你们淞阳地盘上这些年来到底埋着多少‘变质’甚至是腐烂的东西!” 谭义武似乎兴致顿起、侃侃而谈。 “对呀。我张茂林何尝不是这种想法呢!但是,我这个小媳妇属实很难做啊!上面的婆婆太多,不管哪个大员随意动一下手指,就足够我们这些小喽啰们撒开双腿跑半天啊——” 张茂林的话里开始故意流漏出一丝委屈和无奈。 谭义武摆摆手,打断了张茂林的话,他说: “作为一名外来的交流干部,可以说我们有同感。这些年我从没有坚持那种过分的独断作风。实际工作中要体现抓大放小,求大同、存小异,以己之心换人之心的决策理念。这一点,可以说我基本做到了。 但是,这并不等于说我们领导班子层面在议事上过分强调民主而忽视甚至放弃集中,那样的结果是不可想象的。家有万事,主持一人。在涉及到根本原则问题上,我是绝不会听之任之的。近两年,我明显感觉得到有些人在背后‘拉大旗作虎皮’,总是以我的名义搞一些小‘动作’扰乱视听,尤其是在有关你们淞阳行的问题上。其实,我是不喜欢用恶意来揣测别人的。但是,在闻禄的事件出现后,我还是有所察觉。呵呵,不只是你们淞阳这块云彩上有雨,省城也是啊!!!” 张茂林听得懂谭义武韵味深长的表白,但这时候他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再沉默。此刻,他脑子里最强烈的念头不是如何去思量谭义武的‘画外音’,而是在不断思考营业部的这场突来的变故对淞阳市兴商银行以及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