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愿嫁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雪粒细碎,从灰暗的天空中簌簌飘落,覆在陆锦画的手背上。 那双手,原本该是白皙无比的。 如今它却通红一片,那十根肿胀的手指,远远瞧去仿佛菜地里刚拔出的胡萝卜。 冷到极致,陆锦画放下手中的斧头,拢起双手凑到唇畔呵气。余光落在那堆才砍了一半的柴火上,她秀眉紧蹙,如墨的眸中浮起深深愁意。 半个时辰内劈不完柴就换不回米,没有米不能做饭…… 又要饿肚子了么? “小姐!”脆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锦画心里一喜,扭头看去。 栅栏外,双素髻蓝布衣的少女兴奋冲陆锦画挥手,两人仿佛年纪。 陆锦画瞬间开心。 “安雯,换来了么?” 已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她身边只剩下一件儿时银锁和早年间秦翊赠的玉穗。玉穗她舍不得,也就只能让安雯带银锁去当铺试试了。 安雯掏出手帕,一层层掀开,从里面小心翼翼拿出十来个铜板,满脸窘迫。 “小姐,我尽力了……”她咬唇轻声。 陆锦画点点头,笑着宽慰她:“连我伶牙俐齿的安雯都只能换回十来个铜板,可见那当铺老板是何等抠门!不过没关系,这也够我们用好几日了呢!” “那……”安雯声音更轻,“几日过后呢?” 是啊,几日过后呢?陆锦画也有些迷茫了。 主仆二人顺着树墩坐下,双手托腮,开始发呆。 突然,一声马嘶入耳。 陆锦画和安雯侧目回望,只见一抹明黄从白色骏马上一跃而下。 这穷乡僻壤的村角怎么会来皇族的人?陆锦画蛾眉微蹙,给安雯使了个眼色,顺手摸起案板上的菜刀藏去身后,朝那抹明黄慢慢靠近。 蟒靴玉带,黄袍金龙…… 待看清楚那人面容,陆锦画瞬间愣了,手中菜刀“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秦燮瞥到陆锦画脚边的锈菜刀,眉头皱了皱,寒星目内尽是难过。 “锦画,你受苦了。”秦燮宽大的手掌抚上陆锦画披散的长发。 陆锦画微微一笑,顺秦燮的手掌蹭了蹭,乖巧道:“锦画不苦!皇上您还不知道吧,这儿的风景可好了!附近林子多,白天鸟儿叫得热闹,晚上四周漆黑一片,星星倒十分明亮!” “比皇宫好?”他手上动作一顿。 陆锦画佯装不知,不迭点头:“叫我说,是比皇宫好,也比以前在陆府里自由!不用再时时刻刻念着自己是大家闺秀,要端着拘着的。” 听她提起陆府,秦燮的眼神骤然深邃,薄唇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如此,那陆丞相和陆夫人九泉之下也该安息了。当年……” 陆锦画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捧住他的手,先一步截断他的话道:“当年的事不怪皇上,都怪我爹糊涂,盲然信人才招来杀身之祸。说来锦画还要多多感谢皇上,若非您仁慈,锦画又怎能在此处安然度日呢?” 秦燮喟然一叹。 陆锦画心弦紧绷。 皇上叹气,十之八九又要算计她了。 念头刚起,果不其然听见秦燮道:“……只怕以后安然度日是不行了。今早朕得到确切证据,当年陆府一事,是由秦翊亲手策划。”见陆锦画脸色凝重,低声继续:“不过如今秦翊身为闲王,并非一般庶民,朕不能贸然动他。你可愿……嫁给他?” “……嫁给他?” “替朕收集他的罪证。” 陆锦画颔首沉默。 雪粒簌簌,似乎比方才又密集几分,几粒雪白黏在她的眼睫上,她垂眸的模样看上去是那般楚楚可怜。 过了良久,她抬起头来,一双凤眸潋滟,漾着异样光芒。 “您真能替锦画杀了他么?” “能。” 她欢喜笑起:“回皇上,锦画愿嫁。” 第002章 好兴致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宫传圣旨,婚期定下。 听到皇上要将罪臣之女陆锦画赐给废太子秦翊作王妃,西梁国上下一片哗然。 陆锦画爱慕秦燮,这事早在三年前就被传得人尽皆知。当时还有好事者称皇上定然对陆锦画也有意,否则不会放过这逆臣余孽。 可如今秦燮亲自下旨将她另赐他人,街头巷尾少不得议论纷纷。 彼时陆锦画像个没事人似的,怀中揣着秦燮赏的黄金,和安雯走在街上。 成亲是件大事,没工夫置办嫁妆,至少嫁衣是要有的。 刚抱了绸缎走出彩衣庄,就听到眼前两个女人嘀嘀咕咕。 其中一个道:“那陆锦画当年不是死皮赖脸地投怀送抱,皇上才饶了她一命吗?怎么皇上要把她赐婚给别人啊?” 另一个道:“玩儿腻了呗!这种以色侍人的狐媚子,皇上堂堂天子,哪里会稀罕?现在这婚事巧了,一个眼中钉,一个肉中刺,简直绝配!” 陆锦画唇角微翘,错身而过。 一波又一波的流言蜚语,当真比初春景致还要热闹。 不过最“热闹”的,该是三日后的婚期吧。 突然想到什么,陆锦画步子一顿。 安雯正在盘算还剩下多少银钱,一时来不及收腿,直接撞到陆锦画背上。 “……小姐?”她轻轻嘶声,用手揉下巴。 她浅笑盈盈:“我想去陆府看看。” 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去过,自那把大火将一切化成灰烬起,她为保全性命,果断与陆府划清了所有界限。 想起陆府曾经盛景,陆锦画仰头望看被火烧得歪斜裂开的匾额,心里一酸,缓缓踏入府门。 “小姐,这里面没什么好看的。”安雯小声嘀咕。 陆锦画却似魔怔一般走得飞快,直直往曾经闺房而去。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此处除了她和安雯,还有第三人在。 临于浑浊水池旁的男子一身银白,墨发半束,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她闺房的窗。 ……是他。 陆锦画的心瞬间狠狠揪起。 “小姐、小姐……” 陆锦画暗道不好,赶紧转身朝安雯比划让她闭嘴。不过秦翊还是听到了声音,旋身脚踏假山高石,落去她的眼前。 两两相望。 片刻后,秦翊讥诮一笑。 “陆姑娘好兴致,三年未见,竟学会暗中窥人了?” 陆锦画神色讪讪,她并不想在这片残壁断垣跟他言说太多,于是乖觉夹起尾巴,准备开溜。 刚有苗头,秦翊突然伸手,将她抵在山石之间。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 薄薄阳光洒在他的发上,一缕青丝顺鬓而垂,覆了他衣襟略敞的胸膛,好看的锁骨若隐若现,令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慵懒。 可他桃花目中,却暗潮汹涌,隐含煞意。 陆锦画强忍逃跑的冲动,勉强笑意盈盈:“王爷说什么呢?我不过回家而已。” “回家?”他更近一分。 淡淡的檀香气息在她鼻尖缭绕,她一时忘形,阖目深深嗅了嗅。 再睁眼时,对上秦翊近乎要吃人的眼神,她瞬间打了个哆嗦。 “你方才在做什么?” 调戏他? 陆锦画缩缩脖子,小心翼翼回:“闻你。” 秦翊扣在山石上的五指缓缓蜷紧,恨不得直接将她揉入怀中。 这个小笨蛋,三年了,还是听不懂话啊!随口一问,她还真敢答! 陆锦画见他目色阴沉,知道自己境况不妙,刚想再替自己解释两句,眼前却突然倾来一片阴影。 随即温热的触感从唇上蔓延至舌尖,快将她整个人燎熟了。 第003章 急不可耐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三月初三,深夜。 偌大的闲王府漆黑一片,唯有东南角的房间,颜色彤彤,与整座王府格格不入。 两个守门丫鬟满脸疲惫,呵欠一个接着一个。 而屋中的陆锦画亦是等得万分焦躁。 三日前那一吻,她以为是秦翊心中有她。可如今这大好日子他迟迟不来,之前那次,就成了他的心血来潮。 也是,这几年秦翊不缺女人的,指不定今夜又宿去谁床上了呢。 陆锦画自嘲一笑,抹去脸颊上的泪水,掀开红盖头随手丢弃,起身朝摆放满当的桌子走去。 染满蔻色的指甲在糕点果子上挑选半晌,末了,她轻轻拈起个金黄的小橘子,托在掌心细致剥开。 橘子清香在屋中四溢,她心情渐好,一瓣一瓣往小嘴里丢橘子。半个还未吃完,门外突然一声:“奴婢见过王爷!” 她手一僵,悬在半空中。 秦翊竟然来了? 心脏顿时狂跳,她眼神飘晃,落到墙角随意丢弃的红盖头上。 内心斗争片刻,随后她淡然收回目光,把剩下的橘子瓣悉数塞入口中,见干桂圆浑圆可爱,再拿了颗在指尖捏开。 “咔”一声脆响,和门开的“吱呀”声配合得恰到好处。 秦翊站在门口,看她坐在那里优哉游哉剥果子吃,脸色蓦然下沉。 而陆锦画毫不在意,捏了褐色的果肉,声音软糯地问他:“王爷要不要吃?” 秦翊顺手拂门,回她一声冷笑。 三日前一时情动吻了她,事后想起却觉得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那张能言善道的小嘴,指不定已被秦燮…… 陆锦画看他脸色晦暗不明,还道他是在哪房妾室那里不痛快,要寻她出气来了。放手中桂圆肉,她用手绢擦尽指尖果汁,抚平衣褶站起身来。 彩衣庄上好的绸缎再配她娴熟无比的绣工,胸前和裙摆上缠绕的凤鸟花枝,栩栩如生。 “好看么?”她指着胸前的凤鸟尾羽问,“我亲手绣的呢!这三天都没有好好睡觉……” 一句话未说完,秦翊忽而凑近,右手捏了她的衣襟狠狠提起,只听“撕拉”一声,她的心血毁去大半。 陆锦画抽搐着肉疼。 不过转念一想,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跟在他身边,哪怕他听信流言嫌弃自己,又或是要她放低身段去讨好迎合,她都会劝自己不去在意。 她要跟他一生一世,一件衣裳又算得了什么? 很快陆锦画恢复如常,笑嘻嘻地握住秦翊的手。 “上月哥哥……” 秦翊蓦然松开。 记忆中被他深埋的一隅就这般由她亲手挖掘而出,仿佛撕扯到他的血肉,连同骨头一起,丝丝发疼。 “不要这样叫我!”他骤然厉声。 “为什么?”陆锦画偏了头看他,“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我这样叫你了?” 秦翊对她这句话置若罔闻,重新捏住她的衣襟,顿了一秒,又猛地掐住她的纤颈。 “本王过来是告诉你,你在王府若是安分守己,此处自当是你容身之所。若还是像以往那般,整条长街都是你和他的流言蜚语,那——” 陆锦画仰起小脸往他跟前凑:“那怎么样?” 她脸上的泪痕在灼灼烛光映照下显现,两条蜿蜒的丑陋痕迹,像荆棘的刺,在秦翊心尖狠狠一扎。 她哭过了? 一瞬失神,他后退一步。 陆锦画见他无话可说,抿唇甜甜笑起。边回忆娇楼外那些女子的手段,边用手指勾上他的玉钮腰带,想将他重新带回自己身前。 只是不知怎的,指尖刚挑住那温润玉钮,腰带竟莫名其妙解开摔去地上,利索得简直不像话。 陆锦画心里咯噔一声。 这招她也是头回使,好像力道稍稍大了一点儿? 怯怯往上看,秦翊周身尽是危险气息。 眼神相汇,他骤然屈指紧箍她的下巴,高高抬起,如星如墨的眼睛仿佛要喷火。 “陆锦画,你就这么急不可耐?” 陆锦画早就被这场景吓得脊背发凉,只是残存一缕神思,不断告诫她此刻若开口否认,那秦翊定会抽身走掉。 无论怎样,今晚他必须得留下来。 陆锦画深知其中厉害,于是掐住掌心,小脑袋一扬,颤抖着承认:“是啊!” 是……啊? 小笨蛋知不知她在作死? 秦翊不禁敛目,神色复杂。 而后她又说出第二句更作死的话: “王爷要不要试试我的‘急不可耐’?” 第004章 “偶遇”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烛光隐隐绰绰,撒在红纱帐上,牵出一片旖旎柔和。 秦翊盯了她半晌,许多场景在眼前闪过,末了又悉数归回,定在她的身上。 桃花目中一片炽烈。 陆锦画心脏高悬,正欲说句什么,秦翊猛地倾身覆下,用力吻住她柔软的双唇,辗转来回,深深索取。 意识迷蒙的最后刹那,她听到他说: “如你所愿。” 一个时辰后,门外传来轻轻敲门声。 秦翊从她身上起来,直接趿鞋穿衣,没有丝毫留恋。 而她存了心要和他作对,抱着被子翻身朝里,睡得比谁都香甜。秦翊临门回头看她这番毫不在意的模样,险些当场气得呕出血来。 陆锦画!秦翊咬牙。 管家朱逢春跟在他身边二十来年,甚少见到自家主子脸上表情如此丰富,不过对方是陆锦画,那也就不算太稀奇。 想到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如今沦为天下笑柄,他颇是感慨地叹了口气,又问秦翊:“王爷,那咱们还去竹姨娘那儿吗?” 秦翊朝他瞪来。 朱逢春立刻咽了口唾沫,侧身朝书房引路。 此时屋中,本该睡熟的人儿却从软榻上缓缓坐起。 指尖掠过秦翊方才躺过的地方,尽是刺骨冰凉,她眸中残存的几分欢喜瞬时消散,只剩下无限哀伤。 次日一早,陆锦画叫来安雯进来梳妆伺候。 随安雯同时入屋的还有两个陌生丫鬟,看到陆锦画,她们目不斜视,直掠而过,嘻嘻哈哈自顾自的高兴。 “小姐,”安雯皱眉,“您可是王妃……” 陆锦画指尖拂过鬓发,轻轻一笑:“虚名而已。”望看镜子里梳妆妥当的自己,满意起身:“走,我们去府上逛逛!” 顺便,“偶遇”一下秦翊。 初春日光明媚,寒冬中饱受冰雪折磨的花枝纷纷趁此机会摇曳吐翠,四处新绿,却是比姹紫嫣红要清丽许多。如此时节,花园中自是最热闹的一处。 陆锦画想也不想,带安雯朝花园而去。 远远瞧见花园里有一双人影。 高些的一身银白,身侧的则是一身绛色,摇曳交叠,好一对璧人。 陆锦画从他们身上敛回目光,四处打量。 目及处只有一条小路,岔道在她们来时的位置,倘若那二人继续前行,势必要途径此处。 打定主意,陆锦画随手托起身前一朵花苞,开始装模作样欣赏。 不过多时,欢笑声次第入耳。 “……王爷所说当真?苍竹可从未听过此等趣事呢!”是娇滴滴的声音。 “那是自然,本王何必骗你。”秦翊淡淡笑着,和穆苍竹一起从假山石后绕出。 当即看到立在前面赏花的陆锦画。 穆苍竹脸色一变,莲步后移。秦翊脸色亦是微沉,垂在身侧的手敛入袖中,沉声质问:“你在这里作甚?” 陆锦画稍稍侧身,望着他莞尔。 那瞬间,穆苍竹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眼前新人半倾身子,如葱般的手轻轻抚过那些娇嫩花苞,她身形窈窕,肤白胜雪,琼鼻红唇,气质清丽。一双凤眸出奇透彻,仿佛世间最清澈的湖水,只消一眼,便能望到人心里去。 如此容颜再配上她那分柔弱的优雅,竟叫人一时说不出是她在赏花,还是花在赏她。 难怪那些下人说陆锦画是绝色美人,原来传言都是真的! ……等等,她要做什么? 陆锦画唇角噙笑,一步一步朝穆苍竹而去。 穆苍竹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要抓秦翊的手,却见陆锦画身子一晃,转扑入秦翊怀中,不动声色拂开她的小动作。 “王爷昨夜几时走的?小锦睡得太沉,竟没发觉呢!”她仰起小脸甜甜笑。 小锦是他以前对她的昵称,自三年前她靠在秦燮怀中起,他再也没有如此唤过她。如今听她自己提及,他不免如鲠在喉,浑身不爽。 “站好。”秦翊冷声。 陆锦画在他怀中使劲蹭:“王爷昨夜是如何待我的,可都忘了?小锦眼下浑身软软的,怎能站得好呢?” 穆苍竹“刷”一下,红透整张俏脸,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眸中又是生气,又是妒忌。 第005章 “促膝长谈”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陆锦画没入府前,秦翊身边一共有六个女人。 这六个女人都知道闲王有疾,不近女色。每次夜宿屋中,都会另支小床,从未对她们染指半分。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王府吃香喝辣比在外面风餐露宿快活万倍的想法,六个女人不敢声张此事。只是穆苍竹没想明白,怎么王爷就和陆锦画好了? 说好的有疾呢? 是她们身子不够香,还是声音不够甜? 此刻秦翊已被陆锦画贴得浑身发烫,三月春寒料峭,他硬生生出了层薄汗。汗珠细碎,凝在他鬓边,陆锦画发现了,伸出她那纤细的指尖,替他轻轻拂去。 秦翊生出一瞬恍惚。 以前她也是这般,不管是皇家内院还是出门在外,只要见他鬓角有汗珠,她都会凑过来用指尖拂去,还美其名曰“天经地义”…… 鬼使神差的,他摸住她的手指,渐渐握紧。 麻酥酥的感觉还未攀上心扉,陆锦画比他更为激动,竟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刹那间,秦翊脸色又黑了回去。 “你这个女人!” 陆锦画眼睛亮亮的,嘻嘻笑:“我这个女人?” “无……耻!”他咬牙。 穆苍竹在暗处点头,对,王爷骂得好! 可陆锦画却满脸天真:“怎就无耻了?小锦愚笨,不如王爷说说看?” “……” 轻而易举,把他堵了回去。 她笑得越发肆无忌惮,不顾穆苍竹近乎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挽住秦翊的手,亲昵往上凑。随即又“哎呀”一声,上下打量穆苍竹: “这个姐姐是做什么的?穿得这般喜气,难不成今日你又要娶亲?” 娶你一个还不够? 话几乎要脱口而出,秦翊忽而一愣,暗暗咬牙。险些忘记她早就移情别恋,恋的还是他最恨的那人。再想他几乎就要着了她的道,突然心生烦躁。 “放开。” “我不。” “本王叫你……放开!”秦翊额角跳凸着疼。 穆苍竹委实看不过眼,横岔一步上前:“你这人怎么回事?王爷叫你放开你听不见?跟没脸没皮的妓子似的往上贴……” 陆锦画眼风一扫,眼神冰冷如刀。 穆苍竹以为自己看错,那彻骨的寒冷却又真实得紧。欲再说句什么,可顿了一瞬,失去先机,只能委屈巴巴地退回去,在秦翊背后生闷气。 秦翊将这幕尽收眼底,冷笑一声开口:“本王和苍竹赏春的兴,被你败坏完了。此事你最好给本王一个交代,苍竹她入府两年,你自当放尊重些。” 听到秦翊为自己说话,穆苍竹眼神骤然炽热,万分感激地盯着面前那颀长身影。 陆锦画“哦”了一声,扭头对穆苍竹道:“姐姐,原是我不对,抱歉。” ? 姐姐? 穆苍竹嘴角撇下:“可使不得,你是王妃呢!哪儿能叫我‘姐姐’?” 陆锦画赶紧解释:“不是的,你比我老,我身为王妃自然要尊老讲礼,所以叫你一声姐姐,是非常应该的!” “……你!” “还得罪她?”秦翊目色阴沉。 陆锦画轻抿唇角,头一偏,靠上他的胳膊:“是我不好,我忘记王爷说要给交代了。只是这交代恐怕所花时间甚长,王爷不妨今夜过来促膝长谈?” 穆苍竹心在滴血。 这女人手段好生厉害,没脸没皮的本事当真出神入化!原先听说她为谋皇上身边的妃位无所不用其极,如今亲眼见识到,真是大开眼界! “王爷,您不消理她!她一个罪臣之女,又在市井混迹了三年,谁知她打的什么鬼主意?”穆苍竹恨恨瞪她,故意把“鬼主意”三个字咬重。 秦翊瞥看贴在胳膊上那张写满无辜的脸,略是挑眉:“自当不理。” 昨夜上了一次当,今夜怎会上第二次? 只是到了傍晚,棠禾院的人都瞧见那一抹熟悉衣影步履生风,直朝新房而去。 第006章 指示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再次留宿秦翊,虽说身子疼得快散了架,陆锦画心里却是开心的。 他可以在很多人前伪装,对他们无比温柔宽厚,对她尖酸刻薄,但细微的举动还是骗不了她。 如她了解他一般,他也同样了解她,知晓她怕黑、怕脏……怕痛。 所以在最亲密的时候,她蛾眉紧蹙,咬唇不言,明显感觉到他缓了动作。 要怎样才能和他回到从前呢?陆锦画不禁苦恼,单手托腮,凝看窗前月亮。 五岁那年,从秦翊凭借手段将她从人贩子手中救下来后,她心里就有这么个“小哥哥”了。得知他是皇家血脉的时候,她有过短暂失落,不过很快又恢复好转。他是太子,她是丞相独女,可不正是门当户对,从头到尾的般配? 奈何天意弄人,相识十一载,变数委实太多。 先是秦翊太子身份被褫夺,有了嘲讽无比的“闲王”封号。后是她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父亲,陆如晦突然背上“叛国”罪名。陆家一夜被莫名大火烧光殆尽,若非她房间临水,只怕也早已死去三年。 “唉……”她幽幽一叹,扭头回望。 新床空空荡荡。 他定然还是恨着她的,她知道。 当前陆府出了那般大的事,她无依无靠,立在灰烬中,已身为太子的秦燮闻讯而来。人群之中,她遥遥望见他站在那里,向她伸手,可那时他的日子也万般艰难,她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给他带去麻烦?没有选择之时,她只能狠心倒入秦燮怀中,将秦燮幻想成他,在温热的怀中放声哭泣。 当时没能解释,如今却不好解释。 世人都道罪臣之女陆锦画爱慕皇上秦燮,他也亲眼看到她倒入那人怀中,怎么想都是她的不对。 而此时,秦翊在书房里亦在想她倚靠秦燮怀中哭泣的场景。 当年他举步维艰,被困王府中,屡屡受限,好不容易在秦燮眼皮子底下有机会跟羽军联系,听到陆家出事,他不顾一切离开王府,选择救她。 可她呢?分明看到自己,却收回目光,抱住秦燮。 他们相拥的身后,是陆府的灰烬,是曾经见证过他和她的灰烬。 心尖狠狠疼痛,秦翊蜷起十指,捏住窗棂,“咔嚓”一声,上好的红木竟被他捏出痕迹。 “拾柒。” 屋檐上悬下一抹黑影:“主子您有何吩咐?” 秦翊阖目,深吸一口气,渐渐平复心绪。 “上次那件事查得如何。” 拾柒:“不出您所料,此人背后牵系的便是要动您那位。不过您没有新的指示,属下等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随时跟着,以防他突然发难。” “嗯。”秦翊颔首,松开窗棂,指尖在那痕迹凹陷上一拂而过。 何时他竟有如此力道了?难怪前夜她会满脸痛苦,被他捏过的手腕淤青一片…… “主子?” 拾柒几分诧异,跟随秦翊多年,他见过少年时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亦见过为掩人耳目,逢场作戏的风流浪子,却从没见过他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 不对,他三年前见过,在陆府门前。 陆……陆锦画。 拾柒意识到什么,目中划过一丝惊诧,小心翼翼试探:“主子,不然……属下去查查陆姑娘的底细?” “嗯?”秦翊骤然敛目,“查她作甚?” 拾柒被他这眼神刺得浑身发凉,赶紧道:“是属下失言了……属下先行告退!” “去。” 拾柒顺屋檐往上扬起,消失在夜色中。 秦翊望着棠禾院的方向冷冷一笑,颇是自嘲。 有何好查的? 她来,无非是受那人的指示罢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笨蛋到底有什么手段。 第007章 瑶池春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成亲后的日子有些无聊。 陆锦画发现目前她在王府中除了引逗秦翊,好像并没有第二件事可做。而在秦翊面前,她如今也不敢太过放肆。没摸透他心中真实的想法,偶尔在他面前晃晃足矣,若是天天紧缠,怕是会适得其反,让他生出厌腻。 “唉……”气叹一半,安雯跺着脚从门外进来。 “小姐!”她满脸郁郁。 陆锦画屈指托腮,望着铜镜里肌肤如雪,红唇娇艳的自己,慵懒应声:“嗯?” “那些闲王府的狗奴才也太欺负人了吧!本来棠禾院就光秃秃的,刚我出去还发现门口唯一一丛野草也被挖走了!”安雯委屈得要哭,“咱们还不如待在村子里呢,好歹门口野草多,一抓一大把!” “噗!”陆锦画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道:“奴才再狗,也是狗仗人势。谁家的恶犬你问了么?” 安雯娇哼一声:“自然问了,穆苍竹的!” 穆苍竹啊…… 陆锦画微微眯起眼睛。 昨日在园子里,她虽然是拿赏花当幌子,但还是注意到那片花地种的都是她最喜欢的瑶池春。正愁找不到借口去讨两株回来,眼下穆苍竹主动挑衅,她就勉为其难,承了这份“恩情”吧。 陆锦画对安雯招招手,神秘兮兮道:“你去准备两把铁锹,待会儿我们就有花了。” 花园中,几个花仆站在旁边,看陆锦画和安雯不停挥动铁锹,在花地里挖来挖去,像在寻宝一般,不由得面面相觑。 陆锦画是皇上赐婚的新人,惹不起,他们知道。 穆苍竹是王爷身边的老人,更惹不起,他们也知道。 两相权衡,一个婆子悄悄往人堆后面缩,趁人不备,顺小路跑去寒竹馆通风报信。 不多久,陆锦画和安雯脚边放了十来棵花株。 “小姐,应该够了吧?”安雯小脸红扑扑的,用袖子擦擦额头汗珠,“再多,我们门前也放不下啦!” 陆锦画握住铁锹木柄,思考片刻,认真点头:“那走吧。” “走什么走?!” 穆苍竹带了三个丫鬟气势汹汹赶来。 原本她还在屋子里听下人说棠禾院一花一木都没有,光秃秃的像只没毛公鸡。正笑那不毛之地连野草的嫌弃,结果一婆子突然跑进来告诉她有人动她心尖尖上的瑶池春,她当即拍桌而起。 那片瑶池春可是她辛辛苦苦才打听到的,王爷最喜爱的花种,平时她都舍不得掐来装在花瓶子里,哪个不长眼的竟然这么大胆?! “是王妃……”婆子嗫嚅。 穆苍竹美眸几乎喷火。 “陆锦画!”她大声呵斥,一把捏住陆锦画纤细的手腕,右手高高举起,直接往她的小脸扇去。 只听“啪”一声脆响,穆苍竹的脸歪去一边。 周遭静谧。 陆锦画也没料到自己有这么大的力道,看向自己通红的掌心,愣了一瞬,暗道砍柴砍出这等本事,当真是意外之喜。 穆苍竹满脸难以置信,捧着自己的脸,眼神陡然凶恶:“你竟敢打我?!”她厉声尖叫。 陆锦画反应淡淡:“敢。” 她还“敢”?!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大骇。 完了完了,竹姨娘铁定是要跟王爷告状去了!府上六个女人,就数竹姨娘最娇…… 穆苍竹怒极反笑:“有本事你再打我一次?!” 谁都听得出那是句气话,结果陆锦画想也不想,另一只手又扇了过去。 同样的力道,同样的脆响。 不顾众人呆若木鸡,她笑得天真无辜: “姐姐的要求,我自然答应。” 第008章 又来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穆苍竹从来没见过敢跟她动手的,不仅她懵了,她身后三个丫鬟也没反应过来。周遭空气仿佛凝滞,又在瞬间,骤然回拢。 “你!你——”穆苍竹气得直哆嗦,红着眼眶瞪向身后丫鬟。 为首的喜儿赶紧一挺胸脯,要上前替穆苍竹出气。哪知安雯麻利挽起袖子,把陆锦画护去身后,岿然不动。 陆府才败那年,附近的地痞流氓都垂涎陆锦画的美貌,经常夜半来村子里骚扰。陆锦画每天抱着菜刀不敢撒手,安雯一咬牙,白天把陆锦画锁在房子里,自己跟街上卖艺的学功夫去了。 如今安雯收拾那些地痞流氓都绰绰有余,更别说这几个娇滴滴的丫鬟,她完全不放在眼里。 场面一触即发。 “喜儿,上啊!”穆苍竹努嘴。 喜儿见安雯阵势不一般,心里犹豫得很。冷不防腰上一痛,不看也知道是穆苍竹在掐她,她狠狠咬牙,只能硬上。 “啊——” “呀——” 各种女人声音混杂在一起,三个丫鬟的爪子在空中乱划,却被安雯一脚一个踹开。再上,又被安雯翻手折回…… 陆锦画看安雯对付她们就跟玩儿似的,放下心来,淡淡看向穆苍竹。她凤眸里一片平静,不见任何情绪。 又是这样的眼神! 穆苍竹心头发憷,十指紧蜷。 “你们,给我上!”她支使花仆。然而花仆都是人精,花园人来人往,他们见过的人太多了,穆苍竹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主子而已。 “我叫你们上,你们听不懂吗?!”穆苍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平日里给你们多少银子,关键时候倒不见你们出来护护主子?!” 陆锦画垂眸,淡理指根:“他们的主子,难道不是秦翊么?” 花仆们顿时朝陆锦画投以赞同的眼神,不过赞同之色仅在他们眼里停留了片刻,又化为无限惊恐。 她……叫王爷什么来着? 秦翊? 竟然敢直呼王爷的尊名?! 穆苍竹怔了一瞬,倏然开心大笑:“哈哈哈,陆锦画,你死定了!没大没小,以下犯上!王爷的尊名岂是你这罪臣之女随便呼出口的!现在我就要替王爷好好收拾你这个小狐狸精!”说罢,挽起那绛色重纱袖子朝陆锦画靠近。 三个丫鬟当即反攻为守,将安雯牢牢牵制住。 “小姐!”她着急大喊。 陆锦画不慌不忙,拿过铁锹,在身前一横:“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姐姐倒是千古第一奇,伤疤还没好呢就要继续招惹我。看来不让你再吃点苦头,你会以为我陆锦画当真好欺负得很。” 明明平静的语气,在其他人耳里听来却如同腊月寒风,飒飒刺骨。众人汗毛直立,穆苍竹也不例外。 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要是不上,那陆锦画日后势必欺压到她头顶上来。若是上……见血了就跟王爷哭去! 打定主意,穆苍竹俏脸一扬,神情挑衅:“你来啊!苦头算什么?有本事你就毁我的容貌!” 陆锦画摸出手帕盖在手上,快速弯腰,抠出脚边一团泥巴。在众人震愕的眼神中,她猛地把帕子盖去穆苍竹脸上。 众人:? 却见陆锦画像个小孩子一样,笑得比之前还要灿烂:“还是那句话,姐姐的要求,我自然答应。” 第009章 杀了她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一团泥巴,不止污了穆苍竹的颜面,更扫了她的威严。虽说入王府前她是个绣女,可也是专门给王公贵族刺绣的绣女!在贵人堆里辗转多年,她耳濡目染,早已非一般俗物。然而如今,一个区区罪臣之女,命如草芥的**坯子,竟敢用花肥污泥盖她的脸!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要杀了——” “杀了谁?” 秦翊沉静的声音自人群身后而来。 三个丫鬟比麻雀还机敏,瞬间撤手站好。 陆锦画寻声望去,娇艳的红唇渐渐上扬。 今日秦翊一身淡青色衣衫,前襟用湖光线简单勾勒竹枝,其余留白,很是清雅。玉冠高束,显出他俊朗精致的五官。只是那双诱惑的桃花目里此刻盛了淡淡煞意,目光在穆苍竹身上停留一瞬,又转看陆锦画。 “你弄的?” 陆锦画还未开口,穆苍竹就哭哭滴滴往秦翊面前扑。 “王爷,您可要给妾身做主呀!王妃她实在是欺人太甚,明明是她挖妾身最爱的花儿,妾身请求她不要这样做,她还用泥巴来污妾身的颜面!妾身不活了……呜呜呜……” “那你就去死呀,”陆锦画略是偏头,噙笑看她,“没人拦着你不是?” 穆苍竹一噎,拢神后哭声愈发绵绵:“王爷,您听听!听听她说的是什么呀!” 秦翊脸色阴沉:“陆锦画!” 孰料话音刚落,陆锦画快乐得像只小兔子似的,蹦着跳到他面前,白皙的小脸隐约透出两分娇羞颜色:“王爷,怎么啦?”那般可爱的神情,眼里如同藏着两颗小星星。 秦翊好气又好笑:“你说怎么了,嗯?”抓起陆锦画的手,飞速瞟一眼。 陆锦画的肌肤,很娇,很嫩。但凡沾染一点污秽,都容易起一片疹子。而花泥平时掺杂许多乱七八糟的肥料,只怕她方才那一下,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好在目前看来她的手背白白净净,与之前无异。秦翊暗自松了口气,顺势用她的手要去拂穆苍竹的脸。 果然,陆锦画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穆苍竹也满眸含恨,别过头去。 他唇角闪过一丝笑意,微不可察。 “所以这一地花枝都是你干的‘好’事?” 陆锦画坦然承认:“是呀,我的院子太过素寡,原本还有两棵杂草来着,结果姐姐她眼神太好了,竟能瞧到我这棠禾院里来。她看不惯那些杂草,就让人把它除去了。如今棠禾院秃秃一片泥巴,还不如我以前的农家小院呢。”说到最后,她十分委屈,噘嘴可怜巴巴望看他。 那眼神分明是在指责他,她身为王妃,连棵草都留不住。 ……不过,他好像还没有承认她这个“王妃”。 既然奉着秦燮的命,他自是要与她划清界限。 想到秦燮,秦翊眉头一皱,硬下心肠,握着她的手骤然松开。 陆锦画只感觉到他气势瞬间变化,还未来得及揣测,就听他厉声斥责:“苍竹虽出身不高,但她如今已是本王妾室。你在仆人面前随意欺侮,还不知悔改,本王定要重重罚你!” 穆苍竹心花怒放,喜气洋洋,撇着眼角偷偷打量陆锦画。 却不料陆锦画比她更为欢喜,痛快道:“好,那就罚小锦陪上月哥哥一辈子!” 虽然笑着,眸中却忍不住晶莹闪烁。 第010章 一辈子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秦翊被她的话狠狠刺了一下。 一辈子…… 曾几何时,她也说过同样的话?是六年前吧,在皇宫的星月湖畔。 那时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而她,是令人艳羡的丞相独女。 小小的女孩一见到他,眉眼间尽是隐藏不住的欢喜。她不顾身后嬷嬷像针似的犀利言语,跑着往他怀里扑去。 “上月哥哥!”她咯咯直笑,“小锦很想你!” 他脸上神情比拂柳春风还要温柔,指尖掠过她柔软的发:“我也是,我也很想小锦。”沉默片刻,他又试探问:“小锦,我认真问你,等你及笄后,可愿……”话还未彻底说完,他俊脸已然红透。 面前的柔软小人儿也截住了他后面的话,连声道:“小锦愿意,小锦愿意!”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而后,她在他怀里使劲蹭,边蹭边嘀咕:“小锦要陪上月哥哥一辈子!” 呵,一辈子…… 或许是童言无忌,三年前她才会倒在秦燮怀中,如今又在他面前万千伪装。真真假假,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秦翊目色陡然变化,敛神,他紧紧捏住她纤细的手腕:“走!”将她用力拉拽。 路过那堆花枝,他嗤之以鼻:“把它们抱到本王书房里去!” 安雯哆哆嗦嗦应声:“是……” 秦翊的套路,没人明白。 目送陆锦画被秦翊强行拽走,安雯满眼担忧。心不在焉地收拾好花枝抱了。忽而想起穆苍竹还跪在一旁,狼狈得很,她瞬间又直起腰身,对穆苍竹哼哼冷笑两声。 “嘿,你这——”喜儿开口。 对上安雯那傲气眼神,想起方才挨的那些拳脚,喜儿又怂了,默默将穆苍竹扶了起来。 “哼!”安雯再哼一声,抱紧花枝,倨傲离开。 半盏茶时过去,陆锦画被秦翊丢进书房。 闲王府是秦翊被废后才新修的府邸,因此陆锦画从未来过这间书房。乍见屋内陈设和以前太子府里的一模一样,她颇是怀念,忍不住摸摸这儿,看看那儿,全然把秦翊忘在了脑后。 等她转完一圈回头,秦翊眼神已近乎能直接灭掉她的三魂七魄。 “上……”她咽了口唾沫,“王爷?” 秦翊桃花目中一片波涛汹涌,他骤然出手,一把抱起她,将她按去书案上。大袖拂扫,砚台、宣纸、笔架……瞬间散了满地。上好的歙砚碎得四分五裂,黢黑墨汁高高溅起,污了他一身淡青衣袍。 陆锦画心跳像擂鼓,大气也不敢出,怔怔看他,任由他将自己衣襟揉皱。 粗砺的指腹在她光滑的脖间掠过,熟悉气息在耳畔不断撩拨。身子渐渐发热,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没有反抗,反而悄悄勾住他的腿,想让他更靠近一些。 “啊!” 短促一声气音从门畔传来,秦翊和陆锦画瞬间望去。 安雯抱着一堆花枝,小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尴尬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待触及秦翊那几乎要杀了她的眼神,安雯心脏一紧,果断将手中花枝直接放在门口,很贴心的替他们合上了门。 “……” “……” 被安雯打断,秦翊散去几分心思,渐渐恢复冷静。 收回压在陆锦画肩头的手,他握住她贴在自己腿上的足踝移开,脱离她那单薄脆弱的束缚。 第011章 拿反了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身上温度渐渐凉却,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风,吹得陆锦画心里丝丝泛冷。 她下意识起身,伸手要去抱秦翊。却被秦翊洞悉她的想法,错身,反朝座椅移步而去。 有点可笑,她想,仿佛她和他如今之间,只剩下了夫妻本分。除此之外,他一句话也不愿同她多说,甚至连一个拥抱也不愿给她。 陆锦画默默垂眸,伸出的双手缓缓收回,交叠在一起,轻掐指尖。 秦翊站在书案旁,望了她片刻,抽取出书架上的《国论》,握在手里,坐去雕花木椅中,随意翻开。 余光不自觉落去她的身上。 小小的身子被青色重纱裹着,垂头丧气,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一瀑青丝微乱,白玉流苏簪斜斜挂在髻旁,大有掉下的势头。 不过他并不打算开口提醒,陆锦画于他来说有致命吸引,他很清楚这一点。同时他亦清楚她来这里的目的,以及她刻意讨好的背后,究竟在图谋什么。 微微阖目,秦翊想起三年前傻气的自己。 那时仍旧放不下她,即使气她在自己眼前转投秦燮怀抱,但还是怕她出事。打听到她在村里的住处,他一有空便远远观望,却发现她整天日子潇洒快活,仿佛与之前没有丝毫区别。 所有人都说,陆锦画爱慕秦燮,以美色惑之,才苟且偷生。原本他不信,后来他亲眼看到的种种,让他不得不信。 他如何放纵自己对一枚棋子动心?感情悸动之时,他只能反反复复去想那幕刺眼场景,以此磨灭心头对她愈演愈烈的炽热爱恋。 陆锦画深深吸了口气。 秦翊赶紧收回目光,去看手中书册。 而她已经调整好情绪,从书案跳下,甜甜笑着转身,趴在桌上,双手托腮看他。灿灿凤眸里尽是他的影子,对他的喜欢毫不掩藏。 “上月哥哥,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啊!” 秦翊:“……” 她又继续轻轻说:“这三年,你有没有想我呢?你之前说,等我及笄——” 秦翊眉头皱起,薄唇紧抿,吐出两个字:“聒噪。”捏书侧身。 陆锦画咬咬唇,偏头问:“我影响到你看书了么?” 秦翊长眉微挑,不置可否。 却听陆锦画一本正经道:“可是,你的书拿反了呀。” “……” 他赶紧瞥一眼手中书册。 ……还真拿反了。 没想到会被陆锦画抓住把柄,秦翊心烦意乱,将书一扣,冷冷看她:“陆锦画,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锦画唇角噙笑,起身绕去他身侧,顺势坐去他腿上。秦翊身体一僵,正要推开她,却被她用双臂紧紧抱住腰身。 她将整个人缩去他怀中。 “这样,就够了。”小心翼翼瞥看他。 其实她很想说,抱抱我,只是她不敢,她害怕听到秦翊拒绝。 带着满腹心事,一阵困意突然席卷而至,陆锦画像只奶猫儿撒娇似的,在他身上蹭了蹭,寻了最舒服的一处,渐渐睡去。 秦翊喟然一叹。 她的淡淡香息在鼻尖缭绕,他忍不住低头看她,只一眼,又几乎沦陷在她乖巧的睡颜当中。 沉默片刻,他极其轻缓地抬手,将她小心抱在怀里。 第012章 项圈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陆锦画再醒来时,已近傍晚。发现自己身在棠禾院,她先是一愣,继而又兀自哂笑。 秦翊怎么会允许她长时间待在他身边呢? 安雯估摸着时辰进来,恰好看到陆锦画坐在床上发呆,当即扯过一旁披风给她披上,关切问:“小姐,怎么了?” 陆锦画摇摇头:“才醒,头有点晕。”她并指按按额角:“对了,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安雯双颊微烫,声音顿时低下不少:“才没回来多久呢,王爷说……说您累坏了,呃,不要打扰您休息。” 累坏了? 陆锦画瞬间意识到安雯话中所指,脑子有点懵。他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她心里很清楚,秦翊那话未免太莫名其妙了。不过她也没必要同安雯仔细解释这事,含含糊糊蒙混过去,吃了些糕点,又沉沉入梦。 接连几日天朗气清,倒是个好兆头。 秦翊虽然没再过来,但棠禾院外栽上了一圈花木。府上仆人多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能有这样的转变,明显是他的意思。陆锦画十分欢喜,指尖掠过层层绿叶,又小心翼翼捧起娇嫩花苞,爱不释手。 安雯瞧着她心情好,自己也跟着高兴,提议道:“小姐要不要出去转转?” 出去? 陆锦画略微颔首。 秦翊素来眼界高,身边亲信朱逢春也是个知道投其所好的老人,这府邸内陈设布置,定然不会敷衍了事。眼下春光正好,她拘在小院,倒辜负了满府别致风雅。 何况爱找茬的穆苍竹已在她这里吃了大亏,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惹是生非。倘若真不凑巧遇到,她也有办法应付周旋。 念及此,陆锦画嫣然一笑:“走,转转去。” 隐在棠禾院附近的喜儿看到陆锦画和安雯走出院门,忙不迭跑回去给穆苍竹通风报信。 彼时穆苍竹正在用上好的珍珠粉细细扑脸,自被陆锦画用花泥污面之后,她轮番用牛奶花瓣保养了好些天。幸好花泥没有真伤及她的细嫩肌肤,否则她非雇人花了那小狐狸精的脸来出气不可。 眼风扫到喜儿急匆匆进来,她瞬间放下粉扑,扭头问:“出来了?” 喜儿连连点头。 穆苍竹眼尾一挑,翻了个白眼:“上次那小狐狸精那般对付我,害我脏了脸不提,还被其他几个小蹄子嘲笑……” 说到这里,她蓦然想起平素被她踩在脚底下的绿雪这次竟然敢反说她好蠢,亲手将小狐狸精送到王爷书房,还让两人在里面待了整整半天。 五指蜷起,她美眸含恨,咬牙切齿,连带着眉梢也狠狠上挑:“我记得绿雪手头有件她娘给的遗物,她平素宝贝得很?”侧目问喜儿。 绿雪飞上枝头前,喜儿和她关系最要好,听到穆苍竹这样问,她登时应声:“是的,那件遗物是串璎珞圈儿,她娘生前用偷偷攒下的珍珠碎玉攒的。以前我见过一眼,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瞧上去还是挺精巧的。” 穆苍竹玉指挑起一根流苏,缓缓放下,漫不经心道:“你可知她将那璎珞圈放在何处?” 喜儿心里咯噔一声,竹姨娘这是要她偷那项圈啊!可那项圈是绿雪娘亲的遗物,这样偷来实在…… “嗯?” 眼刀再次飞来,喜儿腰际隐隐作痛,想起上次在花园的那一掐,她不敢再多言语,只能轻轻道:“上次奴婢见的时候,她是收在木盒子里的。眼下王爷赏了紫檀木盒给她,奴婢猜测,她十有八九会把项圈放在里面。” 穆苍竹挑唇一笑:“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拿来以后,送去浣衣嬷嬷那里。记得,一定要塞到陆锦画的衣服里。” 喜儿勉强应承:“是。” 第013章 她是贼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和安雯在府中闲逛半晌,觑着天色渐晚,陆锦画随手折下一条柳枝,准备回院。 路上她一直把玩那条柳枝,又道要取个瓶子将它置进去,安雯好奇地问她:“小姐为什么不折花儿,偏生喜欢这柳枝?” 陆锦画眸色微沉,淡淡道:“柳枝柔软,却很韧。”没有继续说下去。 安雯却是懂了。 陆锦画以前性子柔和,在陆府里待人极好。那时候府里下人都喜欢这个小主人,时常讲笑话逗她,她也不觉得是件粗俗事。 三年前那场大火之后,她变了。 虽然还残留几分以前的天真,但安雯能感觉到,陆锦画周身裹了层硬刺,其他人不慎碰到,只会被扎的鲜血淋漓。 诚如陆锦画所言柳枝那般,而今的她就像柳枝,看似柔软,能任由处置,却不会堪堪断裂。 “贱人,你给我站住!”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惊得安雯险些蹦起。 陆锦画步子一顿,眼风扫到安雯下意识要回头,悄悄伸手扯住她的衣袖。 “我们又不是‘贱人’,理疯狗作甚?”陆锦画浅浅一笑,心中却几分忐忑。 这个声音她从没听过,不是穆苍竹,也不可能是哪个不长眼的丫鬟。如今这条路上只有她和安雯两个人在前面走动,那这个女人,定然是冲她们而来。 继续前走没两步,背后的女人已经追绕到她们面前,叉腰对她们吼:“贱人,你聋了吗!” 陆锦画凤眸微敛,打量她两眼,约莫十五六的年纪,个子瘦瘦小小,肌肤微黄,容貌普通,放在她见过的一众美人中,顶多称得上清秀。 不过这女人一身服饰华丽,质地上乘,身份自然不会普通。 “怎么称呼?”陆锦画莞尔。 她胸脯一挺,扬起下巴道:“贱人,你听好了,我是绿雪,是要你贱命的人!”说罢就要扑上去打陆锦画。 安雯当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一招将她制服,又几分好笑地望着陆锦画道:“小姐,这闲王府里的奇葩也忒多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找您不痛快呀!” 陆锦画抿唇一笑,眼神淡淡落在绿雪身上:“又是王爷的妾室?”她若有所思,“穆苍竹是皇廷绣女,你又是什么出身呢?” 绿雪被戳到痛处,嘴唇咬得发白,尖声叫嚣:“我什么出身用不着你这贱人管!你偷拿我娘亲的遗物,你不得好死!陆锦画,我要砍了你的小贱蹄子!” 偷拿遗物?陆锦画微微一怔。 “什么遗物?” 绿雪柳眉倒竖:“装!你这贱人还装!我娘亲生前给我留的璎珞项圈儿刚刚被偷了,结果,哼,小贱人,你厉害啊!偷了东西算准我会去你那破院子搜,还故意藏在送去换洗的衣服里!要不是浣衣嬷嬷和我娘亲有老交情,认得那是她的手艺,只怕项圈儿真被你抹了去!早就听说你在市井混迹,粗俗女人手脚不干净,没想到你还真敢偷东西!小贱人你听好了,今儿个这事儿你必须给我个说法,否则往后我天天找你不痛快!” 陆锦画眼皮微掀。 成天找麻烦算得了什么?她正觉日子无趣,添点儿调剂也好。 只不过她才入府就有人敢污蔑她偷东西,指不定日后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偷盗之罪可大可小,她还是不能怠慢。 转念一想,与其跟绿雪单独周旋,还不如趁机将此事闹大,届时惩罚了谁,也算以儆效尤,不枉她为这小事费神一番。 于是她示意安雯放开绿雪,又主动走上前去,牵住绿雪几分粗糙的手,甜甜笑道:“走,此事我们找王爷评断。” 第014章 陆家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秦翊今日心情不错,铺纸运墨,寥寥几笔显出山水轮廓。 山水间有一处别致小居,是他下意识所画。 他想起陆锦画曾说过不喜欢繁华街市,如果可以,她要和他隐居在山水间。房子院子她没有细细描绘,但她提起院外,却兴致盎然。 “这里种桃树。” “这里种橘子树。” 柔嫩的小手指在半空中挥动,末了一圈绕回来,指着头顶说:“这里搭个架子,牵葡萄藤。旁边还可以种些西瓜。那么一年四季,我们有好多新鲜果子吃啦!” 锦锦小笨蛋啊…… “王爷,陆姑娘和绿雪来了。”朱逢春进来通传。 秦翊心脏一缩,被撞破小秘密的他几分不自在,将那张宣纸随意揉团,弃去一旁。 须臾间陆锦画已和绿雪踏入屋中。 “何事。”他款款落座。 陆锦画还未开口,绿雪已经一口一个“小贱人”骂开了。 秦翊眉头微皱。 朱逢春察言观色,赶紧出来打圆场:“绿雪,你可别胡说,陆姑娘出身何其尊贵,怎会贪你那个璎珞项圈?” 绿雪之前是个烧火丫鬟,整天呆在厨房里没几分见识,只是听其他人都在说陆锦画是个极其不要脸,靠美色迷惑男人的狐狸精罢了。 一想自己丢了东西,王爷不替她做主便罢,连管家都在帮陆锦画,当即委屈得直掉眼泪,一边抹脸一边道:“绿雪知道,朱管家就是看不起绿雪家生子身份,好叫一个狐狸精都能踩在我头上!” 小贱人……狐狸精…… 秦翊脸色越发难看,放在书案上的手渐渐蜷起。 陆锦画不动声色看着。 真是奇怪,绿雪这样没出身没容貌甚至没脑子的女人,他是怎么看上的? 都说他被废太子后放浪形骸,与之前判若两人,沉湎美色,极其风流。可绿雪这样的美色,委实难登大雅之堂。还不知其他四位“姐姐”,究竟是何等人物。 走神一瞬,突然听到秦翊怒斥:“闭嘴!” 不止绿雪,连朱逢春都吓了一跳。陆锦画赶紧随其他人一般,撩裙下跪。 “老朱,”秦翊冷目厉声,“寻几个教养嬷嬷,好好教教她规矩。” 朱逢春忙不迭答应:“奴才知道了,定寻那最有本事的教养嬷嬷好好教绿雪。” 绿雪一听,脸上血色顿时失去大半。 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能有今日富贵都是因自己名字里有个“绿”字,秦翊喜欢青绿白三色,她才侥幸飞上枝头。但除了生活比以前闲散几分以外,并不舒坦顺心。 那些“姐姐”都看不起她,说她给她们擦鞋都不配。可她再怎么低微,也比手脚不干净的贼要好! 绿雪眼眶红了又红,咬牙道:“王爷,绿雪知错!可是王妃她偷拿奴婢娘亲生前的遗物,您不能就这样放过她!” 朱逢春啧声:“别说了。” 绿雪火气上头,势要把委屈统统发泄:“怎么说不得?她身份能有多高贵?不过就是被皇上玩过的女人——” 秦翊骤然冷脸,屋内气氛压抑,似狂风骤雨即将来临。 朱逢春心头一凉,知道绿雪这脑子是蠢到没救了,朝旁边挪去两分,以免波及自身。 而陆锦画气定神闲,仿佛跟个无事人般,微微偏头:“王爷,可否容我说两句?” 秦翊敛目。 陆锦画转看向绿雪,笑嘻嘻地去牵她的手,抚着她的手背道:“傻姑娘,你可听说过,以前的丞相府陆家?” 第015章 馋他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绿雪身子一滞。 陆家,她当然听说过! 当年陆家何其尊贵显耀,结果丞相陆如晦生出异心,竟想叛国。证据确凿,皇上下令封府,准备等三日先皇生辰过后再处置,哪知当夜陆府通天大火,房子到人,一同烧了个精光,好像只剩下一个命大的女儿,随后不知所踪。 等等,不知所踪……讨好皇上……嫁给王爷……陆锦画?! 绿雪眼神陡然变为惊恐,瞬间抽手,不敢再沾惹陆锦画分毫。 陆锦画哀哀一叹:“人言可畏啊,连个小丫头怕我都跟怕母老虎似的。”转看朱逢春:“朱叔叔,小锦有那么可怕?” 朱逢春尴尬笑笑,不敢回答。 秦翊没好气地别过头去。 这小笨蛋没心没肺的本事越发见长,别人说她狐狸精,她非但不生气,还好言好语聊起来了?缺心眼啊简直! 眼风扫到陆锦画透亮的眸子落在自己身上,猜她下一刻定要将话题往他这方引,秦翊目露两分威胁,强行打消她的念头。 果然,陆锦画乖觉颔首,抿着红唇不说话了。 呵,还算懂事。 秦翊拂袖而起:“府上手脚不干净的人,断然留不得。此事老朱你来负责,等出了结果,只管处置。” 朱逢春点头应下:“王爷放心,奴才定然会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不叫陆姑娘受一点委屈!” 秦翊挑眉:“这就确定与她无关了?” 朱逢春:“……” 我太难了,他想。 陆锦画学他的模样挑眉,反击:“这就确定与我有关了?” 秦翊冷哼一声,不再理她,侧身道:“本王还有要事在身,退下。” 朱逢春喜上眉梢,顿时告退,瞥见绿雪魂不守舍,怕再招惹秦翊生气,也就顺带将她拉拽起来。眼神和陆锦画相汇,见她不怯不慌,便笑了笑道:“奴才在门外等着姑娘。”自己先走了。 陆锦画缓缓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双腿,瞥见脚边有个纸团,顺手捞了起来。也没管秦翊脸色如何阴沉,自顾自展开了。 山水之间,有处隐蔽小居。 陆锦画瞬间欣喜,像得了宝贝似的,将半张残画仔仔细细抚平,又小心叠好,放入怀中:“谢谢王爷赏赐!”不待秦翊发话,已经起身朝门口走。 只是走了两步,她又快步折返回来,凑到他脸庞亲了一口,笑意盈盈望着他。 “小狐狸精。”秦翊没好气地堵她。 陆锦画不怒反笑:“那也是你家的小狐狸精呀。” “小贱人?”秦翊微微挑眉。 他倒要看看,这句话她如何接下去。 对于某些字,陆锦画确实有自己的忌讳,但看秦翊满脸挑衅,就等着瞧她的窘迫模样,她把心一横,扬头道:“那我也只贱给你看。” 秦翊:“……” “上月哥哥,今晚过来好不好?我想你了。”她软软撒娇,仿佛之前那些调侃都与她无关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秦翊忽然觉得,锦锦小笨蛋只是在馋他的身子。 “好不好嘛……好不好?”她继续撒娇。 秦翊屈指抵住额角,侧目看她:“本王女人众多,若每个都答应,那岂不得累死?” 陆锦画颇是苦恼地嘟囔:“那你今晚要宿哪个姐姐呢?不然我去跟她商量商量,把你先借我一晚上?” 秦翊:? 果然只是馋他的身子! 见他目色微沉,透出两分郁郁,陆锦画心情大好。附去他耳边,她声音轻轻:“上月哥哥大笨蛋。” 说罢也不管“大笨蛋”脸色如何,哼着小曲儿蹦跳走了。 第016 彻查(上)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棠禾院。 陆锦画和安雯并排站着,看朱逢春指使下人在屋内翻来翻去。 绿雪踮了脚跟在那些下人后面转,一双不大的眼睛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生怕漏了什么蛛丝马迹。 可惜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朱管家,没有发现。”为首的嬷嬷复命。 朱逢春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点点头:“退下吧。” “是。” 下人鱼贯而出,陆锦画踱向竹椅,款款坐下。安雯适时奉上茶来,同时也给朱逢春去了一杯。绿雪站在他们之间,咬着牙,眼眶微微泛红。 “怎么样,没查出来吧!”安雯路过她,刻意咬重“没”字。 绿雪吸吸鼻子,自顾自嘟囔:“我知道,就算查出来了,以你这身份,自然也会抹去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虽然不懂大道理,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明白的。反正,我没你那么好的出身,走哪都是卑贱被人瞧不起的。那璎珞项圈儿,在你们这些富贵人眼里或许不值一提,于我来说,却……” 事到如今,安雯也瞧出来绿雪是个没脑子的主儿。见陆锦画悠悠喝茶,全然不想搭理,安雯斜睨她,开口:“雪姑娘这话可真有意思,既然知道那项圈儿在富贵人眼里不值一提,我家小姐又怎会瞧得上它?” 绿雪涨红了脸,双手握拳:“是啊,陆锦画她瞧不上,但是你瞧得上!指不定是你这丫鬟看上项圈儿,偷了还巴巴冤枉自个儿主子呢!” 话音刚落,安雯勃然大怒,圆圆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叉了腰张嘴骂道:“我见过疯狗,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犯病的疯狗!逮谁咬谁!我看你也没必要治了,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了算!打死丢出去,免得污了闲王府这块地方!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真当谁都跟你似的没见过世面!” 陆锦画知道安雯性子火爆,见绿雪还想回嘴,她咳嗽一声,放下茶盏道:“安雯,不妨先让她说说,为何一口咬定那项圈偏生是你我二人偷的。”又看向朱逢春:“朱叔叔,你觉得呢?” 朱逢春颔首一笑,并不言语。 陆锦画心中有了大概,指尖微挑:“朱叔叔快请坐罢。”再看向绿雪。 那眼神冰冷如刀,惊得绿雪心头发憷,竟生出下跪的念头。 “说吧。”陆锦画红唇轻启。 绿雪低头,悄悄睃朱逢春一眼,见他坐在一旁,脸上写满事不关己,只能撇撇嘴角开口:“刚才我收拾东西,发现璎珞项圈儿不见了,四处找寻,结果浣衣的嬷嬷拿项圈儿来问我,这是不是我娘亲给我做的那个。我问老嬷嬷在哪儿见着的,她说给你洗衣服,项圈儿就裹藏在你的衣服里。” “所以你就认为是我家小姐偷的了?”安雯气得头疼。 都是丫鬟,怎么区别那般大呢?这一听就是栽赃嫁祸啊!偏偏这绿雪还信,蠢也蠢得太明显了吧! 绿雪冷哼一声:“我那项圈儿府上好些人都知道,要是他们想偷,早就偷了。” 陆锦画屈指抵在唇畔,凤眸闪闪发光:“如此,我倒是有些理解绿雪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我偷的了,”她唇角微挑,“绿雪性子直,遇事不爱多想,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也不奇怪。” “你什么意思!”绿雪瞪眼。 安雯忍不住笑:“夸你呢,性子直,不会琢磨些歪门邪道。” 是吗? 绿雪几分疑惑,看看陆锦画,又看看朱逢春,见他二人都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神色悻悻,不说话了。 第017章 彻查(中)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气氛沉默,朱逢春瞥见陆锦画只顾吹跑热茶上的雾气,不再问话,低咳一声,开口道:“绿雪,这件事你没有问过你院里的丫头?” 绿雪疑惑:“问丫头做什么呢?绿雪出身低微,愿意跟在绿雪身边的只有她们两个,是绝对不可能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来的!” 朱逢春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的意思是,你的丫头有没有见过其他人出入你的院子。你那项圈总不至于不翼而飞,飞还那般凑巧,直接飞到陆姑娘衣服里去了吧!” 这次朱逢春的话很直白,绿雪终于听懂了,点点头,又摇摇头:“我问过她们,她们说没瞧见谁进屋子。” 安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既然都没瞧见谁进你家屋子,又怎能怪到我们小姐头上来呢?” 陆锦画无奈一笑,所以秦翊到底看上了绿雪什么?因为蠢,好骗么? ……蠢?好骗? 陆锦画蛾眉蹙起,隐约有了眉目。看向绿雪,她直接问:“平素你和哪些妾室关系要好?” 绿雪嗫嚅:“她们都看不起我,只有……”又不说了。 安雯急得跺脚:“你别吞吞吐吐的,看着烦人!” “只有喜儿,”她声音更低,“我跟喜儿都是家生子,同年同月出生,所以从小到大关系都要好。” 陆锦画淡淡一笑:“关系要好,所以了解你。”顿了顿:“若我没记错,喜儿是穆苍竹身边的贴身丫鬟吧。” 绿雪应声。 朱逢春搁下茶盏,起身一礼:“陆姑娘,奴才知道该怎么做了。” “等等——”陆锦画叫住他,亦是起身,朝他走去。站定之后,她又眨眨眼睛:“朱叔叔也不必如此着急,俗话说这贼嘛,是越偷胆越大,指不定还偷过其他东西呢!那些姐姐可能脸皮薄,没好意思张扬,如今叫我们遇着了,还不如彻彻底底查一查,正正王府风气。” 朱逢春:“陆姑娘的意思是?” 陆锦画轻拂衣袖,向门外走:“去看看其他几位姐姐有没有丢东西。” 一直没有机会去了解府上其余几位妾室,原本她打算见招拆招,可如今轮番陷入被动,倒叫她心里十分不痛快。眼下有此良机,可以借朱逢春彻查家贼的幌子见见还没露脸的妾室,不抓住它才委实可惜。 就算不做什么,见见人也是好的。 一圈走晃下来,她记住了几个名字。 宛白、薛碧枝、柳浮翠,还有一个叫“晚夫人”的,听说染有恶疾,如今深居简出,不便见人。 末了,三人停在穆苍竹的寒竹馆前。 寒竹馆院如其名,里里外外都栽了好一圈竹子。墨竹修长挺直,舒展的叶片被风吹得梭梭作响,或许在穆苍竹眼里是风雅,陆锦画却觉得阴森至极。 穆苍竹听说朱逢春和陆锦画过来,显然有些吃惊,放下正在绣的翠竹帕子,敛裙起身,朝内厅走去。 “呵呵,妾身这寒竹馆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穆苍竹笑着上前。 朱逢春是府上能说话的大人物,平素她们几个赶着巴结还见不到面,难得有机会,身边却多了个陆锦画。有“王妃”这头衔在身,穆苍竹再想讨好大管家,也只能遵循礼道,心不甘情不愿地给陆锦画请安:“妾身见过王妃。” 陆锦画抿唇笑:“姐姐这般客气作甚?”语气平静,穆苍竹却觉得心里瘆得慌。 想起几天前花园里的侮辱,穆苍竹脸上仿佛又黏糊起来,下意识地想摸自己脸颊一把。听到身后丫鬟梦儿轻咳,她回神,将伸出半截的手划一半圆,转指向梦儿道:“你这丫鬟好生不懂礼数,王妃和朱管家来了,竟不知道奉茶?” 朱逢春并不喜欢和秦翊这些“莺莺燕燕”多打交道,见陆锦画单手托腮,静静盯着角落,似在愣神,他直言:“喜儿在哪?” 穆苍竹一听,果然是喜儿那里出了篓子,暗骂她一句蠢,脸上却仍然笑着道:“可不凑巧,喜儿母亲病了好几日,方才她哭哭啼啼的,求妾身准允她回去照顾呢!”眼珠子滴溜溜转,“还不知朱管家找妾身的喜儿是有何事呢?” 第018章 彻查(下)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陆锦画唇角微扬,敛回两分神思,淡看穆苍竹。 看不出她还算是个心思缜密的玲珑人儿,把后面的退路都给想好了。 可惜琢磨的法子倒不甚聪明剔透,塞个廉价的璎珞圈在她的衣裳里,估计也就只有绿雪会信她贪那小玩意儿了。 刚想到绿雪,就听到绿雪惊讶开口:“姚婶婶病几天了?怎么会呢,我今早才去看望了她,她还叫我晚上陪她一起吃饭呢!”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静默。 穆苍竹再怎么算计也算不到绿雪今早才见过姚兰,之前打好的如意算盘眼下是算珠落地,摔得噼里啪啦作响,打得脸火辣辣的疼。 陆锦画紧抿唇角,免得笑出声来。眼风扫到朱逢春也是微微皱眉,蜷了十指,极力忍耐的模样,不免觉得此事更加好笑。 这人吧,有时候实诚,也有实诚的好处。 显然绿雪还不知自己戳破了人家的脸皮,懵懵懂懂道:“难不成是姚婶婶为了安慰我,故意装出来的?可又不像啊,我看她面色红润有光泽,早饭还吃了三个大馒头呢!” “噗……”安雯实在忍不住了。 穆苍竹正愁无处发泄,见到安雯一个丫鬟都敢嘲笑自己,登时把火气全撒了过去。 “你这小蹄子瞎笑什么呢?一点规矩都没有!” 安雯乐道:“奴婢笑是因为有好笑的事呀,竹姨娘说,那什么姚婶婶病了,还病得很重,需要喜儿回去亲自照顾。而绿——”软和语气:“绿雪姨娘说,她早上才和姚婶婶见过面,姚婶婶胃口好着呢!奴婢很是疑惑,这王府里难不成有两个姚婶婶,还都生了个叫‘喜儿’的婢女?” 绿雪皱皱眉头,虽然被安雯称呼为“绿雪姨娘”让她有些纳闷,可安雯后面的话,更让她搞不清楚状况。 是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孰是孰非,寻喜儿和她母亲过来一问不就知了。”陆锦画淡淡开口。 穆苍竹脸色微有松动,对梦儿吩咐道:“还不快去!”转回身来,静静站着等。 半盏茶时后,喜儿匆匆赶来,额角有汗,面色发白。陆锦画略是一叹,这慌里慌张的模样,十有八九是跟过梦儿串过话了。 朱逢春看在眼里,若有所思,不过还是问道:“你母亲姚兰身在何处?” 喜儿跪下,轻声嗫嚅:“娘她……卧病在床!” 绿雪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陆锦画心里冷笑两声,又倚回竹椅里去。 也对,喜儿目前还有些用处,穆苍竹只怕是舍不得弃的。如此,叫姚兰装一装病,把祸事全部往绿雪身上推就行。 不过姚兰病不病在陆锦画眼里也无关紧要,只要喜儿来了,一切皆有答案。陆锦画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极慢地朝喜儿踱去。 与身俱来的高贵气势看得众人皆是怔住,那双潋滟凤眸熠熠生辉,竟蕴了无限光芒,锐利得刺人。 她纤指微挑,落在喜儿身上,惊得喜儿打了个哆嗦。 “喜儿,你可知璎珞项圈一事?” 第019章 甜枣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若喜儿说不知,那陆锦画自会说她多年姐妹情谊都是虚假,顺道质问穆苍竹是如何调教的奴婢,让三人下不得台。若喜儿说知,那她便更要继续追问下去了。 喜儿显然比绿雪聪明许多,在脑子里构想一阵,猜到自己否认也讨不得好,干脆把心一横,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脆脆道:“喜儿知道璎珞项圈一事,因为,是绿雪叫我盗了放去王妃您的衣服里的。她说她嫉妒王妃,连被王爷责罚都能将王爷哄上床去,是天生的小狐狸精!所以她就请奴婢帮忙。奴婢想着和绿雪那么好的姐妹关系,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奴婢也不忍心拒绝,所以……” 绿雪一脸茫然:“喜儿你在说什么?” 喜儿小脸一扬,反指绿雪,咬牙道:“你还装!就是你时常这么装傻装无辜,害得这次连累了我!我当初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听进你的胡言乱语去陷害王妃……”连连抽噎。 “言多必失。”陆锦画微微侧目。 喜儿脸上表情僵了片刻,哭得更加厉害,却是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了。 发现陆锦画冰冷如刀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穆苍竹赶紧道:“你这吃里扒外丫头,待会儿我就处置了你,看你还敢不敢吃两家饭!梦儿,还不快把她弄出去!哭哭啼啼,晦气!” “慢着,”陆锦画红唇微启,“竹姨娘这般着急作甚?喜儿说的话我都还没听懂呢,就要处置人家了?绿雪,你听懂了么?”她故意问绿雪。 绿雪果真没叫她失望,讷讷摇头:“莫名其妙,就不知道喜儿在发哪门子疯。” “朱叔叔呢?” 朱逢春哂笑。王爷老是叫陆锦画“小笨蛋”,殊不知这“小笨蛋”是只小狐狸,精着呢。 对上陆锦画那亮闪闪的凤眸,朱逢春自然顺水推舟:“奴才也听不明白。看来此事难办,不如再去麻烦王爷?” 一听要找秦翊,穆苍竹脸色大变,跪在地上的喜儿浑身抖如筛糠,频频看穆苍竹,就只差抱着穆苍竹的大腿叫“主子救我”了。 陆锦画知秦翊生得一副温和皮貌,骨子里却极其冷傲,绝不容许谁动脑子耍手段到自己人身上。如今穆苍竹主仆这招虽烂,却好巧不巧撞了秦翊忌讳,若是捅到他面前去,就算不死,也会被逐出府的。 如此好的机会,陆锦画怎能放过? 只是犹豫片刻,她又打消念头。 目前尚不知她在秦翊心中的位置到底几何,虽然秦翊偶尔会回应她的示好,但她感觉得到,他的目光含着其他情绪,不再似多年前简单纯粹。 他始终在防她,在恨她。 她也是能理解的,毕竟那次她等同于给他头上种草了不是么?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心里没刺才奇了怪。指不定他还觉得她是秦燮故意派来监视他的呢。 陆锦画越想越脊背发凉,如今她还不确定秦翊心思,没站稳脚跟前,就不要太大动作了。 念及此,陆锦画略是弯腰,将喜儿扶了一把。 喜儿:“王妃?”惊得连哭都忘了。 陆锦画温温柔柔笑:“我懂你呀,听到好姐妹三言两语哭诉,心里自然就难受了。你呀,夹在中间就是个可怜的,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说来道去,你顶多是条听错命令的狗,有那样一个成天琢磨邪门歪道的主人,你又能怎么办呢?” 这番话说得巧妙,并没有明指背后人是谁,偏偏又点出她清楚喜儿背后有人,仿佛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 穆苍竹暗暗咬牙。 这陆锦画嘴皮子好生利索,不动声色就把她骂了进去。而她也只能这样听着,不敢跳出来回击。 绿雪则是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反正她没有叫喜儿做这迂回萦绕的事,那陆锦画骂的自然就不是她了。 朱逢春看出陆锦画打算息事宁人,也就顺势问:“事到如今,王妃觉得如何是好?” 第020章 发卖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陆锦画怔了一瞬。 朱逢春曾是秦翊生母,已故张皇后身边的大太监,身份地位相当高,不管在哪都备受尊重。如今他违着秦翊称她“王妃”,那…… 他要帮自己? 激动在陆锦画心中一闪而逝,很快她强迫自己冷静,淡淡笑道:“原本以为其他几位妾室也丢了物件儿,正好趁机正正府里风气,如今只查出喜儿一个鬼迷心窍,做了桩错事,那一人做事一人当,断不能连累无辜旁人。”眼神往穆苍竹身上瞟,带了似有若无的寒意,却又转身牵了绿雪的手,轻轻拍抚。 绿雪傻呵呵的笑,看到陆锦画相信自己,没有说是她指使的喜儿引来这场闹剧,早就把之前不快统统抛去了脑后。 只是安雯闷闷不乐,她知道陆锦画要想在这闲王府立足,赶走几个妾室倒是其次,得先拉盟友才对。可陆锦画一拉就拉来个完全没有脑子的蠢材,她只能求天求地希望这个绿雪千万不要给陆锦画添乱。 估摸着安抚够了,陆锦画又悠悠转身,对着穆苍竹笑:“竹姨娘,这喜儿本是你的人,处置嘛,也该由你来决定。可她跟了你许久,我怕你是个心善的,舍不得,这一次就由我来代劳如何?” 穆苍竹咧咧嘴,刚想说话,就被她瞪了回去。 陆锦画继续盯着喜儿道:“你也是傻,若是偷拿些小物件儿恶作剧,看在你是家生子的份上,我让人教教规矩就算了。偏生你瞧中的物件儿是雪姨娘的心头好,雪姨娘还是你从小到大的姐妹,如此,你未免太狼心狗肺了些!王府素来清心雅静,你这等下作的东西又怎配留在此处?” 喜儿咬咬嘴唇,很想再咬绿雪一口,认准是她指使自己的。可对上陆锦画那双明亮清澈,又隐藏杀意的眸子,一时倒不敢吱声。事已至此,她咬绿雪不可能,承认穆苍竹却也叫人难以信服。左右都是她的不是,只能由她自己来扛。 竹姨娘,不是陆锦画的对手啊…… 喜儿闭上眼睛,默默流泪。 陆锦画见此事已到了收尾的时候,略是颔首,对朱逢春道:“朱叔叔,至于丫鬟如何发卖,我便管不着了。烦请你跟王爷回个话,就说始作俑者已经找到,暂时——不必再查了。”笑意深深。 穆苍竹心头一凛,知道陆锦画不会放过自己,顿时很是后悔。想和她示好缓和关系,又发现她只顾盯着绿雪瞧,末了在自家屋子里,自己倒成为最最多余的人。 朱逢春并不想再在这女人扎堆的地方待下去,听到陆锦画吩咐,当即应承:“奴才知怎么做了。”一把拎起喜儿纤细的胳膊,用力朝外拖。 绿雪到底是在意这个姐妹的,咬着唇要上前相送,陆锦画抬手,将她拦住了。 “雪姨娘要记得,这世上人千千万,帮你的不少,害你的,也不少。但最重要的,是学会自保。断不能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说着,她又转去看穆苍竹:“竹姨娘也是哦,仔细着身边丫鬟,万一下次谁再生出异心祸害主子,怕不会是好好发卖这般简单了。我的出身你很清楚,高门大户,自然见多——识广。” 穆苍竹心脏一紧,直接跪下:“奴婢谨遵王妃教诲,此后必定好好管教下人,不会再由她们生事!” “是么?”陆锦画幽幽一句,“这样最好。”对安雯招招手,示意离开。 第021章 他来了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回到棠禾院,陆锦画突然觉得浑身困乏。 安雯打来热水替她沐浴更衣,末了她缩去床上,懒懒裹做一团。 “小姐怎么了?”安雯眉头微皱,“可是下午在穆苍竹那儿吹了风,身子不爽快?” 陆锦画摇头:“哪有这般娇弱?我只是在想,穆苍竹到底吃不吃我这次给她的甜枣。”沉默一瞬,抓住安雯的胳膊问:“哎,你说我这次的巴掌打得响么?” 安雯忍不住笑:“响!怎么不响?都响彻云霄,响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陆锦画顺势掐了她一把:“去你的,我认真问你呢,你倒跟我玩笑。” “小姐认真问呀,”安雯眨眨眼睛,“那也是响的。要不是够响,以穆苍竹那样恨不得扑上来撕人的性子,能果断干脆跪下吗?奴婢觉得,她是真真怕了。不过这‘怕’能管多久,也不是很好说。” 陆锦画叹了口气,低头把微微褶皱的裙边牵直,小声嘀咕:“管他的,她要是再敢惹我,我是绝不会放过她了。娘亲说的,为人宽厚,也要宽厚有度,仔细养虎为患呢。” 见陆锦画把话递到了嘴边,安雯沉不住气,顺口接过:“小姐您哪是养虎为患,分明是养猪为患!” “猪?” “那比猪儿还差几分的,”安雯噘嘴,“小姐,您也真是稀奇,不找可靠点的帮手,偏找那个蠢的……指不定她以后给您惹多少事呢!” 陆锦画笑得花枝乱颤,连连摆手:“不会不会,你放心,以她那脑子,怕是我在给她示好她都体会不到的。” “给谁示好?”门口突然传来秦翊低沉的声音。 安雯吓得一个哆嗦,险些从床上跌坐到地面去。方才进来之时她只是虚掩了门,哪曾想秦翊会过来。也不知被听了多少话去,连累小姐就糟了…… 陆锦画轻轻戳了她一下,示意她起身。 安雯这才彻底回神,恰好秦翊撩帘而入,她赶紧行礼告退。 以前出入陆府时,秦翊也见过安雯这个小丫鬟,知道她性子泼辣,很受陆温氏器重。因怕陆锦画性子软和被其他贵族小姐欺负,才特意把安雯指给了她。只是一个丫鬟这般急急匆匆,见他跟见了鬼似的慌张,难不成他来之前,她们在做亏心事? 疑惑顿生,秦翊本想从陆锦画脸上的神情中瞧出一二,却生生被她那双似白玉雕琢的小脚给吸引住了目光。 发现他眼神微变,又落在自己的罗裙边沿,陆锦画缩缩脖子,拉扯身旁被子想要盖住。 秦翊并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倾身而上,将她圈入怀中。 “等我?”他目色深深。 陆锦画感到自己眼角在隐隐抽搐。 天知道她一不小心就把约秦翊今晚过来这事给忘了…… 可真话是万万说不得的,如今不能保证秦翊待她几分真心,至少他对她的身子感兴趣。可能这样想有点悲哀又有点不要脸,但这的确是她目前唯一能稳稳抓住他继续往前走的筹码了。 于是陆锦画睁圆了眼睛,果断点头,狠狠点头。 这一滑稽动作,秦翊瞬间轻笑。像三月春风拂过,柔柔融融,又像冬日碎雪,绵绵不断。 她沉溺在他的笑中,脸上表情滞住。 而他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语气宠溺:“小笨蛋,这时候不要逗我笑。” 第022章 保护她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夜半三更,旖旎过后,秦翊冷漠如初。 看到他要走,想起身侧那冰冷的温度,陆锦画心中竟划过一丝害怕。情绪所致,她骤然起身用胳膊搂住他的腰,用最温和的语气软软撒娇:“上月哥哥不要走可以么?小锦想你留下来……” 秦翊心跳一滞,不知该如何回应。 片刻后他又继续手上动作,待穿好锦衣,手覆去她搂在自己腰间的小手上,语气淡淡:“还有人在等我,你要懂事。” 懂事?她自嘲一笑,灼热的心瞬间凉得透彻。 和别人大方分享自己的丈夫,这样的“事”,她永远都不想懂。 但她认得清现实,纠缠下去于她来说并无益处。扣在他腰间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她满眸不舍,也只能让残留的温度消失在掌心。 而后她深深吸了口气,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浅笑盈盈:“是小锦太小家子气了,上月哥哥应该去的。入夜风冷,小心风寒哦!”说完翻身,抱着被子将自己完全埋了进去。 秦翊站在床边,十指蜷起。 他很想重新躺回她的身边,将她用力拥入怀中,陪她一夜,陪她十天,陪她一辈子。但此时此刻他能给的,只能这么多。 手指掠过她微微裸露的背,替她掖好被角,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吱呀一声,陆锦画感觉到自己脸上湿了一片。 不该贪心的,她不断对自己说,上月哥哥早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了,他能过来,已经是件值得感激涕零的事,怎么能再奢望更多呢? 越想越是难受,她紧紧抱住自己,终于号啕大哭。 依稀呜咽从门缝溢出,秦翊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迈步。 黑影从院中山石上跃下,轻杳落在他跟前,恭敬行礼:“主子。” 秦翊眉头微皱,半阖双目,没有回应。 其实无论陆锦画身后有没有背负秦燮的命令,他都不敢待她好。 若有,他便会中圈套,死无葬身之地。若没有,那她会是秦燮威胁他的软肋。这场权力博弈她已经失去太多,他不想让她夹在中间,身陷是非,再次受到伤害。 可是一想起她勉强笑着,眸中噙满泪水还故作坚强的模样,他的心会疼到难以呼吸。方才她开口撒娇求他留下的那瞬,他努力维持五年的假象,几乎轰然倾塌。 小锦…… 终究还是离不开,舍不得,逃不脱,更狠不下心让她独自难过。 “主子您怎么了?”拾柒见他久久不言,有些担心。 秦翊骤然敛神,心绪仍旧十分复杂,低声吩咐:“以后你不用再暗中跟随本王,看好小锦即可。” 拾柒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主子,属下从加入翎羽堡到现在,都只负责您的安全,况且最近……” “嗯?” “最近那边动作频繁,集结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属下更应在您身边,寸步不离!”拾柒掌心捏了一把汗。 陆锦画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个身份背景复杂的女人罢了,哪里有主子的性命重要? 本以为自己有理有据,主子定不会再坚持,哪知却听秦翊道:“那更要保护好她。囡囡是个小笨蛋,一点功夫都不会。”语气十分宠溺。 拾柒瞬间有种被雷劈的感觉,讷讷道:“主子要为一个女人将自己的安全置于不顾吗?别忘了她很有可能就是那边的人。” 被刺到痛处,秦翊神色微有变化,喃喃自语:“那边的人?” “是……啊。”拾柒声音颤了一下,似乎有所预料。 果不其然,秦翊唇角忽而勾起,带着一抹他看不懂的笑意:“即使她是那边的人,本王也要护她。” 拾柒:“……” 不待他再次开口,秦翊抬手:“看好小锦,这是命令。”终止了这个少年不懂的话题。 第023章 晚夫人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芙蓉院。 身形袅娜的女子单手执起一根雕花银剔子,将烛泪一点一点撇去,十分悠闲。 烛火融融,笼在秦翊阴沉的脸上。 “陆向晚,有话直说。” 陆向晚微微一笑,放下银剔子,右手纤指捻在鬓边,试探着取下紫色面纱。见秦翊并未言语,也就放心将面纱全部摘下,放去一旁。 铜镜映照出她美艳的容貌,与陆锦画有五六分相似,一双凤眸灼灼,盛着无限柔情。只是她的年岁明显比陆锦画要长些许,眉宇间淡淡阴鸷,和她左脸上的蝎纹都令人生厌。 “我想见妹妹。”她开门见山。 秦翊脸色更沉,断然拒绝:“不行。” 陆向晚唇角微撇,很是委屈:“她可是我的亲妹妹。” “亲吗?”秦翊挑唇一笑,语气嘲讽,“不过同个父亲而已,母亲却是不同的。” 被掀开伤疤,陆向晚五指紧蜷,深长的指甲刮过桌面,发出极其毛骨悚然的咯吱声。 秦翊一脸淡然,款款起身。 “陆向晚,你听好了,当年本王救你,是看在你和小锦有一半同样的血脉,而不是因由其他。” 陆向晚阴恻恻笑:“是吗?居然不是因为得不到小锦,把我这张脸摆在面前看看,也算能慰相思之苦?” 秦翊猛地出手卡住她的咽喉,一字一顿,波澜不惊:“你的脸,本王从不屑看,”加重力道:“脏。” 陆向晚脸色渐渐涨红,嘴里却不饶,费力讥讽:“怎么,我是南夷,跟很多男人睡过就脏了?妹妹她不也当了秦燮三年玩物?呵,我成天困在这芙蓉院里都知道的消息,王爷不会还头一次听说吧!” 秦翊松开五指,似笑非笑。他的小锦完完全全是他一个人的,这点他清楚就够了。 陆向晚被他笑得心头发憷,虽然和他交情不深,可初见他几乎就要了她的命,眼下她第一笼蛊虫还未成功,在此之前,她不敢轻举妄动。 这男人比她以前接触的,都更为可怕。 看她眸中情绪沉浮,秦翊从袖里取出一丸红药,放去桌上。 “记住,芙蓉院才是你该待的地方。若叫本王知晓你离开此处一步,你曾经犯下的事,本王一件一件跟你慢慢算。” 陆向晚语气变得软和:“知道了。”拿过药塞入嘴里,仰头咽下,又委屈巴巴看秦翊:“王爷现在要去妹妹那儿了?” “与你何干?”秦翊冷笑,拂袖而去。 门外,拾柒从房顶落下,对秦翊拱手一:“主子,属下已安排妥当。” 秦翊抽出怀中手帕,细擦手指:“嗯。”满脸厌恶毫不掩藏。 院子里所住之人的具体身份,如今只有秦翊和拾柒知道。 除了是陆锦画同父异母的亲姐姐,陆向晚另一层身份更令人忌惮。眼下陆锦画住在府中,要是听了陆向晚三言两语,受到蛊惑,届时他多年筹谋,只怕会前功尽弃。 可惜陆向晚如今是他手中最有利的一枚棋子,否则他决不允这危险的脏东西跟他和小锦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 侧目看向拾柒,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办事向来稳妥,他从不担心,但陆向晚绝非善类,阴险狡猾,手上性命无数。在南夷流浪的那几年,更是靠出卖身体获得各种秘术。西梁对于秘术知之甚少,稍有不慎,便容易被她戏弄于股掌之间。 念及此,秦翊再次开口提醒:“让看她的人不要与她有直接接触,若她说什么肚子疼头疼,疼死便罢,本王也不差她一个活口。” 拾柒点头:“是!” 第024章 喝茶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堪堪醒来,窗外又是一片明媚。 昨夜哭过的痕迹明显得有点过分,眼睛周围红了一圈,加之她彻夜辗转难眠,现在看上去就跟被人打了似的,又红又肿还黑。 安雯一进门就吓了一跳,咬牙切齿问是不是秦翊动了手,陆锦画取出些许香粉盖在自己眼睑上,漫不经心道:“哪能呢?” “不能?不能您会这副模样?” 陆锦画叹了口气,再取香粉往脸上抹:“说来道去还是怪我,眼下哪个皇亲贵胄不是三妻四妾的?就连个七品芝麻官也敢纳十房小姨娘,我这府上才六位呢,心里就吃酸了,一点都没有王妃气度。” 安雯昨夜出门后就回自己房里休息了,只道不要打扰主子的好事,哪晓得半夜秦翊竟然还是像成亲当夜那般,为了其他女人抛下小姐离开。安雯登时气得小脸发白,咬咬牙道:“奴婢替小姐砍了他去!” 陆锦画噗嗤一笑:“你砍得过他?他十岁那年,就能打趴一众教习师傅了。” 安雯脸色微变,讷讷道:“那、那是师傅知道他尊贵身份,故意放水!” “才不是,”陆锦画双臂交叠,趴去桌上,“那些师傅都是来选拔的,上月哥哥跟其他大臣儿子故意混装跟他们比试。师傅们进宫讨饭吃,自然要拿出实打实的本事来了。结果呢,没有一个能打得过上月哥哥。唉,嘴上说着什么点到为止,不会伤了小孩子,比试过后倒成了一大笑话。” 安雯:“……” “所以,你要去砍就去吧,到时候少了胳膊腿儿的,我可没办法给你安回去。”陆锦画弯了眼睛笑。 安雯轻哼一声:“小姐,您就可劲儿拿奴婢打趣吧!反正在闲王府的日子也多是无聊,时不时的,还有狗东西来找茬——” 陆锦画眼睛骤然一亮。 是了,她倒忘记这府上可多人在注意她。 都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事到如今,她这身份哪怕只是在某个地方站上一站,绝对也会有事来找她的。上次是穆苍竹和绿雪,眼下还剩宛白、柳浮翠、薛碧枝和晚夫人四人没有动静,倒不知接下来要找她麻烦的是谁了。 “走!”陆锦画蓦然牵了安雯的手,“我们去会会那些姐姐。” 安雯一个头两个大:“小姐您今儿个都这样了,还想着出去给人家当活靶子怼啊?” 陆锦画红唇微抿,几分无奈:“可待在屋子里发呆也很无趣不是么?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怼不过人家,怕什么?既然我们已经待在闲王府上,以后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的。” 陆锦画一向固执,安雯知道自己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主仆二人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绿雪匆匆而来。陆锦画当即敛去两分笑意,眉目间浮起一丝困惑。 绿雪笑嘻嘻的,开门见山:“王妃,我想请您喝个茶,去吗?” 安雯还记得上次的事,咬牙暗道这不安分的又要生事,刚想骂她狼心狗肺,不念陆锦画放她一马的好,就被陆锦画先一步按住了手背。 树敌不如交友,先去了再说。 陆锦画以眼神示意,而后微微一笑,对绿雪道:“好啊,雪姨娘想去哪里喝茶?” 第025章 痴傻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陆锦画和绿雪并肩而行,安雯跟在陆锦画身后,不时瞟绿雪一眼,生怕她突然发难。 想到绿雪的丫鬟出身,安雯又少不得去多打量她几眼。 说实话,这人长得实在不好看,莫说闲王府,就算以前的陆府,随便逮个丫鬟都比她俊俏,说话办事,也绝对比她妥帖灵巧。 王爷怎会看上这样的女人呢? 安雯嘴角微撇。 再一想,自家小姐还要和这般不入流的女人争男人,心里愈发堵得慌。早知如此,她还是应该劝上一劝,让小姐考虑考虑温府的表哥。 虽然温长宁不如秦翊这般天人之姿,但至少要功名有功名,要真心有真心,最难得是,这些年都孑然一身,连个侍妾都没有。小姐过去只有享福的份儿,哪至于跟个低劣的烧火丫鬟称姐道妹。 ……越想越膈应。 “小姐,”安雯出手拉了她一把,刚好将她和绿雪隔开,“奴婢瞧着那边有荷塘呢,眼下小荷露新角,翠翠嫩嫩的,煞是好看。要不咱们先过去走走?” 绿雪没那心眼,听到安雯有更好的提议,并不觉得那是她故意而为,反而拊掌赞成:“这个好!嫩荷新角摘了蒸干可以泡水喝,是下火良药!” 听到“下火良药”四个字,陆锦画微微一怔,忽而想起曾经的她对医书情有独钟。加之奶娘恰好是大夫的女儿,她还跟着学了不少治伤的粗浅药道。眼下乍听绿雪提了一嘴,她心下怅然,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沉默之中,陆锦画已被绿雪和安雯簇拥着往前走去。站在莲池旁,一泓清水碧波幽幽,偶有几尾红鲤浮沉,穿梭嬉戏,颜色倒是好看得很。 可惜自陆府大火过后,陆锦画对大片的水生出两分恐惧。远观还行,叫她靠近,她会忍不住浑身发抖。 安雯知道陆锦画这个毛病,挽住她的胳膊,对跃跃欲试的绿雪扬眉道:“雪姨娘,我家小姐身子不爽快,奴婢得照着她,不如请您纡、尊、降、贵,摘点新荷回来?” 话音刚落,陆锦画便掐了她一把,轻轻摇头。 安雯微微努嘴,意思明显。 我赌她听不懂。 果然,绿雪点点头:“王妃月信来了是吧?那确实沾不得水。我多摘一点,到时候分给你们一半。”说完就蹦跳着去了,很开心的模样。 安雯见她如此爽快,隐隐生出两分愧疚。 “你啊你,”陆锦画用手指戳她,“索性我就把话说得明白些吧。我待她比旁人宽容,不与她计较准尊卑,一是因为她确实脑子不如寻常人灵活,二是她好歹是上月哥哥的妾室,三……”略是垂眸,“你不觉得,她跟春鱼有些相似么?” 春鱼…… 安雯赫然愣住。 太久没听这个名字,她都快忘记那个死去多年的好姐妹了。 她和春鱼是陆府里的家生子,很小就跟在陆锦画身边伺候。可当时陆锦画还有个姐姐陆向晚,怕被人说她对侧室的女儿有偏见,陆夫人就将手更巧的春鱼分给了陆向晚。哪知没过两年,国都人贩子猖狂,陆向晚偏不信邪,让哥哥陆至瑜陪她一同上街,结果三个人出去,一个人回来。 唯一回来的春鱼还被人用木棍敲平了后脑,险些没有救活。 春鱼醒后,从此变成痴痴傻傻的模样。分明看谁都不认得,可见了陆锦画和安雯,还是会下意识地上前亲近…… 当然,三年前的大火,自然不会放过那个痴傻的可怜姑娘。 想起往事,安雯忍不住红了眼眶,点点头道:“是奴婢太过狭隘,奴婢知道以后怎么做了。” 第026章 落水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不多时,绿雪将能够到的新荷全部掐了个遍。 脚边明明已经高拢一堆了,她却还觉得不够,挥动着胳膊要把离她还有一寸的那支给摘下来。 湖边一圈石阶只有一两尺宽,这湖水深浅尚未得知,陆锦画怕绿雪贪那一支新荷而把自己给折进去,赶紧拄了安雯一下。 安雯急步而去。 听到动静,绿雪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很是欢喜,对着安雯招手:“来,快抱着我的腰,我非要把它摘了不可!” 安雯扁扁嘴,想到春鱼丫头,心里再多不情愿也抵消两分,抱住了她的小腰。 看安雯那一脸别扭模样,陆锦画笑着摇头。 隐约听到身后有奇怪声响,她刚想回头,一只粗糙的手却捂了她的眼睛。 以为是秦翊在恶作剧,可下一刻,她感觉到自己头朝下脚朝天,紧接着身子一轻,眼前骤然全白,还没看清什么,四面八方的冰凉已经朝她悉数涌来。 “扑——” 巨大的落水声险些将绿雪和安雯同时带进湖里去。 “什么啊!”绿雪不满嘟囔,“吓死人!” 安雯回望,待发现陆锦画不见了,瞬间急得跺脚,急急匆匆往湖边跑。 “小姐!小姐!”她大喊。 可是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糟了,小姐肯定犯懵了! 安雯胡乱散掉头上发饰就要往水里跳。 绿雪赶来,脸上写满莫名其妙,抓住她道:“你疯了呀?” “小姐在水里!”安雯急得直哭。 绿雪:“不会呀,落水的人都会挣扎的——啊!” 安雯反手拧开她的爪子,直接扑向水中。 陆锦画有没有在水里,绿雪不知道,可安雯的的确确是跳水了。绿雪活了十几年还头回见这怪事,扭头就开跑,想寻人来帮忙。 找谁?柳浮翠离得最近,不过她那阴阳怪气的,算了算了。 穆苍竹?也不行啊,喜儿都被她带坏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 “慌里慌张作甚!” 亭中传来秦翊的怒斥声。 今日得闲,他特意邀御史大人前来下棋品茗,两人叙得正酣,冷不防御史大人脸色微变,朝他使了个眼色。回头,他正好看到疯婆子一样的绿雪在道上跑。 御史大人看绿雪服饰,就知道她身份与众不同,再一打量她的眉眼身段,少不得叹了口气。 闲王何等翩翩佳公子,被废太子之位后,竟落得如此境地,连个妾室都貌丑无奇,委实可叹! 绿雪被秦翊这么一吼,吓得更懵,捏着衣角小步朝前,连安也忘记请了。 “本王问你,何事如此慌张。”秦翊强压怒火,勉强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 绿雪“啊”了一声,如梦初醒:“对了,妾身是来搬救兵的!” 秦翊心里隐隐不祥,放下茶盏:“什么救兵?” “王妃和安雯都掉水里啦!” “呯”。 茶盏瞬间倾倒。 御史大人还没看清秦翊身形,人就已落去十步以外。敛回目光看茶盘边自己那杯白雾袅袅的热茶,他啧啧有声,拈起一颗白子在棋盘上稳稳落下。 “张皇后说得不错,那丫头活着,他始终难成大事啊……” 第027章 片刻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似醒非醒,似梦非梦。 陆锦画看到很多熟悉的人脸,却发不出声音,亦拽不住他们。 人脸渐渐淡去颜色,突然,一点火红突兀冒出。 愈演愈烈,灼烧整座府邸,火光冲天,势要将她吞噬殆尽…… “上月哥哥!”她撕心裂肺地惨叫。 秦翊正在问拾柒当时情况,听到陆锦画这凄厉的一声,心当即被狠狠揪起,阴沉了脸色,踏入里卧。 守在床前伺候安雯满脸疲惫,秦翊淡淡瞥她一眼,看她脸色跟陆锦画差不了两分,抬手:“去休息。” 安雯放心不下,咬牙坚持:“王爷,奴婢可以……” 秦翊眼风扫来,寒冷凌厉,她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床上的陆锦画双目紧闭,唇间呓语不断,却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字字声声,催人心肝。 秦翊坐去床边,牵起陆锦画的手,慢慢揉搓:“本王会守在这里,不叫她出半分差池。” 有秦翊这句话,安雯暗自掐了指尖。 她不愿离开无非是担心小姐没人照顾,如今有秦翊在,至少能保证其他幺蛾子不敢趁机出来发难。一个喷嚏在鼻前转了又转,她强行压了回去,颔首一礼,轻轻道:“小姐就拜托给您了。” 拜托给他了? 这话几分刺耳,秦翊听懂她的意思,唇角挽起一抹嘲讽,无暇多去计较。 紧紧握着陆锦画的小手,他渐渐加重力道。 “上月哥哥……你救救我……不行……你别来……” 她苍白的小脸上尽是湿润,分不清是汗珠还是泪水,秦翊痛心不已,看她浑身抖得厉害,像是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噩梦中,苦苦挣扎而不得顿脱。他解开外衫,掀被上床,将她抱住。 “小锦别怕,我在,”他抵着她的额头,轻言细语,“上月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陆锦画微松口气,小手试探着到处摸寻,碰到秦翊的衣带,那样熟悉的质地,她毫不犹豫地拽住,像是寻到了黑暗中最温暖的慰藉。 片刻后,她眼睫颤了颤。 淡淡光线从眼缝里透进,她很不适应,又紧紧眯闭起眼睛。脑子在这刻快速清晰,很多画面闯入,她记起自己在池塘边等绿雪和安雯摘新荷,然后一只手悄无声息从身后绕来,蒙住她的双眼…… “啊!” 短促一声,她彻底清醒。 侧过半张脸,她瞬间看到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秦翊,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神思顿时又去掉大半,张了张口,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从未想过,还能有这样躺在他怀中的时刻。 他半撑着身体,一只手揽她的肩,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放在她的腰际。那样的温柔,美好到不真实。 看到她转醒,秦翊目里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小锦,”他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你终于醒了!” 陆锦画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不过比拥抱更令她眩晕的,还是他那一句“小锦”。 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听他这般亲昵纯粹地唤过自己,在村中遭遇的种种历历在目,那些欺凌,那些侮辱,每一次带给她的伤害都与陆府覆灭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最绝望之时,他幼时赠给她的玉穗和那一声温柔的“小锦”,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而今,她居然听到了。 阔别多年的称呼,让她迅速淌下泪来,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悲伤与酸楚齐齐涌上心头,她噙着满眸晶莹,伸手攀住他的背,想要他的温度离自己再近一些,哪怕烫灼她的肌肤,她也在所不惜。 第028章 命令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上月哥哥,小锦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仿佛陷入魔怔,陆锦画反反复复念着。 秦翊的前襟被她的眼泪濡湿,黏黏的冰凉触感紧贴他的胸膛,又和她温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引他浑身战栗。 “小锦,我也想你。”他尽量抑制自己颤抖的声线。 陆锦画微微一僵,不敢相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紧张得蜷起手指,放到唇边欲咬。 手指离自己还有半寸,秦翊却突然低头,先她动作一步,吻住她的唇。 陆锦画吃了一惊,心跳声大如擂鼓。只是喜悦还未蔓延到眼底,她蓦然发现一抹身影在珠帘外移晃,吓得她立马推开秦翊。 “有、有人!” 秦翊扭头回望。 拾柒站在帘外,一脸郁闷。 他也不想撞破主子的好事啊! 就是……着急了那么一点。 单纯的少年涨红了脸,虽然整张脸用覆面完全盖住,但还是能看到他已经红透耳根。 珠帘摇动,秦翊低咳一声,近在咫尺。 拾柒赶紧跪下。 “主子,属下无意冒犯!” 秦翊知他是误打误撞,略抬手,示意他起身,开口问:“查得如何?” 拾柒心里一阵忐忑。 再次跪下:“属下无能,目前尚未查出任何线索。王妃站过的地方只发现她一个人的足印……”顿了顿:“除非……” “嗯?” 拾柒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除非是见鬼了。” 秦翊冷目以对。 鬼神之说,他从不信。 当年张皇后自缢前,也被宫中人谣传她见鬼,被鬼附体。只有他才知,自己的母亲在生前最后一刻,究竟受到怎样不堪的侮辱。 所有鬼神,无非是蒙蔽世人眼睛的可憎假象罢了。 “那时你在何处。”秦翊陡转话题。 拾柒神色张皇,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秦翊不禁冷笑:“被本王安排去保护她,你心有不服,以为大材小用,所以懒怠此事。本王可有说错?” 拾柒的头埋得很低。 十年前秦翊从乱葬岗捡回他这个孤儿时,原本只是予他一分温饱。是他自己不甘成为寄人篱下的废人米虫,跪在秦翊书房门前整整求了一天一夜,秦翊才给了他一个加入翎羽堡的机会。 机会得来不易,他很珍惜,也发誓要以命来还报。但是这件事,他确实错了。 秦翊默不作声,淡淡看他。复杂情绪在心头游走,秦翊手指蜷起,一时不知对这个孩子要做如何处置。 拾柒没有抬头,但还是能感觉到秦翊眼神所向,浑身如芒刺在背。知道自己这次犯下的错难逃一死,他双膝跪下,对秦翊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正要说诀别之言,一只纤白的小手从紫晶珠帘中伸出,抓住了秦翊。 “算了,他还小。”陆锦画五指捏紧一瞬,继而放开。 方才她默默听了半晌,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不过无论怎样,她还挺感激外面的那个陌生少年当时不在呢。 虽然不知他是谁,更不知秦翊和他究竟什么关系,但这次她因祸得福,用一次惊心动魄换来他片刻的真心温情,她认为很值。 看到陆锦画走出来,秦翊和拾柒都吓了一跳。 只不过秦翊是担心她身子虚弱,怕她体力不支晕倒;拾柒却害怕被这位才入府就发卖丫鬟,嘴皮子还十分利索的王妃主子记恨。 但她那一句“算了”,又让他自责不已,羞愧难当。 命令就是命令,他不该掺杂任何私心,本就只能全心全意服从。 第029章 牵绊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陆锦画清楚秦翊脾气,也见识过他对违命之人是何等严苛。怕继续纠缠下去,她咳嗽两声,转移他的注意。 果然,秦翊顿时撩帘。 目光落在她那一双赤着的玉足上,秦翊眉梢微挑,大有“我就知道”的意思,伸手将她一把抱起,往床边走去。 “又不穿鞋。”他低声一句。 陆锦画有些虚弱,喘气费劲,但还是咯咯笑着,伸手攀了他的肩膀撒娇道:“我又忘了。” 秦翊目色微沉,不置可否。 拂开青色纱帐,小心将她放去床上,安置妥当。陆锦画的手仍然搭在他肩头,不愿松开。 “小锦……”秦翊有些无奈,“你先好好休息。” 陆锦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摇头。 她不敢休息,万一闭眼再睁眼,他就不见了,或者就不会对自己这么好这么温柔了,她会后悔到死的。 似看穿她的心思,秦翊撩袍坐下,温热的手掌覆去她头顶轻轻摩挲,场景像极了初识那天。 陆锦画一瞬恍惚,仿佛看到被人贩子拐走的自己。 小小的人儿蜷缩在客栈柴房里,披头散发,赤着足,只穿一件脏兮兮的白布单衣,连小脸也是脏兮兮的。有客栈的伙计进来取柴,看到缩成一团的她只是啧声离开。好不容易进来个女人,女人正要关心她两句,就被身后的男人用力拉开,连声嘟囔着:“你管她作甚?她爹说了,这女娃子身体里流着狼血,一发病就咬人!你要是想被咬,就去凑热闹吧!” 女人吓得面如土色,赶紧走了。 她很想告诉他们,她没有狼血,那个人也不是她的爹爹,她是在寺庙拜佛的时候被掳走的。但是人贩子聪明,给她嘴里塞了麻核,又锁着她手脚,除了哭,她什么都做不了。 天黑,人贩子联系到卖家,高高兴兴给陆锦画擦干净了脸,又换上一身素色衣服,带她往后院走。 彼时秦翊和朱逢春正好秘密出宫办事,约见之人在客栈等候。为避人耳目,他们决定从偏门而入,刚踏进范围便同人贩子打上照面。那人贩子做贼心虚,立马低头,拂着陆锦画朝一旁避让。 见秦翊周身气势跟普通小孩子的不同,陆锦画眼睛一亮,当即朝他挥了挥手。 但也只是挥了那么两下,人贩子赶紧抓住她的双手将她抱入怀中,同时对秦翊和朱逢春满脸赔笑:“两位贵人不好意思,我女儿有疯病,行为举止怪异了些,还请二位大人有大量!” 秦翊和朱逢春无意纠缠这些小事,目不斜视,直径要踏入门槛。 一缕淡淡幽香飘过秦翊鼻间,他步子一顿,侧身看抱着陆锦画匆匆要走的人贩子,须臾凝神敛目,倏然拔剑,横在他跟前。 朱逢春吓了一跳:“少爷?” “她不是你的女儿,”秦翊目色阴沉,“南都密贡的茄楠香,只有宫中少数妃嫔才有。”除此之外,只有深得他父皇倚重的大臣亲眷才配享用。这女孩虽然身份不明,但她家中亲眷定然和朝臣相关。 被个十来岁的娃娃识破,人贩子怒不可遏,夺路想逃。可明晃晃的剑却离他脖子不到半寸。察觉他的意图,长剑反而离他更近一分,冰凉寒意抵上咽喉,吓得他瑟瑟发抖。 朱逢春眼见秦翊要管这事,叹了口气,只求速战速决,上前一掌劈晕那个人贩,与此同时,将陆锦画从他怀中接出,放去地上。 脱离人贩子掐腰的威胁,陆锦画赶紧呸呸两声,把麻核吐出。 片刻后,她二话不说直径抱住秦翊,头狠狠往他怀中埋,哇哇大哭,怎么都不肯撒手。 被这么个柔软娇嫩的小人儿缠着,秦翊无可奈何。碍着还有正事要办,他只能解开剑上的玉穗放去她手中,又抚着她的发顶承诺她稍后会出来,终于才换得片刻自由身。 第030章 线索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上月哥哥……”陆锦画一双凤眸微烁,“我好想你啊!” 秦翊低咳一声,如玉的脸庞浮起淡淡红晕,提醒道:“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说不够怎么办?”她巧笑嫣然,“以后每日每夜都同你说一次可好?” 只要他答应,那她以后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他了,再也不用担心他半夜离开。 陆锦画是这样想的,他当然知道,但眼下他却不能应承什么。 对上陆锦画满怀期待的眼神,他淡淡一笑,转移话题:“小锦,你可还记得推你入水的人身上有何特征?” 陆锦画微怔,颔首抿唇。 片刻后她声音纤纤:“其实说推我入水并不恰当,那人应该是抱起我将我摔入水中。当时我只顾着看绿雪和安雯,确实没注意身后。不过我猜,他的功夫应该是很好的,因为我并未听到任何靠近的脚步声。等发现动静,那人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一把盖住我的眼睛,然后……”她蛾眉蹙起:“然后,我就落水了。” 秦翊手上动作在她头顶一顿。 “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看见他。” 陆锦画点头:“对。”又补充:“也没有闻到他身上任何气味。” 自幼年被拐后因秦翊识香而救下她,她开始对各种气味敏感。按理说每个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几分味道,比如厨房的丫头,身上都是饭菜和柴火味,又比如秦翊,永远都是只属于他的清冽气息。 只是害她的那人,她当真闻不到任何气味。 陆锦画叹息一声,闭上眼睛,抓过秦翊的手在脸边蹭了蹭。 反正,多留得他一刻,是一刻吧。 ……等等。 她赫然想起什么,睁眼定定看向秦翊。 “那个人手掌特别冰凉,像没有温度似的,而且十分粗糙。还有,我能感觉到他的掌心有一道疤,”伸出手指在他的掌心比划,“从虎口,到中心这里的位置,半寸左右,很厚。”又仔细思索片刻,用自己的小手贴上秦翊的掌心。这般贴近的动作让她双颊烫了一烫,她抿抿粉唇,稳住心神继续道:“他的手也没你这么大的,我估计也就比我大上那么些许,骨头也较为纤细……或许是个女人。” “女人。”秦翊眉头皱起。 府上女人会功夫,还专对陆锦画下手,这一点委实难以置信。 虽说如今府上不乏有他人眼线,但那两个人尽在他掌握之中,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定能知晓。而这五年来,府上没有招募过任何新人,难道是老人生出异心?如果是老人,那又是谁? 一张张人脸在脑海中浮现又消失,那些人都是他极其熟悉的,他可以肯定她们不会功夫,更不会平白做出这事。 无声无息接近,事成后消失,现场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除非是见鬼了。”拾柒的话突然一闪而过。 秦翊心跳忽然滞了一瞬,又猛地狂跳。 事实上除了鬼,这世间还有一个办法能做到如此诡异神秘之事。 南夷蛊术。 第031章 尸虫驭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凡是施蛊,必有痕迹。 安顿好陆锦画,秦翊回到书房。 朱逢春领了一个墨衫女子进来。 “王爷。”她颔首行礼。 横纱掩去她的口鼻,只露出一双淡淡的眼睛。那双眼睛的颜色格外引人注意,一只茶色,一只纯黑,是世上少见的异瞳。 据说异瞳者自出身便怀有异能,而她的异能则是落在南夷蛊术。早年间故里乡亲为了争夺她,不惜发动小规模战争,可惜她极其厌恶被人控制的生活,借用一身高超蛊术,只身来到西梁。而后又在机缘巧合下,被拾柒救了两次,如此,恩情便这样欠下了。 她不是秦翊的属下,但她闲来无事,也会来还两分人情。 秦翊向她伸手:“云姜姑娘,本王身上是否有施蛊痕迹。” 云姜颔首,自掌心运出一条绯色小虫,在秦翊手掌来回爬动。片刻后,小虫突然浑身僵硬,化作齑粉而散。 她看了秦翊一眼,又收回目光,一字一顿解释:“这蛊术叫‘尸虫驭’,施蛊者用历年来积下的尸虫,照自己身体模样驭出一个新的‘自己’。当然那样的东西不是人,仅仅徒有个人影躯壳罢了。对了,用尸虫驭的人,会用掌心血饲喂躯壳,让躯壳能更服从蛊者命令。”顿了顿:“这尸虫驭在你身体中存留时间不长,痕迹较淡,估计你只是座‘桥’,给蛊者牵线铺路罢了。只是话说回来,这等蛊术不容小觑,那蛊者是个高手,西梁境内除我之外,应该无人能及。王爷需要我去解决她吗?” 秦翊敛目。 陆向晚在他眼里虽然是堆腐肉,但这腐肉与当年那宗血案有关,有她在,待皇城风云大变之时,他胜算能更多一分。比起直接一了百了,自然留下她更为明智。 不过她对陆锦画动了杀心,妄想借他密害陆锦画,那他也不能就此作罢。 倘若一颗腐毒丸钳制不住她手脚…… “蛊者的事,就不劳烦云姜姑娘了。”秦翊唇角微挑。 从他的笑意中品出几分深意,云姜心尖微微泛凉,抱拳道:“那云姜就回家睡觉去了。”赶紧撤退。 四下无人,他招来拾柒。 少年急于将功补过,还不待秦翊开口,他已经跪下道:“属下这次一定护好王妃,寸步不离!” 秦翊略是一叹,向他伸手:“匕首。”他擅用长剑,但在府中携剑走动,难免会引人侧目。对付陆向晚这件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拾柒已如惊弓之鸟,手忙脚乱解下腿间刀鞘,和匕首一起递了过去。 将刀鞘放入袖中,秦翊目光落在周身微微颤抖的拾柒身上,思忖片刻,手放去他肩头,用力按下。 “此次念你年少,又是初犯,本王便饶你一命。”顿了顿:“但罚不可少,你跟本王多年,自当知晓。” 拾柒点点头:“等主子事成,属下立刻去领三十鞭戒。” 秦翊收手。 果然还是个孩子,年轻气盛,做事不计较后果。哪怕悟力再高,身手再好,也有单纯犯傻的时候。幸好,拾柒遇到的是他。 而他当年,却没有这份幸运。 阔袖锦衣之下,如蜈蚣蜿蜒的丑陋伤疤自左腕一直蔓延到肩膀深处,连同左胸一片,都是被烙铁烧灼过后,留下的伤疤。 第032章 挑断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整日无事,陆向晚在房间里悠悠分茶叶尖儿。 两瓣分成一瓣,一瓣再分细碎,以此打发时间。 她本身是不爱茶的,那玩意苦涩,在她眼里还不如砍断芭蕉的时候那股冒出来的汁液清冽。但是西梁人喜欢,她也就勉强入乡随俗。 拾柳坐在房顶,抠开一片瓦,冷眼观察下面一举一动。不经意抬眸,看到秦翊来了,她当即翻身下房,朝他而去。 “主子。”她语气微有惊讶。 秦翊素来不爱踏入这片地方,即使要来,也会挑晚上无人时。不晓得今日这是怎么了。 秦翊脸色平静,淡淡道:“你在就此处,听到任何动静都无需管顾。” “是。” 薄如纸张的木板扛不住秦翊一踹,登时破了半扇,挂着半帘摇摇欲坠,颇是可笑。陆向晚手中动作滞住,还没来得及去仔细看,身侧疾风骤至,下刻竟已被压在床上,先前怀中的竹匾翻覆,摘好的茶叶片儿和茶梗撒了一地,满室苦涩清香。 陆向晚挑唇媚笑:“王爷……”笑意还未到眉梢眼角,撕裂的剧痛顿时从她手腕传来。秦翊手起刀落,眨眼间挑断她的两条手筋。她神色骤然惊恐,刚想再说一句话,秦翊匕首反握,直径卡在她两片唇瓣之间。 只要他稍加动作,她的脑袋必裂无疑。 陆向晚汗毛直立,冷汗层出不穷。比起手腕的痛,她更怕秦翊直接将她切成两半。 身上男人明明脸色如常,看不出分毫杀意或者怒气,但他那双桃花目中的淡然反而让她不寒而栗。她忽而想起当时他救下她的场景,一样的平静眼神,却杀了十八个训练有素的南夷蛮子。 “为什么要动她?”秦翊目色渐深,“要是一颗腐毒丸还不能令你老实,本王不介意再挑了你的脚筋。反正,你也就一条舌头有用。” 陆向晚想要摇头,但匕首的冰凉限制她的动作,她只能哀哀看着秦翊,用眼神告诉他,她怕了。 她是真怕了。 要留这条命等一个人的,没等到之前,她绝对不能死。 一滴眼泪顺眼角砸落在床上。 秦翊冷笑起身,随手扯过床帐,将匕首上的血擦拭干净。 “陆向晚,这是最后一次,懂?” 她疼得撕心裂肺,唇角被割裂不少,也只能忍痛点头:“知道了。” 走出房间,拾柳看他一尘不染的银白衣袍上竟然溅了新鲜血迹,眼底划过一次惊愕。等到秦翊走近,她忍不住上前提醒:“主子,您的衣服……” 秦翊几分厌恶:“后院防护不周,闯入野兽,本王方才杀了它而已。” “是。”拾柳不再多言。 屋中,陆向晚仰头看那血迹斑斑的床帐,唇边苦笑连连。 她不过就稍微吓了吓陆锦画,他竟然就紧张成这副样子,不但挑断她的手筋,甚至想做得更狠。好在她身上还有他能利用的地方,否则…… 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是受惊过度的证明。 良久之后,她凄凄呜咽,血线顺她的唇角缓缓淌下,缀在床单上,是那般鲜艳刺眼。 “锦画妹妹……呵!日子还长,我们的帐,慢慢算。” 第033章 田氏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三天过去,陆锦画渐渐能蹦能跳了。 安雯身子骨强,落水于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灌下两碗姜汤,好好睡上一觉,比陆锦画恢复得更为迅速。 不过也正因这次落水,陆锦画心生计较,要不要趁机向秦翊讨要一个可靠的心腹。 ……虽然拾柒可靠,但他时常隐在暗处,证明他身份特殊,不可能让其他人知道他的存在。而且,他还是个男人。 恰好秦翊正有此意,从府上一众丫鬟婆子里挑出跟过张皇后的田氏,送到陆锦画身边。 彼时陆锦画莹白如玉的小手刚从琉璃彩碟子里捞出一小把瓜子,还没来得及磕,看到秦翊身后的田氏,脸色瞬间变化。 张皇后身边的人,她自然认识。 而且,这还是个顶厉害的姑姑。 记得有一次她入宫和其他公主玩,不留神撞倒了张皇后心爱的雪蝉绿菊,田氏才不管她是公主还是丞相女,拎起藤条直接就给了她掌心三下。 火辣辣的痛,她现在都还记得。 后来,宫中局势瞬变,张皇后一方刻意要和陆家划清界限。她只能和秦翊偷偷见面,奈何田氏长了一双天眼,眼神利得跟鹰似的,无论是假山石缝还是废弃旧院破墙,总能把她找出来。虽然那时她七八岁,田氏也不方便再打她,但一双利嘴叨叨叨叨,一念就是半个时辰,比打手掌心还叫人难受。 想起那些过往,陆锦画咽了口唾沫压惊,勉强继续手中动作,剥了颗瓜子仁放入嘴里。 “上月哥哥有事么?”她略是挺直腰板。再怎么说她如今是秦翊名正言顺的王妃,有名也有实,田姑姑身为奴婢,她自然无需再怕。 秦翊侧身,田氏自觉上前,给陆锦画请安。 “奴婢田氏,见过王妃。” 陆锦画心尖一颤,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别扭。 眼前的女人与记忆中并无太大区别,高个小脸,吊眉细眼,透着一股子凶悍。一身料子是上等云绸,显然她即使跟了秦翊出宫,在一众仆婢中,身份地位也是颇高的。 陆锦画忽而就明白了秦翊的用意,缓去两分忐忑,放下手中瓜子朝田氏走去,伸手将她扶起。 “田姑姑客气了,锦画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呢,以后在自己人面前,请安问好什么的,都随意些吧。” 田氏喜不自胜,早年在张皇后身边她就是半个主子,听到秦翊要让她伺候陆锦画,当下心就凉了半截,只道陆锦画要报仇了。哪晓得如今一见,陆锦画仍旧是当年那副谁能都欺负的小白兔样子,对自己还这般客气,顿时放下心来。 “是,王妃。”田氏起身。 秦翊见状,有些担忧。 田氏这个人,有利有弊。 利是她能压住府上九成九的奴才,且她护主本事还是很厉害的,只要陆锦画能收住她,那往后在王府的日子,必定安然稳妥。可……弊就弊在这个“只要”上。如同放荡不羁的野马,得是绝世的驯马师才能收服。小锦那软绵绵的样子,就怕田氏来了以后,反而分她两分以前的气势。 ……罢了,女人间的事,还是让她自己来。田氏不行,那就再换一个。 万万没想到次日就出了事。 第034章 砸书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秦翊刚看完密信,还没来得及处理,朱逢春一脸土色跑来。 “王妃昏倒了!” …… 陆锦画房中,安雯和田氏对立而站。 安雯瞪着田氏咬牙切齿,只因陆锦画说那人是已故张皇后身边的亲信,她才忍了又忍,好歹没有扑上去撕碎那副丑恶的嘴脸。 而田氏确实是被吓住了,她哪里晓得陆锦画身子这般虚弱?也就掸书架上的灰嫌她坐在那里碍眼,故意掸重了些。书摔下来完全是意外,但那三五本薄册子,怎么会把人给砸得昏迷不醒呢? 大夫顾黎正在给陆锦画诊脉,从脉象上看,并无太大不妥,而他从医多年,也从未听说过薄册子能将人砸至重伤昏迷的。眼下病人这般状态,倒真是稀奇得很。 秦翊匆匆而来,看到好不容易活蹦乱跳的陆锦画又躺去了床上,担忧之余,更生几分心焦。 “怎么回事?” 锐利的眼神在安雯和田氏之间逡巡。安雯此刻也懒得管田氏是不是什么亲信,两步走到秦翊面前,双膝一弯,跪下连磕好几个头:“请王爷评理,替王妃做主呀!方才王妃说不想午睡,就抱着上次从您那里取来的医书到小书房看去了。她吩咐奴婢去备碗银耳汤来,奴婢刚走不到几步,人还在门外呢,就听到屋里一阵响动。折回去一看,这、这个婆子——”指向田氏:“她拿着鸡毛掸子气势汹汹对着王妃!” 田氏吓得惊慌失措,赶紧也扑到秦翊面前跪下,连声解释:“天地可鉴哪王爷!奴婢拿着鸡毛掸子是要掸灰的,怎么敢对王妃下手呢?再说了,王妃都十好几的大姑娘了,奴婢要是真做什么,她不得叫起来呀?安雯姑娘你听到她叫了?” 安雯咬咬唇:“奴婢是没有听到王妃呼救,但是书架上砸下来的书怎么解释?那么一片地方,好巧你偏要打扫王妃坐的那处,好巧那些书又自己长了手脚要掉下来?” 秦翊目色微沉,看向田氏。 田氏支支吾吾:“这……也不能全怪奴婢啊,奴婢是见那里灰多,想先……” “那你就不能先请王妃起身换个地方吗?非要让那些书掉下来砸在她身上,我看你根本就是存心的!”安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身子已经很弱了……” 话音刚落,顾黎突然问:“哪位是王妃的随侍?” 安雯神情顿了顿,应声:“是我。” 顾黎眉宇间划过一丝困惑,起身对秦翊行礼:“还请王爷和这位姑娘单独留下,其余人暂时避退吧。” 田氏巴不得离开这是非之地,向朱逢春投去个求助的眼神。朱逢春略是一叹,试探道:“王爷,那奴才暂且和田氏先出去?” 秦翊拂袖。 等到屋中只剩下秦翊和安雯两人,顾黎抖着手从蓝布帕子上取出一根染血的细针来,哆哆嗦嗦道:“这是草民方才从王妃头顶取出来的,目测这根针在她身体中已有两三年,或许她的身体里还有……” 安雯倒抽一口凉气,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第035章 绣花针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秦翊无法想象,像小锦那样娇弱,怕苦怕黑,连不小心碰一下,肌肤都会泛红发青的丫头,怎么去忍受针扎在体内这种锐利的痛。 眼眶快速泛红,他手指发颤,声音哽咽:“……都取出来。” “是。”顾黎低应。 安雯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往后退两步。 察觉到动静,秦翊骤然敛目。 “说!” 安雯扑通一声跪下。 那段煎熬的记忆她原本想葬在心中,永远不去触碰的。 当时她们主仆二人刚搬去村中,不知是有人故意而为,还是她们真时运不济,寻上门的地痞流氓数不胜数。最初对方只是言语下流,时不时堵在屋外说些不堪入耳的话,发展到后来,有天三个男人直接踹门入屋,直接将她们两个弱女子压在身下。 挣扎中,不知怎么的,陆锦画摸到身上男人腰间的利器,想也不想,直接拔出来捅了那人一刀。趁其他两个男人发愣,她又举起身后的泥罐朝面前的男人头上砸去。 那人头破血流,浑身瘫软,很快就死了。 陆锦画坦然,杀人偿命,就算被官府抓走判罪,也是堂堂正正,总比遭受非人侮辱的好。可是哪里知道死去那人的媳妇直接将她告去了村长那边。村中事无巨细皆由村长定夺,根本不过官府。那村长一见陆锦画如此美貌,也生出歹念,想在弄死她前占个便宜。村长的媳妇凶悍善妒,知道村长的小心思,赶在村长得手前,怂恿一帮村妇把各自家里的绣花针拿出来,全往关在柴房里的陆锦画身上招呼。 陆锦画重新回家的时候,浑身上下哪哪都是血窟窿,细碎的针孔血迹斑斑,她几乎痛得昏死过去,但怕安雯这火爆脾气再惹出其他是非,硬是咬牙强撑,跟安雯说这事过去了。 烛光下,安雯替她一一将部分留在身体里的针拔出,奈何那时屋内光线昏暗,安雯惊怕不减,眼泪不断,也不确定是否有遗漏…… “小姐当时双手几乎是废了,都说十指连心,可那些人,故意把针往她指缝里扎……”安雯泪流满面。 秦翊阖目,一把扶住桌沿,深深吸了口气,却是梗在心头。 上好的黄花梨木被他捏得咯吱作响,摇摇欲坠,几乎承受不住。 等顾黎将遗留在陆锦画身体里的所有绣花针取出,距离她昏迷已经过去一个时辰。纯白的瓷碟上放着整整七根带血的针,那是陆锦画和安雯平素会用来做女红换钱的东西,此刻看上去却恐怖至极。 安雯痛苦地闭上眼睛。 “都……取出来了吗?”秦翊薄唇微翕,“确定都取出来了吗?” 顾黎点头:“草民反反复复检查了三次,王妃身上确实没有任何绣花针了。只是……” “嗯?” “只是王妃眼下十分虚弱,这七根针中,有两根平日压迫她的血脉,适才顺畅,故此调养必不可少。日常伺候,定要万般仔细小心。” 一番话落,久久没有回音。 顾黎常年游走于各户人家之中,且秦翊又是皇亲国戚,他自然比以往更加谨慎敏锐。察觉到秦翊心不在焉,眼神只是落在陆锦画身上,他俯首再次作揖:“还请这位姑娘随我去取药,待会儿熬煎好了,即刻给王妃服用。” 安雯怔怔回神:“好。” 第036章 玉穗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烛光缱绻,一如成亲当夜。 只是那时的人儿神色灵动,嘴里更是饱满,像只小松鼠似的不停忙着剥干果子吃。如今的她却双目紧闭,发丝散乱,躺在床上,不说也不笑。 秦翊缓缓坐去她身边,手指试探着没入被中,牵握住她柔软纤细的小手。 “小笨蛋。”说出三个字后,再也说不出其他。 他不知道她在村中过得那样糟糕,竟受人欺凌至此。曾经的她是何等娇气,哪怕吃嫩莲子吃到苦芯,都要赖在他怀里狠狠哭一场的,如今却扛下这等他都无法承受的痛苦。若非今日机缘巧合,那几册书刚好砸到她的针伤,让她血脉破损陷入昏迷,他恐怕永远都不知,这段时间对他百般撒娇的她,到底背负了什么。 一想到这里,秦翊顿时心如刀绞。 珠帘攒动,安雯端着煎熬好的药进来。秦翊阖目片刻,止住情绪,看向她道:“药给本王,你扶好她。” “是。”安雯小心翼翼把药碗递过去。 秦翊舀起一小勺,凑到唇边试探温度,发现有些烫,便吹了一吹。安雯看在眼里,想起陆锦画曾为他受的那些苦楚,不免如鲠在喉。好些话卡在她的嘴边盘旋,又被她用理智生生逼退。 身为丫鬟,要有丫鬟的本分。她不断提醒自己。 喂完药后,秦翊把勺子搁去空碗中,发出叮咚一声脆响。 安雯吓得浑身一颤。 秦翊无心兴师问罪,陆府覆灭后的三年,只有安雯陪在陆锦画身边。不管安雯能干还是愚蠢,于陆锦画来说都是不一般的,这份陪伴之情,他心中有数。 只是他很不理解。 “为何她不来找本王。”很平静的语气。 安雯微微松了口气,回:“小姐说不能给您添麻烦。” “添麻烦?” 安雯咬咬唇,想他既然都知道小姐以前受的苦楚了,不妨把趁此机会将其他的也一并说明白。又道:“小姐的心思,奴婢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小姐曾说过,您已经被朝中一派党羽害得失了太子之位,陆家当时正在风口浪尖,若投奔于您,难免会引他人遐想,从而生出更多祸事。她宁愿自己苦些,难捱些,也不愿打扰您的生活。更何况……更何况后来小姐听说您身边有佳人相伴,只怕早就忘掉她了,所以……” 秦翊心里微寒,嘴里发苦,牵着陆锦画的小手更握紧两分。 三年前的陆锦画不过才十三岁,如此年幼的丫头,却已懂得替他考虑。当她得知他身边有那么多女人之时,应该是特别伤心…… 神思一滞。 “皇兄没帮过你们?”眼神突然几分寒冷。 安雯知道他的意思,见他没有明说,也就晦涩答:“皇上贵人事忙,怎会关心小姐这罪臣之女?”忽而想起秦燮来的那日,她又道:“这样同王爷说罢,若真是有谁帮助我们,小姐也不至于典当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她嫁入王府的前几日还差使奴婢去当了身上最后一件,出生时佩戴的银锁。若非这样,小姐跟奴婢,定然要活活饿死了。” 秦翊声音越发低沉:“玉穗不是很值钱吗?” 听他提到玉穗,安雯忍不住叹气。 “您的玉穗是最值钱的,可小姐舍不得,她说这是她唯一念想。玉穗要是丢了,她的命也就丢了。” 玉穗要是丢了,她的命也就丢了。 这是陆锦画能说出来的话,他信。 但他却从未想过,小锦待他会如此执着。执着到曾经她所有害怕的,都能去面对承受,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硬是咬牙忍受着长大了。 六年前星月湖畔的那句“一辈子”,本是他要给她的承诺,未曾想,是这个小笨蛋做得比他更为决绝。 第037章 赐婚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几日后,陆锦画悠悠转醒。 入眼便是秦翊那张俊朗却憔悴的脸。 她吓了一跳,想唤他,又见他闭着眼睛靠在自己怀中,似乎睡得很沉,便不舍得了。小心地伸手绕过他的肩膀,将他半拥入怀中。借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她静静看他,目光贪婪,舍不得挪移分毫。 上次这样亲密是在什么时候呢? 陆锦画仔细想了想,好像又想不起来。毕竟他还是太子她也还是丞相之女的时候,要顾及的太多,在外人面前他们只能端着该有的架子,彼此保持界限。 至于私下……过了七岁以后,男女之防明显,也没什么私下可言。 为数不多的几次扑去他怀里撒娇,都会听到他身边的老宫女咳嗽提醒。而他没有选择,只能拍拍她的肩让她站好,注意分寸。 至于那次他在星月湖畔亲吻她的额头……应该是当年他所做的,最放肆的事了。 因为她看到他身后的几个老宫女满脸错愕,震惊半晌,也没反应过来去提醒自家小主子。 “……”没忍住,她笑了一声。 秦翊瞬间睁眼,待发现陆锦画正盯着他傻笑,不觉也跟着笑起,屈指在她鼻尖轻刮一瞬,问道:“笑什么?” 陆锦画神色讪讪,往他怀里缩去。 她当然不能告诉他“我在想你当年亲我,你背后那些老妖婆脸色简直难看到找不到任何语言去形容”吧! 看她跟以前似的,不想回答就要着急躲避,秦翊低声一笑,右手放到她后颈,轻轻拈了拈。 “小锦,其实我——” 后半截话尚含在口中,突然听到安雯在外室大喊:“王爷,皇上来了!” 秦翊和陆锦画俱是一惊,不消多说,他掀被起身整理衣服褶皱,陆锦画立即帮他束发插簪。等他形容与往常无异,陆锦画又乖巧躺回床上,对他眨了眨眼睛,做出极度虚弱的模样。 待客大厅,秦燮正襟危坐,跟随进来伺候的仆婢噤若寒蝉,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秦翊从门外踏入厅中,看到正座上一身金龙明黄,他双目微敛,走前行礼:“臣弟见过皇上。” 秦燮端起手边茶盏,掀盖撇去浮层茶叶,一脸悠然自得:“三弟无须多礼,这是你家,随便坐。” “是。” 对于秦燮的突然造访,秦翊没有丝毫准备。出来那瞬他琢磨了一番,十之八九是秦燮听到陆锦画连“病”两场,要借口找他发难。 果然,刚坐下就听到秦燮一声冷笑。 “锦画虽是罪臣之女,可她嫁入闲王府前,到底是个能说能笑的全整姑娘,怎么在村子那破落地方能活蹦乱跳,到你这却缠绵病榻,久卧不起?若是三弟这里风水不好,朕可将她接入宫中调养静心。”语气虽然平静,但秦翊听得出他的讥讽,以及隐藏在表面之下,不断汹涌的东西。 当真虚伪。 秦翊淡淡一笑:“陆锦画既然已嫁入闲王府,无论生死,都该是王府里的人。如此,便不劳皇兄记挂您的弟妹了。” “哦?”秦燮微笑,“看来你们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呵,朕原本还以为是三弟听信外面谣言,才将锦画虐待至此。” 秦翊语调无波无澜:“说到虐待,此次她生病,倒真与虐待相关。臣弟请来的大夫,从她身体中取出七根绣花针。”将话题旁引。 秦燮目中划过一丝惊讶:“还有这事?”他放下茶盏,饶有兴趣:“你细说与朕听。” 秦翊五指缓缓蜷紧,扣在木椅之上。 秦燮的细微反应皆证明知道此事,他万万没料到,这位道貌岸然的兄长会为逼他出手而对小锦下如此狠手。 迎上秦燮已经恢复淡然的眼神,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又松开五指,拱手一句:“具体细节,臣弟也不知,只能等陆锦画清醒,再做其他打算。” “也好,”秦燮似笑非笑,“罢了,朕今日来,问候她倒是其次,主要有另一件大事要告与你知。”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本红底暗云纹折子。 秦翊目色渐沉。 上次看到这红底暗云纹的折子还是在不久前,而折里内容…… 是赐婚。 第038章 动心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秦燮半个时辰前才收到这本折子,送折的人是青丹部落族长丹赫蒙,折里内容,是联姻。 青丹部落是北域骁勇十部中战斗力最强,兵马粮草也最充沛的一支。其势力规模同小国无异。恰好近来西梁边域常受北域部落骚扰,若是能和青丹联姻,与两国来说都是上上之策。 问题是,青丹部落的公主要嫁给谁。 秦燮肯定不收这个烫手山芋,且丹赫蒙有自知之明,他的女儿再是草原上尊贵的明珠,也不可能撬了西梁皇后谢汀兰的位置。可若是许给臣子,丹赫蒙心里定然不平,反而会生出是非。 眼下皇室倒还有不少皇亲国戚,可惜适龄的单手可数。 面前摊开三张画像,秦燮的手直接按在秦翊那张之上。 当初村中他暗中几番派人折磨陆锦画,没想到那丫头几次都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没去找秦翊帮助,看似当真和秦翊余情已了。按理他二人无瓜无葛,陆锦画便能为他所用,但眼下她已嫁入闲王府两月有余,其中是否有变数还未可知。这位青丹部落公主,正好可以借机试探。 若陆锦画和秦翊当真离心,那有这位公主分散秦翊心思,陆锦画能更好在府中翻找秦翊密谋罪证。若陆锦画和秦翊是在配合演戏,那他可以将她这枚棋子转为挟持秦翊的软肋。 想到此处,秦燮微微笑起,将手中折子往前一递:“三弟,你自己看。” 秦翊平静翻开,片刻后,他捏握折子对秦燮拱手一礼:“多谢皇兄。” “哦?你同意了?”秦燮有些吃惊。他还以为自己这高傲的弟弟会先拒绝一番,没料他反应如此平常。 秦翊唇角微勾:“皇兄是叫臣弟享齐人之福,此等美意,臣弟当然同意。” 秦燮几分狐疑地打量他,末了,手指在椅扶上扣下:“锦画那边你打算如何?”顿了顿:“平妻?” 秦翊冷笑一声:“平妻未免太看得起她了,捧月公主千里迢迢而来,王妃正位非公主莫属。至于府中其他,皆是婢妾,随旁伺候已是她们天大的福气。” 秦燮越发诧异,他早先就知陆锦画和秦翊关系交好,虽然秦翊被废太子后和陆家并无丝毫联系,陆锦画落魄的三年,也从未找过秦翊一次,但二人关系骤然破裂至此,还是有诸多疑点。 但此刻秦燮也无法琢磨太多,见秦翊话中并无不妥,也就笑道:“毕竟是朕亲自赐婚,她亦没犯太大过错,让出正位当个侧妃足矣。” “是,全凭皇兄做主。”秦翊应得干脆。 “切记公主不可怠慢,其中轻重,不消朕同你多说。”秦燮加重语气嘱咐。 “是,臣弟心中有数。” 沉默一瞬,见暂时无话可说,秦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好了,朕出宫已久,只怕宫中奏折又是堆积如山,三弟的喜酒,朕若有空,定来讨一杯喝。”起身拂袖,往门外走去。 “恭送皇上。”众人齐行礼。 秦翊并未跟送出来,秦燮走了数步,忽而低声问身旁人:“棠禾院如何走?” 棠禾院中,两个婢女正在院中打扫。 见到那身刺金绣龙的华贵衣袍掠过眼前时,彼此皆是愣住。 秦燮身旁的男人看她们跟木头似的杵着,用尖细的嗓子数落道:“这么没眼力见儿?还不快拜见皇上!” 秦燮淡淡抬手,踏上台阶,推门直入。 两个婢女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即使知道皇上这样做不合礼数,也不敢阻拦。 里卧中,满室馥郁芬芳,似花,非花,缠绵悱恻,令人沉醉。 床上的陆锦画双眼紧闭,素寡的小脸并没有因病而变得难看,白如瓷的肌肤衬着淡淡粉唇,反而让她看上去如旋旋而落的梨花,楚楚动人。 秦燮伫立在床畔,凝神细细看她。 偌大的后宫中不缺女人,只是容色能比上陆锦画的,当真寥寥无几。而那些女人多是空有外表,并不如陆锦画这般坚韧有趣。 把她亲手送来,他到底是有些后悔了,应该直接带她回宫,将她牢牢锢在身边的。 秦燮心脏微颤,指尖小心翼翼拂过她细密的眼睫,喉结滚动。眼底情愫愈演愈烈,阖目,他俯身向她的粉唇吻去。 第039章 新人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皇兄若是喜欢,就直接带走吧。”秦翊倚在帘边,双手环胸,漫不经心地说。 他是男人,当然知道陆锦画这样的美色逃不过秦燮的眼。何况当年,秦燮毫不隐藏地嫉妒他身边有陆锦画这样一个小人儿跟在身后,对他死心塌地。 被声音打断,秦燮动作一滞,顺手替陆锦画掖好被角,不动声色地直身而立。回看秦翊,他唇角微微扬起:“三弟还是如此爱说笑,锦画是朕的弟妹,朕身为兄长,理应关心她的伤势。” 秦翊拂开珠帘,颤动的紫晶晃着他的眼。 “原来如此,皇兄关心人的方式真叫人大开眼界。” 秦燮笑着往外走,途径他身边时,伸手按住他的左肩。 危险气息顿时袭来,秦翊面不改色,还是那般置身事外的模样。 “若朕真想要她,就没你什么事了,”秦燮笑意渐深,“朕是天子,用不着三弟为朕操心做主。”说罢阔步往前,扬长而去。 秦翊目色骤然阴沉。 夺走皇位不提,秦燮如今竟还明目张胆打起小锦的主意。方才若非他及时赶到,秦燮定然会做出那等下作之事。可气这女人睡得还很是香甜,对逼近的危险一无所知。 秦翊暗暗咬牙,又无奈一叹:“真是小笨蛋。” …… 安雯煎药回来,听院子里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句说“皇上来过了”“王爷也来了”,吓得脸色煞白,急急往屋子里跑。 看到陆锦画仍在熟睡,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人在,她瞬间松了口气。走到床前轻轻唤醒陆锦画,打算喂她喝药。陆锦画朦朦胧胧醒来,用手揉揉眼睛。倒忘了手里还攥着玉穗,一动作,玉穗便扫在了脸上。 “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她噙笑喃喃,“上月哥哥呢?” 安雯几分为难。 闲王即将有新王妃的事,眼下怕是只有陆锦画不知情。而且安雯还听说,秦翊答应得十分痛快,为迎新人入府,直接言出要废陆锦画的王妃之位,让她当个伺候人的婢妾。 太欺负人了!她想,小姐一直都真心实意待他,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小姐在他心中还是没有多少分量。 安雯感同身受,微微红了眼眶,沉默着舀起一勺药汁,凑送到陆锦画唇边。 而陆锦画还是满脸期待神色,捏住安雯的手软软道:“好安雯,你去叫上月哥哥来喂我,眼下我病了,他不会拒绝的。” 见她还如此欢喜,安雯心里一塌,彻底绷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小姐,您还是别提他了吧!” “为什么?”陆锦画陡然惊慌,“上月哥哥出事了?” 安雯的声音带了哭腔:“哪儿能出事啊!他要齐人之福,娶什么青丹部落公主当王妃!让您当婢妾!” 陆锦画手指一颤,玉穗从掌心跌落,摔去地上。 一连数日,陆锦画闭门不出,呆坐在床上,不言不语。 她原以为安雯所言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说八道,直到那位捧月公主的送亲队伍已至西梁城下,她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而今,王府四处张灯结彩,列锦铺绣,比过元宵这等大节还热闹华丽十倍不止。 隔着窗户,她听到大堂遥遥传来的丝竹声,再想两月前自己的那场婚礼,没有喜轿,没有喜乐,没有喜宴,唯一的证明,不过是在喜房门口挂了两盏单薄摇晃的灯笼,穷酸落魄得可怜,鼻尖不自抑地再次酸涩。 其实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的。 她想听秦翊给她一个解释,哪怕是谎言,只要他开口说,她就信,而且还会像之前那般对他死心塌地。 可惜他没有再来过。 坐在床上,陆锦画紧紧抱住自己,用力蜷缩成一团。她满心迷茫,不知自己该何去何处。 安雯走进屋中,看到陆锦画这般仿佛丢魂的模样,不禁红了眼眶。 府中风向朝夕变化,自从知道捧月公主要入府,所有奴才奴婢皆以能侍奉新王妃为荣,至于陆锦画这个身份卑贱,还流言缠身的市井女子,恐怕死在角落还会被人嫌碍眼。 听到动静,陆锦画微掀眼皮,发现安雯手里握着上次被她不慎摔裂的玉穗,瞬间怔住。 “小姐……”安雯抿抿唇,“王爷让人修补好了,他说,让您好生放着。”她是不想传这话的,分明他绝情绝义在先,如今却要叫小姐还守着这份心意过活,简直是十足十的坏男人。 但陆锦画却如同受了刺激,凤眸骤然明亮,一把抓过那条玉穗,鞋也顾不得穿,赤着小脚朝门外狂奔。 “小姐、小姐!”安雯赶紧提鞋追去。 奔到芝兰斋前,门口候命的朱逢春吓了一跳,慌忙伸手阻拦。 “侧妃主子,王爷正在里头更衣呢,您看——” 陆锦画捏着玉穗浑身颤抖,轻声祈求:“我只想和他说几句话,就几句!朱叔叔,看在以前我们相识的份上,让我进去好不好?小锦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这……”朱逢春面露迟疑。陆锦画的性子他不说十成十,七八成他还是摸透了的。这丫头生得一张乖巧脸蛋,骨子里却极其倔强。万一她进去跟王爷大闹一场,耽误了吉时,那他就要倒大霉了。 陆锦画见朱逢春并不松口,又求道:“朱叔叔,小锦要是想做什么,早就做了对不对?我真的,真的只是想和上月哥哥说几句话……” “王爷说,让她进来。”一个陌生女人开门传话。 朱逢春侧身。 陆锦画小跑而去。 路过那女人时,发现对方有一双异瞳,她不免留神一分,继而浅浅一笑,算是感谢。 双门合上,秦翊站在镜前,修长的手指不慌不乱地整理着朱红色的婚服。 镜子里的他还是那般丰神俊朗,桃花目灼灼潋滟,尽是掩藏不住的情绪。 陆锦画还记得他们成亲那日,他只是穿着平素常服,目色也如寒冰一般冷漠。可见在他心里,她根本就不是个重要角色。 ……我到底算什么? 从镜中看到她失魂落魄的迷茫模样,秦翊正在整理衣襟的手指蓦然滞住,缓缓转身。 几日不见,这个小笨蛋瘦得明显,领口下一圈薄薄锁骨突兀,竟仿佛要透出皮来。 “小锦。” 熟悉的称呼像是压垮她的最后那根稻草,她紧紧拽着玉穗,瞬间扬头,直视他那一双平静的桃花目,浑身难以自抑地不停颤抖。 她很想痛骂他,又想质问他,可过往那些场景反反复复在眼前回放,像锁链将她牢牢捆缚。 复杂情绪反复交替,到最后,她还是放纵了自己随心而去,奔到他身前用力将他抱住。 不管其他的,她只想在他推开她前,多抱抱他。 这个留不住的男人,能留得住一分,是一分吧。 只是…… 半盏茶时过去,她以为要发生的事并没有发生,反而温热自背上蔓延,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温度。 紧接着,他更为用力地回应了她。 泪水溃然决堤,她止不住地抽噎:“上月哥哥,算小锦求你好不好?不要丢下我不管……小锦以后会很乖很乖,会特别懂事,不会再跟你任性……小锦现在,现在剩下你了……” 秦翊嗓子发苦,放在陆锦画背上的手来回轻轻抚摸。 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咙,他想说,却不能说。 这场突来的血腥争斗,对她不管不顾,才是上上之选。 陆锦画还在不停哀求,言语像荆棘细密的刺,根根扎在他的身上。意识动摇前的最后那刹,他倏然出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霸道地吻了过去。 细碎的呜咽在她唇边溢出,泪水混合进这个酸涩的吻中。眼前迷蒙,呼吸渐弱,她脑海里忽然闪过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 少年的他,现在的他,性子截然不同的他全都叠合在一起,在她眼前不断放大。像汪洋大海,她扬着孤立无援的小帆,在他漫漫的温柔中浮浮沉沉。 感受到她的情绪渐渐归于平静,秦翊缓缓松手,沉默半晌,对她轻声一句:“信我。” 陆锦画垂眸无言。 离开芝兰斋,陆锦画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午后阳光显露几分灼热,撒在她的脸上,白如雪的肌肤晶莹剔透,仿佛一触便能透出水来。迎着刺眼的光芒,她眯起眼睛,抬袖遮挡两分,引得腰间那串玉穗,叮叮作响。 那是秦翊亲手系上的。 自然,在系的过程中,少不得要说她没有穿鞋。 碍着今时不同往日,陆锦画只能讪讪笑,说下次注意。 她能感觉到彼此间夹杂了些东西,尽管那东西薄如蝉翼,可惜没有轮廓,她无法亲手撕破。 秦翊还是那个秦翊,或者,也不是那个他了。 这是他的选择,那她能怎么样呢? 指尖拂过那串系在腰间的玉穗,她勉强牵起唇角,忽而觉得有些累了。 申时一刻,捧月公主入府。 迎亲队伍浩浩汤汤,整个王府热闹四起,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陆锦画静坐妆台前,手里捏着块青黛,淡扫蛾眉。 像她这样的身份,少不得要去前面奉茶。新妇当前,她自然要避讳锋芒。 挑选了一件婢妾穿的浅粉色绣合欢对襟衫裙,可惜在首饰匣子里翻找良久,也没找出一支合适的发簪来。反倒是绿雪过来寻她一同拜见新王妃,随身多带了支粉玉流苏钗,正好给她应急。 走在前往大厅的路上,绿雪挽着陆锦画,傻乎乎地问:“侧妃不是不喜欢粉色?怎么反倒穿起粉色来了?” 陆锦画倒是不恼,同她解释:“婢妾穿粉色最为合适。” 绿雪若有所思,又摇头:“可是您以前也不穿正妃的大红呀?我瞧着都是绿啊,青啊,跟王爷一样一样的。” 安雯噗嗤一笑,清清嗓子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好,咱们主子平日就喜欢穿绿啊,青啊的。今日可是新王妃入府呢,主子再那样穿,可不是会让人家误会吗?”在陆锦画的强行规矩下,安雯终于开始改口,不再叫她小姐了。只是乍一听,莫说安雯自身两分别扭,陆锦画本人也愣了一愣。片刻过后,又随它去了。 陆锦画接过安雯的话道:“绿雪,那青丹部落可是出了名的彪悍,曾百战不败,女儿家都是自幼习武,驯马领兵,不在话下,与我们这西梁女孩儿很不相同。等下在人家面前,你可别再如此心直口快了。”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绿雪已经知道陆锦画是个好说话的大善人,也知道她比自己聪明许多。听她直白告诫,绿雪当即点头:“知道了侧妃。” 陆锦画下意识地回头瞥安雯一眼,见她这次没有面露不满,遂敛回目光。 说话间已到喜堂之外,还没到婢妾敬茶侍奉的时候,陆锦画和绿雪退站在一旁。不多时,又有几个身姿婀娜的女人慢慢步来。 “这是薛碧枝,”绿雪小声嘀咕,“小商户出身,傲得很。” 陆锦画打量那人两眼,模样倒是生得出挑,不过眼波流转间,透着一股子精明算计,确实不怎么令人讨喜。她同样也穿一套粉色衫裙,样式和陆锦画的大有出入,袖口和裙边都缀了一圈细密的小珍珠,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这一比对,陆锦画的打扮倒像个不入流的婢女了。 显然薛碧枝也看到陆锦画和自己衣裙撞了颜色,唇角微挑,懒洋洋地摆着酥手正云髻,边走边道:“这不是王,哦不,侧妃姐姐么?上次遥遥一见,就觉得姐姐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只可惜啊,当时姐姐有事在身,急匆匆的,妹妹也没来得及同你仔细说上几句呢!如今走近了瞧,呵呵,才知道姐姐原是个安贫乐道的妙人儿呢!” 稍念过几册书的人都能听出薛碧枝是在暗讽陆锦画穿着打扮寒酸,薛碧枝话音刚落,四周嬉笑声顿起,唯绿雪一脸茫然,看看陆锦画,又看看安雯。 近来安雯性子有所沉淀,一来是周遭环境所致,二来她发现陆锦画近日好像另有打算,在不明主子心意的情形下,她不敢贸然动作。见绿雪向自己投来问询的眼神,她微微摆手,示意别管。 绿雪乖乖回头。 等周遭笑声稍歇,陆锦画一拂鬓发,轻声道:“王爷最近或许是发了笔横财。” “什么?”薛碧枝杏眼微瞪。待察觉到自己对“财”似乎敏感了些,不免双颊泛红,咳嗽一声:“好端端的,说什么横财?谁不知咱们王爷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男儿,侧妃可别污蔑王爷!” 陆锦画略是偏头:“可王爷若不是发了笔横财,怎会让枝姨娘穿上这一身,嗯……值三五十两银子的好衣裳呢?”以前她在村子里会和安雯做些刺绣去卖,对衣裳行情自是十分熟悉。 薛碧枝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急急辩驳:“侧妃千万莫要误会,这是妾身自己的体己银子买的!” 这次陆锦画反而掩唇一笑,没有继续说道。 安雯会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喃喃:“原来王爷已经清廉到了如此地步,还需姨娘自己掏腰包来买衣裳呢!” “你——” “好生热闹啊。”如珠如玉的声音由身后而来。 陆锦画循声望去,见是个穿着道观服的女人,她蛾眉微微蹙起。再仔细一看,发现那身道观服上绣着几条新柳,想起那些丫鬟说柳浮翠一心向道,入迷之至,不免笑了一笑。 好生热闹,说得确实不错。 须臾间,穆苍竹和另一个宛白也款款走来。 陆锦画瞥了安雯一眼,安雯凑到绿雪耳边轻轻问:“她们几个姨娘都是什么出身?” 出身一直是绿雪的大忌讳,听安雯这样问她心头当然不爽,但眼下安雯是待她最和善的丫鬟了,也就细细回道:“薛碧枝是个小商户的女儿,这你知了,我就不再多说。穆苍竹呢,是个皇廷绣女,她父亲好像是哪里小县的九品芝麻官儿,母亲擅长女红针黹,她才有机会入宫。至于宛白,跟我没差的,都是明明白白的丫鬟,不过她是太后身边许姑姑的亲侄女儿。至于柳浮翠,她是个清倌儿,被王爷从娇楼里赎回来的。” 安雯额角突突直跳,感情这王爷口味还真是……复杂啊。 正想再说句什么,陆锦画佯装抚发,用手肘拄了她一下。 朱逢春从大厅走来,脸上带笑,对她们道:“请侧妃主子和几位姨娘进去奉茶。” 陆锦画走在最前,缎面苏绣莲花的鞋子踏在红细绒长毯上,稳稳当当。朱逢春松了口气,他当真怕这位小主子突然翻脸,眼下王爷的心思不好猜,新王妃更是个难缠的主儿,可不能再旁生枝节。 其他几位妾室看到陆锦画都如此平静,心中直犯嘀咕,更不敢作出妖来,规规矩矩跟在陆锦画身后。 终于,两双红靴出现在她眼前。 尽管有秦翊那句“信我”,看到另外的女人和他同穿无比般配的婚服,她心中还是隐隐生疼,像被恶作剧的孩子捏了把小刀,时不时划上一道口子。 斜倚在木椅上的捧月看到陆锦画来了,入鬓的眉微微挑起。 早在入府那刻她就差了会西梁话的心腹阿蜜儿去打听,得到的消息都是这位“侧妃”之前极其乖张,赖在王爷身上用尽不要脸的手段,才能换得王爷片刻爱怜。如今真真见了这不要脸的侧妃,她自然要好生教训一番。 秦翊抬手,朱逢春亲自端来热茶,递到陆锦画面前。 陆锦画默默从托盘里端起一杯茶水,先奉给秦翊。还未来得及收手,就听到坐在旁侧的女人嗤笑:“连句好话都不说,王爷,这就是你们西梁的规矩?” 秦翊盯着陆锦画,语气平静:“王妃的话可听到了?” 陆锦画将头更埋低两分,乖顺道:“愿王爷福寿绵长,和王妃白首到老。” “哼。”捧月侧了身子,嗤之以鼻。 陆锦画又去端第二杯茶水,双手捏紧边沿,恭敬奉给捧月,声音更轻:“愿王妃青春永驻,和王爷……岁月静好。” 捧月登时拧眉:“什么叫‘岁月静好’?本公主不喜欢这个词!换换换!” “琴瑟和谐。” “再换!” “永结同心。” “换!” “瓜瓞绵延。” “继续换!” 一连换了十几个词,陆锦画看出来这捧月公主是想趁机发难,给她一个下马威。可惜捧月棋差一着,不知她幼年饱读诗书,连女院夫子都对她的才学赞不绝口。 她始终温顺笑着,不慌不乱,应对自如。 不知何时,喜堂中丝竹之声已止,四周只剩下微不可察的呼吸。 捧月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本想用西梁擅长的文化来羞辱这侧妃,没曾想她竟如此能言善道。一番交手下来,倒衬得自己腹中无墨、凶悍刁蛮,是个蛮夷。想到这里,她皱眉瞪眼,怒斥道:“你,就是故意!分明知道本公主远嫁而来,竟用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词儿!” 陆锦画弱声回:“是妹妹朕陋寡闻,并不知青丹部落的祝词原来如此复杂,早知妹妹应该先行研读一番,免得让姐姐在今日这等大日子里,心里不痛快了。”自找台阶而下。 捧月噎了一噎,本还有好几句刁难的话在嘴边打转,一下子只能吞回腹中去。眼风扫到秦翊举杯饮茶,并不等她,赶紧伸手去端陆锦画捧着的茶盏。 只是手指刚触到那片滚烫,她指尖一翻,满杯热茶顿时朝陆锦画脸上泼去。读书祠 “啊……”几个离得近的妾室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偏身躲避。 陆锦画早防着她这一手,在茶盏倾倒那刻瞬间抬手掩面。虽然还是有星星点点溅落脸上,不过大多数是被胳膊挡去了。 “主子!”安雯顿时拿出手绢要替陆锦画擦拭。 孰料捧月反而大叫一声,起身怒道:“你这个小贱人当真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那样烫的水拿来叫本公主喝!”也不知从哪里摸出牛皮鞭,“啪”一声,狠狠抽在陆锦画的左胳膊上。 只一下,陆锦画痛到麻木。 身侧接连不断有人叫嚷:“血、血……” 血? 侧目一看,她左边胳膊上有一痕鲜红快速洇出,像冬日雪地里艳绝的红梅,灼人眼目。 鲜血刺激着捧月,她心花怒发,高举鞭子要再次抽下。 “呯”。 秦翊放下茶盏,神色淡淡。 杯底与木桌撞击的清脆声分明不大,但听起来却那般令人胆寒。 阿蜜儿见状,假惺惺地伸手拖住捧月劝:“公主您何必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人计较?她想害您,这不是反而害了自己么?用西梁人的话说,这叫‘自食其果’!” 自食其果么…… 陆锦画一瞬失神。 安雯小心瞥看秦翊的脸色,见他的眼神在陆锦画身上停留一瞬,又收敛回去,丝毫没有要给陆锦画撑腰的意思,她立马扶住身侧失神的人儿,对捧月毕恭毕敬道:“请王妃娘娘息怒,在西梁国都,大喜事上见血是不吉利的,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容许奴婢扶侧妃娘娘去裹伤。” “滚!”捧月声音清脆,说完故意脑袋一扬,鬓边首饰随她动作叮咚作响。 在众人同情和嘲笑交错的目光中,陆锦画被安雯搀扶着,一步一步,离开那绯绯灼眼的热闹喜堂。 棠禾院里四下寂静,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细碎的脚步声。 饶是春渐深,不被重视的地方依旧满院萧条,瑟瑟如秋。 还好一丛瑶池春蓊郁,头顶含苞待放,浅粉几丝娇羞,藏在花托中,如少女心事,呼之欲出。 “安雯你看,它们要开了。”陆锦画微有欢喜。 安雯急得要哭:“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关心这些花儿草儿呢!快让奴婢给您裹伤吧!” 她叹了口气,收回目光。 放下帐帘,解开两层粉纱,嫩藕般的一截胳膊露出,但上面那条皮开肉绽的痕迹,又格外刺人眼目。 安雯怔怔看那伤片刻,眼眶瞬间红透。 “那天杀的疯婆子,她竟然下死手!” 陆锦画无所谓地弯唇:“那女人细眉吊眼,眼神发亮,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如今秦翊身边就我位份最高,她不拿我开刀,拿你开呀?” “主子!”安雯抹着泪,“您怎么还开玩笑呢!” “伤都伤了,还能如何?”陆锦画摸到自己的衣襟,又往下扯了一扯。 安雯咬牙切齿道:“还能如何?若叫奴婢说,自是立马收拾包袱,然后投奔温小侯爷去!方才您都被欺负成那样了,也不见那谁帮您一把。还王爷呢?呸!分明就是个怂在背后不敢吭气的货色!先前您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好歹还关心您两分,奴婢还以为您守得云开见月明!现在,呵,这疯婆子刚入府,他就全然不顾您!当真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这样的男人,千万个靠不住!” “噗,”陆锦画用手指点了她额头一下,“又开始胡说八道!你这丫头若是真心疼我,就快寻药和纱布来替我裹伤。若想我再死得快些,就继续气我好了。” 安雯急得跺脚:“您才是在胡说八道!什么死不死的,您一定长命百岁,比那什么母夜叉公主活得长久!” 陆锦画略是颔首:“我自是比她活得长久。”声音透出两分寒意。 安雯脸上表情一滞:“主子?” “还让我流血呀?”她仰眸,眼里柔光点点。 安雯骤然回神,翻箱倒柜去寻药。 好在上次顾黎为了多赚银子,留下一大堆外伤药,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安雯挑了瓶粉末最细的,折回床前,用温凉水细细擦拭鞭痕周边干涸的血渍。 疼,是真疼。 陆锦画生得娇气,方才在喜堂里不过是撑最后一口傲气才没有吱声,如今屋内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她无需再忍,捏过被角咬在嘴里,终于放肆呜咽。 安雯跟着哭。 两个女人脸上的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接连不断。 上完药,陆锦画哭得头疼万分,拄额静坐不语。 安雯端起污水盆出去倾倒。刚走出门,一抹黑影突然从窗户滑入房间。陆锦画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只是气还没吞进喉咙,那人又跟风似的从窗户出去,脚勾房檐,霎时不见。 ……? 目光飘去桌上,那里多了一枚精致的蓝瓷白梅小盒。 “是他的意思么?”陆锦画喃喃自语。 取来放在掌心,她小心打开,里面的香膏稠如蜜,气味也是沁人心脾。再闻,又觉得有些熟悉。仔细琢磨片刻,她猛地想起那次被田氏打手掌心,掌心破了皮,秦翊正是拿的这种玉雪冰清膏来替她敷伤。 往事历历在目,她心下怅然,将小盒紧紧握在手中。 …… 担心陆锦画的眼睛怕被外人瞧见又要借机发难,安雯走去小厨房,准备煮两个热鸡蛋揉眼消肿。 只是鸡蛋刚煮好,还没来得及剥壳,回头就瞧见绿雪跟饿狼似的盯着她手里的鸡蛋直咽口水。 “……吃一个?”她下意识问。反正她多煮了两个,准备给自己也敷一敷。 绿雪只道自己已经跟她们混熟了,丝毫不客气,捏过鸡蛋开吃。等吃完,她又眼巴巴看另一个。安雯无奈,只能再递一个给她。 眼瞧她还在打量第三个,安雯赶紧抽过手绢把它裹了,捏着鸡蛋往陆锦画房间走。边走边道:“你好歹也是姨娘,怎么鸡蛋都吃不起啊?” 绿雪哼了一声:“前几天知道那个王妃要来,府上所有厨子都紧着去巴结了,别的姨娘好歹有一日三餐,落到我这儿,厨子都说我是丫鬟出身,要做自己做。呸!我自己做,倒是给我留下点儿食材啊!什么白菜萝卜土豆子,全拿去练手了,练了还尽倒给农院子里养的猪儿吃。我瞧着那些猪儿都比我有福气了!” “噗……”安雯忍不住笑,“有这么惨?” 绿雪哭丧着脸:“真就有这么惨!不信的话,等你有功夫去我那旋梨阁瞧瞧,看那厨房是不是就剩两把白米了!” 说话间已到门口,安雯往里卧瞥了一眼,见里面安静,以为陆锦画睡了,便侧身站在门槛,拦住绿雪道:“那等傍晚我去雪姨娘那儿瞧瞧吧!”说完她没动。 绿雪也没动。 这就让安雯有些恼了,难不成这绿雪还在打她手里这个鸡蛋的主意不成? 正要直白说她得寸进尺,就听绿雪道:“刚刚侧妃离开以后,喜堂里可热闹了呢!大下午的无趣,快让我跟你们聊聊天儿!” 安雯怔了一怔。 里卧传来陆锦画的声音:“绿雪来了?快进来坐。” “好!”绿雪高兴答应,掠过安雯进去了。 看到陆锦画那双红肿如桃的眼睛,绿雪“哎呀”一声,慌慌张张劝道:“侧妃您别难过啊,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的,多一个王妃不过多一张吃饭的嘴,反正王爷有疾不近女色,那女人也占不得丝毫便宜的。” 有疾? 不近女色? 陆锦画下意识地捏住衣襟拽了拽。虽然一直都怀疑秦翊突然性情大变,沉湎美色之事有蹊跷,但她也没有证据和立场去证明什么,如今听到绿雪红口白牙说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她心里尽是难以自抑的欢喜。 果然,那些都是上月哥哥装出来的! 只不过…… 小商户之女、皇廷绣女、宫女、娇楼清倌。这些人出身低微,甚至卑如蝼蚁。以他往日眼界,摆在身边的女人应该从那些紧着上凑的大臣之女中挑选才对,怎么会选这种没有背景的庸脂俗粉…… 等等,没有背景! 没有背景意味着有钱能使鬼推磨,意味着关系简单好掌控,更意味着……弃用在他一念之间,不会招惹任何麻烦。 陆锦画骤然一惊。 若是这般,顺往下想,那她这样的复杂在上月哥哥眼中,简直就是个灾难。 需要处处防备的灾难。 虽然她默认成为秦燮的棋子,但她清楚自己不过是借这样一个机会入府罢了。可惜在秦翊眼中,她百般讨好迎合,只怕都是心怀不轨,连她的存在,也尽是威胁。 同样,她傻。 满心满眼只有他,前些时候生病原本是最好的解释时机,她倒去贪恋那短暂温柔,把所有的清醒理智抛去了脑后。 有点生气,生自己的气。 陆锦画不免心浮气躁,转移视线,眼风扫到安雯端了好几碟子零嘴过来,她伸手接来其中一碟,往绿雪面前推。 碟子里盛着蜜乳桃仁酥,薄薄乳皮里裹着香脆的桃仁,原是陆锦画母亲陆温氏最爱的酥点。绿雪头回见这般精致的玩意儿,捏在手里,左看右瞧,竟舍不得吃。 末了,她叹了口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绿雪嘴里说出这句话,陆锦画屈指托腮,望着她问:“这次我怎么又成‘瘦死的骆驼’了?” 安雯边布碟子边接话:“雪姨娘方才还在同奴婢说呢,眼下府里不止丫鬟婆子赶着上前讨好那公主,连厨子也费尽心思琢磨公主喜欢的吃食。雪姨娘那边的厨房里,如今只剩下两把白米了。”说完吃吃笑开。 绿雪两分窘迫,哀哀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别不信!”顿了顿又道:“以后侧妃你的处境只怕会更难了,刚刚你走之后是没看到,薛碧枝和穆苍竹就跟两条趴儿狗似的,恨不得直接捧那公主的臭脚舔呢!真丢咱们王府,不,丢咱们西梁人的脸!” 说到重点,陆锦画微微直起身子,引话问:“薛碧枝和穆苍竹怎么了?” 绿雪跟竹笋拔节似的噼里啪啦一堆话:“哎呀真的可太热闹了!你们前脚刚走,薛碧枝就紧赶着奉茶,她给王爷去了一杯,又马上去端另一杯,用手试了试温度,觉得合适,满脸笑得比葵花还灿烂呢,双手给那公主奉上了。公主一接,她立马说了好些话,那些文绉绉的词儿我都不懂的,总之把那公主哄得叫一个开心哟!人家当场撸下手腕上两串闪亮亮的手钏,牵过薛碧枝的手,往她手腕上套好了呢!” 端起茶抿了一口润喉,又继续:“穆苍竹更恶心些,一个劲儿贬低自己,说什么从没见过像公主一样高贵的人儿,她在公主面前,完全就是天生的奴才,生来便是在等机会伺候公主。以后愿意侍奉在公主身侧,沐浴更衣,铺被倾恭,随叫随到,绝不含糊。” 陆锦画和安雯互看一眼,彼此身上都起了一层细碎疙瘩。 看来这穆苍竹恨她入骨,如今逮住机会可以对付她,什么脸皮都顾不得了。这样的疯狗,以后只怕要多加防范才是。 绿雪又嘀嘀咕咕了一阵,不过都无关紧要,陆锦画没有再仔细听。待绿雪安静,陆锦画弯了唇角,故作两分天真问:“那王爷的反应呢?是不是夸赞了薛碧枝和穆苍竹?”她需要坐实秦翊的行事手段。 绿雪满脸诧异:“侧妃怎么知道?” 陆锦画瞬间松了口气。 又听绿雪自言自语:“奇了怪了,王爷是一府之主啊,虽然对谁都温和,可他也有自己的威严呢,怎能被个女人轻而易举镇住?偏偏那女人还是个蛮夷公主,一身蛮力,粗俗不堪……都做出大闹喜堂的混账事了,王爷不管便罢,还赞许那两个不要脸的女人追随蛮夷,侧妃不觉得奇怪吗?这样下去,王府会被全西梁笑话死的!” 镇住?笑话?陆锦画笑而不答。 她的上月哥哥,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良小猫,他是虎,是如今还在养伤的虎。 虽不知他谋划的事已筹备多久,但这捧月公主定然是个变数,十有八九是秦燮看她久久没有动静,故意指来试探。既然上月哥哥有意避退,静而观之,那她便上前去迎,帮他试探对方一二。 打定主意,陆锦画端茶细抿,唇角不觉噙了一丝浅浅笑意。 眼神落在绿雪身上,这丫头虽是脑子一根筋,但有这么个是非分明的性子却也难得。眼下穆苍竹、薛碧枝和捧月抱了团,她也需拉些人手充数。 纤指微翘,陆锦画执起绿雪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拈了蜜乳桃仁酥往她掌心里放,莞尔一笑:“雪妹妹以后若是不嫌弃,来我这儿一起用餐可好?” 这话转得突兀,绿雪再傻也感觉得出。只不过陆锦画提出的邀请太过诱惑,她还没动脑子思考是接受还是拒绝,嘴已经飞快答应了:“好啊!热热闹闹的,正好我和我那两个小姐妹也会做几道家常小菜呢!” “那一言为定。” “嗯嗯,说定了!” 绿雪欢欢喜喜离去,临走还拿了一包糕点。 剩下陆锦画和安雯两人,她们各有所思,半晌没说话。 片刻后,安雯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鸡蛋,猛地想起她本是要给陆锦画敷眼睛的,叹口气,颇为可惜地点了点鸡蛋,轻轻嘀咕:“早知道还不如给她吃了呢。” 陆锦画回过神来,掩唇一笑。 “安雯,你坐。” 安雯放下手中蛋碗,规矩坐下。 陆锦画凤眸微微敛起,朝她靠近:“方才绿雪所说你也听到了,今后我的日子定不会平顺,只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同那青丹来的宝贝起争执。眼下她强我弱,我护不了你太多,王爷更不便从中插手,只有靠我们自己。你日常在外活动要更聪敏些,仔细留神任何风吹草动。绿雪那两个丫头我瞧着还行,你有功夫去摸摸她们底细,若能为己用,多两个府上‘老人’当眼睛,那是再好不过。” 安雯点点头,忽而又笑了一瞬。 “主子,您这样子,当真有正室风范呀!” 陆锦画双手托腮,噘嘴乜她:“什么正室侧室,上月哥哥只有我一个,我也只有他一个,哼。” 安雯不知陆锦画怎么又突然对秦翊有小女儿情绪了,学着她的模样,托腮和她对望。 只是望着望着,脑子里渐渐浮现出温长宁那张温和的脸来。 仔细一算,她们和温家也有三年没联系了,那场大火不仅烧去了陆锦画的双亲,烧尽了她从小到大的美好回忆,更烧断了她和那些公子小姐的亲密关系。 所谓墙倒众人推,在当年显现的淋漓尽致。 那场大火过后,市井流言四起。 有人说陆家勾结外敌,落得如此下场是活该。 有人说陆家往上三辈是商贾出身,苛待奴仆,如今得了报应。 更有说陆锦画身子不干净,靠着出卖色相,才让秦燮留她一命。 如此种种,曾经交好的公子小姐尽数翻脸,避之不及,唯恐陆锦画这样的肮脏东西污了他们的身份。 更有甚者,差使手底下的人收买路边乞丐,让他们拿着陆锦画曾赠的小礼物,在她面前当街点火焚烧,撒尿侮辱,无所不用其极…… “安雯,”陆锦画伸手在她面前晃动,“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安雯骤然归神,讪讪道:“奴婢在想温小侯爷他……” 陆锦画秀眉微挑,打断她的话:“你喜欢我表哥?”促狭地将她上下打量:“嗯,容貌还算出挑,身形也是男人喜欢的模样——” “小姐!”情急之下安雯又叫错了称呼,发现陆锦画眼神渐深,她弱弱改口:“主子……胡说八道!” 陆锦画自是知道安雯对温长宁没有那份心思,单单想开她玩笑罢了。见她反抗激烈,也就嗤笑一声,捏了块桃仁酥凑至唇边轻咬。 绵密的甜和香酥的脆混合在一起,令人欲罢不能,难怪母亲如此喜欢。 等吃完一块酥点,她才慢慢道:“安雯,表哥是个对人很好很真的男人,任何女人嫁给他,都会幸福安稳度过一生。不过我这样的人,和他并不合适。” 安雯垂眸:“那王爷就合适了吗?” 陆锦画莞尔:“合适。” “您就是一棵树上——”话到嘴边,安雯又咬唇,把后面两个不吉利的字吞了回去。 陆锦画摇摇头,取出手绢,细致擦手。 “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这丫头还没有心上人,我同你说再多,你也会觉得我傻气罢了。不过有一点你记住,闲王府这个地方,哪怕有绵密刀子,也比外面安全许多。眼下捧月公主来者不善,我们必须和上月哥哥站在一起。必要时……我会除掉薛碧枝和穆苍竹。” 安雯叹了口气:“既然您心意已决,奴婢自是和您一心的。”轻轻托起陆锦画的手臂,眉头紧皱:“主子,不然奴婢还是请顾大夫来看看吧?血都重新渗出来了!这皮开肉绽的鞭伤,万一处理不当,日后留下疤痕可如何是好?” 陆锦画红唇微抿,那条伤痕委实深邃,若不好好处理,确实会很麻烦。眼风扫过这几日一直在看的书册上,她眸色微沉,忽而生出其他打算。 “去请吧,”她勾唇浅笑,“顺便买点龙葵回来。”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0章 验身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次日一早,王府闹翻了天。 棠禾院离满芳院尚有段距离,安雯听到风声时,这事已经传得漫天飞舞,比陆锦画的旧事还攫人兴趣。 安雯急急忙忙进屋,二话不说将手中帕子叠了放去陆锦画的额头,替她掖好被角后又不知从哪里掏出盒白得吓人的香粉,直直往她脸上扑。 陆锦画天亮才好不容易睡着,正梦着和秦翊泛舟游湖,美景正酣,冷不防船夫朝她撒了把面粉来。她呛着咳嗽,微微睁眼,发现呛鼻是真,粉也是真,当下一把捏住安雯手腕。 “咳咳……你这丫头,失心疯啊!” 安雯急急忙忙解释:“您还不知昨夜满芳院闹了半宿呢!那疯婆子一个劲儿要和王爷同床,王爷说身疾未愈,不便同床,竟被那疯婆子追着撵出了房间!后来疯婆子累了不折腾了,天亮却让身边的狗腿子去街上寻大夫,说要给王爷瞧病。王爷气得脸色铁青,这不,直接入宫了!” 陆锦画睡眼惺忪,嘟囔道:“那又跟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安雯啧声,“现在疯婆子找不到发泄的,说要抓主子您和几个姨娘去验身,看看王爷究竟是不是有疾!其他姨娘奴婢不知,可您的的确确是和王爷……这,要是被疯婆子抓住把柄,那不得直接把您给扒了皮?!” 陆锦画凤眸大瞪,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安雯说的在理,昨日捧月才入府就想处置她,只是被秦翊打断,一时没找到好的由头才勉强不了了之。眼下秦翊不在,捧月少不得变本加厉,趁机将她置于死地。 可恨捧月是正妃,她是个侧的,倘若这次验身逃不掉,那…… “哎呀,主子您快装病吧!”安雯又拿起粉扑往她脸上匀。好端端一张脸蛋,愣是惨白到毫无血色。 只是装病这招数,也行不通的。 捧月既然有备而来,要将闲王府闹个天翻地覆,那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与其假装称病,倒不如正面迎敌。 有了主意,陆锦画再次捏住安雯的手,神色镇定:“安雯,你听我的,赶紧给我找一身最最艳丽的衣服帮我换上,再好好上个妆。” 安雯大惊失色:“您疯了吗!眼下避讳还来不及,您还要去挑衅那疯婆子?” 陆锦画抿唇轻轻笑:“上月哥哥不是进宫去了?正好我也许久没见皇上,难说皇上不会‘想念’我呢。” “……”安雯似有所悟,“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陆锦画甚少穿红色,倒不是因为压不住那明媚鲜艳,而是本就生得清媚的她一着红装,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让男人挪移不开眼神的媚。 她不喜欢在人前展露这面。 可眼下情况特殊,她只能反其道而行之,以此来坐实流言替自己开脱。 刚簪上那支无比招摇的金嵌玉凤尾步摇,捧月果然气势汹汹而来,身后跟随的八个人毫不客气,直径尾随而入。 棠禾院本就人少,敢站在陆锦画这边对抗捧月的,除安雯之外别无其他。安雯微有惊慌,但看自家主子气定神闲,翘着纤指轻理鬓发,也就掐了掐掌心,上前对捧月规矩行礼:“奴婢见过王妃娘娘。” 捧月嗤之以鼻。 身侧的阿蜜儿见捧月这般反应,立刻上前将安雯挤开,指着陆锦画道:“你,还不过来跟公主行礼!” 陆锦画弯弯唇角:“姐姐,你的婢女我本无权指摘,但如今关乎王府颜面,我也只能说两句了。如今姐姐已和王爷拜堂成亲,是天下皆知的王妃,既然身为闲王府的半个主人,为何你的婢女还称你为‘公主’?呵,这话若叫皇上听了去,只怕会以为谁眼界颇高,看不起我们西梁呢。” 捧月微微一愣。 昨日那些弯弯绕绕的过场结束,阿蜜儿就跟她说这侧妃嘴皮子利索,公主汉话发音目前还咬不准确,万不能用短处跟人纠缠。 忽而想起昨晚为表忠心,赶来满芳院说愿为她赴汤蹈火的那人,捧月喜上眉梢,扬起唇角叫:“苍猪,苍猪呢?” 苍猪? 众人面面相觑。 陆锦画默了一瞬,猜出她是在叫谁,顿时想笑。又忍住了,故作懵懂地惊讶起身:“哎呀,我这小破地方进猪了?这可如何是好?安雯你快去请几个厨子过来,把那头猪扛走吧!” 穆苍竹脸色青白交错,咬着银牙没有吭声。 捧月见她没反应,又梗着头叫了两声“苍猪”,这下子大伙儿都明白了,憋笑声此起彼伏,连阿蜜儿也用力抿住了唇。 “……王妃,是苍竹,不是苍猪。”她小声提醒。 捧月皱皱眉,十分不悦:“本宫才不管她是苍竹还是苍猪,反正都是猪!人呢!” 被直接点名,穆苍竹也不能再在后面藏着,只能小步上前,勉强挤出个笑容:“王妃娘娘有何吩咐?” 捧月冷哼,直接用手提溜了她的耳朵往陆锦画面前一摔:“你不是说她跟王爷好过?去,你去把她衣服给我扒了,我要验身!” 陆锦画略是屈指,抵住下颌,不冷不热地盯着穆苍竹。 穆苍竹被她那眼神吓得一个哆嗦,扭头结结巴巴道:“王妃娘娘,您有所不知啊,这、这侧妃,她大有来头!” “哦,什么来头?能比我的来头大?” 穆苍竹连连摆手:“那当然比不上尊贵无比的您了!但……但奴婢就是个小绣女出身,实在不敢去剥她的衣裳啊!” 捧月高声怒斥:“没用的东西!”又给阿蜜儿使眼色。 阿蜜儿细长的眉眼眯起,阴恻恻笑着朝陆锦画走近。一双鸡爪似的尖手正要挨上陆锦画的衣裳,却听她轻描淡写一句:“田姑姑,你来给我验身吧!” 低头站在最尾的田氏吓了一跳,蓦然满背冷汗。 上次她误害陆锦画昏迷不醒,秦翊最后没有明罚她,朱逢春却揣出意思,将她指去了别处。这会子也不晓得朱逢春是咋想的,捧月这蛮夷一来,朱逢春就把她推了出去。她平日里再厉害,也是在府里厉害,伺候捧月这种一言不合直接甩鞭子,还没法吐苦水的,她心头也发憷。 原本觉着站最后就好了,哪晓得陆锦画眼神这么好,非要让她去。难不成要趁机发难,报上次的仇? “田姑姑?”陆锦画见她纹丝未动,再次开口,“这丫鬟一看就是个未经人事的,哪懂得验什么身?你以前在宫中待那么些年,手段定比她们稳妥许多。” “……这……”田氏面露迟疑。 捧月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阿蜜儿是个姑娘,弥弥古也是个姑娘,这两个心腹确实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胡乱说两句,还容易被人当作笑话。那什么田鸡咕咕是王爷的人,现在又依靠着她吃香喝辣,谅她也不敢使诈。 “田鸡咕咕,你去。”捧月脑袋一扬。 陆锦画笑意盈盈,学了捧月的腔调:“是啊,田鸡咕咕,来验吧。”说完,她乖觉走去床边。 安雯见状,伸出胳膊把其余人往外拦。 等了一阵,田氏出来了。 “如何啊?”捧月挑眉。 田氏低头道:“侧妃确实已非完璧……” 话音未落,捧月脸色刹那转变,一摸身后鞭子就往里卧冲。阿蜜儿察言观色,赶紧随捧月进去。安雯心中大骇,紧跟其后要去阻拦。 而陆锦画不慌不忙正好衣襟,对捧月淡淡一句:“不妨等田姑姑把话说完?” “说什么说!你这个小贱人,呸,还有闲王那狗东西,你俩合起来诓我!我要给我爹爹写信——” 此话一出,弥弥古和阿蜜儿一前一后连连对捧月摇头摆手。 阿蜜儿小声道:“临走前大王反复嘱咐我们在西梁不要太招摇,王府里折腾无所谓,但牵扯两国的事,还请公主谨慎!” 弥弥古也用不熟的汉话在旁劝:“公、公主三思。” 被两个心腹拉着,捧月有些迟疑。 田氏见缝插针,紧赶着跳出来给捧月台阶下:“王妃娘娘,请容老奴多说一句。侧妃她……情况特殊些。” “怎么个特殊法。”捧月轻蔑一瞥。 田氏壮着胆子靠近捧月:“侧妃的身子,以前就不是完整的了。王妃娘娘您才来,有些事应该还不知道。我们这儿的人三年前就听说了,皇上和她……” 剩下的话,只有捧月能听见。 陆锦画若无其事地散漫靠在床上,满脸媚意。 田氏虽然和她不对付,但如今跟了秦翊,秦翊又是旧主的儿子,定然会护他的。方才验身的片刻,陆锦画三言两语跟田氏点了其中利害,田氏瞬间会意,告诉她知道怎么做了。 所以如今陆锦画即使听不见,也知道田氏在添油加醋地往她身上泼脏水。 比如,之前就和皇上牵扯不清什么的。 细细看捧月脸色,果不其然,那双狭长上吊的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和她对视一瞬,又朝旁错开。61文库 时机已到,陆锦画略拂衣袖,款款起身。 “安雯,马车可备好了?今日说好要进宫见皇上呢,可不能耽误太久。”说罢,酥手抵唇,娇羞一笑。 捧月瞬时起了身鸡皮疙瘩,压低嗓子骂:“我还没见过你这等不要脸皮——” “王妃娘娘!”田氏连连使眼色,“可使不得!皇上,那可是皇上!” 在众人嫌恶的眼神中,陆锦画扭着腰肢,矫揉造作地走出棠禾院。 行到府门,陆锦画扫一眼四周,转身牵过安雯的手,拍了拍。 “好了,你且回去,棠禾院必须有人守着。若是捧月要在你身上借题发挥,你去找绿雪和她那两个丫鬟,总归不能吃了人少的亏。” “那……主子您呢?”安雯眉目间浮起一丝担忧。 陆锦画无奈一叹:“我呢,也只能乘上马车去宫门转一圈了。好歹已经放话,就算捧月不会派人跟踪,至少这路线不能落人口实。” “您,”安雯皱皱眉,“您千万要小心啊!” 墙角墨色一闪而逝,陆锦画红唇微抿,对安雯点头。 一路上陆锦画都在猜想秦翊回府后,听到那些下人舌灿莲花般的转述,会是怎样的表情。 希望他不要被气死才好。 转念一想,秦翊都拿秦燮当幌子躲进宫了,她嫁夫随夫,同样拿秦燮当幌子,这不正是三从四德好妻子该做的? 有了开脱说辞,她心情越发轻快,纤指穿过腰间玉穗,有意无意把弄上面的纤纤流苏。 马车徐徐,稳稳当当,车夫是朱逢春亲自安排的王府内的好把式,她十分放心。微风调皮,吹起一角小帘,街上热闹之声尽入她耳中。她略是颔首,诸多场景闪过眼前,抿唇回忆了片刻,而后颇是怀念地用指尖稍稍挑起小帘。 惊鸿一瞥。 街边月白裳的女子驻足望她,目中一片惊艳。 陆锦画大有被侵犯之感,不悦收手。但念在那是个女子,许是认为她今日装扮首饰不错,又将心中那丝不快拂了去。 行至宫门,车夫远远看到秦翊的专用马车停在宫门斜前方,当下拉扯辔绳。 “侧妃主子,王爷的马车在那儿呢,您看?” 陆锦画略有吃惊,撩帘一看,墨蓝银龙,四角垂玉,确实是秦翊的马车。 难道他在等她? 念头一起,陆锦画登时喜不自胜,自动忽略车夫殷切等赏的眼神,提裙下车,急急忙忙往那边跑。 秦翊的小厮风清将车夫委屈的眼神尽收眼底,暗道王爷料事如神,又识趣过去,替陆锦画付了赏钱。 陆锦画踏上秦翊的马车,伸手挑开车帘。 车中陈设映入眼帘。 软椅用上好的湖光锦缎铺压,两椅之间置放一方木桌。桌上用琉璃彩碟子盛满新鲜瓜果,有紫光流转的葡萄、皮白尖儿红的仙桃,最难得是有蜀岭上供的荔枝。 而此刻,秦翊临窗端书,分明知道她进来,眼神却分毫不挪移。 陆锦画有些自讨没趣,红唇微抿,走去他对面坐下。 下意识地打量他这次书有没有拿反。 嗯,这次书是正的,不过内容嘛…… 好像是眼下最时兴的话本,叫《我与闲王二三事》还是《闲王爱我千万次》来着? 啧,上月哥哥好这一口啊。陆锦画若有所思。 许是眼神太过直接,秦翊猛地放下书册,将她那三分鄙夷,七分了解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陆锦画缩缩脖子,怂了。 见她瞬间变化,秦翊冷嗤一声,目色不屑:“为见皇上如此艳丽打扮,倒是煞费苦心了。” 言外之意,在我面前你都没这样穿过。 陆锦画几分委屈:“你怎么知道我是去见皇上而不是来找你的呢?” “哦?”秦翊敛目,“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 “是……啊!”陆锦画磕巴一下。沉默片刻,觉得一不做二不休,把心一横,自觉蹭去秦翊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往他肩上靠:“本来就是来找你的。小锦是上月哥哥的,才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跟我扯上关系。” 语气娇憨,天真无辜。 秦翊唇角微扬,继而又强行绷住。 尽管知道这小狐狸言语讨好的本事越发出神入化,但他还是很吃这一套。 没有听见秦翊更咄咄逼人的话语,陆锦画知道自己这招奏效了,当下松了口气。 过了片刻,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趁此机会同秦翊表白一二。 一来回府之后,她不能如此明显黏腻他;二来她今日使了个损招才得以脱身,被秦翊知道头顶莫名绿油油,还是被秦燮绿油油,只怕会气得七窍生烟。 噫…… 说! 打定主意,陆锦画小心翼翼抽回手来,在秦翊诧异的注视中,从碟子里拈起颗水润的葡萄,一点一点,将它完整地剥了出来。 “上月哥哥……”她讨好笑着,把葡萄肉凑递过去。 秦翊一双桃花目微敛,薄唇轻启:“无事献殷勤?不吃。”低头看书。 心猿意马。他目光落在书册那刺眼的词汇上,似乎还真有两分应景。 小锦应该会喂他的,他想。 而后他很快发现,果然只是想想。 佯装不经意地一瞥,陆锦画不止吃了那颗葡萄,竟还开了三颗荔枝。眼下,她已经在剥第四颗了。 秦翊气得牙痒痒,是谁说喜欢他想他的?他好不容易决定对她卸下戒备,给她机会亲近,她可倒好,自己吃上了? ……虽然这些玩意儿他不爱吃,都是给她准备的。 但心里也很不爽。 原本炽热的目光骤然凌冽,冰与火的交错,让陆锦画手上动作一顿,这才想起她好像吃独食吃得有些得意忘形,把原本要做的正事给忘了。 “……”陆锦画嚼了嚼咽下,又捏起一颗荔枝,“上月哥哥,这是最好的南糯吧?又甜又糯,吃罢唇颊留香,而且还不腻!你一定要尝尝!” “不吃。” 这次是真不想吃了……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孰料陆锦画点点头,仔细剔除果核和那层褐色的膜,将果肉抿在唇上。也不待他扭头,直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往自己身前压。彼此最近的那刹,她把果肉蹭了过去。 秦翊清楚看到,她凤眸灼灼,尽是狡黠。 她算盘打得可好了,秦翊爱干净,断不能容忍荔枝果肉污了他的衣服或是软椅,而她也绝不会退让,如此,他就只能…… “唔?” 秦翊顺着果肉点点沾染她的唇。 荔枝清甜的芬芳陡然增添,充斥在残存的神思中,四下弥漫。陆锦画的眼睫颤着扑闪,又缓缓合上。 不知过去多久,秦翊松开她,淡淡一句:“尚可。” 却不知是说荔枝的味道尚可,还是评价她方才表现尚可。 陆锦画脸颊微烫,颔首静默。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1章 浑事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马车驶回王府,二人又恢复之前疏离。 陆锦画欲在捧月面前作到极致,不待秦翊下车,已先扭着腰肢往府里走。看她这副娇作模样,秦翊喉咙一堵,有些胸闷。 等他入府,更是胸闷。 捧月早就等不及要告陆锦画的状,为此还特意穿上部落里最最华贵的衣服。一见到秦翊,她立刻追去拦住他,不停絮絮叨叨。只是她汉话不好,一激动更撸不直舌头,手舞足蹈半晌,秦翊只听懂一句:“快把那个脏东西赶出去!” 阿蜜儿看到秦翊眉头皱起,也只能在一旁暗暗着急。 她们公主素来高傲,得知要到西梁和亲,嫁给闲王这废太子,当场就发了好大一通火气,还扬言让妹妹众星替嫁。后来听说闲王是个世间少有的优秀男儿,更是西梁第一美男子,这才松口,学了月余汉话。只是她心高气傲惯了,不允许谁比她更加出色,阿蜜儿在其他女人面前替她帮腔还行,要是在秦翊面前擅自开口,只怕回去合上院门就会挨顿打。 秦翊耐心听捧月又重复了好几遍,等她口干舌燥,鼻尖冒汗,他才淡然一笑。 “近来天热,王妃远道而来,要小心西梁暑气才是。” 答非所问,却又温文有礼。 捧月炸呼呼的性子怼上去,如同陷入软沙包中,完全毫无作用。 阿蜜儿适时开口解围:“王妃娘娘说了这么久的话,应该累了,让奴婢扶您去屋里休息吧!” “休息什么休息!”捧月愤怒摔手,“那个什么陆锦画的,事还没解决!”看向秦翊,“王爷,那么脏的女人你让她留在府里,是你不怕脏,还是你就喜欢她的脏啊!伺候完哥哥又来伺候弟弟,我们部落都没有这样下……下贱无耻的女人!” 阿蜜儿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拽捧月衣袖,偷偷去瞄秦翊的脸色。 虽然这闲王性子温吞,但西梁男子不似部落中的男儿豪爽,忌讳诸多,有些话当真说不得的。 秦翊仍旧一脸云淡风轻:“原来王妃口中的‘脏东西’,是指侧妃?” “是!”捧月扬头坦言,“我不管她是你哥哥的女人还是你的女人,反正不能留她在府里,脏!” 秦翊的唇角略是勾起,桃花目中浮起一抹苦恼:“可这是皇兄的旨意,本王身为臣弟,只能领命服从。而王妃如今已嫁给本王,所谓嫁夫从夫,自当同以西梁皇上为尊,与本王一同谨遵皇命。若是随意将侧妃逐出,便是有违圣意,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捧月双腿有些发软。 出嫁之前她没少听父王说西梁这边的皇上究竟有多厉害,不高兴就会让人掉脑袋。临出发,还特地叫她指天对地发誓,绝不在西梁闯祸。 父王说,她是个什么和平使者? 使者不明白,和平倒是很好懂,就是不打仗,不掉脑袋,不丢性命。 所以面前这温柔男人一口一个“皇上”,她当真心头发憷。 “……那,留就留吧!不过我可不想见到她,恶心!”捧月一边说一边拉了阿蜜儿往后面走。 等确定秦翊被她甩去身后,没有跟来,她又换了青丹话吩咐阿蜜儿:“明着不能动陆锦画,暗着一样的。你去打听打听她喜欢什么,还有这破地方哪些人跟她关系好。不找点玩头,男人还是个废物,本公主迟早要被憋死!” 阿蜜儿会心一笑:“是,公主。” 目送二人走远,秦翊脸色骤然阴沉。 捧月那三言两语简直刺耳挠心,若非他克制再克制,只怕会直接出手拧断她的喉咙。 即使知道那是陆锦画的脱身之计,使出这样的手段也算在他意料之中,但从别人口中说出,实在令他不爽。 “王爷?”朱逢春看到秦翊立在长廊里久久没有动静,上前问询,“您不舒服吗?” 秦翊阖目,气得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下次,绝对不能让她自动揽脏东西上身。 不,没有下次! 赫然睁眼,秦翊冷声吩咐:“本王不想听到府上再有任何关于小锦和那人的流言。” 朱逢春垂手应承:“是!” 棠禾院内。 陆锦画脱下一身艳丽衣裙,换上平素喜爱的青色。 安雯在她身后替她拆散繁复的发髻,见鸾镜里的她面容灿若桃花,不禁好奇问:“主子是真进宫见皇上了?” 陆锦画笑容滞了一瞬,轻声回:“我没去见皇上。” “啊?”安雯手抖,“那……主子为什么不见皇上呢?” 她想得简单,秦翊目前所作所为完全不给陆锦画面子,陆锦画在闲王府无依无靠,唯一能给她撑腰的,便是皇上。倘若能和皇上诉诉苦,改变两分处境也是好的。 陆锦画心里清楚她是为自己好,但有些心思只能沉在心底,不能同安雯言说。 红唇微抿,她有几分出神。 陆府当年的事她一直怀疑秦燮是始作俑者,只是苦于手上毫无证据,他又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她无法接近。如今她虽如愿以偿嫁给秦翊,可惜最能和她联手的男人眼下若即若离,情绪时常转变,让她琢磨不透。 处于这样的两难境地,她没办法再去做其他。 于是她轻描淡写:“我已经是上月哥哥的人了呀,怎能随意去见旁的男人?”话音刚落,隐约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给安雯使了个眼色。安雯放下梳子走去外面看情况。 “咦,雪姨娘来这么早?这还没到饭点儿呢!”安雯好气又好笑。 自陆锦画昨日邀请过后,绿雪还真和那两个丫鬟每餐都过来吃饭,次次不落。可现在大下午的,用晚膳确实太早了。 绿雪讪讪笑:“不是吃饭,是我自己做了些糖糕,拿过来给侧妃尝尝。” 她这样一说安雯才发现绿雪确实是只身前来的。绿雪身份低,愿意跟她的两个丫鬟红桃和红樱以前跟她一样,也是烧火丫头,所以绿雪一直待她们跟亲姐妹没差,一有好事,她们三个便抱团而上。眼下过来的只有绿雪,便很奇怪了。 陆锦画梳理好青丝往外走,目光在绿雪身上停留一瞬,很快也发现红桃红樱没有跟来,眸色微暗,问道:“出了什么事?你有话直说。” 绿雪不曾想陆锦画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尴尬一瞬,咂咂嘴道:“王妃把红桃和红樱唤走了,侧妃你也知道,我身边就这两个丫鬟……” 刚说一半,屋外又有动静传来。 陆锦画唇角微挑,今日这棠禾院可真热闹,要么跟冷宫废院似的,要么大家都来“做客”,看来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像之前那般无趣了。 循声望去,捧月身边的弥弥古低着头小步而来。 与阿蜜儿随主子的张扬截然不同,弥弥古不仅身形娇小两分,就连性子也温顺和婉,配上柔和的五官,仿佛西梁南属水乡的小家碧玉。这样的人儿其实很好交心,只是可惜她汉话太差,陆锦画也没打算为了这半路来的公主去学青丹话。 看到屋子里站着三个人,弥弥古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互相掐了掐,才鼓起勇气道:“王妃请、请姨娘过去。” 绿雪向陆锦画投以求救的目光。 陆锦画若有所思:“王妃寻雪姨娘有什么事?” 弥弥古结结巴巴回:“奴婢……也不知道。”顿了顿,她双颊开始泛红:“就让奴婢来、来请。” “侧妃……”绿雪拉住陆锦画的衣袖,轻轻扯了扯。谁都知道那王妃是个不好惹的货色,连陆锦画这样好的出身,背后还有皇上撑腰都差点被疯婆子羞辱,她这样的低贱身份,过去不得直接被拆骨扒皮? 只是这事陆锦画却不好多言,捧月只要还是王妃,那她永远比捧月矮上半截。在捧月面前她如今仅仅只能自保,要想保人,实在太难了。对上绿雪那哀求的眼神,陆锦画自然也知道这一去准没好事。沉默片刻,她叹了口气:“安雯,你陪绿雪一起去吧。” 绿雪眼睛一亮,她早就听说安雯会些拳脚,有安雯在身边壮胆,她底气也足了些。少女同学网 害怕这是捧月的调虎离山之计,安雯听到陆锦画的吩咐没有吱声,眼里尽是犹豫。 陆锦画淡淡一笑:“去吧。” “……是。” 见她二人随弥弥古离开,陆锦画也不敢独自待在棠禾院,思索一阵,去耳室里翻出一盒两日前得闲制的鱼食,朝秦翊的芝兰斋而去。 彼时秦翊正在芝兰斋里的灵池边钓鱼。 竿是信手砍来的竹子随意所制,鱼是一池欢蹦乱跳的红鲤。 朱逢春在一旁垂手而立,面对周身散发凛凛寒意的秦翊,他双唇紧抿,目中全是警惕。 王爷心情不好,他能感觉到,而王爷心情不好的源头他也能猜到几分。 一想到这里,朱逢春少不得暗暗感叹小主子的胆子忒大了,明知王爷忌讳什么,还自己亲手把他最不想听的流言蜚语给挖了出来。而眼下的最新版本被添油加醋,传说“陆锦画已经为皇上偷偷生了三个孩子啦!”…… 三个,孩子。 秦翊紧拽鱼竿,骨骼和竹柄挤压,咯咯作响。 “老朱,你说那些人,是不是没脑子?”秦翊越想越气,“那小笨蛋要是真有三个孩子,本王能不知?她自己都是个孩子,本王如今还没打算让她生,她怎么给别的男人生?” 朱逢春“呃”了一声,很是尴尬。 他能确定王爷很生气,气得胡言乱语了都。 秦翊还在絮絮:“小锦以后就算有孩子,也只能是本王的孩子!若谁再胡言乱语,本王——”戛然而止。 陆锦画不知何时出现在对面的亭子里,单手托腮,饶有兴趣地望他。虽然这段距离她听不见他方才所说的话,但秦翊还是有一种被窥破的不悦,当即敛回目光,落去水面上。 半晌过去,一条鱼也不来。 红鲤本是贪吃的鱼儿,往日莫说投食,单单有人走在边上,听到动静,它们也会一拥而上,争前恐后地吧嗒嘴,生怕漏一口吃食。今日却奇了怪,无论秦翊是用鱼食引诱,还是用鲜肥的蚯蚓,水里毫无动静。 “王爷,您瞧——”朱逢春小心翼翼道。 顺朱逢春所指看去,不知陆锦画从哪儿拿了盒鱼食,素白的小手放在盒子里,虚虚半握一把,朝水池里优雅一撒。满池的红鲤像撒欢的小孩儿,蹦着跳着,仿佛在庆祝她解救了它们的宝贵小命。 秦翊松开鱼竿,起身朝亭子而去。 见他终于过来,陆锦画唇角浮起一抹笑意。 她早就猜到秦翊心情不好,若是直接出现寻他,十之八九会被他冷言冷语讥讽,末了还一事无成,悻悻而归。于是她反其道而行之,既然他钓鱼,那她就喂鱼,在鱼儿吃食方面,她还是小姐的时候曾仔细留心过,寻常粗配的鱼食自是不如她特制的诱惑大。 “陆锦画,”秦翊暗暗咬牙,“你这是作甚?” 陆锦画头也不回:“上月哥哥的红鲤可爱,小锦许久没见如此艳丽的红鲤了,因此过来瞧瞧。”将手里鱼食递过去:“上月哥哥要不要一起?” 秦翊拂开她的手。 火气未消前,他不想搭理她。 陆锦画却轻轻一笑,放下鱼食盒子,像条蛇似的往他身上缠。目光落在她青纱罗裙一角,秦翊颇是自嘲,他因她而喜欢了很多东西,比如瑶池春,比如青碧之色,连寻来当幌子的女人名字里都逃不脱她的痕迹。可这人倒是厉害,为另一个男人穿那般灼灼妖艳的颜色。 她究竟是有心还是没心的? 神色骤然变冷,陆锦画被他的锐利刺了一下,当即收敛几分。她知道秦翊定然会生气,但没料到会生这么大的气……所以那些流言到底传成什么样了?她有点好奇。 尚在胡思乱想,冷不防远远一声“小姐救命!” 声音尖利,万分惊恐。 陆锦画和秦翊俱是一愣,回望而去,竟看到安雯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浑身上下清晰可见条条鞭痕,整个人简直狼狈不堪。 放眼闲王府中,会使鞭子伤人的也不过那一个人,陆锦画脸色骤然难看,急忙跑去安雯身边扶住她。 安雯也是吓坏了,嗓子疼得像在蹿火,浑身抖得厉害。直到陆锦画掌心的温度传来,她才勉强稳住心神,颤颤巍巍道:“捧月就是个疯子!她召我们这些过去,就是为了供她取乐!” 方才她和绿雪一到满芳院,发现四周尽用彩布圈围。待她们撩布走进去,眼前惊世骇俗的一幕顿时令她们目瞪口呆,心脏几乎骤停。 十来个丫鬟小厮被布条蒙住眼睛,在圈子范围中走动,双臂上下挥舞,只要碰到谁,就有人立马上去脱他们一件衣服。绿雪和安雯到时,那些丫鬟小厮身上的衣服皆不全整,最惨的已经仅剩中衣。捧月坐在高椅上边吃果子边乐得哈哈大笑,眼风扫到她们来了,立马拍拍手,指着绿雪道:“你那两个丫头中看不中用,刚上场就被扒了个精光,没意思。你来,让本宫瞧瞧你这主子厉害多少!” 绿雪当然不答应,捏了衣襟想走,刚退一步,身后立马被薛碧枝的丫鬟给堵去了退路。捧月吊眉望着她,手缓缓摸过身侧鞭子,意思不言而喻。 “怎么?本宫是王妃,还使唤不动你这个贱骨头?!” 周围轰声大笑。 “奴婢……奴婢再贱,也不会……” 一句完整话还未说出口,捧月已噔噔踏着小靴子疾步到绿雪面前,二话不说直接挥鞭。 绿雪捂着鞭伤哭哭啼啼地松口求饶,浑浑噩噩中,眼睛被人蒙上布条,推入人群。那些丫鬟小厮已经摸清捧月脾气,知道若是半天不分胜负也会挨打,皆寻绿雪哭声而去,将她压在地上恣意欺辱。 安雯看得脊背发凉,饶是她这几年也算在市井混迹,可也没见过如此浑事。捧月眼风一扫,落在安雯身上,轻哼一声:“你怎么还站着?也是个吃我两鞭子才懂事的贱骨头?”说罢就要动手。 好在安雯会些功夫,生生挨了几鞭后趁他们不备,挣扎着跑出满芳院。 “小姐、小姐……”说到最后,安雯仅剩抽噎。 陆锦画心肝颤着疼。 这些年和安雯相依为命,苦日子不是没过过,受欺负也算家常便饭,但她从没想过嫁入王府以后,这样的事竟然还会发生,甚至变本加厉。 且绿雪和安雯,还都是她这边的人,捧月明显故意而为,要先断她臂膀挫她锐气,如此,她不能再继续退让。 陆锦画凤眸凛然,伸手搭在安雯肩上:“走,我去为你讨回公道!” 一只手从前横来,陆锦画恼怒,瞪看手的主人:“朱叔叔这是何意?” 朱逢春摇头:“侧妃最好还是别去。” 陆锦画冷笑一声:“怎么,欺负的不是你的人,所以你不心疼?”见朱逢春目光错过她,往她身后一瞟,她倏然反应过来,讥诮道:“是了,我险些忘记如今捧月可是王妃,是他的人,是王府半个主子,哪里有我讨公道的份呢?” “唉,侧妃,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让她去,一切后果由她自己承担。”秦翊唇角挑起,桃花目中神色幽深:“老朱你听好了,以后有关陆锦画和王妃的事,一律不许插手,更无须知会本王!” 陆锦画红唇微翕。 他叫她信他,她也的确那么做了,可真当出事,他是站在谁的身边呢? 左胳膊还火辣辣疼着,马车上那般亲近时候,他也没有一声过问。 或许他的喜欢,从来都是把她当作心情好时的消遣吧。 陆锦画渐渐红了眼眶。 末了,她回头望向他,粲然一笑:“多谢王爷成全,从今以后,陆锦画绝不会再因这些琐碎之事扰您分毫!”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2章 投井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重新换了衣裳,陆锦画朝满芳院款款而去。 原本她让安雯在屋子里歇着,但那丫头倔强,害怕陆锦画这一去被人当软柿子捏,一咬牙,还是偷偷摸摸跟了去。等陆锦画发现,已经离满芳院不到十步远的距离。拨给捧月的丫鬟眼尖,看到她二人立即扯开嗓子嚎:“侧妃来啦——”就算赶安雯走也来不及。 趁身上还没有几双眼睛盯着,陆锦画赶紧拽过安雯道:“别轻举妄动。” 安雯忍痛点头:“奴婢知道。” 正厅屋中,玩闹整个下午的捧月有些疲惫。她捏着发梢在空中比划,一脚恣意踏在软毯上,另一脚高高翘起,搭着椅扶,有一下没一下地翘点着。身侧伺候的弥弥古正在仔细剥葡萄,阿蜜儿则是小心翼翼接过她嘴里努出的葡萄籽放进一旁银盅里。屋内熏着陆锦画从未闻过的香料,有些浓郁,倒不算难闻。 看到陆锦画和安雯进来,捧月眼尾微挑,“呸”出两颗葡萄籽到地上,翻身坐起。脖前挂的项圈上,兽牙、绿松石随她动作碰撞,发出短声脆响,她咯咯笑了,欢声道:“你这条狗很好,知道一个人玩少点乐子,还把你家主子给叫上了!” 捧月身后的薛碧枝捏了帕子笑:“主仆同玩,倒别有一番乐趣。”顿了顿又道:“王妃娘娘,反正咱们侧妃素日里也不止伺候一个男人,眼下不妨再多‘送’给侧妃几个如何?” 捧月意味深长:“你这吱吱,说话倒十分合我心意!”下巴微扬,看向穆苍竹:“苍猪,你去那群小厮里挑几个厉害的,不能亏待这位好、侧、妃。” 陆锦画红唇微抿,神色淡淡,仿佛在看一帮跳梁小丑。 等她们几个终于不再废话,她才轻轻开口:“王妃的游戏,我怕是无福消受。今日前来只是想问问王妃,安雯治伤的银子你是日结还是等治好后一并给我?” 捧月哈哈大笑:“你胆子也太大了,还敢找本宫讨银子?本宫让你身边的狗来一起玩游戏,是看得起她!她自己没眼力,不识抬举,还要本宫给钱?陆锦画,这就是你们西梁的理?” 阿蜜儿上前一步帮腔:“这狗东西今天下午抓伤了我们王妃娘娘的手,王妃娘娘给她几鞭子都算轻的了,你还好意思寻过来?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薛碧枝蔑笑道:“王妃娘娘,奴婢不是同您说过了,这女人手段卑鄙下贱,脸皮也是一等一的厚,只怕是厚过了咱们西梁门口那堵城墙!”给穆苍竹使去眼色,穆苍竹抿抿唇,犹豫要不要她的接话。 虽然如今捧月势头大,今日绿雪那下场,也证明她抱捧月这条大腿是明智之举,可她亲眼见过陆锦画是如何跟秦翊撒娇的,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哪怕秦翊对陆锦画冷言冷语,置之不理,却从未亏待过她分毫。万一有朝一日变天了,像她这种身份连薛碧枝都不如的奴才,岂不是第一个被收拾的? 本着做人留一线的原则,穆苍竹抬手拂了额前碎发,假装没有看到薛碧枝的眼色。 只可惜她逃过了薛碧枝,逃不过捧月。 “苍猪!还不快去!你还在这里拄着干嘛?笨手笨脚的,碍眼!”说着又去摸皮鞭。 穆苍竹吓了一跳,赶紧低头应声,到后院去了。 安雯知道捧月这女人疯起来没轻没重,若是真再给陆锦画两鞭子,以她那小身板,当真要出事。她连连拉扯陆锦画的衣袖,暗示她快找借口抽身撤离。 孰料陆锦画却铁了心要找捧月讨个说法,从袖中悠悠取出赐婚圣旨,高举过头顶。 薛碧枝一见就变了脸色,立马下跪。其余几人反应虽慢了些,待看清那是圣旨,皆是恭谦行礼。唯独捧月,仍旧坐在贵妃椅上,满脸悠闲自在。 “你有圣旨,本宫有折子,根本不用跪你!” 陆锦画勾唇一笑:“是,王妃不用跪我。”瞥到手边有空凳子,她走去坐下,又借手中圣旨,召了安雯起身伺候。 剩下的七八个人只能默默跪着。 捧月也没有叫她们起来的意思,横竖都是奴才,跪是本分,她也不消替她们出头。 半盏茶时过去,穆苍竹忐忑不安地回来,身后倒真跟了三个小厮。那三个小厮生得白净,脸红得仿佛火烧,不知是怕还是羞,想也知是在路上穆苍竹已同他们说了不少。 见到满屋跪着人,穆苍竹先是一愣,随即听到陆锦画淡淡的声音:“圣旨在上,见旨如见君,你还不跪下?” 穆苍竹双膝一软,和身后三人齐齐下跪。 安雯忍不住在陆锦画背后偷笑。 她还以为主子被气坏了要直接往里冲,再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找捧月讨说法,未曾想主子会使出这样的法子来。而今那道赐婚圣旨金灿灿的,被陆锦画牢牢握在手中,仿佛一颗神仙赐的定心丸。那些欺负过她的人像狗一般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出,实在解气! 估摸着差不多了,陆锦画将圣旨又拢回袖中,由安雯扶着起身。 “想必这银子,王妃是不打算给我了。不过没关系,我棠禾院也不差那几个钱。”她粲然一笑:“王妃初来乍到可能还不太清楚我的脾气,我素来胆大,这几年经的事也不少。若王妃想和我切磋一二,我定随时欢迎。” 来时天尚明亮,走时,天已昏黑。 夜风阵阵,陆锦画挺直腰身,在那些丫鬟复杂的眼神中款步离开。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捧月右手一挥。 手边满盘葡萄瞬间摔去地上,颗颗晶莹滚落。她眸中似有火光迸发,猛地起身,蹬着小靴子用力踏踩地上葡萄,一颗又一颗,将它们狠狠碾碎。 眨眼间上好的细绒毯上尽是斑驳汁水。 看到捧月这番举动,阿蜜儿和弥弥古心里皆是咯噔一声,都知道今晚满芳院里又要折腾一晚了。薛碧枝怕祸及自身,连忙开口劝:“王妃娘娘何必跟那只晓得用男人来撑腰的小贱蹄子置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穆苍竹壮着胆子开口附和:“是呢王妃娘娘,她什么货色什么德行,怎么能跟高高在上的您比呢?您快宽宽心,当她是得了场疯病算了!” “疯病?!”捧月乜她,“她哪里有疯病?比本宫见过的任何人都精明!明明一身烂肉,本宫都不屑多去看她一眼,偏偏这膈应人的东西背后有皇上撑腰,本宫还不能处置了她!” “但是您可以处置那些丫鬟呀!”薛碧枝挤眉弄眼,“今日那绿雪也算是她半条狗,您要不要……” 阿蜜儿皱眉:“你这狗奴才可别教坏娘娘!” 薛碧枝讪讪闭嘴。 捧月长眉微挑,倒是顺着薛碧枝的话想了下去,又问:“那绿雪真就是个普通丫鬟出身?” 薛碧枝不迭点头:“是的娘娘,她最初就是个烧火丫头,连给我们这种奴才提鞋都不配的贱骨头!若非她运气好,名字里带个‘绿’字,是王爷喜欢的颜色,谁搭理她呢?” “哦?”捧月朝她走近,弯腰贴近,屈指抬起她的下巴,“照你的意思,王爷不喜欢她?”读读 薛碧枝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王爷怎么可能喜欢一个粗鄙丫头?要喜欢,也是喜欢娘娘您这样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 捧月满意收手。她一向对自己的容貌自信,虽然皮肤不似西梁女子白皙,更偏暗色,但她五官出众,身段更是公认的好。身为青丹第一美人,她听腻了身边狗奴才的赞美之词,如今从薛碧枝这西梁女子嘴里听到夸奖,她唇角挑起,眸里喜悦根本隐藏不住。 转念一想,她这般美,秦翊避她却如避虎狼,根本不同她做真夫妻,甚至还称自己身体有疾…… “王爷真的身体有疾?”捧月仔细盯看薛碧枝。昨夜折腾过后,秦翊愤然入宫,阿蜜儿知道事情闹开了对谁都不好,苦口婆心劝捧月许久,才总算打消了她寻大夫给秦翊看病的念头。今夜秦翊肯定不会过来了,捧月当然要抓住机会问个清楚。 薛碧枝不敢明说,微微摇头,又声音纤纤:“奴婢跟随王爷已经三年有余,确实不曾和王爷有半分亲密。我们几个奴婢都猜……许是王爷当年被废太子,受的打击太大,才因此不行了。”赶紧磕了三个头,继续道:“不过王爷待我们都是一等一的好,衣食住行,面面俱到,从不会对我们发难甩脸色。对我们几个奴婢来说,这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捧月笑意深深:“你们就不想男人?” 这话说得露骨,薛碧枝和穆苍竹都还是姑娘,怔了一怔,脸皮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捧月挥挥手,示意阿蜜儿去合门。 屋内剩下的除了自己人,就是惜命的人,捧月知道这些奴才不敢去外面胡说八道,唇角带笑,双手拍掌,示意弥弥古和阿蜜儿将薛碧枝、穆苍竹二人扶了起来。 “啧啧,可惜了可惜了,”捧月手指掠过二人光滑的小脸,“你们两个生得可人,却白白浪费两三年时间,跟在一个废物男人身边!放心吧,本宫在青丹的时候就厚待奴才,你们既然跟了我,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们。”手指移转,落在跪着的其中一个小厮身上:“这个不错,赐给你们了。” 薛碧枝、穆苍竹脸色刷一下煞白,扑通跪到捧月面前,连声乞求:“奴婢们知道娘娘是为了我们好,但是这……这实在有违伦常,请娘娘收回好意!” 捧月摊手一瞬,从小靴子旁拔出一柄镶嵌宝石的小银刀:“可我们也算姐妹呀?只因这是好事,本宫才想着你们呢。你们要是拒绝,本宫就要怀疑你们对本宫究竟有多少真心了……不然剜出来瞧瞧?” 二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末了穆苍竹眼皮一翻,竟直接晕厥过去。剩下薛碧枝咯嘣着牙齿,半晌也没说出句完整话来。 捧月细碎笑起,拿着银刀晃了晃:“看来还是你厉害些。吱吱,既然你不想要男人,也不想被剜心,那就帮本宫做件事吧?”她眼睛忽闪忽闪,竟有那么一丝天真。 “您说……”薛碧枝怯怯应声,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选择。 捧月眸子眯起,向她迫近:“今晚回去,把绿雪……”见薛碧枝双眸大瞪,她抬手吩咐阿蜜儿:“还不把这吓晕的废物抬到里面去?”又跟三个跪着的小厮说:“这女人归你们了,弄死了算本宫的。” 这招杀鸡儆猴颇有作用,薛碧枝用力咬唇,不再言语。 次日天蒙蒙亮,陆锦画正抱着圣旨睡得香甜,突然听到嘤嘤哭声,吓得她一个激灵从床上翻坐而起。 安雯身子不适,陆锦画强行命令她不许守夜,因此夜里伺候的丫鬟是棠禾院中还算比较踏实能干的香杏。陆锦画万万没想到才把夜值交出去就出了事,心烦意乱地掀被起身,拉开门一看,却是一个小丫鬟抱着香杏在哭。 “红樱?”陆锦画模棱两可叫她。毕竟跟绿雪打交道的时候她很少带身边两个丫鬟出来,丫鬟的穿着打扮还都差不多。 听到陆锦画在叫自己,红樱当即从香杏怀中抬起头来,用手抹了两把泪,抽噎着道:“侧妃娘娘,我、我们小主子,雪姨娘她……没了!” 陆锦画大吃一惊:“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 “没有好端端的,没有,”红樱继续抹泪,“昨天王妃娘娘那样折辱雪姨娘,雪姨娘回去以后越想越不开心,晚饭都没吃。我跟红桃一商量,觉得王府里都是王妃娘娘的天下,说了也没用,就决定不要声张……”吸吸鼻子又道:“昨晚是奴婢守夜,半个时辰前奴婢口渴,就回房间喝了点水。就这么一会功夫,突然听到院子里的井‘扑通’一声响。奴婢那时只道是什么眼瞎的猫儿落水了,并没有去看,回房继续守雪姨娘。哪知……哪知雪姨娘的床是空的!奴婢这才反应过来,雪姨娘是想不开投井了!” 想不开投井…… 陆锦画一时间有些失神,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她印象中,绿雪大大咧咧,言行蠢笨,性子直一根筋,不擅算计。这样的人,如果因丢人而想不开,大抵在当场就血溅三尺了,为何在浑身是伤的情况下,只是不吃不喝,末了反而投井呢?而且还选择红樱恰好不在的时间?那是她的房间,她的地盘,但凡有把剪刀,她也不用等到红樱离开。 越想越不对劲,陆锦画当下沉了脸色,抓过红樱的手腕问:“绿雪尸首在哪儿?” “已经、已经被她的家里人领走烧了,”红樱哽咽,又补充一句,“她只有个好赌的哥哥,那哥哥原本还指望着她吃香喝辣呢,如今如意算盘打了空,他连骂晦气,还不知会不会舍得花钱送雪姨娘去烧呢。” “……王爷怎么说?”陆锦画脸色更沉。府上死了人,秦翊不可能不过问。 红樱颔首嗫嚅:“奴婢这般卑贱的身份,死了便死了,哪能让王爷分心?” 陆锦画叹了口气,在那些皇族人眼里,只怕她都是卑贱的,又何况绿雪这种家生子? “罢了,我去你们院子看看。” 红樱噤声,怔怔看陆锦画。待陆锦画眼神回望而来,她瑟缩一瞬,走前引路。 绿雪的旋梨阁比起棠禾院更小,不过毕竟是跟在秦翊身边一年有余的人儿,门前花木倒十分繁盛。小庭里,左侧是红桃、红樱休息的屋子,右侧则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庭中有一棵槐树,如今已打满青绿色的花苞,隐藏在叶片之间。槐树下,则是红樱口中的那一口井。 井周没有铺石,四下一圈沙土,陆锦画凝神看了片刻,地上附近鞋印杂乱,明显是捞尸的时候太多人聚集而至,不过其中有枚脚印十分别致,鞋底一朵莲花,似乎仿“步步生莲”之意。 这样的巧妙心思,不是一般丫鬟会想到的。陆锦画侧目看向红樱,问道:“今日一共有多少人来过,你数了么?” 红桃从屋里走出,手里还抱着绿雪最喜欢的那个放璎珞项圈的檀木盒子,听到陆锦画问话,她低声回答:“奴婢数了,一共有七个人来过,分别是……” 那些人名时而熟悉,时而陌生,却没有一个是女人。陆锦画默默听完,顺那莲花底的鞋纹一路前走,直到石阶前。 “有人来过,而且,去了房间。”陆锦画蹲下身,手指拂过鞋纹:“这是女人的鞋底印,但是单凭她一个,定然无法限制绿雪,至少身边还有一人帮手。” 红桃心脏一跳,小声问:“侧妃娘娘的意思,雪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陆锦画唇角微挑,就眼下情形来看,绿雪不止是被人害死,更是被自己人害死。晴藻阁就红桃和红樱两个丫鬟,这内鬼不是红桃便是红樱,勾结外人,来了这么一出“姨娘想不开,投井自尽”。 只是这两人都有嫌疑,她一时也判断不出,只能暂且佯装毫不知情。 “大抵是这样,不过我毕竟不是捕快,多余的就不知道了,”陆锦画起身,抚了抚裙摆衣褶,“雪姨娘走了,你们两个丫鬟有什么打算?” 红桃、红樱面面相觑。她们本就是跟着沾了些绿雪的光,绿雪都死了,她们自然只能回那小厨房里当最低等的烧火丫头。 正为今后日子苦恼,冷不防听陆锦画道:“既然没有打算,那等会儿我便去跟朱管家说,找他要了你们两个吧。我和绿雪姐妹一场,你们也是她的姐妹,若是今后日子不舒坦,她泉下有知亦不会开心。” 红桃、红樱立马跪下:“谢谢侧妃娘娘!奴婢们定然全心全意侍奉您!”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3章 卷叶茅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天黑前红桃、红樱收拾好了随身物件,齐齐整整搬进棠禾院。 院里原本还有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一见外来的爬得比他们快,立马不乐意了,聚在一起叽叽咕咕,很容易传到了陆锦画耳朵里。 陆锦画让安雯去安顿红桃、红樱,自己则走到那些仆婢跟前。淡淡的目光在他们四个人身上逡巡,末了她嫣然一笑,纤指微翘,指向香杏:“香杏昨夜虽是头回守夜,但素日我没少听安雯说你办事踏实,如此,你也升为二等丫鬟,跟红桃、红樱同住一屋吧。” 香杏喜不自胜,连忙磕头道谢。 剩下的三个人仿佛霜打的茄子,满心懊恼,抬身份对他们这种最底层的仆婢来说简直是千年等一回,早知道陆锦画会随随便便抬他们身份,他们才不会偷懒呢! 陆锦画看他们脸色变化,知道他们的那些小心思,唇角微翘,满意地转身往外走。 手臂挎着个药篮子,篮子里还放着把小药锄,听说王府南坡多野菜,还有野生药材,趁天黑,她正好去挖些回来。 彼时南坡,热风滚滚。 夏夜星空虽然极为璀璨,但秦翊明显无心欣赏。朱逢春在身后同他细细汇报这一日中府上发生的种种,听到绿雪死了,他当下猜出此事与捧月脱不了干系。 想到捧月,难免想到那人。 沉默一瞬,他还是开口问:“她如何?” “谁?”朱逢春装傻。 王爷自己说的,不能再在他面前提有关陆锦画的事,他才不去主动触这霉头。 秦翊眉梢微挑:“你说谁?” “奴才不知道啊!”朱逢春暗暗捏了把汗。 秦翊轻嗤一声:“算了,懒得管她。” 过了一阵又忍不住问:“捧月有没有再找她麻烦?”对上朱逢春那几分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掐掐手指,咬牙:“……本王指的是,那个小笨蛋。” 见他终于松口,朱逢春笑着摇头:“王爷,您怎么年纪越长,越口是心非?”见秦翊冷瞥他一眼,他又咳嗽两声,认真道:“侧妃无事,今下午还活蹦乱跳的过来找奴才讨丫鬟。” “讨丫鬟?” “就是以前跟绿雪的那两个,红桃、红樱。” 秦翊眉头皱起,陆锦画不轻易信人,身边除了安雯以外,没有其他贴身丫鬟。正因如此,他才让拾柒暗中保护。但这次绿雪出事,陆锦画主动将那两个丫鬟讨了过来,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朱逢春不知秦翊在琢磨何事,还道他沉默是因昨日闹得不愉快。见他眼下心情尚可,朱逢春壮了胆子,小声一句:“王爷……这次侧妃怕是误会您了。” 秦翊骤然敛神,知他所指为何,垂目喟叹:“误会便误会吧。” “可侧妃她性子倔强,您二人若都如此绷着,那……” 秦翊:“放心,那小笨蛋的误会也就三五天。等到事成,本王再好生补偿她。” 想起昨夜听说陆锦画带圣旨去找捧月,她不但没有吃亏,反而将一帮乌合之众罚跪了半晌,他不禁淡淡笑起。 小笨蛋比以前厉害了许多,他不用再担心她会被人欺负……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斜坡下传来,秦翊骤然敛笑,同朱逢春一齐低头,循声望去。 此时天已尽黑,下面一团灯笼火光在夜色中如此明显。借那朦胧一看,一个女人拎着裙子似乎正在找寻什么东西。朱逢春十分诧异:“这南坡是荒坡,怎会有人大晚上的过来?” 秦翊:“先看看。” “是。” 陆锦画全然不知坡上还有两个人在,只自顾自的寻找卷叶茅。 卷叶茅这种药材跟普通茅草不同,叶片仿佛水波纹一般,倒是容易分辨。可惜眼下漆黑一片,她只能靠着灯笼光慢慢搜寻。好不容易看到一棵,她瞬间欣喜,放下灯笼摸出小药锄开挖。 噔噔噔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朱逢春更是奇怪,嘀咕道:“谁大晚上的不休息跑来后坡挖草?难不成咱们府上有一到夜里就犯病的疯女人?” 秦翊双手环胸,他倒是知道这南坡有野菜和野生药材,不过对方的目的若是野菜,也犯不着夜半偷偷摸摸来挖,那便只能是野生药材了。 “兴许是哪个小丫鬟病了,没钱医治,”秦翊淡淡一句,“与我们无关,走。” 挖出两块卷叶茅的根,陆锦画小心拍去上面泥土,往竹篮子里丢去。许久没做这些活计,手腕和腰有些酸痛,她顺坡坐了下来。 天上繁星闪烁,她仰头贪婪地望着它们,目不转睛。 儿时每逢夏夜暑热,陆温氏都会抱着她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乘凉,一边用绡丝团扇给她指天边的星星,一边给她讲那些关于星星的故事。 想起母亲的温柔,陆锦画心中一隅瞬间塌陷。四下静谧,只有风过卷草梭梭声和此起彼伏的虫鸣,她眼眶温热,忍不住对着夜空喊:“娘,小锦想您了!” 秦翊步子一顿。 片刻过后,陆锦画的声音又低沉下去:“可是我知道,我再怎么想您,也都是没用的。很多东西失去了就不会再拥有,人也是一样。比如您和爹,比如……上月哥哥。”吸吸鼻子,她继续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任性。或许早在三年前与陆家划清界限的那刻,我就应该把他也放下,接受表哥的邀……” “想嫁温长宁?” 寒冷至极的声音突然从高处传来,陆锦画一个激灵,险些吓得滚下山坡。她手忙脚乱抓住竹篮和小药锄,急急横在自己身前。 “谁!”她冷声质问。 秦翊气得牙疼,若非他今日凑巧在南坡遇到她,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陆锦画这个小女人心里竟然能装那么多男人! 而现在,她竟然听不出他的声音,还对他满是戒备! 简直……简直不能忍! “王爷,您别——”朱逢春看出苗头,赶紧去拽秦翊衣袖,可秦翊已阔步朝陆锦画走去。南坡陡斜,缓步行走还可,若像他这般…… 果不其然,三步过后,秦翊一个趔趄,竟朝陆锦画滚了过去。陆锦画来不及闪躲,被他卷走,无端经历一番天旋地转。 “……唉,”朱逢春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叹气,“王爷老是这样,只要跟小主子有关系,马上就慌了阵脚,也难怪当年张皇后不喜欢小主子了。” 另一头,秦翊和陆锦画已经滚到了平地上。 浑身跟散了架似的疼,她回头遥看方才放在一旁的灯笼,距离她眼下躺着的位置少说也有三十来尺,顿时愤愤用脚去踹秦翊。 “你不喜欢我就算了,还要害我命不成?!”说话声不觉带了哭音。 秦翊的头昏沉得厉害,他原本是要到她面前质问清楚,也不知为何就踩偏了,还带她一起滚下山坡。哪怕中途他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比起这一段漫长的倾斜,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次秦翊自知理亏,暂时没有说话。 孰料陆锦画越想越委屈,扑到他身前用手推他:“……你还大晚上偷偷摸摸跟踪我,偷听我说话,你——” 秦翊骤然敛目。人人 是了,他正是因听到她说“接受表哥”,他才难以自持。 所以这个女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是她无理在先,而今还有脸找他来撒气? “陆锦画!”秦翊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在说这番话前先自己想想,你可有把我当作你的男人?成天嘴里不是秦燮就是温长宁,下次,下次你又要提哪个男人?”怒极反笑:“还说我跟踪偷听?你自己不做亏心事,会怕被人跟踪偷听?” 陆锦画噎住。 赶来帮忙的朱逢春听到秦翊最后那句话,身形蓦然顿住。虽然他是个没有媳妇的太监,可这些年男男女女见得不少,秦翊这样的话说出来,下场永远只有一个—— “你太过分了!”陆锦画狠狠推开他,“到现在你还怀疑我的清白是不是?成亲当夜我被狗睡了是不是?” “你再说一次?”秦翊声音陡然沉下。 陆锦画冷笑:“我再说一次又如何?秦翊,你本来就不信我!” “你做的事值得我信?”他反唇相讥。 话像把刀子,直接扎在陆锦画心上。 她似乎能感觉到被扎的痛楚,密密麻麻,蔓延全身,而血,顺着伤口往外泊泊流淌。 她做的事?她做了什么?从五年前得知他不再是太子,她就不停苦恼以后怎样才能嫁给他。陆温氏一边笑她年纪幼小就琢磨大人的事了,一边又心疼女儿,私底下替她出谋划策。好不容易真正嫁给他,可又夹在他和秦燮之间。要不停思忖怎样应付秦燮,又要挖空心思用力爱他。这一路上她所背负的他根本看不到,而他呢?反手将她推入一众女人中,穆苍竹完了是绿雪,绿雪过去又是捧月……眼下府中所有女人,她都要提防。 他不知道她究竟有多累。 有多难,有多痛苦! 冷笑一声,陆锦画唇角勾起,神色凄凄:“既然如此,这段感情,还有你这个人,我不要也罢。”说罢果然起身,一瘸一拐地朝坡上走去。 秦翊愣在原地。 怎么突然就不要了?他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她凭什么这般对待他? 是她一口一个秦燮,也是她一口一个温长宁…… 秦翊没想明白,但看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底划过一丝慌张,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腕:“你要去哪?”目光触及陆锦画受伤的眼神,他更是心慌,抱住她的腰身,缓和语气:“不能不要,小锦,你不能不要我。”仿佛哀求。 陆锦画的心隐隐生疼,他怀中的温度还是那般令她迷恋。用力咬住下唇,她也抑制不住浑身颤抖。“是不是只有我病了伤了难过了,你才会对我温柔两分?”她呢喃,像是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秦翊把头深深埋入她的肩窝,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察觉到陆锦画在分开他的双手,他反手握住了它们,将她死死圈在怀中。 “你放手,”陆锦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秦上月,倘若嫌我碍眼,你大可直接给我一封休书,我陆锦画今生今世,绝不再纠缠你分毫——”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言出,秦翊猛地俯身吻住她的唇。 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紧紧贴着她,让她的舌头不能再灵活说出那些他这辈子都不想听到的话。 陆锦画懵了,瞪着眼睛怔怔看他。 他的唇很凉,在燥热的夜风中显得突兀,和着他身上的清冽气息,一丝一丝将她缠绕包裹。从始至终她都睁着眼睛,看他眼睫微颤,又看他诱惑的双眼缓缓睁开。许久都没有这般认真看他,这次,她似乎在他的桃花目中看到了一闪即逝的东西。 秦翊轻咬一口她的唇,将她松开。 “小锦,你再给我三年,”他沉声,“三年后,我许你一辈子。” 有那么瞬间,秦翊有一分后悔。 倒不是后悔许她一辈子,而是陆锦画嫁来的目的仍不明确。让拾柒跟她,九成是担心她受人欺负,还有一成,是监视她的举动。如今他把明确时间告诉了她,无疑在跟她明说:我要造反。 陆锦画怔了片刻,倏然伸手捂住他的嘴,满脸惊慌,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我知道了……”陆锦画吓得浑身发软,“上月哥哥,别、别再说了……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秦翊薄唇微抿,温热的拇指抚过她的脸。 还是信她吧,他想,这一刻她的关心情真意切,他不可能不信她。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朱逢春只能硬着头皮咳嗽一声,站出来提醒:“王爷,您不是说今晚要写什么东西?” 显然忘了朱逢春的存在,秦翊目中跳烁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初。从陆锦画鬓边摘下一根不慎沾染的草梗,他思索片刻,还是对她道:“这段时间我不会来找你,你也不要来找我。” “……嗯。” “捧月那边,你若有把握周旋,我不会管你做任何事。但你要知道,女人间的事,我不便插手。” 陆锦画又“嗯”了一声。她和捧月在外人眼中是正妃和侧妃不和,若秦翊插手,整件事又要变得复杂许多,他不管才是最好的。 顿了一顿,秦翊略是弯腰,凑去她耳畔:“好好养伤,拾柒会按时给你送药。还有,记得不许想其他男人,我会不高兴。”手放到她肩头,警告似的捏了捏,回头看向朱逢春:“老朱,你送她回去。” “是。” 走在路上,陆锦画比往日沉默。 朱逢春习惯了她小麻雀似的蹦蹦跳跳,看她这副模样倒不太习惯。随便找了由头,他礼貌开口:“侧妃主子,那两个小丫鬟要是用着不顺手,可以告诉奴才,奴才给您另作安排。” 陆锦画凤眸一亮。 她险些忘了朱逢春是管家,管这王府里大大小小的琐碎,指不定知道哪位姨娘的鞋底下有莲花纹。 “侧妃主子?”朱逢春面露不解,“您怎么了?” 陆锦画环视四周,见到处空旷,也就跟朱逢春实话实说道:“绿雪今晨是被人害死的。” 朱逢春吓了一跳,他当然知道绿雪是被人害死的,所以才直接处理了尸体掩人耳目。陆锦画连尸体都没见着,怎么会确定绿雪被人害死的? “您……别说笑了,”朱逢春勉强挤出个笑容,“雪姨娘是夜里想不开,自己投的井,”顿了顿,“哦,您的意思是王妃那‘游戏’害死了她对吗?” 陆锦画摆手:“那‘游戏’固然侮辱人,但绿雪还没必要因此去死。红樱说她回去之后只是吃不下饭,早早睡了。如此,她要是想寻死,何必等到今晨天明?而且绿雪那性子我们都知,想做什么直接就做了,断不会过太多脑子的。她屋子里不但有剪刀,还有好几瓶灭虫的药,若真寻死,自己捅自己,或者喝一瓶药岂不是更简单?还偏偏选择红樱早上出去喝水出恭的时间跳井,这不是很麻烦么?” “这……”朱逢春一时答不上来。 陆锦画又道:“而且我几乎都能确定凶手是谁了,她的鞋底必然有莲花图案,顺着一查,定能查到。而她身边还有一个帮手,不是红桃,就是红樱。” 听她分析得丝毫不差,朱逢春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王爷目前尚有部署,若她继续这样查下去,那王爷这盘棋可就乱了。 于是他连忙劝阻:“这事侧妃您最好别插手。绿雪不会白死,您相信这个就好。”言外之意让她千万别去追凶。 陆锦画红唇微抿,没想到朱逢春会说这样的话。不过由此也可知朱逢春是知道这件事的。他知道,意味秦翊也知道。既然他们不想让她插手,那她暂且按兵不动,先看看后续发展便是。 临近棠禾院,陆锦画远远看到安雯站在门口踮脚张望。 待确定靠近的人儿是自家主子,安雯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悠悠坠地,小跑着奔到陆锦画面前。发现朱逢春也在,她屈膝行礼:“朱管家好。” 朱逢春和善一笑,对陆锦画道:“奴才就先回去了。”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4章 温侯府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难得清静几日,捧月没有上门找茬,薛碧枝和穆苍竹那边也安静异常。 于陆锦画来说,她们这般表现无非是做贼心虚罢了。 将手边洗净的地蝎花放进药碾里细碾,等到花瓣成糊,她再拿起小勺将它们一一舀出,用白纱布裹了,放进备好的屉子里。 “先用文火蒸半盏茶时,再用武火蒸一盏茶时,”陆锦画细细擦拭小勺上的汁液,“熄火焖上片刻再取出来,放去匾里曝晒三日。” 安雯边听边记,待陆锦画说完,她端起屉子朝外走。 自家主子会些治伤的粗陋法子她是知的,可眼下这般复杂的工序她倒是头回见,不知主子又在捣鼓什么。 红樱过来给她打下手,灶里火苗噌噌高窜,她不慌不忙,往里添柴。见安雯挽着袖子退去一旁,她轻轻笑道:“安雯姐姐以前在陆府也是一等丫鬟吧?” 安雯:“嗯,我是一直伺候侧妃的。” “真好,”红樱清亮的眼睛黯然一瞬,“我也想一直只伺候一个人,可惜雪姨娘她说没就没了。”叹口气,继续往里添柴。 安雯略是偏头,仔细打量红樱的神情。陆锦画曾让她留意这两个新来的丫鬟,但凡发现任何异常都要及时汇报。眼下红樱满脸悲戚,倒是情真意切,看不出丝毫破绽。 “雪姨娘是福薄了些,但逝者已矣,你也不用长时间为她难过。如今跟了侧妃主子,你只要踏实肯干,那也能一直伺候一个人不是?”安雯向她走进两步,“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和红桃今年多大了呢?” 红樱不明白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答道:“红桃比我长半岁,我今年十五。” 安雯温和笑道:“那你这声姐姐叫得不亏,我已经十六了。”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提起:“哎红樱妹妹,这里暂时没外人,我问你个问题,你得实实在在回答我。” 红樱点头:“姐姐请说。” “府上这几个姨娘,你觉得谁好相处,谁不好相处?”安雯直直盯看她的眼睛,“你也别多想,我们主子是新人,我多打听一些,免得日后得罪了谁还不自知呢!” 红樱被她盯得心里阵阵发虚,错开目光思索,片刻后回:“最好相处的也就只有雪姨娘了。雪姨娘性直不会害人,其他几位……要么藏着掖着,要么瞧不起人。更多的我却也说不上来。安雯姐姐你也晓得雪姨娘出身低贱,位份也不高,我和红桃跟在她身边,都不怎么同其他姨娘打交道的。” “你们在说什么闲话,把我都给扯上了?”红桃踏入厨房,边说边笑。这两个小丫鬟年纪差不多,名字也差不多,可性子倒很不一样。红樱多两分小女人的柔弱沉静,而红桃却灿烂若三月桃花,除了绿雪才死的那两天,其余几乎都是开开心心的,连被捧月带去捉弄也没有放在心上。 安雯见红桃也来了,笑道:“你这耳朵倒生得好,别的听不见,光听你自己的名字了!” 三人在厨房嘻嘻哈哈笑了一阵,等到花药出屉,才又各自散开忙活。 在屋里看了整天书,陆锦画有些头晕眼乏。正欲出去走走,开口唤香杏挑选衣服,秦翊身边的小厮风清就捧了身华服进来。 “奴才来得真巧,”清风俯首低眉,目不斜视,“侧妃娘娘的衣服方才赶制出来,眼下正好试穿。” 陆锦画给香杏使了个眼色,香杏将衣服抱进来。一看那花色样式,她顿时愣住。这规格分明是宫装,好端端的,她穿宫装作甚? “这是王爷的意思?”陆锦画隔着帘子问。 “是皇上的意思,”风清解释道,“五日后宫中有大宴,皇上让所有皇亲都携家眷入宫。原本都是带……正的那位,但皇上说您是他亲自赐的婚,带上亦无不可。故此才准备了您的衣裳。” 手瞬间从衣服上缩了回来,陆锦画几乎立马想到秦燮召自己入宫并不是参加宴会这般简单,背上冷汗层出不穷,连心跳也重的像擂鼓。香杏看到陆锦画神色张皇,赶紧放下衣服去扶她。 “主子,您快坐下歇歇!” 陆锦画恍恍惚惚,由她扶着坐下。 四五个月过去,她忘记自己是秦燮棋子的事实,也忘记她本来嫁往闲王府的目的。秦燮那么久没联系她不是弃了她,原来是在等时机。可这段时间她非但没有查出任何蛛丝马迹,也根本不愿去查。那五日后要怎么办?若说毫无收获,只怕秦燮会怀疑她,更会再派人手。 如今她已知秦翊确实有起事的意思,她要帮他将这件事彻底捂住才行。 脑子里快速冒出几个先前她听父亲反反复复提过很多次的朝中人名,本想随意供出几个让秦燮花时间慢慢查,又怕秦燮宁错杀也不放过,直接动了手。心惊肉跳时,她忽而想起了温长宁。 温长宁如今在朝中炽手可热,他的亲姐,她的表姐温如意更是秦燮喜爱的贵妃,这样的身份,想必他知道的秘辛定然比她随便杜撰来的好。 打定主意,陆锦画拍拍香杏的手背吩咐:“让朱叔叔帮忙备马车,我要回温侯府一趟。” 香杏喏喏退下。 半个时辰后,陆锦画换了身烟青色素纱裙,由安雯搀扶着踏上马车。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一撩开帘子,秦翊正端坐在里头。 眼前人一手执书,一手顺窗抵着额角。额前几丝碎发随窗外燥热的风轻轻晃动,在他那双潋滟的眼前扫来拂去。他唇角微微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减去他三分冷傲,让他这瞬间看上去是那般温柔。 陆锦画生出两分恍惚。 短暂惊愕过后,安雯知道这次回温侯府用不着她了,也就默默放下帘子,懂事地离开马车。 “过来,”秦翊放下手中书册,按在身旁座椅上,“挨着我。” 陆锦画讷讷看他,不敢挪步。 要是她没记错,那晚上是秦翊自己说的,“这段时间我不会来找你,你也不要来找我”。那现在又算什么?是他在考验她?那她要不要换辆马车? 足尖微转,她生出离开的念头。 “小锦?”秦翊微微皱眉,“你要去哪?” “……你要去哪儿?”陆锦画反问,“我们应该不同路吧?” 秦翊淡笑一瞬:“是同路,我也去温侯府。”要不是风清机敏,回来告诉他陆锦画要只身去温侯府,他还被瞒在鼓里。温长宁那小崽子一直以来都对陆锦画虎视眈眈,他才不放心让陆锦画一个人回去。 陆锦画狐疑看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破绽来。只是盯了半晌,除了他温和的笑,倒没看出其他。走到他身边坐下,她还未将衣角抚平,秦翊已经贴心替她弄好。 陆锦画:“……” 很不正常,她想,简直太不正常了。 殊不知那日秦翊从南坡回芝兰斋后,他在庭中伫立良久,反复琢磨陆锦画方才为何突然说要放弃他的话。明明安雯亲口说,小锦为他所做甚多,而他的的确确也感受得到她的喜欢。既然如此,她怎么能随口说“不要”? 半晌后他忍不住问朱逢春:“我哪里惹她了?分明是她胡言乱语,一会秦燮一会温长宁,她还对本王生气发火?还说不要本王?” 朱逢春:“……” 朱逢春心情复杂。 这还叫不惹她啊?口不择言了都!什么“成天嘴里不是秦燮就是温长宁,下次你又要提哪个男人?”还有“你自己不做亏心事,会怕被人跟踪偷听?”再加一句“你做的事值得我信?”但凡是个人都受不了这些话,更何况小主子还是个心气儿高的,从小被捧在手心宠的宝贝。当时小主子没有动手都算有教养了,感情王爷还不知她生哪门子气呢? 不过朱逢春没那个胆子说这番话,咽了口唾沫装聋。 “老朱你说!”秦翊突然下了死命令。 朱逢春眼角抽了抽,只能缓声道:“这事儿依奴才所见……咳,这样说吧,王爷您性子使然,不会直接同侧妃说您心里不舒坦,反是会用其他法子去刺她,让她发现您心里的不舒坦。可侧妃她当时也在气头上,被您一刺,哪能跟以前那般向您示弱撒娇呢?所以侧妃她生气……” “什么意思?”秦翊侧目,“你也觉得是本王的错?” 朱逢春不敢吱声。 没吱声,就意味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秦翊冷下脸色:“她背着本王想温长宁,本就不是有夫之妇该有的样子。”恋恋 朱逢春讪讪道:“呃,奴才估摸着,侧妃提温家也不是想温小侯爷吧?毕竟温老侯爷是她亲外公,她是温侯府的表小姐,想念亲人,这也无可厚非?” “那也不能提温长宁,”秦翊双手握拳,“本王听着心里不爽。”过一阵又低声自语:“本王待她还不够好?明面上不能做太多,私底下却是十足十纵容她。她还不满意?” 朱逢春万般无奈,也不知王爷以前在宫里十五年怎么做到眼睛里只装国事和书册,那些后宫女人嘈嘈杂杂,他当真一点也不晓得? “王爷,女人不是您这样追的……”朱逢春叹了口气,只能把年轻时看得那些诸事繁杂一一同秦翊细说。 秦翊大开眼界。 他头回知道,原来抓住一个女人那么麻烦,这样,那样,末了还得费尽心思投其所好,极尽讨好。 不过也确实有用。 比如眼下,陆锦画就在他身边挨着,低眉顺眼,很温柔的模样。 “囡囡,我想吃葡萄。”秦翊语气带了两分慵懒,像是撒娇。朱逢春教他的是主动剥葡萄喂陆锦画,私心作祟,他不想动,就看他家小锦愿不愿意伺候他了。 陆锦画内心一片挣扎,她总觉得秦翊怪怪的。可惜眼下他发话了,她也找不到借口拒绝,于是打开眼前小冰格,取出一碟凉葡萄出来。拈起一颗细细剥开,她耐心去籽,递去秦翊嘴边。 秦翊一口咬掉,胡乱咽下,又道:“还要吃。” 陆锦画:“……” 一连剥了十来颗,眼看小碟子里葡萄少去大半,她赶紧用手拢住碟子往小冰格里放。 “吃多了凉胃,对你身体不好,”她小声解释,“休息下吧,离外公家至少还有两个时辰的路途。” 秦翊朝她靠近,搂住她不堪一握的纤腰,全身都黏了上去。陆锦画心里咯噔一声,缠着手去摸他额头。 这温度也不烫啊?怎么好端端就傻了呢? 似乎猜出她在想什么,秦翊的手移放到她的腰封,寸寸解开。陆锦画二话不说直接按了他的手,几分恼怒:“在马车上你也要胡来?” 秦翊屈指刮一下她的鼻尖:“净想些乱七八糟的,给我看看你的伤。”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盒玉雪冰清膏,他拧开,摊在她眼前。不顾她复杂眼神,秦翊语气几分哀伤,缓缓道:“那日情况特殊,我无法抽身顾你,只能让拾柒送药。此后再见,马车停在宫门前,若被人看到与你亲密,也不好解释。”说完,悄悄去看陆锦画的脸色。 朱逢春说的,男人偶尔示弱对女人会很管用。 可眼下陆锦画只是淡淡垂眸,“哦”了一声。 ……看来他任重而道远。 再次解她腰封,这次陆锦画没有阻拦。待她左臂上那条龇牙咧嘴的鞭伤完全袒露在他眼前,他双眼微眯,神色有些冷,而后沉默着取出玉雪冰清膏,如以前那般,替她细细上药。 路途遥遥,晚风吹得燥热,陆锦画倚在他怀中,寻到一处舒服位置,渐渐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到温侯府门前。 金碧琉璃字体的牌额下,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温长宁静候已久。 说来收到秦翊传书是小半个时辰前的事,得知陆锦画要回来,他抑制不住满心欢喜,当下差人去收拾好了姑母的雪鸿阁,还备好了陆锦画儿时最爱的冰镇酸梅汤。担心陆锦画夜路一人害怕,又强忍酷夏暑热,站着等候。 哪知马车在跟前徐徐停下,撩帘的是秦翊。 温长宁一瞬震愕,传书中秦翊只字未提他要过来,不过温长宁很快接受事实,收敛讶色,上前一步行礼问安:“没想到王爷也来了。” 陆锦画随后从车里露出半个脑袋,望着温长宁笑:“表哥!”见他穿着她多年前练习所绣的那件长兰叶墨衫,她明亮的凤眸跳了一瞬,不敢再说第二句。 温长宁寻声望去,向她点头示意。 秦翊“呵呵”一声,分明干笑,还要做出很开心的模样。不待温长宁和陆锦画搭上话,他转身伸手将陆锦画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又牢牢圈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 温长宁收回目光:“请王爷和侧妃娘娘随臣来。”走前引路。 陆家和温侯府相距并不远,府中孩童又多,因此陆锦画儿时没少往温侯府跑。每次回来,也都是随陆温氏一起住雪鸿阁。记忆中的路往前延伸,她心生触动,紧紧捏着秦翊的手,嗓子发紧。 秦翊回握她,随便找了个话题:“这条路不是去见温老侯爷吧。” 温长宁点头:“爷爷年事已高,近来夜眠不好,难得他睡着,所以臣并未告诉他你们回来,还请王爷理解。” 秦翊淡然:“温老侯爷年逾八十,不扰他是对的。” 引他二人到雪鸿阁前,服侍过陆温氏的寻晴快步走来。看到陆锦画,她当即喜不自胜,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奴婢可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不觉红了眼眶。 温长宁低咳一声,提醒她:“寻晴姑姑,王爷在此。” 寻晴吓了一跳,忙是收敛情绪,急急下跪。秦翊抬手:“无妨。”示意她起来。 主仆二人叙旧之时,温长宁伸手前引,轻声道:“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离陆锦画十来步远的距离,温长宁站定。 “怎么?”秦翊长眉微挑,“何事值得温小侯爷如此神秘?” 温长宁笑了一瞬,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到秦翊跟前,言简意赅道:“上面这三人近来时常于朝中提及王爷,还请王爷多加注意。” 秦翊随意抹去纸条,唇角勾起:“本王这是沾了小锦的光?” 温长宁错开眼神,在陆锦画身上停留一瞬,又收回,对秦翊摇头:“王爷不必多想。陆家的事您很清楚,陆姑父行事光明磊落,一家八十六口葬身火海,死后还背负滔天骂名,皆是因您的缘故。如今陆家只剩下侧妃这一个女儿,且她也已成为您的妻妾,臣身为她的表兄,自然希望王爷平平安安,如此,您才能保她平平安安。” “你威胁本王。”秦翊平静言出。 “不敢,”温长宁垂目,“相信以侧妃的聪慧,不用臣多言,她也能猜到当年那场大火背后因由是为何。” 秦翊双手缓缓捏握。 “上月哥哥,我困了。”陆锦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温长宁趁机扶手行礼:“臣先行告退,不打扰王爷和侧妃休息。” 秦翊脸色阴沉,揽了陆锦画的纤腰疾步往房间走。 等沐浴完毕,他余怒未消。 倒不是怕温长宁同小锦说那些陈年旧事,单单因温长宁揣着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还对他的小锦念念不忘,他就极其不爽。 手按到床板上,薄薄一层,明显不禁折腾。 眼风扫到陆锦画散完发髻,姣好的玲珑曲线在一瀑青丝下若隐若现,他骤然起身朝她而去。不待她开口问话,已将她拦腰抱起往屋外走。 假山石后,秦翊满目情愫呼之欲出,他单手解开中衣,铺去寸长的草地上,拉过她的衣襟让她紧贴自己。陆锦画猜到他想做什么,略是扬眸,看到满天星星,吓得双腿发软,脸上写满“拒绝”两个大字。 “你疯了……” 秦翊目中炽烈一片,吻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唇上。她心脏猛地紧缩,攀着他的背不敢动作。 而后她听到秦翊在耳畔呼吸紊乱地喃喃:“那……陪我疯一次可好?”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5章 玉坠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陆锦画蜷缩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四下燥热,倒不用担心着凉。他的手臂垫在她头下,指间缠绕她的一缕青丝,有意无意扫过自己的脸庞。 三年前那场大火…… 温长宁只说对了一半,陆家出事是因他而起,又跟他无关。 自他救下陆锦画那刻开始,他和她的性命就紧紧系在了一起。或者说,他的身家及性命,就和陆家紧紧系在了一起。所以在他被废太子后,他才会刻意放出种种流言,让陆家主动放弃他,以保其上下安平。 说来那时他还担心过陆锦画会忍不住跑到闲王府找自己,为此他还构想了好几个说辞,可她没有,一次都没有。 人就是这样奇怪,不想她来,而她真不来时,他又很是失落。 失落之中,又忍不住揣测,她是被陆家管住了手脚,还是小孩子玩心大,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看得很重要。 直到最近他才知,不是她不想来,而是她不想给他和陆家带去麻烦,才生生憋回了那样的想法。 想起她隐忍又难过的模样,秦翊眼神微漾,俯下身,又吻了吻她的唇。 “对不起。”他轻声呢喃。 若非秦燮担心他和陆家联手,有朝一日东山再起,也不至于后面有陆如晦“叛国通敌”这一出,令陆家上下八十六口悉数葬身火海…… 他会好好保护她的,一定会的。 “小锦,你是我的宝贝,”他蹭了蹭她温凉的小脸,“我最爱的宝贝。” 陆锦画哼哼两声,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听见。 天明时,身边好像动了一下。 陆锦画试着睁眼,没睁开,翻了个身继续睡。手摸了摸身侧,猛地想起昨夜她好像做了件不太合礼数的事,瞬间弹坐而起,慌慌张张要找衣服裹身。 待发现自己已穿戴整齐,好好躺在床上,她不禁茫然。 所以昨夜……是梦? 她竟然做了那般孟浪的梦? 脸颊刷一下红透,她嗓子干得厉害,握住床杆想起身喝水。恰好秦翊从临间走来,手里捏着几本薄册。大抵也是才起的缘故,他只穿了件素色丝衣。窗外阳光半洒在他的肩头,他颇为慵懒地眯眼,满头乌发随意披散,白愈白,黑愈黑,看得陆锦画心脏呯呯直跳,双颊更是融融。 见陆锦画半阖眼眸,眼神闪躲,无比娇羞的模样,秦翊心神一漾,有些难以自持。 毕竟他们有段时间没有在一起了。 正犹豫要不要相信这张薄木板床,冷不防门外传来几声娇笑。碍着温侯府中仆婢众多,秦翊散去心思,目色趋于平静。从旁边包袱里取出一套红裙,递到她身前,半是随意半是认真地开口:“穿这个,我想看。” 自上次秦翊和捧月大婚穿了这灼人眼的颜色起,她越发不待见红色。若非为了演戏,上次在捧月面前她也不想碰那艳丽。哪知秦翊有备而来,直接拿了这红裙给她。若是不穿,指不定他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陆锦画抿紧唇角,还是换上了。 等她在鸾镜前梳妆完毕,秦翊不知又从哪里拿出一支火珠凤尾钗,直接插上她的发髻。 陆锦画凤眸微敛,斜斜看他:“上月哥哥有话直说?” 话音刚落,秦翊矮下身来,环住她的腰身,凑在她耳边低声喃喃:“难得温侯府没有其他眼睛,我坦诚待你,不好吗?”亲昵地吻了吻她的耳垂:“小锦,你……还喜欢我吗?” 突然问这直击人心的问题,陆锦画怔怔望着镜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翊略是扬头,看到镜中的她满脸震愕,心头梗了一下。 以前她常把喜欢挂嘴边的时候,他总觉得小笨蛋矫情,如今太久没听,他想听了,她反而觉得意外。或许矫情的反倒是他自己吧。 哂笑一瞬,他温热的手覆在她纤细的小手上,牢牢握住了,片刻后他下定决心,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在帮秦燮做事?” 陆锦画更是吃惊:“你怎么……我——” “王爷、侧妃,老侯爷请二位过去呢!”寻晴的声音隔门传来。 心里一乱,陆锦画原本想说的话瞬间散的支离破碎。她着急望看秦翊,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可秦翊却不给她机会。在他眼中,她的犹豫迟疑,便是默认。 他有些自讨没趣,脸色微沉,默默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随后拿过桌上的牙梳按去她手中:“替我束发。”不再多说。 心不在焉地收拾齐整,临出门前,秦翊还是牵住她的手。陆锦画有些难过,自责没有抓住机会,不知何时秦翊才会再坦诚和她言说一二了。 一路郁郁,秦翊同样情绪低落,待晚晴将他二人带到厅前退下,彼此才逐渐归拢神思。 大厅热闹,左右两边的木椅上零零散散坐了三人。看到秦翊和陆锦画进来,其中妆容精致的女人眉梢微扬,倒收团扇虚虚一握,起身懒洋洋道:“王爷、侧妃有礼。” 另外两个男人脸上轻蔑丝毫不掩,直接在座位上随口道了句:“王爷、侧妃有礼。”又继续各聊各的。 温家枝繁叶茂,有上百年根基,到陆锦画的母亲温远芃这一代,只算主支,兄弟姐妹也有数十人。除了温远芃意外早逝,其余同辈都还康健。陆锦画常年未归,满堂长辈,除了外公,其余她都有些记不得了。 不过谁对她好,她还是记得的。 正想着,一声温柔的“画儿”从身后传来。陆锦画欢喜不已,回头,对慈眉善目的女人深深一福:“舅母有礼。” 饶倩兮是温长宁的生母,亦是温远芃闺中密友。正因这层关系在,饶倩兮将陆锦画视若己出。幼时便格外照拂她,陆家出事后,她也没少担惊受怕。碍着陆家罪过太大,她已为温家妇,不便出手,才就此作罢。 许久未见陆锦画,她也顾不得什么侧不侧妃的,直径牵住陆锦画的手左看右瞧。末了开开心心道:“画儿倒是长了几两肉的样子,不过你身子骨弱,再长二两也不会胖。” 陆锦画抿起红唇笑,心里暖暖一片。刚要回话,却听坐着的女人幽幽开口:“四嫂这话说的,像是闲王府穷,咱们家表姑娘连米都吃不起。” 饶倩兮脸色骤变,陆锦画急急去看秦翊,想同他解释。秦翊回她一笑,对那女人道:“闲王府素来清贫,确是不如温侯府阔气,这点,本王承认。只是米饭还是能吃得起的,不知这位姑姑何时有空,赏脸来闲王府吃碗米饭?” 温远芳噎了一噎,没好气地翻了白眼,别过头去。 区区一个闲王,连早朝都没资格去上,还不知他哪儿来的脸皮来针对她。 秦翊见她一脸轻蔑,唇角微微勾起。 温侯府的情况他略有耳闻,貌合神离四个字来形容最合适不过。如今温家全靠温老侯爷一个人强撑,若是他身死,底下还不知如何混乱。 “咳咳,都站着作甚?快坐快坐!”温百峥由温长宁搀扶着缓步踱出,两旁男女见状,起身规矩行礼。“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随便坐。”他摆手。 “是,父亲。” 长辈皆已落座,秦翊和陆锦画上前两步,向温百峥行大礼。 四下俱是一愣。 陆锦画行大礼倒还能说得过去,毕竟身体里流着些许温家的血。秦翊跟着行大礼就很吓人了,在他们眼里,这举动无异于让温百峥折寿。 “闲王您……”温百峥脸色微沉。 秦翊颔首道:“今日并无闲王,只有外孙婿。”天合 陆锦画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咬咬唇,添上一句:“也没有侧妃,只有您的外孙女。” 温百峥见他夫妻二人一唱一和,顿时乐了,拊掌笑道:“好好好,两个好孩子,快起来坐。” 许是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絮絮,尤其三年未见陆锦画,温百峥拉着陆锦画问长问短,喜悦嵌在褶皱里,陆锦画看得分明,心里好笑又酸涩。 其余人都是察言观色的老手,见温百峥没有过问他们的意思,待上一阵后互相使了眼色,次第开口告退。 等多余人一离开,温百峥骤然敛笑。 周遭气势瞬间变化,陆锦画心脏猛地一缩,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何事。 温百峥:“长宁他娘,带画儿去你屋里坐坐。” 陆锦画看向秦翊,见秦翊微微点头,便踏实了不少,对温百峥甜甜一笑:“外公,那画儿就缠舅母去了,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呵呵,好!” 待饶倩兮和陆锦画踏出门槛,温百峥示意温长宁合门。 八月正是西梁暑热最重的时候,有丫鬟在侧旁举伞,身上薄汗还是层出不穷。饶倩兮见不远处有方亭子,亭外一丛绿竹蓊郁,生了去亭里休息的念头,也就差两个丫鬟去准备降暑甜汤和冰块送到亭中。 携手踏上台阶,临在椅旁,饶倩兮从袖子里拿出两块冰丝手帕,细细铺了才让陆锦画坐下。 “这冰丝帕子是你如意表姐让人送来的,说是南乡那边的东西,触肤生凉,最解暑热。可惜冰蚕丝难得,整个后宫中也只有太后和皇后才有福气用大块的冰蚕丝做被面,其余后妃所得多是方帕子,让她们摸摸这新巧玩意儿开开眼罢了。” 温如意比陆锦画年长四岁,幼时陆锦画很喜欢缠那个性子沉静的少女,依稀记得她曾经有个很喜欢的青梅竹马,原本两家都要定亲了,不知怎么的,那小公子突然暴毙,连同家里也一齐出事。又过了几年,温如意容貌才情越发出挑,顺其自然被选入宫中。 “表姐她还好么?”陆锦画轻轻问,“之前听说她小产了一次,也不知如今恢复得如何?” 饶倩兮一声长叹,满脸哀愁:“小产是女人的大忌,不止身,心也会受伤。何况如意她是怀胎五月小产,孩子都有模有样了……” 陆锦画掐了掐掌心,这种事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不过她也不能继续揭人伤疤,于是安慰道:“表姐还年轻,等她好好调养几年,一定还能生小孩的!” 饶倩兮双唇微翕,都说知女莫若母,她知道温如意心中一直没忘记那个方家公子,更知道自家女儿小产是因宫中女人嫉妒所致。皇后和贵妃多年未有儿子,温如意不过才晋嫔位,她们怎会允许她先诞下长子?上次见面温如意虽没有明说,但她也能猜到,女儿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做母亲了。 越想越难过,饶倩兮决定换个话题。仔细打量陆锦画,这丫头的眉眼她越看越喜欢,抓过陆锦画的手问道:“王爷待你如何?” 问题突然,陆锦画始料未及,出于礼貌,她还是笑着回:“王爷待我挺好的。” “那王妃是怎么回事呢?”饶倩兮握紧她的手,“画儿,侧室不好做的,夹在中间,不上不下,两头讨不得好。你这丫头性子软和,没点儿心思,仔细被人给生吞活剥了!” 陆锦画笑容僵了一僵,声音低去两分:“王妃是皇上赐婚,自是不能怠慢,怨不得王爷。” “傻丫头!”饶倩兮水葱似的指尖往陆锦画额头上点,“俗话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这话糙理不糙,小可怜儿在那憋屈地方待着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回来,你要是觉着温府生分,没有人疼,舅母和你舅舅,还有你表哥长宁,自会将你护在手心。若是愿意……”笑意深深,“你叫我一声‘母亲’,亦无不可。” 陆锦画吓得几乎心脏骤停。 她万万没有想到饶倩兮还存着这样的心思。不管饶倩兮是真为她着想还是另有所谋,这话说出来都是要掉脑袋的。她深深呼吸一番,勉强稳住心神,忽而浅笑盈盈,抱住饶倩兮开始撒娇。 “舅母既是舅舅的发妻,又是娘亲的闺中密友,自能算小锦半个母亲的,”松开手,她满脸天真地望着饶倩兮,“所以舅母若想听一声‘干娘’,小锦也能叫,就是觉得,‘干娘’不如‘舅母’亲切罢了。您觉得呢?” 饶倩兮听出她的婉拒,笑了笑,不再多言,又另寻了话题碎碎絮絮。 彼时,客厅之中。 “不知外公想同上月说什么?”秦翊笑得淡然,端过右手边的茶盏。浅嗅细抿,是秦燮最爱的雪顶玉芽,看来他的那位好兄长没少照顾温家。 温百峥见他细细喝茶,笑而不语。 活了八十余年,早年身陷皇族内乱,又历经多次战火,温百峥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这位闲王并非传言那般不堪。可毕竟是年轻人,心思还稍显稚嫩,他能看得出,朝中其他老人眼也不瞎。 而今,前朝暗潮汹涌。 簇拥秦翊的一支势力虽在秦燮登基当年便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却还是有不少心思玲珑的人得以留存。夹缝中的日子艰难,他们熬了五年没发现秦翊有任何动静,眼下半数以上的人决定彻底归顺秦燮。 可温百峥知道,秦燮并不是个好君主。 单从政绩来说,秦翊九岁便能出谋划策帮助治理洪水,十三岁那年更是亲自带兵剿匪,将西山岭那伙上百人的山贼余孽清杀殆尽。而秦燮,年前治水所派之人临阵脱逃,险些害得整座县城尽没洪水之中,自他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也不尽人意。老人都知道,一个国家根本不需要无功无过的君主。 而让温百峥做出决定的最大原因,是温家已经折了三个孩子在秦燮手上。 直到秦翊放下茶盏,温百峥才缓缓开口:“王爷是聪明人,同聪明人说话,老臣也不需多费口舌。”暗暗将身份之界推了出去。 秦翊若有所思,颔首:“温老侯爷但说无妨。” “三年前陆府大火的前两天,芃芃,就是画儿的母亲,她让人送来了一封信。”从袖中拿出微微泛黄的信封,取出里面的纸片拿给温长宁。温长宁接过,转递到秦翊面前。“信里面只有一幅画,旁边是芃芃的出生时辰,王爷请先过目。” 秦翊接来细看,屈指抵在下颌,目色深沉。 画中内容及其简单,一棵桃树,一轮红日,左边诚如温百峥所言,是一个时辰。 “老臣琢磨许久也不解其意,但收到这封信后没多久,芃芃便葬身火海。芃丫头自幼冰雪聪明,老臣猜测她大抵是藏了秘密在这画中,也就差人在府里四处寻找桃树。后来在她自己的雪鸿阁前发现了它,枝叶形状,别无二致。”温百峥幽幽一叹:“恰好那天太阳极大,老臣发现树下有一片阴影。而等到芃芃出生时辰那刻,阴影于阁前边角。老臣见那边泥土颜色似乎有所异常,让长宁一探究竟,结果从地下挖出个铁皮盒子来。” “嗯?”秦翊眉头深锁,“铁皮盒子里放着何物?” 温百峥对温长宁挥手示意,温长宁眼睛黯了一黯,似乎两分不情愿,不过还是解下腰间的玉坠,又从袖子里拿了另一块,递给秦翊。 “铁皮盒子里放的,是左边的玉坠,而右边那块是长宁才出生的时候,芃芃送他的平安礼。只是当年我们都不知玉坠有两块,如今两块并放,似乎能合二为一。” 秦翊将玉坠平挨在一起,只听“咔”一声轻响,果然暗处有精巧机关。 温百峥微微笑:“这玉坠本就贵重,若是以它来做……开门钥匙之类的物件,那门里放的东西,何其厉害啊!” 秦翊豁然开朗。 陆如晦往上三代都是盐米大商,哪怕家国动乱之时,也丝毫动摇不到他们的根基。当年陆如晦入仕,为刷尽先辈敛财骂名,据说捐了所有身家入国库,此后陆府的一切也按规格置办,如今看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对秦翊来说,有钱,至少能解他一半燃眉之急。但温百峥凭什么把这秘密,还有这玉钥匙交给他? 秦翊不动声色,放下玉钥匙,手指有意无意放到茶盏边上。 温百峥叹了口气,眯起眼睛望看远方:“老臣这一族子孙不少,唯芃芃和如心早逝。” 温远芃死于三年前,这事人尽皆知,而这如字小辈,应该是温长宁的姊妹。秦翊多年未亲临朝堂,确实不知朝臣家事。 温百峥又似喃喃自语:“如心是如意的妹妹,也是老臣的九孙女,刚过十三岁。年前进宫看望如意,不曾想入了那人的眼。小小年纪毁了身子已令人痛心,送出宫前又被皇后召去,强行灌下一碗汤药……可怜如心一命呜呼!如意去寻皇后讨要说法,皇后竟说如心不知自爱,温家不知满足,有一个贵嫔不够,还要再巴巴送个来……呵呵……”说到刺人处,温百峥脸上已有泪蜿蜒。 年纪大了,最见不得人离世,更何况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温远芃和陆如晦到底怎么死的,他心如明镜,温如意在后宫过得如何,他也一清二楚。原本以为就此避世退让能保其他人平安,眼下却再折一个温如心。 下一个,会是谁? 温百峥知道秦燮不会放过他这一大族,待时机成熟之时,温侯府说不定会像当年陆府一般,被一场莫名其妙的火吞噬殆尽。既然如此,他也不能再坐以待毙,秦翊这一场暗战,他不惜一切,也要参与到底。 紧捏兽头椅扶缓缓站起,温百峥手背青筋直现,踱步走到秦翊面前。 这已知天命的老人看上去像只待猎的豹子,目中森森,恨恨咬牙:“闲王,此后老臣和长宁皆为您所用!只要老臣还有一口气在,定不让前朝那些乱臣贼子翻出大浪,扰您大业分毫!”说罢,携温长宁跪下,长行大礼。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6章 凉宴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又在温侯府住了一日,临近宴时,秦翊和陆锦画辞别。 坐在马车里,陆锦画默默离秦翊一尺有余,不敢靠近。 有那个问题她没有回答的缘故,也有温长宁在她面前流露的思慕。 也不知是小时给温长宁的错觉,还是长辈总喜欢将他二人凑成一对,温长宁确实素来都待她极好。这份好超过了兄妹,但好像又很纯粹。他从不说他想要什么,也不求什么。 陆锦画当时不懂,她以为别人对她的好,她受着就是了,不受的话,说不定反而会让人难过。何况那是她的哥哥,在她的眼里,哥哥疼妹妹天经地义,却忽略了身边有那么多姻亲,都是表亲关系。 想起温长宁悄悄看她,又默默收回目光的场景,陆锦画也跟着难受,下意识喃喃:“要怎么办呢?” 秦翊骤然敛神:“嗯?” 陆锦画:“啊……没事。” 秦翊薄唇微抿,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让她离自己近些。 “离我这么远作甚?” 陆锦画不假思索:“天热。” 秦翊哼笑一声,指尖挑起一缕车帘,外面大雨下得稀里哗啦,丝丝冰凉水气接连闯入车中,毫不留情戳破她的谎言。 “呃……闷热,”她咽了口唾沫,嘴硬狡辩,“夏天哪怕下雨也很闷热,你不觉得么?” “不、觉、得。”秦翊一个字摇一次头,斩钉截铁。见她眼神闪躲,又要顾左右而言其他,他先一步捏了她的下巴,让她眼里只有自己:“在想人?” 陆锦画:“……” “男人?” 陆锦画:“…………” “还不是我,对吧?” 她浑身僵硬,眼睫颤颤。 没想到自己猜得全中,秦翊有些心躁,粗砺的指腹顺她腰线划上,隔着薄薄衣料,手掌贴上她的心口。姿势暧昧,但陆锦画害怕极了,生怕他要做不合礼数的举动。 片刻后,他又收回手来,叹道:“还好,心跳不是很快,说明你爱他不如爱我。”垂着眼角,看上去几分落寞。 陆锦画的心一抽一抽地疼,顾不得秦翊是真伤心还是假难过,着急向他解释:“没有,不是!我方才在想,怎么让表哥收起心思……”微微瞥秦翊一眼,语气试探:“你是男人,不如你说说看?” “简单,”秦翊笑意深深,“你给他安排一门亲事,他定然会接受。” “你真——” 过分两个字,陆锦画含在口中,不过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秦翊小心避开她的伤口揽她入怀,懒懒道:“我真什么?嗯?小锦,我们不妨换一换身份来想,你就没有过,把我身边那些女人全部捆了送走的念头?” 陆锦画紧蹙的蛾眉瞬间舒展,神色讪讪。 岂止捆了送走?她还要将她们全部送去尼姑庵,而且是最最远,远到永远回不来的那种庵堂,这样,她心里才会舒坦! 秦翊见她默不作声,以为她还在凝神静思,便没有说话打扰她,只是将她拥得更紧,颇是贪恋地要把她的温度烙在怀中。 马车外的雨还在淅沥沥下着,顺着被风牵起的车帘,秦翊看到街上的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十分光滑,似能倒映世间万物。不觉想起他失去母后的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 回到闲王府已至三更,只有几个当值护卫还在四下巡逻。 陆锦画一下马车就傻了眼,没人送伞,她的棠禾院还在东南角的位置,这样走过去不淋透才怪。 正犹豫要不要跟秦翊商量,让他借片车帘给她裹着回去,冷不防头顶突然覆下一片阴影,带着她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她顺势上看,只看到头顶有一圈银色绲边,在摇曳的灯笼光下晦暗不明。 “走。”秦翊揽住她的肩。 一路疾行,陆锦画裹着他的衣袍,也看不清前面的路。等秦翊停下,推开门让她进去,她才发觉这是他的芝兰斋。 “怎么了?” 陆锦画站在门槛前,摇摇头:“你还是给我一把伞让我回棠禾院吧,若明日被人瞧见我留宿芝兰斋,那位尊贵的公主指不定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秦翊唇角勾起:“也好。”进去拿伞。出来后合上双门,又带她往棠禾院走。 一路上陆锦画也没多想,以为他只是送自己一程罢了,倒是心安理得。怎知到了棠禾院,秦翊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恰好今日是安雯守夜,看到他二人过来,忙上前小声问好。 秦翊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回来路上小锦淋了些雨,你去熬一碗姜汤,再备两桶热水。” 安雯跟被雷劈了似的目瞪口呆,看看秦翊,又看看陆锦画。 主子这一去不简单啊,把王爷给收服了?他还懂得关心人了? 似看出她心中所想,秦翊紧紧揽住陆锦画的肩,淡淡笑:“另外,今夜你权当没见过本王,明白?” “……明白!”安雯回神,喏喏退下。 等沐浴完毕,一碗姜汤入腹,陆锦画彻底缓过神来。 秦翊看着桌上另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微微皱眉。 他知道小锦担心他,才会特意让安雯多熬一碗,但姜的味道委实不妙,从小到大他都不喜欢。 陆锦画见他犹豫不决,不由得轻轻笑起,趿上软鞋走到他身后,雪白的小臂紧贴他腰线而过,用力将他抱住。 背后柔软的温热让他的神思短暂停滞。 空白的瞬间,却听陆锦画声音空灵:“上月哥哥,你乖乖喝了姜汤,小锦告诉你一个,关于你很想知道的秘密。”仿佛从远远飘来,又在耳边盘旋,分外诱惑。 “什么秘密?”他下意识问。 陆锦画忸怩着蹭了蹭他,娇娇道:“你先喝。”根本不容他拒绝。 于是一碗姜汤饮毕,在他如释重负放下空碗的那瞬,陆锦画像猫似的用小爪子裹了丝帕一点一点替他拂去唇角的淡淡晶莹。而后她散去两分笑意,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上月哥哥,小锦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小锦绝不会帮你讨厌的人,更不会做伤害你的事。相信我,好么?” 秦翊沉默,握住她温凉的指尖,慢慢摩挲。 片刻过去,他望进她的眼睛,轻轻道:“好。” 翌日早起,天晴日好。 秦翊在天将明前才翻窗离开,陆锦画眠浅,身侧温热一减,她顿时醒了过来。看到穿戴整齐的秦翊直往窗户走,忍不住单手支了额头,侧身慵懒看他,打趣道:“上月哥哥翻窗的本事,小锦还是头回见呢!” 秦翊身形一顿,桃花目中泛起淡淡笑意,折回床边俯身吻了吻她的唇,对她道:“以后若是想见,天天见也无妨。” 知他意有所指,陆锦画瞬间双颊红透,用手去推他:“快走快走,我要好好梳妆打扮了!” 穿上暗青色刺吉祥如意纹的宫服,陆锦画思索片刻,给自己上了薄烟妆。压去脸上三分娇媚,增添些许不容人接近的清冷。 眼下她从饶倩兮口中得知皇后谢汀兰是个笑面虎,不管是妃嫔还是皇亲家眷,容貌出挑的都要避讳三分。想到这里,她又从匣子里拿了串青玉佛珠挂在了脖子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十足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模样。 上马车前,她见到了捧月。7问 浓妆艳抹的捧月。 原本盛夏暑热不适合穿正红,偏偏捧月为彰显她的正妃身份,故意为之,一双大眼还用胭脂描了又描,脸颊两团也很是绯绯。好在她本身底子不错,除了太过艳丽,其余倒能说得过去。 和她一比,陆锦画素而寡淡,仿若角落里一株最不起眼的小草。 捧月经过她踏上马车,趾高气扬地冷哼一声:“要不是不方便,本宫才不屑和你这脏东西同坐一辆马车!” 陆锦画好脾气地笑:“多谢王妃宽宏大量。”随后也跟着上了马车。 一路上,秦翊照例手中执书,专心致志。这次陆锦画也有所准备,从袖子里取了柄触及生凉的雕花骨扇,又取出个随身绣囊,拿出绣囊里面金线、珍珠,开始做自己的女红。 看他们闷头各做各的,捧月气得瞪眼,碍着秦翊在这不好发泄,只能别过头去看窗外风景。 皇宫庆华殿,宫人们已准备妥当,只待秦燮一声令下便能开宴。 秦翊携陆锦画和捧月缓步入席,众人侧目,看了看陆锦画又看了看捧月,皆是会心一笑。 关于陆锦画和秦燮的那些传言,他们自然也没少听说。早就好奇陆锦画是何等绝色女子,既能缠得了皇上苟活保命,还能轻而易举嫁给秦翊,如今一见,只觉得这小女子容貌尚可,脸色十分寡淡,还不擅梳妆打扮,徒有三分清冷,还不如青丹来的公主容貌出挑。 转念一想今日来的七位王爷里只有秦翊携带两位家眷,一位比皇后还盛装出席,另一位又是皇后心里暗生不爽的人物,等会绝对有热闹看,彼此脸上笑意又变得意味深长。 秦燮和谢汀兰最后步入,款款落座。 一众行礼,谢汀兰一眼看到灼灼似火的捧月,唇角一挑,心中生出计较。 夏日凉宴会与家宴无异,只要皇上兴致好,隔三差五来一回也不是怪事。陆锦画幼时曾沾秦翊的光蹭过一次凉宴,知道无非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并不放在心上,满心想着等凉宴结束就找借口离开,万不能单独和秦燮见面。 哪知千算万算,算不到捧月这一身正宫绯红,刺到了谢汀兰。 舞姬退去,音乐暂止,陆锦画刚用银勺舀了细碎的雪梨冰沙,还未来得及吃,就听到谢汀兰悠悠一句:“皇上,臣妾曾闻青丹部落的女儿不仅能似男子那样骁勇善战,更能歌善舞,腰肢婀娜,旋转踏鼓,如飞天仙女一般。眼下难得有机会一见三王妃,不知三王妃可否让臣妾开开眼呢?” 听到西梁的皇后夸赞自己部落,不待秦燮开口,捧月已果断起身,高扬着下巴神采奕奕:“那就让你们开开眼!” 说罢,解开头上捆缚在一起的发辫,轻轻摇头,辫梢铃铛清脆作响。 乐师赶紧挑了几样异域乐器,做好准备。 胡琴声起,鼓点掺入,简单的音乐流回萦绕,捧月却嗤之以鼻,姿态倨傲,双手斜伸,一边用足尖点地,一边击掌,配合她心中的旋律开始旋转舞蹈。渐渐,乐师们发现捧月根本没有管顾他们的音乐,只顾着在那儿陶醉舞蹈,索性将乐器又搁去一旁。 没有乐曲的舞,忽快忽慢,杂乱无章,众人皆是见过世面,可还是忍不住瞠目结舌,仿佛在看猴子跳大戏。 等到捧月一舞完毕,四下一片静谧。 直到谢汀兰噗嗤一笑。 其余家眷也纷纷低头咬唇,意思不言而喻。 捧月再蠢也看得出他们的笑绝非善意,暗想以前在青丹,但凡她跳舞,哪一次不是被人夸着捧着?这次没人夸她捧她便罢,还取笑她…… “我爹是青丹的王,”她涨红了脸,瞪着眼睛,“你们这里的乐器太烂了,根本没有青丹的感觉。等我回去,写封信给我爹爹,让他——” 秦燮眯起眼睛,斜看秦翊:“三弟,这就是你的王妃?”话里话外都是把不懂礼数的责任往秦翊身上推。 秦翊端盏摇晃:“王妃是皇兄亲赐的,难道皇兄贵人事忙,倒把这事给忘了?” 秦燮唇角勾起,手掌按在桌上:“朕当然没忘!但既然已为君妇,身为其夫,就该有所管束教导,莫非三弟不懂这个理?” 秦翊依旧一脸云淡风轻:“臣弟确实不太懂,毕竟也是头回娶公主这等高贵的人物,不知皇兄是否有好的建议?” 见他二人一言一句,全都在明嘲暗讽,捧月气得跺脚:“你们、你们西梁的瞧不起人!” 谢汀兰正愁如何化解秦燮和秦翊越发剑拔弩张的气氛,看到捧月送上门来,顿时莞尔。 她柔声解释:“三王妃可别想偏了,本宫知道你才来西梁不久,连西梁话都说不顺畅,我们怎会欺负你呢?不过是在苦恼怎样让三王妃快速融入我们西梁罢了。皇上,您说是吗?” 秦燮能有今天,少不了谢家在背后鼎力支持。眼下秦燮虽无需再利用谢家去争权夺位,但谢汀兰多年相随的恩情他还是念着两分。听到谢汀兰递话而来,他沉着眸子“嗯”一声,不再多说。 有了秦燮的应声,谢汀兰越发肆无忌惮,又看向陆锦画道:“三王侧妃,本宫要是没记错,你是个如假包换的西梁人?” 从谢汀兰强行扭转话题那刻起,陆锦画就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迎着谢汀兰那双寒意凛凛的眼睛,她抿唇淡笑:“是,妾身是西梁人。” “侧妃既然是我们西梁女儿,不妨舞一曲?”谢汀兰笑意深深,“才看了青丹舞,倒有些想念西梁舞了。” 陆锦画眼皮微掀。 想看西梁舞叫那些舞姬跳不是更好?非要叫她跳,不就是想拉她出来与捧月作一番比较?跳好了不成,跳得不好也不成。这皇后,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想到无辜落胎的温如意,她蓦然抬眸,眼底亮得发光。 “那妾身就献丑了。” 缓步走到殿中,在旁的其他王爷和家眷无一不是轻蔑冷笑,在他们眼中,陆锦画如今的身份比捧月还廉价,活脱脱一个笑话。 所以笑话跳舞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跳大神,至少能去两分晦气。 陆锦画将那些眼神尽收眼底,唇角始终噙着浅浅笑意,从容取出袖中的骨扇握在手中,对秦燮和谢汀兰屈膝一福:“妾身跳一曲《千灯引鹭》吧。” 一听是群舞才能出彩的《千灯引鹭》,众人更是肆无忌惮哈哈大笑。乐师倒颇为好奇她能跳出什么模样,互相交换眼神,调好乐器,空灵的琵琶声在殿中轻扬响起。 陆锦画蓦地展扇,半遮容颜,眸色漾漾,眼神媚而不俗,妖而不艳。踏随曲声,她倾身引腰,一颦一笑,尽在掌握之中。虽不是群舞,却跳出与群舞全然不同的风采,仿佛她是那只灵巧而高傲的鹭,恣意放纵,随性奔跑,或出于清澈如镜的水面上,或隐于袅袅山雾的空谷中,自由,又不失优雅。捻扇的手迎风轻点,似白鹭用洁白出尘的羽勾起一串又一串的涟漪,身后天地渐渐淡去,只有她是唯一。 曲终,舞毕。 四下又是一片静谧。 但显然,这静谧与之前的全然不同。 众人眼里尽是惊艳之色,半晌过去,仍在回味这别样的《千灯引鹭》。 捧月皱眉瞪着陆锦画,心头有怒火烈烈,却无从发泄。 不待谢汀兰阴阳怪气,陆锦画倒握了骨扇,抢先一步道:“妾身不才,只因宫服在身,时刻谨记身为皇族家眷的本分,才妄改前人群舞《千灯引鹭》,还请皇上、皇后恕罪。”言外之意她若跳得不好,不是她牢记身份的原因,就是这衣服不适合舞蹈的原因。 谢汀兰脸色瞬间阴沉,没想到陆锦画竟将她想说的话完全堵死,丝毫不留余地。手指放在裙上微微蜷起,一时没有说话。 秦燮似笑非笑:“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三弟倒是圆满。” 秦翊看着陆锦画,目色晦暗不明,唇角浮现淡淡笑意:“皇兄赐臣弟两位美眷不正是要臣弟享齐人之福?”举杯一邀:“所以还得多谢皇兄成全!” 秦燮眼神玩味,在陆锦画身上停留片刻,右手捏杯,随他一起饮下。 之后凉宴言笑晏晏,无比融洽。 捧月和陆锦画的舞仿佛只是新妇初见的喧嚣,看看便罢,无伤大雅。但在座的人,除了捧月这不懂前朝前因后果的青丹人,其余皆从方才的一番对话中听出了不少东西。 几位王爷笑秦翊如今不堪至此,沉湎美色,又感慨皇室政权一朝更替,赢的永远高高在上,败的却跌入深渊,万劫不复。庆幸自己是异姓王,无需参与这些动辄便掉脑袋赔命的危险事。 陆锦画倒不是这般作想,自从知道秦翊有心成事,她猜得出府上像拾柒那样神出鬼没的人比比皆是,更猜出秦翊身后并非表面上看着那般孤立无援。 心念一动,她悄悄向秦翊伸手,攀了他的手指。 温软的触感让秦翊紧绷的弦短暂松懈,他侧目一笑,眼底尽是她的影子。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7章 私会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凉宴结束,众人起身告退。 “三弟留步,”秦燮突然抬手,“朕有要事和你商量。” 秦翊扶手一礼:“是。”看向陆锦画。 陆锦画会意,敛裙起身,浅笑盈盈:“那妾身先去外面转转,有些时候没进宫了,还不知宫内花侍是否培育出更多品种了呢!”也不管捧月脸色如何难看,拽了她的手腕就往外走。 晚风习习,夹杂着不明的花香。 拉捧月一起其实有她的私心,她害怕谢汀兰趁机找麻烦,后宫中以皇后为尊,若谢汀兰真要出手对付她,她也无力反抗。捧月就不同了,好歹有青丹公主的身份在,谢汀兰再如何也不敢欺来。 但陆锦画忽略了一件事,捧月是草原上桀骜不驯的马,除非她服,没人能左右她一二。所以哪怕陆锦画同她点了宫中厉害,更拿出身为皇族人不要给秦翊添麻烦的话,捧月还是趾高气扬地走了。 ……罢了。 陆锦画叹了口气,往另一个方向走。 皇宫这片地方她一点也不陌生,小时候因为秦翊的缘故,她时常入宫玩耍。加之她生得可爱,性子也讨喜,后宫妃嫔多数待她十分和善。 这多数中,并不包括秦翊的生母,张萱和。 在张萱和眼里,她就是红颜祸水,从五岁开始,她就听到过张萱和说这样的话。当时张萱和只道她年纪小不懂,也没有避讳,根本不知她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早就从书中解了那词的意思。 自从得到那样的评价,害怕不能再和小哥哥一起玩,陆锦画越发急于讨好张萱和,却弄巧成拙,在大人眼里变成抓乖弄俏,小小年纪就功于心计。 手拂过假山石,陆锦画下意识靠了过去,仰头懒懒地看月亮。 正看得出神,冷不防一只手从后面伸出,一把捂住她的嘴。 陆锦画吓得心脏骤停,瞪着眼睛手脚乱舞,等到那人松手,她急急忙忙拔下头上发簪护到身前。 “……皇上?”看到秦燮的脸,她登时愣了,“您、您怎么在这里?”心脏咚咚直跳,她稍微收起发簪,但见到他比见到谁都可怕。 果然,秦燮脸色微变,伸手将她抵在石壁上,似笑非笑。 “不想见到朕?” 陆锦画汗如雨下:“皇上说笑呢?方才您不是和王爷在议事么?所以妾身没想到您会出现在这里。” 秦燮唇角挑起,指尖掠过她一缕鬓发,凑到鼻前细嗅,姿势极度暧昧。陆锦画抿紧唇角,十指蜷起,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 她生性敏感,自然知道秦燮对她存了一丝别的心思。可她在赌,赌她的美色在秦燮眼里不如她本身的利用价值,如此她才故作天真,大胆在他面前晃荡。 可眼下秦燮的表现证明,他不是那样想的。 陆锦画双腿发软,不知如何是好。 看到她紧抿的唇毫无血色,身子微微颤抖,秦燮眯起眼睛。他不喜欢强迫人,尤其是陆锦画这样聪明倔强的女子,要一点一点渗透玩弄才有意思。松开手,他稍直腰身,负手走了两步。 陆锦画长舒一口气。 却听到秦燮问:“这段时间你在王府有什么发现?” 陆锦画蛾眉微蹙:“皇上具体指的哪一方面?是人,还是事……” 秦燮侧目,微微挑眉:“锦画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不是的皇上,”陆锦画稳住心神,“王爷这段时间甚少出现,锦画无法太过接近,而且也没机会去书房。他身边的朱逢春您也知道,办事仔细妥当,即使锦画寻了借口想进去,他也会将我拦下。如此一来,锦画当真一无所获。” “没用!”秦燮低斥。 闲王府建立之初他就安插了眼线进去,到如今五年有余,也是根本没有发现秦翊任何动静。但是秦燮熟悉秦翊,只要没动静,那就是大动静。眼下秦翊越发淡然镇定,足以见得他筹谋部署已成十之八九。敌暗他明,万一起势,他必然会受到重创。 陆锦画被他那句斥责吓得心惊肉跳,顿时跪去地上,无比乖顺:“是,是锦画没用。” 秦燮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向她伸手。 陆锦画不敢拒绝,小手搭上他的掌心起身,轻声一句:“多谢皇上。” 不料下一刻,秦燮骤然将她拉入怀中用力抱住。陆锦画满脸震愕,急忙想推,却被秦燮束手束脚,强行按在石壁之上,动弹不得。 “皇……上?”陆锦画声音因惊恐而发颤,“您……” “朕也知你在闲王府过得不快活,三弟待你不好,更纵容其他人随意欺负你。既然你也找不出什么有用证据,不妨入宫,做朕的爱妃?” 秦燮嗓音透着低沉沙哑,温热的呼吸在耳畔萦绕,陆锦画失去思考的能力,木然开口:“他……不会答应。” “他会,”秦燮低低笑,“方才朕留下他,便是问他愿不愿意将你还给朕,他说你入府不到半年,眼下入宫不妥,于是亲手写下契约,等明年三月,你便能名正言顺入宫。”顿了顿:“你以为他不知你接近他的身份和目的?三弟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你常留他身边?况且他根本不爱你,包括以前你陆家鼎盛之期,他所求也不过是你陆家的支持。等陆家破灭,他可曾看过你,关心过你分毫?反而是朕,一直在你身边。” 陆锦画垂眸不语,眼睛有些酸涩。 察觉到陆锦画抵触渐弱,秦燮又继续道:“锦画,朕比你年长十岁,看人待事自然更为透彻。当年他救你,不过是出于举手之劳,跟救一只小猫小狗没几分区别。倘若他真把你当作心爱之人,又怎舍得让你一人在那三年面对所有的是非伤害?说来道去,全是有所图谋,而你如今身上毫无利用之处,他便随性处之,招来挥去,全凭他心意。可朕与他不同,朕欣赏你,一直欣赏你,也不需要你背后陆家的支持,朕只要一个你,足矣。” 陆锦画苦苦笑起。 千回百转,心神紊乱。 她知道这刻不该想事,但又忍不住想。 秦翊那些年对她的好真的不是出于喜欢么?可是他亲口说,等她及笄,要娶她的啊! 当然,那是在陆家陨落之前。 不管秦燮其他话是真是假,是否别有目的,但有一句是对的。她在村中苦熬三年,从没见过他一次,听到的都是他又有了哪个心爱妾室,在娇楼一掷千金,如何风流快活,夜夜笙箫,纸醉金迷。而那时的她伤痕累累,满身痛楚,缩在破旧的村屋里捏紧玉穗,瑟瑟发抖,还在不停告诉自己,那些都是假的,她和上月哥哥有好多年的感情,不是街上随便莺莺燕燕能比得上的。 午夜梦回,是他抱着自己温柔宽慰,是他牵着她游走山川,是他轻轻拂过她的眉眼说要娶她,梦里永远都是他。 可是,她真的看不透他啊。 过去看不透,是因为他待她是独一无二的好。现在看不透,是因为他藏了很多事,她不问,也不敢问。 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个男人…… 招来挥去,全凭他心意…… 需要她的时候百般讨好,不需要就发火动怒,甚至不允许她出现…… 可他又说了信他…… “锦画,还有半年,”秦燮宽厚的手掌抚过陆锦画的长发。 陆锦画蓦地颤抖,神思骤敛。 觉得不够,秦燮又再次抚了一下,望着她明亮的凤眸道:“还有半年,你就可以入宫。朕知道你和如意从小关系要好,自从失了孩子,如意一蹶不振。倘若你能帮她一二,那再好不过。” 想到温如意,陆锦画心里猛地塌陷,她点点头:“我会帮助表姐的。”倒忽略了他前半句话。 秦燮目光落在假山石后,那里一痕银色转瞬即逝,他唇角浮起一抹讥诮。 回去路上,秦翊异常沉默。 陆锦画靠窗而坐,心不在焉。 脑子里尽是那些女人的脸,她们倒在秦翊怀中,无比讨好献媚,令她十分恶心。 绿雪说过秦翊没有沾染过她们,如今想来,或许只是秦翊没有沾染过她罢了。男人这些年她也见过不少,那些欺负她的,还有市井上看到的,但凡有女人投怀送抱,尤其是美人娇娘,没有一个男人不会动心。 哪怕正直如她父亲陆如晦,在迎娶温远芃之后,不也还是纳了两房妾室?其中还有背景颇深的南夷女人。 陆锦画还记得陆至瑜和陆向晚入府时的场景,虽然父亲说那双生子是南夷女人以前的孩子,但陆向晚和她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明显是父亲的骨血。 “呵。”她冷笑一声。 捧月正在不爽,开始这两人上车是自顾自地摆弄手里玩意儿,现在又像各自在生闷气,横竖都是她多余。听到陆锦画忽然一声冷笑,她当即开口:“大晚上你是鬼啊!冷笑!” 陆锦画冷眼一瞥,从袖里拿了做女红的小剪刀出来,往桌上一放:“舌头要不要?”青青 捧月嗤笑:“就你这瘦鸡一样的身板还想跟我动手?” 话音刚落,陆锦画陡然起身捏了她的喉咙,剪刀直抵她的眼睛,阴恻恻笑:“我不想要舌头了,你的眼睛不错。” 马车正好一晃,陆锦画手里的剪刀离捧月又近了分毫。 她神色惊恐,一时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正不知所措,一只手从斜旁而来,反拧陆锦画的手腕,不费吹灰之力夺下剪刀,往车帘外扔去。 陆锦画吃痛,低头看自己的手腕,绯红一片。 “王爷!”捧月真被吓到,侧身扑去秦翊怀中紧紧抱了他,“王爷,你说这、这侧妃,是不是鬼附身了?” 陆锦画唇角微翘,有些冷:“鬼附身?倘若真是鬼附身,那也是你做亏心事在先。” “你……胡说!”听出她话外之音,捧月眉头微皱,“我看你就是鬼附身,还要信口……信口……” “好了,”秦翊冷声,“你理她作甚?”指尖穿过她的发梢,捏住她的发辫,轻轻玩弄。 陆锦画眼眶骤然一热。 两天前的夜里,她朦朦胧胧间,秦翊也是这样对她的。 那时他说:“你是我的宝贝,最爱的宝贝。” 呵,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宝贝”。 陆锦画默默收手,将手腕的伤痕藏进衣袖中,转身倚上车窗,望进夜色。 背后的女人还在撒娇,带了两分不讲理的蛮横:“王爷,今晚过来陪我啊。”竟有些像她曾经。 而秦翊笑着答:“好,今晚陪你。” 眼泪终于顺着脸颊落下,扶在腮边的手轻轻捻去眼泪,她眸底黝黑一片,比夜色更沉。 夜半,捧月沉沉睡去。 秦翊悄然起身,离开房间。 有阿蜜儿的劝说,捧月减去两分骄纵,今夜最初也缠着秦翊要和他一起,但是见秦翊还是推辞,便没有继续强求,只是让他在同张床上抱着自己。秦翊全程温言软语,但眼前的脸,却是另一张。 “主子,”拾柒轻杳落下,“有件事……您可能要知道一下。” 秦翊心绪不佳,即使知道拾柒出现与陆锦画有关,也没几分兴趣,随口“嗯”了一声。 拾柒见状反而不敢说了,思前想后,挑了他觉得不大重要的,轻描淡写:“她拿了些东西去南坡,属下是否要跟随?” 南坡。 一听到这个地方,陆锦画那句“接受表哥”又在耳边萦绕不断。 双手紧握成拳,他目色阴沉:“不用。” “是。”拾柒微微侧目,暗道主子今晚这情绪也太奇怪了,不敢继续停留,打算就此告退。 刚做出动作还没开口,秦翊淡淡道:“以后也不用跟她了,回到本王身边待命。” “……是。” 夜色苍茫,秦翊往前踱步。 拾柒没有朱逢春那般玲珑的心去揣测他的心思,只能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 “那边近来有何动向?”秦翊话锋突转。 拾柒随即严肃,仔细回:“堡内运行正常,有两位长老坐镇,事无巨细,都很妥当。近来您的舅舅离开堡中,在外游历结交,引了几位新朋友。” “哦?那舅舅当真功不可没。”秦翊微微挑眉。 拾柒跟在秦翊身边许久,知道张明若是个口蜜腹剑之人,要不是他把握翎羽堡主要兵权,秦翊又羽翼未丰,只怕早就将他除之而后快。眼下张明若急于招兵买马,明是扩充翎羽堡势力,实则在暗中巩固地位。秦翊目前不能离开王府,如此下去,当真有几分危险。 秦翊皱眉沉思,片刻后,神色一松。 “听闻易容仙暮云桓如今在西梁城中?” “确有此事。” “如此,”秦翊从袖中拿出一柄钥匙,“拿这个去寻老朱,让他从宝库里取那尊血珠金珊瑚,然后你带上去拜访暮云桓。”顿了顿,“再引那个身形于本王无异的男人去他那,换张脸回来。” “主子是要?” “两个月,”秦翊唇角微挑,“本王只给他两个月的时间让捧月怀孕,否则他的命,本王就不留了。” 拾柒瞬间会意,领命:“是,属下明白了!”隐去黑暗之中。 秦翊仍旧立在庭院,目视前方。 ——那是棠禾院的方向。 翌日早起,陆锦画在院中忙活。 云缨花、地蝎花、卷叶茅、紫豆梗、薄荷,配以荷心露水调制,做出来的香包,沁人心脾。陆锦画还是第一次照着方子做香包,没想到如此成功,当下缝制好几枚,自己随身系上一枚,留下其他的装入匣子里,而后亲自带着最精致的那枚向满芳院而去。 田氏不得捧月欢心,早早被分配到最外去扫院子。想自己在宫中横了一辈子,现在却被个小丫头欺负,她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眼风扫到陆锦画款款而来,她当即对其他小丫鬟使了个眼色,放下扫把举步前迎。 “侧妃娘娘!”笑得比三月春花还灿烂。 陆锦画吓了一跳,步子顿住:“田姑姑有事?” “不是不是,没事,”田氏搓手,“只是有段时间没见您了,跟您打个招呼。” 看她眉宇间都是讨好,陆锦画眼风往她身后一扫,顿时明白了。伸手拉过田氏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道:“田姑姑好好干吧,跟着王妃比跟着我这个弱不禁风的侧妃,日子要滋润许多的。”说罢,错身往前走。 彼时捧月正拿着小鞭子抽人玩乐,听说陆锦画来了,想起昨夜马车上的不快,她瞬间挑起眉毛讥笑:“她还敢来?本宫要叫她有来无回!” 陆锦画款款走进厅中,屋里有四人,除了捧月和两个心腹侍女,还有个跪在地上半赤裸的男人。陆锦画少不得看他一眼,见他身形颇壮,背上的鞭痕夹杂指甲抓痕,猜出了什么,又收回目光,淡然对捧月行礼:“王妃有礼。” “啪”一鞭子,直接落在陆锦画脸上。 陆锦画侧倒在地,指尖轻点伤痕,看到渗出血迹,依旧面不改色,双手撑地坐好,从袖中取出那枚精致的香囊,乖巧道:“锦画思前想后,昨夜是锦画的不对,不该冒犯王妃。所以今日特意来赔礼道歉,哪怕王妃您用鞭子将锦画处死,也是锦画活该,咎由自取。” 捧月皱皱眉,屈指抵了下巴,冷哼道:“我才没那么傻,处死了你,皇上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陆锦画微微笑道:“所以王妃您大人有大量,这次不要同锦画计较可好?锦画只想在王府里安然度日,若有王妃能用的地方,但凭吩咐差遣。” 捧月眼珠子转了转,对她的转变倒也并不太怀疑。陆锦画这个人吧,最初听其他人说骄横,她信以为真,几次接触下来,除了觉得陆锦画伶牙俐齿,其余倒都是淡淡的,就像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老拿这样一个寡淡人作乐也没意思,再加她背后有皇上撑腰,确实不好惹,气了怒了,也不敢过多惩罚,倒不如趁机卖她个面子。 于是捧月给阿蜜儿使了眼色,阿蜜儿会意,走到陆锦画面前,指着那香囊问:“这是什么?” 陆锦画双手将香囊奉上:“是西梁的古法制香,里面的香料都是锦画亲手挑选的,觉得香味不错,能解暑消乏,想着王妃远道而来,或许不适应西梁暑热,应该需要,所以锦画冒昧送来,希望王妃不要嫌弃。”说着,露出腰间一角,藕荷色的香囊若隐若现。 阿蜜儿凑到鼻尖嗅了嗅,香气倒真能提神醒脑,有几分特别。毕恭毕敬,转到捧月手中。 捧月一见上面绣着并蒂莲花,唇角微翘:“你绣的?” “是。” “绣的倒是不错,我家母亲一直喜欢西梁绣的东西,你回去多绣点玩意儿来,我好叫人带回去。”捧月笑意深深。 陆锦画温顺回应:“是,锦画回去就准备绸缎针线,只是不知王妃什么时候需要?” “这月之内吧,本宫也懒得催你,但若这绣的东西不精致,别怪本宫再赏你几鞭子!” 陆锦画伏身行礼:“定不负王妃所托。”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8章 奸情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回去路上,陆锦画一直在琢磨选什么绣样好。不管捧月是真心瞧上她的绣工,还是故意刁难,表面功夫总要做到。 不经意间,走到寒竹馆附近。 陆锦画回神,猛地想起方才在满芳院里没有看到穆苍竹和薛碧枝,而且这段时间也没见她二人活动,倒不知在筹谋何事。 正犹豫要不要寻个由头去寒竹馆一探究竟,忽然听到斜前方的山石后传出隐隐哭泣,她敛起裙角,小心靠近。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孕了……”穆苍竹嘤嘤抽噎。 “别胡说!这才十来天,怎么会有孕?”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可,可万一有了呢?” “那就弄掉!” 穆苍竹哭声顿了一顿,提高了声音:“你没良心!” “良心?”男人冷笑,“那天又不止我一个睡了你,不过因为你我相识,你才找到我头上。我为啥要做个便宜爹?有本事你把那两个也找来,看看他们乐意当便宜爹不!” “你、你——” 男人继续笑:“我什么?你要是有能耐就跟王爷说去,告诉他‘王爷,您被三个小厮戴了绿帽’,而我们三个呢,正好可以说是王妃指使的。到时候我们三个没啥事,你却丢了王爷的脸,看看下场会怎样吧!哈哈哈!” 陆锦画惊得咬住食指关节,小心往身后道上撤。刚站定,那男人就和穆苍竹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六目相对,男人和穆苍竹面色大骇,陆锦画也做出格外吃惊的模样,将他二人上下打量。 “你们……”陆锦画眼神试探。 穆苍竹吸吸鼻子:“这是我堂哥潘贝,侧妃可别胡思乱想。” 潘贝拱手行礼:“侧妃有礼。”又道:“奴才家里出了白事,想同妹妹商量一二,没曾想随旁的丫鬟偷懒,歇息去了。”指指假山石后的位置。 陆锦画顺水推舟:“原来如此,不过二位还是应当注意该有的界限。”不再多说,继续往前走。 穆苍竹和潘贝面面相觑。 “妹子,这女人靠谱不?”潘贝低声问。 穆苍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陆锦画原先很得宠的,跟王爷撒个娇,什么都有了。但自从捧月来了之后,她过得就没那么顺风顺水了。你没瞧见她脸上的鞭痕?绝对又是捧月打的。而且我听说昨夜王爷和捧月抱在一起,睡了整个晚上,所以……” “替哥把她搞到手,”潘贝咧嘴笑,眼色透出两分下流,“只要是睡过,捏了短,那她就不敢做什么。”全然不管穆苍竹的脸色如何难看,又伸手在她的腰上暧昧地掐了一把。 “你——” “哥哥我今晚过来。”潘贝凑到她耳边吹气。 穆苍竹心有不甘,但转念一想,王爷这些年待她不温不热,还是个没能耐的。自己青春年少,如此辜负委实可惜,也就咬唇轻轻“嗯”了一声。 …… 陆锦画步履虚浮,仿佛踩在云上,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听到什么来着?穆苍竹和三个小厮? 如果是这样的原因让穆苍竹不再出来挑事,那薛碧枝岂不是…… 侧目看向院中的井口,她眸色哀伤,一切瞬间通透。 彼时满芳院却出了大事。 捧月突然直犯恶心,连最爱的羊肉也吃不下。厨子们手足无措,只能往上禀告请大夫来。 而顾黎诊脉过后,当即吓出身冷汗。 这几年他主吃秦翊这碗饭,自然也听说过秦翊有隐疾一事。如此,捧月这两个月的身孕简直…… 头一回他遇孕事没有言语恭喜,只是道:“王妃是青丹人,体质与西梁人不同,情况实在有些特殊。待草民研究一二,配出最适合王妃体质的药再送来。”赶紧撤退向秦翊汇报情况。 孰料秦翊一听,不怒反笑。 朱逢春会意,引顾黎出门,拿出银子对他道:“对王妃实话实说。”不再多言。 秦翊招来拾柒。 “去,告诉那人,不用来了。” 拾柒一头雾水,近来秦翊行事越发莫名其妙,不过他还是应声:“是,属下这就去。”想起偶然看到陆锦画脸上有血痕,犹豫不已。 “嗯?”秦翊眉头皱起,“你知本王不喜欢谁吞吞吐吐。” 拾柒颔首:“回主子,那个……侧妃,受伤了。” 秦翊心脏微缩,阖目沉默。 屋内气氛瞬间变得十分微妙,拾柒后悔不迭,明知这段时间秦翊不想听陆锦画的事,他还是往这墙上撞,实在是头铁啊。 半晌过后,秦翊叹了口气:“给她送药。” “是。” 拾柒走后,秦翊久久不能回神。 两日,他头回觉得时光漫长。分明已度过好几年的感觉,仔细一想,不过两番昼夜而已。 宫中景象历历在目,他心爱的女人再一次在别的男人怀中,说着他最不想听的话。 “我会帮助表姐的。”这是陆锦画给出的回答。 可笑是他以为小锦会拒绝,却亲耳听到她说出这样一句欲拒还迎,满是暧昧的话。 她要帮助温如意,那他算什么?这么多年的感情,她竟能轻易割舍,曾经的承诺和欢喜,统统都是假的。 “小锦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小锦绝不会帮你讨厌的人,更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她绵软的声音仍犹在耳,尤其刺耳。 呵,能言善道的一张嘴,满脸天真的无辜表情,她回到他身边,都是演戏。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将“三年”一事告诉秦燮,不过无所谓了,得知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他的命已去掉一半,若另一半被秦燮彻底斩断,那他是死是活好似也没几分区别。 不甘心又如何?母后说得对,陆锦画永远是他致命的弱点。 这是他的命。 很快捧月有孕的消息传到各处,王府皆惊,都知道那孩子不可能是秦翊的。同情秦翊沾染了绿色的同时,又开始揣测秦翊要如何行事。 次日一早,他们看到秦翊穿了朝服,神色严肃,穿过晨雾而去。 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秦燮对于捧月有孕在身一事也吃了一惊,千算万算算不到那女人是个胆大的,两个月身孕说明早在她入府前就有了别的男人。这样的丑事出在皇室,哪怕秦翊是他想除之而后快的人,他也无法作壁上观。 “这样,让她把胎落了,降身份。至于其中缘由,朕会亲自修书一封。”并不提其他处置方式。 秦翊也清楚这是最好的办法,既能拿捏青丹短处,还能搪塞悠悠众口,博得善良美誉,何乐而不为?好在他并不重视捧月这个女人,倘若是陆锦画…… “不过,府中不可一日无王妃,三弟觉得提谁上来最合适?”秦燮突然发问。 秦翊脸色彻底冷下,顺他的话道:“其余妾室难登大雅之堂,只有侧妃合适。”不见丝毫情绪。88 回到府中,秦翊简单同朱逢春交代两句,将自己关在书房,闭门不出。 朱逢春来到陆锦画的棠禾院喜滋滋地恭喜她,而她只是淡淡笑道:“应该是我恭喜王爷。” “王妃此言何意?” 陆锦画眸色微沉,指尖捻针,在绷子上来回穿梭:“这一两个月或许还有喜事,至于是哪位姨娘有喜,我就说不准了。” 朱逢春听得头皮发麻,勉强笑了两声,回去复命。 眨眼半月过去,四处秋意萌动。 安雯看到陆锦画如今丝毫不关心秦翊的样子,心里又忍不住叹气。自那夜凉宴回来后,陆锦画就这般沉默寡言,旁人只道是她吃了捧月的醋,但安雯心里清楚,事发前夕他们两人还腻在一起,如胶似漆。 所以到底怎么了? 她不想探听主子的私事,可也不能继续放纵陆锦画闷着不吭气。 做了一碗陆锦画最喜欢的百合莲子甜汤,安雯小心翼翼双手捏住绷子,轻声道:“主子,先吃点东西,这凤凰尾羽奴婢来绣。” 陆锦画正好有些眼乏,听到安雯这样说,也就松手,道了句:“好。” 端过百合莲子甜汤,捏起勺子轻轻搅动,陆锦画随口问:“现在外面什么动静?” 仔细一算,她好像有十来天没有出去走动了。当然,秦翊也没有再来过。 安雯思索片刻,回:“捧月那胎落了,现在也没那么霸道了,在满芳院养身子。听说青丹那边来信,狠狠责骂了捧月一顿,然后还赔了不少牛羊给王爷,只不过王爷没要……”顿了顿:“青丹还提了句再送个公主过来,这次王爷拒绝了,他说他不需要这么多别人的公主。青丹知道他们没理,没有再说。” “嗯,还有么?” “奴婢想想,”安雯绞尽脑汁,“好像也就这件算是大事,其余都鸡毛蒜皮的,主子您不听也罢。” 没听到穆苍竹有孕的消息,陆锦画微有失落,喝了几勺甜汤,又觉得胸短气闷,越想倒越发难受。她放下甜汤,捏了安雯的手道:“你寻顾大夫来替我瞧一瞧。” 安雯抬眼一看,陆锦画小脸煞白,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奴婢这就去!” 等待之中,陆锦画走到卧椅里侧躺,随手掀了张皮毯裹身,强行将心口那想吐的恶心压回腹中去。 顾黎很快赶来,手搭在那只越发纤瘦的手腕上,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看,眉宇间尽是紧张。 她害怕诊出喜脉。 以前是想给秦翊生孩子的,想得不得了,如今她却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一生在这般糟糕的环境中,父亲是个没有心的,从小耳濡目染,那孩子长大后势必也好不到哪去。 好在顾黎只是道:“近来暑热陡转秋凉,王妃身子本就有亏,故此反应大了些,待草民开些温补的中药,您好好调理身子即可。” 陆锦画沉默片刻,忽而问:“其余妾室近来身子如何?” 顾黎微微一愣,长久以来他只是有吩咐才去做罢了,并没有请平安脉的规矩。陆锦画见他这般反应,也猜到一二,便道:“顾大夫来便来了,就麻烦你也给其他几位诊诊脉。毕竟西梁寒冬难捱,秋日若不好好进补,到了冬季更是麻烦。至于多出来的银子,安雯。” “奴婢在。” “你悉数拿给顾大夫,不得有误。” “是。” 虽然一头雾水,但安雯还是领命去了。陪顾黎一圈走下来,几个姨娘都健康得很,除了从不见人的晚夫人,只剩下捧月这位侧妃。 对于上次那场荒唐,安雯想起仍心是余悸。本不想涉足,又担心漏了消息,只能硬着头皮进去。怎知一进去就嗅到一股极其浓郁的乳香,熏得她脑仁疼。 顾黎显然也被这气味闷了一番,忍着心头不适开口问阿蜜儿:“姑娘,熏这么浓的香不利于侧妃娘娘养身体。” 阿蜜儿眼眶红红的,嘟囔道:“有什么办法呢?公主她不停念叨说想家,想家,只有点这乳香能缓解她两分思乡之苦了。” 顾黎叹了口气,不再多说,照例给捧月诊脉。 一诊之下,他脸色大变。 “怎么了?!” 丫鬟皆是察言观色之人,看到顾黎反应如此明显,阿蜜儿和安雯同时开口问询。 “这……”顾黎吞吞吐吐,“这怎么说呢?这不对啊!” “怎么不对了?啊呀,你真是急人!”阿蜜儿连连跺脚。 顾黎也很是茫然,他在西梁薄有名气,行医多年,经手的疑难杂症不胜枚举,可像捧月这样,越调养越差的,还真是头一回。一想她是公主,是侧妃,是西梁和青丹邦交的使者,顾黎背上冷汗层出不穷,一紧张,嘴唇哆嗦得厉害,更是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蜜儿恨不得直接一巴掌扇过去,安雯眼疾手快,提前捏住了她的手腕,她只能嘴里不服气的反复咒骂:“没用的东西!让你们王爷请宫里的最厉害的太医来!” 捧月的手从帐帘里伸出,拉住阿蜜儿的衣角道:“请什么太医?本公主只是想家了……父王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安雯悄悄偏头小心翼翼去瞧帐帘里的捧月,见她一张脸血色全无,原本明亮的眼睛现下尽是浑浊,嘴唇干裂发白,分明是垂死之态,心脏不自觉缩了一缩。赶紧松了阿蜜儿的手,寻借口离开。 事到如今,阿蜜儿没有精神跟安雯计较,听到捧月不想见太医,也就挥挥手让顾黎也快些离开。等到屋中只有她们二人,阿蜜儿扑通一声,跪倒在捧月床前,连声啜泣。 “哭什么?”捧月咧嘴笑。 阿蜜儿哭得越发厉害,她从小跟在捧月身边,是捧月最忠实的狗。捧月要做的事,她没有一件是不知道的。正因为丹赫蒙十分宠爱捧月,对她极其放纵,阿蜜儿才误解了只要是捧月想的,她都要全力去完成。所以当捧月已经和西梁的闲王定下婚事后,她才会帮助那个勇士钻了捧月的营帐…… 要是没有那几晚,公主就不会有孕,也就不会落胎,现在成了这般气血两亏的可怜模样。 眼神不觉落在捧月系挂床头的香囊上,想起前两日陆锦画还按照约定送来了绣好的绣品,阿蜜儿咬咬唇,把心一横,决定同陆锦画做个交易,换捧月一条性命。 棠禾院中,陆锦画正坐在榕树下的秋千上听安雯汇报。 刚提到捧月,眼尖的香杏急急忙忙跑来传阿蜜儿过来了,陆锦画怔了一瞬,并脚点地,又悠悠荡起秋千。 “王妃,王妃,”阿蜜儿直接给她跪下,“求求您,救救我们公主吧!” 陆锦画故作惊讶:“怎么了?”身形稍顿,秋千却没停下。 阿蜜儿哭着道:“公主日夜茶饭不思,好多碗药喝下去也没起色,成天都嚷嚷着想家,奴婢斗胆……斗胆请您向王爷求求情,放公主回青丹吧。” 陆锦画脚尖抵在地上,唇角微微勾起:“阿蜜儿,你可知这番话放在其他人面前说,是能让你掉脑袋的?”顿了顿:“侧妃不辞千里过来,自有她的使命,就算她做错了些事,也已经和王爷拜过堂,的的确确是他的女人。如此,她又怎能想回家就回家?” 阿蜜儿用力咬了咬唇:“奴婢知道这个理,但是公……不,侧妃她可能时日无多。西梁也讲‘落叶归根’对不对?除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谁不愿意齐整地回家呢?而且对于我们来说,西梁也不是战场——” “是家,”陆锦画截话,又加重语气,“不是战场,是家。” 阿蜜儿噎住。 手指拂过细密的绳索,陆锦画缓缓起身,扶着树干站好。一片枯叶像翩飞的蝴蝶颤巍巍地晃过眼前,她略是伸手,将它接在掌心,拈起盯看。 “也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们,这段时间你应该也听说了,王爷谁都不见。就连我恢复王妃身份,也是大管家来告知的。” 阿蜜儿眼皮耷拉了下去。她确实听说凉宴之后秦翊再也没有召过任何女人,四下流传他最近迷上山水画,沉湎其中,也就顾不得美人了。可无论怎么说,王妃的身份摆在那里,王爷再怎么沉湎,也应该会听王妃一两句。整个府上,她只能求一求陆锦画。 眼看陆锦画丢弃手里那片枯叶,转身要走,她赶紧挪前,双手抱住了陆锦画的足踝。 “奴婢还有一事要说!” “说。” 阿蜜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暗自思忖了一番,也不顾陆锦画有没有叫她起身,自顾自地起来,凑去陆锦画耳边:“如果奴婢告诉您一个天大的秘密,您能替侧妃跟王爷求求情吗?” 陆锦画微微一笑:“那得先听听你说的,是否有用了。”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49章 捉奸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听完阿蜜儿所言,陆锦画脸色阴沉许久。 侧目看到阿蜜儿眼巴巴的表情,她略是颔首:“你回去吧,待你所言那事当真发生,我自当替侧妃向王爷求情。” 阿蜜儿喜不自胜,连连道谢着走了。 安雯看到她这般高兴,满是糊涂,小步走到陆锦画身边问:“那女人同主子您说了些什么?您看上去……心情不好。” 陆锦画扶着秋千绳索重新坐下,心事重重。 阿蜜儿说,穆苍竹和薛碧枝看到捧月倒了以后,连她陆锦画也不得宠,就想将她彻底拉下来,免得后面来个死灰复燃。现在的穆苍竹已不像之前那般谨小慎微,稍微给点警告就能安静好一阵子。她手底下笼络了几个小厮,其中以其堂哥潘贝为首。 潘贝和穆苍竹的事,阿蜜儿明显知情,但为了摘干净也就没有多提。只是说那潘贝在内院横行霸道,随意调戏小丫鬟。近来秦翊不管事,她这王妃也是闷在院子里不吭声的,那些小丫鬟吃了亏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吞。 至于阿蜜儿口中天大的秘密,则是心思单纯的弥弥古和穆苍竹身边的梦儿一同出去买药,恰好听到梦儿买了什么散。弥弥古不懂,问梦儿,梦儿也支支吾吾,半天解释不清楚。回到满芳院,弥弥古无聊时和阿蜜儿随口提起,阿蜜儿多生心眼,隔天旁敲侧击打听,终于打听出梦儿手里的云欢散转给了棠禾院的丫鬟…… 更琐碎的阿蜜儿也没有打听到,但她所言的那些,以足够让陆锦画心惊胆寒。她知道自己的棠禾院不干净,故此除了安雯之外,并不让其他人近身,可如今那玩意儿明明白白已送到院子里来了,估算时间,动手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她必须要好好筹谋一番。 眼风扫到安雯立在一旁,满眼关切,她轻轻拉过安雯的手,将所知道的悉数告知。末了她又吩咐:“这几日你盯紧厨房,但凡下药,势必会在我服的药,或是饭菜里动手脚。至于我的日常起居,可由香杏来侍奉。” “香杏,您信她吗?”安雯皱眉。 陆锦画噙笑反问:“那你是叫我信红桃还是红樱呢?” 安雯瞬间明白过来,摆摆手:“还是让香杏服侍您吧!”又道:“奴婢这就去给您煎药,您……要不要进屋子里歇息?” “不了,我等会进去。” 手指拂过腰间玉穗,温凉的触感令她指尖一颤,片刻后将它取了下来,放在掌心仔细凝看。 自从嫁入闲王府,她和他之间就和以前不同了。她满心以为自己一厢情愿的付出能够拽住一丝他的曾经,可如今看来,她好像错了。他再没有说过一次喜欢她,也没有像多年前那样,只要闲暇,就会陪在她身边,形影不离。 唯一的甜蜜应该是那句亲昵的“宝贝”,可惜细细想来,那更似于他尽兴后的兴起之言。 越来越不敢去琢磨她在他心里算什么,倘若真是因为陆家的缘故,那她而今的存在,就是一个笑话。她这个人于秦翊来说,更是随时可以弃若敝履的玩物。 低头看向玉穗,她五指渐渐蜷紧,眉头蹙起,眸中情绪复杂。 轻声喃喃道:“最后赌一次,上月哥哥。”深深吸了口气:“你说‘信你’,我也不知还要如何信你。但倘若这次累及我清白,你还是如此冷漠,那我……” 眼泪滴在玉穗之上,她半阖眼眸,勉强挤出一抹苦笑。 三日后傍晚,梦儿前来传话。 “还请王妃过去一趟。” 啰啰嗦嗦铺垫了一堆,末了梦儿终于说出重点。陆锦画并指抵住额角,颇是慵懒地揉了揉,语调低缓:“近来我身子不爽,竹姨娘若是有事,还是让她自己来吧。” 梦儿连忙挤出两滴眼泪:“不是竹姨娘不想来,而是竹姨娘伤得很重,实在起不来。兹事体大,奴婢也不清楚始末,所以才斗胆请王妃过去一趟……” 陆锦画小掩檀口打了个呵欠,半阖眼眸:“这几日我也是个在吃药的病人,倘若竹姨娘当真有什么要紧事,还是知会王爷吧。”不再多说。 明知穆苍竹要给她挖坑,药也送了过来,她不配合演一场戏,倒浪费了穆苍竹这次耍的小聪明。 果然梦儿没有继续哀求,跪在地上深深磕了个头,颤声道:“奴婢这就去寒竹馆回话。”摆着纤细的腰肢走了。 陆锦画思索一番,对安雯道:“计划不变,你还是去厨房旁悄悄盯着。等穆苍竹过来,再让厨房备两碗芙蓉清汤。” 约莫过去半炷香的时间,穆苍竹来了。 而且是倚在薛碧枝身上来的。 她脸色看上去十分苍白,仿佛大病了一场。缓缓挪到陆锦画面前,颤着手指拈裙角想要下跪行礼,却扑通一声,直接跌了个大跟头。薛碧枝身形比她更娇小两分,被她力气一带,也跟着扑去了地上。 陆锦画佯装惊讶:“哎呀,两位都是老人,怎可使得行如此大礼?”让香杏和梦儿将两人扶了起来。 薛碧枝拍着身上的尘土,不悦努嘴:“真是倒霉,原本出来散散步,路上看到她东倒西歪的,好心扶一把吧,哪知道……”眼神落在地面上她和穆苍竹双双跌过的地方。 陆锦画掩唇一笑,又吩咐香杏将穆苍竹扶进自己房间。目送她去了,才回头问薛碧枝:“也是许久未见枝姨娘了,不妨留下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瞥一眼她沾了灰的手掌:“顺道梳洗一下。” 薛碧枝原本另有打算,但陆锦画既然提了,她也不怕耽误这一时半会的,于是微微笑着行礼:“王妃邀请,奴婢恭敬不如从命。” 屋内烛光微微颤抖,陆锦画抿一口清茶,示意香杏给她二人布糕点。薛碧枝和穆苍竹交换眼神,见那些糕点都是现成的,小拈些许,放入口中。陆锦画半倚了侧扶,目光淡淡落在穆苍竹身上,唇角微微勾起:“竹姨娘到底有什么事?都是自己人,不妨直说。” 而另一边,安雯吩咐了煮汤之后,隐在厨房西南侧的小窗外暗中窥视。 厨房里只有两个丫鬟,一个是红樱,一个是帮忙烧火的。烧火丫头低头在底下忙碌,红樱左看右瞧,见芙蓉汤要出锅了,赶紧从腰间抹了个小纸包出来,小心翼翼拆开,往碗里倒粉末。 安雯暗暗咬牙,心道还真叫主子给猜准了,无声骂了句“狗东西”。瞥看红樱搅拌好了汤水要往外端,赶紧绕到前门截住她。 才做了亏心事,红樱吓得险些跳起来。 安雯冷声斥责:“毛手毛脚的东西,还好主子叫我过来搭把手,不然你这汤岂不是全洒了?”伸手要端托盘。 红樱闻言,脸色瞬间煞白,紧紧捏住木边不敢撒手,急急解释:“是奴婢方才不小心,不过这汤是奴婢亲手熬煮许久的,主子的口味和竹姨娘的口味略有不同,所以还是让奴婢去送吧!” 安雯略微挤了她一下,更紧地拽住托盘:“有什么不同你给我说不就好了?主子吩咐叫我进去伺候,你想入屋,还没有那资格!” 红樱神色讪讪,这是她无力反驳的地方,沉默片刻,只能指指左边那碗道:“这一碗少盐,主子近来胃口不好,顾大夫说饮食要清淡。” “嗯,行。”安雯蔑她一眼,总算把托盘拿了过来。 等走到拐角,安雯盯着两碗汤,突然计上心来。先前陆锦画让备两碗,一碗她要拿来自己做样子,另一碗才是给穆苍竹的。如今薛碧枝自己撞了进来,那陆锦画这碗汤大可不必喝。于是她赶紧左右倒碗,又用手绢仔细擦去边沿的汤汁,让两份汤都掺了药粉。 踏入屋中,安雯一眼看见穆苍竹在那里抽噎。三人看到她进来,不约而同换了姿势。薛碧枝盯着汤碗有些发怔,穆苍竹捏了帕子擦眼泪,狐疑问:“这是?” 她分明看到陆锦画才吩咐下去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这就好了? 陆锦画“哦”了一声,顺手从托盘里端了碗汤:“原本我打算和安雯在今晚做些针黹,怕腹中饥饿,所以早早让她备了热汤,和她一人一碗暖胃。眼下天凉,你二人又来的突然,这两碗汤你们先喝吧。还别说,安雯手艺当真不错的,以前我们在村里住着的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安雯总能把野菜花梗做出顶好吃的东西来呢,快尝尝!” 见她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穆苍竹和薛碧枝面面相觑。 这汤若不接,便是藐视王妃,拂了她的好意。若接了,又怕这碗里头有东西…… 清香的气息扑鼻而来,穆苍竹才哭了好一阵,确实有些气短体乏。闻到香味,心生动摇。转念一想,这是安雯亲手煮的汤,红樱不可能碰到的。而且这汤来的极快,不似陆锦画方才吩咐那一份,也就道谢端了过来。18 薛碧枝见她喝得这么爽快,不喝好像说不过去,也只能接过另一碗汤小喝两口,尝了味道。 “方才说到哪儿了?”陆锦画浅笑盈盈。看安雯把空碗收拾到托盘里走出去,又接着道:“那时时骚扰你的小厮叫什么来着?不要怕,告诉我,我定会为你做主。” 薛碧枝挽了穆苍竹的胳膊轻轻一推:“是啊,你就告诉王妃呗。王妃跟那公主又不同,眼里怎能容得下沙子呢?” 听她阴阳怪气,陆锦画屈指抵在唇畔,唇角微翘,静待好戏。 约莫小半盏茶时后,穆苍竹开始头晕目眩,双颊浮霞,神情暧昧。薛碧枝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立刻起身告退,急匆匆说完就要走。怎知陆锦画早有准备,一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木盒,直接往她头上拍去。 虽说出身不高,但这些年也养尊处优惯了,薛碧枝受不得陆锦画这一下。药力发作再加头上的伤,薛碧枝也倒去了地上。 陆锦画解开穆苍竹和薛碧枝的衣服,仅留一件中衣,又换上薛碧枝外衫,快速绾了与她相差无几的发型,吹灭蜡烛,朝门走去。 “安雯,你先送枝姨娘回去吧!” 安雯早就在门外等候,听到这句话,立马回答:“是!” 须臾间穿着薛碧枝衣服的陆锦画走了出来,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枝姨娘往这边走。”将陆锦画旁引而去。 夜色中,一抹黑影鬼鬼祟祟,东躲高原地。 待确定四下无人,他蹑手蹑脚,猫腰推开了陆锦画卧房的门。 坐在安雯的房间,陆锦画一边笑一边换回早就备好的衣裳,又让安雯绕回自己的里卧,把薛碧枝的衣服从房间窗户底下塞了进去。 等安雯再回来时,陆锦画见她神色窘迫,问了句:“怎么了?” 安雯嗔她一眼:“您那床可得换新的了,被三个恶心玩意儿给污了呢!” 陆锦画瞬间会意,噗嗤笑道:“那潘贝当真是个没脑子的,明知三个人不对劲,还如此性急。”说罢,素手往发髻上扬去,插了那支万分招摇的火珠凤尾钗。 到这刻安雯才发现陆锦画新换好的是一身红衣,厚重的重纱裹在她身上,让她魅惑的眉眼平添两分肃杀。陆锦画察觉到安雯在盯着自己看,侧目道:“小娘子爱上我了?” 安雯“呸”了一声:“主子您这嘴当真越发没遮拦了!”又道:“大晚上您穿这么艳做什么?莫非要去其他地方?” 原本安雯想说“芝兰斋”,话到嘴边她又生生咽了回去。既然陆锦画都能忍住大半个月不提,想必这次主子真被王爷给惹恼了、伤狠了,她不想没事找事。 但陆锦画还是听出了她的意思,指尖顺着凤尾钗下的珠穗轻轻划落,叹了口气:“今夜我这棠禾院定然是最热闹的地方,如此,我又何必再多去走动……顺其自然吧。” 最后那四个字,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薛碧枝过来没有带丫鬟,穆苍竹身边的梦儿也半途离开,不用多琢磨也能猜到她们商量好了要去请秦翊过来看这场混乱。 所以,倘若秦翊明知她会出事而仍漠然旁观,不多过问,那她就顺其自然。 心神紊乱,又自带三分忐忑,陆锦画坐在屋中不停掐着指尖。 一盏茶时已去,庭院中终于传来动静。 秦翊满脸阴沉,阔步疾行,朱逢春紧随其后,身后还跟了四五个看好戏的丫鬟小厮。 梦儿小跑在最前面,待发现庭院中四下无人,而卧房那处隐约传来一两声令人遐想无限的声音,她赶紧添油加醋:“哎呀这可如何是好?竹姨娘已经吩咐奴婢快些跑了,可是、可是……” “滚!”秦翊猛地拂袖,神色焦躁。 心急似焚,秦翊担心小锦是掉了别人的圈套,又咬牙切齿,恨自己事到如今竟还如此担心她。那样一个恬不知耻的女人,早就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值得他深爱的姑娘了!可他忍不住…… 手扶在门上,一瞬迟疑。 他不知如何应付接下来看到的混乱,更不知以后要和陆锦画如何相处。 冷静不见的这些时候,他一心扑在翎羽堡的事务中,可总有闲暇的时候。每夜躺在床上,身边仿佛都是她的香息,脑海里幻想她那温软又灵巧的身子,像奶猫似的往他怀里蜷缩。明明滚烫似火,她却笑嘻嘻地还要他抱住自己。 等他真伸出手,要将她彻底揽入怀中,身侧的脸却不见了,所有的温柔美好都化为泡影,散在寂寂无声的夜色中。 手指微蜷,冷不防一声轻笑传入耳畔。 回头,却见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盛装打扮,宛若一树灼灼榴花,伫立在榕树下。 秦翊骤然愣住,朱逢春亦是一脸惊愕。 陆锦画不急不缓,颔首从枝叶低垂的榕树下走出,对众人嫣然一笑,声音婉转:“若是王爷想念妾身,让人传唤妾身过去便是,何须王爷大晚上的如此兴师动众?” “谁想念你了?”秦翊下意识回,又觉这颇有欲盖弥彰的意味,咳嗽一声,敛目道:“你为何在此。” 陆锦画蛾眉微蹙:“我不在这里,能在哪里?” 秦翊看了卧室一眼,恰好屋中又飘出两声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轻音。陆锦画咬住指尖故作惊讶,又道:“我不过去安雯屋里小坐片刻,谁这么大胆跑去我房间了?”说着就往阶上走,站在秦翊身边想要推门。 秦翊一把握住她的小手,拉住她往旁边走,给朱逢春使了眼色。朱逢春领命进去,待看清是三个人衣衫不整地倒在床上,皱着眉头沉脸出来。 ……但愿王爷不会生气。 朱逢春同秦翊小声汇报,末了两束眼神落在陆锦画身上。 她心情大好,还化了如此精致的妆。 “你做的?”秦翊言简意赅。 陆锦画瞬间噘嘴,满脸委屈:“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侧身要往屋里走。 秦翊赶紧将她拦下,神色微有惊慌。 “嗯?”陆锦画偏头看他,“王爷不是问是不是我做的么?总得让我先进去瞧瞧我做了什么吧!”说罢竟直接从秦翊手臂下弯腰而入。 秦翊轻啧一声,跟她进去。 屋中尽是驱散不去的浊气,陆锦画捏着帕子掩住口鼻,刚看到床上隐约有人影,就被秦翊强行把住脖子往后扭转。 “有何好看?” 陆锦画知道没有其他人跟进来,压了声音轻轻笑:“自食其果,自然好看。”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50章 五条命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秦翊陷入沉默。 陆锦画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穆苍竹和薛碧枝要先对她下手,她才会出手设计一番,让她们栽在自己设好的局里。 不过他也不会单凭陆锦画一面之词便信了她全部,那夜秦燮和她的交谈仍犹在耳,他还记得她是如何急于入宫。长久以来在他身边这么好的演技,他要好好欣赏才不辜负。 于是秦翊挑唇一笑,手滑去她的腰间,将她往自己身上贴紧。 许久没有过这般亲密的举动,陆锦画凤眸熠熠生光,晶莹流转,竟有些想哭。只是情绪尚未抵达心扉,秦翊又松开手,淡淡道:“出去再说。”他实在受不了屋里的浑浊。 “好。”陆锦画轻快应声。 闹出这么大动静,棠禾院里入睡的下人们都被惊了起来,住得较近的柳浮翠问询也带了丫鬟凑来看热闹。 只是柳浮翠没有想到,她看的不是陆锦画的热闹。 穆苍竹和薛碧枝被拖出来的时候,身上的痕迹暧昧又新鲜,她们脑子浑浑噩噩,即使有话想说,也说不出来。而梦儿早就吓傻了,她想不通原本命令她去寻秦翊来捉陆锦画奸的主子为什么会反成为被捉的那个,还连同枝姨娘一起。不待秦翊开口,她已扑通一声跪去地上,连连求饶,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安雯适时拎了红樱搡去地上,对所有人大声道:“主子,我看到她鬼鬼祟祟要去埋什么东西,跟过去一看,嚯,好多首饰啊!”摊开手中布包:“金手钏、珍珠簪、宝石耳环……这少说也值百两银子了。主子您素来不喜欢这些玩意儿,首饰定然不是您的,雪姨娘生前也节俭得紧,不可能有如此贵重的东西。哼,指不定她是从哪里偷来的呢!” 秦翊长眉微挑,目中划过一丝讥诮。 这主仆二人玩的原来是这把戏,借刀杀人,莫不过如此。 眼神落在那两个女人身上,他目色瞬间阴冷。 收纳在身边的所谓侍妾,他特意一一挑选过,几个女人都是脑子有些小聪明,而且贪生怕死,好乐安逸之人。却未料到她们的小聪明敢耍到陆锦画身上,险些酿成大祸。如此不安分,继续留着也没多大用处。 微瞥朱逢春一眼,秦翊又收回目光。 得到指示,朱逢春适时开口:“偷窃主人财物是为家贼,乃奴才的大忌!之前喜儿一事还以为给你们提了醒,没曾想还有糊涂的!既然一个喜儿还不够让你们警醒,以后啊,红樱你就过去陪她,听说喜儿在汉香苑的名头可大了,你也好好混,争取能早日吃香喝辣!” 汉香苑是三教九流最爱去的地方,是闻价格低廉,所卖的妇女都是犯错的,主人家不要的,所以生意才十分红火。红樱前些时候还听梦儿说收到一封喜儿的信,说那些男人不把女人当人看,自己要是死了,还指望梦儿能替她收尸。眼下听朱逢春说让她也去汉香苑,红樱一口气滞,险些直接昏倒过去。 梦儿也被吓得瑟瑟发抖,红樱都出了事,她这个丫鬟定然也跑不掉。想着将功折罪,梦儿连连磕头道:“奴婢、奴婢知道很多事情,愿意全部告诉王爷,请王爷饶恕奴婢一条狗命吧!”头磕得咚咚作响。 秦翊微掀眼皮,忽而看到榕树下的秋千,信步而去,握绳坐下。 众人不明所以,陆锦画也懵了一瞬,而后小步过去:“王爷这是何意?” “听故事,”秦翊左侧挪动一寸,“一起听。” 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发出邀请,陆锦画心里忍不住欢呼雀跃,敛裙坐去他身边。见他面色如常,又试探着小心去够他的手,一点一点,将小手完全塞入他的掌心。 在他要看过来那瞬,她倏然开口:“你离那么远作甚?我和王爷都听不到了!” 梦儿噎了一噎,瞬时会意,跪在地上朝秋千方向挪。等离他们不到三步的距离,这才重新跪好,将薛碧枝和穆苍竹如何勾结,穆苍竹怎么差使她去帮薛碧枝的忙,又怎么连同红樱将绿雪推入井中溺毙的事交代得清清楚楚。当然,也提到捧月指使三个小厮害穆苍竹失身的事。 末了,四下一片寂静。 那些乌七八糟他人是头回听,陆锦画却早就知情。如今热闹已去,是时候结束这场笑话,她小掩檀口打了个呵欠,往秦翊肩上靠去,声音纤纤:“说到侧妃,妾身倒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嗯?” “前些时候阿蜜儿可怜兮兮过来求妾身,说侧妃恐怕命不久矣,十分想念青丹,想让妾身在王爷这里说两句好话,放了侧妃回家。妾身念她病重,思乡情切,孤身千里之外委实可怜,故此妾身斗胆替她求上一求。” 秦翊眉头微皱。 捧月于他来说还有极大的用处,只要她还有一口气,那青丹便暂且不会发难。一旦捧月身死,或者返回青丹,那翎羽堡的计划必会全盘落空,不知下次天下大乱之机还要等多久。 可捧月的身体状态确实也不好,他让云姜去看过,若非云姜用蛊术苦苦吊她一口气,只怕这两日捧月就该去了。顾黎说捧月每况愈下极快,类似中毒,但检查饮食还有起居,又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忽然,一个怪异的念头闯入秦翊脑中。 他侧目看向陆锦画,眼神几分深邃。 陆锦画被他这莫名其妙的眼神刺得心里发凉,微微直身坐好,小声嘀咕:“不同意就不同意呗,这样看我干嘛?”不敢再多说。 有了心事,秦翊再也无法专心去琢磨穆苍竹和薛碧枝今晚出的混账事,全权交给朱逢春负责。朱逢春对此早就有了法子,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所有都已安排妥当。那些对今晚发生的事悉数尽知的奴婢也签了发卖书,但凡日后听得一点风声,他们的下场也会如红樱一般。 良久,秦翊和陆锦画还是坐在秋千上,一动不动。 安雯也不好过去打扰,只能跟朱逢春说:“大管家,您说话有分量,还是您上吧!”转身往自己小房间里撤了。 朱逢春额角冒汗。 秦翊是大祖宗,陆锦画是小祖宗,两位祖宗并肩坐着,他再有分量也是奴才的分量,哪里敢上前搅扰他们这气氛。 而此时周遭太过安静,方才屋子里的那些混账事倒时不时在脑子里往外蹿跳,打扰秦翊思绪。他渐渐心神不稳,几分想她,又几分厌她,整个人矛盾不堪,陷入混乱。 陆锦画大气也不敢出,最初因他到来的欣喜早就消散殆尽,靠在他肩上那刻,他突然意味深长的那个眼神,叫她不敢放肆。 思忖半晌,还是陆锦画先站了起来。 她想的是抓住这次机会直接同他问明白,只要他开口说喜欢她,爱她,那她还是愿意继续坚持下去。可当她忐忑不安地起身,秦翊身侧一空,己侧重量加重,竟直接翻身朝地上摔去。 “……” “……” 一瞬沉默,秦翊骤然扭头,狠狠瞪她。 她缩了脖子,紧抿双唇,强忍笑意。 眼看一场风暴即将来临,朱逢春背后发凉,趁机溜走。 彼此看了一阵,两人的眼神都有所转变。秦翊拂了拂掌心灰尘,想要起身,陆锦画向他伸出了手。 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秦翊脸色不善,但还是握住了它。正当陆锦画准备拽他起来之时,他忽地收手,反将她拉入怀中,重量激增,他重新倒回地上,不过目中有了丝丝笑意。 两具身子紧紧相贴,即使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有多激烈。 陆锦画伸手搂住了他,枕上他的肩窝,颇为温顺地蹭了蹭他的脸。 再多的话到这刻又说不出口了,陆锦画有些恨自己的懦弱,以及自己如此贪恋他的温柔。 只要他出现,只要他对自己好那么一点点,她就没辙。 沉溺进去,往下越陷越深…… 但秦翊却很清醒,即使也有那么刹那遗忘他听到的那些刺耳话,但性命攸关,身上的肩负强迫他必须理智。他摸到腰间备好的东西,塞去陆锦画手中。陆锦画不明所以,正打算看清手里硬到硌人的冰凉物件儿是什么,冷不防秦翊握了她的手,抵上他的心口。 “……你!”综艺文学 那是一把刀。 很精巧,而且非常好看的小刀。 不顾陆锦画的目瞪口呆,秦翊讥诮笑着,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你不是想入宫?来,杀了我,立刻就能入宫。” 握着她的手往前更近一分,锋利的刀尖直接穿破了他的衣服。陆锦画惊得浑身发抖,望着他不停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能够解释的话来。 秦翊唇角微挑:“手这般凉?小锦,有什么好怕的?穆苍竹、薛碧枝、红樱、梦儿,你不是做得很好吗?哦,还有马上要死的捧月。你身上背的命不少了,多我一条,达成心愿,送你圆满,岂不是更好?” 眼泪瞬间从眼眶里涌出,陆锦画红唇颤着,任凭那咸涩的味道溢满唇舌。察觉到秦翊握住她的手还在继续往前,已经划到他的皮肉,她用尽全力去阻止那被左右的感觉。秦翊深深望着她的眼睛,疯了般不停低声喃喃:“这世上,我只允许你杀我,陆锦画,我也只愿意死在你手上,其他人,无论是谁,都不行!” “别说了!” 用力挣脱他的束缚,手中小刀被她远远抛开。像劫后余生,她贴去他怀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片刻后,她又直身坐好,红着眼睛瞪他,“啪”地甩了他一巴掌。 不轻不重,但打懵了秦翊。 方才她短暂失言的瞬间已经想明白了秦翊这是在发哪门子疯,罪魁祸首无疑是那个晚上,秦燮抱着她说出那番令她丧失神智的话。 越在意越忽略,她太过执着自己在秦翊心中的位置,才会迷失本心,让自己彻底陷入秦燮的掌握中,由他步步牵引。 而之后清醒,所回想的也是秦翊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有过清静的时光,她却与自己纠缠不休,并未发现秦燮当时那番话到底有多莫名其妙,有多可笑。 更可笑是她信了,秦翊也信了。 陆锦画垂眸,眼泪顺她的脸颊不断滑落,滴在他的身上。浅色的衣服快速洇开明显的一团,他的心也层层酿起涟漪,却都是心疼。 “别哭。” 还是舍不得让她流泪,他用食指轻柔地拂去她的泪水,又抚了抚她的脸颊。 陆锦画心脏微缩,颤着指尖扣住他的手,渐渐加重力道。 “我知道你听见那天凉宴后,秦燮和我在假山石后的话了,”她尽量放缓声音,“但那不是真的,我不可能喜欢他,更不可能嫁给他。那时他将我禁锢在那里,我吓了一大跳,害怕他做出更过激的事情,不敢跟他僵持,把事情闹大。至于你所说的‘入宫’,这话我的确说过,但那是我顺口一应,并没有琢磨太多。上月哥哥,我不是那样的女人,我真不是。” 秦翊半阖双目。 陆锦画伸出右手,学着他的模样,抚抚他的脸颊,浅浅笑道:“你可知他同我说什么?他说你已答应半年后送我入宫,而且你所谓的喜欢,都是利用,你看上的是我陆家的势力。”见秦翊唇角浮起一抹不屑,又道:“对不起啊上月哥哥,我当时确实信了,毕竟自从我嫁过来,你一直对我不温不热。在一起的时候你也心不在焉,多数对我防着。” 话锋陡转,言语试探。 她想在他最没防线的时候,用那灵巧的指尖一点一点撕破伪装的假象。 秦翊知她用意,却爱她这番在他面前耍小聪明的模样。将计就计,他唇角笑意渐深,停在她耳畔的手转移,捏住她那小巧精致的下巴,冷声道:“你既然如此聪明,不可能不知我的用意。” “我知一两分,”陆锦画莞尔,“但更想听你亲口说。”顿了顿,加重语气:“只要你说,我就信。” 语气认真,眼神更认真。 秦翊怔了怔,眼神错开一瞬,重新归拢,目中是毫不隐藏的温和笑意。 他心情很好。 “过来。”对她勾勾手指。 陆锦画上下看他一眼,觉得他矫情。分明离得很近,却还要叫她过去。但身子确实很诚实地靠了回去,随后腰上一紧,他单手将她锁在怀中。抬眸,她离他的唇不到半寸距离,呼吸清晰可感。 秦翊并不急于一时,朝她欠身,附去她耳边低语:“那你听好了,最初你来的时候,我确实怀疑你的用意,但现在,怀疑又有何用?心有旁骛,关心则乱,喜欢一个人,总会做出不可理喻的事。你说呢,小笨蛋?” 听出他言语间的调笑,陆锦画轻哼一声,蹙眉不满道:“没听见。” 就不能认认真真说一次喜欢? 秦翊有意逗她,轻笑:“是吗?”再凑近些许:“若是没听见,那今夜就不必睡觉了,我同你‘彻夜长谈’。” “你……”陆锦画咬唇,“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秦翊不禁笑起,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只许你‘促膝’,不允我‘彻夜’?可没有这个道理。” 被他说得越发心虚,想起那时她的胆大妄为,只觉得自己整张脸都要烧了起来。 埋在他怀中,她不敢再说下去。 秦翊略是扬头,看向她身后无尽苍穹,眼神渐渐幽深。低头,回看陆锦画,突然认真道:“倘若有一天我信你是错,你要我命是真,也千万,千万不要伤害多余无辜的性命。小锦,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氛围正好,却刹那破碎掉。 陆锦画心里隐隐不爽,不管秦翊是真情流露,还是仍在试探,她也不想听他说那样的话。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准备从他怀中起身再拍他一巴掌将他打醒。奈何秦翊将她抱得死死的,她没那挣脱的力气,只能回一句:“你就不能多信我一些?” “并非不信,只是我能信得起,不意味他们都愿意将性命托付你手中。” 陆锦画郁郁:“你说这话分明就还是不信我,那你要怎样才能信我呢?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你看?” “……”秦翊啧声,“罢了。” “不能‘罢了!’” 她咬咬牙,决定将那件事和盘托出。 “上月哥哥,我和秦燮自始至终都不会是一路人。我再蠢再傻再天真,也知道是那个人亲手定了我爹的罪,更知道他那位高高在上的母后下令密杀我全家八十六口。这辈子,除非我瞎眼盲心不要脸,否则我绝不会做出你忌讳的那件事!” 秦翊微有吃惊,片刻后,脸色又变得阴沉。 没想到陆锦画竟然全都知道。 陆锦画抱住他继续道:“我从小有一个心愿,长大后,能和上月哥哥永远在一起。后来你太子之位被夺,我的愿望又多了一个,希望你能把属于自己的重新拿回来。三年前,陆家也出了事,我忍不住贪心,再许一个愿望,只愿能亲手手刃他们母子,替我的家人报仇!所以上月哥哥,我是想帮你的,无论是助你复位,还是其他,我都可以……” “不用帮我,”秦翊低声打断她的话,轻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你只需,最后手刃他们即可。”分明语调无波,那双温柔深沉的桃花目中却骤然泛出凌厉杀意。 夜风微凉,卷起几片庭院中的落叶搔刮地面,发出轻轻的咯吱声。 一默已经夜半,今日棠禾院闹了半宿,显然不能再住人。嗅着她幽幽香息,秦翊心神微漾,主动道:“你这棠禾院脏了,以后就住芝兰斋吧。” 陆锦画顿时瞠目结舌。 倒不是不愿与他同住,只是当日思夜想之事突然就要成为现实,她不禁愣神。 真的么?她没听错? 反反复复问自己,而周身的温热都在告诉她,是真的,没听错。 终于能日日夜夜伴在他身边,她忍不住再次润了眼眶,欢喜抱住他:“好!”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51章 坏事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说好的“彻夜”,原来不是口舌之快。 纠缠半宿,陆锦画简直要发疯,还不知他温柔表皮下竟然裹藏着狼的性,霸道十足地侵略,恨不得占有她的每一寸,最后再将她拆吃入腹。 好在,眼泪和示弱是有用的。 虽然觉着自己这般很没出息,但在睡觉和出息面前,她还是果断选择前者。 “上月哥哥……呜……我想睡觉……呜呜……” 秦翊几分郁郁:“……好。” 来回辗转,他难以入睡。 月光透过窗户静静洒在床前,借着朦胧光亮,他依稀能看清她的轮廓。 数日不见,她又瘦了几分,本就不算丰腴的身子眼下更是轻飘,仿佛只消一缕风就能将她吹跑。秦翊眼神微暗,反复自责,伸手搂住她,将她往自己怀中贴紧。 他不该怀疑陆锦画。她已经是他的妻子,尽管这门亲事来得荒唐,背后牵系错综复杂,他也应清醒理智,用尽全力去保护她。 秦燮这招离间计算不得狠厉,却十足阴险,利用他们二人最脆弱的地方,让他们彼此互相伤害。幸好小锦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而他在这上倒略逊她一筹。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秦翊捧起她的小脸轻轻吻,“上月以后只会信你,爱你,护你一生一世。” 原本熟睡的陆锦画攸然睁眼,分明是模糊的眸子,却在瞬间带了耀眼的光亮。 她声音微有沙哑,又含着笑意:“我可是听到了,上月哥哥。” 秦翊怔愣一瞬,嗤笑着屈指刮了她的鼻尖:“小笨蛋故意诈我?” “才不是,”陆锦画攀住他的手指,“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精神这般好?”说着话,一个呵欠又游走在嘴边。 秦翊往被窝里缩了缩,索性将两只手都搂住她的腰身,头埋入她的肩窝,亲昵地厮磨,嘴里喃喃:“倒也不是精神好,只是你在身边,有些睡不着。” 话有两层意思,陆锦画一听即明,脸颊先是烫了烫,忽而要起身。秦翊一手将她压回身边,重新凑了过去,抵着她低笑道:“跑什么?难道这样不好吗?” 不好吗?陆锦画眸色跳烁。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 过惯了小心翼翼,被冷落被算计的苦日子,她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心思去对待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怕太过沉溺让他厌烦,又怕做得不好令他生气,总之左右惴惴罢了。 到底是年纪小,秦翊几乎一眼看穿她的迟疑,用齿轻咬了一下她的唇,行动勒令她回神,待见她蹙着蛾眉不解盯来,他直言道:“小锦不是一直想回到以前?那今夜开始,我们就回到以前如何?” 陆锦画瞬间眼眶发涩,伸手勾住他的肩轻轻问:“真的么?” “嗯。” “真的么?”她又重新问了一次,很是不敢相信,“这样做,会不会让秦燮借机折腾出新的幺蛾子来?” 秦翊目中划过一丝厌恶,沉默片刻,捧住陆锦画的小脑袋往怀里埋:“不管他,我家囡囡我来护着,谅他也不敢明抢。”又道:“即使他敢抢,我也有法子保你,只是……” 只是你做不了王妃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便知道说来也没两分意义,陆锦画本就不是贪恋浮名之人,她想要的,左右不过是他。 原本还有些期待这样的夜话絮语,怎知过了一阵,怀中的小人儿呼吸渐渐恢复平稳,竟又睡了过去。不多时,他的胸口带了异样的湿润。微微挑眉,秦翊伸手摸到手帕,仔细替她擦拭唇角的晶莹,收回手重新搂好她,这才心满意足睡去。 天亮那瞬,陆锦画隐隐听到庭院有人在说话。 昨夜她搬来芝兰斋时动静不小,棠禾院里能使唤的都被她带了过来。乍一听这动静,陆锦画还以为是她手底下的人不懂事,当即挥了胳膊嘟囔:“安雯,叫她们都闭嘴!吵死了……” 秦翊早已起床,坐在书案前端书闲看,听到她这颇是孩子气的一句话,顿时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窗外的声音倒越发清晰。 “王爷,奴婢求求您,放公主回去吧!” 放捧月回去?他没那么傻。倘若真允了捧月回去,那青丹和秦燮势必会找他发难。况且如今捧月全凭云姜用蛊术吊着一口气,一旦离开闲王府,不出半盏茶时,绝对命丧黄泉。 而她一死,翎羽堡的计划全盘落空。这后果他倒是能承受,却不见得另两位倚老卖老的长老能答应。 一耗便到了中午,用膳时间,外面仍嗡嗡嘤嘤,陆锦画头疼欲裂,起床气发作,捞起枕头就往地上掼去,皱了脸嘟囔:“有完没完?嫌活太久了?” 秦翊屈指托腮,饶有兴趣地盯她看:“活太久了又如何?小锦这是嗜血上瘾?” 听到秦翊的声音,陆锦画顿时一个激灵。 脑子快速清醒,回想起昨夜发生的那些热闹,她神色讪讪,一边抱住被子一边小声嘀咕:“我只是被她吵得头疼,说说狠话罢了,不会真做什么的。” 阿蜜儿喑哑的哭求声断断续续,陆锦画梳洗一番,穿好衣服款步走到秦翊身边,见他心情似乎不错,弯腰灵活地钻入他的怀中。 “嗯?有话直说。”他一语道破。 陆锦画咬咬唇:“你为何确定捧月这样与我有关?” 五指在书上拢了一拢,秦翊平静道:“薛碧枝和穆苍竹前段时间一直在为捧月做事,绿雪死后那两人突然闭门不出,可见此事有诡。”瞥陆锦画一眼:“你不是也在现场发现了线索?” 知道他指的是莲花鞋印,陆锦画吐吐舌头。没看出她的不好意思,反而脸上写满“夸我”两个大字。 秦翊看穿她的小把戏,唇角微勾,继续道:“绿雪和你关系尚可,你是别人敬你一尺你要还人家一丈的性子,如此,她出事你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昨夜你一口气揪了四个人,捧月身为主使,你又怎会让她好过?” 陆锦画轻哼一声:“上月哥哥是在说我睚眦必报?” “那倒不是,”秦翊放下书册揉揉她的发,眉宇间带了淡淡笑意,“以德报怨固然是好,但有些人欺人太甚,给些‘回报’亦无不可。”顿了一瞬,声音微沉:“只是我不太喜欢你双手染血,以后这类事,让我来。” 陆锦画几分吃惊,稍稍直起身子:“你真不怪我?不会觉得我心狠手辣,跟你记忆中的小锦不一样了?” “心狠手辣?”秦翊低笑,“原来你是这样评价自己的。” “……” 见她眸色变化,知她有些恼了,又接回方才的话道:“眼下我身边危险不断,自然不愿你太过良善而忘记自保。再者你所作所为都有原因,我如何会那般想你?”桃花目中再添三分笑意:“高门贵女,天生就不简单。”不知是在夸她还是损她。 只不过到了这刻,陆锦画也无心去计较了。 她最怕秦翊就此认定她是个会装纯良会演戏的女人,自此又将她置之不理。好在秦翊并不想深究此事,而且从他言语和神情中也看不出他的怀疑。她长舒一口气,终于敢相信秦翊这次是真的不会再离开她的身边。 颇是激动地揽住他的腰身,陆锦画刚想同他说说自己的小女儿心思,冷不防朱逢春急匆匆进来。看到陆锦画赖在秦翊怀中,十分亲昵的模样,他明显一愣,自知这次冒失了,赶紧跪下请罪。 秦翊甚少见朱逢春如此慌张,神色一沉,侧身示意陆锦画去旁边待着。 “何事?” “……捧月死了。”朱逢春声音有些颤抖。 他是秦翊的心腹,自然知道秦翊要利用捧月当作扳回这局的筹码。如今筹码没了,青丹那边势必要拿他开刀,而秦燮近在咫尺,更无法交代。 眼下落入这进退维谷的被动,朱逢春再见多识广,也无法琢磨出绝处逢生的法子。 原以为秦翊会大发雷霆,但他却似早有预料,淡淡道:“知道了,你去备马车。” 待朱逢春离开,在一旁心惊胆战的陆锦画咬着唇小小挪步,试探着向他靠近。 欲言又止。135中文 “嗯?” 她支支吾吾:“我是不是……做错了?” 秦翊温柔一笑:“没有做错。” “可朱叔叔他……”她不傻,秦翊和朱逢春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捧月的死能令喜怒哀乐不溢于言表的朱逢春惊恐,可见于秦翊来说这坏了他多大一盘棋。 秦翊起身往衣柜方向走,路过她身边时抚了抚她的脸,轻松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锦画低头抠手指:“下毒。” “嗯?什么毒。” “用云缨花、地蝎花、卷叶茅、紫豆梗、薄荷、龙葵调的,”陆锦画又咬了咬唇,“这法子做出来的香包原本无毒,但和她室内焚的乳茄香混合在一起,则会令人迷失神智。” 秦翊瞬间想起前段时间眼线说陆锦画跑去给捧月送了香囊示好的事,捧月喜欢那绣工,倒真留下了,没曾想陆锦画会用这样的法子去取她性命。 换好衣服,秦翊拿过发冠递到陆锦画手中,又坐去软凳上:“替我束发。” “好。”陆锦画乖巧应声。 她的手指在他发上灵活穿梭,秦翊有些走神,思忖片刻,又问:“你那法子从何得来?” “你给我的医书上看到的。” 秦翊轻啧一声,她借医书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他并不知她有这样的想法。 “销毁了吗?” 陆锦画将玉簪仔细插入发冠中,声音轻快了两分:“上月哥哥放心,龙葵是我偷偷加的,只有她那一份和我身上的香囊里有。若是寻到我这儿来,我取出给他们看便是,总不能凭此就说我刻意坑害她。再者这方子本就有清心宁神之效,他们查不出什么的。” “如此自信?”秦翊挑眉。 陆锦画莞尔,凑去他耳畔:“主要是这种毒能令她神思恍惚,无比思乡呀。她临死前不是一直念叨想回家乡么?如此,大可说她是思乡而去。” 秦翊默然,目色波澜渐起。 小笨蛋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姑娘了,五年不见,她心思已变得如此缜密,可谓滴水不漏。若非她自己亲口说出令捧月致死的手法,或许这世上无人能追查得出。 短短一日,他先亲眼见证了她的手段,只消将计就计,四条性命任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今更听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出下毒过程,如此杀伐果决,跟记忆中那个软糯胆怯的她完全是天壤之别。 ……可笑,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都是他一手造成。 倘若他还是太子,那他便能用权力将她护得密不透风,她不用经历一夜间尽失双亲的苦痛,亦不用在那腌臜村里被人肆意欺凌。 是他的过错,她那么聪明,都是明白的。 他不该在明知跳入这血池会沾染满身脏污的情形下,还亲手将她也拉扯进来。 愧疚愈演愈烈,他很是贪恋陆锦画给他如今这漆黑的生活里带来的光亮,又惧怕他背后的黑暗太过霸道,终究将全部侵蚀。 神思渐远,秦翊紧抿的唇角不知何时沉下。陆锦画已经替他束好了发,见他半晌没有动静,一想他分明是打算出去的,怕他耽误事,也就弯身在他脸颊上小啄一下,对他甜甜笑起:“上月哥哥想什么呢?” “想你。”他薄唇轻启。 暧昧的两个字,这一刻却没有丝毫情愫。 陆锦画顿时会意,他口中的“想”并不是往日的想,见朱逢春还没有回来复命,便拉过旁边的软凳坐下。伸手替他正正衣襟,又去拂好微翘的发丝,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若不喜欢我这样,以后我不会再出手了。” 秦翊骤然回神,知道陆锦画是误会了什么,但也不打算将心中所想悉数告知。顺势牵过她的手,他缓缓握紧,拢在唇边吻了吻:“小笨蛋,你真愿意陪我一生一世吗?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陆锦画惊了一瞬,这才明白他的计较,忍不住生气地小踹他凳子一脚:“我陆锦画说话算数,你又在发哪门子疯?” 秦翊出乎意料地并未管顾她的情绪,继续问:“即使有可能会死,也不怕吗?也愿意陪我吗?” 一颗心在胸腔里奋力跳动,原本还在气恼,到这刻她却冷静了下来。秦翊习惯于独来独往,甚少有人能走进他的心中。她知道张皇后是一个,而她自己是另一个。如今张皇后已逝,他只剩下她了,那她又怎会因为惧怕死亡而抛下他兀自走开? 更何况,而今她与他没几分不同,在这世上也不过一缕随风飘荡的半枯的草,若不是他还在,她亦不知要如何继续坚持着活下去。 陆锦画深深吸了口气,反握住他温热的手,加大力道:“秦上月,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何你会觉得甩掉我是件很容易的事?” 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他,秦翊不禁弯起唇角,紧张时刻心底还是漾出一丝甜意。而后他赶跑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倾身颇是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红唇,认真道:“等一切安定,我们重办婚礼!我秦上月的爱妻,怎能如此委屈?” 陆锦画登时噘嘴剜他一眼,抽手起身:“故意掀伤疤呢?” 秦翊矢口否认:“不是。” “呵,我可记得一清二楚,”陆锦画搅起一缕发丝语气讥诮,“没有喜婆,没有喜宴,没有满府张灯结彩——连喜轿还是我自己租的。”转身,几分哀怨地用手指戳他心口:“最可恨是你还不穿红色,气死我了。” 看她满脸小媳妇的模样,秦翊抿唇想笑,又不敢笑。好脾气地往她身上贴,带了两分撒娇:“是为夫错了,是为夫错了。” 有些陌生的称呼引得陆锦画浑身僵硬,奇怪的感觉遍布血脉,像小蚂蚁爬似的,窸窸窣窣钻去每个角落细细占据,不留丝毫余地。 她偏了头看他,仿佛这刻才真正意识到他不仅仅是她口中的“上月哥哥”,更是她的丈夫。 这样一想,方才那奇怪的感觉再次席卷而至,竟令她有一种异常酥麻的快乐。她凤眸熠熠生辉,突然蹲下身,伏在他的膝上,试探着接他的话:“……本、本夫人大度,这次姑且原谅你。下次,可不许叫人家失望!” 气氛正好,秦翊打算再和她玩笑几句,朱逢春却在门外道马车已备妥当。二人心思微微一沉,彼此互看一眼,默契地起身。 “很快回来。”秦翊笑着抚她的发。 陆锦画点点头:“我等你。” 马车一路徐行,在街市上反复兜转。 直到确定身后没有尾巴,秦翊才沉声吩咐:“去软香楼。” 穿过莺莺燕燕,秦翊直上二楼,拉开屋中机括,顺暗道而行。 密室逼仄,光线昏暗。 两位兜帽灰袍老人立在黑暗中,帽檐低垂,看不清他们容貌,仅知一人满腮短须,一人白须过颌。 看到秦翊行来,两人皆是扶手行礼,举止并不十分恭敬,更似敷衍。 秦翊唇角微挑,也不在意他们心中究竟琢磨何事,踏阶入座。 “坐。”他略是抬手。 但两人回他一声冷笑,继续伫立。 秦翊早有预料,似笑非笑道:“如此,二位长老是不打算好好谈了?” 左溢嗤之以鼻:“能,您是堡主,怎么不能好好谈?” 奚庆亦道:“堡主大人现在年岁渐长,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们这两把老骨头了。” 早知到这两人不好对付,秦翊薄唇微抿,指尖扣在椅扶上:“二位长老言重,不过是计划出了些许岔子,却不算件大事。” “这还不算大事?”左溢猛地扬声,“堡主您偏袒那女人未免偏袒得太过分!这几年我们到底为了什么您全都忘了吗?好不容易等到这次机会,眼看马上局成,要不是那女人多手脚,我们岂会像现在这样箭在弦上,还只能生生憋忍回去?呵!堡主您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否则,我左老儿第一个不服!” 奚庆冷声附和:“小老儿手下的兵卒亦闹腾得厉害,此事您若不给出交代,只怕以后翎羽堡上下众人不会再死心塌地继续为您效劳。” “交代……”秦翊手指顿停,桃花目中划过一丝冷冽,“我亲自给你们一个交代如何?”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52章 替身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秦翊的手段他们一清二楚。 当年堡主之争,秦翊只身跳入死士坑中,以一人之力空手劈杀二十余人,又在之后化解翎羽堡和风雪阁多年矛盾,让翎羽堡重归安宁,稳居朔方七刹之首。 作为堡主,他很完美。 但这事没得商量。 秦翊的舅舅张明若一早就知道陆锦画这个人,张萱和死后,不甘将培植已久的势力悉数还给秦翊,在秦翊迎娶陆锦画入府当天,便把这女人的种种劣迹想方设法传得朔方七刹势力人尽皆知。左溢和奚庆原本不喜欢陆锦画这样身份复杂的女人,如今她还杀了他们的棋子,要不是看在秦翊的面子上,二人早已派人千刀万剐了她。 给她一个全尸。这是左溢和奚庆商量出的结果,其余堡众亦是同意。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真当面对秦翊,腹中备好的说辞都被他一个眼神给湮灭无迹。 秦翊半阖双目,淡淡道:“此事她是着急了两分,但无形之中也算帮了我们。二位长老不曾亲涉此事,全凭所听,未免有些武断。” 左溢别过脸去。 奚庆听出话外之音,语气稍缓:“不知堡主有何见解?还有什么是小老儿与左长老不知之事?” 秦翊沉声:“之前我亦同你们那般设想,控制捧月,直到她为所欲为引起民愤,再让秦燮入局,挑起两国纷争。但敢问二位长老,我们如此设计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渔翁得利吗?老百姓们不傻,但凡冷静,便知此事由我们亲手策划,我们会因此失去民心。”顿了顿,“民心不稳,山河依旧动摇。北域十部虽然不睦,但若有同样的好处,难说他们不会集结铁骑踏入西梁。届时莫说百姓痛苦,我们这边除却风雪阁明确表示支持,其余五方势力还都未表态。倘若真打起来,翎羽堡和风雪阁定然落了下风,最坏的后果,全军覆没。” 左溢和奚庆甚少涉及场面事,只管列兵操练,自然想不到秦翊所言那些。但乍听之下,又觉有理。 横竖他的意思是时间不对,他们已经等了五年,也不差再等一两年,直到另外五方势力彻底归拢为止。 秦翊见他们静默不语,便知他们将话听了进去,微微一笑,又道:“当然,我的夫人错了便是错了,尽管她无知,歪打正着,但既然是我的女人,也该受罚。” “哦?”左溢大感意外,“不知堡主如何罚她?” 秦翊眼皮微掀,往右侧瞥看一眼:“刑罚室就在此处,凿骨之刑如何?” 左溢反被问得语塞,所谓凿骨,是要将骨钉生生凿入琵琶骨中,陆锦画这种弱小女人的身板,受凿骨之刑还不如直接给她一刀来的痛快。 奚庆也面露不忍,哪怕那陆锦画再是红颜祸水呢?受这样的折磨还是过了些。 细细观察他们的表情,对他二人心中想法已了然于胸。秦翊霍然起身,左溢和奚庆都吓了一跳,迟疑是否要开口缓和一二。只是发现密道并没有其他人走入,只有秦翊朝刑罚室而去,顿时知道他们是被骗了。 左溢气得破口大骂:“堡主如此护那个妖女,当真不怕我们离心吗!” 秦翊步子一顿,微微侧目:“还好。”唇角扬起:“王权宝座,我当年也得到过,失去于我来说并不会太令我难受。我在意的另有其他,倘若我想要护的与大家所求的背道而驰,生出冲突,我自然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你、你——”左溢抬手指着他,声音颤抖。 奚庆喟然长叹,按下左溢的手,小声劝道:“罢了,这件事有人受罚便能回去堵住悠悠众口,你又何必再多费唇舌?”看向秦翊,眼神微暗:“堡主,您的身体不能随便有损,改为五十鞭刑即可。” “好。”秦翊爽快应下,拂袖而去。 等到刑罚室彻底拢门,左溢满腹的的愤怒再也压不下去,气得直接跳脚:“奚庆,你看看,你自己看!这就是我们选的堡主?呵,我们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堡主!为了个女人,竟然能堕落至此!早知如此,我们还不如直接选了那个张明若!” “咳,大哥慎言,”奚庆轻咳一声,“张明若此人心机颇深,不如秦翊直爽。我们若扶持张明若,只怕翎羽堡要增添许多未知。秦翊再不济也曾是太子,以前的功绩你我都有所耳闻,而统领翎羽堡以来,也的确尽心尽力,从未出过岔子。这次……唉,他不过刚至廿岁,想护心爱之人倒情有可原,姑且算了吧。” “算了?”左溢瞪眼。 奚庆点头:“不然大哥还想如何?真去支持张明若不成?”又道:“其实秦翊所言也有道理,眼下不是最好的开战时机。而且大哥,我曾想过万一打算利用捧月开战的不止我们,青丹部落也有这样的想法,那我们岂不是成了相争的鹬蚌?现在捧月一死,不止是我们失去棋子,青丹也会为此乱掉节奏。所以这次算那红颜祸水歪打正着,或许替我们化解了危机。” 左溢是个完完全全的武夫,不擅琢磨细节,但奚庆说得详细,他倒也懂了意思,沉吟片刻,怒气稍减:“老弟,有一次就有两次,哪怕这次那红颜祸水没有翻出大浪,秦翊也替她受了罚,下次又当如何?咱们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咱们答应,也难以服众。” 奚庆微笑:“当然不能。这次,小弟另有安排。” …… 秦翊一去,彻夜未归,陆锦画坐立难安。 天还没有完全亮开,她着急梳妆打扮,准备去秦翊往日爱走动的地方四处寻一遍。 正要出门,朱逢春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陆锦画这火急火燎的模样,朱逢春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好歹还是截住了。脸上温和笑着,伸手将她往里屋引,边走边道:“王妃这大清早的是要去哪儿?有事吩咐奴才们去做就好了。” 陆锦画蛾眉紧蹙,并不想理他这卖来的关子,直言道:“王爷他怎么了?” 朱逢春笑着回:“王爷有事在身,晚些时候回来。” “真的?” “奴才骗您做什么呢?” 陆锦画眉头稍松。朱逢春说得有理,他没有必要欺骗她的。倘若秦翊真的有事,他也不会这般好手好脚的回来,所以应该是真的有事吧! 念及此,她的脸色逐渐缓和。手扶在胃上,这才察觉到腹中饥饿,吩咐安雯去备早点。安雯赶紧奔去小厨房,从昨夜到现在陆锦画是滴水未进,如今总算饿了,得立马熬些软粥喝下才能保护好她那娇弱的胃。 尚在喝粥,秦翊的衣影在帘角晃过,步履生风,带动珠帘。 陆锦画瞬间放下勺子,匆匆提裙过去找他。见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春秋》,侧目对她淡淡一笑,兀自坐下,陆锦画隐约觉得奇怪,心中生出两分异样。 那笑,是秦翊的笑。 但秦翊不会对她这样笑,陌生又疏离,礼貌而恭谦,就算相识的最初,秦翊对她也不是这样。 凤眸微寒,她沉敛喜色,朝秦翊缓步而去。秦翊知道她的靠近,不动声色偏开身体,手按在书册上,似乎完全沉浸在了书中。她唇角勾起,如往常一般顺他的胳膊弧度钻入他的怀中,不待坐下,秦翊蓦地起身,立去一旁,仿佛在躲避她的亲近。 有问题。 “本王想安静看会书,”秦翊薄唇轻启,“你若无事,可以去花园走走。” 陆锦画莞尔:“可我想上月哥哥陪我一起去呀!这是你昨夜答应我的,难不成竟要反悔?”135中文 秦翊捏住书册:“但本王眼下想看书,不若改日再陪你去。” “不行不行!”陆锦画噘着嘴腻过去,“上月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呢?在床上说得好好的,下了床就不认了,那现在我们重新去床上说说?”眸底尽是狡黠。 周俊辰感觉自己要疯了。 他只是个替身,易容成秦翊的模样全是因为命令。可秦翊也明确说了,府上女人谁都可以做戏,但绝不能染指王妃,否则他日回来,定亲手将他剁碎喂狗。 他牢牢记着王爷的吩咐,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哪知这王妃不仅主动来黏,而今还满口虎狼之词,什么去床上?要叫王爷知道这事,不用染指,只怕他也会被剁碎喂狗了。 越想越脊背发凉,周俊辰演不下去,将手中书册一放,不顾陆锦画在背后继续胡言乱语,直接寻到门口等候吩咐的朱逢春,把里面情况交待得一清二楚。 朱逢春脸色阴沉,低声斥责:“这些年如何训练你的,你都忘了?” 周俊辰十分无奈:“冤枉!但凡面对其他人,哪怕是皇上,小的都能应对自如,但这女人……这女人……碰不得,摸不得,她还一个劲儿地凑——” “上月哥哥,你怎么出去啦?”陆锦画撩了半边帘子咬唇笑,神情妩媚诱惑,十足十就是个妖精。 朱逢春原本还想再骂周俊辰两句,看她这模样,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无奈摆手:“进去,都进去。” 陆锦画瞬间会意,噗嗤笑道:“朱叔叔关门哦!”先一步回房间关上了窗。 侧室之中,六目相对。 屋中如今唯她身份地位最高,发现他们脸色严肃,陆锦画叹了口气,素手端起茶盏小抿一口,轻声道:“他到底怎么了?需要你们用替身的法子来唬人。”手在颤抖。 朱逢春和周俊辰相视一眼,又错开目光。 “是这样的,”朱逢春拱手一礼,“想必王妃应该也知道一些事,但知道的不多。老奴虽然跟在王爷身边已久,只是做奴才的始终是奴才,所以有些话委实也不便多说,望王妃理解。” “嗯,我知道。”陆锦画颔首。 朱逢春继续道:“王爷有事在身,需要出一趟远门。”说罢嘴唇合紧,不再多说一个字。 陆锦画明白了他的意思,放下茶盏,起身走到朱逢春和周俊辰面前,缓缓道:“既然他真是有事在身,那这次我会好好配合你们。”顿了顿:“这位……王爷,除了芝兰斋,你暂时别去其他地方了,倘若真要出门,大可知会我一声,哪怕有人寻来,我也好从旁协助。” 周俊辰如释重负,忙不迭行礼。 朱逢春见状,弯弯唇角:“他本是个机灵的,可惜遇见王妃,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漏了馅儿。” 陆锦画掩唇笑开:“不怪他,方才我是故意呢,大抵是上月哥哥有吩咐吧,把他脸都吓白了。”目光落在周俊辰脸上,细细打量:“不过别说,这张脸还真的同他一模一样,若非我了解他,只怕也被蒙了过去。” 周俊辰神色讪讪:“那也是小的疏漏,小的所演不周。” 陆锦画抬手,制止他再说下去。 重新走到桌几边倒了杯水,双手端着,稳稳走向他。抬眸看时,凤眸潋滟,情愫毫不掩藏:“上月哥哥,说了这么久的话,口渴了罢,来,喝点水润润嗓。” 周俊辰呼吸一滞,一颗心蹦跶到了嗓子眼,片刻后,他还是低咳一声,接过陆锦画递来的茶盏,淡淡一句:“多谢。”恢复秦翊的模样。 眨眼三天过去。 陆锦画没再继续问秦翊的事,她知道那件事定然很危险,那么少一个人知道,他才能多安全一分。 周俊辰几乎和她日夜待在芝兰斋中,不知是秦翊的吩咐还是其他,朱逢春时时刻刻守在门前,每到轮值,又会换上秦翊身边的风清。闲暇之余她忍不住多琢磨几分,拿出书房的地图,留心西梁之中,离城都需要花三日以上的地方,末了圈出一个范围,将地图抱在怀中,祈求他平安无事,早日归来。 又是一天过去,陆锦画心不在焉。梳妆完毕,起身准备去书架上那本册子来翻。转过房角看到周俊辰坐在那里淡然作画,她瞬间一愣。 几日相处下来,陆锦画对他的脾性摸了大概,即使和秦翊容貌相差无几,言行喜好也看得出受过训练,但看她的眼神却是和秦翊的全然不同。如今正在作画的周俊辰周身气势多了三分生人勿近的孤傲,这气场过于熟悉,陆锦画手掩心口,想捂住狂跳不已的心,步步朝他走去。 “上月哥哥?”她试探着叫他。 秦翊笔尖一顿,片刻后又继续,笔走如蛇,酣畅淋漓。 看出画作是秦翊的手笔,陆锦画彻底松了口气,走去他身边。想同他言说一二又不知从何说起。末了她抿着唇仔细望着他,仿佛这也是件万分值得开心的事。 秦翊捏握笔杆的手越发紧张,屋顶有人,他知道,但她不知道。 和左溢、奚庆的约定仍犹在耳,秦翊深深吸了口气,并不看她,开口让朱逢春进来。朱逢春早前便知秦翊如今身受限制,碍着陆锦画还未睡醒,也不敢过多安排。而今陆锦画站在秦翊面前,靠得极近,只怕下刻就会往他怀里钻去。朱逢春吓得冷汗直冒,连连道:“临萍院已经收拾出来了,王妃现在就可以搬过去。” 陆锦画大感意外:“临萍院?我为什么要搬过去?”要是没记错,临萍院是闲王府中最为偏远的院子。 朱逢春讪讪道:“王妃是个聪明剔透人儿,有些话老奴不消多说您也明白,是吧?” 陆锦画蛾眉蹙起,隐隐不悦。 她是觉得秦翊奇怪得很,明明走之前还同她说了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回来后却对她不闻不问,视她为不存在般的。但这时她脑子混乱至极,顾不上琢磨太多。沉默一瞬,她又深深看了秦翊一眼,想从他那里得到一点点回应。 只是他毫无反应。 眼神暗了暗,到底是不愿与他再起争执,陆锦画颔首轻声:“好,我搬过去。” 闲王府的下人们少不得再次议论纷纷,他们看不懂如今这后院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翻来覆去,搅不明白,唯一确定的,是陆锦画这王妃有问题。 “要是没有问题,王爷能让她搬临萍院去?” “是啊,听说那地方晦气得很呢,连只老鼠都没有的。” “那不是正好?王妃本就不干净,她那身份,啧啧……” 路上细碎之声不断,陆锦画有些恍惚,一切仿佛又回到她嫁入王府的那一天。只是她想不明白,秦翊分明是喜欢她的,也说了要和她好好在一起,那出去这一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只因为她出手杀了捧月?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这样了。 陆锦画安静了三天,对于捧月一事,她始终觉得疑团重重。但眼下也没必要继续执着一个死了的人不放,她更关心自己和秦翊的以后。 事已至此,安雯也弄不明白主子和王爷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分分合合,打打闹闹,分明两个都不是草率不讲理的人,凑到一起倒乱了套。以前她还能凑在陆锦画身边耳语几句,现在她除了默默照顾陆锦画衣食起居,不敢再多去揣测主子的心意。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53章 舍不得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安静了几天,秦翊那边没有丝毫动静。 陆锦画坐不住了,派安雯去向朱逢春打听一二,哪知朱逢春也讳莫如深。 不过打听次数多了,也并不是一无所获,安雯听说秦翊不几日要迎新的女人回家,而那女人是软香楼的人,除了美貌之外,更做得一手好菜,能捕获所有尝过她食物的男人的心。 偏巧,做菜是陆锦画最不擅长的。 曾经见到皇家厨娘做十分精致的糕点,她信心满满去学,哪知一连做了三五次,不是馅料味道不对,就是形状难看,生火的时候还险些点着整个厨房。末了她哇哇大哭,还是秦翊安慰她说他并不爱吃这些,才就此作罢。只是眼下秦翊要娶一个擅烹调的女人,她又怎能坐以待毙? “安雯。” “奴婢在!” 陆锦画双手交错在一起,往前压了压:“准备糯米粉、红豆、黑芝麻、糖……” 安雯眼角抽了抽,大感不妙。 “还要一条合适的厨袍,”陆锦画冷哼,“我要下厨!” 半盏茶时过去,陆锦画在厨房里忙开。 安雯站在一旁满脸紧张,红桃和香杏很是不解,小声问:“咱们主子突然这是怎么了呢?” 安雯皱着眉头道:“还不是王爷。” “王爷?”红桃和香杏更加发懵,“王爷怎么了?” 安雯忍不住撇下嘴角:“见异思迁,这回要讨个擅长烹调的姨娘。” 红桃倒抽一口凉气:“不会吧?烹调这种事,我们下人都能做,与其娶这样的姨娘,还不如真正聘个厨子呢!” “就是啊,满身柴火味的女人哪里配得上王爷?”香杏帮腔。 安雯翻了个白眼:“要真是厨娘出身,主子还不至于这般魔怔。听说那女人出身软香楼——” 话音未落,陆锦画刚捏好的面团被她失手倒去地上。她吸吸鼻子,眼眶微微发红,连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再来一次。”重新和面。 红桃和香杏不敢再多说,默默颔首,心情沉重。 一下午耗费过去,陆锦画终于做好了一盘糕点。正要伸手去端,安雯赶紧从旁抽了张帕子递过去:“主子,烫!” 陆锦画怔了怔,接过帕子一言不发,将糕点端出,放去案台。 看到陆锦画这冒冒失失的模样,安雯的心狠狠揪起,她实在不懂秦翊那男人有什么好?反复无常,玩弄感情,简直就是个卑鄙小人。陆锦画不为自己谋退路便罢,还如此放下身段去迎合,简直令人痛心。 陆锦画浑然不察身边人眼里复杂的神色,用筷子夹起一个圆团,小心吹了吹,放到嘴边轻咬。流沙的馅心往外流淌,烫得她瞬间撤手,连连呵气。 安雯眉头狠狠拧起,又急又怒:“主子,您着什么急呀!”帮她扇风。 陆锦画吐着气,口齿不清道:“怎么不急?那女人都要进门了,我得让上月哥哥知道,她会做的,我也可以!” 红桃叹了口气,用胳膊拄了香杏:“咱们主子和其他姨娘不一样。” 香杏点点头,她们这些丫鬟在陆锦画入府之前没少听说这女人如何心思复杂,可如今真真在她身边干活儿,她们发现陆锦画仅仅是个真心喜欢王爷的小女人罢了。 这样纯粹的目的,再见她如今乱了阵脚的模样,让她们感同身受的难过起来。 “主子,不如奴婢们替您尝尝?”红桃主动开口。 香杏弯唇:“奴婢的娘亲很会做糕点呢,若是主子允许,奴婢这就叫娘亲过来。” 陆锦画摇摇头:“这糕点是我早年间在宫里学的,其中意义,不同一般。”敛袖伸手,拈起其中一个递给红桃,又递给香杏:“不过还真需要你们替我尝尝,我的舌头……暂时感觉不到味道了。” 红桃和香杏颔首应声,接过糕点。 “如何?”陆锦画紧张不已。 香杏用舌尖舔了舔唇:“主子要听实话吗?” 陆锦画知道自己厨艺不精,咬了唇点头,又道:“你直说,我不怪罪你。” 香杏小心翼翼道:“这糕点的味道,很一般。给奴婢们吃自然是可以,但若给王爷吃,恐怕……还需要再精进。” 陆锦画凤眸失神:“可惜我不知还能如何精进。” “馅料过于甜腻,”香杏走到案台前,将另一碗还未加糖的红豆沙端到陆锦画眼前,“主子再做一份试试?这次的糕点,请容许奴婢助您一二。” 有了香杏的帮助,红桃和安雯一连吃了三份,终于在吃撑的前一刻,她们吃到了甜味和口感都恰到好处的如意团。 “真的可以了么?”陆锦画万分欣喜。 三人连连点头。 陆锦画长舒一口气,满心欢喜地趁热将那八颗如意团装盘。香杏对安雯眨眨眼睛,安雯会意,上前想开口说代她给王爷送去,怎料还没出声,陆锦画已经吩咐:“你们三个就留下来收拾厨房吧,我亲自送过去。” “……是。” 挎着食盒朝芝兰斋方向走,陆锦画心里美滋滋的,不停幻想秦翊待会儿会如何惊讶,又会如何夸她。想着想着,眼角眉梢的喜悦似乎要溢了出来,浑然将秦翊要纳妾的事给抛去了脑后。 风清守在门口,秦翊明确吩咐但凡见到陆锦画,一定要拦住她,不准她进。在她要踏进院子的前一刻,风清已经火急火燎地朝她奔过去,扶手行礼:“见过王妃。” 陆锦画愣了一瞬,目测门槛到她这里的距离,一头雾水:“你这是怎么了?”错开他往前走。 风清赶紧绕去她跟前,再次将她拦住:“王妃恕罪,王爷有吩咐,不准您进去。” 不准她进去? 陆锦画怔在原地。 “什么叫不准我进去?”陆锦画哑然失笑,“风清你是不是听错了,上月哥哥怎会不准我进去呢?” “小的确是奉命行事,”风清又行大礼,“还请王妃谅解,不要为难小的。” 陆锦画凤眸微烁,闷闷不乐:“王爷他在忙?” “嗯,王爷一直在忙。” “那行吧,”手一伸,她把食盒递了过去,“这是我才做的糕点,替我转交给王爷,让他趁热吃。” 风清双手接过食盒:“好的,小的会替您转交。”转身往台阶上走。 见状,陆锦画也往外走。 只是走了没几步,一身道袍绣柳叶的柳浮翠突然出现在不远处。陆锦画心里一惊,侧身往阴影处躲去。柳浮翠只身一人,并未发现她,直直朝秦翊所在的房间走。 这次,没有任何人阻拦。 陆锦画忽就懂了风清那句话的意思。 “不准您进去”,并非是他忙,不准谁进去打扰,而是单单针对了一个她。 陆锦画蜷紧十指。 这是为什么?上月哥哥如此针对她……还是捧月那件事的缘故? 喜悦到焦躁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陆锦画恹恹的,原本打算回临萍院,走出两步又改变主意,绕到芝兰斋后侧,扒在秦翊里卧的窗户底下,偷偷往里看。 里卧无人。 又绕到对面的书房,她小心抬起一点窗户。这次刚好看到柳浮翠满脸娇羞坐在秦翊怀中,手里拈着她辛辛苦苦做好的糕点往嘴里塞。 “唔,不好吃啊这个,”柳浮翠几分嫌弃,“王爷怎会选这般腻人的糕点呢?” 秦翊淡淡笑:“并不是本王所选,是府里下人正好做了,便先拿来应付。你爱吃的风清已吩咐下去,很快会送来,放心。” 柳浮翠柔声娇笑:“就知道王爷最好了。”手攀在秦翊肩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秦翊唇角牵起,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小傻瓜,本王自是待你最好。你为了本王受那么多的苦楚,人前人后忍气吞声,本王都记在心里。” “王爷……”柳浮翠眼里晶莹闪烁,神情动容,摸着秦翊的手指用力握紧。 陆锦画默默看着。 从万分期待到无尽失落,原来只需要这么短的时间。 他叫她小笨蛋,原来也可以叫别人小傻瓜。 为他受的苦楚,人前人后忍气吞声,原来他会记在心里,只是并不是为了她。 变了,一切都变了。 略是垂眸,淡淡湿润顿时在脸上蔓延。她忽而觉得有点冷,这种冷与她之前遭受的都不同,是从心开始,一点一点,侵蚀她的全身。 屋内春意盎然,屋外寒凉彻骨。 风清端了新做的糕点入屋,刚放好,秦翊便命他将那盘恶心东西扔了喂狗。 柳浮翠笑声连连,在一旁言说只怕狗都不会吃。 陆锦画再也看不下去,放下窗户,朝外面走去。 风清拿了食盒和糕点出来,果然嫌弃地随意往角落抛。陆锦画木然踱步,不顾风清一脸尴尬,弯腰将那食盒捡了起来,连同打翻倾出的如意团,一个一个小心拈起,轻拍上面的灰尘细碎,末了凑到唇边。 “王妃!”风清急急要拦。云南 陆锦画蹲在地上,瘦小的身子颤个不停,像秋天枯树上做最后流连的残叶,摇摇欲坠。 等吃完所有的如意团,她用手背拂去脸上的泪水,头也不回,阔步离开。 病了一场。 在床上躺了三天,顾黎开的药也喝了三天,只是并不见好转。 顾黎说,她是心病,出去走动走动就好了。陆锦画当然也知道,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顶多肚子痛,不会浑身跟失光了所有血似的软弱无力。听到顾黎再三建议她出去走走,一默时间,她决定去软香楼附近看看。 看看那新人到底是何模样。 说来可笑,秦翊身边的女人,无穷无尽,而秦翊的心,也漂浮不定。 她早就劝说过自己要大度,不能在意,可真当她退让之时,那人却得寸进尺。她不是没有骨气,只是为他而磨去了一身利刺。 如今她面目全非,还弄得鲜血淋漓,狼狈不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主子,不然咱们还是在院子里走走算了。”安雯小声试探。 陆锦画拒绝:“就去软香楼。”叹了口气,“过几日新妇入府,我身子不爽,怕是不便出面。趁着现在还能活动,先去见见她吧。” “主子……” 陆锦画自嘲一笑:“没事,你也不用劝我了。事到如今我没什么想不明白的,努力过,争取过,无愧于心。我看不透他,他不属于我,这是事实。往后余生,我静静待在这临萍院就好。所以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多事’,你吩咐下去备马车吧。” 话已至此,安雯只能应声:“奴婢这就去准备。” 临出门前,顾黎匆匆入府。 彼此打了个照面,陆锦画一瞬疑惑,近来府上除了她好像并无第二人生病。转念一想府中人府上事有多少与她相关?哂笑着摇头,敛裙钻进马车。 软香楼外,一片娇媚之声。 市井混迹的那三年陆锦画也见过两分世面,对这样的场景并不惊讶,款款走到软香楼前,从袖中摸出块金子,放到引路人手中。 “哟,姑娘这是?” 软香楼里面的姑娘会唱戏,会弹曲,会做诗文……乃是西梁国都出了名的风雅之地,虽然世人心知肚明,再风雅的地方暗地里也有腌臜勾当,但个人喜好不同,也无人去多管闲事。像陆锦画这样的富贵小姐前来,要么是打发闲散时间,要么就是来捉人。 陆锦画抿唇莞尔:“我想见见奚怜儿奚姑娘。” 引路人脸色微变:“这可不凑巧,方才有位大人接了奚姑娘去逐莲湖游赏呢!”将金子恭敬递还回去。 陆锦画并不接,轻声问:“逐莲湖怎么走?” 引路人迟疑:“这……” 陆锦画再摸出一块金子往他手心里添去:“你放心,我只是想见见奚姑娘。何况她身边也并非她一人,我同我的婢女两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呢?”说罢小掩唇口,轻声咳嗽。 引路人讪讪笑着,将金子拢入掌心:“逐莲湖顺着这条街往东走,顶多一盏茶时就到了!” “多谢。” 天气阴沉得可怕,安雯担心突然下雨,陪陆锦画到了逐莲湖后转回了街市,打算买两把伞回来备着。陆锦画身子还有些虚,走这几步路觉着体乏得紧,便寻了干净椅子坐下等她。 “啪”,一滴雨坠在她的手背上。 洁白的肌肤渐渐转红,她用另一只手拂去水渍,不料几滴雨又同时落下。紧接着一场暴雨倾盆而至,四处尽是噼里啪啦之声。 她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想寻最近能避雨的地方。刚走没两步,一抹熟悉的衣影忽然闯入视线。 只是,他并非一个人。 朱逢春紧跟其后,而在他身边,还有个女人紧紧相贴。两人搂着,十分亲密的模样。 伞沿低垂,陆锦画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依稀几声欢笑从雨帘中飘杳而来,像针,刺耳。 那一瞬她像尊石像,伫立着,浑身动弹不得。 很快他们向她走来。 雨水顺着她的发而下,将她那一瀑青丝拧成条缕,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濡湿她的脸庞。视线渐渐模糊,伴着贯穿心脏的痛,她伸手捞去眼前发丝,木然地朝前迎上一步。 “王爷。”声音低沉到嘶哑。 伞沿上扬,秦翊和奚怜儿的笑意映入眼帘。 触碰她的眼神,秦翊喉结微动,又收回目光,手紧紧拦住奚怜儿的腰身,目不斜视,从她身边掠过。 世界一下很静。 陆锦画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周遭空白,神思散去。 下刻,又骤然归拢,蛮不讲理,横冲直撞。 “秦翊!”她大喊他的名字。 秦翊停下脚步。 奚怜儿略是仰头,红唇凑到他耳畔一张一合:“王爷这是舍不得了?” 暧昧的气息透出十足的危险,秦翊目色阴沉,唇角扯起一抹蔑意,语气讥诮,回她:“怎会?本王不过是念着她王妃的身份在身,还如此丢人现眼,不知礼数。”手在奚怜儿腰间游走:“不如,这王妃之位回去后给你如何?” “王爷!”奚怜儿满脸娇羞,小手却覆上他冰冷的手指,让他全身靠在自己的身上。 陆锦画十指紧蜷,不算长的指甲却嵌入掌心,划破肌肤。她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觉得不甘心。长久以来,她为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终究镜花水月,不过是一场空。 想起儿时的那些欢声笑语,又想起前不久的信誓旦旦,她突然觉得恶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待她弯腰,出门前服下的中药已经悉数涌上喉头,呕了出来,沾染唇舌。 满地的药汁随雨水晕开,浓郁的味道令人越发不适。奚怜儿拧起秀眉,压了声音对朱逢春道:“这丫头难缠,你还是给她遮遮雨吧。” 朱逢春早就有此打算,只是奚怜儿这双眼睛在,她不开口他并不敢动作。听到奚怜儿松口,他果断举伞向陆锦画快步过去。 陆锦画用手背擦去药汁,转身,定定看着秦翊和奚怜儿。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确定,那个人的心并不在她身上。 奚怜儿在看她,朱逢春在看她,都是与她毫不相干的人在紧张她。而那与自己有肌肤之亲,亲密无间的男人,此时仍旧背对,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她像极了被厌倦的玩物。 “王妃,咱们回去吧?”朱逢春低声开口,“听说您近来身子不适,这大雨天的,咱不跟自己过不去可好?回府里好好泡个热水澡……” 陆锦画倏然出手,拂开朱逢春。 雨水冰冷,如柱倾泻,她冷笑置之,死死盯着他,像要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一般。 足踝转动,她脱下锦鞋,在奚怜儿和朱逢春震惊的目光中,赤足踏着雨水,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离他还有三步远的距离,她停下了。 “我算什么?”陆锦画声音颤抖,粉唇褪去两分颜色,淡如白纸。 秦翊没有回答。 片刻后,陆锦画声音微微提高:“秦翊,我最后问你一次,我,陆锦画,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明知等不到答案,她还是问出了口。 眼泪开始在脸上肆意纵横,她的头昏沉沉地疼,但还是不想停下,不停逼自己,强迫自己要得到他的答案。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声嘶力竭地质问。 秦翊阖目,手穿过奚怜儿的纤腰,薄唇吐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字: “走。” 走。 这就是他给的答案。 所以在他眼里,她连玩物都不是…… 目送那对相交的人影渐渐远去,她骤然失去力气,跌坐去雨中。 “王妃!”朱逢春矮身去扶她,“哎呀王妃,您快稳稳心神!王爷他——”几抹黑影在树上游走,朱逢春赶紧噤声,再次去扶陆锦画。 她甩开他的手,凄凄苦笑着呢喃:“你知道么?有一次我的鞋弄湿了,赤足的时候他走进来,看到我没穿鞋,一边笑我是小笨蛋,一边替我拿来新的鞋帮我穿上,温柔极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以为,只要我不穿鞋,他就会在乎我,过来替我穿上。”顿了顿:“上次我不慎落水,他也替我穿鞋来着,我还以为他和以前一样呢。”低声喃喃:“一样喜欢我,一样疼爱我,一样……真诚待我。” 可现在,喜欢是假,疼爱是假,真诚亦是假。 所有的真,只是她的付出。 她揣着蒙蔽秦燮的虚情假意嫁给他,但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反倒是他,伤了她一次又一次。 忽冷忽热,忽近忽远,他的心摇摆不定,真假难辨,这比他纳多少妾室,来得更直白伤人。 她是真的累了。 也终于累了。 朱逢春还想搀她,却被陆锦画次次拂手拒绝。最后他“唉”了一声,把伞塞去她的手中,自己踏入雨帘,紧追秦翊而去。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54章 玉碎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不知道应该如何,不知道…… 心脏的位置很空,又很满。 眼前的路是那么漫长,雨水将石板浸得发亮,倒映出她极其狼狈的模样。 手指无意识地在垂在身侧,微微痉挛,一步一步,任雨水将她肆意包裹。像那夜漫天的大火,熏燃整双眼眸。天地之大,却只剩下无尽茫然。 依稀有两个小人儿在朦胧间追逐嬉戏。 她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所谓的十年时光原来脆弱到不堪一击,长久以来的坚持与活下去的信念骤然倾塌,失去一切的人,可怜至极。 恍惚中她想起以前和母亲的对话。 “上月哥哥,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他的呀!” “唉……皇室多薄情寡义之人,别忘了你姑姑后半生是如何凄凉。” “哼,上月哥哥才不会像他父亲那样!他待我很好,很好很好!而且我知道,他此生也只会喜欢我一个,我是他唯一的太子妃,以后是他的皇后!” “嗤,你这话在娘亲这儿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出去,当真叫人笑话!” “娘亲~” “好啦好啦,你喜欢,就随你吧!” 随她吧。 因为随她,陆府才会招来灭顶之灾,她的亲人葬身火海,她的玩伴悉数离开。她从人人艳羡的高门贵女跌为可以肆意欺辱的罪臣之女,从至高无上的云端坠落无边无际的苦海,都是拜他所赐。 她一直都明白那无妄之灾祸起为何,只是不想去怪罪。 事到如今她才彻底承认,自己是多么愚蠢。 愚蠢在将真心错付,系于他身。 愚蠢在次次为他找寻借口开脱,自降身份赔笑迎合。 愚蠢在哪怕知道他身边女人众多,她还愿意与之分享…… 为他,她临在悬崖边沿,早就退无可退。如今他却亲手将她推下,让她跌入谷底,支离破碎,永世不得超生。 够了…… “主子!”安雯隔着雨帘大声喊。她不断眨着眼睛,让雨水掉落得快些。 看到她怀里抱着自己的鞋,全身湿透,同样的狼狈,陆锦画微牵唇角,缓缓抬头,对她淡淡一笑。 而后如同被扯断了线的木偶,直直朝地上摔去。 两腿之间,蜿蜒出一滩血迹。 …… 浑身失力,骨头仿佛七零八落。 迷迷糊糊醒来,昏黄的光映入眼帘,安雯细声哭着,拿着帕子替她擦脸。她勉强眨了一下眼睛,想说什么,又觉喉咙干涩,双唇颤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主子……”安雯的哭声仿佛浸在水里,嗡嗡作响。 实在是太累了。 陆锦画头一偏,再次沉沉睡去。 “顾大夫、顾大夫!”安雯吓得大惊失色。 顾黎正在外面研药,听到安雯的声音,不迭跑来给陆锦画诊脉。 “顾大夫,主子她到底怎么样了啊?”安雯止不住抽噎。 顾黎叹了口气,收回手指:“比带回来那时候好上两分。不过若这贴药服下去还没有起色,只怕真要给王妃准备后事了。” 安雯手腕一松,帕子瞬间坠去地上,她慌忙跪下给顾黎磕头,连声乞求不断。 顾黎摇摇头:“安雯姑娘你也别行这大礼了,王妃近来身子原本就有恙,眼下还淋一场大雨,再加上小产……这,这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顿了顿:“且这滋补的用药需要花大价钱……” 安雯噎了一噎,陆锦画平日并没有存多少体己银子,秦翊也甚少给她赏赐。前几日用药花去大半,眼下身边的银子除开诊金,所剩寥寥无几。 柜子里倒是还有三件新衣裳,可就算拿去典当,也要花上半天时间的。 害怕顾黎因为她们给不出银子断药,安雯立马哭着抓住顾黎的手:“顾大夫,安雯知道你妙手回春,本事厉害,求求你,求求你!”瞥到陆锦画腰间垂下的一缕玉穗,猛地回神:“还请顾大夫跟王爷说上一声,不管我家主子之前和他吵了什么架,有多不愉快,可一日夫妻百夜恩不是?主子这次小产,那是他的骨肉啊!人命关天,他定然会疼惜两分的……” 沉默片刻,顾黎应声:“那我去禀告王爷,看看他怎么说吧。” 从天亮等到天黑,顾黎终于重新踏入临萍院。 安雯满怀希望地迎上去,顾黎却摆手道:“王爷说那孩子指不定是谁的,他不想管。” 安雯愣住。 “你、你此话当真?”惊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顾黎抿唇:“自然当真,我也不敢凭空杜撰。” 安雯一张白脸顿时气得通红,指着门外破口大骂:“他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信口胡诌中伤我家主子清白?我家主子到底怎样他分明一清二楚,为了那些狐狸精,他忘恩负义,伤了我家主子一次又一次!如今还薄情寡义至此,是非逼着我家主子去死吗!” “哎呀,你小点儿声小点儿声。”顾黎赶紧劝她。默了一瞬,眼珠子转了转又道:“不过有件事还真叫安雯姑娘说准了,我去的时候,王爷怀里确实还搂着一个美娇娘,两人嘻嘻哈哈的……” 安雯狠狠咬牙,牙齿碰撞,咯咯作响。颤抖的呼吸声从她唇边溢出,顾黎正想再劝她两句,冷不防她一把拿起针奁里的剪子:“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要给主子讨一个公道!”说罢直径往外冲。 陆锦画费力开口:“站住!” 安雯身形一顿,眉目间顿时露出两分欢喜,快步跑回床前:“主子您醒了?” “嗯。” 不止人醒了,心也醒了。 这世间,落井下石也不过如此。她的处境已这般艰难,他还不忘再踩上两脚。 指不定是谁的孩子?这话,若非她听到,放在以往她是绝对不信的。 而现在呢? 从头到尾他都不曾信她,说得那些甜言蜜语更似虚与委蛇,既然逢场作戏,又怎会顾惜她肚子里的孩子? 手忍不住挪移到平坦的小腹上来回抚摸,倘若她知道自己有孕在身,她定然不会放任自己淋雨,那般摧残折磨自己。不管秦翊爱不爱她,这小生命既是来了,她便要拼了命去呵护。 只是才得到,便已失去。 陆锦画凤眸微垂,从被子里慢慢伸出手,摸到安雯的袖子,轻轻捏了捏。 “安雯,我只有你了,”她缓缓喘息,“所以你不许……做傻事!……答应我。” 安雯泪如雨下:“好,小姐,安雯答应您,答应您!” 眼看二人主仆情深,顾黎松了口气,悄悄离开房间。 趁夜色,他转去芙蓉院。 陆向晚早就感知到顾黎身上的蛊虫,在他要暴露之前,先一步用蛊术将监视她的拾柳引入昏睡。 推开那扇修补后的破门,顾黎满脸喜色,迫不及待地跟陆向晚邀功:“成了,那血蛊我已经中在她身上了!” 陆向晚屈指抵在额角,懒洋洋地看着跳烁的烛火,简单“嗯”了一声。 以为她是对自己做的这事不满意,顾黎又赶紧道:“王爷那儿我也去传了,说王妃是风寒加月信,所以才严重了些。王爷眼下看起来无心搭理王妃,只说好生照顾,别无其他。” “别无其他?”陆向晚眼尾上挑,媚眼在顾黎身上流转,“虽然我不算特别了解秦翊,但就他那份心思,哪怕不去探望陆锦画,也断不会亏待了她。说吧,给了你多少银子?” 被一眼看穿,顾黎讪讪笑道:“也就……也就几百两。” “嘁,”陆向晚翻了个白眼,直起身来,“你真当我傻?” 顾黎汗如雨下:“这……小的也要拿银子回去给娘子看病……”声音越来越小。 陆向晚不耐烦地挥手:“算了,我也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多余的银子你拿便拿着,但要记住,财不露白,免得到时候给我惹事。”收手正了正发髻:“你同陆锦画说了她小产?” “说了!”巴特尔 “她什么反应?” “呃……”顾黎面露难色,“王妃那时候躺着呢,小的委实看不见。” “废物!”陆向晚拍案而起。 顾黎面如土色,紧张到嗓子发紧。陆向晚的本事他见识过,取人性命不过眨眼之间,而那法子还极其残忍可怖。他不怕死,但娘子受那七线续命蛊所牵制,如今体中已存六线,今夜事成便可得最后一线,断不能功亏一篑。 有短在陆向晚手上,顾黎只能不断求饶,又说好话哄她开心。等到口干舌燥,陆向晚的脸色终于稍有缓解,冷哼一声,坐回原处。 “那最后一线续命蛊,我不能给你。” “……”顾黎皱眉。 陆向晚唇角挑起,拈起茶盖轻刮杯沿,清脆的撞击声听得顾黎心里发毛。 正要自请告退,就听陆向晚道:“她身上的血蛊会让她周身失血,最终形容枯槁而亡,不过所耗时间甚长,少说也要大半个月。” “那您的意思是?” 陆向晚轻笑:“这段时间你先对她对症下药,等她血气足些,我才能抽了她的血来喂养我的宝贝蛊虫呀!” 顾黎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尽管陆向晚常年敷着面纱,他还是能猜出她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加之都姓陆,答案更是昭然若揭。一想面前女人对血亲都能如此心狠手辣,更何况他一个外人,他的心尖颤了颤,再次试探开口告退。 这次陆向晚指尖微挑:“去吧。”默了一瞬:“等等,待她死了,你将她眼珠子给我抠出来。” “啊、这?” “那眼珠子里有最后一线续命蛊哦!”陆向晚娇笑连连,忽又止住,阴恻恻望他,“所以你自己看着办。” …… 原以为陆锦画会一蹶不振,就此倒下,但她却一反常态,不仅乖巧喝药,乖巧吃饭,甚至还不顾身子疼痛,每日去院子里活动筋骨。 “咱们主子……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红桃满脸担忧。她已经失了一个主子了,不想再失第二个。 香杏觉得她的话不吉利,可一时间也找不出更好的解释。听闻小产后的女人身子极虚,需要缓慢进补才能恢复几分,怎么主子看上去却只像染了一次普通风寒? 那几盆血水,是她和红桃亲手倒的。 “唉,不明白,”香杏收回目光,“咱们还是踏踏实实干活吧!万一主子真是回光返照,好歹能让她舒心地走。” “……嗯。”红桃勉强应声。 一连数日,陆锦画恢复极快。 能说能笑,能蹦能跳,面色红润有光泽,根本不像回光返照之人。 红桃和香杏更迷糊了。 安雯却不管那么多,只要陆锦画还活一日,她就要好好伺候。哪怕也觉得陆锦画这次恢复得蹊跷,但见她绝口不提秦翊,只道这是心病好了所以一切迎刃而解。 大半月过去,转眼进入冬日。 初雪簌簌而下,陆锦画立在门畔垂眸想了片刻,对安雯招了招手。 “主子?”安雯受宠若惊,她很久没有看到陆锦画的眸子里神采奕奕。 陆锦画凑去她耳畔,神神秘秘道:“之前你不是说想叫我找表哥做这今后依靠?” 安雯大喜,眼里尽是光芒。 陆锦画又道:“我也想通了,待在这里委实没几分意思。待会儿我便写一封家书,安雯你先替我送回家去。等过两日雪不那么大了,我再乘马车过来。你觉如何?” 安雯喜上眉梢,眉眼弯弯笑道:“小姐您想通了就好!就算您不愿嫁给温小侯爷,住在温侯府也定然比在这里好上许多的!” “是呢,”陆锦画牵过她的手轻轻拍抚,“所以你去准备吧!切记一点,瞒着那两个丫头,不,瞒着所有人,谁也不要说!” “当然!”安雯慎重点头,“奴婢知道其中轻重,您放心!”欢喜得跟只出了笼的麻雀,蹦蹦跳跳朝侧室跑去。 望着她的背影,陆锦画笑着摇了摇头。 写完最后一句,将信纸叠好,装入信封中,又用红漆密封。确认无误,陆锦画才将信递到安雯面前。在安雯要接那瞬,她又笑着收回。安雯“哎呀”一声,噘嘴道:“小姐还拿我打趣呢!” “是呀!”她果断承认。 毕竟这次一别,或许再见无期…… 眉目间浮起一抹忧伤,怕被安雯这人精识破,她又赶紧把信递了过去,抿唇做出两分娇羞道:“记得,这信一定要你亲手给表哥哦!” “知道啦!”安雯笑容灿烂。 王妃差贴身丫鬟回娘家送家书,这样的事偶尔一回并不奇怪,所以得到消息,朱逢春也没有阻拦。只是后来想了想,还是给秦翊报了一声。 秦翊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奚怜儿寸步不离地立在一旁。听完朱逢春所言,她嗤笑一声,不屑道:“那丫头也是古灵精怪,前些时候闹得那般大,眼下又安静如此。送信?怕不是回去请救兵,或者告王爷您一状吧!” “随意,”秦翊薄唇微启,“本王何曾怕那温家。” 朱逢春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是,您不怕温家,您只怕王妃。 怕她出事,怕她被翎羽堡那俩不安分的老东西杀掉,才会答应被奚怜儿监视。 唉,却不知王爷手中那张底牌到底…… 走神间,又有药的苦涩气息从外室传来。奚怜儿一默时间,知道他要换药,不待朱逢春提醒,先开口道:“半盏茶时的换药时间,过时我便进来。到时候若瞧到些什么,王爷可别怪我贪了您的美色呢!”扭着腰肢而去。 解开外袍,褪去中衣,上半身的鞭伤从肩胛到腰腹,纵横遍布。 五十鞭戒不算大惩罚,却也能叫人皮开肉绽,每日每夜经历钻心入骨的疼痛。 朱逢春常年服侍他换药,已是见怪不怪,但这次他受伤根本就是无妄之灾。想到他这一身伤全是拜陆锦画所赐,再想那日他离开前看到陆锦画眼神空洞,仿佛失了魂儿的模样,朱逢春不免小声叹气:“临萍院这两日异常安静,您若是放心不下,奴才晚些时候差个伶俐的去瞧瞧?” 秦翊眉头拧起。 他是男人,男人自然不懂月信期淋雨意味什么,但听顾黎说她命悬一线,需要好好调理,他自是心急如焚。但和左溢、奚庆的约定尚不足一月,时间太短,他背后的部署还未彻底成型,贸然动作,只会着了关心则乱的道,主动把话柄给对方递出去。到时便两头皆空,护不了自己,更护不了她。 “不用,别去。”秦翊拒绝。 低头看向那一道道鞭痕,耳畔仿佛响起那日她在雨中声音喑哑的质问,他目色灰暗,怅然叹息。 小锦,再等等…… 那时他还不知,这会成为他余生中最后悔的决定。 时至傍晚,陆锦画简单收拾好细软,换上安雯的衣服,轻手轻脚合门。 避开府上众人耳目,她直往后门而去。 后门是守卫最薄弱的地方,若在昔日她可能还不好混出去,眼下她只是个不受宠的王妃,早就被秦翊丢弃一旁,那他们也没什么好尊重的。见她要出门,彼此错身,佯装没有看到。 陆锦画心下欢喜,赶紧踏过门槛走去街上。 刹那间,她突然觉得肩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所有枷锁瞬间消散,无影无踪。 再也不用担心他身边这个女人那个女人,亦不用在乎他到底爱不爱自己。自此一去,山遥水阔,她不再是他的,而天地却都是她的。 手指下意识略过腰间,空空荡荡。 挂了这么些年的宝贝玉穗如今不在腰间,还真有那么一丝不习惯呢。 借着月色,她颔首看向手掌。被破碎的玉片划破后的斑驳血迹还未完全干涸,她凝望片刻,牵起唇角,不屑一笑。 而后坚定地踏入夜色中,再不回头。 …… 陆锦画失踪一事,府上所有人在次日午后才知晓。 原本该红桃侍奉陆锦画起床梳洗打扮,但红桃有事,临时差了其他小丫鬟去。那小丫鬟从未见过世面,一听能进去侍奉王妃,紧张得回去换了好几身衣服。等她换好端了水盆往里屋走,发现里面空空荡荡,还以为王妃是等不及她伺候,自己梳洗了外出散步去了。 直到午膳过去,陆锦画还是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红桃这才慌了神,和香杏一商量,急急忙忙同朱逢春汇报。 联系昨日安雯独自回温侯府送家书的事,秦翊眯起眼睛,不悦道:“毕竟是王府中的王妃,也是本王拜了堂成了亲的发妻,不声不响前去温侯府成何体统?去,把她的马车拦下!”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奚怜儿听。 奚怜儿并不在意拦人与否,反正这也不算他们见面,也就对朱逢春点头:“去吧。” 至深夜,朱逢春回来了。 没带回陆锦画,倒是带回了安雯,还有那一封信。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55章 孽火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表哥,展信佳。冒昧写这一封信给你,想说甚多,却又觉寥寥无几,索性长话短说。安雯侍奉锦画已久,是难得的好姑娘。如今锦画无心再留王府,也不知该何去何从,故今将安雯托之,望表哥好生相待。陆锦画书。” 五指猛地蜷拢,秦翊双目凌冽,周身气势暴涨。 “说,她去了什么地方!” 安雯又怒又气:“王爷还好意思问她去什么地方?您有什么资格问?小姐是死是活与您有几分关系?您当初不在乎她不珍惜她,如今又何必假惺惺地问奴婢!当真令人恶心!” “大胆!”朱逢春直接抬手扇了她一巴掌,“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 安雯捂着脸冷笑:“知道,不就是个忘恩负义,将小姐的真心丢弃在地上肆意践踏的恶心男人吗!”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是啊,那你们杀了我啊!反正小姐这样的身子跑出去还不知道能不能活!杀了我,我正好还能在黄泉路上陪小姐走一遭,让她和孩子不会孤孤单单!” 孩子?! 秦翊满脸错愕。 朱逢春亦是惊讶不已,仿佛摸了烫手山芋,立马缩手。 “什么孩子?你说什么?” 看他像头回听到的模样,安雯笑得更加轻蔑:“王爷是贵人多忘事?还能有什么孩子?自是我家小姐和您的孩子了!哦不对,王爷可是亲口说了那孩子指不定是小姐和谁有染而来的野种呢,既然是野种,您忘记也是应该的。” 如同被雷劈中,秦翊心脏阵阵猛缩,立在原地,浑身动弹不得。 孩子……孩子…… 小锦有他们的孩子了? 他要当父亲了,是这个意思吗? 哈!…… 直击心扉的欢喜令他情绪失控,他顿时大笑,几步走到安雯面前,着急向她确认:“小锦……原来小锦她有孕了?本王、本王要当父亲了!” “父亲?”安雯似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顿时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伏。 待到秦翊满脸不耐之时,她赫然站直了身子,望着他冷声讥诮,“王爷还做哪门子美梦呢?哪还有什么孩子?小姐那日在雨中淋雨两个时辰,您对她不管不顾,任由她赤足倒在地上,您还指望这孩子能保住?” “……” 眼角眉梢的喜悦戛然而止,秦翊瞬间呆住。 “孩子……没了?” 安雯蔑笑:“您还没想起来吗?当时小姐小产,满屋子的血,命悬一线,危在旦夕,我担心小姐熬不过去,求顾大夫过来同您说小姐小产的事。”顿了顿:“您呢,轻描淡写一句那孩子指不定是谁的,不想管,就把顾大夫打发了。若非顾大夫心肠好,念在过往的恩情,自掏腰包来救治小姐,只怕小姐早就入土为安了!” “荒谬!”秦翊脸色发青,“荒谬至极!”气得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想起前些时候顾黎过来的那个晚上,朱逢春微微诧异,不禁开口:“安雯你是不是记错了?王爷怎会说那般混账的话?而且给王妃看病的药钱,王爷足足给了他三千两,这笔开支账本上记得一清二楚,可不是什么他自掏腰包。” 奚怜儿亦是个旁观人,见朱逢春开了口,她也轻啧一声:“这事儿不对啊。当时那大夫来的时候我在您身边,亲耳听他说王妃是月信啊!王妃要是有孕在身,怎么会来月信?” 听奚怜儿这么一提,朱逢春更加确定自己没有记错,附和道:“是了王爷,奴才也记得当时顾大夫说的是王妃月信期又淋了雨,导致失血过多,需要好好进补。” 秦翊拧眉,他所听到的也是这样的话,所以才按捺住,没有前去探望。 如此一来…… 月信,有孕。 截然不同的两种说法,却出自同一人口中,当真有趣。 而那个人,更是有趣。 秦翊蓦然冷笑,挥手:“抓顾黎过来。”疾步朝临萍院而去。 朱逢春和奚怜儿紧随其后。 屋中只剩下了安雯一人,冷静了一会儿,安雯也渐渐琢磨了些东西出来。 比如,秦翊没必要杜撰自己给了顾黎三千两。 又比如,这三人不可能串通一气咬定陆锦画那日血崩是月信。 那么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究竟如何,只能等顾黎过来以后再问个清楚。 临萍院,一片死寂。 原本的丫鬟和奴才都被抓去问话,除了深绿的草木,别无生机。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的香息,又带了两分刺鼻,仿佛血腥。 血……秦翊缓缓蜷起十指。 不管她是月信还是小产,在她那般无助之时,他却不在她身边,甚至不曾过问她分毫,简直是天大的过错。 满心抱愧,本想从屋中寻找些许蛛丝马迹去追查她的去处,怎知刚踏入门槛,第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玉穗。 染血的,破碎的玉穗。 秦翊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浑身仿佛被雷劈一般,定在三尺之外。 曾被她视若珍宝,比性命还重要的物件,此刻就静静躺在那里,成了被主人遗弃的可怜玩意儿。 秦翊心如刀绞,颤着手指将玉穗纳入掌心。 “小锦……” 于他们来说,玉穗早就不是普通的玉饰。 它承载了太多,见证了太多。 他知道,她也知道。 哪怕日子最困苦的时候她也没有动过放弃它的念头,而今,她却放弃了。 不留只言片语,不留任何有关他的一切,就这么偷偷走掉了。 所以…… 他的小锦,终究是对他失望透顶。 安雯赶来之时,恰好看到秦翊手中拿着那枚陆锦画恨不得夜夜搂着睡觉的宝贝玉穗,瞬间就明了她的意思。正想开口讥讽他两句活该,动唇的瞬间,秦翊喉头一紧,一口鲜血竟直接喷在玉穗之上。 “王爷!” “王爷!” 朱逢春和奚怜儿赶紧将他扶住。 体内气息紊乱,如受惊的蛇般四处游走,奋力碰撞,内伤和外伤不断撕裂他的身体,但这样的痛于他如今来说,却不敌心痛之万一。 脸色灰暗,秦翊垂着眼角默默拂开他们,紧紧握着玉穗贴近心口,身形趔趄,一步一步朝里卧走去。 背影萧索,苍凉无助,仿佛眨眼便苍老了二十岁。 他们听到他一路低声呢喃: “我把小锦弄丢了……” 等临近床畔,他缓缓伸手,来回抚过床上平整的缎面,如魔怔般贪婪地妄想从上面再感受分毫她的温度。 但是徒劳。 三人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看他反反复复一直在念叨那句话,朱逢春暗叹跟在他身边这般久,连张皇后离世都没见他这般失态过。怕他生出心魔,朱逢春咽了口唾沫准备上前说上一二。发现他的意图,奚怜儿却伸手拦阻,微微摇头。 她是奉命来监视他,不允他和陆锦画再次单独见面,但并不代表她要斩断他所有的情绪。 “我不会同我爹说的,放心,”奚怜儿轻声,“陆锦画走了也好,她在这里,王爷反而心有牵绊,难成大事。” “可……”朱逢春欲言又止。 他想说陆锦画不在,恐怕王爷会更加心神不稳。只是如此简单浅显的道理奚怜儿怎会不明白?都在自欺欺人罢了。 安雯默默看了半晌,心里亦是难受,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她确实不知在陆锦画的打算中,仅仅是将她托付给温家,然后再独自一人离开。 身子是好了大半,却不代表已经好全。那样的状态,又是深夜,一个女孩子能去什么地方?遇到坏人怎么办?体力不支又怎么办? 小姐,您现在到底在哪儿…… 神思紊乱间,几声嘈杂突然从外面传来。 拾柒火急火燎地闯入屋中,顾不得有没有外人,着急道:“主子,皇上身边的暗卫众来了,他们带了火油!” 秦翊目中蓦地划过一丝冷光。 想当年,陆府也是在这样一个晚上,被暗卫众泼洒火油,转瞬倾灭。 如今秦燮是要故技重施? “皇上疯了吧!”安雯吓得嗓音扭曲。三年前的大火她虽没有亲身经历,但回去后所见满目疮痍,遍地灰烬,以及空气中飘散不尽的呛鼻气味都让她心惊不已。乍听皇上又要烧府,安雯嘴唇磕碰了半晌,又道一句傻话:“他凭什么?!” 此时屋中其他四人已快速在心中计较,奚怜儿并不愿陪秦翊葬身此处,而朱逢春却满脑子在想脱身之计。 “暗卫来了多少。”秦翊沉声问,拇指摩挲玉穗两番,将它放入怀中。 拾柒:“不算多,但看他们那阵势,就是要您赔命。” “赔命?”秦翊略是一怔,“赔谁的命?” 拾柒挠挠头,木讷重复:“属下听到他们说是顾大夫告了御状,说您目无皇上,将赐婚视作儿戏,虐待王妃……”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秦翊倏然冷笑。 顾黎,秦燮。1800文学 好,下得一盘好棋! 难怪顾黎敢壮着胆子撒谎,原来背后是有秦燮这座靠山! 可还有一点尚不明确,顾黎说破天去也仅仅是个医术高超的草民,如此身份又怎能随意入宫?他又是哪里得来的机缘,能入秦燮的眼? “王爷!您需快些做出决定!”朱逢春开口,打断秦翊思绪。 临萍院离大门最远,秦翊若是想逃,自然能寻出生机,但秦燮此番便是要看他葬身此地,倘若他当真离开,闲王府众人,更难逃一死。 款款起身,秦翊拂平衣襟上的褶皱,手指再次掠过面前冰凉的床。而后收回情绪,转对他们道:“他定然也来了,本王去见见他,你们不许跟来。” 秦翊所料不错,如此重要的一夜,秦燮当然会来。 看到秦翊神容几分憔悴,秦燮表露出满脸惊诧,又皱着眉痛心疾首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秦翊哂笑:“此处就你我二人,皇兄不妨开诚布公。” 收回脸上两分做作,秦燮起身,痛快道:“好啊,”走去他身边:“那朕就实话实说,今夜此处,便是你葬身之地。” 秦翊垂目,语气淡淡:“可以,我可以死。但闲王府里的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你放过他们。” “呵,事到如今你自身都难保,还想保住其他人?你有什么资格同朕谈条件!” “资格重要吗?”秦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未曾想皇兄继位多年,脑子还是不太好用。” “你!” “你想杀我的由头,无非是想借用小锦的离开来发难,美其名曰我目无皇上,当受惩罚。可皇兄为何忘了小锦是我的妻子?并不是——”目色深邃,“其他人的。” 一字一顿,字字清晰。 轻蔑倨傲的神情瞬间刺到了秦燮,他声音高提:“你找死?!” 秦翊自动略去他的杀气,继续道:“正因为小锦只是我一个人的妻子,那你取我的性命自是能说得过去,而取别人的性命就……你觉得呢?” “……” “话又说回来,你想杀我却没能寻出能走明面上的理由。否则也不至于三更半夜还乔装出宫,想亲眼看我丧命。”顿了顿,笑着摇了摇头:“等天一亮,若是我的芝兰斋失火,你放出我虐待小锦至死的消息,那些擅长捕风捉影的,定会说我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可若整个闲王府失火,哪怕你雇再多的人去市井散播谣言,聪明人也会看出其中蹊跷。既然如此,你何不只要我的命去巩固你已稳坐五年的高位?” 秦燮眉头紧皱。 秦翊:“再者,陆府是失火而倾,闲王府要是再因失火而倾,如此巧合,定会引人无限遐想,你再有本事,也难堵悠悠众口!” “住口!” 秦燮背上洇出一片薄汗。 这件事宜小不宜大,他承认秦翊说得有理,可闲王府这地方,他的人五年来都难以渗透,府上不知还藏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若真放走其他人,那就是为以后埋下祸患。 斩草要除根。 秦燮目色渐变,阴恻恻笑道:“三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口才,只可惜,朕早就不吃你那一套。锦画这次出事,你府中没有一个人是无辜!既然如此,朕只需要找到她的尸体,再送回火场,便能——” “你说什么!”秦翊陡然失声,“你把她怎么了!” 秦燮不动声色地转身,手指按在书册上,待发现是讲解治国之法的《国论》,唇角浮起一抹不屑,拿起来翻到中间,缓缓将它撕开。 磨人心肝的嘶啦声仿佛经历了数个春秋,等它终于裂成两半,秦燮随手一弃,故意抛去他身前。 “三弟是在用什么语气来质问朕?怕不是忘了身份尊卑?看看你这为情所困的可笑模样,啧啧,朕实在难以想象,西梁在你手里会是怎样的乌烟瘴气!你说,父皇若泉下有知,会不会直接爬出来掐断你的脖子?” 秦翊沉默地盯着脚边的书册,片刻后,他蹲下身去捡拾那些碎裂的残页。 他还记得那次小锦倚在书案边,双手托腮,乖巧望着他的场景。她很想和他说话,憋了半晌才鼓起勇气开口,可是他没有珍惜。 不止那一次,好多次他都没有珍惜。冷言冷语,刺得她浑身是伤。 他欠她的太多了。 只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偿还。 “那你就杀了我吧。”他突然道。 话语突兀,秦燮始料未及。 手在空中悬了片刻,秦燮才缓缓放下,转身看向秦翊,他似笑非笑道:“这般想死?” “是。” 秦燮唇角逐渐上扬,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欣喜。眼里反映出跳烁的烛光,明亮而贪婪,像是多年夙愿终于能如愿以偿。 “这可是你说的,”掠过秦翊身边,伸手按在他的肩上,用力捏住,“朕,成全你。” …… 芝兰斋的大火整整烧了大半宿。 各个庭院也纷纷起火,次第蔓延。 哭声、咳嗽声、呼救声……处处都是。 拾柒、安雯和奚怜儿三人被锁在一个房间里,觑着外面人泼洒火油的空隙,拾柒和奚怜儿骤然出手,制住了外面三人。而后他们换上暗卫衣服,以假乱真,混了出去。 站在街上回看,闲王府内火光冲天,巨大的火舌肆意侵吞曾经繁华,安雯难以自抑,哭出了声。 …… 陆锦画在码头边静候船只。 儿时她在书中读到过江南贺城是个极其美妙的地方,她心驰神往已久。过去后可以靠刺绣度日,若运气好能结交到门户小姐,她还可以当当女先生,总归不会饿着自己。 “哎,你听说了吗,昨晚京都那边出了件不得了的大事!”一男人牵着儿子对卖饼的小哥说到。 小哥憨厚笑道:“大哥这不是拿我打趣呢?小弟我成天都在这码头边边卖炊饼,哪管京都那么远的事!”又忍不住好奇:“出了件什么事啊?” 男人加重语气:“嗬,什么事?能算得上天大的事!” “天大的事?” “可不是,”男人挤挤眼睛,“你猜猜是什么吧,往天上面想!” “皇上要免税啦?” “不对!” “那,皇上要大赦天下啦?” “也不对!” “……” 小男孩受不了父亲这不停卖关子的德行,对还在绞尽脑汁猜测小哥道:“就是那个闲王,以前还当过太子的那个,家里被大火烧光了呗!” “啊呀!”小哥大吃一惊。 陆锦画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刹那间血液仿佛被人齐齐抽走了一般,从头到脚的麻木,冰凉得浑身僵硬。 “你……你们说闲王他……他怎么了?”她哆嗦着问。 一见还有人来听热闹,男人更是兴致盎然,拊掌道:“嗨呀,还能怎么了?整座闲王府都烧干净了呗!据说啊,是那个邪乎的王妃被闲王折腾死了,心有不甘,大半夜的鬼魂索命,扑到闲王府用鬼火复仇啦!诶可别说,我记得早年间王妃她家,就是陆家,也是被火给烧没的。啧啧啧,这果真天理循环,报应呀!” 陆锦画猛地抓住男人的胳膊:“你、你再说一次!闲王府当真什么都没了?所有人……都没了?” “可不是吗!那样大的火哎,又是邪火,谁敢去救啊?”察觉到陆锦画的神色极其不自然,男人心生两分怀疑,上下打量她,“姑娘你这么紧张作甚?你跟闲王府——” “我……有个姐姐,在闲王府当差。”陆锦画勉强应付。 一听她的亲眷在闲王府里,十有八九跟昨夜那场火一起给烧没了,大人小孩三个人瞬间目露同情。 小哥从筐里拿出两块饼,用油纸包了给她递过去:“姑娘吃块饼压压惊吧,唉,这天灾人祸的,你可千万得放宽心!” “是啊,你姐姐之前在闲王府干活,也过了不少好日子,你要往好的地方想。”男人跟着劝。 陆锦画勉强扯了扯唇角,敷衍一句:“谢谢。”像木头人似的,直愣愣地朝岸边走去。 闲王府没了。 所有人都死了。 秦…… 一想到他,心抽搐着连连生疼。 她原本打算慢慢遗忘的,却不曾想上天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尽管恨他,厌他,但这恨和厌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她无法祝福他往后每日都快活幸福,却也从未想过要他死。 连诅咒都不曾有。 可是现在,都没必要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呢? 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想起他那日的绝情,心痛之余,她又万分痛苦。 无数次的交集,无数次的选择,竟然都是错。 原以为是天造地设,是人间的风花雪月,到头来却不过是一场可笑又可怕的孽缘。 她缓缓闭上眼睛,一点晶莹滴在衣裙上轻轻洇开,泪痕的边沿模糊,她的眼前亦是模糊。 “姑娘,你到底上不上船啊?”船夫撑着篙子在岸头不耐烦地问,“叫你半天了都!” 陆锦画蓦然回神,侧目望去:“不上了。” “那我可不退票——” 船夫的声音还在身后,陆锦画已经跑到了卖马的小贩面前。 不管怎样,她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哪怕远远送他一程,也好。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56章 暮云桓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教我骑马,这十两银子就是你的了。”陆锦画郑重其事地摊开手掌。 小贩眼前一亮。 天色渐晚,陆锦画终于跨上马背,勉强驭马缓步前行。路上不少人向她投以怪异的探寻目光,不明白这么个娇弱小娘子为什么非要骑马而不是坐马车。 夕阳收走最后一缕霞光,朦胧月色从远处升起,静静洒满大地。 眼前的林子往前延伸,地上尽是树叶,遮掩车辙痕迹。 她看不清方向,担心迷路,便停在林子前,下马暂作休整。 四周很静,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大晚上在外面停留。 有点怕,又有点无奈。 选定一棵树干粗壮的大树,她从包袱里取出大氅,铺去地上,靠树坐了。夜里风寒,到处都凉飕飕的。她知道这时候应该生火,可惜之前出来得急,没时间去准备其他物什,如今怀中除了细软衣物,就只有一个水袋。 腹中饥肠辘辘,发出一声绵长的“咕叽”。她叹了口气,拿出水袋,拧开盖子。 正要凑到唇边,身后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压在干枯叶子上,缓慢爬行,朝她而来。 陆锦画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手指摸到自己的发簪悄悄拔下,藏入袖中。 “谁!”她低声质问。 身后窸窣声顿止。 陆锦画身子微微发颤,这样的光线她什么都看不清,但她能感觉到有东西正盯着自己。 蛇?不会,天气这么冷,蛇不会出来。 那是其他动物?可这林子白日人来人往,按理说…… “啊!” 一只手忽然抓住陆锦画的足踝。 五根手指的触感穿过衣料贴上肌肤,她吓得失声大叫,连连蹬腿。 抓住她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反而加大力道将她牢牢制在掌心。陆锦画摔坐去地上,神志不清地继续蹬腿,双手乱舞。摸到手边有一块石头,想也不想,直接拿了往腿那方砸去。 只听一声闷哼,那边彻底没了动静。 陆锦画喉头发紧,一颗心蹦跶到了嗓子眼,毫无规律地颤动。过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应该立刻逃跑。奋力挣开那只钳制她的手,她慌慌忙忙捡起水袋,一瘸一拐朝马的方向疾走。 费了半天劲她才重新爬到马背上。月色似乎比之前亮了两分,茂密的树叶洒下几缕光芒在她站过的地方。一只手静静摊在那里,顺着往后看,手的主人穿着浅色衣服。 山贼之类的恶人,应该不会穿浅色衣服吧?陆锦画几分困惑。 而且,也不会这么弱不禁风吧? 难道是个路人,这是误会? 越想越奇怪,陆锦画拉着辔绳,马蹄不安分地刨地,更令她心里烦躁。 夜风渐起,寒意透入骨子里,陆锦画摇摇头,打消多管闲事的念头,转身要走。几乎同一时间,风吹开覆盖在那张脸上的几片树叶,借着月光,清晰可见那人脸上一片斑驳。 陆锦画心跳骤停。 那声闷哼在耳边回响。 她下手那么重?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手掌,她心中不断犹豫。 要是她打伤的,那她理应去替他简单包扎。要不是她打伤的,遇到这么重的伤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内心挣扎不断,末了她重重叹口气,翻身下马,重新走到那人身边。 并指探去对方鼻前,见还有呼吸,她取出怀中手帕擦了擦对方的脸。一见眉眼和簪花的发髻,她登时愣住。 自己这一砸,砸的还是个姑娘……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道歉,“我会对你负责的,你放心!” …… 脑子昏昏沉沉,仿佛炸裂。 动动唇,双唇干涩,嗓子在冒烟。 这是哪里?……被风雪阁抓回去了? 还是被千珑城绑了? 暮云桓脑子里一团乱麻。 意识恍惚间,一个绾着斜云髻的青衣少女渐渐靠近,双手端着汤药在他身边坐下。她眉目如画,桃腮红唇,浅笑盈盈。一双凤眸潋滟,分明盛满温柔,却又灿若朗星,他眼前的世界仿佛被那一双素手渐渐拂去蒙雾,次第明亮。 “你……”暮云桓讷讷开口。 陆锦画先一步抬手,制止他说下去,莞尔道:“你别怕,我……我是路过,发现你倒在地上,所以将你捡了回来。”说着,她颔首去搅碗里的汤药,脸颊微不可察地红了一红。 她才不要主动承认是她将这姑娘砸得头破血流。 ……退一步说,就算露馅,她也会一口咬定是这姑娘自己无理在先,装神弄鬼吓她。 “先把药喝了吧,”陆锦画笑得依旧温柔,“我医术粗浅,仅能大概替你裹了伤,这药是化血散瘀的,等你再清醒些,我扶你去镇上好好诊治。” 暮云桓眼里情绪复杂,迟疑片刻,还是接过她递来的药,仰头喝得一干二净。 “谢谢。”他嗓子沙哑。 陆锦画怔了一怔,温凉的手背探上他的额头,狐疑道:“我没发现你风寒发热呀,怎的嗓子哑成这样?”又问:“姐姐你还有哪里不舒服,索性一并告诉了我吧,不行的话,我替你跑腿,去镇上把大夫请来。” 暮云桓:“……” 姐姐? 哦,他想起来了,之前为了躲避千珑城的那些狗腿,他特意易了女人的模样。后来被风雪阁穷追不舍,也来不及更换衣服,所以被这丫头误会了。 正要开口解释一二,又见面前的少女满眸关切,离他极近。且她看上去不像是行走江湖的女子,更像哪家的大家闺秀。万一说出真相吓坏了她,只怕他死也抵不了罪过。 于是他咳嗽两声,稍调声音:“多谢妹妹救命之恩。” 陆锦画尴尬不已,暗道你还是别谢了,要知道是我害你成这副模样,你不得直接生拆了我。 暮云桓又道:“我叫云桓,还不知妹妹怎么称呼?” 陆锦画愣了一瞬。 “陆锦画”这三个字,她以后怕是都用不得了…… 十指微微蜷起,她沉默片刻,神情低落:“唤我画鹿罢。” 心知肚明不是真名,暮云桓也懒得计较,反正萍水相逢,过了这阵,便是分道扬镳。 他微微笑起,拱手道:“画鹿妹妹。” “云环姐。”陆锦画颔首。 像四月的灿灿桃花,悠悠绽放,撞入他的心扉。 暮云桓自诩见过无数美人,可像她这般自然而纯粹的,还是头一回。 心跳不自抑地加速,她淡淡的香息莫名开始浓郁。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以防更加尴尬,暮云桓赶紧岔开话题:“还是劳请妹妹去镇上请一位大夫来吧。” 陆锦画不迭点头:“应该的。”起身,对他浅浅一福。 水月镇并不远,骑马太过招摇,陆锦画拴好马绳,选择步行。 镇上有好几位大夫,陆锦画一一打听,最终找到擅长外伤的晋大夫。 晋世康年逾半百,正骨接骨的活经手不计其数,但治脑袋上的伤,倒是没有几回。 本想问问病人到底怎么伤的,具体细节又如何,来请他的这位家属却神色讪讪,讳莫如深。 一路东行,路渐偏僻,晋世康看了看周遭繁密的树木,赫然想起近来听到镇上卖山货的人说林子里有剪径贼,顿时止住脚步。 “姑娘,我看你不像坏人啊,你咋能做这谋财害命的勾当呢?” 陆锦画愣了一瞬:“什么谋财害命?你可别胡说。” 晋世康拂袖:“这地儿偏僻得连只麻雀都没有,小老儿问你病人伤势,你还一问三不知,嗬,这不随意编纂个病人出来,等着引我过去谋财害命还能是咋地?真以为小老儿好骗得很?”说完立马转身,如避瘟神。 陆锦画哭笑不得,赶紧绕去他身前:“晋大夫误会了!我算不得那位姐姐的家属,是正好见她受伤,又见她是个孤身在外的弱女子,几分可怜,才出手相救。故此晋大夫你问的话我当真不知如何回答。” 晋世康撇着嘴角摇头,脸上写满“我不信”三个大字。看书阁 “小老儿少说也五十有六,不说阅人无数,至少也比你见识的多!姑娘你一路上心事重重,呵呵,怕是没做过此等事,所以心里愧疚吧?且听小老儿一句劝,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哪!” 陆锦画暗暗咬牙,早知这晋世康啰里啰嗦的麻烦,还不如寻旁的大夫去。可气归气,这一去一来走了近乎半个时辰,她的身子虽已调养好了大半,但还是不比得完好的时候,若叫她再去请大夫,只怕大夫没请来,她就先倒下了。 眼看晋世康又要走,陆锦画慌忙阻拦。顿了顿,又红着眼眶问:“晋大夫可曾听说闲王府的惨事?” “哦?” 陆锦画叹了口气:“晋大夫慧眼如炬,看出我心事重重。”从腰间解下自己以前缝制的香囊,递到晋世康眼前:“这是我姐姐亲手缝制的香囊,我一直好生戴在身边。姐姐长我两岁,从小我们二人相依为命,眼看她年前去闲王府当差,手头渐渐宽裕,哪知突来一场大火……”捏紧香囊,“试问晋大夫,倘若遇到这样的事我还能谈笑自若,岂非太没心没肺?” 晋世康的眼睛盯着香囊,目不转睛。 上面的刺绣绣工精湛,栩栩如生,的确不是俗物。 说是王府里的大丫鬟绣的,他信。 几声抽噎传来,晋世康回神,见陆锦画当真垂泪涟涟,很是伤心,他也开始跟着难受。 “嗨,小姑娘的身世委实有几分可怜……但俗话说祸兮福之所伏,你的姐姐去得早,兴许下辈子能投胎做个公主什么的?”晋世康小声安慰。 陆锦画哽咽着点头,眼神期期艾艾,又并不言语。 晋世康默了默,心叹这也是个可怜人,便摆手道:“罢了罢了,小老儿随你去便是!” 陆锦画长长松了口气。 但依然愁眉不展,心闷不已。 方才若非将心中藏得最深那隅翻挖出来,她也无法做到如此真情实意的悲伤。眼下这一页虽揭过去,达到目的,她却难以拢神。 事到如今她还是不敢相信秦翊真的死了。 彻彻底底离开。 她和他的情意、恩怨、瓜葛、统统烟消云散。 “晋大夫。”陆锦画低声开口。 “咋了?” 陆锦画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问:“闲王府当真就这么没了?” 晋世康腮帮子微缩,他不是京都那边的人,常年在水月镇混迹,这次晓得那事儿,不过是因为事儿闹得太大了而已。若叫他来言个一二三,他却说不上来。 但看陆锦画很是执着此事,也知她一时半会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便絮絮道:“这事儿小老儿就把听说的全部告诉你吧!据说这闲王啊,在三月时节娶了个市井女子做王妃。这女子一入府就闹了个鸡犬不宁,闲王以前不是还有几房姨太太来着?都被她给镇住啦!然而一山还有一山高哪,青丹那边来了个啥公主,直接挤走了她的王妃宝座,啧,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听说那市井女子手段极其厉害,会那什么,哦,妖异之术?玄乎得很呢!这不,没两三个月的,王府就出了好几起白事。哎哟,闲王堂堂王爷,怎么能容忍一个小女子这样胡作非为?就下令秘密处死了她。哪晓得到了半夜啊,那王妃诈尸还魂啦!穿个红衣服,用那玄乎的手段让所有人动弹不得,然后再放火……唉,通天大火,数百条人命哟!” 通天大火……数百条人命…… 动弹不得…… 她还记得当年陆家亦是如此,那夜的饮食中提前被动了手脚,她因暑热难耐,胃口不佳而早早卧床休息,才有幸在大火烧起时争得片刻时间跳入窗外的水池中。 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手段。 陆锦画浑身一紧,脸色骤然阴沉至极。 秦燮……又是他! 他竟然…… 斥骂的话梗在喉咙,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而她连在心底辱骂都没资格。 是的,她没资格。 这分明是秦燮利用她的出走为借口所做的局。 如果秦燮是罔顾人命的冷血恶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凶手,那她便是帮凶! 曾经的陆家就因她的任性而惨遭血洗,如今整个闲王府再次因她重蹈覆辙! 双眼快速猩红,她死死咬住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入宫。 要亲手了结了他! …… 晋世康看到暮云桓的那瞬,明显吃了一惊。 目若秋水温柔,脸似良玉雕刻,虽是披头散发,恬淡的神情和周身的气势都能看出她出身颇高,静静端坐如一朵出尘莲花,并不是什么乡野俗物。 晋世康心生怜惜,忍不住连连摇头,可叹哪可叹,如此美人,如今额头上一片血污,皮肉外翻,简直毁了一朵娇花。 当下发誓定要治好她。 暮云桓全程抿唇不言,绷着脸任由晋世康帮他诊脉裹伤,确定他体内并无余毒,他才微微松了唇角。 昏迷前那瞬所发生之事,还历历在目。 他无奈在身才被迫隐于京都,一去三月,相安无事,哪知千珑城那帮狗腿子竟和风雪阁联手,一路穷追不舍,寻到京都也要抓他回去。当年为那桩婚事,风雪阁早早在他身上落下秘术,只要是高级弟子,皆能看到他周遭浮动的白雪之气,他再想大隐隐于市,也难逃风雪阁双双利眼…… “姐姐你家人在什么地方?稍后我送你回家吧!”陆锦画提议。 尽早处理完这位姑娘的事,她才能尽早趁这时机入宫。 暮云桓抖了一抖,他千万个不愿回家,激动开口:“我不回去!” 陆锦画错愕:“为何?” 他咬牙切齿,给了个旁人无法拒绝,并且为之同情的理由: “……逃婚!” 陆锦画瞬间噤声。 逃婚这件事在她眼里简直是虎女之所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天定的婚事,怎能说逃就逃?况且这姑娘看似并无拳脚功夫傍身,随身包袱亦是简陋,似已到山穷水尽。这样的情形还逃婚,未必是明智之举。 正想开口劝说一二,暮云桓忽而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妹妹,倘若叫你嫁给一个体重三百斤有余,虎背熊腰,不解风情,只知饮酒杀人,贪图安逸的莽夫,你可愿?” 陆锦画双唇微翕,正在脑子里构想那么个人物,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晋世康出声:“啊呀,那还是别嫁了!这等酒囊饭袋,不中看也不中用,要来顶个甚?还不若你孑然一人潇洒自在!” “就是这个理!”暮云桓大有遇知音之感,双目烁烁,盯着晋世康目不转睛,“晋大夫您不愧是医者仁心,可谓当世医者之典范!倘若人人都有您这样的想法,那这世间定然会少无数掉进火坑的可怜人,不会再有垂泪之妇人,幽闺之怨女!” 饶是半老头子,被个美娇娘这般夸赞,晋世康也颇是羞涩,红着老脸嗫嚅:“嗨,那是因为咱家也是生的闺女,为人父母,终究还是希望自己的子子孙孙过得安平快乐。” 眼看他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开始大谈“子女经”,陆锦画眼角抽了抽,倍感无趣,转身走去门外,扬眸远眺。 树林幽深,一如她的心,平静,却满含旁的杂繁。 入宫的法子她已想好,见面后她只消跪去秦燮面前,对他替她手刃“凶手”一事感激涕零即可。 之后留在他身边……遂他心意。 一想到日后会和秦燮状似寻常夫妻,有无比的亲密,周身能感到的所有恶心便齐齐在胃里汇聚,酝酿一场翻江倒海。 陆府的命,闲王府的命,不管其中有些人是否该死,又或者她是否憎恨,她都不愿他们是那样凄惨的结局。 眼下能为他们讨回公道的,仅她一人而已。 所以无论希望如何渺茫,前路如何艰难,她也要咬牙忍受,曲意逢迎。待结束这一切,她会回到陆府悬梁自尽,去陪伴她本该陪伴的亲人。 “姑娘。” 晋世康的声音突然自背后响起,陆锦画一个激灵,眸中恨意打散,添上几分迷茫。 “晋大夫,那姐姐的伤势究竟如何?” 晋世康摆摆手:“没什么大碍,都是皮外伤。不过……” “嗯?” “不过那美容养颜之道小老儿却不太懂,说句不好听的,性命无虞,伤口也能愈合,但若是不能及时以助伤愈合之类的治伤药敷治,只怕会留疤啊!”顿了顿,“容貌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何其重要!况且那姑娘生得还如此美貌,万一……啧,要是想不开,就糟了。” 陆锦画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念之差害得人家要破相,哪怕她动手事出有因,也连累姑娘一辈子。 念及此,她赶紧追问:“晋大夫可知何处有那助伤愈合之类的治伤药卖?” “……这世间倒是有很多美容馆擅长此道,只是那些药膏真真假假,到底有没有美容驻颜之效却未可知。啊,唯一能保证药到病除,且无任何后遗的,当数稽灵山的杏林药庐。” 陆锦画蛾眉微蹙:“请问如何去?” “嗯,”晋世康眯起眼睛,“……往东而行,然后……”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57章 医者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陆锦画从未想过,一个选择会改变她今后的人生。 缘起于东行稽灵山,说好小半月的路程,一个偏差,就变成了小半年。 当然,她不知那是暮云桓故意而为。 此为后话。 三年后。 稽灵山钟灵毓秀,位置得天独厚,适合任何草木生长。 杏林药庐位于山麓,方便寻常人求医,而至山往上,则分出许多医道派系,所有派系之长者皆由当世医圣崔浩渺所领。 山巅云隐庄是崔浩渺的独居之所,除却能进他眼的人以外,庄中仅留少部分医者活动,处理日常琐碎。 初春之期,茶陇云横雾锁,新芽初露,最适合采摘。 陆锦画一身藏青,立于茶田中,干净的脸上不施粉黛,乌丝用绸带齐齐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身旁茶娘絮絮叨叨教她如何采茶:“……选最顶的两片儿,不能留梗,留梗的太老。也不能太往上掐,不然茶梢会枯萎……”扭头见她茶篓里的叶瓣倒还说得过去,便止住话头。 偏近午时,周遭晨露消无,空气变得干燥,太阳火辣辣的晃眼。饶是初春,陆锦画额前还是布满密密麻麻的细碎汗珠。用手背沾去些许,茶娘从斜旁递来一张手帕。 “画鹿姑娘,您这样的身份想喝新鲜茶,嘱咐我们这些村婆子不就是了?非得亲自来,唉,没干过这活计的人,可受罪了!” 陆锦画神色讪讪,吐了吐舌头道:“亲手摘的才诚心。”不再多言。 自三年前机缘巧合下被崔浩渺收为关门弟子起,她就十分珍惜这段缘分。 尽管最初她把崔浩渺当神棍来看。 甚至以为这是云环姐和那中年男人布的局。 直到崔浩渺一句“医人也医心,愿救天下人”,如同一把小木锤,重重叩在她的心上。 她计划入宫杀秦燮,是为了赎罪。 而成为医者,拯救性命,也能赎罪。 既然如此,同样的结局,她当然选择更为简单,且更直截了当的后者。 莫说杀秦燮太难,冷静下来之后她又重新考虑过。秦燮目前子嗣单薄,仅有一子三女。三个幼女无法独当一面,唯一的儿子也才五岁。倘若她当真得手,那天下必然大乱。 西梁是她的家。 无论是边域铁骑,还是都城外戚,她都不能将西梁江山拱手相让。 两相权衡之下,生活在浪潮中,如同浮萍般漂泊无依的她,只能选择遗忘。 而今,她的日子尚可。 以前因为心善,遇到街巷生病受伤的小动物无人管顾,便回家自学了些浅薄医术想要帮助它们。到后来她发现药材十分奇妙,对此又有了旁的兴趣。所以当她真能成为一位医者时,似曾经的异想天开终有如愿以偿的机会,她高兴万分。 只是有得有失。 她的容貌注定会招惹很多不必要的是非,尽管用最短的时间将常见的方子和治病手段尽数吸纳,但行医之时,要么会被妇孺以怪异眼神打量,要么会被不安好心的男人动手动脚。 上次行医是在三个月前。 她正专心地给那男人诊脉,哪知那男人突然双眼冒出凶光,趁着旁边无人,一把将她搡去地上,双手狠狠扯开她的衣襟。 陆锦画被这样的变故吓懵了,脑子空白,直到恶心的触感隔着衣料传来,她才逐渐回神,顺手摸到凳子拎起朝他狠狠掼去。 这一下,把头疼脑热的普通患者变成了头破血流的重伤之人。 为此崔浩渺背了不小责任,师门上下更是议论纷纷。好在大多数师兄师姐都站她这一边,她才敢继续待在稽灵山中。 不过那件事毕竟有损他们这一脉声誉,崔浩渺亲自下令,未有安排,她不能再次出手行医。 三个月过去,陆锦画待不住了。她知道崔浩渺好喝春茶,尤其是茶陇上最新露芽的雪线银针,于是这才眼巴巴跑来,想用诚心打动师父,让他收回成命,允她再次救人。 彼时怀湘亭中,崔浩渺正和暮云桓对弈。 春色正好,韶光漫溢,曲水抱亭,远岸垂柳杂花,纷披掩映。 点点柳絮乘风而来,徘徊在暮云桓的鼻前。 “阿嚏。”他颇是苦恼地揉揉鼻尖。 崔浩渺淡笑道:“你这敏症委实难缠,认识你十二载,便给你治了十二载,如今却还未断根。” 暮云桓唉声叹气,落下一颗黑子:“家里人没有一个跟我似的,倒不知这敏症从何而来。不过毕竟还是得了大哥亲手治疗,比以往好上百倍,否则眼下这柳絮数量,只怕我早就浑身起疹子了,哪儿会打个喷嚏这般简单?” 崔浩渺不禁摇头:“你啊你,这张嘴当真能说会道,尽能讨人欢心……” 说到“讨人欢心”,他顿了顿,唇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你还要在我徒儿面前装多久的女人?” 暮云桓:“……” 心里一慌,手忙脚乱,又拈一颗黑子往棋盘里落。 崔浩渺啧声去打他的手,道:“乱来!还没见这样下棋的。” 暮云桓低咳两声掩饰尴尬,轻言:“之前和画鹿初见便是女装,若我贸然恢复男儿身,只怕她误会我最初便心怀不轨,故意接近。” “你这话的意思,便是你如今心怀不轨了?”崔浩渺眯起眼睛。 暮云桓:“……” 见他吃瘪,崔浩渺哈哈大笑,敛袖端坐。 “得了,这盘棋不下也罢,贤弟的心思早就不在此处了!” 暮云桓叹气,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盒里,同他一般端坐。 “大哥,画鹿心里不见得有我。”他直言。 “嗯?” “这三年来,我只要得空便会来你这云隐庄陪她,在她眼里我是女人,可就算是女人,她始终也不太依赖我。前些时候她不是被人欺负?我原以为她会像其他姑娘似的,寻亲近的人,譬如我,来诉一诉苦,甚至抱着我痛哭一场。但……她只是把自己关在药房子里,把那些药锄、药镰之类的玩意儿统统磨尖了。这、这……” 崔浩渺忍不住,再次笑开。 “这正是我徒儿的特别之处,不是吗?” 暮云桓哭笑不得:“特别是特别,可我愚笨,当真不知该如何。” 崔浩渺啧声连连:“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能令千珑城主亲口言说自己愚笨,不知要是被风雪阁的掌上明珠风雅雅知道,又会是怎样一场浩劫。” 一听到“风雅雅”三个字,暮云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想他堂堂七尺男儿,又是千珑城主,一手易容术天下无双,被世人尊称“易容仙”,可那都是表面风光,谁人知他背后辛酸? 出生之时不擅武道的千珑城为巩固势力,主动与崇武轻文的风雪阁交好。当年风雪阁恰好有个三岁的女儿风雅雅,两者明明毫不相干,偏偏因老城主的执念将他们拴在一起。定下亲事过后,老城主又主动请求风雪阁给幼小的他身上落下秘术,所到之处,周身白雾缥缈,完全无迹可藏。 原本暮云桓也是个极其温顺重孝的男儿,想父亲既然生前为他定下亲事,待他成年娶亲便是。哪知凑巧,他外出办事远远见了风雅雅一面,发现她是个三百余斤的大胖子,走两步路肥肉发颤,还要喘上两喘,打起架来大屁股只消那么一坐,先前还老气横秋的男人就这么断了气。杀人过后,风雅雅面不改色心不跳,更直接在那男人身上招呼婢子拿酒给她。扬起头咕嘟咕嘟不过眨眼,一坛子酒便见了底。 豪放的笑声震耳欲聋,暮云桓瞬间痴呆,如同石化。 他生得清瘦,也甚少见如此血腥之事,虚度十九载,还从未见过如此粗俗、低劣、放荡的妇人。一想到那就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当场慌得夺路而逃,回家就生了场大病。 病愈过后,他年近廿岁,到了先前定好的娶亲之期。 暮云桓不愿自己终生幸福葬送在这个女人手中,苦苦哀求母亲退婚,母亲却言这是他父亲的遗愿,不可更变。眼看婚期将近,四处都在牵红纳彩,万般无奈之下,暮云桓只能收拾好包裹,带上银子,趁夜偷偷溜出千珑城。 逃出城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安平。 风雅雅得到他拒婚而逃的消息,嚎声大哭,风雪阁主勃然大怒,亲自下令派高级弟子去寻。由于身上被落过秘术,暮云桓就像猫眼睛里的老鼠尾巴,走哪儿哪儿露馅。 从妙龄少女到黄发老妪,从虬髯大汉到痴傻小儿,他竭尽所能易容,可骗过无数人,还是骗不过风雪阁的那帮人。 绝望之际,他忽然收到翎羽堡尊主的邀请。在尊主的帮助下,终于能隐身于京都之中,稍得片刻喘息。 而后兜兜转转。百度 虽说现在他尚算自由,但这自由还得多亏尊主出面,言说他这手艺能助翎羽堡一臂之力,才能将这桩婚事往后顺延三年。 现在距离说好的三年,还有半年。 半年后他还是得娶风雅雅…… 一想到那样的结局,暮云桓当真热泪盈眶。 “咳。”崔浩渺低咳一声,眼风掠过暮云桓,又自然回转。 察觉到身后有动静,暮云桓侧目望去。 瓦蓝苍穹之下,一个身着青衣素纱,身形袅娜的女子满眸含笑,抱着新沏好的热茶款款而来。 不需多余装饰,亦不需繁复衣裙,乌丝如云般松松堆砌,用一根纤细的竹枝斜簪,衬出她清丽无双的绝美容颜。 抱着托盘的手臂露出两寸,雪肤皓腕,比冬日白雪还令人晕眩。 暮云桓看得痴了,心跳不自抑地加速。 没想到云环姐也在,陆锦画先是一怔,又很快反应过来,对着二人行礼。 “打扰二位雅兴,是画鹿的不对。” 在她眼里,云环姐和师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就是半个师娘,她定要保持距离,注意身份尊卑。 暮云桓当然不知她是这样想自己的,见她话里话外把自己当成了外人,心中越发不舒坦,从她手中接过托盘放了,又指向身边石凳:“坐。” 陆锦画偷偷看一眼崔浩渺。 被暮云桓这双眼睛盯着,崔浩渺乐得顺水推舟:“坐吧。” “谢谢师父。”她规矩坐下,敛袖倒茶,又双手奉上茶杯。 见崔浩渺轻抿细品,又给暮云桓去了一杯。 “这是画鹿今晨去茶陇亲自采的雪线银针,画鹿手艺不精,初次做茶,恐怕有些地方……” 自谦的话尚未说完,暮云桓已经拍了桌子开口:“好!” 捏着戏嗓的一个字,明明中气十足,又漾出绵延尾音。 崔浩渺紧抿唇角忍笑,暗道这家伙一阵男一阵女,转换自如,倒真为难他了。 陆锦画微微蹙眉,心有不快。暮云桓这一嗓子好巧不巧打乱她接下来的计划,即使知道对方是想帮衬自己,可这心神一散,她再想重新言说,怎么都不是之前那般自然而然。 正暗暗恼着,大师兄手底下的小弟子方朝朝跑了过来。 “师祖!” 崔浩渺喜静,性子也静。尽管方朝朝豆蔻年华,性子咋呼些也能理解,但他还是皱了眉头。 “何事?”放下茶杯。 看上去没喝两口。 陆锦画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次不能成事,有些发蔫。 心不在焉。 方朝朝似乎受到很大惊吓,嘴唇发白,捏着衣角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这时,她的胞妹方暮暮跟了过来。 方暮暮知道自己姐姐一紧张就会自乱阵脚,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很容易得罪人。见崔浩渺脸色渐渐难看,她赶紧行礼道:“师祖,那位贵客身边的随从不让我和姐姐替贵客裹伤,非说让师父去。可师父今日去山麓巡医还没回来,眼下如何是好?” 崔浩渺的手指在石桌上叩了叩。 放眼整个云隐庄中,有资格给那位贵客裹伤的无非是他的嫡传弟子。而今老大叶问水不在,其余弟子也各自外出任务。除了画鹿,就只有他…… 下意识地朝陆锦画望去,恰好陆锦画也正在悄悄看他,眼神相撞,她顿时有了底气,起身主动请缨:“师父,让徒儿去吧!” 还未来得及说话,暮云桓再次插嘴:“听说画鹿跟在大哥身边短短三年,将你的本事学了六七成过去,想来裹伤这等小事,画鹿定然能应付过来。” 陆锦画喜不自胜,连忙小声道:“谢谢云环姐。” “客气。” 看他二人“眉来眼去”,崔浩渺摇摇头,把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简单一句:“去吧。” “是!” 方朝朝和方暮暮亦是行礼离开,亭中恢复之前冷清。 暮云桓唇角噙笑,给自己添了杯茶,微微晃荡,凑至鼻前深深一嗅。 “我家画鹿就是天生灵巧,初次学茶,便能学出七分模样。此等手艺放去村镇上,不说卖满十两纹银,八九两却是有的。” 崔浩渺酸得嘶声:“这些词你下回当我徒儿面前说去,在我这里说有何用?难道指望我替你转达不成?” “可别!”暮云桓立刻抬手。 细细喝完杯中茶水,砸了咂嘴,似乎发现其间带着她身上的芬芳,他意犹未尽,再饮一杯。 三杯入腹,眼风不经意地往崔浩渺那方扫去,见他眉宇间浮动丝丝犹豫,便哂笑道:“大哥这般清心寡欲,看破红尘的人,竟会有心事?” “你还好意思说?”崔浩渺叹息,脸色变得认真,“方才我本不想答应画鹿,只是你开了口,又把话说得极满,我若再拒绝,就是拂了你的面子。” 听出他语气发沉,暮云桓的心跟着沉了一沉,严肃两分:“怎么了?莫非那位贵客大有来头?” 崔浩渺翻了个白眼。 马后炮呢这不是? 当时不关心,现在想起来了,能有什么用? 从崔浩渺的反应看出被他不幸言中,暮云桓当即起身,急急忙忙要去追陆锦画。 “你站住!” “……站不住。” 崔浩渺叹道:“你就算去也拦不住画鹿,她什么性子,你不知道?” 暮云桓:“……” 是了,当初他就是惊讶于外表温顺柔弱的她骨子里如此倔强,才被她勾起兴趣。如今她好不容易得到机会,自然不会因他三言两语的劝说而放弃。 颇是不甘,但他也只能重新坐回去。 “那贵客到底什么来头,竟能让你这看淡生死的老家伙如此小心翼翼?” 崔浩渺摊手,很是无奈:“烫手山芋啊烫手山芋!”又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尊主喽!” 尊主?…… 得,他惹不起。 莫说他惹不起,朔方七刹中所有人都惹不起。 如今翎羽堡稳坐七刹势力之首,常年将他们其余六支势力牢牢把控在手中。崔浩渺这样的老家伙都是下属,像他这样的小年轻,更是只有俯首听令的份。 既然如此,画鹿那边他实在有心无力。 风吹燥热,燥热令人心烦。 暮云桓的手指不断摩挲杯沿,担忧与不安在脸上尽显。 见状,崔浩渺随手拈起一颗棋子按在棋盘上,清脆的撞击声打破僵局。 “横竖莫不过一顿骂,”他淡淡笑,“或者更好,被拾柒大人拦在门外,进不到屋里去。这般,你我都不用担心了。” 暮云桓收回神思,苦笑摇头:“事到如今也只能期待后者。”同样拈了棋子:“说来道去怪我,不该万事皆宠着她,随着她。方才真就心头一热,没料到这位贵客还真‘贵’。” “嚯,你还有自知之明?年轻人啊就是浮躁,殊不知‘稳’,才能长久。” 越说暮云桓心越乱,他烦躁地摆手,打断崔浩渺的话道:“不说了,下棋下棋。”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58章 尊主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方暮暮引陆锦画前去。 这位贵客,不知姓甚名谁,身份神秘,连模样都不曾露过。方暮暮只知他和他的随从是半个月前来的,一来就住进了玄金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允许师父叶问水进出。 要说这玄金楼也是大有来头,自方暮暮记事起它就存在,从外看,楼外花园便极其奢华,花木繁盛,蓊郁葱葱,四时繁花似锦,落英似雨,绵绵不断,比其他地方不知迷眼多少,更不消说楼中布置会是何等的令人艳羡惊叹。 可惜,她没机会进去。 如今,这后来的小师叔却有机会进去了。 念及此,方暮暮少不得偷偷看陆锦画一眼,见她敷着厚厚的面纱,只露一双眼睛在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禁愣住。 “小师叔您这是……”指指她的面纱。 陆锦画讪讪笑道:“怕我这张脸污了贵客的眼。”心中却道万一这位贵客是个老色胚,跟上次那人似的看她美貌便要伸手揩油,那她岂不是亏大发了。 方暮暮满眼尽是困惑之色,不过没有再多说。眼看花园在前,再多半步就要犯了忌讳,她慌忙驻步,将手里的药箱给陆锦画递了过去。 “小师叔挺住!”没头没尾的一句。 挺住什么?她却也不知道。 难道这位贵客不止是难缠的主儿,还能把她给生吞活剥了? 踏青石板而前,小路蜿蜒,底下铺着细碎的鹅卵石。仔细一看,鹅卵石的颜色尽是纯白,明显精心挑选过。再看两旁花木,蔷薇的长藤爬了满架,和长垂的紫藤缠在一起,颜色错落有致,娇艳并叠。更有许多不知名的花朵,灿灿绽放,绮丽异常。 突然,她看到楼前有一圃熟悉的花儿。 ……瑶池春。 陆锦画心头一跳,停下脚步。 许久未见,如今重逢,心中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忍不住向它们走去,驻足凝望片刻,心底的聒噪催促她缓缓伸手,想摸一摸它们娇嫩的花瓣。 “不该碰的就别碰。” 冷漠而严厉的声音自阶上传来,陆锦画吓了一跳,赶紧收手。 回头看去,见是个浑身黑衣,覆着铁面的男子。她一时摸不清对方身份,便规矩行礼,自报家门道:“我叫画鹿,是医圣的嫡传弟子,现授师命前来为客人诊治。方才见那花儿特别,一时不察出了神,若有得罪,还请阁下饶恕画鹿这一回。” 对方轻哼一声。 又道:“下不为例。”打量她两眼,看她脸上包裹得比自己还严实,暗道崔浩渺这老东西又在耍手段。本想逐她离开,但怕再拖延下去会耽误了主子伤势,只能松口:“进来。” “是。” 屋内光线极暗,像与世隔绝一般,跟方才外面的灿烂明媚相比,全然两个世界。 里面的死寂阴沉,仿佛永堕无边的人间地狱。 陆锦画很是紧张,紧紧拽住衣角,大气也不敢出。 走到尽头,一黑衣男子负手而立,临于窗畔,背对着他们。 幸好窗外有光,压抑的气氛稍微减去两分,她稍稍抬头,依稀能将他的身形轮廓看个大概。能看出贵客是个男人,至于年纪或者其他…… 胡思乱想间,引他进来的人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点燃屋内蜡烛。 温暖的橙色光芒慢慢晕开,四周明亮不少,陆锦画松了口气,手放在药箱上轻声道:“还请您坐下,容我为您治伤。” “……!” 秦翊一惊,瞬间转身朝她看去。 拾柒见主子如此反应,也朝她看去。 只是二人皆戴着覆面,寒铁面具掩盖之下,透射出的眼神冰冷无情,像夺人性命的利刃,飒飒向陆锦画飞去。陆锦画不知他们为何同时用那样的目光齐齐看自己,心头发憷,遍体生寒,吓得后退两步。 “二位不妨……有话直说?”她声音颤抖,“若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我……” 纤细的声音像细雪绵绵飘落,遇到危险总会下意识地后退,还及时服软“认错”…… 秦翊呼吸渐促,双手不能自抑地紧握成拳。 是她! 真的是她! …… 秦翊立在那里,半晌没有动静。 拾柒摸不透主子这突然是闹哪一出,看看进来的医者,又看看他,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眯起眼睛,拾柒绞尽脑汁地想。 自从王妃离开,闲王府被烧光殆尽,主子身边就没有再留任何一个女人。就连堡内伺候的仆人也悉数换为小厮。如今这医者是个女人,难不成因为这个,主子才这么一反常态? 越想拾柒越发紧张,先一步抱拳认错:“请主子恕罪!属下担心再等下去会耽误您的伤势,所以才——” 秦翊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拾柒和陆锦画交往不深,听不出她的声音,分不清她的身形再正常不过。而他是她的枕边人,莫说同床共枕多少次,单是从小一起长大,他就不会错认。 他的心悸动不已,耳边像有夏日鼓噪的蝉般不住怂恿着他上前。他往前行了一步,看她立马往门边退,只能强压心头狂喜,佯装平静地吩咐拾柒:“退下。” 拾柒微掀眼帘悄悄瞄了秦翊一眼,看不见脸色,辨不出喜怒,只好满腹怀疑地抱拳应声:“……是。” 要是朱叔还在世就好了,他想,那样的话,主子的心思一定能被猜到的。 目送那位随从离开,陆锦画的背上像是爬满了一层霜,密密麻麻的冷。 许久没有这般害怕的时候,面前男人气场太过强大,分明不是杀气,又令她感到十足危险。 还伴随着无法言说的压抑。 屋内有些冷,不知是男人那莫名其妙的眼神和反应,还是屋子背光的缘故。她咽了口唾沫,用力掐了掐指尖,强迫自己镇定。 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但无人打破僵局。 曾经这样的场景出现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与眼下相同。 秦翊心神难稳,理智与冲动交杂在一起,纠缠不休。 他想上前拥住她,亲吻她,迫不及待地告诉她这三年来对她的强烈思念和万分抱愧。 但秦翊了解她的性子,既然她之前能放弃玉穗毫无留恋地离开,眼下不见得会立刻接受他,还有他如今的一切。 他需要慢慢靠近,耐心周旋,直至确定她不会再次离开他的身边。 所幸,日子还长。 秦翊一声轻叹,几分郁郁,走去床畔坐下。 “过来。” 陆锦画声音纤纤:“是。”低头将药箱置去桌上,从里面拿出几瓶要用的粉末和纱布。 回头,秦翊已将上半身的衣服敞开。 烛光映照下,他胸膛的几痕旧伤明显,但已经愈合,无其他大碍。顺势往下看,他腰身线条清晰紧致,肌理分明,竟被微醺的光镀上一层别样诱惑。 她怔了一怔,赶紧默念医者眼中没有男女之别,只有伤势严重与否,略去那些繁杂念头。走到他身边伏身蹲下,将他腰腹上的纱布小心翼翼拆开。 一道足有两寸长的刀伤映入眼帘,尽管有叶问水悉心的救治,还是一团血肉模糊,似乎并没有长好太多。 “兵器淬毒?”她轻声问。 没有回应。 秦翊望着她,桃花目里贪婪和迷恋交错,尽情放纵着自己沉溺在她熟悉的香息之中。 “……兵器淬毒么?”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他没有听见,她重新又问了一次。不经意地抬头,正好将他那炽热的眼神尽收眼底。 吓得心脏停滞一瞬,陆锦画豁然起身后退,跑到了木桌边上。 碍着他是位得罪不起的贵客,她只能硬着头皮缓和气氛:“阁下既然身上有如此严重的刀伤,还是别想那些龌龊之事的好……有助伤口愈合。” 龌龊之事? 秦翊哂笑。 只是一笑过后,他忽而意识到陆锦画这般大的反应,还有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才来行医的缘由是为何。 只怕这些年间,她没少遇到被病患调戏之事。 一时间情绪复杂,放在床沿的手指蜷起,深深吸了口气。 “误会了,”他尽量平静,“是姑娘的香气似曾相识。” 香气?陆锦画若有所思。 以前倒是听人说过她身上有很淡的气息,不似花香脂粉香,但嗅来会令人心静。 那个人还说……很喜欢她这独一无二的气息。 走神一瞬,那位气势霸道的男人再次开口:“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以往都是叶大夫给本座治伤。”吧 陆锦画讷讷回神:“医女画鹿。”犹豫一瞬,还是捏着纱布和药瓶重新走回他身边。 “画鹿……”他唇角微勾,“好名字。”语气隐有不屑。 陆锦画不知他突来的情绪是为何,横竖不过一个名字罢了,就算觉得不好听,直言便是,何必嘴上说着好,语气却十足十的令人心头不爽。 再看他腹部的伤,索性不去问他来龙去脉,按照最寻常的方式给他上药。 秦翊略是颔首,敛目看她纤细又灵巧的手指。 她的动作还是那么温柔,尽管一团血肉模糊,她亦没有生出厌弃,反而一点一点,仔细剔除那些腐烂的坏肉。 “会有点痛,您若是觉得画鹿动作太重,可以叫停。”她麻利地挽起一方叠好的纱布,托出中间位置,将药倒了上去。 秦翊淡淡一笑:“可以讲个故事吗?” 手指顿了顿,陆锦画越发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但还是好脾气问:“您想听什么故事?” “你有没有经历过,让你刻骨铭心之事?” 陆锦画瞬间嗤笑:“阁下莫不是想探人隐私?”又觉人家毕竟是贵客,还是尊重些的好,便咳了一咳,道:“刻骨铭心之事没有,开心之事近来倒是有一件。” “嗯?” 陆锦画:“前几日天象特异,不少星石坠落,后山积了许多。据说星石都是成双成对出现,格外有趣,云环姐闲得无聊,便寻我去后山捡那些星石,不过一圈捡下来倒没发现成双成对的,全被摔得七零八落。”唇角忍不住弯起,又道:“我当时就同云环姐说,人家心意相通的男女才能有缘拾得成双成对的星石,我们两个女孩子凑什么热闹呢?她还不高兴……” 见她絮絮分享那一件琐碎,秦翊恍惚又回到从前,那段暗潮汹涌不断,却也甜蜜的时光。 她总是这样,能为很细微的事物开心许久,眼角眉梢都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尽管看不到她的唇,但他知道她说出这番话时,定然是弯了唇角的。 意识松动,一阵剧痛突然从腰腹传来,没料她会这时候上药,秦翊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浑身颤抖。 不过痛也仅仅痛那么一时半刻,很快他恢复如常。 惊讶于他的忍耐,陆锦画目瞪口呆。 她想说不用那么顾及面子,都是肉体凡胎,怕痛呼出声很正常,忍反而会忍出病来。 又想自己这一多嘴,反而只会拂了贵客的面子,便颔首抿唇,默默替他把伤口彻底缠好。牵着纱布从他肩头再绕腰腹,反复三次,她仔细压入边角。正欲起身,冷不防脚尖踢到鞋榻边沿,半寸长的缝隙勾掉她的鞋子,她一个趔趄,直接朝面前人的怀里扑去。 秦翊下意识地伸手揽住她的腰。 一时间,彼此近在咫尺。 陆锦画大吃一惊,虽然事出有因,但这样的举动看上去暧昧之至。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什么好。解释等同欲盖弥彰,不解释又显得确实有所图谋…… “有没有伤到哪儿?”这是身下人的第一句话。 “……不如,先起来?”第二句。 起来?哦,对,是该起来。 陆锦画慌里慌张地伸手撑床,扬眸那瞬,蓦然发现贵客脸上的覆面移开了寸余长的缝隙,露出小半张脸来。 光线晦涩,她看不分明,但心跳却骤然加速,蹦跶得厉害。 手指不自禁接近他脸上的覆面,试探着,犹豫着,指尖伸出又蜷缩,犹豫了几次,她才终于下定决心一窥究竟。 他没有阻拦。 她捏住那块冰凉的铁,瞬间往上移开。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 陆锦画脑子嗡一下炸开,头皮阵阵发麻,盯着他目不转睛,凤眸内尽是惊恐。 怎么会? 他不是死了?! 死人怎么…… 一团乱麻! 秦翊的手仍放在她的腰际,趁她尚未回过神来,他颇是贪恋地感受她的温度。原本没想这么快与她坦诚相见,反倒是被她瞧出端倪。如此,他选择顺应天意。 毕竟能再次遇到她,也是天意。 那双茫然无措的凤眸失去往日清明,显然受到很大的打击。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又害怕她一时钻了牛角尖,他还是忍不住想开口唤她。 只是唇角刚牵起弧度,“啪”一声,陆锦画竟干脆果断地把覆面给他扣了回去。 秦翊:“……” 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她在心里不断默念。 方才是失去血液,浑身冰冷彻骨,现在是血液悉数冲回脑门,浑身滚烫得怕人。 当然,还有一肚子火气。 原以为死去三年的人,竟然活得好好的?! 顾不得秦翊想说什么,也不想听他接下来的话,陆锦画快速挣脱他的束缚,拎起一旁药箱直接走人。 拾柒在楼下静候,看到那奇怪的医女跟阵风似的跑了出来,想拦,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眼神威严,竟与秦翊有七分相似。 拾柒怔了一瞬,再想出手又失去先机,只能眼睁睁看她狂奔离开花园。 这人什么脾气?难不成方才跟主子闹翻了?想到后者,他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往楼上跑。 却见秦翊赤裸着上身,坐在床畔,手里紧扣那块寒铁不断摩挲。 他目色阴沉如水,只是没有煞意,似在沉思。 拾柒到底不擅揣度人心,小心翼翼上前问询:“主子,是方才那个医女有问题吗?是否要属下去探查一二?” 秦翊敛神,“嗯”了一声:“查,定然要查。但切记不要打扰她……也不要让她发现你的存在。” 拾柒狐疑地应承,不知主子这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 当他依照方暮暮提供的路线,一路找到医女独居的寒烟馆,恰好遇到那位医女站在门前,仿佛在迎人。 那张脸…… 除却缠裹的厚纱,竟然同主母的脸一模一样! 拾柒受惊不浅,顿时明白主子为何是那样的反应。 正欲回去复命,眼风扫到有个身形瘦高的姑娘从远处而来,明显是冲主母去的。拾柒多了个心眼,决定多看两分,从斜旁绕后,跃上房顶伏身,静观其变。 “云环姐你来了。”陆锦画笑得甜甜。 实则隐在衣袂里的手却在狠掐自己大腿。 一盏茶时前才得知秦翊还活着,她实在无法做到淡然处之。但那些都是往事,说来道去只是和她牵系万千,她不想再连累无辜旁人。 和云环姐一起吃晚饭是早就定好的事,所以她要全力应付,不让别人瞧出破绽。 怎知暮云桓主动开口提及:“那位尊主很难伺候,他没有为难你吧?” 陆锦画干干笑着摇头:“没有,不过是换药而已,收拾好我就出来了。” “那就好,”暮云桓松了口气,“方才我担惊受怕了许久,只怕……唉。” 陆锦画不想再提那个人,主动挽过暮云桓的胳膊将他往屋里拉扯,边走边道:“今日我备了三道菜,其中有你上次说好吃的虾仁百花蛋呢!待会儿可得多吃些。” 暮云桓噗嗤笑道:“那是自然,鹿儿的手艺越发出神入化,我自然不能放过你亲手烹调的美味。” …… 拾柒满心复杂地回到玄金楼同秦翊汇报所见所闻。 当听到拾柒说陆锦画和暮云桓相识,秦翊的醋坛子翻了一半。 再听他说陆锦画主动去挽暮云桓,醋坛子稀里哗啦全翻。 待最后听到那个小笨蛋竟然还亲手给野男人做饭吃,秦翊倏然起身,目色阴冷。 “……主子?”拾柒吓得心惊肉跳。 主子不会一时冲动去把那不长眼的千珑城主给杀了吧? “吃饭?”秦翊挑唇冷笑,“那不妨吃顿好的。”侧目看向拾柒:“以今日治伤之术颇见成效为由,请画鹿姑娘单独过来用膳。速去。” “是!” “等等。” “主子还有何吩咐?” “把她做的饭菜打包带来!” 他还没有品尝过,哪能让旁人占了先机? 拾柒眼角抽了抽,本想提醒恐怕这时候他们已经动过筷了,转念一想他还没活够,不嫌命长,赶紧闭嘴出了门。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59章 咎由自取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灶台上的老母鸡汤正烧得翻滚,小火慢煨,丝丝缕缕的药香从黑砂煲溢出。暮云桓一袭月白色纱裙,像画中的月下仙女一般,与世无争地立在门旁看陆锦画执拿着汤勺在煲里轻搅。 一缕鬓发因她的动作垂下,她随手捞起,别去耳后,露出小巧高挺的鼻子和水润盈盈的红唇。阳光像有魔力似的,洒在她的发间,跳跃的光斑如同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绚烂的花。 “……这药膳鸡汤最是补人,我发现云环姐近来脸色不佳,所以才特意备了它,”陆锦画小脸红了一红,“待下次你小日子到的时候,肚子就不会那么痛了。” 小日子? 肚子……痛? 暮云桓有些懵。 好端端他肚子痛什么痛?还有什么小日子?每个字他都懂,但合在一起他好像就听不懂了。 陆锦画小心翼翼瞥了他一眼,暗道云环姐真是难得绝色,虽生的比寻常女子高大,但身形苗条,五官英气,倒是其他软绵绵的女子不曾有的。师父他孑然一身,又不会舞刀弄枪,有云环姐这会些功夫的女子留在身边,着实美事一桩。 越想越决定费力讨好,趁暮云桓心情不错,她又道:“师父他人很好,虽说我是最后入门的小徒弟,又是女流之辈,但师父并未因此敷衍我,一直尽心尽力地教我医术。他那一手治伤的妙方,我悉数记住了呢。” 暮云桓双手环胸,笑道:“崔浩渺那老东西,见到人才就眼红。当年我也是见你有天赋,才将你引给了他。能入他的眼,大多还是你自己有本事,就不要妄自菲薄了。” 见他会错了意,陆锦画眼珠子转了转,又道:“师父是个好人,云环姐没有发现么?” 暮云桓心道那老东西对徒儿和对朋友自然是不同的,对徒儿那没得说,是挑不出毛病的良师。可对朋友,尤其是他这种玩闹性子大的朋友,简直能坑就坑,可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正想打趣两句,却见陆锦画的眼神蓦然直了,满眸警惕地盯看他身后的窗外。 回头,一身黑袍,戴着覆面的男人步履生风,大步而来。 既然秦翊活着,这人自然也是她认识的那个。 陆锦画瞬间败了心情,唇角不屑一撇,收回目光,又继续去搅动药膳鸡汤,漫不经心道:“马上就好了。”当拾柒不存在。 但暮云桓却忌惮翎羽堡的一切,拾柒这人他不算熟悉,可知道他是尊主身边能呼风唤雨,随意处置他人性命的人物。据说拾柒的功夫是尊主亲自教授,一招一式,出神入化。自己身份虽比他高,可如今尊主还在这附近,再是城主也不敢太过放肆。便双手交叠,给他作揖:“拾柒大人好。” 拾柒轻哼。 他最烦千珑城那堆人的做派,俯首作揖,自命清高,骨子里十足十的腐朽。尤其是这城主,分明是个男人,偏偏爱作女人打扮,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肚子里尽是花花肠子,故意讨好接近他家主母。 念着暮云桓好歹是一城之主,拾柒卖了他面子,没有直言戳破。 向陆锦画而去,发现旁边两碟子里的菜品相十分完整,他登时欣喜,也不问其他,从旁边拿起食盒打开,把那两碟子往食盒里装。 听到动静,陆锦画回头,看他像偷菜贼似的不迭装菜,立马放下手中勺子,双手拢在那盘子上,不悦质问:“你这是作甚?” 暮云桓只道傻鹿妹妹不识贵人,不知道拾柒得罪不起,连忙去扯陆锦画的衣袖,小声道:“罢了,一道菜而已,待会儿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凭什么算了?”陆锦画愤愤难平,“这是我做的菜,我做来也是要招待你的,现在这人是没理地明抢,你还帮他?” 暮云桓啧声,暗道崔浩渺那老东西怎么没多教教这只傻鹿人情世故。而且看样子,他们这几方势力她也毫不知情,根本不知她现在身处于翎羽堡所属的势力范围之中。 原本正绞尽脑汁地琢磨怎么化解这场尴尬,阻止拾柒直接劈了她,眼风一扫,他顿时目瞪口呆。 拾柒大人……跪下了?! “请画鹿姑娘移步。”多余不曾说。 暮云桓险些下巴脱臼,怔怔看陆锦画。 而陆锦画黑着一张俏脸,态度冷漠:“不去。” “请移步,”拾柒加重语气,“您应该知道,主子吩咐下来的事,属下势必做到。” 言外之意就是她拒绝,他也有办法弄她过去。只是那样的办法显然不会是她喜欢的。 陆锦画深深吸了口气,知道秦翊说一不二的性子,自己再坚决,也抵不过他身边有拾柒这样一条忠实的狗。 蜷起十指,她勉强挤出一抹微笑:“非去不可?”语气透出三分凉薄。 “是。” “那走吧。”她淡然转身。 拾柒微有困惑,不知主母前一瞬还那般抵触,后一瞬却应声痛快是何意。但转念一想她能去就好,赶紧把剩下的菜碟收拾了。 余光瞥到灶上翻滚的药膳鸡汤,想起暮云桓说会做菜,冷冷看他。 “把汤装好。”命令的口吻。 暮云桓满肚子火气,眼看美食没了,美人也没了,如今还要给人打下手,简直“岂有此理”。文笔书吧 可他又能怎么样?横竖也是受尊主拿捏,与拾柒一般,都是条为尊主效命的狗罢了。 自嘲笑了笑,伸手去拿汤勺。 陆锦画回房间更衣,衣笼里的衣服简单,尽是青白二色的素衫,她随意捡了一套,换好坐去镜前拿了青黛淡扫双眉。 镜子里的自己容颜依旧,只是眼神不再是之前那般清澈灵动。自三年前闲王府的那场大火之后,她的心就彻底死了。 一个没有心的人,自然装不下过往。 放掉那些人,那些事,以及自己的身份。 什么高门贵女陆锦画,什么闲王府的王妃,都已是前尘往事。她只想好好行医,在余生尽可能多救助需要帮助之人。 未曾想……那人还活着。 说来可笑,听到他死讯的那刻,所有的芥蒂悉数烟消云散,她还想过为他报仇。而今得知他还活着,原本淡然无波的心却一阵又一阵涌出极大的情绪,翻出的尽是无限厌恶,还有当年失去孩子的恨意。 眼神从茫然溃散到亮得发光,她勾起唇角,从妆匣里找出一根防身用的淬毒细簪藏入袖中。 玄金楼。 路过园中,想起方才自己还对那瑶池春十分痴迷,她嘲弄一笑。 半个时辰前,她怎能料到眼下这一切? 秦翊已在屋中等候,知道陆锦画不喜欢漆黑的地方,他立马卷起所有帐帘,让窗外的阳光尽数投照入屋。金黄的颜色刺眼,他眯起眼睛,手掌迎接一缕阳光,竟恍惚觉得有些滚烫。 有多久没有正视这般灿烂的光景?他细细琢磨了一番,大抵还是在失去她之后。 万念俱灰,无论阳光如何灿烂,再也无法抵达他的心深处。 他像具行尸走肉,全凭最后一道信念活着,木然重复以前制定好的一切。 而今,一直的牵挂终于近在咫尺,几乎唾手可得。 他不用再每夜沉浸于自责、愧疚、思念……种种情绪交织的痛苦中饱受折磨,他会好好弥补她,哪怕想尽一些办法,用尽一切手段,之前没有做到的,他全部都要做到。 吱呀声响起,秦翊忍住心头激动,转身看她。 及腰的鸦丝顺腰线而下,柔软地覆在一袭青衫之上。额前碎发被清风微拂,浅浅颤动的细碎半掩她那双妩媚的凤眸,红唇饱满如树上鲜嫩的樱桃,腰肢玲珑而纤细,都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只是,神情冰冷。 眼底尽是无法隐藏,或者说她懒得隐藏的漠然。 心中喜悦顿时褪却大半,秦翊知道她待自己已不是之前那般心境。想起她才入府时成天借着小聪明缠他,又想起三年前在雨中她声嘶力竭的质问,他嘴里发涩,心情愈发沉重。 怪他,是他的错。 是他做得不好,才让那么深爱他的小笨蛋彻彻底底伤了心,对他失望到心死。 倘若能回到那时,他定要将她拥入怀中,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你是我秦上月的妻子,是唯一,是此生挚爱,是我愿意付出所有去交换的女人!” 可惜,世上并无“如果”二字可言。 当时未能言出,如今只会被她当作笑话,冷笑置之。 或许还会被她误会这是他的居心叵测,满口谎言。 终究是他咎由自取。 秦翊的脸色在不断变化,没有吩咐,拾柒也不敢贸然动作。陆锦画淡淡看他,见他似在走神,免不得冷笑一声,倒是大方坐下了。 “不知尊主大人唤我这小小医女前来所为何事?倘若是怪我学艺不精,治伤了您,直接将我了断便是。” 话语带刺,比蔷薇花茎更细密扎人。 秦翊敛袍而坐,伸手,揭开桌上扣起的几个碟子,露出下面精致的菜肴。 都是她喜欢的。 陆锦画瞳孔微缩,挑唇笑问:“这是何意?” 秦翊顺她的冷漠言语而回:“画鹿姑娘医术精湛,我又怎会怪你学艺不精?不过是念在方才你治伤有功,邀你一同用餐罢了。” “哦,”陆锦画似笑非笑,“那多谢尊主美意了,没曾想我这小小医女,还能有与尊贵无比的您一同用餐的时候呢。”说罢,执起竹筷向松鼠鳜鱼伸去。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60章 花环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竹筷即将触到鱼肉的前一瞬,另一双竹筷斜入,先她一步夹了那块鱼肉,随后放入她面前的碗中。 白嫩的鱼瓣分外诱人,但陆锦画脸上却是毫不隐藏的嫌弃之色。 曾经她有多想得到他的关心他的爱,而今就有多么厌恶。 不动声色再夹一块鱼肉,故意忽略碗里被他沾染过的部分,低头默默吃起。 秦翊默然,眼风掠及拾柒手里拎的食盒,眼神示意他拿过来。陆锦画自是知道里面装的是她辛辛苦苦做的饭菜,也猜出他的用意,不时微瞥他们举动。 待那盅滚烫的汤稳稳放到秦翊面前,他自然而然揭盖,举勺欲舀。 陆锦画骤然出手,将那盅汤狠狠拂去地上。 “嘭”一声,汤汁四溢,油亮的鸡肉和几种药材连连翻滚,和碎掉的砂盅混在一起。 在他惊愕的注视中,她颇是无辜地道:“这药膳鸡汤极其滋补,您如今的身体当以养伤为首,滋补为后,若是贸然进食,死了瘫了可如何是好?” 拾柒听不下去,开口:“您怎能——” 秦翊侧目。 这是他和她之间的事情,一切都是他活该,用不着旁人为此置喙。 拾柒抿抿唇,有些不忍。 当年主子为了她所承受的那些她毫不知情便罢,如今主子有伤在身,她还如此任性妄为,当真不懂事。 正要说上一二,却听陆锦画淡淡道:“我吃好了。”落筷,拿出怀中手绢擦拭唇角,起身,一气呵成。 秦翊顿时惊慌,伸手去拽她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像烙铁,陆锦画唯恐避之不及,满眸惊恐地狠狠甩开,愠怒道:“还请您放尊重!此处是稽灵山,并不是什么自家后院!” 秦翊微叹:“还真是我家后院。” 陆锦画:“……” “不然你以为那些人为何会对这玄金楼讳莫如深?对我的身份如此忌惮?只因你师父崔浩渺,也不过是我的下属罢了。” 陆锦画心脏猛地紧缩。 不是没怀疑过,稽灵山这般大的地方,又人人擅医,在西梁如此惹眼却不曾受侵扰,明显暗地里另有关系。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层关系会藤牵到秦翊身上,仿佛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自以为已经苦苦挣脱的枷锁,在这瞬间重新用力锁住她的魂魄。 呵,好大一盘棋。 微微敛眸,她忽而觉得疲惫不堪,出门前想好的说辞及袖子里所藏的发簪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哂笑一声,她的目光淡淡落去地上。 “原来如此。” 原来仍被掌控于股掌之间,如此而已。 “那我得道一句‘恭喜’,恭喜您得偿所愿,大业已成。” 反正与她无关。 说罢转身离开。 唇角那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甚是刺眼,秦翊的心钝钝生疼,衣影移晃,转立于她身前,截住她去路。 陆锦画淡然驻步,微微掀起眼帘:“不知您还有何吩咐?” “大业未成,‘恭喜’尚早。”深深看她。 她勾起唇角:“那便等成那日,画鹿再重新恭喜。”错身而去。 这次秦翊没有再拦,从她的眼神中,他知道自己是拦不住她的。 那双分明妩媚的凤眸里,他再也找寻不出一丝她对他的柔情和爱意,只有无限冷漠,和转瞬即逝的憎厌。 重新回到桌边坐下,他斜瞥地毯上的残汁,喟然叹息:“可惜了。” 拾柒颔首:“属下会差人更换。” 却不知秦翊是在心疼那盅他没有尝到的鸡汤。 让拾柒把食盒中剩余的菜碟端出,温度微凉,他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尽管,还不如三年前那一颗跌藏在草地里,沾了灰的如意团。 …… 陆锦画神色恹恹,回到屋中蒙头大睡。 等醒来已是次日,隐隐约约闻到顺风飘来的食物香气,她登时翻身坐起。 寒烟馆平日甚少有人来,除了云环姐,她想不到第二人。当下欢喜地趿鞋,她随手扯过件衣裳披了就往小厨房而去。果然烟雾袅袅中,伫立着仙女一般的人儿。 听到动静,暮云桓并未回头,一边用筷子挑着面条一边道:“你这丫头睡相越发差了,如今虽然天气渐热,可山上夜里寒雾深重,一早一晚冷热交替,你还露大半胳膊腿的,非得生病不可。” 陆锦画嘻嘻笑着凑过去,拽了他胳膊轻轻晃:“这不是有云环姐替我掖被子?” “呵,这是把我当伺候人的丫鬟了?” “哪能啊!”陆锦画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虽不知云环姐究竟是做什么的,不过看她神出鬼没,又和师父交好,想来身份也不低。只是昨日拾柒在她面前并不是很尊重的模样,想来她十有八九也是秦翊的“下属”吧。 一想到这个,陆锦画瞬间郁郁,抓暮云桓的手却没留意加重力道,掐得他轻嘶出声。 在他回看过来那瞬,她赶紧抱了他岔开话题:“云环姐我们今日再去后山看看吧!”腐书网 星石那物件儿,她到底还是在意的。 暮云桓当然答应,于他来说,若能和陆锦画一同寻得星石,那便证明他和她果真天生一对,他也能借此向她表露心迹。 简单吃完面条,陆锦画换了一身平素采药的简装。 后山地势复杂,陡坡斜崖惊险交错,亦有平缓之地绵延一片细碎的花田,清澈湖泊款款倒映奇花异草,山涧小溪淙淙蜿蜒,景致各有千秋。 星石坠落的地方离镜湖不远,平素陆锦画也会去那附近采菱镜草。暮云桓看她身形灵巧,一蹦一跳,不禁望着她出了神。 面前一片都是浅紫色的花田,山中野花甚多,并不知其名目。那零星点点簇拥在一起,被浅嫩的绿色衬着,如同碧波中的紫色珍珠,微风吹拂,紫花随草叶次第起伏,煞是好看。 陆锦画手中执着木棍在草间仔细翻找,石块不少,却没有她想要的。暮云桓静静望了她半晌,蓦然想起此行目的,不免失笑摇头,敛神去另一侧寻找星石。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仍旧一无所获。 陆锦画丢掉手中木棍,双手交叉,悠悠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 回头见暮云桓还十分认真的模样,便叫他:“歇一会儿吧,太累了。” 他闻声回头,温柔一笑:“好。” 树木繁密,分披掩映,金黄的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洒下几缕,投照在浅紫色的花田之上。陆锦画随意躺下,几分慵懒地眯起眼睛,索性享受起这惬意时光。 暮云桓学她的模样躺去她身侧。 两人一袭月白,一袭浅青,姣好的容颜并头相抵,四周蝶舞纷纷,仿佛他们也是精致绝伦的花。 “云环姐。” “嗯?” “你多大了?”她侧目。 暮云桓弯弯唇角,并未多想,回道:“廿三。” 陆锦画狡黠一笑:“那你还不成婚?”见他眸中闪过一丝惊愕,又道:“可是还没有遇到心仪之人?” 被喜欢的姑娘问到这令人脸红心跳的问题,暮云桓微有尴尬,咳嗽两声没有应答。 “那便是有了?”陆锦画眨眨眼睛,立刻穷追不舍,“那人我认识,对么?” 暮云桓更是一噎,心跳似擂鼓。 难道他要在此刻坦露他的身份,再向她表白心意?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至少得抱上一束她最爱的瑶池春,才不算表白得简陋粗糙。 这边心思繁杂如乱麻,那边却心花怒放笑开了花。陆锦画只道自己的师娘有了着落,师父他老人家不用再孤苦伶仃一个人,越想越是兴奋,恨不得直接就把他们的亲事给定下来,最好今夜就捆了云环姐送到师父房间里去。 正想问问她喜欢怎样的花纹样式,冷不防暮云桓突然回望而来,极其认真的神色。 陆锦画的心没缘由地顿了一下,微有困惑:“怎么了云环姐?” 暮云桓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滑嫩而细腻,当真令人爱不释手。 但陆锦画被他摸得心里发毛,尽管是女子,她也不习惯谁对她动手动脚。眼看他的指尖再次触来,她略是侧身,躲了过去。 “云环姐这是怎么了?”她再问一次。 暮云桓神思恍惚,轻声呢喃:“我确实有心仪之人,而那心仪之人你也确实认识。” “因为,”他咽了口唾沫,“那个人就是——” “阿嚏!”陆锦画突然打了个喷嚏。 怪只怪周围翩跹的粉蝶不停煽动翅翼,粉末入鼻,痒嗖嗖的,她忍不住在最关键的时候打断他。 十分懊恼,她翻身坐起,连声抱歉:“对不起云环姐,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又小心翼翼看他:“……方才你想说什么来着?” 暮云桓:“……” 心情这东西,一旦消失,很难再有。 只能道时机尚未成熟,他叹了口气,随她起身,用手掐了掐她的脸。 “我给你做个花环可好?” 陆锦画凤眸一亮,满怀期待。 暮云桓环顾四周,见树上缠绕着明黄色的花藤,拽下一段细细比划,长度合适,再弯折缠绕。他手指灵活,几翻几穿,娇嫩的花朵完好无缺,翠色叶片亦是片片平整。再往后看,不远处有几丛粉色野花,他摘来几朵,细细嵌入花梗缝隙之中,又去浅紫色的野花和小若米粒大小的白花点缀。完成之后,颇是满意地走回她身前。 陆锦画颔首,任由他给自己戴上。 “怎样?” “自然好看。”望着她的眼睛温柔浅笑。 她欢喜不已,想看却又看不见,摘下来也没那分趣味。思忖片刻,她灵光一闪,拊掌道:“云环姐你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镜湖边照照到底是什么模样!” 看她如此高兴,暮云桓心情也很是愉悦:“好。” 蹦跳着朝镜湖而去,一路上情不自禁哼着小曲儿。 天空幽蓝深邃,影映湖面之上,倒出宝石般的澄澈。陆锦画凑到一旁仔细看自己头顶的花环,粉白紫黄,各色交错,搭配得恰到好处。加之她今日一袭青碧之色,被鲜花点缀,更美得浑然天成。 喜滋滋地抚过一片柔嫩花瓣,她越发坚定要把师父这门亲事做成。 在湖边待了一阵,直到琢磨好说辞,她才折身而回。 只是走了十来步,她隐隐感觉这路好像不是她之前来的那一条……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61章 回不去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她步子顿了片刻,还是继续往前走。 镜湖这片地方,不说来过百回,几十回肯定是有的。可之前采药途中,无论是清洗药锄还是洗手洁面,再走都不是这条陌生的路。 虽然花还是那些花,树也是那些树。 但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越往深处走,古木越发拢聚,遮天蔽日,不见光芒。 陆锦画心里隐约笼上一层不祥之感,耳畔似乎也有诡异的声音叫嚣,不住蛊惑人心。她闭上眼睛掐了掌心,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再睁眼时,心底的声音不断催促她往东南方向行。 脚下步伐加快,顾不得看地面的路,她急匆匆地开始小跑。 冷不防踩到一块硌人的石头,她足踝一拧,顿时一个趔趄。身子朝前扑去。 好在面前有一棵树,她想也不想直接伸手抵住了它。勉强站稳,她轻转足踝,阵阵钻心的疼传来,知道自己是崴了脚,顿时几分烦躁。低头去看“罪魁祸首”。见它通体散着星空般迷离绚烂的幽幽蓝光,她顿时怔住。 星石?! 而且还是……两块。 “哈哈,这可真是……” 被它硌伤的郁郁一扫而空,她顿时笑着弯腰将那一对星石捡起,小心翼翼拂扫上面的尘埃,收入腰封之中。 原本打算寻到一对星石赠给云环姐当贺礼的,未曾想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看来云环姐和师父的缘分当是上天注定!她才坚定了撮合二人的念头,这就捡到了星石。 喜滋滋地往前走,她满心都在琢磨接下来的事。脑子里不由得幻想出云环姐穿嫁裳的模样,又忍不住开始苦恼自己要绣怎样的样式才能配得上独一无二的云环姐。 天色越发阴沉,四周压来层层墨云。似大雨将至。 略是敛神,她抬头往上看。叶片间隐约系有红线铜钱,微风过处,不时传来几声铃铛脆响。 ……这是,流离域! 糟了,她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才来云隐庄不久崔浩渺就同她说过,云隐庄遭世人觊觎,不少心怀不轨之人妄想占取这块福地。好在庄子易守难攻,唯一薄弱的后山地势又复杂,才没有人得逞。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请了一位擅长八卦秘术的得道高人借地势布下迷幻之阵。但凡外人闯入,必定深困其中,不得挣脱。 所幸她目前身在最外的一环,只消穿过前面的蝙蝠洞往左走,就能逃脱这里的束缚。 蝙蝠洞内暗流涌动,地面高低不平。 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走过去就好了,哪知进去才发现里面险象环生,低垂的石柱上密密麻麻悬满剧毒的赤沙蝙蝠。她尽量小心翼翼,奈何才崴了脚,行动始终不太灵便,一不留神指甲刮落一块碎石。细小的石头砸落地面,清脆的一声骤然放大,朝洞穴深处涌去。 周遭空气仿佛凝滞,静谧到诡异。 陆锦画屏住呼吸,紧紧攥住十指,一颗心登时提到嗓子眼,只差直接蹦跶出来。 短暂的绝对安静令人心神难稳,更何况是在这全然不见光亮的地方。她不知自己是该继续往前走还是按原路退回,踌躇犹豫间,原本闭目休息的赤沙蝙蝠“嚯啦”一声,齐齐睁开双眼。 刹那满洞都是血红的眼睛。 陆锦画倒抽一口凉气,刚反应过来不该发出声音,赶紧用手捂嘴,但那些受到惊扰的赤沙蝙蝠还是认准她的位置,纷纷扑腾翅膀,乌压压一片朝她逼去。 不知所措间。一道劲风掠过耳畔。 下一刻,一只有力的手拽住她的小臂,仿佛天地旋转,待她重新站稳,人已落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对方将她的背部抵在石壁之上,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的前身,另一只手则牢牢护住她的后脑和脸,让她紧紧贴在怀中。 身边呼啸声不断,夹杂着细碎刺耳的尖啸,听得她头皮阵阵发麻。 可这样温热的怀抱又让她生出阵阵恍惚,分明危险至极,却还似天地间最安全的一隅般。 她想起了一些画面。 贪玩走边边时要掉池子里去了;看到绯红的桃子心痒痒地去树上摘,结果骑在树上不上不下;哥哥故意把她爱吃的甜点放到高书架上,她踮了脚尖去拿…… 总会有那样一个人及时出现,将她保护得很好…… 不知过去多久,令人不适的动静和声音渐渐远去。她略是扬头,见四处重归漆黑,不再有哪些血红的眼睛。难免长长舒了口气。 惊怕过后,神思和理智逐渐归拢,也彻底从那些画面中清醒。 面前男人身上似有若无的檀香气息变得格外明显,仿佛在向她挥手招摇。她蓦然蹙眉,满是厌恶地狠狠推开他。 “你来做什么?” 下一句是我不用你管。 话尚含在口中,秦翊却没有按照她所想那般回答,只是默默伸手,摊开掌心。 幽蓝色的光芒流转不息,带着浩瀚星空的模样。 陆锦画心头一紧,嘴里发苦。 “你说心意相通的男女才能有缘拾得成双成对的星石,所以我过来试试,没曾想……” 陆锦画冷笑出声。 心意相通?135中文 她为何要跟这曾经将她的心和感情践踏在泥里肆意折磨的男人心意相通? 目光再次落在他掌心的星石上,绮丽的光芒微微颤抖,看得出他在紧张,可她却觉可笑至极,莫说这只是块石头,哪怕他捧的是鲜血淋漓的心,她也不愿再重蹈覆辙。 “小锦。我们……” “回不去。”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她凉薄的语气打得烟消云散。 而她在说完之后,从他掌心捞出那对星石,不屑多看,往洞内深处掷去。清脆的撞击声叩在他的心上,似山雨欲来前的压抑笼着他,他灰暗而溃败的脸色隐在漆黑之中。 临走前想起自己入洞前也才拾得一对星石,“心意相通”四个字当真叫她反胃之至。伸手从腰封里摸出那对石头,同样,往深处远远掷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如释重负。 赤沙蝙蝠既走,洞中十分安全。她不需再战战兢兢。 微跛着脚穿过整个长洞,当洞口刺眼的光再次覆在她的身上,她不适应地眯起眼睛。没过多久,她听到隐约有人声从附近传来,朝声音而去,待发现是同门那些熟悉脸孔,她喜不自胜,向他们连连挥手。 方暮暮眼尖,看到一段雪白的胳膊在斜前方的草笼里挥来挥去,连忙喊住旁人一同过去。两相会合,陆锦画这才知自己困在迷离域里至少有一个时辰,暮云桓急得发疯,久久找不到她,甚至跳去镜湖里捞了一圈。 “……这,唉。”她也不知道说句什么好。 谁能料到她在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走错路?一不留神,还走了最凶险的那一条。 方朝朝心思细腻,看出陆锦画脸色仍有些发白,似乎心有余悸。小声安慰道:“总之人没事就好了,我们快些回去告诉师祖吧?免得他老人家担心呢!” “啊,是了是了,师祖也快急死了呢!”方暮暮帮腔。 由她二人扶着,陆锦画悬起左脚,像兔子似的蹦跳而行。 走到半路。一众黑衣人疾行掠过。 方朝朝和方暮暮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躲避。而为首的那人已经离她们有十来步的距离,忽又折回,问陆锦画道:“看到主子了吗?” 陆锦画怔了一瞬。 秦翊没出来?她还真没有留意…… 看她脸上神色复杂,拾柒已经了然,忍不住咬牙埋怨:“您真是……您怎能这样?”却说不出第二句话。转身挥手。领那些人着急离开。 方暮暮若有所思:“拾柒大人称呼师叔是‘您’?” 方朝朝眨眨眼睛,也觉得奇怪。她们这小辈尊称师叔为“您”是理所应当,可拾柒大人是尊主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毫不夸张地说甚至能和她们师祖平起平坐。这样尊贵的人,为什么要尊称师叔呢? 难道在他眼中,师叔的地位高于师祖? 这好像说不通…… 陆锦画侧目看向这对小声嘀咕的双胞胎,伸手揉了揉她们的发,浅笑道:“想什么呢?不是说师父在着急?再站下去,只怕天都要黑了。” 方朝朝和方暮暮神色讪讪,不约而同地吐吐舌头,重新扶住了她。 算是虚惊一场,陆锦画只是崴了脚,并没有受其他伤。 反倒是暮云桓跳入镜湖,春水刺骨,他停留太久,为此得了风寒。 至于秦翊那边,她不敢打听,也不想打听。 反正有拾柒在,他死是死不了的,再者就算中了赤沙蝙蝠的毒,那也是他的命,是他要来护她,并不是她所愿的。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如此作想。却笑得凄然。 眼泪顺着眼角淌落,说不清多久没有哭过。失去孩子的那段时光她天天以泪洗面,原以为眼泪这物什淌得多了总会干涸,未曾想如今她还是会因他而伤心难过。 如同魔怔,洞中那一刹那不断在眼前重复。屋内光芒忽明忽暗,她心烦意乱,褪去罩衫掷笼灯罩之上,房间顿时暗淡不少,仅有两分光线让她能看清楚镜中自己的模样。 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彼时玄金楼中,秦翊大口呕出黑色的乌血。 崔浩渺急急施针,封住他几处大脉,再强行灌下三碗提气汤药。才勉强抑制住他体内毒性。 “尊主怎会去那地方?”问拾柒。 拾柒早前便领命不得对陆锦画之事过多言说,只是如今涉及主子性命,他若再为此缄口,便是不明智的选择。但转念一想,自己这局外人将往事和盘托出未免太不厚道,多了个心眼,模棱两可:“主子曾言后山风景绝妙,近来治伤久居楼中,心中烦闷,便去了后山散心。” “那这一身……”他狐疑地眯起眼睛。 朝朝暮暮那俩丫头红口白牙说得清楚,是在洞口找到小徒儿的。但小徒儿浑身上下并无半处被赤沙蝙蝠所伤,反倒是尊主背上有数十道伤口。 拾柒深知说多错多这理,他也不善言辞,索性道:“等主子醒来再说。” “……”崔浩渺眼角抽了抽。 旧伤未愈,新伤又重,还都是中毒,这醒不醒得来,多久能醒来,他当真说不准。 再一想尊主是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万一真那什么了,翎羽堡其余部众,不将他师门上下屠个殆尽才奇了怪。 背上洇出一片冷汗,人到中年,他格外惜命,脑子转得飞快。 既然尊主如今这般跟小徒儿脱不了干系,俗话说将功补过,料他们翎羽堡的男人也不会太为难一个弱女子。趁开药之际,他悄悄吩咐叶问水让陆锦画过来将功补过。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62章 梦尽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夜半,陆锦画磨磨蹭蹭过来。 到底是心虚的。 来的路上叶问水已将话说得十分直白,连师父都颤颤巍巍的事,那定然是天大的事。所以不管陆锦画是真心还是假意,尊主未醒之前,她决不能离开玄金楼半步。 认栽地拽紧包袱,她叹了口气,朝里卧走去。 待看到床前地上放着一个铜盆,铜盆里尽是脏污的血,她顿时心头一颤。 她以为叶问水说秦翊吐血不断,气若游丝,都是在夸大其词,要故意诓她过来…… “咳咳……”又是一阵咳嗽。 拾柒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倾身,对准铜盆,大口的血从他嘴里呕出。 惨白的脸色暗淡的唇。哪里还有昔日神采飞扬的模样? 十指一根一根往包袱里扣紧,她死死抿着唇角,不知所措。 察觉到有别样目光从帘畔望来,拾柒敏锐抬头。待发现是陆锦画,免不得狠狠瞪她。 被那样的眼神瞪着。陆锦画跑散的神思骤然归拢,脸色瞬间沉着,麻利放下手中包袱,走到崔浩渺身边细细问秦翊的情况。 待得知他这般真是赤沙蝙蝠所致,陆锦画用力咬住下唇,浑身忍不住发抖。 是他救了她的命。 否则此时重伤濒死的,便是她陆锦画。 崔浩渺已经布置妥当,陆锦画能做之事寥寥。抓药配药煎药她都插不上手,扭头看秦翊床前只有拾柒伺候,而拾柒那一身黑衣几处湿润。明显不慎沾染了他的血迹。她掐着指尖过去,小声道:“我来吧。” 拾柒没有说话。 以为他默许,陆锦画伸手过去,刚要碰到秦翊的身体,拾柒却侧身避开了她。 “不敢劳您大驾。” 陆锦画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扎,她尽量抑制自己的情绪,再次道:“……让我来。” 拾柒阖目。 要是他没记错,这女人巴不得让主子死。如今主子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要是把主子交给她,这女人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眼睁睁看着,那主子这条命也就去了。 正想再说一句重话,未曾料到秦翊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睛。 依稀看到陆锦画朦胧的影子近在咫尺,他不自觉弯了弯唇角。不确定是真实还是幻影,他仍旧为此高兴,费力抬起手想要抓住她。 ……够到了一点温凉。 手被秦翊拽住,陆锦画呼吸一滞,心里酸得难受。 见主子都这模样了还是想着她念着她,拾柒无奈叹了口气,扶住秦翊起身,让开了位置。 临走前拾柒又纠结是否要威胁那女人两句,颇是不放心地回头,却看到瘦小的她紧紧抱着秦翊,身子像虾似的弓起,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不住地颤抖。 …… 秦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支离破碎的片段。 他身在火海,迷茫地捧着那本被撕成两半的《国论》。 四周温度愈发滚烫,灼人的温度像浪潮般不断袭涌,房梁再坚固也不过是木头,承受不住如此高温。开始发出令人不适的咯吱声,大有随时倾倒的迹象。 只是他顾不上,也无心去顾。 手指间分明是细碎的雪白书页,在他眼里却镀上一层灼目的橙黄,如同浸在血中再被周遭温度渐渐烤干。他的脸也被火光映出橙黄色,桃花目里波澜翻涌不息,蕴着肆意而张狂的情愫。 “小锦,小锦……” 反反复复呢喃的,还是那个名字。 …… “王爷,您快走吧!” “……那你?” “呵呵,老奴贱命一条,能为主子而死,是天大的荣幸!……秦燮多心,见不着您的尸体势必会四处找您……放心吧!老奴早在三日前便买了个与老奴仿佛兄弟的死囚,只要这边出事。他就会坠崖,摔个面目全非……” “老朱!” “王爷保重!老奴就先走一步,去伺候先皇后喽!”90看 …… “唉……王爷定要把王妃哄回来才是,那事儿说来道去,错还真在您身上,哪怕您身不由己,也着着实实伤了王妃的心。倔强的女人狠下心来,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而像王妃这般倔强还聪明的女人,怕是一百头牛也难以转圜……老奴是看不到您和王妃重修旧好啦,便提前祝您二位恩爱不疑,白首到老吧!” …… “咳……” 满喉的腥气和刺鼻的药味重叠,像一剂猛烈的药,刺激他的神经。额角突突直跳,梦境仿佛巨大交织的网铺天盖地而下,他猛地痉挛。倏然睁开眼睛。 屋内昏暗,只有纱橱外的烛火在微微摇晃。 不知自己到底躺了多久,除了口干舌燥,便是头疼得厉害。本想唤拾柒给他倒杯热茶,刚动了动唇,茶盏就从重纱之间递了过来。 没有多想,他伸手去接。 直到喝了大半盏,神思逐渐明朗,他才察觉到给他递茶的那只手纤细白皙,分明是个女人。 拾柒好大的胆子! 递出茶盏。他极为不悦:“你出去,叫拾柒进来伺候。” 陆锦画翻了个白眼,以为她多愿意似的。 才醒就发火,看来也没什么大碍了。 揉了揉红肿的眼眶,她拿了茶盏要走。刚走开没两步,身后“哗啦”一声,不看也知道是他扯开了帐帘。 发现是她,秦翊十分懊恼。 他说了句什么蠢话来着?定是他才醒,脑子不灵便。 “你……别出去。”牙根发紧。 陆锦画少不得冷笑:“真当我是你的丫鬟了?想叫我出去就出去,想叫我留下就留下?” “不,小锦……”他深深吸了口气,毕竟才醒,又吐了那么多血,实在没有多少力气和她争辩。 陆锦画唇角紧抿成一条线,即使狠下心想走。双腿却不听使唤,沉重得仿佛黏在了地上。气他当时的冷漠残忍,又气自己如今的心软没用,眼眶再次泛酸,她吸吸鼻子。随手扯了身侧的软凳坐下。 虽然是背对,但好歹留了下来,秦翊暗自松了口气,挣扎起身,想向她靠近。 “你来我就走。”洞悉他的意图。陆锦画先行开口,声音冷得毫无情绪。 秦翊知道她并非说说而已,默默收回动作,重新倚回床上。 隔着一半帐帘,她的身影若隐若现,而他们之间也是如此,中间隔着一层东西,让他不能再如以前那般放肆亲近。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 而事实上她并不知要说些什么,以为他要在怀中死掉的那刻,她满心都在祈求。就算恨他,不想见到他,也希望他好好活着。现在他恢复了神志,她心境大有转变,情绪千万,尤其不愿再和他面对面。 放过彼此不好么?她不明白。 当年她在大雨中那般祈求他给自己一个答案,他却揽着其他女人腰身欢笑走远。他快乐之际,却是她丧子之时,她永远无法忘记心痛到麻木是怎样的感觉,更不会放纵自己亲手蒙蔽双眼。再去重蹈覆辙。 是他先做出选择,那么,她如他所愿。 秦翊静静望着她,一遍一遍,在心里细细描绘她的轮廓。 她的脸,的眉眼,她的唇……她的一切。 大火过后,安雯被他带去翎羽堡安顿。 他从她口里听说,那日他最最疼爱的小锦无助地倒在雨水混杂的泥泞中,双腿间尽是殷红。泊泊流淌的血被雨水冲刷晕开。映着她惨白而凄笑的脸。 还听说她整日盯着床帐目不转睛,眼神浑浊,不吃不喝,不说不笑,满脸死气。 安雯说了很多,他听了很多。 末了他苦笑连连,他发誓要用命去疼宠的姑娘,竟是被他亲手伤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他也终于知道,当初她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不被信任,不能接近,明明痴恋如狂,也只能小心翼翼,不断压抑自己的本性。 牵挂演变成思念,又成漫无边际的幻想,他夜夜辗转难眠,盯着枕畔次次回忆她的容颜,半梦半醒时仿佛能听见她似撒娇的呓语,明明怀中空旷,却又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还拥有她的温度…… 她曾经历的,他如今都体会到了。 眼前逐渐朦胧,他还是想再抱一抱她。 只是如她方才所言那般,在他起身那刻,她听到动静,漠然地起身离去。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63章 扑朔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看到尊主已醒,也没有追究的打算,崔浩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了陆锦画离开玄金楼。 陆锦画欢天喜地,松了口大气,但另外一人的脸色却阴沉得似乎能让周遭凝起一层寒冰。 “崔浩渺到底会不会办事?若到了老眼昏花脑子不中用的年纪,那就换个人当这稽灵山的主事!” 拾柒暗暗替崔浩渺叫屈。不公布陆锦画和他曾经的关系,这可是他亲口吩咐的,说是不要逼她逼得太紧。既然如此,其他人怎么会猜到他的小心思?而且……尊主的私事,他们那些下属也不敢乱猜啊! 想归想,又不敢多说什么,拾柒只能旁敲侧击:“不然再寻个由头让主母回来住?” 一语惊醒梦中人。 秦翊登时朝他看去,颇是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开窍了。” 拾柒:“……” 而彼时的崔浩渺正在暮云桓的房间里连连打喷嚏。 暮云桓满脸嫌恶地抹下额头的帕子往脸上擦,边擦边道:“是我跳了湖,也是我着了凉,你好端端的朝我这儿喷作甚?” 崔浩渺乐得哈哈大笑:“怎不说是你把这病气过给了我?” “我可没对着你一通乱喷。”暮云桓把帕子往一旁铜盆里丢:“话又说回来,尊主没事吧?” 崔浩渺按在他手腕上的双指顿了顿:“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忠心的。那般关心尊主,倒不挂念小徒儿了。” 暮云桓大呼冤枉,说尊主没事,那画鹿肯定也没事了,又连声道:“我哪是不挂念她?若不挂念,又怎么会眼巴巴地跳进湖里捞她半天?——”神色微变:“叫我说。你们那后山也忒邪门了,自家人还摆什么五行八卦,仔细折在里头!画鹿平时够聪明谨慎吧?这都能中招,万一遇到个蠢的,岂不是得直接准备白事?” “呸!”崔浩渺唾他一口,“明知道我这老头子听不得‘白事’二字,你还偏偏要提!等着,待会儿我就挑最苦最臭的药材给你熬上三大碗!” 暮云桓怔了怔,暗道自己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不留神犯了蠢。 十年前稽灵山突然爆发疫症,短短三天,崔浩渺门下折了近百名弟子。那些人中。包括他的恋人舒倦烟。当时舒倦烟和崔浩渺一个擅用针,一个擅用药,可谓天生一对璧人,江湖中出了名的神仙眷侣。疫症来时,舒倦烟见他愁眉不展,彻夜难眠,所以以身犯险试药。最终药没有研制出来,她却撒手人寰。 世上最痛之一,莫过于美人辞逝,玉殒香消。 想起那张温柔笑靥,崔浩渺陷入沉默。 良久以后,他才渐渐平复心绪,移开手指,起身去收拾药箱。 暮云桓自知失言,道歉也无用,只能心虚问道:“……药应该不会太难喝?” 崔浩渺瞥他一眼。 “等着!”把那两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不管有心无意,刻意被尘封的记忆一旦被触碰,就会浸出一滩鲜血淋漓。 许久没有那样难受,崔浩渺以为自己已经放下,殊不知那所以为的已经深入骨髓。 他站在门边怅然若失,长长叹了口气。 恰好看到陆锦画匆匆过来。 “师父?”看到崔浩渺万般颓唐的神情,陆锦画吓了一大跳,忍不住胡思乱想,“云环姐她病得很严重么?不应该呀,风寒发热,吃几贴药出出汗,再辅以温和药材进补不就行了?这怎么会很严重?还是说镜湖里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所以她的病才令师父头痛?” 噼里啪啦说了好长一堆话,崔浩渺微微一愣,回神发现她脸上尽是担忧和着急,心中暗道那小子还是有戏的,能让小徒儿乱了阵脚,可见在她心里分量还挺重。 见师父不说话,陆锦画只道暮云桓的确伤势过重才难以开口,“哎呀”一声,拎起裙子就往里跑。 崔浩渺啧声:“年轻真好。”笑着摇头往石阶下走。 走了没两步。他猛地想起方才暮云桓说热,所以敞了衣襟…… 屋中。 陆锦画火急火燎地直接往里卧冲。 而暮云桓恰好觉得身子腻得慌,脱了中衣起身,只穿一条亵裤,将就铜盆里用来敷额头的温水,拿帕子搅了搅,拧干擦身。 一瀑乌丝半束,还是有不少遗漏在背上,贴合他的腰线,紧紧黏在一起。 陆锦画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先是下意识地用双手捂眼,很快又满是困惑。 这是云环姐的房间吧? 扫视四周,陈设确实是她前几日看到的那般。眼风落去随意搭在屏风上的月白色衣裙上,熟悉的刺花也证明她没有走错房间。 那…… 此时暮云桓还不知来者何人,以为是崔浩渺那小老头子记性不好,丢三落四,头也不回地嘲笑:“你说说你,这才刚过不惑。怎么就如此忘事?改明儿自己给自己开一帖药,好好补补脑子!” 温柔,但清澈的男声。 陆锦画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瞪着眼睛,双唇嗫嚅半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听见崔浩渺反唇相讥,暮云桓动作一滞,蓦地转身往后看。 “……” “……” 平的。 哦不,也不算很平,只不过那明显是男人的胸肌。 暮云桓倒抽一口凉气,在陆锦画从震愕转为平静的目光注视中,浑身紧绷,说不出半句话来。 陆锦画还在死死盯着他看。 他知道自己身形好,以往在家里沐浴,伺候他的丫鬟无一不是脸红似螃蟹。可陆锦画并不是以欣赏的眼神来打量他,她眸中没有丝毫情绪,淡如秋水,自生寒凉。 而她也没有挪开目光的意思。 悠悠打量了一圈。最后定在他的脸上。 原来不止身形,脸也是可以变的。除了他的神色还有两分云环姐的影子,其他完完全全就是另外一个人。第八书库 “呵。”她挑唇一笑。 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暮云桓:“……” 糟了! 本想追她,迈了一步又不知道截住她以后要如何解释。他现在脑仁疼的厉害,一个不慎只怕会彻底让她厌恶了自己。沉默片刻,还是摇摇头,只能等他稍微缓缓再好生给她赔礼道歉。 回到自己的房间,陆锦画心火噌噌上冒。 好气! 不气才怪! 三年,整整三年,她无比信赖的姐姐竟然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 想不通他是有什么样的原因才会男扮女装,而这三年中分明有无数次机会。他却从未向她讲过一二。不管怎样的苦衷,她都能尝试去理解的呀!就算理解不了,至少也应该同她透一透口风,总比全都瞒着她好! 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朋友?! 越想越气,陆锦画猛地起身,几步走到厨房,拿出平时做菜的一坛子酒,拔开盖子仰头大喝。 清冽的酒水顺着下颌灌入脖子里,沁人的凉渐渐开始滚烫,由内到外,仿佛肚子里有一团火在烧。 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要骗她?三年前是秦翊,三年后是她所以为的朋友。是她真的傻,单纯好骗?一次又一次,她是脸上写了“欢迎来骗”四个字? 酒坛渐空,喝了一半,另一半却是浇湿了衣裳。她半醉半醒地眯起狭长的眸子,拎着酒坛肆笑连连,末了。狠狠掼去地上。 连同身子,也摇摇晃晃,摔去地上。 …… 奉命密切观察陆锦画的人过来同拾柒报告她醉酒,拾柒思忖一瞬,还是同秦翊说了一二。 原本还在极为勉强喝米汤的人听到她倒在地上,目中神色蓦地惊慌。顾不得身体虚弱,他强撑一口气,匆匆赶到寒烟馆的小厨房。 知道陆锦画的事他不愿任何人染指,拾柒只能在旁边干着急,悬着一颗心看一个颤巍巍的人,抱着另一个昏沉沉的人。 好歹还是将她送去了床上。 烛光之下。秦翊脸色苍白如纸。 若不是唇还带了些许天生颜色,整个人远远看上去,仿佛雪砌一般。 拾柒看得心惊不已,试探着问:“需要属下寻人来照顾吗?” 秦翊抬手,缓缓坐去她的身边。 “你退下吧,”他握住她温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摩挲,“本座想……单独同她说会话。” 拾柒狐疑地看了看陆锦画,她小脸通红,双眼紧闭,明显是喝多了,哪能听到主子的话呢? 不过主子到底有何打算不是他能置喙的,于是行礼告退,乖乖退到屋门外等待。 只有他们两人,秦翊肆无忌惮地凝望她的眉眼。 她还是那么美,同样,那么脆弱。 到底因何不开心?他无从得知,仅仅熟悉她烦躁至极时才会饮酌两杯。 今日这量不止两杯,看来…… 目色微暗,他牵起她的手,抵在唇畔轻吻。 曾经一些热烈纠缠的画面忽就闪过脑海,和眼下现实相互碰撞,仿佛在嘲笑他如今有多落魄可怜。 心脏阵阵紧缩,那些藏在心深处的。没有机会说出的话,终于撞破牙关,如积压已久的洪水般轰然倾泻。 “……小锦,这三年来,我一直在后悔。” “我不止一次幻想,要是能回到那天该多好。” “我不会不理你,不会为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做的约定丢下你在雨里,不会弃你于不顾。身份、地位、权力……这些都可以从长计议,甚至都可以不要。唯有你,我不愿你离开我的身边……也从未想过你会离开我的身边。” “你知道吗?原本我打算事成之后,等一切安定再昭告天下,风风光光迎娶你入宫。但我没料到你会在我最混乱的日子选择嫁给我,陪我一起承受那些你本不该面对的东西。其实那段时间有你在,我真的十分高兴。但是计划、布置……这些都需要时间。我想给你最好的,让你开心快乐,让你跟以前一样无忧无虑,可惜我做的不对,做的不好,结果事与愿违,令你那么痛苦……” “我明白你如今在恨我,很恨我,你也不想再跟我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画鹿……这是你告诉他们的名字,没有‘锦’,是因为不愿想起我对吗?……在你心里,还有我一点点的位置对不对?” “……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上月知道错了,我确确实实是大笨蛋,是世上最愚蠢的人。不懂珍惜,不懂爱你,才会被你放弃。这是我活该……” “可是小锦,从始至终,我的确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只有……只有你一个。” “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回到我身边?” 陆锦画没有回答。 醉酒的她也不可能回答。 秦翊哂笑不已,颇是自嘲地摇头。 若是她醒着,她定也不会回答他的。只怕他刚开口,就会被她那毫不掩藏的厌恶之色给驱逐离开。 曾经她想靠近,他不允许。 而今…… 也只有现在了。 轻轻抚过她细密的眼睫,秦翊慢慢凑过去,蹭了蹭她的脸。 而后他忍不住倾身,蜻蜓点水般的小心碰了碰她的唇。 心中的某一块瞬间松动,像释放了什么似的,他没忍住,竟如小孩子一般,开心得笑出了声。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64章 前有狼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酒醒之后,头疼得厉害。 迷迷糊糊想要喝水,随手一挥,不曾想真碰到了什么,吓得她一骨碌从床上翻坐起来,愣愣看向前方。 对上暮云桓满是委屈的眼。 他手里握着的杯子周围一圈水渍,连同他的袖口也一起浸湿,明显是她刚刚挥手不慎撞到才遗留下来的痕迹。 陆锦画轻嘶一声,下意识地想替他擦拭袖口,刚伸手,猛地想起他骗了自己那么久,顿时心口堵得慌,立马把手上那点小动作藏了起来。 暮云桓哭笑不得。 毕竟认识了三年,她的小脾气他还是知道几分的。 眼下这情况,他必须得好好哄她才行。可如今毕竟已恢复男儿身,再用女儿家那套,只怕会被她当作变态。 思前想后,他决定先把水重新倒给她再说。 看他慌里慌张的模样。陆锦画隐隐有两分想笑。其实那阵子火气过去之后,她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生气了,至于之前那般气急败坏,大抵还是因由另外一人。 暮云桓小心翼翼地双手端着杯子,低着头朝她递过去,一双温柔的眼睛试探着悄悄看她。小模样比丫鬟还丫鬟。 没忍住,陆锦画扑哧笑出了声。 暮云桓心中大喜。 笑了,有戏! “画鹿妹妹,我叫暮云桓,刚过廿三,是千珑城的人。千珑城擅长易容,就是男的能变成女的,女的能变成男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话说回来画鹿妹妹有没有兴趣易容试试,我连工具都带来了……”暮云桓呶呶不休地说着,活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陆锦画平日就知道他话不少,但没想到恢复男儿身以后话更多。沉默地盯他,不知说句什么好。 而暮云桓生怕她自此不搭理自己,拿准了她小孩子般的好奇心,从怀中取出一个红漆木方盒。盒子上雕镂许多花样,似龙似凤,却又有所不同,总之十分精巧。 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更是稀奇,有泥巴似的团子,也有寒光闪烁的小刀。不过说是泥巴,颜色却像水一般澄澈,至于那小刀也巧妙得很,至多手指大小,且薄如蝉翼。 还没见过这等玩意儿,陆锦画一时挪不开眼神,巴巴地望着他,想听他解释一二。 暮云桓瞬间会意,嘚瑟地把他这些年所学大概讲了一遍。见陆锦画双手撑床,离自己更近两分,愈发欢喜,再将这些年经历的趣事又同她仔细说了一遍。 “……最后她就用我帮她换的那张脸,逃出生天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顺手拿起陆锦画喝过的杯子仰头喝了两口。她看得分明,眸色微跳,想提醒他又觉得尴尬,索性低头去摆弄盒子里的如玉泥,把这事给糊弄过去。 暮云桓喝完杯子里的水,正想抓住机会再说上两句,咂咂嘴,忽而觉得唇边有点腻。定睛一看,雪白的瓷上残留些许口脂。他穿着常服过来并没有易容,那…… 呃。 诡异的沉默。 “对了——” “上次——” 同时开口。 而后彼此笑得讪讪,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好一阵,暮云桓偷偷用眼角瞄她,见她低着头不停拧着衣角的一处,知道她没有生气。暗暗松了口气,重新说出刚才想说又没有说完的话:“今日得空,要不要下山走走?” 暮云桓的下山走走却不是随便走走那般简单,稽灵山的规矩严苛,医者用药治伤更需谨慎,崔浩渺说红尘乱事迷眼,很容易杂了人心,故此在心还未完全定下之前,下山都必须经过他首肯。 如今陆锦画虽说已近双十,不再是小姑娘那般天真好骗,但性子却因前几年成长中的缺失而被压抑太久,看到喜欢的新奇小玩意儿,一样忍不住扑过去。前两回下山崔浩渺就轻信了她,好在有同门师兄师姐跟着把她拎回来,否则真有可能“一去不复返”。 想到崔浩渺那张脸,陆锦画缩缩脖子,没有应声。 暮云桓猜到她在想什么,从盒子里摸出那柳叶小刀夹在指间。对她温柔笑道:“这次下山跟以往不同,让你试试‘换脸’的感觉,怎样?” 陆锦画有些欢喜,不禁动摇。 既然换脸,那门中其他人应该都认不出她来的。 就算认出来了她,暮云桓这靠山也会帮她周旋过去。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她可是深有体会,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所以下山的问题……应该不大。 眸中之色跃跃欲试,暮云桓抬手侧身,瞥一眼妆台示意:“来。” …… 灯火初上,街市褪去白日繁华,恢复最纯粹的模样。 光滑的石板路面倒映着悬在两侧的灯笼火光,分明常见的东西,有人却视若珍宝般,一边走,一边小心避开,生怕踩伤了它们。 暮云桓忍俊不禁:“画公子。你这是作甚?” 身穿青衣的纤瘦少年赫然抬头,露出一双清澈含笑的凤眸,对他解释道:“小时候娘亲告诉我,有影子的东西都是有灵气的,我们见着它千万别伤着,踩到了它们,它们也会疼。” 暮云桓心神一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说画公子怎么如此善良,原来背后还有一位如此善良的母亲。” 陆锦画更是开心,顺手拽了他垂在自己眼前的袖子道:“云环姐也很善良呀!”眼神添了一抹促狭。 方才出门前陆锦画见他一身男装,浑身是说不出的别扭。再想自己男装出门,他若还是男人。两人并肩而行十分容易被人误会有特殊癖好,故此便哄着他重新换回了女装。 但眼下暮云桓显然已经不想在她面前再穿长裙,听到“云环姐”三个字,少不得屈指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威胁道:“得改口叫‘哥’,不然我不会教你易容术!” 陆锦画赶紧讨好:“云桓大哥,云桓大哥!”声音不大,刚好足够两人听见。 暮云桓心花怒放,抬袖往前指了一指:“过了桥那边,以往这时候都会有个戏班子唱夜戏,若是运气好,还会遇到变戏法儿的,我们过去瞧瞧热闹。” “好!” 两旁行人稀少,三三两两错肩而过,倒没注意他们这对男女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顺利过桥,拐弯便看到临溪那处搭着戏台子。台下站了十来个看客,男女老少都有,盯着台上表演目不转睛。 而台中央正是一个女子在表演杂技。三个瓷盘被她轮番丢着,突然身侧飞来一个瓷盘。大家屏息凝神之时,女子十分从容地抬起脚尖,稳稳勾住了瓷盘。 手中动作不曾停歇,众人纷纷为她喝彩。周遭鼓点声渐弱,女子接住所有盘子。对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接着又有其他人上场,喷火的,耍戏法的,应接不暇。陆锦画幼时对这些很感兴趣,许久不见,兴趣稍减。回忆倒更多两分,不免有些走神。 正不知自己神游去了哪一处,手肘突然晃了晃,侧目看去,是暮云桓在拄她。见她看过来,便把手里剥好的瓜子仁给她递了过去。 “若是口渴了,前面有卖甜汤的摊子,待会儿咱们喝一碗去。”他轻声道。 陆锦画莞尔一笑:“你是把我当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他微微往后侧身,“是小馋猫。”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陆锦画要伸手打他。这三年来他虽是以女人的身份在她面前出现,有好处也有弊处,弊处不提,好处便是将她一些喜好和习惯摸得十分透彻。 这下没打到,她定然要跺脚的。 念头一闪而过,陆锦画果然噘了嘴跺脚。 “哈哈哈……” 身侧专心看戏的人顿时回头,不约而同竖起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暮云桓一瞬窘迫,乖乖点头。 一见这样的场景,陆锦画反而乐了,夸张地做着口型:“哈、哈、哈、哈!” 暮云桓斜睨着她,刚想再打趣一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陆锦画身后,却看到有三个同样装扮的女人正有意识地朝他们靠近。 暮云桓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牵起她的手,转身往另一处快步而去。 陆锦画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行径弄得一头雾水,但看他眉宇间隐隐有两分烦躁,便忍住了没有开口多问。等他松开手,掌心薄薄的汗渐渐转凉,陆锦画才猛地回神,惊觉方才自己竟被这个男人牵了一路。 这、这、这! 来不及瞠目结舌,暮云桓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用力按住,眼神十分严肃地看她。 陆锦画:“……” 稍瞥一眼肩头的手,她咽了口唾沫,颇是尴尬地小声嘀咕:“云桓大哥。男女……有别。” 暮云桓“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不过没有收手。 她心跳杂乱,尽管知道他没有恶意,但也不愿被他这样搭着。正打算推开他,暮云桓洞察先机,先一步开口:“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别乱走动,我去甩几条尾巴。等我回来,我们直接坐马车回稽灵山。” 她蹙了眉,猜到这附近定然有什么门派的狗腿子,脸色严肃了两分:“好。”顿了顿又嘱咐一句:“云桓大哥小心啊!” 暮云桓心里悠悠暖了一片,眯起眼睛笑着点头:“嗯,我会的。” 说完这句话,暮云桓看准一处人多的地方朝那边融入。 陆锦画在原地乖乖站着。 一盏茶时过去,手脚开始发麻,她抿抿唇,决定去对面的那处甜汤摊子小坐。毕竟那边视野好,能看到这里的一切情况。即使暮云桓返回来,也不至于找不到她。 当然最重要是她有点饿。 摸摸腰间的碎银,她咂了咂发干的唇。 刚迈出半步,三个绛紫色衣服的女人却像鬼似的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横在她的面前。 陆锦画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这些人是来找她麻烦的! 还未来得及开口周旋,耳畔疾风一过,她顿时昏了过去。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65章 后有虎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三个女人半拉半拽,把陆锦画带到一处废弃的宅子里。 四处寂静,荒无人烟。 庭院内的枯树上栖息着一只老鸹,察觉到有人的动静,吓得它惊声大叫,扑闪着翅膀飞远。 年纪最长的女人挑着眼尾,颇是厌恶地嘟囔:“什么破地方!都说稽灵山人杰地灵,人杰没发现,地也是个破地儿。” “就是,老鸹这种叫丧鸟就该死绝了,让它胡乱蹿来吓唬人。”另一个女人帮腔。 年纪最轻的女子默默抿唇,稚嫩的脸蛋还带着未褪完的稚气。这是她头回执行任务,只要做事就好,其余就不去掺和了。 两个女人不悦地瞥她一眼,没有继续说话。 摸出绳子捆好陆锦画。三个女人围着生好的火堆坐下。 “茗芝,你去找点儿水来。”还英开口使唤。 茗芝仍旧没有应声,不过起身往外去了。 破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还英冷嗤:“茕珠,瞧见没?这年轻骨头啊就要多使唤,使唤多了。就乖顺了。你瞅瞅她那副小样儿,表面不声不响,指不定骨子里多狠。赶紧弄服帖了以后省事儿!” “可是还英姐,我听说她身份跟我们不一样?” 还英仍是冷笑:“能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哪个大侠的遗孤吗?嗨,管她爹有多厉害,现在还不是我们风雪阁的低等弟子。能在大小姐身边办事是她天大的福气,她还想咱俩伺候她不成?” 茕珠连连点头称是。 说了一阵闲话,眼风落去陆锦画身上。 这个绑来的小个子男人比想象中还弱不禁风,随便那么一招,人晕到现在都还醒不过来。真是没用。 转念一想,自家小姐战功赫赫,天赋异禀,是何等的厉害,偏偏入不了千珑城主的眼,反而被这小瘦鸡儿抢了先,真是,越想越生气。 “这小男人怎么办呢?”茕珠问。 出门的时候大小姐明明白白吩咐了,要把城主身旁的狐狸精先毁了身子再卖去楼里。可眼下这狐狸精是个小男人,男人能卖进楼里吗?她不知道。 还英到底年长三岁,见多识广,对男男女女之事摸得门儿清,见茕珠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也不便同她说得太仔细,敷衍道:“这事儿我俩就别管了,等茗芝回来,我俩去逛逛街。她爱咋处理咋处理,出了事儿都是她的。” “哦……” “呵,不过话说回来,看不出千珑城主好这口呢?”还英说着,顺手摸了一把陆锦画的胸。好在陆锦画出门前用布裹了几层,如今胸是硬邦邦的,粗略感觉与胸肌无差。还英是个姑娘,也不好仔细再摸,便收回手重新坐好。 没过多久,茗芝带了水回来。 “是去附近讨的,碗我洗过了,二位姐姐喝完我再去还。”茗芝低眉顺眼。 还英却狠狠剜她一眼:“办多大点儿事就去这么久!真没用!” 茕珠亦是轻哼:“小事都办不好,大事以后怎么敢托给你?”模样学了十成十。 茗芝抿了抿唇角,没敢应声。 等她们喝完。她伸手去接碗。 还英给茕珠使了个眼色:“唉,方才是你去跑的腿,再让你去就是我们的不是了,还碗这事儿啊,我俩去吧!”对地上躺着的陆锦画努努嘴:“这小男人你可看好了啊,还记得大小姐怎么吩咐的?” “记得,”茗芝点头,“大小姐让我们先划了他的脸,废了他的身子再卖去楼里。” “哼,那就好。”牵着茕珠起身离开。 留下茗芝一人,她坐去火堆旁边,默默抱着膝盖发呆。 陆锦画早就醒了,碍着不知这伙人身份如何,为什么要绑她才一直装晕。听了半晌也没弄清自己到底招惹了谁,只有先想办法逃出去再说。 眼下身边只剩最单纯好骗的茗芝。是最好的脱身时机。她默算茗芝方才外出所花费的时间,赶紧转动手指解捆在手腕上的麻绳。 粗糙的绳子很快将她的皮肉磨出痕迹,钻心的疼刺激着她,更加不敢停下动作。 ……终于解开了! 她稳稳心神,摸住绳子两端,慢慢按住一截。 脑子越发清明,她很快计算出逃跑路线,又在心里重演了几遍,确认无误,猛地咳嗽两声。 茗芝吓了一跳,扭头朝她看去。 “有水吗?咳……” 茗芝皱了皱眉,暗暗不爽怎么每个人都找她要水喝。但一想到这人很快就要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也就好心道:“你等等,我去找。” 刚起身迈步,陆锦画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捏着绳子直接绕上她的脖颈。 弱处被缚,茗芝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拼命用手乱抓陆锦画的脸。 脸上传来尖利的疼痛,不过比起逃命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她不想被划脸被毁身子被卖娇楼,这是最后的机会! 把心一横,她咬紧牙关加大力道。 茗芝的脖子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反抗越来越小。不知过去多久,她两眼一翻,双手垂下,终于没了动静。 陆锦画承受不起她的重量。眼看要被她带着一起摔倒,赶紧侧身让开。解开绳子,她快速探了一探茗芝的脉搏,见还有跳动,确认只是昏了过去,便放心地扔掉绳子朝外面跑。 一出去她就傻眼了。 她根本没见过这个地方! 不知是哪里的小街小巷,四周漆黑一片,别说灯笼,连月光星光都没有一分。 害怕和另外两个女人撞个正着,她用力咬住颤抖的唇,尽量靠边走。手摸着冰冷的墙壁一寸一寸往前挪移,一不小心抠到什么,身子栽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脚底传来脆脆的声音,她吓得不轻。赶紧蹲下身把自己抱作一团。 等了片刻没有见其他人寻来,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怎知这口气刚吐了一半,突然听到后面传来错杂的脚步声,嘴里还不迭叫嚷:“站住!站住!” 还是被发现了! 陆锦画欲哭无泪,提了袍子开跑。 这些年过的虽不算养尊处优。但也犯不着有事没事锻炼身体。长跑这种事,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过,如今也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三九 憋着一口气往前冲,不知是求生念头太过强烈还是她真有长跑的天赋,那些人一时间竟被她甩开一大段距离。 前方的路渐渐明亮开阔。看出已经离街市不远,她再提一口气,用力往前跑。 冷不防撞上了人。 “呯”的一声。 她头晕眼花。 对方也轻嘶出声。 来不及道歉,她捂着额头绕过他要走。而那人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拎了她的胳膊拽到自己身后。 “跑有用吗?” 有用吗? 当然有用了! 陆锦画猛地抬头朝他看去:“我跑不跑关你——” 什么事…… 硬生生把后面三个字咽了回去。 秦翊挑了挑眉,虽没有说什么,但桃花目中一片深邃。 这小笨蛋竟然把他的声音忘得一干二净?! “站住!” 追来的声音将他二人拉回现实,齐齐朝那两个女人看去。 这次出来是为了办事,秦翊随身换了便服,临到相见地点听说暮云桓这个胆儿肥的把陆锦画偷偷带了出来,还让她一个人留在那里,这才急急匆匆赶来。 刚过桥,就看到易了容的陆锦画跟没头苍蝇似的一个劲往前冲。 所以陆锦画还没明白秦翊这边是怎么回事,追来的两人更加茫然。 见他生得俊朗,器宇轩昂,还英还道他是陆锦画这小男人另外的相好,也就毫不忌讳道:“把你身后的男人交出来!” “交出来!”茕珠帮腔。 秦翊倍感好笑:“凭何?” 两个女人愣了一愣,没料到对方会这样说。 但还英到底跑了几年江湖,仔细打量秦翊,见他孤身一人。单打独斗也不怕他,于是道:“就凭他是我们的人!” 秦翊侧目回望陆锦画:“你是她们的人?” 陆锦画连连摇头:“我不认识!这两个疯婆子,哦,还有一个疯婆子,三个人合起伙来绑我,说要把我卖娇楼里去!” 听到后面半句话,秦翊登时爆发出阵阵戾气。 还英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还说了什么?” “还说——” “这位公子,你怎么能听她的一面之词?”还英壮着胆子开口,“这人就是个狐狸精,明面上勾引我家小姐未过门的夫婿。暗地里小九九多着呢!你是不知道,就这人,看着身材瘦小不中用,实则极其心狠手辣!就刚刚那么片刻功夫,趁我们不在,他竟然杀了我们的同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这个露水鸳鸯还是别瞎掺和了!” 这话包含的消息太多,陆锦画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她勾引谁了?谁是未过门的夫婿?她怎么就杀人了? 秦翊也微有讶色,暮云桓的事他倒是清楚,这至多算误会一场。至于杀人,小笨蛋根本不会武功,怎么能杀身怀武功的风雪阁弟子? “怎么回事?”他低声问。 陆锦画讷讷摇头:“我没有勾引谁!我整日在山上,接触的都是同门,哪里会勾引谁……” “不是这个,我是问她们为何说你杀人。” 陆锦画蓦然抬眸:“我也没有杀人!当时我是用绳子勒了她,可临出门前我探了她的脉搏,明显还在跳动,怎么会死呢?我会医术,这人有没有脉搏,我不会弄错的。” 秦翊颔首:“嗯,我信你。” 两人交谈声不大,但还英和茕珠都是习武之人,听力自然胜过常人。听到秦翊说信她,还英顿时不乐意,厉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本门派的事务,不需要外人插手!” 秦翊冷冷看她。 瞥到拾柒带着暮云桓从后面走来,勾了唇角低笑:“来得正好,拾柒,你告诉她们,我是个什么‘东西’?” 拾柒和暮云桓背上的冷汗刷一下,爬了满背。 “见过尊主。”二人行礼。 还英和茕珠瞬间愣住。 拾柒默了一瞬,又对陆锦画行礼:“见过主母。” 这次换暮云桓愣住。 什么?他听到了什么? ……主母? ……鹿儿? 知道拾柒的打算,秦翊笑了笑,并没有过多解释。 不动声色地揽过四肢僵硬的陆锦画,对还英她们道:“风雪阁历来与翎羽堡交好,既然如此,你们的门派事务本座插手又如何?风老阁主应该乐意之至。对了,本座不介意他改日亲自前来谢上一谢。” 还英和茕珠浑身大汗淋漓。 面前这男人语气平和,声音温润,偏偏字字都像刀子,刮在她们身上,如同凌迟极刑一般难捱。 “另外,”揽着傻掉的陆锦画往前轻轻一拂,“本座不想再听‘狐狸精’三个字,她是本座的女人,懂?”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66章 蹊跷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陆锦画的脑子嗡嗡作响。 她好像听到了一句很吓人的话,想去捕捉,又捕捉不到。“杀人”两个字不断在耳畔聒噪,她用力克制自己,双手捂住耳朵摇头,想要保持清醒。 回神时,还英、茕珠还有暮云桓都在看她。 那种眼神和表情都十分奇怪,有愕然、不解、震惊,还有惧怕。 “尸体在何处?”秦翊打破僵局。 拾柒望向还英和茕珠:“还不带路?” “带路?哦……”还英讷讷回神,之前的嚣张跋扈全然不见,成了一条温驯无比的狗儿。 一路无话,但陆锦画心里并不轻松。 虽说三年前在闲王府她也主动算计了人,可那时跟这时不同,捧月和薛碧枝她们是咎由自取,想去害人才会被自己做的局反噬。这次死的小姑娘看上去年纪轻轻。少不更事,她根本就没动杀心,只想把她勒晕争取到时间逃命就行。 那么,这个叫茗芝的女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走进之前待过的院子里,拾柒和暮云桓用随身带的火折子简易做了火把。明黄的光瞬间将四周照亮。 地上的茗芝还是陆锦画离开时的姿势,仰面躺着,下颌微抬,但一双眼睛大大睁开,白色的眼球充满血丝,唇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神情很是怨毒。 火光对上她那浑浊又猩红的眼睛,陆锦画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后退。 “别怕。” “别怕。” 两道男声同时从左右响起。 秦翊淡淡瞥他。 暮云桓颔首不言。 “小锦,过来。”秦翊向她招手。 陆锦画倏然回神。颇是厌恶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去暮云桓身后。 暮云桓:“……” 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要是尊主这座大佛不在,他巴不得陆锦画亲近他。而今尊主明摆着对陆锦画有意思,他这样的身份,委实不敢明目张胆去做什么。 不过她既然选择了,那他就要护着。 “没事的,死人而已,”暮云桓壮着胆子开口,“你站这个角度就看不见她了。” 还英撇着嘴角小声嘀咕:“狐狸精就是狐狸精,走哪儿都有男人护着……” 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闪,拾柒突然拔剑刺穿她的胸膛。 陆锦画惊呆了,失声尖叫:“你干什么!” 拾柒利落收剑:“听不懂话的人留下来有何用?主母还是别心慈手软的好。” 陆锦画气得浑身发抖。 “谁是你主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乱叫,可有问过我的意思?”转看秦翊,“你那么厉害,你随便说一句话你的下属就奉为金科玉律,这样的做法跟暴君有几分区别?!简直是草菅人命!” “暴君?”秦翊不怒反笑,伸出右手微微捧了她的下巴,轻柔摩挲着,“看来小锦远离皇庭内院,已经忘了那里是如何腥风血雨。我这又算什么?何况我是有言在先,她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那便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强词夺理!” “哪里强词夺理?”他笑意渐深,“还是说小锦想管我?若是如此,你只要回到我身边,我随便让你管。你说什么,我便听什么,可好?” 暮云桓沉默着转过头去。 而同时失去两个同伴的茕珠全然已经没了知觉,只管怔怔盯着两具尸体,顾不得他们在做哪门子的纠缠。 原本陆锦画还被尸体扰乱心神。眼下被秦翊一步步往前牵引,她倒越发心清目明。见他那双桃花目里情愫毫不掩藏,恶心的感觉又开始在胃里翻腾。不待秦翊说出下一句更过分的话,她猛地打开他那只不安分的手,彻底躲去暮云桓身后。 秦翊脸色骤变。 “这是家事。”警告暮云桓。 暮云桓清楚危险,也清楚知道只要他离开,身后的小姑娘一定会出事。 他微微一笑,抬起胳膊将她护在身后,客气道:“尊主大人,家事最好还是回去处理。”瞥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不如先了这里的事,如何?” 陆锦画悄悄拽了暮云桓的衣袖,浑身瑟瑟发抖。 透过暮云桓火把的光,秦翊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禁一瞬恍惚。 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吓她?他根本不想那样的…… 一时间他的脸色晦暗不明,尽是对自己的怀疑和迷茫。拾柒觉察他的情绪有异。低咳一声,主动走到茕珠身边,仔细检查她的死因。 浑身上下只有脖间有绳子的勒痕,没有其他外伤,亦没有任何内伤,看起来真是因这条绳子紧勒窒息而死。 “摸一摸喉骨,”秦翊凝神,“仔细检查。” 拾柒应声:“是。”并指朝她的喉骨一点一点摸过去。 细碎的触感传来,他吃惊收手。 “不是主母。” 陆锦画怒道:“别乱称呼我!”长沙 拾柒“呃”了一声,去看秦翊脸色。见他微微点头,便改口重新道:“不是画鹿姑娘,凶手另有其人。” 茕珠怯怯问:“为什么呀?”声音颤抖,仿佛一只受惊不浅的小绵羊。 拾柒认真道:“画鹿姑娘不会武功,力气再大也有限度。死者的喉骨细碎,显然是被一个力气极大。或者会武功的人捏断所致。” 秦翊屈指抵在唇畔,目光落去放在茗芝腹部的那条绳索之上。 这般粗的绳子,若是小锦用来勒人,那她的手必然会受伤…… 不,这不是重点。他轻啧一声,打散旁生出的枝节。 以小锦的身高而言,所遗留下的绳痕势必平行,但这样看上去,那些痕迹好像有所不同。 他亲自走到茗芝背后,将她推了起来。好在死亡时间不长。茗芝的身体还比较柔软,他捡起绳子,对准茗芝脖上的花纹印下。 看了片刻后又对陆锦画道:“你过来。” 陆锦画没有应声。 “过来,”他阖目一叹,“小锦,我现在是在帮你。” 暮云桓小声劝:“鹿儿你过去吧,尊主可能是发现了什么。要是能完全洗脱你的嫌疑,你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对吧?” 陆锦画咬了咬唇,半晌才小心翼翼向前挪步。 刚走到秦翊身边,他牵过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虽是让她拽住绳子,可动作却十分暧昧。 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陆锦画几乎能听到他的心跳。 血的腥气和他浑身的药香混合在一起,弥漫出极其浓烈的味道。 她忍不住开始走神。任凭秦翊带着她翻来覆去比划。 末了,秦翊松开她的手,让拾柒扶他起来。 同时也带起了尸体。 “小锦,你之前怎么做的,再做一次。” 陆锦画:“……” 之前茗芝是个活人。她为了活命才不得已勒了人。可现在茗芝死了,她还是有嫌疑的杀人犯,哪里还下得去手? 看她迟迟未动,茕珠再是胆小怕事也忍不住小声开口嘀咕:“难道心里有鬼?” “没有!”陆锦画矢口否认。 咬咬牙,把心一横。她闭上眼睛重新拿了绳子,按照记忆那般缠绕茗芝的脖子,用力拽住。 “你们过来看。”秦翊心平气和地叫暮云桓和茕珠。 二人围过去,眼神追随着秦翊手指所指点的地方。 “小锦她双手虎口皆有破损,而绳子这两个部分有血渍,说明她方才拽的位置是在这里。但你们仔细看,她的身高和这人差不多,所以留下的痕迹应该平行微上。” “是的。”二人点头。 “来,给我,”从她手中拿过绳子,“若是一个比她高的人,所造成的痕迹,才应该明显往上。” “所以真正的凶手必然比她高。”暮云桓语气肯定。 “嗯,”秦翊松手,示意拾柒抬起茗芝的下巴,“再看,这绳子痕迹实则有两条,但因有一条时间稍微靠后,所以显得不清楚。等再过一时半会,剩下的痕迹便会十分明显。” “那么……”茕珠低头。“杀茗芝的,应该是个力气大,或是会武功的男人。” “不错,”秦翊放开绳子,接过拾柒递来的手帕缓缓擦手,“既然你看得一清二楚,也觉得本座的分析没有问题,便传书给你们老阁主,让他派人来仔细调查。” 茕珠怔愣:“啊,尊主您不管么?” 拾柒冷眼讥诮:“尊主大人公事繁忙。能抽出时间给你解惑一二已是仁至义尽,你还想得寸进尺?” “我……呃,不是……”茕珠几分委屈,看着还英的尸体,默默咬住了嘴唇。 她当然知道尊主不可能将这件事彻底调查清楚,但还英确实死在他属下的手上,她这怎么禀报上去? 猜出她的为难,秦翊语气淡淡:“一切如实上报便是,你们老阁主若有想法,大可直接来同本座言说。” “……是。” 勉强擦了手,但毕竟是摸过尸体,回去以后少不得要用十三味去尸气的药材浸浴。刚想吩咐拾柒回去准备,腰腹上的至炎火毒突然发作。他神色微变,拽紧手中帕子浑身僵住。 这段时间一直便是如此,反反复复,不得根除。 虽然叶问水是崔浩渺手底下最擅解毒的弟子,可至炎火毒当世之中唯受极境雪莲的克制。极境雪莲百年难得一遇,就算有也是生长在北域之中,只怕刚刚绽放便被那些部族给摘了回去秘密封存。 北域十部素来与西梁不睦,自知无法取得极境雪莲,他只能用最简单的法子,咬牙硬撑。 陆锦画那时只是猜测秦翊的伤口是武器淬毒所致,还不知那毒到底如何厉害。看他脸色刹那间变得极其诡异,素来自制力极强的人竟然浑身颤抖,她大吃一惊,心里慌乱,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 “上……” 那个称呼呼之欲出。 却在他望过来的那瞬,想说的话又消失殆尽。 她不动声色地转动手指去把他的脉搏。 像摸到烙铁似的顿时收手。 “快!快回稽灵山!”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67章 假的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慌里慌张回山,叶问水闻讯赶紧配出一剂解药,暂时压制住秦翊体内汹涌的毒素。 药效猛烈,以毒攻毒,扛不住药的效力,他昏睡过去。 烛光三分昏黄,笼在他的脸上,满脸尽是病色和疲态。 陆锦画几分不忍,刚想问叶问水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就听到叶问水对着拾柒一顿指责。 “真是,我怎么说你好?明明知道尊主身体不能强撑,还让他下山?有多重要的事啊,能有命重要?伤口烂得那么厉害,非要动来动去,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算摘了我的脑袋,我也没法治啊!” 陆锦画倒抽一口凉气。 叶问水在稽灵山中辈分颇高,脾气又犟,是只认病人不认其他身份的性子。 而拾柒性子又直。 犟对直,那就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担心他们两个人直接打起来,陆锦画捏了一把汗。 拾柒难得沉默,立在旁边只管听着,没有应声。 主子是什么情况。他这寸步不离的下属自然一清二楚,但主子是什么脾气,他摸得更是透彻。 莫说那件事主子非亲自去办不可,单单陆锦画有事,主子就不可能淡定地在山上乖乖卧床休息。 所以他无话可说。 寻常唠叨惯了,叶问水一时收不拢嘴,对陆锦画的委婉劝阻置若罔闻,还在不停责备。 想起废宅子里拾柒拔剑一剑刺穿还英胸膛的场景。陆锦画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伸手去扯叶问水的衣袖。 “你干什么!”叶问水迁怒于她。 陆锦画微微敛眸:“大师兄知道画鹿只擅治疗外伤,毒一类的,只是粗通一二。故此想请教师兄,像他这样的毒,有什么法子解呢?” “解?若是能解,我早就解了!” “那……以后都只能这样?” 叶问水轻哼:“这样还算是好的,但凡一个正常人,被毒反反复复折磨都会不成人形,何况他这毒还没解决,又去招惹赤沙蝙蝠?真当自己大罗金仙下凡啊?” 拾柒看了陆锦画一眼,手指蜷起。 陆锦画自知那件事是她给他带去的麻烦,抿抿唇,暂时沉默。 叶问水余怒未消,手一抬,明显还要继续数落。她赶紧伸手拽住自己这位师兄。岔开话题道:“大师兄最近不是急着出一炉子新药?这时候估摸着该回去看看火候了吧?朝朝暮暮那两个小丫头虽然平时办事得力,但毕竟年纪小了些,万一出了岔子,岂不是功亏一篑?” 叶问水“啊呀”一声,立马点头称是。 那炉子新药已经是第七回炼了,要再出错,他简直没脸见人。慌里慌张地拿了药箱离开,全然没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模样。 陆锦画松了口气,想走,察觉到拾柒在看自己,又迈不开步子。 不知拾柒在想什么,情绪几分古怪,一言不发地离开。 陆锦画不知所措,微蜷的手指往前伸了一寸,又缓缓收回。 心里一团乱麻,她也不知要如何处理秦翊的伤。叶问水的话十分明白,原本就有厉害的毒在身,后来为她又再添凶险,如今解药毫无着落,或许他一辈子就这样了。 更糟是用不了多久他的血气会被消耗殆尽。 拽了衣角不断收紧,她深深吸了口气,垂眸走回床边。 轻轻坐下,安静地望着他。 那张脸…… 三年不见,这却是她第一次认真看他。 他还是记忆中那般俊朗,只是多添几分憔悴,还有无法隐藏的病态。 倘若他的生命在她眼前走到尽头,她会如何呢?陆锦画不禁自问。 说来多年前她曾想过这样悲伤的问题,只不过那时的她满心满眼都还爱恋这那个少年。她想得简单,无论时过境迁,还是沧海桑田,日子到了,他去,她也不会留太久。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那时都将生死看淡,只需要嘱咐儿孙小辈将他二人合葬一处,拟过仙桥,即是此生圆满。 可现在呢? 他不再是那个他,她亦变了许多。 心跳会因他而变得热烈,但这份热烈夹杂的是令她极度不适的厌恶。跳动是在促她逃离,劝她赶紧躲避,而不是当年那个无所畏惧的少女,甘愿从身体里掏出来证明给他看的真心。 她不爱他了。 三年,她看清了这个事实。 这样想想,她其实也是很凉薄的人。 曾经那般的痴迷爱恋,等到真正放手的时候,不过是松了口气。 不知何时那份爱恋变得格外沉重,掺入了许多他们都没有发现的东西,更不知何时她的心性已经寡淡至此。那日的雨好大。将她淋得透彻,她一直以为足够坚强的自己,原来还是会因为那个人脆弱到不堪一击。 而失去所有的人没资格再因为软弱流泪,她便摒弃了眼泪。 学医的这三年并不是很顺利,早年间那些皮毛与崔浩渺的医道相背,而流落市井的那段时光根本无暇,也无钱去买书。后来在王府得空会看书,也不过是随便看看,多用来打发时间罢了。医书晦涩难懂,药量一分一厘就能夺人性命,她不敢怠慢,比起旁人,更加努力地付出。 那样的累和苦才让她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不用想血海深仇。 亦不用想那个人,还有那个……失去的孩子。 孩子…… 手不自觉地移去小腹上轻轻抚摸,倘若孩子还活着,眼下都该两岁了呢,已能声音软糯地叫她一声“娘”…… 走神间,另一只温凉的手却伸了过来,覆去她的手背上。 头仍旧昏昏沉沉,意识时有时无,但他最想留住的那一抹香息在鼻尖缭绕不断,催促他撑着醒来。 勉强睁开眼睛,他只看到她心事重重地抚着自己的小腹,凤眸中凝了层雾。 “小锦……”他低声喃喃。 陆锦画猛然回神。摔开他的手。 “都这样了还不老实?” 秦翊牵了牵唇角,眯起眼睛看她,尝试着重新去牵她的手。 她提前挪了位置,往后退避。 “拾柒不在。”她简单道。 换句话说,正是拾柒不在,出于医者的职责,她才没有离开,并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留坐在这里守着他。 秦翊虽然不算特别清醒,但对于她的每一句话都在全力捕捉,自然也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一时气凝,喉头涌上腥甜。他低咳一声,血丝顺着唇角淌了下来。 陆锦画淡淡看着,无动于衷。 从被子里慢慢抽出另一侧的手,他缓缓拭去血渍,颇是自嘲地低声喃喃:“换做以前,你应该已经扑在我怀里哭了。” 陆锦画看去其他地方:“不要以为你是个病人就能改变一些事实,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 “是……吗?” “不是吗?”她挑唇一笑,“当年我缠绵病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失血过多快要死掉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至少我没有像你那样,左拥右抱,快活无比。” “那时我——” “那时你温香软玉盈满怀,忙得抽不开身,我当然知道。”陆锦画笑着摇头:“你怀中的美人更换不断。而我不过是沧海一粟,可有可无罢了。没人怜惜我的性命,我便自己怜惜自己。所以我现在挺好的,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再做什么。回想以前那个我,真是愚蠢至极,为什么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你?” 秦翊原本还想说句什么,看到她一脸置之度外,提起他们的曾经却如此平静淡漠,再多的话也索然无味,悉数咽回腹中。 陆锦画还在轻声低语:“你曾经放弃过我那么多次,这次一定也能做得很好。你可是天之骄子,做什么都能受人敬仰,如此,这等小事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穗上,她用指尖随意拨动两下。嗤笑出声:“东西破了碎了,丢了便是。这破烂玩意儿,怎能衬得起您的高贵身份?” 秦翊倏然睁大眼睛。 一刹那,她看到他眼底渐渐聚拢的红。101中文网 说不清为何,轻快的心情瞬间因此败了下来。他的反应令她十分难受,短暂的空白过后,难受又演变为万分的惧怕。 她知道他的反应意味什么,但是她不想看到,不想! 很不舒服…… “小锦,我们的误会太深了。”秦翊深深吸了口气:“这一次……我们好好谈谈可好?你恨我、怨我、哪怕永远不想理我都可以,但听我……说完可好?” 应或不应在她一念之间,但她也不知要怎样回答。 秦翊的巧言善辩她早就领略过,之前蒙蔽自己的心信了他一次又一次,才落得这伤痕累累的下场。 可他已经极其勉强,就算是垂死之人,也有说话的权力,她怎么能斩断他最后的念想? 做不到。 清风过屋,卷起烛火不停颤动,拉扯她的影子投在帐帘上,亦开始微微摇晃。 秦翊有些欣喜,自重逢以来,小锦还是头一回认真听他说话。下意识地要去够她的手指,却被她冷声打断:“不说我就走了。” 他勾起手指,小心翼翼藏了回去。 “还记得那日在雨中。你看到的女人吗?”秦翊低声开口。 没想到他一来就把她最不想回忆的场景翻了出来,心脏一阵锥刺般的疼痛,她咬牙克制,尽可能平静地点头。 “那个女人叫奚怜儿,是翎羽堡长老奚庆的女儿。她的出现并非是要从我身边谋得什么,而是……而是因为你杀了捧月。” “我?”陆锦画微蹙蛾眉。 “嗯,”他沉声一应,“你出手杀捧月是我和另外两位长老都没有预料到的。当时我们的人已经在都城附近集结,只待合适时机便会起事。捧月原本是我们手中最有利的一颗棋子,在正确的时间死,是天时地利人和,在错误的时间死,就什么都不对了。我们的人因为这件事全部重新退回旧地,再多解释也难堵悠悠众口,所以……” 那日在行刑架上所受的五十鞭戒。从头到尾,他唇角始终噙着笑意。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外面两把老骨头就找不到其他地方去拿捏他的小锦,小锦会十分安全,继续待在他的保护之下。 只是他没有料到,那两人琢磨出了条件。 “我们给您足够的时间,哪怕十年,二十年,只要我们活着,翎羽堡上下一心,任由您差遣。” “但有个条件。” “大业未成之前,您不能再和那个女人有任何交集。” “翎羽堡对得起您,您也得对得起我们不是?老被一个女人左右心思,这……我们实在不放心哪!” “您要是答应,我们自会派几个会办事的跟着。当然不全是为了监视您,毕竟您家那位也深受皇上觊觎不是?多多少少能保护她两分。” “这么好的事儿,尊主不会不答应吧?” 那时他处境艰难,腹背受敌。 不仅正面要防秦燮,背后的翎羽堡中,他还要防亲舅舅张明若。 在除去秦燮之前,张明若是他首要且必须拔去的硬刺。二位长老的支持尤为重要,若失去他们,那他功亏一篑,永无翻身之策。 所以为了小锦的安全,也为了他所谋之事能成,他忽略他们话里的冠冕堂皇,默许奚怜儿带着她手下那帮人到王府时刻监视。 那日雨中小锦所看到的的亲昵…… 他身上五十鞭戒的外伤未愈,行走的每一步都艰难,害怕被细心的她看出破绽,才将计就计,把戏演得格外逼真。 只是他没想到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事…… 陆锦画红唇紧抿,一言不发。 雨中的场景是她往后那段时间中不断重现的梦魇。她记得他的话,他的动作,以及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从不敢仔细琢磨那天的细节,只是如今听秦翊提起,已经成长的她有足够的勇气面对。闭上眼睛,她再次逼着自己回到那天,想从场景中寻出些蛛丝马迹来证实他没有撒谎。 ……奚怜儿…… 她还记得那个明媚妖娆的女子。 在雨中几分吃惊地回望自己,然后似乎同秦翊耳语了几句,朱逢春才拿了伞过来。 倘若那真是秦翊身边的女人,看到她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应该幸灾乐祸。 或许也会漠不关心,亦或火上浇油。 ……但她却让朱逢春过来。 所以那当真只是一出戏么? 再往前想,秦翊临走前还说了等他回来,那时他们笑闹如常,甚至比以往甜蜜。 “为夫错了,为夫错了。” “本、本夫人大度。姑且原谅你这一回。” 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几乎毫无征兆,毫无缘由,他开始冷落她…… 被他左右,她完全无法冷静去分析变化的可能,而今听他缓缓道出那些过往,她忽而意识到他消失的那几天是很明显的提醒。 事情有异。 只可惜她没有察觉到。 看她脸色晦暗不明,秦翊渐渐闭上眼睛,万般虚弱地喃喃:“我怎会舍得不理你,怎会舍得辜负你……你是我最爱的妻子,我恨不得……” 话音未落,头却往旁边一沉。 陆锦画眉心一跳,当即吓得魂不附体,慌忙捧住他的脸轻轻摇晃,发了疯般不住叫他:“上月哥哥!上月哥哥!” 秦翊忍不住笑了笑。 陆锦画:“……” 知道自己被骗,她猛地抽手,顺道给了他一巴掌。只是做出这样的动作之后,她蓦然发现自己还是让他给算计了。 秦翊不愧是秦翊,无论她进或是退,她都是输家。 这一刻,早在多年前她爱上他那刻起就已经决定。 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照她以前的性子十有八九又是在琢磨不好的。秦翊微微一叹,几分无奈:“小锦,我知道做错了,不管什么样的原因,都不该瞒着你,也不该令你伤心难过……以后不会了,绝对不会了。所有的事我已经安排得十分妥当,眼下只差最后时机便可攻进皇城,然后……然后……”他吃力地抬起手臂,用指尖掠过她鬓边一缕碎发:“然后如我承诺你的那般,我们一起,手刃……仇敌!” 陆锦画心动了。 他的话语总是带着蛊惑,三言两语便能撩拨她的心弦。 无论是他的道歉,还是他口中的承诺,她都为此动摇不已。 只是…… 孩子。 “你杀了我们的孩子,都没有一点愧疚么?”她失神喃喃。 一提到孩子,秦翊登时变了脸色,语气不自觉地加重:“没有孩子!孩子是假的!”想要将顾黎暗地里做的那件事和盘突出。 却不料陆锦画的眼神瞬间沉寂。 赫然起身,之前为他柔软的心眨眼间又恢复无比坚硬。 她气得浑身哆嗦,眼神恨恨,抬起手用颤抖的手指指他:“你、你再说一遍!” 看到她这般大的反应,秦翊忽而意识到自己犯了多愚蠢的一个错误。她对他确实还有情意,而伤害他们彼此的,最大的症结,不是那日雨中他的不屑一顾,是她腹里的“孩子”。 他应该最初就把这件事说清楚的。 “那个孩子其实……” 陆锦画红了眼眶,又气又怒:“你还想说没有孩子是不是?你到底有没有心?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那个孩子?为了撇清你自己犯下的过错,竟然能说孩子是假的!呵,我当真眼瞎,险些又要信了你的满口鬼话!” 秦翊喉头发紧:“小锦……” “不要叫我!”愤愤拂袖,夺门而出。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68章 小锦,我们该回家了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过了一阵,拾柒从外面进来。 秦翊坐在床上,一头青丝随意披散,半敞露的衣襟下几痕旧伤若隐若现。他双目失神,目里有未褪完的红晕,手中拿着那枚碎裂痕迹蜿蜒的玉穗不停地轻轻摩挲。 拾柒心底叹息一声,错开目光,朝他走去。 “来得正好,”他说,“去告诉她,她出的条件,本座答应了。” 拾柒一瞬惊讶,赶紧抱拳应声:“是!” …… 回到房间,陆锦画简单洗漱了一番,躺在床上抱住枕头发呆。 整整三年,她没有再因为那个人如此难受过。 他的脸在她眼前时而浮现,时而消失,仿佛浩瀚天空中的月,被云层遮蔽,只见其微光,看不清所掩藏的真实。 原本她是信了,真的信了。 他身上的伤超乎她的想象,以往在一起时他从未在她面前袒露,而这次情况特殊,她才发现华丽衣衫包裹的里面,他身上几乎没有几寸完好的皮肤。 左臂的伤像是被火烧灼的烫伤,肩背有寸长的剑伤。胸上还有鞭伤……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所经历的那样,她的确都不知道。 他给她展露的,尽管于她来说无比吝啬,但或许是他当时能给的最好的了。 “……上……”她蜷紧十指,哽咽着呢喃,“上月哥哥……” 她可以原谅他不得已而做的那些隐瞒。 但是,孩子…… 为什么事到如今,他伤重难愈都还是不肯承认他们的孩子? 孩子于他来说是那般不能接受? 或者……他由始至终都不信她的忠贞和清白。 一声轻响从隔间的窗畔传来。她蓦然翻身坐起。 小心翼翼靠去门边悄悄打量,她看到一身浅色衣衫的暮云桓坐在窗棂上,似乎在犹豫进还是不进。 月色寡淡,一泻千里,给他笼上一层清冷的光。 陆锦画暗自一叹,这就是所谓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云桓大哥定是来问她拾柒口中“主母”是怎么回事。 转身去里卧点了蜡烛,她拉过软凳坐下,直言道:“云桓大哥,进来说话吧。” 自烛光亮起的那刻暮云桓心中就打起了退堂鼓,原本也没那么坚定,反反复复纠结到底要不要找她问个明白,可纠结纠结着,一不留神就走到人家窗边来了。而今被她发现,一边觉得自己太过傻气,一边又自惭形秽。 他是很骄傲的。 从出生至认识陆锦画以前,他都很骄傲。 少城主的身份让他从小就生活在城民的尊敬和景仰中,待他十岁那年接触易容秘术,他隐在骨子里的天赋猛地展现在人前。成为千珑城成立迄今,最年轻又最有天赋的易容师。 那一双修长素白的手仅凭如玉泥和琢颜刀,便能让一张人脸千变万化。真与假同立,连其朝夕相处的家人也分辨不出。 更何况,他生得好看。 在秦翊未出现之前,他是朔方七刹中居于首位的美男子。 秦翊出现,什么都变了。 年少围绕身边的美名,与众不同的身份……除了一手货真价实的易容术。 而那个男人,神秘、冷漠、严酷,手段非凡。在此之前分明不是七刹中人,却在十年不到的时间将古老又神秘的七脉势力悉数掌控。 有人说那个男人是修罗恶鬼,有人说那个男人会蛊惑人心的邪术,但暮云桓知道,七刹的统治者都是心甘情愿臣服。 原本他以为尊主是好人。 哪怕对他有所利用,但也的确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帮他逃过了一劫。 可眼下他却不那样作想,三个时辰前发生的事他还历历在目,什么“主母”?他看得清清楚楚,画鹿明显不愿的,满脸痛苦和嫌恶,不住向他寻求帮助。 一想到这些年来那位高高在上的尊主不近美色,而今却要用强权手段来逼迫一个弱小女子,他就浑身不爽,简直不能忍。 尤其逼迫的还是他的心上人,他更不能忍。 “画鹿,”暮云桓坐去她对面,“你跟尊主是怎么回事?他威胁你?”望着她目色灼灼。 陆锦画唇角牵了牵,反问:“你对他了解多少?”她不想再瞒他,但必须确认在她和盘托出之前,他所知道的与她之前所经历的那些是否相关。 听出她话语里暗藏玄机,暮云桓怔了一瞬,淡淡笑起。 他知道的还真不少。 秦翊还不是翎羽堡的尊主之前,他另一层身份是前朝太子,被当今皇上封为“闲王”。 刚说一句,陆锦画蓦然截话:“那你可知他有几个女人?” 暮云桓莞尔:“八个。”细细数给她听,有王妃陆锦画、侧妃捧月、穆苍竹、薛碧枝、柳浮翠、宛白、绿雪、晚夫人。说完又觉得自己对人家后院太了如指掌似乎显得很奇怪,解释道:“……我曾受尊主之命给一个男人易容,听他时常念叨,所以能记住。” 易容……男人…… 陆锦画下意识问:“周俊辰?” 暮云桓吓了一大跳:“你怎么知道?” “呵……”她没有直接回答他,轻声呢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画鹿?”原来如此什么?他不懂。 一些破碎的片段在陆锦画的脑子里快速成型,她大抵能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起因自是因为她杀了捧月,而这样的举动扰了秦翊那边的局,让两位什么长老倍感愤怒,要杀她出气。秦翊为此设计,将她本该遭受的罪悉数揽下,那两个人心有不甘,提出让奚怜儿监视,用条件交换以后对秦翊的支持。 他消失的那几天,周俊辰这替身在的那几天,是在给她提醒。 她……委实没想那么多。 “鹿儿?”暮云桓再次唤她。烛光之下,她的脸色看上去着实不妙。 陆锦画摇摇头,赶跑那些琐碎。重新看向他。 “你不是想知道我跟尊主是怎么回事么?”她抿唇淡笑,“其实我方才提到周俊辰,你应该也能猜到几分,我的身份并不是我以前同你说的那般,家道没落,被迫出来谋生的小女子。” 暮云桓心头一闷,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陆锦画接着道:“你所提及的八个女人里,有两个你给她们冠了身份。其实……陆锦画哪里是什么王妃?她一点都不想当王妃,她从来都只是想和心爱的人安安稳稳度过余生罢了。” 自嘲一笑。 “对不起啊云桓大哥,我也对你隐瞒了我的一些往事。” “我不叫画鹿,我叫陆锦画。” …… 晴天霹雳。 不仅真相太令人震愕,真相背后一连串的捆绑也把暮云桓劈得外焦里嫩。 他爱上了王妃?! …… “鹿儿……不,王妃,等等,先等等,我理一理。”他手指抵上额心,不断按揉。 那个称呼让陆锦画蹙了蹙眉,本想提醒他不用那样叫自己,但看他如今的反应,又打消了念头。横竖怎么称呼是别人的事,她只消不去在乎便好。 可暮云桓显然无法淡定,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画鹿、陆锦画两个名字不断纠缠拉扯,他想用力把它们分开,只是那两张相似的脸却紧紧叠合在一起。 其实他见过陆锦画的。 一直觉得熟悉,但没有答案。 而今她的身份明了,他的记忆也随之剥落早前埋藏起来的一隅。 那次他在院子里的闷得慌。易容上街透透气。刚走到一处小摊前,看到王府马车经过,他侧身相让,恰好撞见身着华丽红裳的她撩帘往外一看。 惊鸿一瞥。 当下记住那张绝美的脸。 只是他这些年接触的人太多,而一双手下处理的脸更不计其数,所以后来真正和她相见时,他倒没有想起这就是令他刹那间生出恍惚的绝色美人。金庸中文 再次看向陆锦画,暮云桓的脸色阴沉了两分。 他不知陆锦画和秦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凡传出的流言,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可惜他这样的身份也没有立场去过问他们的曾经,哪怕陆锦画再把他当朋友,秦翊也未必。 于是他选择了另一个合理的话题,故作轻松地笑问:“那您以后打算怎么办?” 您?陆锦画噎了一噎,赶紧摆手让他别这样叫,她浑身不舒坦。 又道:“云桓大哥,其实我曾经有一个亲哥哥,他叫陆至瑜。不过他在我五岁那年走失了,我对他的记忆很模糊。认识你之后,虽然最初我把你当姐姐,但也是亲人的感觉。所以你千万别用尊称敬词,会让我很难受。” 暮云桓对陆家的事不甚清楚,但既然陆锦画提了,他便顺势多问了一句:“你们家有几个孩子?你其他兄弟姐妹呢?” 陆锦画微微吸了口气:“我家一共有三个孩子,哥哥陆至瑜,姐姐陆向晚,还有我。但哥哥和姐姐都是父亲后……的妾室所生。”原本想说后来纳的,一想这样的话说出去。旁人听了定会诧异,索性隐去那些心照不宣的事实。 暮云桓淡笑道:“原来如此。那你跟他们关系应该不错。” “也……不算,”她摇头,“记忆中姐姐是个极其倔强,而且有心思的人。哥哥性子温和些,不过他们同父同母,自然是要抱团的。哥哥那次走失,听下人说,其实是姐姐撺掇他一起的。他们一去不回来以后,我才觉得自己好像被重视了不少。” 事到如今暮云桓才反应过来,陆家不仅丢了个儿子,还丢了个女儿。 所以这样来说,陆锦画是陆家唯一的孩子了。 “现在都还没找到吗?”暮云桓敛目,“要不要我帮你找找?” “不用,”她拒绝,“太多年了,我爹爹当年可是丞相,手下的人无数。寻了两三年都徒劳无获。而现在世上只剩下我一个,要是哥哥姐姐还活着,我也不知该怎么面对。莫说不是同父同母的血亲兄姐,单单时隔多年,只怕见了也无话可说。” 暮云桓薄唇微抿,点点头:“言之有理。” “我知道大哥是想帮我,所以这份好意我心领了。”她伸手揽过茶盏,倒了杯温茶给他递过去。 暮云桓如获至宝般的小心谨慎,捧在手中,踌躇许久,才端起来细细品了一口。 陆锦画轻声喃喃:“你问我怎么办,其实我也不知怎么办。原本以为他死了,以前的恩恩怨怨都该放下了,可他突然出现,而且还可笑的想我回到他身边?不会的,我死也不想回的。” 暮云桓眼睛一亮。 “你……你真是这样想的?” 陆锦画平静道:“已经摔进过坑里一次,伤得很惨,好不容易才重新爬起来,我为什么要去再摔一次?” 暮云桓瞬间窃喜,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可以跟我回去!” “嗯?”陆锦画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她待在稽灵山也挺好的,为什么要跟他走? 话到了嘴边,他清清嗓子,决定向她表露心迹。只是张口的刹那他又改了主意,万一陆锦画对他没有喜欢,直接拒绝了他,那二人以后关系势必会十分尴尬。等到那时他再努力去讨她欢心,她也会避之不及。 既然如此。眼下便不要说得太仔细为妙。 暮云桓深深吸了口气,认真道:“我是这样想的,尊主十之八九还会在稽灵山养伤。这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倘若你一直在此处,尊主定会寻由头叫你过去。你不想见,又不得不见,心里自是不好受的。因此我建议你跟我回千珑城,我是千珑城的城主,无论你是我的朋友。还是一个普通人,进了城我们都是家人。家人不会逼迫你做不愿意的事,你在那里是完全自由的。” 陆锦画有些动心:“会不会给你,还有千珑城添麻烦?你们如此忌惮秦翊,万一被他知道我是被你邀请去的,那——” “还好,”暮云桓轻笑,“我们和尊主虽说是上下关系,但在自己的地盘顾忌自然会少很多。等到了千珑城。他是客,我是主,不管怎样也会给我几分薄面。”伸手拍了拍陆锦画的肩膀:“更何况你是个女人,倘若为一个女人而和千珑城交恶,这样的事传出去只会损他威严。尊主聪明,不会做这等傻事。” 不会么?陆锦画唇角微抿,心里万般没有底气。 只是现在想那么多委实没有必要,假若真会连累千珑城,万不得已之时,她出来应承便是。眼下她是的的确确不想再被秦翊“请”过去了,每次他在她眼前出现,她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恨他的不放过,亦恨他骨子里的凉薄。 孩子是个坎,她迈不过去。 “好,我跟你回千珑城。”陆锦画郑重其事。 暮云桓当即喜不自胜,恨不得跳起来直接告诉她到底有多开心。幸好他还存了几分理智,放在腿上的一双手用力蜷起,强行迫自己不要表现得那般明显。 而后他佯装淡然地回应:“行,我稍后就传书回去。” 次日下午,陆锦画听到了一个消息。 准确的说,是收到了命令。 会客大厅,秦翊坐在一旁,一脸悠闲自在。 他气色恢复得不错,着一身银色,长发用一条同色发带束系,仿佛还是多年前那温润如玉的少年。 只是眼神到底不同了。 他漫不经心地端着她沏好孝敬给崔浩渺的茶,轻轻摩挲杯沿。一双桃花目十分平静,但始终停留在她的身上。 主位上的崔浩渺几分尴尬,他也没料到自己这天资颇佳的小徒弟入了尊主的眼。虽然尊主美其名曰她仔细耐心,擅长处理外伤才想把她带回翎羽堡,可之前那几件事前后一串,傻子都能看出尊主对小徒弟有心思。 想不通…… 当然也不需要他想通。 陆锦画站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崔浩渺都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犹豫踌躇间,冷不防一道冰冷的光从斜而入,他回望过去,发现秦翊垂着眼角。眼风却是在打量他的举动,登时心脏陡跳,赶紧咳嗽两声:“咳,那个……小徒儿。” “徒儿在。” “为师想问,你愿不愿嫁……哦不是,愿不愿跟尊主回翎羽堡?”他打算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陆锦画果断拒绝:“不愿。” 崔浩渺:“……” 虽然他也觉得自己这小徒儿十有八九要拒绝,可没想到向来乖巧懂礼的人儿会如此干脆。他还想在旁边打圆场呢,这话说得太满,他想帮忙也没辙。 慌忙去看秦翊的脸色,见他唇角噙笑,也没有生气的样子,稍微松了口气。 壮着胆子道:“小徒儿要不然再考虑考虑?你看看啊,你最擅长治疗外伤,而尊主——” “不用考虑了师父,”她抿唇一笑,“我不去。”模样很是乖巧。 “呃……”崔浩渺无措地朝秦翊望去,“尊主,这事儿您看?不然小老儿还是给您指另外更得力的弟子陪您回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秦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我喜欢她,又不喜欢旁人。” 啊……啥?喜欢她?这么直接? 陆锦画瞬间转身:“我不喜欢你。” 什么……不喜欢?怎么更直接?崔浩渺目瞪口呆。 “是吗?可是昨夜看到我出事,你那般紧张,不停叫我的名字。” “我怕你死了摊在我身上,我还得替你收尸。” 秦翊低笑一声:“若是三年前我真死了,你会替我收尸吗?” “想得美,被野狗分食才是你该有的下场!” “呵,口是心非。” “……” 崔浩渺脑仁要炸了。 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这是尊主吗?小徒儿怎么这般胆肥? 啊,他会不会被灭口? 没有等到陆锦画继续狡辩,秦翊微有失落,垂目继续摩挲杯沿:“是你说要陪我一辈子的。” 陆锦画眼角抽了抽,不用回头都知道坐在主位上的崔浩渺已然石化。 而秦翊却故意说那么多叫外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怎么听怎么都像她是个负心人,把一个深爱她的男人给抛弃了。 “尊主,不然您跟小徒儿好好谈谈?”崔浩渺硬着头皮求撤退。 秦翊蓦然换了脸色,挑唇淡淡一笑:“崔主事怕是忘记,本座方才是让你告诉她陪本座一同回去,而不是让你去问她愿不愿意。” 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陆锦画缓缓闭上眼睛:“即使我不愿,你也要把我捆回去?” 秦翊嗤笑:“不,我要抱回去。” 话音刚落,只感觉到疾风肆虐而过,她睁眼一看,他那如三月暖阳般的笑意蛮不讲理地撞入眼帘。 她有那么一瞬恍惚。 下一刻腰间一紧,当真是被他抱入了怀中。 “你——” “嘘,”他轻声,“小锦,我们该回家了。”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69章 对策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一瞬间她被他乱了心神。 贴在他的怀中,那带着淡淡檀香的独一无二的温暖令她有些眩晕,仿佛自己身处在夕阳笼罩的小亭子里独自小酌,两杯微醺,渐渐沉溺。 只是好景不长。 夕阳总会被黑夜吞没,美酒亦会让人迷失心智。 “去收拾。”秦翊言简意赅,说完将她放下,随手拽了软凳叠腿而坐,没有离开的意思。 陆锦画冷笑一声,纹丝不动。 耗着就耗着,反正她是个闲人,只要病患不找上门,她整日待在屋子里都无所谓。可他不同,既然被尊为“尊主”,那就要承担相应责任。 她倒要看看他能待到什么时候。 时间渐渐逝去。 他不声不响,似在看她,又似在沉思。 她却有些后悔,到底是他坐着她站着,站久了双腿发麻,明明白白的吃亏。 可站也站那么久了,再去拽凳子又显得底气不足,明显要妥协。 又等了一阵,她决定不能这样了。 心浮气躁地走去衣柜旁边随手翻了几套衣裙掷去床上,再去妆台找合适的首饰。木匣子开了又合。再开再合,明明同个地方的东西,她能弄出好几次声响来。 秦翊半倚在桌边,抬手微微抵住额角,静静看她。 其实那些玩意儿,翎羽堡都有。 三年间他一直在等这次重逢,为这不确定的重逢他早早备好了新房。房里的布置是他亲力亲为,除却装潢家具。细碎到耳珰脂粉,全是依照她的喜好挑选。 那段时间他突然发现,光是给她买这些东西,他也会很开心。 脑子里不断幻想她簪上那支翠色欲滴的玉簪,双颊微晕如薄暮霞光似的胭脂是什么模样,只是梦美到尽头,现实都会将他狠狠推开。 这些事,他早就应该做的。 小锦是个很乖巧很懂事的姑娘,因为乖巧,所以不会计较,因为懂事,所以不会无理取闹。 后来他才明白,若当年他能多陪陪她,多哄哄她,兴许仅是一颗奖励小孩子的糖都能让她开心。 但他一次都没有做过。 他也不知那时他在为什么绷着,已经爱她到无法自拔。却还要嘴硬,敛起情绪对她若即若离。 “啪”一声,陆锦画把手中的木匣子狠狠掼去地上。 秦翊蓦然回神,看到她疾步朝自己走来。 二话不说一把拎住他的衣襟。 她一双凤眸还是如过往般潋滟明媚,眸底的恨意却似要将他瓜分殆尽。 “秦翊!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她咬着牙质问。 秦翊神色淡然,伸手把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往自己贴近。 “你不清楚吗?” 拉近的距离令陆锦画万般不适,挣扎着想起身,又被他用双腿拦住了去路。她像一只掉进捕兽夹子里的小兔,奋力蹦跳,也无济于事。 试了几次,她索性不动了。 仍旧是那样的眼神盯着他,隐隐再添三分冷漠。 “我不知还要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陆锦画已经死了,这世上没有陆锦画了。你一直活在过去有什么意思?现在你的身份比以前更高贵,想要什么不都是唾手可得?为何偏偏要和我一个弃妇过不去?” 秦翊瞳孔微缩。 “弃妇?谁说你是弃妇?你是我的妻子!” 沉默片刻他又低声喃喃:“……小锦,被弃的,难道不是我吗?” 陆锦画冷笑出声:“你少在这里给我装可怜,我曾经比你可怜多了,而且还不是装出来的。” 趁他分神,她猛地挣脱他禁锢自己的手,朝后面退去。 秦翊这次没有再拦她。 他平静望着她,沉声解释:“是,我是做错了。若能回到过去,我定然会为你更多考虑。但是小锦,我的确也有无奈的地方,两相权衡,势必会做出取舍。从始至终我都不想伤害你,我想好好保护你,只不过事与愿违罢了。” “呵,不想伤害我……你说得真好听,我真想为你鼓掌啊!”她神色凄然,“不说那个奚怜儿,你是觉得之前的伤害对于我来说还不够么?是小题大做么?或许你还不知我到底看到了多少吧!曾经你每次叫我小笨蛋,我嘴里虽然反驳,心里倒是高兴的,因为我傻乎乎的认为那是在你心中我独一无二的证明。可后来我发现,你嘴里根本就没有几句真话。什么小笨蛋小傻瓜小可爱……不过都是你兴起之言罢了!” “你说柳浮翠?”秦翊稍有吃惊。他自问没有那般亲昵地称呼过旁人,而那时脱口而出,也是知道她在窗缝之外。 尽管猜到她会很难过,他也不得不那样去做。 屋顶上的人时时刻刻监视这一切,他怀中可以抱任何女人,唯独不能是她。 担心小锦还会接二连三送吃食过来,更担心她这个不擅烹饪的小笨蛋去厨房伤了自己,他才索性将戏演得狠了些。 他皱了皱眉:“你那次的如意团做的很好吃……我很喜欢。” 陆锦画气得发笑,“你还要撒谎?我清清楚楚看到是她在吃!你吃了什么?空气?” 秦翊无奈一笑:“我的确吃了你做的如意团,只不过是在你走之后。有一颗如意团跌到后面的草里去了,你没看到。可我看到了。”想起那颗如意团的味道,他心里阵阵发涩。 冷的不如热的好吃。 而跌在灰里的,自然也不如她笑着拿来的好吃。 “哦”了一声,陆锦画并没有为此感动。 “反正你总是有理由的。” 秦翊十指并错,交叠在一起。 以往他做出这样的动作便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换作三年前,她定然早就扑去他怀中蹭着撒娇,如今却应了物是人非,她的心毫无波澜,只想这般站着,冷眼旁观。 安静一瞬,她又继续道:“我现在才明白,你一直自认为为我做了很多,或许你还把自己感动坏了。可那都是你的一厢情愿,我不曾感动,不曾在意,甚至不曾放在心上。” “……嗯。” “我说柳浮翠,你有解释。我说奚怜儿,你也有解释。那么捧月呢?从宫中出来的那个晚上,你的的确确在她房里待了一晚上。无论做没做什么,你都知道我不会开心,但那就是你当时的选择!倘若你心里真的有我,但凡想一想,我和一个男人深夜同待在房里……呵。” 秦翊顺她的话沉思一瞬。结果令他窒息。 他怎么能容忍他的小锦和其他男人深夜同待在房里?! …… 原本他以为这三年已经反省得够多,时至今日他才知晓,他忽略了太多给她带去的伤害。 所谓的弥补根本就不够。 可他还是不想放弃。 “我原本以为,每日我下朝回殿,你都会像只蝴蝶似的扑入我的怀中,抱着我缠着我说,想去哪里哪里。只要得空,我定会换一身常服陪你偷偷溜出宫去。若是不便,也会陪你在宫里四处走走。因为你这丫头总是闲不住。” 无端端地说出这样的话,他也没想到是什么原因,单单想说罢了。 而陆锦画陷入沉默。 话里真真假假她无暇去想,那些都离她好遥远。 如今她只想快些赶走这位瘟神,然后继续赖在稽灵山。 只可惜目前看来秦翊早就计划好了带她回去,如他所言那般,即使她拒绝,他也有千千万万的法子。 她惜命,所以她不会死。 但以后要像只笼中鸟一般痛苦地生活在他身边,她亦做不到。 那一刹那她想了很多,眼神不经意地掠过秦翊略显憔悴的脸,她突然心浮一计。 既然暮云桓承诺过带她离开,那她便有退路在。眼下跟他扯来扯去并没有多大好处,不若将计就计,顺势而下,待到时机合适再妥善走人。巴山爱 她深深吸了口气。 算盘打得好。奈何违心迎合还是令她浑身不爽。 良久过后她终于挤出一抹还算比较真实的笑容,慢慢走去他的身边。 “手给我。”她尽量语气温和。 秦翊不解,但还是照做。 她温凉的手指按在他的脉上,顿了片刻,又收回指尖。 “恢复得挺快,那么回去路上我也不用太担心了。” 秦翊怔了一怔,以为自己听错:“小锦,你答应同我回去?” 陆锦画唇角微翘:“这不是你说的,我愿不愿意,你都有法子让我‘愿意’?”见秦翊脸色略是一沉,又道:“但你得给我一些时间,毕竟……我不太习惯。” “好。”虽然几分扎心,他还是应得痛快。 没有什么比她心甘情愿同自己回去更好的事了。 陆锦画颔首一笑,试探道:“那你先回去吧,我想慢慢收拾一下,再同师兄师姐他们道个别。待了三年。到底还是舍不得。” 知道她想支开自己,秦翊脸上的笑意褪了两分,不过还是遂了她的意,点头应允。 临出门,他留下拾柒。 “留意她分别和谁见了面。” 拾柒:“是。” 料到他会留拾柒监视自己,陆锦画不慌不忙地收拾衣物,琢磨接下来的对策。 她必须要见暮云桓,如果这次见不到,待她到了翎羽堡,见面更加无望。 从大匣子里翻出自己做的一点香包,她带在身上出门。 选择在最后拜访暮云桓,一是这样显得他并不重要,二是他是稽灵山的客人,按礼数来说,也应当如此。 她掐算在前几位师兄师姐房间里待的时间,等到了暮云桓所住的地方,她按捺住狂跳的心轻轻敲门。 门一打开,她的欢喜瞬间散去大半。 “你……” 秦翊怎么会在?! 暮云桓镇定自若地走来:“有事吗?” 两个男人以相差无几的目光盯着她,她心里发虚,攥紧拳头。 “是要我避一避?”秦翊似笑非笑,透出十足的危险。 陆锦画勉强缓过神来,接了他的话:“为何要避?”拿出最后一枚香包,当着秦翊的面,双手递给暮云桓:“云桓大哥。这三年谢谢你了!当年若不是你相助,我也不会来到稽灵山跟师父学习医术。这枚香包是我用后山的季花做的,味道很淡,配在身上也不会招摇。礼物简陋,但却是我的心意,希望大哥能够收下。” 暮云桓早就听说秦翊要带她回翎羽堡的消息,本想找她商量对策,却被秦翊的下属围堵在屋里。待那些人撤离。他还没来得及出门又被秦翊亲自堵了回来。 秦翊是什么意思,他一清二楚。 再想收下她的香包,他也不可能在这节骨眼上犯蠢。 “我不爱用这些,但是多谢。”暮云桓礼貌作揖。 彼此心照不宣,陆锦画也没有继续强求,回以一笑:“不爱用那就算了。反正云桓大哥平日没少换脸,万一这香包出卖了你的身份可如何是好?” 很冷的打趣,暮云桓还是凑出笑容。配合着笑了两声:“就是这个理。” 秦翊饶有兴致地看他二人做戏,待暮云桓话音落,安静了小半会儿,他才有了动一动的打算。 手指穿过陆锦画的发,又顺她脸颊的姣好弧线轻轻捧了她的脸。 陆锦画不明所以。 下一刻他陡然凑近,对准她的唇吻了过来。 暮云桓目瞪口呆。 陆锦画亦是震愕,本想推开他,本能却下意识地催促她迎合,仰头承受他的温柔轻吻。她睁着眼睛看他,眸中倒影渐渐迷蒙,像春日翩跹的蝶一点一点融化在那泓春水之中。 清浅的呼吸若羽毛般扫过柔软的唇,又慢慢掠过她的眉眼,拂过她的鼻尖。 她的心被扰乱,眼看他似乎还想要更多,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让她慌忙抓住他的双臂。 秦翊抵着她的额头微微一笑。 眼风“不经意”扫过暮云桓,侧目道:“抱歉,吾妻绝美,情不自禁。” 被这句话拉回现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出多么愚蠢的一个反应,倏然变脸,厌恶无比地抬手用手背擦自己的唇。 好个情不自禁…… 陆锦画差点没被他气死。 若非碍着戏要做全,她恨不得现在立刻回去用药刷狠狠刷一刷自己的嘴皮。 秦翊略是回头,看到她的小动作,微微敛目,虽没有说一句话,神色却带了十足的震慑。 她咽了口唾沫把手放下,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忍一忍,待到时机成熟就可以离开他的身边了。 暮云桓越发觉得自己多余,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半晌,末了平静笑道:“尊主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可就要进去补觉了。您也知道。千珑城的人最看重脸皮,能得空休养生息,绝不会闲着耗费时间。” 秦翊心情大好:“去。”揽过陆锦画的纤腰往台阶下走。 简单用了午膳便坐上回翎羽堡的马车。 驾车的仍旧是风清,拾柒骑马在一旁陪随,车内只有陆锦画和秦翊二人。 她忽而想起上次这般,还是她身着红衣,以进宫寻秦燮为由,摆脱捧月纠缠的时候。 他在高墙下等她。 明明算计了一番,却还佯装偶遇。 她将计就计,顺势撒娇,把整件事给周旋过去。 温柔的少年,明媚的少女,终究都已不复存在。 原本哂笑故人早已变化的她,事到如今才发现变化的并不止他一个。 “小锦。”秦翊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淡看一眼,见他手中拿着一颗剥了一半的南糯,心脏顿时一阵紧缩。 “知道你喜欢吃这个。我备了不少。但南糯容易上火,吃十来颗就够了。”一边说,他边向她靠近。 陆锦画默默接过。 她知道秦翊不爱做这些琐碎,且像剥水果皮之类的小事,往往也有伺候的人代劳。这颗南糯,是他头一次给她剥,或许也是他这半生中头一次给人剥。 似看穿她的心思,秦翊又拿了一颗在手中,仔细分开果皮,语气轻柔:“小锦,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替你剥可好?” 她又乱了。 以沉默来面对他的温柔进攻,她勉强吃完他递来的南糯,刚好第十颗,他递来一方手帕。正准备接过来擦手,他却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替她轻轻擦拭干净。 “回翎羽堡至少还有一日路程,若是觉得无趣,我们可以停车在附近走走。若是觉得乏,就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陆锦画阖眸不言。 良久过后,倒真酝酿出睡意。 迷迷糊糊地开始晃脑袋,一下又一下。秦翊看得心疼,试探着向她伸手,轻轻扶住她的肩。她像找到依靠似的,温顺地趴下去,枕在他的腿上。 秦翊缓缓呼出一口气,生怕打扰她休息。 静静凝望她的侧脸,忽然又生出莫大的悲哀。 现在他的人,他的心,都可以毫无顾忌地给她了。 但是她不要了。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70章 蛊发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醒来时,人已在床上。 陆锦画大吃一惊,自己再怎么贪睡也不至于睡了整整一天,而且她的胃不好,稍微饿着都会痛苦难当,眼下她的胃不仅没有丝毫感觉,嘴里还有馥郁的甜香。 ……难道是在做梦? 可这梦也太真实了些。 稳稳心神,她掀被起床。地上的鞋是她穿的那一双。走到镜子前,里面的人也是那样一张脸。 但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她循声回头,却只看到一抹模糊的影子。 怎么回事? 大白天闹鬼了么? 陆锦画的心咚咚直跳。 影子在她身侧缭绕,似有若无的感触。 那种明明知道有谁在注视自己,却又无法捕捉的感觉实在太过糟糕,除却未知的不安,她更烦躁这东西的纠缠。随手挥了挥,手指穿过影子,它分散又聚拢,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走开!”她失声尖叫。 影子却更加穷追不舍。 她走到里卧,影子跟到里卧,走去书房,一回头,影子还在身后…… 陆锦画要崩溃了。 眼看前面有一道窗,想也不想。双手撑了窗棂直接往外翻出去。 刚站稳,明明白昼却在瞬间转为黑色。 前方,是漫天火光。 通天的大火烧得四处哔啵作响,地面翠绿的草被高温炙烤得发黄卷曲,毫无生命迹象。 她猛地攥紧拳头,呼吸急促。 一道火光掠过,影子飘晃,火光竟朝两边退让。给她让出一条道。 它通向何方,陆锦画不知道。 只是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催促她往前走,往前走…… 走了几步,远远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哎呀,这么大的火。” “应该所有人都能死吧?” “别去啊小姑娘,别去。” “这不是小姐吗?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天啊王妃还活着……快跑啊!” “什么?”陆锦画双手捂住耳朵,摇摇头,“你们在说什么?好吵!” 重叠交错的声音似浪涌般朝她侵袭而来,她想捕捉更多有用的消息,用尽全力也只能听到那反反复复的几句。 小姐……王妃…… 我是谁…… 我为什么在火光里?影子?那影子又是什么? “跑啊!” 一双手在背后狠狠把她推了一把,她一个趔趄,摔进湖里。 好冷…… “救命!”陆锦画大叫。 秦翊正静静看她的侧脸,见她呼吸平稳,唇角微抿,还道她睡得安稳香甜。冷不防一声激烈“救命”,惊得他心脏骤停一瞬。又急速跳起。 “小锦?”他轻轻唤她,“是不是做噩梦了?” 陆锦画倏然睁眼,怔怔望着秦翊,额角的汗密密麻麻,仿佛她是才从水里捞起来一般。 “小锦?”他又唤了她一声。 陆锦画伸手,用力掐他一把。 秦翊:“……” “痛么?”她懵懵懂懂问。 秦翊哭笑不得:“当然痛。” “哦,那现在就不是梦了,做梦的话,你是不会感觉痛的。”她一本正经地解释。 秦翊有些无奈,拿过水囊拧开递给她:“分不清梦境现实,不都是掐自己吗?” “我怕痛。”回答得理直气壮。 秦翊低笑摇头。 喝了几口水,渐渐想起梦里的一些片段,她又很是纳闷。最初那样的场景当真不像是梦,她确实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过是未出阁的闺房。 所以她应该是短暂“回”到了陆府出事的那个晚上。 最奇怪的还是那抹影子…… “嘶——” 脖子突然咔哒一声,她一不留神撞上车窗,痛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秦翊赶紧伸手捧住她的后脑轻轻揉抚:“你这小笨蛋什么时候才能不莽撞?这下可好,撞上了还是你自己疼。” 陆锦画刚想反驳一句,却被他抱得更紧。 话在嘴边转了又转,最后她还是咽了回去。 她原本想说他们之间没那么熟。 可是这话想一想就觉得自己虚伪还脸疼,他们不熟么?这世上还有比他们更熟的人么? 温热的呼吸透过发丝洒在自己脸上,她略微抬头,能看到他完美的下颌线和凸起的喉结。 这样的角度暧昧又勾引,她的心怦怦直跳,说不清怎么想的,忽然就凑了过去。 秦翊浑身蓦然紧绷,手悬在半空中不敢放下。 而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一点一点地逼近,双手环在他的腰上寸寸收紧。 呼吸渐促,秦翊被她吻得神志不清,滚烫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手指发颤,生怕碰疼了她。他低头封住她的唇,试探逡巡,见她没有反抗,便放心地将她放去软椅上。 摸到她的束腰,刚准备解开腰封,马车突然急停。 秦翊:“……” 陆锦画:“……” 瞬间回神。 看到他目中烈烈如炽的光芒,陆锦画不免吓出一身冷汗。 意乱情迷之下的举动,果然…… “尊主您没事吧?”风清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 秦翊重新坐好,又拉起她替她正好了衣襟和发髻。 “没事,”他声音几分压抑,“怎么突然停了?” 风清“呃”了一声,小心翼翼道:“有尸体。” 秦翊眉头皱起,神色转为严肃。 风清跟在他身边多年,自然见过尸体。若是寻常尸体绕道而行便是,能让他停下来,想必那尸体不一般。 下巴突然有些痒酥酥的。他略看一眼,见是陆锦画的发髻作祟,伸手按住她的肩。 “害怕?”他问,却不等她回答,又一句,“别怕,我在。” 陆锦画深深吸了口气,默默起身朝里面走,给他让开出去的路。 走下马车,距离他们不到五步远的地方,静静躺着一具男尸。 拾柒已经简单检查了一番,见秦翊出来,便回话道:“死者大概三十岁左右,看他穿着打扮,还有双手的茧,应该是个普通农民。” “死因?” 拾柒眼神几分躲闪,捏住尸体的下巴往上扬。 一痕绳子勒过的痕迹赫然出现。 破院子里的场景瞬间和眼下重叠,秦翊轻啧一声,几分讥诮:“原来那人针对的不是风雪阁,而是小锦。” “那这……怎么处理?” 秦翊反问:“你说呢?”转身重新踏上马车。 隐藏的敌人让他有些不安,他不怕那人接二连三出来招摇,只怕小锦会被此吓到。 她很胆小。 可日日夜夜将她绑在身边也不是一回事,眼下她定然不会答应。 所以只能快些把那人揪出来。 “风清,”秦翊撩帘。“你告诉拾柒,他留下来查清这人的相关背景,我们在前面小镇会合。” “是!” 回头看到陆锦画将自己藏在黑暗中,抱着双膝不住颤抖,便换了语气,像哄小孩子似的对她道:“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能解决。” 陆锦画没有吱声。 马车又徐徐前进。 路途漫长,她不曾再言语一句。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残存的霞光静静笼罩丰禾镇。 风清停稳马车,先一步去寻找客栈。 秦翊伸手撩开一半帘子,见街道清净,四下空旷,两旁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忽而忆起当年初遇陆锦画也是这样的场景。 “小锦,要不要下去走走?”他问。 角落里的陆锦画仍旧没有吱声,用力把自己蜷缩,抱成一团。九洲中文 不知怎么回事,她很不舒服。 不想开口,不想睁眼睛看,也不想听到任何声音。 她觉得好累啊…… 全身虚脱,没有力气,身子冷冰冰的,仿佛浸在雪水里一般。 对了。身子底下也黏糊糊的。 她很不情愿地摸了一把,待摸到那些黏湿不是幻觉,真的有水,顿时收回手来。 秦翊回头那刹,正好看到她神色木讷地盯着自己满手猩红。 “小锦?” 她轻轻“啊”了一声,向他看来。 两条蜿蜒的血泪顺她的眼角滑下。 …… “主子,房间已经——” 风清订好房间过来汇报,话刚说了一半,秦翊抱着陆锦画似疾风肆掠,擦身而过。 他怔了一怔,不知主子和主母又闹了什么别扭。正思忖是否要跟上去劝和,马车内突然飘出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不好! …… 陆锦画恍惚听到有人在争吵。 “啊呀,你怎么把死人往我店里带?走开走开!” “她没死!” “这都七窍流血了还不是死人?” “闭嘴!信不信本座杀了你!” “……你、你谁啊……” “……” “请、请进!快请进!啊呀这姑娘伤的,小的马上替您去请镇上最好的大夫!” 半炷香的时辰过去,镇上所有大夫都被召来,排队给陆锦画诊脉。 血还在源源不断从她身下涌出。所有大夫都说这症状是小产,可秦翊不信她怀有身孕。 哪怕有孕,也不可能七窍流血。 除了大夫,时常游走大户人家接生的稳婆也被召了过来。 让风清拦走所有大夫,秦翊只留下稳婆去衣检查。 “怎么样?” 稳婆额头的汗层出不穷,急急道:“这、这么多的血,老婆子确实只在难产的时候见过。可这姑娘……不像是孕身子。”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原因能致她这样吗?” 稳婆迟疑一瞬,拿不准地小声喃喃:“……或许是、是血亏的体质?敢问这位公子,姑娘她以往月信也这般凶险吗?” 月信…… 秦翊微微一怔。 刹那间他好像想到了些什么。 月信……血……小产…… 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在她的身上。 三年前。 秦翊蓦然敛目。 回头看到拾柒刚好赶来,直接吩咐:“你赶紧回翎羽堡接云姜过来!” 拾柒脸色一僵。云姜两字,他并不是很想听到。 知道他的小心思,秦翊走到他身边,伸手压了他的肩,沉声道:“本座知道你和云姜近来有些不愉快,但如今小锦的命……在你手上。”他的身体无法支撑他来回奔波,而且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她身边。 话的分量太重,拾柒自然清楚不是危言耸听。他用力掐了掌心,抱拳应声:“是,属下这就动身。” 勉强用参片吊住陆锦画最后一口气,所有大夫小心翼翼告退,不敢多留片刻。 尊主的女人啊,杀了他们祖宗十八代也赔不起啊! 心里连声嘀咕着,走在最后面的两位大夫更加小心地轻轻合上双门。 屋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陆锦画气若游丝,而他害怕得快忘记怎样去呼吸。 怎么好端端的就这样了?他想不明白。中至炎火毒的分明是他。中赤沙蝙蝠毒的还是他。她一直都平安无事,怎么会突然血崩? “小锦,你真是个小笨蛋。”他无奈叹息。 意识若有若无,她无暇思考他的话,连他的声音也像浸在水里,听着发闷。 微微睁着眼睛,她看着他,脑子一片混沌。 嗯……好像有什么事没做。但是什么都做不了…… 浑身软绵绵,轻飘飘…… 是不是要死掉了? 又一痕血泪顺眼角而过,秦翊喟然,坐去她身边,用食指拂去泪的痕迹。 “若我早些察觉顾黎和陆向晚勾结在一起要害你我,你也不会如此……” “陆……向晚……”她在心里无声地重复。 这名字…… “原本我打算回到翎羽堡,等你见到安雯,平复心绪之后再好好同你聊聊。可是现在……”他哂笑摇头,“我现在抱抱你可以吗?囡囡,我抱抱你。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推开我了。” 手指碰触她的肌肤,因为失血过多,眼下她的温度几乎与死人相差无几。他佯装镇定,解开腰系层层褪尽,又小心地剥去她的衣服。 温凉的柔软贴在他滚烫的怀中,放在她腰间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缩。 “囡囡,曾有几个夜晚我们也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吗?你说你累坏了,但是我不想放你睡,所以让你睡在我的怀里……每次你醒来的时候都以为自己平躺着睡了一宿,对吧?其实,我都是抱了你一整夜的。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我舍不得睡,因为我想要多看看你。” “那时我很累,要避秦燮的眼线,又要避府上那些普通奴仆。你不在那几年,整天我都索然无味,满脑子都是怎么收兵买马,怎么进行下一步……你嫁给我以后,我的生活就不一样了。” “因为我爱你啊小笨蛋,哪怕最开始我不信你,我也一直爱你。” “你说说,我这么一个……废太子,除了你喜欢,还有谁会喜欢?” 说完他陷入沉默。 明明知道她听不见,也知道她不会回答,但是他要说,必须说。 他害怕她再也听不到了。 顾黎说过陆锦画的体内有东西,又说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若非临死前说了句“晚夫人救我”,只怕任何都不会把他们两人联系在一起。 顾黎什么时候和陆向晚做的交易。秦翊不得而知。 发现陆向晚的本事还是在大火之后。 那一场大火夺去了很多人的性命,除了朱逢春,还有拾柳。 拾柒和拾柳亲如姐弟,一直不相信拾柳那样的身手会逃不出火阵包围。趁人不备,拾柒从废墟中扒出拾柳尸骨,赶来寻他的云姜突然发现拾柳体中有蛊虫活动的痕迹。那时他们才知道,陆向晚早就控制了拾柳。 让她昏迷就昏迷,让她醒来就醒来。 一具行尸走肉。 陆向晚能蛰伏如此之久,定然另有图谋。 他确实应该直接杀了她。 “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陆锦画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怀中传来。 秦翊顿时敛神,不迭点头:“你说,小锦,你说!” 她蹙起眉心,深深吸了口气:“我……应该要死了……所以你……你不能再瞒我。为何……你为何……始终不愿相信我……我的清白。”话音未落,血泪却又顺着她的眼角淌下。 秦翊的手指穿过她的发,轻轻捧住她的额头亲吻:“没有不信你的清白!囡囡,我知道你是我的。你是我一个人的小姑娘!” “可你……”她凄凄一笑,“可你却说……我腹中的孩子是……是野种啊……” 一句骂人的话浮在嘴边,秦翊忍了忍,才强行咽回腹中。 他教养一向很好。 他进退有度,克己守礼。 他……不会骂人。 顾黎那次,是他唯一一次失态。 防这个防那个,谁能想到顾黎才是最大的祸患? 虽然那人早就被他亲手处死,每次提起,他还是少不得揪心窝火。 “不是野种,小锦,这件事不是你所知道的那样,”他皱了皱眉,决定长话短说,“顾黎那次确实来找过我,可他说的是你月信期淋了雨才会失血过多。你想想,同你说小产,同我说你是月信,他——” 陆锦画闭上了眼睛,唇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嘲笑。 秦翊默默闭嘴,他知道她这样的笑容是在指责他,事到如今还要编出更多谎言来诓她。 若是安雯在,她定然会听进几分。 但…… 她是否能撑到那个时候? 隔壁传来叮叮铃铃的声音,像是哪家孩子贪玩在疯狂地摇铃铛。 声音听得人心烦。 正欲叫风清去看看情况,怀中的陆锦画却突然弓起背脊,双唇微启,又是一股血从唇边溢出,淌进他的手掌里。 “小锦……” 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她痛苦死去? “嘻嘻,”门外传来小女孩清脆的笑声,“终于找到啦~”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71章 拔蛊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谁?” “司小雅。” 伴随着女孩的回答,门被外面推开。 银铃清脆的叮叮声越发清晰,而陆锦画的反应越发剧烈。 她的身体紧绷,脑袋用力上扬,脖子发出痛苦地咯吱声,近乎到了极限。 秦翊不敢动她,更不敢动作。 “嗯……很成熟的蛊虫嘛。”司小雅轻轻笑。 秦翊瞬间侧目。 陆锦画体内有蛊是他从顾黎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来的结论,陆向晚虽然在他手上,但那女人骨头太硬,哪怕用刑也不松口,满嘴叫嚣陆锦画的蛊只有她能解。 秦翊去问过云姜,这世上有没有只能由下蛊人来解的蛊,云姜笑着说普通蛊就是普通解法,高级蛊是高级解法,要是知道是哪种蛊,基本都可以通解。但蛊跟毒药有几分相似,育养过程中稍有不同,那蛊便会千变万化。要想旁人解开,除非十分清楚那蛊的名字,且确定没有特殊培育过,才能保证宿主不受反噬。 原本他是想带她回翎羽堡。然后让云姜来验蛊的。 若云姜能解,自然解了最好。若不能解,他也会叫陆向晚亲自解掉。 可眼下别说回翎羽堡,云姜能不能及时赶来都是未知。 所以听到司小雅言之凿凿地说“蛊虫”,他心底顿时生出希望。 只是这丫头…… 一身紫色南夷服饰,绾着双髻,大眼睛细鼻梁。小嘴微噘,透着一股子古灵精怪,看上去顶多十一二岁。 这么小的丫头真的能解蛊? 似乎看穿秦翊的心思,司小雅满不在乎地背着手摇晃:“是不是看着我小所以不相信我呀?没关系,等我给这姐姐吃下这颗药,你就知道信我没错啦!”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颗褐色的药丸,要往陆锦画嘴里喂。 秦翊张了张口,又没有说什么。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法子了,能试的,都试试吧。 一颗药丸入腹,陆锦画紧绷的身体忽然恢复之前的状态,秦翊赶紧抱住她,又惊又喜地问司小雅:“好了吗?” 司小雅故作老成地挑眉:“你想太多了吧叔叔!这不过是一颗软化药而已。刚才她体内的蛊虫听到我的拘虫铃,害怕被抓走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我要是不用软化药让它乖乖的。那这小姐姐会可难受了!” 说罢伸出小手摸上陆锦画的脸,看到她满脸都有淡红色的血,忍不住连连啧声:“这小姐姐也是厉害啦,照寻常人被血蛊这么折腾,估计这一口气也留不着了。天意啊天意,刚好叫我撞见!” 秦翊:“……” 小孩子他不知怎么对付,话痨小孩子他更无言以对。 好在司小雅只是自己在那儿不停喃喃,也无须秦翊搭话。 秦翊看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展眉,一会儿并指按陆锦画的脖子,一会儿再去按她的肚子。沉默时间越长,之前那种讨厌的不安又重新归拢回来。 “……怎么样?” 司小雅摇摇头:“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是怎么样?” “啧!”司小雅瞪他,“你这人很烦耶,什么都不懂还一直问!” 秦翊:“……” 算了,不跟小孩一般见识。 深深吸了口气,他勉强用最温和的声音问她:“小妹妹,我妻子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司小雅吃软不吃硬,看他这么大个人还同自己客气,便也客气起来。 转身走到桌子边悠悠坐下,她手指挑起一缕碎发把玩:“开始我已经说清楚了,小姐姐中的是血蛊。血蛊这种蛊嘛,就是要不断吸人血的。我猜给她中蛊的人应该是看中了她的血,吸了好去养那人的其他宝贝。啧啧,这种阴毒法子通常都是用在血亲之上哟!小姐姐还真是可怜呐~” 听她所言分毫不差,秦翊更加相信她的本事,又问:“所以我妻子她怎样才能恢复?让那人解蛊?” 司小雅点头:“嗯,这是最好的法子啦!”又摇摇头:“不过……以小姐姐目前的状况,还能撑几天我也不知道。她这血蛊特别,一是血亲的血蛊,二是共生蛊,我贸然去解反而会害了她,只能用压制血蛊的法子替她缓口气儿。所以这几天你最好还是去找找人哦!要么把她那位‘血亲’弄来,要么去找另一个共生蛊的人。” 秦翊对南夷蛊事知之甚少,南地的一切于所有西梁人来说都分外神秘。他叹息一声,几分惆怅:“我却不知什么叫共生蛊。” 司小雅“哦”了一声:“这个也不怪你~我简单给你解释解释,就跟血亲差不多的,施蛊人有男有女嘛!这男女要是看对眼了,就会去石凹凹里寻‘翻斗’。‘翻斗’回家生了崽崽,他们用血去喂,再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崽崽虫十四天过后就是共生蛊啦!共生蛊男女各一只,然后他们的蛊术嘛,就能通用。比如我会忆梦蛊。我相公不会,我跟他有了共生蛊,那他也能驾驭我的忆梦蛊了。” ……看对眼…… ……相公…… 秦翊汗颜。 这就是云姜说的南夷民风质朴?这十来岁的娃娃…… “哎,你懂了没有嘛!”司小雅蹬蹬脚。 秦翊简单“嗯”。 司小雅又道:“话说回来你看起来很不一般,气场跟我爹爹有几分相似哦!不过爹爹长得更好看,也更厉害,才不会抱着女人要哭要哭的。” 秦翊:“……” 算了,真的不能跟小孩一般见识。 安静了片刻,秦翊忽而想起被他忽略的一件事。 这丫头从哪儿冒出来的?! 虽然自报家门,但他也不能肯定她的的确确就是这个名字。更何况这还是在西梁地界,像她这么大小的南夷小孩,怎能随便走动? 难道南地有变? “啊!”司小雅突然一声惊呼,急急起身,“我走了我走了!” 也没有说其他第二句话,竟直接跑到窗边从窗口跳了出去。 ……这是三楼。 秦翊本想提醒她,话到嘴边却又听到一串脚步声。步伐沉稳,明显是个会功夫的男人。 再次侧目看去,果然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奔了进来。 没料到屋里有陌生人,他愣了一愣,赶紧对床上的男女抱拳行礼:“请恕在下唐突,误闯了二位房间。抱歉!” 秦翊冷眼:“找人?” 对方一愣:“阁下如何得知?”顺秦翊目光往前望,桌边一方矮凳往外挪了几寸,与其他格格不入,明显有人坐过。 他心头大喜,再次行礼:“多谢阁下指点,我那小师妹就是不让人省心,若方才小师妹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二位多多包涵,云峤替她给二位道歉!” 秦翊略是摇头:“还好,她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又是一叹:“你那小师妹年纪太小,身份也特殊,西梁并非你们所看到的那般安全。快去找她吧。” 靳云峤一瞬惊愕,没想到这人还能看出他和小师妹身份特殊…… 担心司小雅当真出事,他不敢过多耽搁,再次行礼而退。 一夜无眠。 陆锦画在他怀中静悄悄的。 他不知她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中,一双眼睛只管死死盯着她的胸腹,确认她还在呼吸。 恍恍惚惚,天色从极致的黑又转为刺眼的白。 陆锦画熬过了一晚上,后面却还有好多晚上。 也不知拾柒究竟有没有和云姜好好谈,更不知云姜肯不肯来。说来到去云姜不是他的人,不听他差遣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小锦…… 要是被中了血蛊的是他就好了。他可以流血。流很多很多血,哪怕因此丧命,也不想看到心爱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耗尽生命。 黄昏时刻,拾柒回来了。 身后跟着不住翻白眼的云姜。 要不是听到以前那位王妃命悬一线,危在旦夕,且中的还是陆向晚的蛊,她一定、肯定、确定不会来。 在此之前拾柒都快把她给气死了。 明明两人就是西梁人所说的“两情相悦”,那木疙瘩脑袋还不承认,特么的以为她是南夷女子所以好欺负?非要她开口?她偏不开,就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 越想越气,走路的步伐不禁开始左摇右晃,横竖都在堵他的下一步。123文学网 拾柒无暇和她计较,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他猛地收腿。站在外面不动了。 “请。”他伸手,言简意赅。 请请请,请你个头啊请!云姜恨恨咬牙。 转过屏风看到憔悴不堪的秦翊抱着惨无血色的陆锦画,她“啊呀”一声,瞬间变了脸色,快步跑到床前:“尊主您慢慢起身,我仔细给她看看。” 秦翊垂目,默默起身。 …… 整整一宿,云姜都在寻找陆锦画体内的蛊虫。 可也真是奇了怪,那蛊虫似乎故意躲着她似的,每次都要接近它了,它却忽而又往另一个地方蹿去,简直比池塘里的鱼还灵活。 “妈的这什么破虫子!要叫我知道是谁下的蛊,我非把这虫弄出来切成肉末塞他嘴里不可!” 骂人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秦翊原本还满心担忧,听到这句话蓦然一愣,微瞥拾柒一眼。 “还没说清楚?” 拾柒:“……” 都这时候了,主子怎么还有闲心管他们…… “早说清楚的好,”秦翊按住他的肩,“本座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拾柒欲言又止。 “说!男子汉最忌讳吞吞吐吐!”像个老父亲般地教诲。 拾柒皱了皱眉,无可奈何道:“不是属下不想同她说。是根本没法说。她那性子,这两年越发厉害。她自己说的,以前才来西梁,怕惹是生非所以才刻意收敛。现在这圈子就那样,她也混熟了,就不用藏着掖着了。主子,您瞧瞧她这一串话说的。什么叫‘就那样’?西梁很差吗?” 秦翊:“……” 他怎么觉得拾柒的重点抓得不对? “还有,主子您知道西梁女子多是温婉的,偶有张扬些的姑娘,也不似她这般张扬。上次属下好言相劝,希望她稍微收敛收敛,不要太过,免得引人注意。她倒好。直接说就是想引人注意,反正身边人眼瞎,又注意不到她。您说这叫什么话?是说属下眼瞎吗?好端端被她一通骂,再多心思也都没心思了。” 秦翊深深吸了口气。 一时竟不知这小子是像谁,怎么隐隐约约跟他几年前有些相似?难道被他一手带大的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毛病?风清平日脑子灵光,在对女孩子方面也是颇多坎坷…… 忽而想起朱逢春当年对他的“苦口婆心”,一时间如鲠在喉,又生出无限感慨。 “拾柒。” “在!” 秦翊愣了一瞬,不禁笑道:“不用那么紧张。本座是想说,你应该曲解云姜的意思了。你尚未向她表达你的心思,是吧?她说你眼瞎并不是真的指你眼睛不好,而是在她心里,你似乎从未关注她。” 拾柒一脸诧异地看向秦翊。 主子今天好像很奇怪啊?他不在这段期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尊主。” 云姜突然从屏风旁边露了半个头出来,左手向前一伸,满是鲜红。 秦翊错愕:“她……” “哎放心放心,她没事了。这蛊我给她找到了,不过取出来的法子粗暴了些……嘿嘿,不过的不过,在您心中她的命应该最重要吧?所以不会因为这小事和我计较了对吧?” 秦翊略是一叹,唇角微扬:“她没事就好,不同你计较。”想往里面走。 云姜赶紧用血手拦住他,赔笑道:“还请尊主给点时间让我收拾收拾。”眼角一挑,瞥看拾柒,敷衍地哼哼:“还请您那位眼神儿特别好的下属替我打盆温水什么的。” 拾柒:“你!” 云姜做出两分委屈:“我什么我?难不成让尊主去打水?” 拾柒:“……” 秦翊叹了口气,不予置评。 等到用热水擦拭干净陆锦画身上的血,盆子里的温水已然成了一盆血水。 “喏,倒了。”云姜把盆子端到拾柒身前。 看着满盆红色,秦翊心脏猛地紧缩。 “小姐那次倒了五盆血水啊。怎么可能不是小产呢?”这是安雯后来同他说的。 五盆…… 单单一盆他就站立不稳,那时小锦她到底有多绝望,他简直无法想象。 耳边嗡嗡作响,云姜和拾柒似乎还在斗嘴,但他什么都听不清了。 …… 乏,浑身还是乏得厉害。 陆锦画用力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又觉得腰腹也跟着疼了起来。 尤其是心口的位置,疼得要命,跟被人用利器钻过似的。 “醒了?” 一张脸从上凑了过来,陆锦画试探着眨了眨眼,等到外面的光不是那么晃人,才慢慢地睁开。 头顶的女人一双异瞳,正关切看着自己。 异瞳…… 刹那想起捧月嫁过来的时候。这个女人出现在芝兰斋门口,而且还传话说秦翊让她进去。 所以,这也是秦翊的某个女人了吧。 陆锦画满是不屑,扬起唇角:“是你。” 云姜有些吃惊,没想到一面之缘她还记得自己,几分高兴地点头:“对是我,上次急匆匆的,也没来得及同王妃……不是,姑娘你说上几句。我叫云姜,是——” “是秦翊的人。” “呃……”云姜几分震惊。 她是不是秦翊的人呢? 说是吧,但她自由得很,想做什么不做什么,都随她心意,没有人逼她。秦翊会让她帮帮忙,也仅仅是帮忙,并不像对其他人那样直接下命令。 可说不是吧,她又的的确确在翎羽堡混日子,受人恩惠,活在人家的地盘里,否认便显得自己像白眼狼。 于是她模棱两可:“是……也不是吧。” 陆锦画更加不屑:“以前他好歹还会给那几个女人身份,轮到你,连身份都不给了么?” 什么玩意儿?她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吧? 云姜的脑子转得飞快,一边思索陆锦画的话,一边又看她那冷漠的神情。突然开窍,慌忙摆手:“不,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怎么可能和尊主有那种关系?” 陆锦画阖目:“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与我无关,也不归我管。”说着,她扶到床沿想起身。 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依稀记得自己哪哪儿都在莫名其妙地流血,好像秦翊还抱过自己?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不过她也都记不清了。 本打算下床活动活动,坐起来才发现她浑身上下仅穿了一横裹胸。 她立马抓回被子将自己裹好,神色惊慌地瞪看云姜:“你剥我衣服作甚!” 云姜无辜地解释:“不剥我找不到蛊虫啊!”又忍不住偷笑:“还别说哦,尊主很有福气嘛,姑娘穿衣身段显窈窕,脱衣就——” “你、你闭嘴!”陆锦画涨红了脸。 哪怕云姜是个姑娘,这话听起来未免也太不知羞耻了些! 刚想再训斥两句,冷不防屏风后面又走来一个人。 陆锦画看也不看,直接怒道:“滚出去!” 秦翊:“……” 眼角眉梢的喜悦瞬间被打散。 几分失落地退去屏风后,他不禁纳闷,拔蛊也会染上拔蛊人的性子吗?小锦若以后都这般暴躁,那他…… 唉,还是迁就迁就吧。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72章 前夫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云姜目瞪口呆地看着陆锦画。 敢叫尊主滚,她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可……尊主竟然真的听话,乖乖“滚”了? 不明白。 陆锦画也有几分错愕,她倒是没看清来的是谁,只是他来的时机不凑巧,刚好是她火气大的时候。所以撞上只能怪他自己倒霉,不会挑时辰。 沉默半晌,她拽了被子重新躺回床上。 云姜的眼珠子来回转,见陆锦画默不作声,屏风外面的人一时也不打算进来,便准备悄悄离开。 刚走两步,躺下的人儿忽然翻身面向她。 “你方才说……不剥我的衣服找不到蛊虫?”陆锦画眸色一沉,“什么蛊虫?你把话说清楚。” 云姜拿不准秦翊到底要不要让陆锦画知道全部,几分踌躇。 其实陆锦画身上的蛊虫她也不是特别清楚,仅仅知道那是血蛊,而这血蛊上还有共生蛊的痕迹。自闲王府出事以后,陆向晚的存在不再是个大秘密,她也曾受邀远远打量了陆向晚几眼。 那样的容貌,加上“陆”这姓氏,陆向晚的身份昭然若揭。 云姜在南地也见过不少姐妹争宠,互相下蛊迫害对方。不过那都是为了成为家中唯一的施蛊人,继承家族历年来的高深蛊术。陆锦画别说蛊术了,怕是连杀鸡的本事都没有。 所以若说陆锦画招惹了陆向晚她还能理解,另一个共生蛊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懂。 尤其是……她接触到血蛊的那刻,共生蛊竟然松动,放弃对血蛊的驾驭。 共生蛊的主人怕她,这是唯一的解释。 可害怕她什么呢?明明那人的蛊术与她不相上下。 有这么多不明白的地方,云姜还是决定不告诉陆锦画,免得她听了半截东想西想。 如意算盘打得好,不料屏风后却传来秦翊的声音: “告诉她。” 以陆锦画如今这敏感谨慎的性子,别人口中所说。自然比他说的要真。 云姜咽了口唾沫,只好转身看向陆锦画,缓缓道:“蛊这种玩意儿解释起来很麻烦,我就挑重点的说哦?” “嗯。” “好吧,”她敛裙坐去一旁,“是这样的,你身体里呢,被陆向晚中了血蛊。血蛊在你身上受到施蛊人的控制,会让你时不时血崩一下,又或者时不时浑身血少得可怜,无论哪种情况,都是陆向晚的意思。” “等等,你说谁?陆向晚?!”陆锦画愕然。 第一次听她说这个名字,她还以为听错,直到云姜再次重复,她才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怕。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陆至瑜死了很多年了。 外人只知当年陆向晚和陆至瑜一去不复返,却不知五日后有人发现了陆至瑜的尸体。十来岁的少年被人敲碎了后脑,身上无数细碎伤口,不着一物。 父亲带人秘密处理尸体的时候,她看到了。 那时候她不懂哥哥为什么光着身子,又为什么有那么多伤,长大之后路过娇楼,看到里面不仅有豆蔻年华的姑娘,更有年纪相差无几的男童,她才赫然明白哥哥当年遭遇了到底多么令人发指的恶事。 而陆向晚是跟他一起的,陆至瑜都是如此,年纪更幼小的陆向晚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那么这样的陆向晚,怎么会给她中血蛊? 云姜对她这个问题无法回答,微瞥屏风一眼,硬着头皮解释:“音是这个音,字是什么字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个叫陆向晚的给你中了血蛊,就是这么回事!然后三年前姑娘不是离开王府了吗?血蛊是有控制范围的,你一离府她的控制就失效了,所以这血蛊三年间一直都乖乖的。这次突然爆发,绝对是共生蛊的原因。和陆向晚绑过共生蛊的人借用尸体,与你搭上了‘桥’,在他的意愿之下你才血崩,险些丧命。” 陆锦画蹙眉不语。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个陆向晚就够让她疑惑了,还什么血蛊?共生蛊?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明白了,自己突然流那么多血,是因为有人控制了她身体里沉睡的血蛊,而且那人还跟那个陆向晚有莫大关联。 “所以呢?现在要如何?”陆锦画几分焦躁,“我还是会被血蛊继续折腾?” “哎呀~不会啦~” 清脆的银铃声从窗口传来,陆锦画和云姜略是一怔,齐齐循声望去。 小女孩坐在窗棂上,并脚不停摇晃,发现她们在看自己,她更是高兴,稍稍偏头微笑,眼睛仿佛弯弯月牙。 “小心,”陆锦画不禁担忧,“这里很高,别摔下去了。” 司小雅轻啧一声,从窗棂上滑落地面,稳稳站了,拊掌道:“你这小姐姐不错呀,不问问我是谁,反而先关心我!也不枉我提前喂你吃软化药啦!” 陆锦画那时正在昏迷,并不知这女孩子之前就来过,一时更弄不清楚状况。 但云姜听到“软化药”三个字,脸色瞬间变化。 “小阿妹,西梁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云姜压着声音。 司小雅咯咯直笑:“西梁我不该来?那你就该来了?” 云姜:“我与你不同。” 司小雅:“能有什么不同?不就是大祭司的婆娘么!” 拾柒:“……” 他站在屏风旁边,进退两难。 片刻之前。他过来向秦翊禀报翎羽堡传来的消息。刚走来就见到秦翊直直站在外面,似乎没有进去的打算。试探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陆锦画不让他进去。耳听云姜和陆锦画在聊血蛊琐碎,他便趁机思考如何同她再好好谈一谈。 冷不防司小雅进来了。 还又是不走寻常路地从三楼窗户翻进来。 秦翊迟疑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眼风扫到拾柒,转念一想这也是拾柒在云姜面前表现的好机会,就让他先进去看看情况。 哪知刚走到屏风旁边,就听到司小雅脆生生一句“不就是大祭司的婆娘么!” “婆娘”是什么意思,拾柒不是南地人也能听懂。 司小雅看到拾柒拄在那里,只道他是个闲人,没想避开他,继续嬉笑道:“异瞳小姐姐,其实啊,我过来呢,就是替你男人收拾烂摊子的!哦不对,是前夫!忘记你们已经分开了。” 云姜气得跳脚:“什么狗屁前夫,他要做他清清白白的大祭司,老娘跟他连手都没碰过!” 司小雅噘嘴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吧?你解血蛊的时候没发现么?那是共生蛊诶!虽然是雁回之和另一个女人的共生蛊,但他感应到你了,才默许你拔了蛊。不然……啧啧,不但这位小姐姐要死,你也会受到反噬,成为血蛊的下一任宿主哦!”顿了顿,胸有成竹道:“所以这就说明。雁回之心里还有你!” “有他大爷!”云姜咬牙切齿,“那叫有我吗?那叫问心有愧!” 说着就来气,南地跟西梁不同,以女为尊。男人不一定会蛊术,但女子多多少少都会些简单的。云姜天赋异禀,在她的家乡早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要不是喜欢上雁回之那个白眼狼,她不知道多潇洒自在。 最初雁回之待她倒是十分体贴,无微不至,她想做什么,他总能提前考虑,想要什么,他亦能第一时间拿来。久而久之云姜渐渐地依赖,到后面几乎离不开。 眼看要到婚期,雁回之突然反悔,深情款款地望着她说:“我要回家乡做大祭司了。” 云姜当场就傻了。 所以她就是个被利用的工具呗? …… 再回想起那个夜晚,云姜瞬间浑身不爽。 “对了,你的意思是他犯事儿了,逃来西梁了是吧?” 司小雅“嗯”了一声:“天天琢磨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娘亲可不高兴了,说他这人留着啊,迟早要搞出事情来。” 云姜微微一怔,她虽然和司小雅打过照面,但却不知这小家伙到底什么来历。看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胆识和功夫。想来出身也不太一般。 ……现在,她们还有同样的仇人。 云姜向她伸出手:“我叫云姜,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司小雅用小手拂了她:“嘁,想问我娘亲是谁就直说嘛!大人就爱拐弯抹角的。”又道:“我娘亲叫宁姝,我爹爹是司烨啊。” 云姜吓得倒退一步。 这两个名字,南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看到她的反应,司小雅很是高兴,踮起脚尖蹦到她面前,开心笑道:“现在好啦,我们都开诚布公啦,所以我们合作吧?” “……合作?” 司小雅:“对呀,你不恨他么?他可是抛弃了你诶,而且因为他是大祭司,你还没办法跟其他女人一样,对他施蛊报复什么的。如今我娘亲肯定要除掉他的。你还不如搭上我这条线,出出气呢?”59书库 云姜踌躇不已。 一只手忽然放到她的肩头。 正当她回看之时,那只手又收了回来。 “想去就去。”拾柒道。 云姜再退一步,神色张皇。 她一直以为身后站的是秦翊,所以才毫不避讳…… 那他都听进去了? 啊,那她在他心中岂不就是个嫁过人的弃妇? 云姜突然很想哭,“哧”了一声,当真就要哭出来。司小雅看看她,又看看拾柒,忽然反应过来。 “啊,这位脸色这么差,该不会是你现在的男人吧?他——唔唔唔!” “……童言无忌。”横飞入窗的靳云峤赶紧捂住她的嘴。 陆锦画在心里默默叹气。 一、二、三、四、五、六。 她的里卧里足足有六个人。 云姜是给她解蛊的,拾柒可能是任务在身,外面站着秦翊,这三个人的存在她能接受。 那这两位专飞窗户的人是什么情况? 她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躺了回去,翻身捏了被子牢牢蒙住自己的头。 他们的聒噪让她头疼,可她又不得不在此刻去琢磨一些事情。 比如,陆向晚。 最初她以为云姜是记错了名字,又或者单纯的同名同姓,后来一琢磨,云姜同她说这些是秦翊允许的,而秦翊的允许就说明这个陆向晚,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秦翊……陆向晚…… 反反复复念叨这两个名字。她忽而想起当时在闲王府中,有一个从不露面的“晚夫人”。 原来如此! 陆向晚不仅早早入了王府,而且还成了秦翊保护的人! ……等等,说不通的。 若秦翊是要保护她,那定不会让她住在闲王府,而且是很偏僻的地方。 而且他也没必要保护陆向晚,照云姜和那叫司小雅的丫头所言,陆向晚应该十分有本事才对。 方才司小雅还提了几次共生蛊。具体是何意她不太明白,但大致能猜出几分。若共生蛊需要男女共生,那这男便是云姜之前的恋人,而女是陆向晚…… 可兜兜转转的,关她什么事?! 陆向晚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姐姐,小时候也从未仗着自己是嫡出的女儿对她颐指气使,怎么十几年过去,她非要害自己呢? 这个暂且不提。那个叫雁回之的,她也不明白。 要说恩恩怨怨,也该和云姜有关系才对,当年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怎么得罪了他? 血蛊……共生蛊……陆向晚……雁回之…… 这背后的硕大疑团只有等秦翊来告诉她了。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时,房间已空无一人。 她砸了咂嘴,嘴里一股药味独有的苦涩,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秦翊趁她睡着给她灌了药。 缓缓握住床想起身活动活动,脚踩在鞋上,她看了看旁边的地面,不知怎的忽然怀念从前时光。 眼下反正没有人在,她也不想顾及太多,随心所欲的好。 于是笑着踢开鞋子,将脚直接踩去了地上。 夏季渐热,冰凉的地面非但不冷,反而有些舒服。她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在屋子里旋转一圈。眼风扫到自己飘飞的衣袖飘飞的发,恍惚又回到过去,那段在陆府里肆无忌惮跳舞的时光。 “哇,小姐跳舞真好看!就像……就像……啊,就像天仙似的!” “还像蝴蝶!” “嘁,蝴蝶哪有天仙厉害!” “是比漂亮,又不是比厉害!” 两个小丫鬟还曾为此争执起来。 她下意识地咯咯笑道:“对,你们说得都对~” 两个小丫鬟笑着回望过来。 笑靥却渐渐淡去,被另一张熟悉的脸取而代之。 秦翊端着木盘,静静看她。 也不知他究竟看了多久。 陆锦画顿时停住身形,随风而起的发拂过脸庞,露出一双神色几分无措的凤眸。 秦翊轻声一叹,把木盘放去桌上,又走去床前把那双被她踢翻的鞋子捡了起来。 走到她面前,他蹲下身。温热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足踝。 陆锦画没有动作,直直看他。 他试探着再次让她抬脚。 “小锦,地上凉,你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最好不要——” “为什么?”陆锦画打断他。 秦翊仰头:“什么‘为什么’?”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为什么那天你不停下来?为什么那天你要走?为什么你要那样对我?……” 秦翊嘴里发苦,起身将她拥入怀中。 而她还在絮絮不断:“你不走,我就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也不会失去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秦翊,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这就是你给我的爱么?” 又是孩子。 秦翊深深吸了口气。 也是时候和盘托出了。 “小锦,你听好,没有孩子,那次你流那么多血不是小产,也不是月信。你没发现吗?上次跟这次的情况几乎是一样的。” 陆锦画蹙了蹙眉。 “所以那次也是血蛊的原因。小锦,你今日也听到了很多。关于陆向晚,我把她的事全部告诉你,听完你就明白了。” 这也是她想知道的,她点头:“好。” 大概是九年前的夏季,有人称看到一个很像陆锦画的女人在南地活动,但是那个女人混得不好,声名狼藉,更遭人追杀。他觉得奇怪,命人救下。见过之后,他才知道那是陆锦画同父异母的姐姐。 陆向晚向他哭诉这些年的遭遇,又请求他带自己回西梁,南地会要她的命。看到那双相似的眼睛,秦翊将她带回闲王府暂作休整,打算等她缓过来再差人送她回陆府。 哪知没过多久,陆向晚自己跑了。 秦翊无心去管她的去向,双腿长在她身上,去留恣意。可几天过后,陆府就遭遇了那场变故。 他无法不将陆向晚和那件事联系在一起。 暗派身边所有人去追查陆向晚的下落,终于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找到了她。而据抓她回来的人所言,那时陆向晚手里还在摆弄什么,不停往上面扎针,像极了传说中的厌胜之术。 而她手里摆弄的物件儿上贴有生辰八字,正是陆如晦、温远芃还有她陆锦画的。 “所以你那位‘姐姐’一直都想你们死,而陆家那场大火,恐怕也有她的作用。” 陆锦画难以置信:“我不明白……虽然她很早就走丢了,但陆家一直都对她很好的,她何必……” “这只有等你见到她再说了,”秦翊轻轻揉她的发,“我知道你不想见她,但血蛊的事必须解决。云姜毕竟不是下蛊的人,我们谁都不能保证你是否完全摆脱了那蛊的控制。小锦,我不想你再一次……那样。”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73章 回报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我也不想。”陆锦画坦言。 谁想呢?平白无故流那么多血,每次都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所以我要怎么做?” 秦翊低头,附去她耳边。 次日天明,陆锦画由秦翊抱着坐上马车。 车内只有他们两人,风清驾驭马车,拾柒和云姜则伪装成外出游玩的年轻夫妻,租了另外的车缓缓跟行。 一路无话。 昨夜陆锦画彻夜未眠,将所有的繁杂细细理了一遍。 她对陆向晚的感情本就不深厚,早年间陆向晚撺掇陆至瑜悄悄离府,导致陆至瑜惨死在外的事一直是陆锦画心上的结。哪怕陆至瑜也是妾室所生,但好歹是个男孩儿,父亲很看重他,并寄予厚望。那次哥哥离世,她见到了一向严肃的父亲竟然泪流满面。 如今陆向晚回来了,而她的回来明显是处心积虑,要害他们陆家。 只是为何?陆向晚在陆家吃得好穿得好,没有人亏待她分毫。母亲性子敦厚,对那妾室仿佛亲姐妹一般,那妾室因咳血之症离世,母亲一手操办,让她风光大葬如同正妻。 她委实不明白陆向晚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切只有等她回去问个究竟。 不经意地瞥向秦翊,见他敛目不言,似在沉思。便又收回目光。 照秦翊的意思,陆向晚现在被关在翎羽堡的地牢,此次控蛊让她血崩的一定是雁回之。这人是南地某处的大祭司,实力不容小觑。以云姜对他的了解,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一计不成定有后招。之前借尸体与她搭上联系,只怕后面的招数更加让她难以招架。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怕没几分用处罢了。 雁回之是绝对会针对她的。但这份针对中是对秦翊囚禁了陆向晚的报复,还是帮助陆向晚达成心愿,这便不得而知了。 异常沉寂的气氛中,他们终于回到翎羽堡。 城墙上的守门人确认他们身份,才开门放行。陆锦画撩起一寸帘子,看着马车过了三道城门。 还真是易守难攻。 这样的建造,只怕一开始便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陆锦画微微一叹,收回手。眼下她顾不得去琢磨旁的,身上的血蛊说是清除殆尽,但具体怎样,也知道他们这些会蛊的南夷知道。秦翊叫她先静静等待,那她等一等便是。 反正自己现在血气两亏,想走也走不远,养好身子才是大事。 安顿好陆锦画,秦翊派人去寻安雯过来。 三年前安雯被那场大火刺激,很长一段时间精神恍惚。念在她是陆锦画的心腹。秦翊才带她一起回了翎羽堡。 调养之期,倒是和奚庆的长子奚方明结识,一来二去两人生出情愫,如今已是安雯嫁给奚方明的第二年初。 陆锦画原本正站在门槛,看满屋似曾相识的摆设不敢进去。冷不防背后突然一声:“小姐!”顿时回头。 一眼便看见了绾着妇人髻,穿着富贵的安雯。 “安雯……你?”一时间想说的话太多,她倒不知说那句好。 安雯眼角闪烁着泪光,几步走到陆锦画跟前。什么身份尊卑,什么界限,统统抛去脑后,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她。 “小姐……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小姐,安雯好担心您!您知不知道,当年您那样出去,奴婢……奴婢……” “安雯,姑娘她现在身子不便。”拾柒在一旁提醒。 安雯微微一怔,忽而想起来的路上拾柒同她说的那些话,赶紧吸吸鼻子,收回情绪。又破涕为笑道:“小姐回来就好了,奴婢有好多话要同您说呢!” 正好陆锦画也有诸多疑惑,顺势点头:“走,去屋里说。” 合门前看到拾柒孤零零离开的背影,她猛地发现秦翊不见了。 地牢。 女子双手双脚都用铁链缚住,挂在刑架上,腕间和足踝被硕大的木钉穿透,伤口四周是早就凝固的发黑的血痂。 听到有人的动静,她缓缓抬头,从披散的发隙间看到一双蟒靴一步一步,慢慢踏下。 瞳孔骤然紧缩。 秦翊走到她面前站定。 “她……回来了?”陆向晚问。 秦翊讥诮:“你不是能感应到?” 正是因她能感应范围,所以陆锦画逃离闲王府的那夜,她才知道自己的血蛊失去控制,赶紧利用顾黎去传话,转借秦燮的手,要整座闲王府和陆锦画赔她这些年所受的折磨。 “血蛊,”秦翊低声一笑,有些冷,“你害了小锦三次,也是时候让你放放血。” 陆向晚疯狂摇头:“三次?我没有!” “没有吗?”秦翊勾唇,“那我帮你数数?之前害她落水一次,让她误以为自己‘小产’一次,还有——”目色深邃,“你一直期盼的那人出手的这次。” 陆向晚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欢喜。 她的师父,她的师父终于来了! 可…… 秦翊怎会知道? 不敢暴露太多,陆向晚立刻按捺住心头的喜悦,懵懵懂懂道:“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有什么好期盼的?除了期盼陆家完全死透……哦,还期盼您能跟妹妹在阴间双宿双栖~” 秦翊淡淡侧目,伸手。 风清拿出一个竹筒状的物件儿。恭敬放到秦翊掌心。 他漫不经心地捏住,随手摇晃。 竹筒里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陆向晚闻声脸色大变,这是南地特有的戮魂针,一共二百四十根,由人骨用秘法制成。其中一百八十根血针,六十根骨针。血针放血,骨针钉魂,每一根针刺入身体都会承受死人的怨气。没有人能在那细碎的折磨中撑过去,是南地人最惧怕的手段。 而秦翊语气平静,慢慢同她言说:“本座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生不如死。戮魂针,你比本座更了解,一百八十根血针,六十根骨针,针针阴寒透骨。”转看守牢人:“血要是放得差不多了,再给她补回来,保证留她一口气就行。若是哪天她想通了要和本座聊聊,你再来禀报。” “是!” 陆向晚狠狠咬牙。 她知道秦翊定然有人相助,除了那个云姜,这次绝对还有外人。戮魂针这等阴险的玩意儿,在南地都不敢明面上走,秦翊能得到,想那外人身份绝不一般。 “唔!” 双颊被守牢人用力捏开,一颗麻核投入嘴中。 她惊恐地盯着那人拧开针筒。缓缓取出一根血针。 …… 同陆锦画细细说了自己和奚方明的事,陆锦画忍不住感慨:“想当年我还以为你要跟表哥呢,没曾想是我乱点鸳鸯谱了。” 安雯小心翼翼去看陆锦画,轻声问:“那您呢?您和王爷他……” 陆锦画眸色微变。 她知道安雯是好心,不想看她再像过去那般痛苦伤心,但有些事情回不去就是回不去,她看到秦翊心中会隐隐生疼,那种抵触令她清醒。 “我应该不会回头看了。”她莞尔一笑。 安雯皱了皱眉,扶住陆锦画的手腕轻轻摇:“小姐,我知道我这样说,可能您会觉得我是他的说客,但我是个直肠子,您知道的,有些事,您还是知道比较好。” “嗯?”她颔首,“你说吧。” 安雯抿了一下唇。 “您还记得三年前您‘小产’那次吗?顾黎说您恐怕治不好了,就算治,也要花很多很多银子。那时我们没有多余的银子了,我就求他去同王爷说一声,希望王爷看在您跟他过去的情意上,帮您这一次。可顾黎回来却说,那个孩子是……是野种,王爷不帮这个忙。” 陆锦画十指蜷起。 安雯继续道:“别说小姐您了,我也气坏了。还没见过如此狼心狗肺的人呢!……后来小姐您离开了,王爷不知怎的,把我抓了回去,问我信是怎么回事。我其实很懵的,看到信才知道原来小姐您是打算独自离开。我生气他逼走了小姐您,之前积压的火气瞬间就忍不了了,冲他发了火,没曾想……听到我说小产的时候,朱管家,还有我现在的小姑,都说顾黎撒谎,顾黎同他们说的是您那样是月信造成。而且王爷没有不关心您,他给了顾黎很多的钱,说了要用最好的药材来治病。” “……”陆锦画缓缓抚上平坦的小腹。五号 其实她也猜到了。 这次血崩清醒过后,秦翊时不时出现在身边,有关他的一切自然也时时刻刻缠绕着她。 将过往的那些稍加串连。再加上她相差无几的感受和同样的大量失血,答案不言而喻。 再听安雯说起,她终于能释然了。 没有怀孕,她也不用再自责自己粗心,没有好好地保护这个孩子。 “小姐……”安雯轻轻唤她,“您也晓得,我之前很不喜欢王爷,甚至可以说讨厌他。一会儿这个女人,一会儿那个女人的,还对您不闻不问……可,您随我来。”牵起陆锦画的手腕。 房间她还没有仔细瞧过,安雯倒十分熟悉,带她四处走动。 “这一处,是不是跟您小时候的书房一样?” “这一处的琴台,像夫人生前最爱陪您一起合奏的地方吧?” “还有,窗外,”双手推开窗户,“您瞧,这后院一隅都是瑶池春,那边还有紫楹和紫藤萝,前面池子旁边一圈茉莉,水里有您喜爱的红鲤。哦对了,前半个月花房那边培育出了粉蕊长香莲,说再等天气热些。就植过来呢!” 陆锦画沉默不语。 安雯又带她走到里卧:“这布置是不是很熟悉呀?” 陆锦画蛾眉微蹙。 怎会不熟悉?她成亲当夜便是这样的…… 安雯顺手从妆台上捞起一盒胭脂,拧开给陆锦画看:“小姐,这是您最爱的胭脂。”再拿旁边的木匣打开:“这里面都是王爷做的,每次看到青翠白三色的通透玉石,他都要买下来。当然,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料才琢出这些。我夫君每每跟我提起就笑,说他堂堂尊主,想要什么得不到。非得自己做……” 陆锦画唇角紧抿,犹豫半晌,还是向木匣伸出手去。 从里面随意拿了一支玉簪出来,的确很简陋的样式,雕刻痕迹隐约可见,想也知不会出自大师的手笔。 指尖缓缓摩挲那些细碎的温凉,她忽而叹了口气。 安雯紧张不已,赶紧开口:“小姐。我只是随口说说,您也别放在心上。” “不……”她摇摇头。 安雯这下琢磨不出她在想什么了,只能小心翼翼道:“我是觉着,要是小姐心里还有这么一个人,那不妨彻彻底底地回来。这三年您不在,我却是一直在翎羽堡的。我可以肯定,王爷他心里一直有您,也从未放下过您。这些胭脂水粉,每过一段时间他都要去买新的,他说不知道您何时回来,希望你一回来就能用到最好的。” 又道:“但要是小姐这三年在外,有更好的选择,那走了也没事。反正,最重要是您要开心!安雯肯定是站小姐这一边的!” 陆锦画握紧玉簪,顿了一顿,将它重新放回匣中。 她巧笑嫣然:“我确实有更好的选择。” …… 晚膳她吃得开心,他却食不知味。 雁回之去向不明,云姜没有在周围发现他的痕迹,陆向晚的反应也说明她感应不到雁回之身上的共生蛊。 所以雁回之所在的位置,至少是方圆十里之外。 换句话说,那人暂时进不来,陆锦画在翎羽堡中心十分安全。 只是……她愿意一直留在翎羽堡吗? 微微侧目偷看她,不知怎的,她看起来胃口很好的样子。不仅没有像以往那般,露出满脸的不耐,急急吃几口应付了事,反而仔仔细细,品尝每一道菜肴。 她因为什么如此高兴? 陆锦画咬住筷子一头,正准备夹秦翊面前的那道清蒸雪鲈鱼,眼睛一晃,发现他在看自己,不免问他:“怎么?我脸上脏了?” 秦翊否认。顺手用筷子夹起一块最嫩的鱼腹往她的碗里放去。 他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陆锦画欣然接受,低头理刺。 一边吃一边好笑,这样的试探能试探出什么?心结已解,她也去意已决,以后所有的都是她的应付。既然应付,便不用放在心上太过在意,怎么舒服怎么好。 “小锦……”他犹豫,“等你吃完,我们在园子里走走可好?” 陆锦画点头:“好啊。”不再多说。 看她吃得那般快活,还会时不时对他笑上一笑,仿佛三年前那般,秦翊不禁纳闷,难道是他自己多心了? 等吃完步去园子,陆锦画更是活泼。 满园的花开得正盛,她挑选了几枝粉紫色的,回头对他道:“秦上月。借你的剑一用。” 虽然不是以前那样的称呼,但她总算不是咬牙切齿直呼其名,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秦翊淡淡一笑,走过去拔剑,替她斩断花茎。 长度刚好,她愕然一瞬,仰头看他:“你怎知我想用它来插瓶?” “感觉,”秦翊收剑,“你会想把它们放在厅里。” 陆锦画笑得甜甜:“那里卧放什么好呢?” 秦翊:“茉莉。香味清淡,入夜却深邃。” “好主意。”说着她又往茉莉那边而去。 秦翊一头雾水。 于是一个下午过去,她当真允了他陪自己度过。 并且还很开心,不是装出来的那种开心。 秦翊开始动摇,原本他怀疑陆锦画又受到什么蛊的控制,相处到傍晚,他能确定这就是她,冷静的她,清醒的她,还有从前的她。 而他却不知陆锦画不过把这些当作施舍罢了。 离别前的施舍,好聚好散,最后两不相欠。 亥时人定,四下一片静谧。 陆锦画处理好多余的花枝,将它们小心插瓶。 秦翊静静坐着看她,肆无忌惮,极度贪婪。而她悉数尽知,并不以为意。 “好了,”她指尖掠过娇嫩的茉莉花瓣,“这香味安神。” 秦翊忽地起身,双臂环住她的腰。 陆锦画吓了一跳,他身上的炽热快速蔓延而来,因紧张而渐促的呼吸和檀香气息交织在一起,缭绕不断,尽是暧昧。 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没什么问题。 若他真想那般,她并不是十分抗拒。 “小锦,”秦翊亲昵地蹭着她的脸,急于求证,“你回来了对吗?你回来了。” 陆锦画轻笑:“你没吃酒都醉了?我不是站在这里么。” 秦翊揽住她的腰身翻转,单手将她抵在身后书架上,赤裸地紧紧盯着她。 她的眼睛,她的唇,她的…… 瞳孔微缩,骤然攀升的温度令他几分焦躁。 他眼底情愫烈烈,抵着她的额头嗓音压抑:“小锦,现在跟那时不同了,现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给你,给你想要的一切!” 她尚在清醒的边沿徘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笑意。 纤长的手指按上他的心口,她暧昧地勾划,轻声喃喃:“那我要你的心,你剖出来给我看。” 明知是戏言,她那狡黠的眸子却像盛满星星,在闪闪发光。 秦翊回她一笑,低头吻住她的红唇温柔辗转。 眸中的烛光渐渐地模糊扭曲。 又不知怎的,突然熄灭。 “看只能看一次,”黑暗中传来他认真又温柔的声音,“不若让我用余生来证明我爱你。”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74章 商量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如此炽热的夜,陆锦画原本以为会发生些什么,但却什么都没发生。 她能感受到他压抑不住的情愫,可末了他只是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她睡不着。 身侧是他平稳的呼吸,而他的手搂在她的腰际,让她完全倚靠在他的怀中。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陆锦画微微一叹,片刻后又无声笑起,打消念头。 这些都不是她该想的,已经有了决定,就该心无旁骛。 早膳过后,秦翊提出让她去见陆向晚。 陆锦画知道迟早有这一次见面,但她并不知要如何去面对。 面对那个消失多年的姐姐,那个身后背负巨大秘密的陌生人。 临下地牢前,秦翊突然牵住她的手。 “小锦。” 陆锦画侧目:“嗯?” 秦翊几分担忧:“你记住,无论她和你说什么,都是在利用你,你切莫要相信她。” 陆锦画错开目光一瞬,又重新落回他脸上:“嗯,知道了。” 厚重的铁门打开,露出一段往下延伸的长阶,阴冷的寒气往外窜涌,即使站在最边沿,陆锦画还是忍不住颤栗。 迎黑暗而下,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经历两次血崩。陆锦画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直犯恶心。用袖口掩住口鼻,勉强扶墙继续往下走。 地牢昏暗,墙上一支斜插的火把照出大概轮廓。 她一眼就看到挂在刑架上的女人。 女人的头低垂着,披散的头发遮掩她的容颜,被捆缚的手脚上密密麻麻尽是黑色的小点,薄薄一层衣服之下,是骨头凸起的瘦弱身体。 陆锦画无法想象秦翊命人对她做了什么。心里隐约两分不适,站在离她最远的距离,不再靠近。 陆向晚笑了。 断断续续的笑声从她的嘴里溢出,可怜又可悲。 “你终于来了啊,”她的声音似有若无,“可让我好等呢,妹妹。” 陆锦画双手交叠在一起,微掐掌心。 “我没想到,你还活着。”她轻声喃喃:“哥哥他死了,你知道么?” 陆向晚“呵”道:“你说我知不知道呢?” 她当然知道。 当年她极度憎恶陆府这华丽的囚牢,只要有机会,她就想逃出去。 可是她的母亲绮萝却不这样作想。 绮萝爱陆如晦,正因为爱才会步步退让,令自己置身于无比委屈的境地。 陆向晚从小都不明白,明明是她的母亲先和父亲在一起的,为何母亲还要和其他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只有在做生意那一两个月,才会在他们家多住一段时间。只要时间到了,任凭她如何哭着挽留,母亲如何不舍,他还是要走的。 两三岁的时候不懂,等她到了七岁那年,母亲突然收拾包袱,说要带她和哥哥一起去找爹爹。 她欢天喜地,还以为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等她到了陆府才知,团聚是团聚,不过自己的母亲是南地人最不屑的妾室。 她和哥哥也成了庶出的,给嫡出小姐当丫鬟仆人差使的跟班。 当时陆锦画三四岁的年纪,懵懵懂懂,并不太明白大人的事情,只不过温远芃告诉她要有哥哥姐姐陪她玩,她便欢天喜地。 所以当陆至瑜和陆向晚踏入府门的那刻,她跌跌撞撞地朝他们奔去。 陆至瑜惊讶一瞬,怕她摔倒,蹲下身去迎,而陆向晚却站在旁边冷笑。 这么小的丫头片子就知道讨人欢喜,只怕等大些过后,就要骑在他们身上颐指气使了。 入住陆府后的日子十分不愉快,他们不仅不能再叫绮萝为母亲,还要称呼那个后嫁给父亲的女人,温远芃为母亲。每日叩拜敬茶,必不可少。还要读书习字,学女红,学剑术,学琴棋书画…… 陆向晚无法忍受,终于同绮萝提出要回南地。 原本以为受了委屈的娘亲会答应,却不曾想绮萝反而劝她放宽心。 “住在这里,你们能时常见到你们爹爹呀,为什么要回去?” 陆向晚气得直哭:“这个爹爹不要也罢!晚儿不想要这个脏兮兮的爹爹!他有娘亲您了,为什么还要娶那个女人?而且那个女人是后来的,偏偏位置还比您高,我不高兴!” 绮萝叹息,拉过她的胳膊轻轻抚她的发:“傻妹儿,西梁跟南地不一样的,西梁三妻四妾是常事,并不像我们那边一样。而且你们母亲……她是很早就和你们父亲定下婚约的,跟在你们父亲身边的时间虽不比我久,也是理所应当的正妻。”又道:“你看看你这身新衣裳多好看,前些时候我看见姐姐在绣呢!你们母亲对你们好,你们也该孝敬她才是。” 陆向晚直掉眼泪。 她知道娘亲铁了心不会走了,于是又去找陆至瑜商量。 她觉得哥哥也是妾室的孩子,一定跟她是一条心的,没曾想哥哥却跟娘亲是一模一样的想法,他认为陆府很好。能学到很多东西。而且父亲母亲都极其重视他,陆锦画那个小妹妹也十分爱黏他,他真心把这里当作了家。 陆向晚越听越气,气他们都不理解自己,更气温远芃母女让她和自己的娘亲、哥哥离了心…… 心里埋下这样一颗仇恨的种子,愤愤难平。 她又忍了两年。 两年后,绮萝突然染上风寒,最初还神志清醒,言谈举止一切正常。可几天过去,病情却急转直下,已经到了喝药吐血的地步。 大夫说那病传人,陆向晚不能进去,只能远远透过窗户去看床上的娘亲。 娘亲嘴里的血丝那么鲜红。 娘亲的脸色那么苍白…… 手最终还是垂了下去。 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娘亲的丧事隆重而盛大,她穿着纯白的衣服,双眸空洞。 她听到很多人都在夸温远芃,说她对一个不起眼的妾室太好,还说这样大的丧事,完全是正妻的规格。 说得像她必须得感激涕零,甚至为此跪下,去亲吻温远芃的脚似的。 丧事过后,陆向晚彻底不能忍受陆府中的每个人每件事,收拾好包袱,准备一个人回南地他们曾经的家。 临走前被老嬷嬷看见了。 老嬷嬷眼神不好,只道她是想去街上逛夜市。担心她一个小女孩子吃亏,便招来春鱼,让春鱼陪她一同去。恰好陆向晚又看到陆至瑜在附近,便半哄半骗,拉着哥哥一起出了门。 没走多远就出事了。 三个人中陆至瑜年纪最大,也不过才十一岁,陆向晚九岁,春鱼跟她一般年纪。他们衣着不俗,又都是小娃,一路引人注目。 等走到避光的地方,陆向晚正琢磨怎么支开春鱼,冷不防几个男人从巷道里走了出来。 “绑!” 等他们再回神,人已经不知被掳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几个男人不停商量要怎么处置他们,有人提议男孩儿卖到偏远的村子里去,女孩子先享受了,再卖娇楼里。陆向晚吓得脸色发白,不住往陆至瑜身边靠。 “哟,醒了!”几个男人朝他们拥来。燃文 后面,她不敢再去回忆。 只知道哥哥为了替她遮挡被那群人折磨致死,春鱼被人用木棍敲了脑袋,而她…… 在娇楼里讨巧卖乖,曲意逢迎,十四岁那年终于遇到个愿意赎她的人。 回他家的半路上,她拼命给他灌酒。又趁机用布带勒死了他,卷走他的所有钱财逃往南地。 “妹妹,你好幸福啊,”陆向晚勾唇一笑,忽而语气恨恨,“你的幸福,原本都是我的!是你们害死了我娘亲,也害死了我哥哥,害我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陆锦画敛裙,慢慢坐去长阶上。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她唇角微抿。 母亲,您若泉下有知,是否会觉得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 陆向晚的不解,她也有过。 她的母亲那样尊贵,是朝中无数男人都妄想攀附的。可母亲很早就和父亲定下亲事,若非那几年外祖母身体不好。她想留旁照顾,只怕会比绮萝更先一步陪在父亲身边。 陆锦画从小就知道父母是青梅竹马的。 所以当她得知这世上还有个叫绮萝的女人,而这绮萝还给父亲生了一儿一女,她觉得很难相信。 三岁的时候,她仅仅是觉得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过了两年,她念的书越多,也越发懂事。 父亲那样做,分明就是对母亲不忠啊! 原该完全属于她的父亲,也因此要再分几分爱意给其他的孩子…… 只是陆锦画不曾嫉妒,也不曾为此难过太久。 她清楚男孩儿对于陆家的重要,同时也觉得哥哥陆至瑜是很能干,很厉害的人。每每哥哥下学回来,父亲脸上都会露出欣慰的笑。既然父亲开心,那她也会开心。 但她忽略掉了她的那个姐姐。 躲在角落里,阴冷窥着这一切的姐姐。 陆锦画阖眸摇头:“绮萝姨娘也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陆向晚骤然发怒:“不许你提我娘亲!是你们害死了她,你不配提!” “呵……”陆锦画笑,“我不配提,你就配了么?你身为她的女儿,一点儿都不像她!分明有一双眼睛,却是瞎的。不说我母亲如何待你们三人,单单是父亲,每月去你们院里的次数比去我母亲院里的次数多多了。因为父亲说,你们初来乍到定会不习惯,而且这些年他对你们也有亏欠。所以会对你们偏爱些。我母亲从不计较,还劝我也不去计较。呵呵,可笑,我母亲的退让,父亲的偏爱,换来的却是你的嫉妒!你知不知道因你的一念之差,至瑜哥哥才会死?你知不知道至瑜哥哥原本有很好的前途,全被你毁了!还有春鱼。春鱼……那么灵巧,那么美丽的女孩子,若非那夜被你带去那个僻静的地方,又怎么会被拍平后脑成了一个痴傻儿!” 陆向晚咧嘴不屑:“哟,妹妹竟这般伶牙俐齿了?” 陆锦画淡淡抬眸:“无法反驳便开始转移话题,转移话题却正好能证明我说的都是对的。” “哦?然后呢?” “然后,”她淡理指根,“然后你会遭报应的。” 陆向晚猛地抬头。笑得狰狞。 “哈哈哈!你给我说报应?你有什么资格说报应?你看看你的家,父亲死了吧,你那虚伪的母亲,也被火活活烧死了吧!你不是嫡女吗?你不是也尊贵得很吗?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什么?哦,对了,你还有蛊啊~我忘了告诉你男人了,你的那血蛊,啊,就是在你身体里的那个,确实被拔掉了,可还有一处,我一直在让它乖乖沉睡哦~” 陆锦画起身,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又如何?人都会死的,至少我死了,秦上月会埋我。你死了,没有人会管你。”顿了顿,加重语气:“没有人。” “你!”铁链碰撞,被她挣得发出阵阵响声。 她没想到陆锦画竟然能如此淡然。 是人都该怕死的,不是吗?陆锦画为什么不怕?不可能……不可能的…… 眼看陆锦画已经要走出她的视线,她慌忙叫住:“妹妹!等等!我还有话要同你说,是关于秦翊的!” 陆锦画步子一顿:“你说。” 陆向晚深深吸了口气,放缓语气:“我想你应该也看到我这一身伤了。” “嗯。” “都是他命人干的。” 陆锦画偏头:“如何?那还不是你咎由自取?” 陆向晚凄凄一笑:“你怎么那样傻?秦翊看上去温和,实则心狠手辣,对待我这样的女子都能如此狠毒,更不消说对其他人。画儿,眼下我已经这样了,就算想害你,手被钉着,也是没有办法的。而且……你说的那些话,我其实后来也想过。” “哦。” “……尽管我恨陆家,也不应该连累哥哥。他愿意留下来,那就留下来。是我错了,妄想左右他的选择。” 陆锦画无言以对,扭头又上一步台阶。 “你听我说完!”陆向晚赶紧再叫她,“画儿,看在我们身体里还流着一半同样的血的份上,请你相信我,秦翊不是个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他能这样待我,迟早有一天,你无法令他满意了,他也会这样待你的。因为人的本质无法改变,现在他对你的好,都是在用表象蒙蔽你罢了。” 陆锦画嗤笑:“我觉得,你还是有话直说的好。”突然营造“好姐姐”的模样,只能是她另有图谋。 陆向晚怔了一瞬,倒没想到陆锦画说话如此直接。 她压了两分平日里嚣张的性子,露出可怜的神情。委屈道:“我想出去,妹妹……你想办法放我出去好不好?我保证,绝不再回西梁!而且,只要能出去,我立刻给你拔蛊,一定不会骗你的!” 说完这番话,她赶紧在心中构想新的说辞。 陆锦画如此聪明,一次言语定然不能打动她。 只是没想到她刚张了张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听见陆锦画轻轻“嗯”了一声。 又听陆锦画道:“你毕竟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也不愿……看你这样。”声音很轻。 “妹妹……”陆向晚努力哽咽。 陆锦画叹息一声:“所以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要知道,我明着去求秦翊,他肯定不会答应。若我去寻钥匙,你这样的身体,我也没法带你出去。” 陆向晚心头一喜。 “不用那么麻烦,妹妹,你只需要在这翎羽堡的范围内,寻一处有水有树的地方。切记树要高大些的,水要活水,然后你划破树皮,用你一滴血贴上去即可。” 陆锦画诧异:“那样,树就会来救你了?” 陆向晚抿唇不答。 “好吧,”她颔首,“我也不多问了。反正你记着你说的话便好。离开西梁,再不回南地。” “还有替你拔蛊!”陆向晚急急补充。 “嗯。”陆锦画点头。 深深望了她一眼,临离开前,她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若有机会,去陆府拜一拜吧。我帮你是念着父亲的好,他若在天有灵,定不想看到你我自相残杀。所以你也该念着他曾待你的好,你说对不对?” “……”陆向晚咬住嘴唇,“对。” 得到应承,陆锦画踏上最后一级长阶,彻底离开地牢。 外面的阳光多好啊。 空气也是如此的美妙香甜。 “姑娘,您现在想去什么地方?”风清在一旁问。 陆锦画思忖一瞬:“去一处有活水有大树的地方吧。” “呃,那得往东南那边的民居走了。路程有些远,起码得走半炷香的时间呢!”风清说完,仔细去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提议:“不如去些近点儿的地方?您的身体……” “近点儿的地方……”她眯起眼睛,“也好,那就先去找云姜姑娘吧。” 说罢,眸中笑意深深。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75章 雁回之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所以你真不打算理他了?” 云姜房中,司小雅坐在桌上,双脚并起轻轻摇晃,双髻上的铃铛随她动作,不停发出叮铃脆响。 云姜瞥她一眼,一边把手上的匣子关上,一边嘟囔道:“小小年纪,没羞没臊,专打听大人的情事。” 司小雅反驳道:“年纪小怎么了?年纪小也可以懂一点啊~我娘亲说啦,‘喜欢’是人之常情,哪怕再小的孩子,也会选择跟喜欢的同伴一起玩呀!” 云姜:“……” 她们所说的应该不是同一回事。 司小雅又道:“再说了,我也是有相公的人了!你别老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嘛~” 云姜瞠目结舌。 是,她是看得出跟在司小雅身边的那个男人跟司小雅关系不一般,可那男人口口声声叫司小雅“小师妹”,大抵还是把她当妹妹的。 转念一想,那男人看上去十七八,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而司小雅还未及豆蔻,这般小的女孩子就出嫁?她反正没见过这事。 “你还小……”憋了半晌,云姜终于憋出这样一句话。 司小雅“嘁”了一声:“你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虽然他是我相公,可我还没有跟他拜堂~他也还没有下聘~” 云姜一头雾水:“那又是什么情况?南地现在都兴这样了?” “哎呀——”司小雅从桌上跳了下来,“我娘亲说的,喜欢一个人呢。就要抓住机会。一旦认定了他,就要缠着他叫他相公~等叫的次数多了,他就是自己的了!” 云姜汗颜:“可万一他不搭理你,把你当小孩子?” 这可问住了司小雅,她拧起眉头,难得认真地想了想。 “娘亲也说过,要是我一直叫他相公,他很生气地拒绝。也很反感这样的称呼,那就不用对他抱太大期望了,早撒手早幸福。”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家相公不是这样的诶,他虽然强调过,让我叫他大师兄,也说过我跟他身份不同……但那都是小事啦!不算拒绝,异瞳小姐姐,你说对不对?” 云姜干干笑:“呵呵……或许吧?我离开南地五六年了,记不清那边的习惯了。” “哼!”司小雅有些自讨没趣,冲她做了个鬼脸。 敲门声突然想起,两人愣了一瞬,朝门看去。 “谁?” “是我,陆锦画。” 听到这个名字,云姜快步走去拉开了门。 “难道你又流血了?!” 陆锦画一惊:“啊,没有啊?” 司小雅的小脑袋挤了出来,拂开云姜一只手。伸手抓住陆锦画的手腕。 感应一番后,她又收回手,笃定道:“放心放心,你健康得很,今晚拜堂成亲送洞房都没有问题!” 陆锦画:“……” 云姜:“……” 这话要怎么接?她们满是尴尬。 云姜低咳一声,按住司小雅的肩捏了捏,暗示她:“这位姐姐和那位哥哥的身份呢……就像在南地,你父亲和母亲那样,懂了吧?” 司小雅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懂倒是懂了,不过她所说的也是大实话,没什么好避讳的。 于是又道:“我爹爹和我娘亲正是因为拜堂成亲送洞房以后才有了我呀!”看向陆锦画,乖巧地眨着眼睛:“小姐姐,你也想生我这样聪明伶俐的女儿对不对?所以得赶快哟!我这儿正好有‘女儿蛊’,试了几次都很灵验,所以——唔!” 陆锦画伸手抵住她的嘴。 她莞尔一笑:“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等他日有需要,再向小妹妹你求一求罢。”收手,往里屋一指:“有些比较秘密的话,不知可否进去一谈?” “当然。”云姜侧身相让。 关门那刻,陆锦画犹豫了一瞬。 她看得出司小雅没有离开的打算,但她不知那样不堪的事情是否要让这个天真的小女孩知道。 似乎看穿她的心事,云姜连连摆手笑:“姑娘,你可千万别把这小丫头当小孩儿,她经历的事跟我们,尤其是跟你不一样。别看年纪轻,她父母那辈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是杀人不眨眼的……呃,锄强扶弱的大侠了!” 司小雅哼哼两声,收回瞪她的眼神。 陆锦画拂发一叹:“好。”而后将地牢中陆向晚有关蛊所言悉数告知。 刚听完司小雅就吓了一跳,拉过陆锦画坐下,双手去掀她的眼皮。 待发现双眼底下当真有很细小的血线跳动,她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妈呀,还真、真有!”回头看云姜,“异瞳小姐姐,我没见过这玩意儿!” 云姜眉头皱起,走过去看了一眼,沉声思索。 种在眼睛里的蛊……她也没什么头绪。 看她二人神情十分不自在,陆锦画淡淡一笑,手按到司小雅的小手上拍了拍,道:“没事没事,大不了就是死,我都算死过两回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呢?” 云姜讪讪道:“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尊主他定不想你出事的。否则也不会放这小妹和她同伴进翎羽堡。”沉默片刻,又扭头问司小雅:“你那位师兄擅蛊吗?” “我相公是剑术好,蛊毒之类的玩意儿,他都不碰的。” 云姜:“那……不知门主夫人她……”不敢继续说下去。 司小雅摊手无奈:“我也知道我娘亲这方面的本事厉害,可这一去一来的。万一还没到南地小姐姐她就蛊发了怎么办?这锅是你背还是我背呀?” “呃……” 没人愿意背的。 “诶等等,我想起来了,”司小雅突然一拍脑门,“小姐姐你是不是说,她要你去活水,还有大树的地方呀?” “嗯。” “那我们出发吧!” 说着,她果真一手牵住云姜,一手拽住陆锦画要往外带。 陆锦画和云姜也明白她的意思,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陆向晚诡计多端,万一那是她故意设的局,要引陆锦画进去,那便彻底陷入了她的掌控之中。 可若不去,也不知陆向晚那步棋到底有什么目的。 ……也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陆锦画摇摇头。 是陆向晚演姐妹情深在先,她顺势入局,还了陆向晚姐妹情深,在那样的情况下,再加上如今陆向晚处境艰难,应该不会折腾出太大浪花来。 安全至上,临走前司小雅拉来了靳云峤,拾柒看到他们一伙人神色不对,也主动跟上。 气氛瞬间变得怪异之至。 左边的司小雅不停逗靳云峤笑,右边的云姜和拾柒阴沉着脸,两人都冷若冰霜。 她走在中间,心里纳闷他们这一行到底是要做什么? 野游? 还是谈情说爱? 自嘲一笑。暗叹一句: “罢了”。 离溧溪还有百来尺的距离,其余四人各自分散,隐去山石和大树之间。 陆锦画紧张得手心冒汗,一颗心怦怦直跳。 从袖口中拿出之前备好的匕首,她拔开刀鞘,在溪水旁边最大的树身上划开一道口子,又对准自己的手指轻轻划了一道小口。指尖快速洇出血珠,她对准树身按了上去。 树叶莫名刷刷作响。 她屏住呼吸,浑身僵硬地不敢动作。 “呵。” 背后一声轻笑,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一般,陆锦画脊背发凉,根本没有回头的勇气。 对方却慢悠悠地绕去她的面前。 阴柔的容貌,狭长的眉眼,像一条修行多年的,魅惑的蛇。 雁回之屈指捏住陆锦画的下巴,仔细打量。 “嗯……之前离的远倒不觉得,如今看来,的确同我徒儿很像。” 陆锦画不喜欢他的触碰,想挣脱他的手指,却发现她是真的动不了。 “动不了吧?石头蛊,听说过吗?”雁回之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又细细解释,“所谓‘石头蛊’,便是能让人如石头一般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哦,说的就是你现在这样。不过你放心,在没见到我徒儿之前,我绝对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乐乐文学 说罢打了一个响指,陆锦画只觉得腰间后背多出一双大手,按着她用力往前推。 她不受自己控制了! 云姜和司小雅交换眼神。 司小雅:等下动手? 云姜:嗯,先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四人跟随而去。 雁回之勾唇一笑,压了声音道:“你身后尾巴不少啊~” 陆锦画:“……” 雁回之又道:“你也别跟我装哑巴,石头蛊可以控制,我并不想控制你的舌头。毕竟,我还指望你给我指条路呢!你身上有徒儿的气息,还有血的味道……她在哪里?” “地牢。”陆锦画简单回应。 答案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就知道陆向晚莽撞地回来报复,势必要出事!可恨他当时被同族人缠住,这几年又被往生门的人盯上,否则早就将她搭救离去。 一想到自己疼爱的徒儿受尽非人折磨。隐在身体内的命蛊就不受自抑要暴动。 “地牢怎么走?”他恨恨磨牙。 陆锦画摸不透这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脾气,不敢加以试探,如实回道:“要到翎羽堡中心,在尊主内宅院里。” “呵呵,好地方,”侧目,“你说呢?” 陆锦画淡笑:“你说好,那就好吧。” 有陆锦画在手,一路畅通无阻。 有人前去向秦翊禀报情况,但四处寻找,根本没有秦翊的踪迹,也没有看到寻常跟在他身边的拾柒。 他们摸不清尊主到底有什么打算,而被挟持的姑娘又神情平静,只道这是他们早就商议过的事,便纷纷往旁退避。 临到地牢前,雁回之正打算让陆锦画先下去一探究竟,却见铁门分开,一个男人拎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瘦弱女人走了出来。 “徒儿!”雁回之睁大双眼。 陆向晚想要扬头看一看他,但身体太过虚弱,又重重垂了下去。 秦翊唇角微挑:“多说无益,直接交换?” 陆锦画蛾眉蹙起,一时竟猜不中秦翊的心思。 他那样的神情说明他胸有成竹,可很奇怪,她分明没有告诉他陆向晚同她说的那些。知情的司小雅和云姜也没有离开她的身边,那他怎么会料到有交换这一出? 而且他应该是提前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雁回之侧目朝她看来,眼神几分阴冷。 “妹子,你看我徒儿被你男人折磨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我若好手好脚的放你过去,未免太不像个男人了,你说是不是?” 陆锦画敛神,冲他莞尔一笑。红唇微启:“不是。” 雁回之被她反驳得措手不及。 她笑着继续道:“姐姐她现在这模样,其实是反噬啊。蛊我不太懂,可也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她和秦燮勾结,害了陆府上下八十六条命,又间接害死了她的亲哥哥,如今还害我两次险些命丧黄泉。这么多恶事,她眼下流些血。说来还算是恕罪呢!” “你……”雁回之缓缓抬手,“不怕比她死得还难看?” “那你不怕她现在就死么?”陆锦画笑意渐深,“你不辞千里过来,不就是为了她?那自然是不愿她死的。而我只要出事,我相信她也活不过眨眼之间。” 雁回之收回手,垂在身边的手狠狠蜷起。 秦翊似笑非笑地看他:“若是不换,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钳住陆向晚脖子的手渐渐紧缩,骨骼碰撞的声音听得人心头发憷。 陆向晚猛地扬头,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怨毒地盯着陆锦画的方向。 “……”雁回之深深吸了口气,“……换。” 打了一个响指,解开陆锦画的石头蛊,示意她自己过去。 “我相信你身为男人,言而有信,”他狭长的眼睛眯起,“所以先让你的女人过去。” 陆锦画却站着没动,用手掀了眼皮,对他道:“姐夫,我这蛊,可是姐姐答应我,替我拔了的。她现在这副模样,怕也是有心无力,还请你替她代劳了吧!” 雁回之颇是不耐烦地按住她的眼皮,原本以为是什么小蛊,一看之下,眼皮猛跳,神情极为微妙。 “徒儿……你竟舍得把你的命蛊中在她身上……”他难以置信,“你到底有多恨她……” 话虽如此,这等紧要关头,雁回之还是替她把那双蛊拔了出来。 她瞬间觉得浑身一松。 笑着对雁回之行礼:“谢谢姐夫。”朝秦翊走去。 秦翊如约定所言松开手,让陆向晚自己过去。 十步……九步……八步…… 她走得很慢,慢到仿佛时间静止。 陆锦画却步履轻快地掠过她身边。和她错身而过。 恍惚中她想起才入陆府的时候。 陆锦画分明看到她和陆至瑜站在一起,而陆锦画却选择去寻陆至瑜,对她不屑一顾。 她想,如果那时候这妹妹多黏她一些,她应该会稍稍有所不同的。 应该……吧…… 手腕猛地一紧。 她感受到自己被谁拽住,身子虚弱,却经不起这么大力气的拉扯,双膝一软,顿时跪去地上。 雁回之惊叫:“不要!” 她略是偏头,看到陆锦画手里握着匕首,对准她的脖子用力刺下。 鲜红的血喷了陆锦画一脸。 陆向晚的脸上尽是惊讶。 秦翊亦是震愕。 陆锦画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擦拭脸上血液,喃喃道:“你凭什么活着?凭什么在害了那么多人之后还能享受美好的阳光?八十六条命,不是我说原谅就能原谅。倘若你心中真的有一丝悔过,那就去地下,同那些死去的人好好忏悔吧!” 又是一刀。 再添一刀。 许久过后,秦翊才蓦然归神。 “小锦。小锦……你乖,”他扶住她的手腕,“已经死了,这人已经死了。” 陆锦画勾唇冷笑:“我知道啊,可是八十六条命呢……我得给她八十六刀,才公平不是么?” 听到陆锦画要刺陆向晚八十六刀,雁回之内息翻涌,隐在血脉中的命蛊骤然狂暴。 “我——要——杀了——你!” “异瞳小姐姐!快!”话音未落,司小雅已如一道闪电般奔至雁回之跟前,拼命摇晃手里的拘虫铃。 云姜打开随身的虫匣,驭出她最为宝贝的五毒,命它们钻入雁回之的五脏之中。 陆锦画如梦初醒般,怔怔看雁回之。 他的脸皮之下仿佛藏了千百只蚂蚁,不停地颤动,酝酿一场破皮而出。 眼睁睁看他脸色变黑,黑如乌云压城。又眼睁睁看他脸色发白,白如高山霭雪。 他表情狰狞,如柱的血从他眼眶涌出,放肆而张狂的大笑刮人心肝,陆锦画吓得丢掉匕首,转身缩入秦翊怀中。 “别怕。”他低声一句,用还算干净的右手捂住她的耳朵,让她紧紧贴靠自己。 半盏茶时过去,一切终归平静。 耗费完心血的雁回之只剩下一具空架子。 他神情颓唐,跪在地上,失神地盯着趴在地上的血人,一动不动。 云姜吹了声呼哨,五毒乖乖应声而来,她打开匣子弯腰,将五毒迎回匣中。 “算起来,你也是我徒儿呢。”云姜颇是感慨,但笑得冷漠:“放心,我啊,念在旧情一场,绝不会用你去喂狗的。毕竟你这浑身毒的烂肉,狗都嫌弃呢。” 雁回之缓缓闭上眼睛。 临死前,他轻轻说了一句:“血蛊的事……我不应该让你得逞……”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76章 欢喜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司小雅和云姜围着陆锦画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次,确认她眼底的蛊虫彻底消失殆尽,才终于松了口气。 “没了。” “这次是真没啦!”司小雅补充,又转身抓住靳云峤的胳膊轻轻晃,“相公~我今天是不是很厉害呀~”巴掌大小的脸上尽是得意,急于得到他的认可。 靳云峤:“……” 颇是尴尬地对上众人望来的眼神,他只能抱拳一礼,解释道:“师妹她还小,还请各位——” 云姜和拾柒收回目光。 拾柒:“我去处理尸体。” 云姜:“我跟你一起。” 陆锦画则是扬头看向秦翊。 “秦上月,我饿了。” 秦翊温柔地抚着她的发:“那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嗯!” 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靳云峤的动作停在半空中,表情比方才还要尴尬。 余光微瞥,见司小雅正气鼓鼓地瞪着自己,他叹了口气,收回手,语重心长地对她道:“小雅,出门在外应该谨言慎行。你还小,有些话在南地说说,大家不会放在心上,可西梁不同,这边思想保守,你那样做只会令他们觉得——” 话说了一半,司小雅突然拽住他的肩膀往下拉扯,凑去他脸上亲了一口。 靳云峤:“……” 所以他刚才说的那堆话都白说了,对吧? 回神间司小雅已经甩着自己腰间的拘虫铃。步子轻快地朝前方跑远。 …… 近戌时,正在屋中休息的陆锦画突然被敲门声惊醒。 睡眼惺忪地披衣趿鞋,刚把门打开一条缝,就对上司小雅那双盛满狡黠的眼睛。 “小姐姐,我跟师兄明天就要启程回去啦,叔叔备了酒席要给我们送行,所以我来叫你一起过去吃好吃的!” 陆锦画揉揉眼睛。 “叔叔?”下意识想到朱逢春。 司小雅不迭点头:“对呀,叔叔。就是下午那阵子站在你身边的那个!” 陆锦画眯起眼睛想了一想,下午她左边是云姜,右边是秦翊,也没有…… 等等,难道“叔叔”是秦翊?! 困倦顿时散去大半,她几分试探地朝司小雅看去,却见那个小女孩笑得天真灿烂,话到嘴边又不愿再问。 叔叔便叔叔吧,反正以秦翊的年纪,若是正常年纪成亲生子,孩子确实也好几岁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她管那么多作甚?当真莫名其妙。 等走到饭厅,四双眼睛齐刷刷朝自己看来。 陆锦画竟有些紧张。 明黄的烛光,华丽的装潢,丰富的菜肴,还有热闹说笑的人儿。 好久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时候了…… “小姐姐还是不舒服吗?”司小雅轻轻晃她的手。 陆锦画摇头否认:“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司小雅狡黠笑道:“肯定是在想我这小孩子不懂的事情~”不待陆锦画反驳,牵着她走到秦翊身边,把她按去座位上。 “这下满意了?”秦翊微微挑眉。 小女孩他见过不少,像司小雅这古灵精怪,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倒真是头一回。 司小雅兴奋地拍手:“满意了满意了!”回去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云姜和拾柒的事尚未解决,她和秦翊也是貌合神离。唯独司小雅和靳云峤一身轻松,两人一个双手托腮笑盈盈,一个却是把背挺得笔直,仿佛在看他们四人这奇怪的光景。 时间渐渐流逝,无人说话。 司小雅沉不住气,“哎”一声,转看云姜。 “异瞳小姐姐,你跟不跟我们回南地呀?” 云姜很是诧异:“平白无故我回南地做什么?” 司小雅:“南地是你的家乡呀,反正你在西梁也不开心,还无依无靠的,不如跟我回去做个伴哦?” 云姜突然沉默了。 当年她来西梁并不是同秦翊和拾柒说的那般,因为异瞳被族人追捕,她只是被雁回之骗了,看到那些曾经留下快乐回忆的地方,心会针扎似的疼。为了离开那片需要她庇佑的故土,她撒谎说西梁有她炼蛊的绝佳蛊引。 一去六七载,她没想过回去。 最初是时间太短,她还没有足够的心胸去面对。 如今是时间太久,她并不知道要如何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 炼蛊、制蛊、施蛊、拔蛊…… 蛊母的生活就是这般单调乏味。 拾柒一直在偷偷看她的脸色,见她一双眼睛一会儿暗一会儿亮,心也随她一起,一会儿沉一会儿浮,紧张得几乎要停止呼吸。 好在最后他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还是不回去了,现在那边没有我也挺好的。我回去,不就显得多余了吗?”云姜淡淡一笑,恬静的面容下却紧咬着牙根。 司小雅本也是随口一提,那时云姜部族的事,多余的外人管不着。见她确实没有这个打算,便不再纠缠,随手拿起筷子敲敲杯盏,提议道:“那我们来玩猜虫腿吧!” 猜虫腿是南地小孩子最喜欢玩的游戏,司小雅对此颇有心得。云姜多年未听到这个说法,一时间怀念得很,点头道:“来!” 司小雅转去问陆锦画:“小姐姐也来玩呀?我们南地女孩子都玩儿这个!” “是么……”陆锦画虚虚一应。 虫腿这两个字,一听就不觉得是什么好词儿。 司小雅右手微召,一只血红色的小虫子不知从哪里爬了出来,停在她的指尖,对一桌人张牙舞爪。 “这个游戏很简单的!以这只乖乖来说,你们不知道它有几只腿对不对?然后——”拿起旁边的空杯,将它扣下,“随便猜猜?” 云姜急急举手:“六只!” 司小雅摇头:“喝!” 云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去旁边:“别急,待会儿一起喝!我再猜一次。八只!” 司小雅又摇头。 这下她不敢猜了,默默给自己添满第二杯,下意识地朝拾柒瞥了一眼。 眼神几分小心,几分期待。 拾柒叹了口气,把两杯酒揽到自己身前。 “哎哎哎,怎么还能代喝的?”司小雅立刻叫道。 云姜双手一摊:“反正你之前也没说。” “那我现在说!” “现在说也管不着啊~”云姜笑得猖狂,“反正有人替我喝,你嫉妒啊?” 司小雅顿时气得双颊高高鼓起,二话不说把面前的空杯子全部摆成一排,捏了酒壶全部满上。 “我要跟你单挑!” “挑就挑!谁怕谁!” 说罢二人当真开始相互猜对方身上蛊虫的腿数量。 陆锦画默默吃了两口菜,仍是没什么胃口,放下筷子打算出去走走。 眼风扫到秦翊也有起身的意思,赶紧抬手道:“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秦翊唇角微抿:“好。” 离开饭厅,外面的空气确实比之前的自在几分。 皓月当空,清辉如练,一泻千里。 淡淡的白雾静静笼罩这安宁的世界,四下一派祥和,连檐角垂的灯笼都温柔异常。一路上她只听得几声微弱虫鸣,微风拂面,夹杂着初夏特有的荷的清香。清甜的味道比花香更勾引,她敛起裙摆,顺蜿蜒的石板路朝莲池而行。 这方莲池并不及以前闲王府的莲池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常见的水芙蓉。还有几簇紧密的睡莲。水芙蓉花期未到,依稀可见的尖角花苞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分不出颜色。水面的睡莲倒开得正好,深深的紫色被月光镀上一层魅惑的银边。花心金黄,还紧贴一圈密匝的花蕊。蕊须根根舒展,正和荷叶一般,散出淡淡的别致的香。 陆锦画心神微漾,小心翼翼挪到池边,伸手去够那一朵紫莲。 花蒂娇嫩,她指尖刚碰到,未使出多大力气,已听见“哒”一声脆响。 迎了紫莲入掌心,她愈发小心地托起,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忽而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入宫的时候。 菡风圆荷花连绵,一眼望去粉白一片,美不胜收。 那时她还不如一支从水面拔起的荷梗高。 怕她被晒着,秦翊挑选了一片不嫩不老的荷叶从根口处掐断,拂了拂上面的灰,然后扣去了她的头上。 她甜甜一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上月哥哥——” 原本要说谢谢,话到嘴边,突然瞥见不远处有一朵极其饱满的荷花。在一丛荷花当中都格外引人注目,她觉得那一定是荷花之王。 当下眼睛直了。急急改口:“上月哥哥,我想要那朵、那朵——”拽住他的衣袖使劲摇。 秦翊顺她所指看过去,见那朵荷花确实万中无一,在池中十分扎眼,微微一笑,施了轻功踏叶而去。 等他真正折回那朵荷花递给陆锦画,她“啊呀”一声,很是惊讶:“竟然是两朵!”热点书 两朵?秦翊也没有在意,听她这么一提,发现这花的“饱满”果然是一朵之中藏着另一朵,不免笑着摇了摇头。 “于飞燕,并蒂莲,有心也待成姻眷。”这是他才从闲书上看到的一句。 说完又觉不妥,陆锦画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同她讲这个,简直是于理不合。 但那句话她却记住了。 虽然长大以后才明白它的意思。但却时时刻刻都吟在嘴边。 手指微颤,她轻轻抚过柔嫩的花瓣,小声低喃:“于飞燕,并蒂莲,有心也待成姻眷。巢窠破,山河落,悠悠往事随流年。”说罢,将紫莲重新放回水中。 不过是红尘美梦一场罢了。她唇角浮起一抹苦笑,起身抚平裙上褶皱,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没走多远就发现拾柒和云姜并肩坐在她回房必经的长廊上。 怕自己出现引他二人尴尬,陆锦画蹑手蹑脚挪去了假山石后。 忍不住好奇,又偷偷露出一双眼睛,悄悄打量。 她看到拾柒从及腰高的花藤上掐了一朵粉色的花,低头递给云姜。 云姜咧嘴嘟囔:“不要这个!” 拾柒动作一顿,似乎思考了片刻,见她手边还有几簇不同色的花,便分别摘了几朵,用草叶捆了,一齐给她递过去。 云姜:“……” 瞥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心情烦躁地拽了朵花,一点一点在指尖撕掉。 拾柒叹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云姜哼哼两声:“回南地。” “……你不是才说了不回去?” “我后悔了,不成?”云姜又是一声冷哼,把撕碎的花瓣扬起。细碎的颜色纷纷坠地。 成不成,拾柒一时不知如何回她。 回去是她的自由,他不可能阻止一个人回自己的家乡。 但是回去以后,她肯定不会再过来了。 他怎么办…… “我怎么办?”他低喃出声。 云姜皱了皱眉:“什么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你回去了,我怎么办?” 云姜正在不停摇晃的双腿蓦然停止了动作,怔怔看他。 啊,木头是不是要开窍啦?她屏住呼吸。 紧张得咽了口唾沫。故意引他:“你怎么办关我什么事?我又管不着你~” 拾柒掐了掐掌心:“……你可以管我。” 云姜瞬间绷不住了,扑哧笑出了声。 陆锦画默默缩回假山石后,用双手搓了搓胳膊。打消等他们离开的念头,决定再去其他地方走走。 走了不过十来步,她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脆脆的: “相公~” 陆锦画正准备转身告诉她看错人了,就听到靳云峤几分无奈地声音:“小师妹,你真的别再乱称呼了……师父若是知道,会不高兴的。” “不会不高兴的。她高兴得很。”司小雅立即扬头反驳。 靳云峤:“……” “相公你喜欢我吗~”她得寸进尺地问。 好不容易有机会灌了他这么多酒,不趁此机会试探试探怎么行? 靳云峤十分冷静地回:“你还小。” 司小雅锲而不舍:“那如果我长大些了,你会喜欢我吗~” “……”他沉默。 他对司小雅的情感太特殊了。 他亲眼见证了师父和师爹的婚事,也亲眼见证了司小雅的出生。 从那么一个小小的粉团儿,比世上一切都要更柔嫩的婴儿,长成了现在这般聪明伶俐的小女孩。在其此间他是哥哥,是师兄,甚至有些时候,他带她像是在带女儿…… 至于恋人,他想都不敢去想。 他长她七岁有余,待她年华正好,他却已…… “……等你长大再说吧。”他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 也算是给自己一丝希望。 司小雅瞬间欢喜得一蹦三尺高,跳到他的背上牢牢攀住了,娇娇笑道:“嘻~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嘛!” “……” 陆锦画无奈地收回前迈的步子,只能再换地方走走。 应该不会再碰到什么人…… 了吧? 一抬头,就看到秦翊站在月色之下。 月光的白,和他一身浅色亮银相映成辉。一缕鬓发随风轻扫他平静的眼,仿佛他在此处伫立已久。 陆锦画嘴里发涩,前不久才想起了他,方才又听到那四人的对话,一瞬间心乱如麻。 他没有动。 她也没有动。 就这么站着,彼此相望。 或许这样是最好的。 夜花的芬芳乘风在他们身边缭绕不断,轻而易举引出他们无数的共同的记忆。 是他手把手地教她放纸鸢。 也是他教会她摔倒了不要哭,处理伤口为先。 这次她在他身上摔倒了,她果真没有哭,也处理好了伤口。 他看着平静如水的她不禁有些疑惑,倘若那时他是叫她不要忍着,任她放肆地流泪哭泣,而今她是不是就不会如眼下这般冷漠? 以无声来应付他的一切。 又以虚伪的回应来击碎他努力维持的笑脸。 他能感觉到她离他很远。 远到他无法自信能再次将她留在身边…… “小锦。”终究是他先开了口。 陆锦画心神一松,简短地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 “不要再勉强了,你觉得呢?” 她的凤眸盛满清澈的月光。熠熠生辉。 上次见她这样的神采,还是在闲王府的花园里,她吃着穆苍竹的醋,接连使小手段往他怀里扑蹭的时候。 可笑如今却是她在劝他放手。 他为何要放手? 牵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他用力把她圈住,让她和自己亲密无间,让她能感受到他在她面前激烈的心跳。 “除非你告诉我,”他深深吸了口气,“除非你亲口告诉我,你不爱我了,否则我永远不会放手。你知道我的脾气,我说到做到。” “……” “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你告诉我,”放在她腰间的手指渐渐蜷紧,“你说‘秦上月,我不爱你了’。我立刻放你走。今生今世,再也不纠缠你,你我二人,再也没有丝毫关系。” “……”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的触感仿佛羽毛在她耳畔轻扫。 她有些迷茫,红唇微启,想说的却不是那句话。 也不是不爱他,但就是觉得他们之间和以前不一样了。 回到过去很难,她心上有结,做不到以前那样整天都围着他转,琢磨怎样去讨好他。 可若是像他所说那样,今生今世再无丝毫关系…… 她心口一闷,几乎难以呼吸。 十指无意识地慢慢蜷起,她挣扎犹豫。 沉默的那刹那间,她想了无数个可能,又想了无数种结局。 放手与不放手,在她一念之间…… 额头上突然的温度让她愣了一愣,回神间,却发现秦翊的唇正在移开。她讷讷望着他,心底的恍惚猛地放大。 若是放手,他以后真的就不会再这样抱自己了,他会抱其他的姑娘,还会这样温柔地吻别人,甚至和别人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一想到这里,心脏就像被人拿了鼓槌,用力锤下。 不,不可以! 她忽然神情惊慌地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小小的脑袋贴在他的心口之上。 随后飞快道了一句:“我试试,你别逼我,让我试试!” 秦翊好看的薄唇渐渐扬起一抹弧度。 温热的手掌细细抚过她柔顺的发,他低声应承:“好,我不逼你,不会逼你。”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77章 儿子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寂静至极的夜,总会令人胡思乱想。 身侧的呼吸清浅,听得出枕边人的小心,也能听出他根本没有入睡。 但是他在努力装睡。 陆锦画越发不明白他在打算什么,好几次她都感受到了他抑制不住的欲,偏偏等夜深人静,他又恢复如常。 是他有病还是她有病? 不就是男男女女那点儿事么,也不是第一次,他到底在顾忌什么? 思来想去,陆锦画只能琢磨出一个结论:秦翊还有事瞒着她。 至于到底什么事,她暂时没有头绪,不过直觉告诉她答案很快会浮出水面。 所以在此之前就耗着吧,尽管耗着。 结局最糟也不过是重蹈覆辙,她再次离开。 而这次她一定能比上次潇洒。 在胡思乱想中渐渐睡去,听到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秦翊轻轻一笑,试探着伸出手,勾住她的一截手指,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次日醒来,秦翊已经不在身边。 她下意识地抚过身侧平整的地方,触及冰凉,倒不知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唤来下人送来热水,梳洗打扮过后,又觉得夏暑难耐。十分困倦。原本打算去翎羽堡的街市走走,熟悉熟悉环境,末了又打消念头。 让随旁伺候的桑叶寻了几册书过来准备打发时间,翻了翻发现这些书册都是她儿时便能倒背如流的。想提笔作画,心头却越发焦躁,总归左右都不对付。 桑叶见状,主动提议道:“奴婢听说这院子里有一处自流亭,檐角高翘。泉水顺檐而下,像把伞似的。而且那泉水清冽冰凉,亭子里别提多凉快了!” 陆锦画微瞥她一眼。 这三年秦翊身边并未留任何丫鬟伺候,如今安雯已经嫁人,内院又全是小厮,怕她不便,才临时寻来这个叫桑叶丫头。 桑叶以前是奚府上的,陆锦画如今还不了解奚家到底怎样,但念着桑叶是安雯挑选来的人,想也知道是个机灵姑娘。 再看桑叶抿着唇怯怯望她,捏着衣角紧张地等她答案,她顺水推舟,点头答应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刚走到自流亭,还未来得及进去,一个小男孩突然从斜旁蹿来,火急火燎的样子。险些撞倒陆锦画。 桑叶眼疾手快,赶紧扶住她,又扭头去瞪那不长眼的小男孩,训斥道:“你是哪家的熊孩子,走路都不看路的吗?撞着人了可如何是好?” 小男孩原本要往前走,听到桑叶后半句话,又折回来,仔细打量她们二人。 这个女的,没见过。 这个女的,嗯,也没见过。 十有八九又是廉价往上凑的哪家小姐吧! 他目中透出两分轻蔑,嬉皮笑脸地拱手行礼:“不好意思啊两位姑娘,确实是我不对。这后院儿毕竟是我家的,再怎么说,我也该把这一条路全部铲平,然后让您二位过,这样才合乎情理~” 桑叶“哎”了一声,上前一步想和他继续说道。 陆锦画抬手制止了她。 这个小男孩看上去年纪不大,但举手投足的气势却不容小觑。再看他穿着螭穿祥云花样的锦袍,绣工和衣服质地都不是凡品,定然是哪位贵人的孩子。 嗯……他家的院子。 陆锦画蛾眉微蹙。 再多打量他两眼,忽而发现这小男孩的神态竟和秦翊有五分相似。 难道?! “你……你可是姓秦?”她脸色苍白。 秦苏陌“咦”道:“你怎知我姓秦?父亲明明说这府上没人知道我……”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他赶紧闭嘴。 可陆锦画还是听明白了。 这孩子姓秦,秦翊也姓秦。 这孩子说内院是他家的,而这内院分明是秦翊私宅。 这孩子还说这府上没有人知道他…… 所以,他还是个藏得很好的私生子。 私生……子…… 一瞬恍惚,陆锦画的心脏绞着疼,有些站立不稳。 “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找我娘了,请自便吧!”说罢行了一个大礼。 目光落在那孩子远去的背影之上,她拽紧手中的帕子,决定跟过去瞧瞧。 “姑娘?”桑叶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陆锦画侧目吩咐:“你先回房里等着,我再去附近走走。哦,替我备一碗甜汤,我回来会喝。” “是。” 甩开桑叶,陆锦画赶紧寻路而去。 秦苏陌并不知道身后有人跟着,才从外面游历回来的他像只出笼太久的鸟儿,格外眷恋温暖的家。 或许母子天生的血脉牵系能让他们感应到彼此,素来足不出户,只顾吃斋念佛谢琴鸢早早站在千梅园外等候。 秦苏陌刚走到拐角,一眼看到身穿素白染墨兰花纹的母亲,当即欢喜得一蹦三尺高,连声叫着“娘亲”二字,快步朝谢琴鸢跑去。 两行清泪顺着谢琴鸢的脸颊滑落。 用力抱住大半年没见的儿子,她温热的手不断抚摸儿子娇嫩的脸庞。而后又想起什么,后退半步,端起他的脸细细左看右瞧。 “瘦了瘦了!”谢琴鸢不住摇头,“还黑了不少!” 秦苏陌“嘿嘿”一笑。用手背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道:“儿子此行是有要事在身,又不是游山玩水,瘦些黑些又何妨?” 谢琴鸢点点头,又摇摇头:“理是这个理,可我是做娘的,你叫我如何……”说着话,眼泪再次泊泊流出。 秦苏陌的心一揪一揪的,也不知道怎么劝她,只能抱住她不说话。 良久之后,谢琴鸢终于不哭了。 她吸吸鼻子,感慨一叹,满眸爱怜地摸了摸秦苏陌的脑袋,轻声问他:“我还没问你呢,回来见过尊主了吗?可别一高兴,就把什么礼节都忘了!” 秦苏陌小脑袋一扬,颇是骄傲:“那当然不会忘记!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同父亲说了外面的见闻,父亲还夸了两句,说我现在已经抵得上他一半啦!” “呵!你就只会听好话!要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娘您什么都好,就是啰嗦得过了头!” “没大没小!”谢琴鸢嘴上虽在责备,心里倒甜滋滋的。这世上没有能比母子团圆更令人高兴的事了。 她伸出手:“走,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糖糍粑。赶紧趁热吃去!” “嗯嗯!”秦苏陌毫不犹豫抓住了她。 正盛的日光莫名有些晃眼,刺得远处的人眼睛发酸,酸到几乎忍不住要流泪。 陆锦画缓缓松手。 被她压在指尖之下的枝条骤然弹起,颤动的叶片迷了她的眼,乱了她的心。 别人是金屋藏娇妻,他是除了藏娇妻,还要藏爱子。 秦翊,她还是不懂他呢。 无心再去生气、伤心、难过,她认命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去。 傍晚时分,秦翊从外面回来。 什么都不想做,沐浴更衣后头一件事便是去敲陆锦画的房门。 无人应声。 正暗自怀疑,桑叶恰好抱着一盆换下的衣服经过。 看到秦翊站在门口,她吃了一惊,慌里慌张地放下木盆下跪。 “桑叶见过尊主!”发现秦翊侧身站着,面向房门,眉头微皱,又赶紧道:“姑娘应该正在午睡,下午的时候姑娘觉得屋子里闷,便去后院走了走。回来以后喝了碗甜汤,那甜汤里奴婢照大夫的吩咐加了两味调养安神的补药,因此姑娘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的。” 秦翊微瞥她一眼。 安雯挑选的丫头果然跟她一样伶牙俐齿。 既然陆锦画在休息,也没必要强行让她起来。简单一句:“等她醒了告知本座。”不再多说。 回到书房。 风清点燃书案上的蜡烛,布好灯笼。轻轻退下。 四下无人,他从怀中拿出一本折子,静静翻看。 字是晦涩难懂的青丹文,内容他早就烂熟于心。存书吧 额头一片隐隐拉扯生疼,他用两指按住鼻骨,稍稍捏按,缓解不适。 突然,耳畔疾风肆掠。 一枚银镖贴墙而过,扎在他身后的书架上,入木三分。 秦翊陡然起身,将折子揣入怀中,拔下那枚银镖,取出穿在它上面的纸条展开。 “房中无人,尊主请去一查。” 秦翊赫然愣住,召风清提了灯笼,快步朝陆锦画的房间而去。 距离他离开不过小半个时辰。桑叶正在用花剪修茉莉多出来的枝叶。乍见秦翊匆匆归来,登时意识到可能出了事,急急忙忙跪下,不敢过多言语。 “她在哪?” 桑叶指指房间,小声道:“还没起来……” 秦翊更加确定房中无人,转向台阶而上,一脚踹开大门。 门闩应声而断,裂成两截,掉在地上。 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果然不见她的踪影。 秦翊脸色难看至极。 小锦,这就是你口中的“试试”? 他不敢相信。 他原以为她所说是给他一次机会。 既然给他机会,那至少也应该等他去证明自己,而不是昨夜才说好,今夜就悄无声息地离开…… “父亲,出什么事了?”秦苏陌站在门边一脸茫然。 秦翊对他极其严格,完全按照以前自己身为太子时所需要的一切规定来要求他。眼下正是往常的抽书时间,秦苏陌恰好路过,看到这边闹哄哄的,也就过来凑凑热闹。 秦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拧着眉头看他。 秦苏陌甚少见他这副表情,顿时大感不妙,急急想找个借口溜走。 话在嘴边转了转,刚要开口,忽然发现地上跪的婢女是下午在花园里遇到的那个。 “嗯?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父亲亲手给另一位母亲备的新房。他三年前就知道了。 听到秦苏陌这样问,秦翊略有惊讶:“你认识她?” 秦苏陌微微摇头:“回父亲,孩儿不算认识,只不过下午打过照面。当时她身边还有另一位姑娘……看上去那位姑娘是她的主子。” 秦翊心里咯噔一声,立马猜到七八分。 “她是不是问了你的名字?” “是的。” “……那你说了什么?” 秦苏陌仔细想了一番:“大概说了……你为什么知道我姓秦?大家都以为我姓苏,父亲明明说这府上没人知道我真姓……” “唉。”秦翊一声长叹。 话已至此,无需多说。 以小锦那敏感的性子,定然会认定秦苏陌是他的私生子。 毕竟同样的姓。几分相似的眉眼,以及这个称呼……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们会在他回来之前相互撞见。 秦苏陌擅长察言观色,见秦翊万般无奈的神情,再见这新房似乎有人住过的痕迹,他立马反应过来。 神色大骇,结结巴巴问:“那、那、那是母亲?!” “你说呢?”秦翊乜他。 秦苏陌双手捂住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秦翊也无心同他多去计较。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寻小锦回来才是。翎羽堡虽比外面安全数倍,但毕竟人心隔肚皮,她一个弱女子随意出去,只怕会招来不怀好意之人。 “风清。” “属下在!” “你带几个人去街上找找,切记不要太过张扬。”秦翊低声吩咐。想了片刻,再添一句:“尤其去客栈看看,再去守门处问问,看她是否出城。” “出城?!”秦苏陌很是惊讶,“今下午见母亲的时候,只觉得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怎么还敢在大晚上的出城?!” 秦翊又是一叹。 很多话想说,但如今说来却不合时宜。 末了他伸手抚过秦苏陌的发顶,简洁一句:“早些休息,今夜就不抽书了。” “哦……”秦苏陌应声,心里倒不曾为此高兴。 他知道母亲“出走”十有八九是因为他。 他也知道父亲不高兴是因为母亲的“出走”。 所以说来道去,还都是他的错。 没想到一回来就闯这么大的祸…… 心事重重地走回千梅园,正在灯下刺绣的谢琴鸢看到儿子这么快回来,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绷子和针线,严肃地问他:“可是书答得不好,尊主生气了?” 秦苏陌摇摇头。 突然又想起什么,抓住谢琴鸢的手问:“娘,您知道内院新来了一个女人吗?” “女人?”谢琴鸢似乎比他更懵懂,“我不知道呀,我也是今晨才被尊主派人接回来的。儿子你忘啦,尊主他不希望内院有女人在。只因你年纪小,还需要我照顾,所以尊主才破了例。而且也是你在的时候,我才能住进来……” 秦苏陌知道自己娘亲一说起来就唠叨个没完,立马摆手道:“香在哪儿?我要给爹他再上一炷香!” 谢琴鸢哭笑不得:“早晚一炷能表思念与诚心,你这倒早不晚的,成何体统?” “我想爹了嘛!”秦苏陌振振有词。 谢琴鸢到底拗不过她。何况他也是一片孝心,到底还是拿了香点燃,递去他手中。 三缕青烟缭绕而上,缠在一起。 他看着灵位上的“爹爹之灵位”,火焰彤彤的双烛熏得他眼睛疼。 他懂事,知道现在还不到写自己生父名字的时候。 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想起在没遇到秦翊前,他和娘亲流落街头的那番遭遇,一时难以控制,还是让一滴泪掉了下来。 怕谢琴鸢说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他飞快地用衣袖擦了泪,瓮声瓮气道:“娘,这烛火也太熏眼睛了,下次换好些的吧!” 谢琴鸢看破不说破,心里一阵泛疼,配合着他应声:“好。都听儿子的!” …… 原本并没有想好要去什么地方,陆锦画打算先在街上闲逛,看看四周是否有能短暂栖身的地方。冷不防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快速往前走。 她吃了一惊。 正要大声呼救,猛地发现牵她的人一身月白色衣裙,很快反应过来。 待行到无人的巷道,暮云桓转过身来,是一张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清丽容颜。 陆锦画怔了一瞬,扑哧笑道:“大哥你这本事当真厉害了!”又道:“不过你怎么进来了?我听秦翊说这翎羽堡难近难出,像你这样的身份,只怕……会被误会吧?” 暮云桓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回她:“你进来那天我就进来了,一直在等机会寻你。” “寻我?” “是啊,”暮云桓捏了捏她的手腕,“你这丫头,该不会把我之前同你说的事给忘了吧?” 陆锦画沉吟一瞬。 忘倒是没忘,但她其实没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她看得出所有人都忌惮秦翊,这个所有人自然也包括暮云桓。 她不想强人所难。 加之前段时间情况特殊,她突然血崩,又牵引出陆向晚那堆破烂摊子,等这七七八八处理完,她早就累得苦不堪言。 若非今日机缘巧合下得知秦翊不仅有妻还有子,受到刺激,只怕她会住在翎羽堡里,日子一长,还真和秦翊重修旧好。 一想到那个人,她深深吸了口气。 罢了罢了,都无关紧要了,不用去想了。 回神间发现暮云桓已将易容用的那些工具悉数摆放出来,陆锦画微微一怔,问他:“这是要做什么?” 暮云桓捏起琢颜刀,回头,对她莞尔一笑:“给你易容。” “……?” “然后,跟我回千珑城吧?”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78章 嫁给我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无处可去,千珑城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事到如今陆锦画也没办法考虑太多,秦翊的性子她很清楚,一旦发现她没有在房间里,势必会派人出来寻找。 而她孤身一人,又是弱女子一个,能藏身的地方太少。在他的地盘上走动,被带回去是迟早的事。 她不想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到底有多幸福。 “来,闭上眼睛。”暮云桓声音轻柔,像一片羽毛,缓缓拂过。 倏然回神。 琢颜刀近在咫尺,她默默蜷紧十指,不再犹豫,乖乖闭上眼睛。 不知道暮云桓用了什么样的办法,他们一路西行,畅通无阻。 千珑城和翎羽堡相邻,中间有五十里公道,穿过边界那些零散村落,很快就到了千珑城郊。 路上闲着无聊,暮云桓知道她这段时间也没机会去了解朔方势力的情况,便挑了几处重要的和她仔细说道。 听完陆锦画才明白秦翊这“尊主”分量到底有多重。 所谓朔方七刹,最初是一些隐士老去之后无枝可依,聚在一起相互扶持建立起来的“家”。发展数年,“家”有了主心。后来又不断收留因各种原因不被世人接纳的江湖人士,渐渐成了如今的朔方七刹。 七支势力最初同根同源,但因信念和所擅长的不同,因此才生出分支,各有所长。 “……这片地方不也是西梁的?”陆锦画微有诧异。 暮云桓摊手:“那又怎样?这片地方原先是朝廷不想管的野地,十分荒凉。朔方七刹初显苗头的时候,朝廷并没有重视,觉得这一些老弱病残翻不起大浪花。等到后来朔方势力壮大。他们想管又管不了了。因为他们‘管’的方法只有一个,打。只不过打仗太过劳民伤财,朔方一直又十分安静,所以朝廷才睁只眼闭只眼了。话说回来,倘若真要打,我们也并非处于弱势,西梁历代的王都不擅长打仗,跟这里某些从战场死人堆里爬回来的人相比,简直是蚂蚁和大象。” 陆锦画轻啧一声:“也不能这样说,前前太子是很厉害的,我爹爹都夸他呢。” 她口中的前前太子是秦翊同父同母的哥哥秦湛,当年秦湛才是先帝最钟爱的儿子,不仅才思敏捷,且极其擅长武道,行兵布阵,领军打仗不在话下。他的功勋全是靠他用浑身血汗挣来的。在被封太子之前,就已经是边域闻风丧胆的“千战阎罗”。 可就是这样一个数战不败的神话,却在和一支小部落交锋后,音讯全无。 前线传来消息说他战死沙场,举朝惋惜,为此默哀长达半年。 而在秦湛战死两年之后,先帝才重新立了秦翊为太子。 这些事都是陆锦画听父亲说的,那时她已经和秦翊相识,自认为秦翊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物。再听说还有秦湛这么个厉害的大哥哥后,她还单纯地跑去问秦翊…… “……你也说了那是前前太子,早就离世多少年了。”暮云桓轻声一叹。 略是抬头,见陆锦画单手托了腮在沉思,便不再去打扰她。 等马车行进千珑城,陆锦画才如梦初醒般,懵懂地打量四周环境。 天色昏黑,两旁悬挂的一排排灯笼里烛火轻轻颤抖,映出相差无几的高翘房檐。依稀能听到别样的细微动静,像是猫之类的动物在瓦片上行走,又像夜里活动的鸟儿出来捕食。陆锦画微微直起身体,趴在车窗上朝外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这不一样的夜色。 往常这样坐在马车上,她都是心事重重的。 这次不同,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完完全全被这新地方给吸引了过去。 见她一双眼睛里尽是外面街市的影子,暮云桓轻轻撩开车帘,示意车夫停下。 “哎,怎么不走了?”她扭头看他。 暮云桓轻笑:“既然这么好奇,不如我们下去走走?” “也好。”她简单一应,提起略显宽阔的衣摆错身往车外走。 跳到地面上,她深深吸了口气。 千珑城的夜同稽灵山还有翎羽堡的都不同,这里太安静了,而且这安静是让人觉得心里一片安宁祥和的静。 她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就好像在这条漫长的路上能一直悠闲地、自由自在地走下去,永远不会出现尽头。 “千珑城的人,都习惯早睡,”暮云桓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这样养颜。” 陆锦画扑哧一笑:“所以你们这城里定然很多美人了?” 暮云桓颔首:“确实。”又道:“不过最美的,可不就正在眼前吗?” 陆锦画忍不住斜睨他,打趣道:“倒没看出大哥你自我‘欣赏’的本事还挺出神入化的,竟能如此理所当然的夸自己!” 暮云桓笑得有两分不自在,抿了唇角低声道:“我是在夸你,傻不傻?”说罢侧身看向前方,满脸欲盖弥彰。 呃…… 陆锦画双手叠在身前,默默朝旁边挪了几寸。 原先她还不确定暮云桓是什么意思,直到上次茗芝那件事缠身,他入夜到她房间同她说了那么大堆话,她再傻也能感觉到这份好意并不是特别的纯粹。 她知道感情的事应该直接说清。 可人家刚带她来到这地方,她现在去说,跟过河拆桥。利用完了就跑有什么区别?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打算找个机会再同他好好谈谈,当然,眼下却不能再有过分亲密的举动,免得让他误会。 保持距离缓缓往前走,暮云桓也没有再提令她尴尬的话题,专注两旁的景色,边走边告诉她不同街市不同的名字,顺道还说了不少他们这里的奇闻异事。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暮云桓站定,静静看着眼前这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的小姑娘。 或许他给她的压力太大了,他想,他应该再放慢一些,那样急于逃脱秦翊掌控的她,才会认真考虑一下留在千珑城的事情。 陆锦画不知他在想什么,听到说送她回去,便顺势问道:“我以后……住哪里好呢?” “住我另一处别居,”发现陆锦画欲言又止,赶紧解释,“你别误会,那处别居多是我来往的朋友暂住。你现在是男儿身,住在那里也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陆锦画:“可是我也不能一直男儿身呀?待会儿我回去梳洗过后,脸上的不都掉了?” “所以我明早会早些过来,再给你带一套工具。” 陆锦画心里咯噔一声。喃喃问:“你的意思是……” 暮云桓点头:“易容术不难学,而且你也不用像我们似的,靠这门手艺吃饭。所以你只要学会最简单的,易一张脸即可。” 陆锦画伸出右手食指,指向自己的脸:“这张么?” 暮云桓莞尔:“随你,明早可以好好想想。等你确定我再仔细教你。” 陆锦画趁机作揖:“那就多谢‘师父’了!徒儿一定会给您争气!” 脸上的笑淡去两分,他勉强维持这不算难看的表情,自动忽略她话语中努力划分的界限,随她那般玩笑着亦是作揖:“客气客气,我可不敢收你这徒儿,要叫崔浩渺那老东西知道,只怕得拆了我不可!” 两人一说一笑间看似气氛融洽,但彼此都清楚这到底有多尴尬。 好不容易熬去一夜。 醒来发现窗外天朗气清,明显是个好天气。 暮云桓的别居不大,但精致异常,四周花木繁盛,亦是她喜欢的模样。 趁暮云桓还没有带工具过来,她拿上小瓶去院子里搜集晨露。以当季鲜花蕊心的晨露烹茶,口感别有一番清新。 刚取了半瓶,突然听到前面有细碎的人声传来。 陆锦画吓了一跳,暮云桓说这处别居目前没有外人住,而且怕她不自在,还特意调走了原本在这里守院的丫鬟婆子。 那么说话的会是谁? 摸不清状况,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陆锦画赶紧把小瓶子收好,轻轻悄悄绕到声音传来的另一侧。126中文网 两块巨大的假山石头正好将她遮掩,透过自然而成的洞隙,能看到那边在说话的是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女人约莫四十岁,大半背对着她,看不清面貌,但衣着富贵,仪态雍容。另一个女人倒是侧身而立,身形偏瘦,二十来岁的模样,身穿简单干练的浅蓝素服,看她神情和动作,应该是个在主母前能说得上话的大丫鬟。 “……然后再把这一排房子重新砌好。” “是,夫人!” 听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不过还是能猜出面前这年长的女人身份是暮云桓的母亲。 而照她话里的意思,十有八九有人要住进来。至于要住进来的人是谁,她不是特别关心。但想到自己如今悄悄在这里。万一再来几个“贵人”,那她的处境就很微妙了。 千珑城也不是久留之地…… “母亲?!” 拿了工具匆匆过来的暮云桓刚拐过长廊就看到了杨苡菁,一时愣在当场。 杨苡菁身边的大丫鬟覃芦闻声,转身对他规规矩矩行礼:“覃芦见过城主!” 杨苡菁眯起眼睛将自己的儿子上下打量。 他什么脾性她很清楚。 说难听些就是懒。 如果没有要紧事,他绝不会在这大清早的就拎着工具出门,更不会来这甚少过问的别居。 ……昨晚回来的……今早过来……嗯…… “你来朋友了?”杨苡菁言简意赅。 陆锦画吓了一跳,心中暗道这女人真不简单,沉默片刻,竟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正紧张得不知所措,却见暮云桓淡然周旋:“什么朋友?母亲是见到我哪位朋友了?” 杨苡菁眼风往他手上一扫,又收回,意思不言而喻。 暮云桓笑着提起匣子,随意晃了晃,解释道:“这个啊,我打算拎过先放着。这段时间不是有空吗?正好把之前您推荐我的那几个有天资的孩子叫来,我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本事。” 杨苡菁半信半疑:“一个匣子够吗?” 暮云桓游刃有余:“这不是节约为上?如玉泥越发贵了,过两天我还得去和朝雨阁谈谈,让他们别卖那么贵。” 朝雨阁和风雪阁有连襟关系,听到暮云桓主动提及,杨苡菁趁机道:“既然都去朝雨阁了,何不去风雪阁坐坐?你跟雅雅的婚事也近了。”又指向眼前一排小屋:“原本我是打算让覃芦领人来把这一片重新修过,给雅雅做歇脚的地方。” “啊,什么歇脚的地方?”暮云桓懵了。 杨苡菁几分怪罪地剜他一眼:“雅雅到底是风雪阁的大小姐,难道一来就直接住进家?当然得先给她置一处小筑供她熟悉了!等她愿意。再——” 暮云桓顿时抬手。 “怎么?我还说不得了?” 暮云桓好脾气地笑:“母亲想说什么都可以,只不过我听着心脏疼。” 杨苡菁蔑笑一声:“听到你不爱听的就心脏疼了?那也没办法,你跟雅雅的婚事是从小就定下的,这是你父亲的意思!而且这些年风雪阁一直信守承诺,护我们千珑城周全。人家雅雅为了嫁给你,多少年来拒绝了多少门好婚事,你要是现在还敢提毁婚,休怪我到时候直接让人把你绑了送过去入赘!”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暮云桓敛起眼睛。“我要真去入了赘,千珑城以后还能抬起头来?母亲也不想想,以后我们手底下的百姓要怎么活?平时一个比一个心高气傲——” 眼风不经意地掠过假山,突然发现洞隙背后有一抹不同于草木的绿色,当即意识到陆锦画站在那里,顿时脸色骤变。 “嗯?”杨苡菁狐疑地随他目光望过去。 刚转一瞬,暮云桓猛地上前两步,按住她的肩膀。 “……你这一惊一乍的。想吓死你老母亲啊!”杨苡菁连拍心口。一旁的覃芦也帮她顺气。 暮云桓笑得勉强,忍不住往那边再瞟一眼,见陆锦画没有出来的打算,也就稍微镇定了两分,缓和语气道:“原本定的婚期是下个月?” 转变太快,杨苡菁越发疑惑地打量他,但从他脸上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便道:“下个月二十号。”又补充一句:“我知道你这小子脑子灵光,可千万别再给我折腾出什么事儿来!之前逃婚,有尊主替你出面,现在婚期延了又延,也不是尊主那个外人还能再指手画脚的了。所以你还是乖乖在城里待着!” 暮云桓沉默。 见他这样的反应,杨苡菁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说得重了些,有些不知所措。 覃芦小声提醒:“夫人不妨说说纳妾……” 对! 杨苡菁双手一合:“雅雅同我说了,她知道你不是很满意这门亲事,但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这些年没有犯过错,你不能没过门就休了她。咱们千珑城最讲道理,你也知道这个理是说不通的,对吧?雅雅还说了,只要她先嫁过来,就不会管你其他的事。要是你以后遇到心爱的姑娘,她允许你纳妾。只有一点,你不能外面随便领个女人就回家……哈,我相信我儿子的眼光!” 暮云桓干干笑:“我若是领了心爱的女人回家,又怎甘心让心爱的女人委屈做妾?” 杨苡菁皱了皱眉,似要发作。 覃芦轻轻按住杨苡菁的手,摇摇头:“夫人,好好说!一定要好好说!”上次正是因为没有好好说,暮云桓才连夜逃成离开。这样的事一次就行了,再来一次,千珑城将会成为所有人口中的笑柄。 杨苡菁深知自己儿子的脾气。只能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抑制住自己的火气,慢慢道:“到时候的事到时候说,雅雅这么懂事,万一她愿意做平妻?也不是没有可能。” 暮云桓故意得寸进尺:“平妻?太美了吧!我的意思是,她最多做个妾,来伺候我和我的妻子。” “你——”杨苡菁颤着手指指他,“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暮云桓按下杨苡菁的手,略是叹气:“我怎么会想要气死母亲……但凡母亲心疼儿子几分,也不会逼着儿子接受这门婚事。风小姐再好,也不是我喜欢的姑娘。嫁过来只会让我们两个人都不愉快罢了。已经知道结局不欢而散,又何必非要吃亏经历一回?所以还请母亲再同风小姐好好谈一谈,这是对我们彼此负责。” 杨苡菁不悦抽手,拍打他的手背:“你不就是觉得她长得不好看?” 暮云桓:“并非全部如此,她长得好不好看其实都还好,我这一双手。她再不好看我也能把她变成绝世美人。至于她的身材,那也是能改变的。我最不喜她的还是她的行事手段,与我大相径庭。儿子实在难以想象和这样的姑娘共度余生会是怎样的情形。” 杨苡菁抿了抿唇,无言以对。 “所以儿子斗胆,恳求母亲再去争取一次,在错误未发生之前,赶紧制止它的发生!”暮云桓双袖微拂,叠手行跪拜礼。 杨苡菁心烦意乱地挥手:“行了行了,少跟我假客气。”又道:“我可以再去谈一次,但是你记住,如果这次她还是咬定不松口,那我也绝不会再问,我丢不起这个人!千珑城也丢不起剩下的名声!” 暮云桓用力点头:“儿子知道!” 好不容易送走杨苡菁,暮云桓长舒一口大气,这才有了心思去找陆锦画。 而她仍然站在假山石后。 杨苡菁的话倒提醒了她,之前被那三个女人绑去破院子的遭遇还历历在目。当时她不明白对方为何口口声声说她是“小狐狸精”,只道自己从未勾引过谁,如今一番联想,想必那三人都是什么风雪阁的人,听令于暮云桓的未婚妻风雅雅,才会对她下手。 如此一来,她倒在未知的情况下成了插足别人婚事的人。 “画鹿。”暮云桓从斜角走来,脸上虽然在笑,但笑得明显不真诚。 陆锦画不想评价别人的感情,何况暮云桓还是自己的恩人,几次三番救她出困境,于是佯装不知,回他一笑。“大哥来了。”主动上前一步。 暮云桓笑得更加发虚。 “方才你都听到了吧。” “嗯。” “明人不说暗话,这次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他骤然严肃。 “什么?” “嫁给我。”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79章 手段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陆锦画目瞪口呆。 帮他一个忙,嫁给他? 嫁人能是帮忙吗?! “不,不行!”陆锦画严词拒绝,“我们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成亲这种大事,怎能随意当儿戏?” 暮云桓侧身靠上假山,双手抱胸:“你先别急,听我说完。风小姐我一定不会娶,虽然母亲答应我再去和风小姐谈一谈,但那边绝对是不会松口的。这点母亲和我都心知肚明。” 陆锦画蛾眉微蹙:“那你们……” 暮云桓一声苦笑:“母亲只是不愿把我逼得太紧罢了,等到退无可退之时,我们都只能接受那样的结局。而我却想再多争取一些时间,琢磨其他法子来化解困境。”看向陆锦画:“说来可笑,这婚事说好听是联姻,直接来说便是卖儿子。风雪阁多年崇尚武道,其中更有人擅长秘术,而我们千珑城,只有万千玲珑的本事罢了。这门亲事在其他朔方势力眼中,是我,还有千珑城高攀。” 陆锦画抿抿唇角。 从话本里还有从别人口中听说卖女儿去换荣华富贵的不少,“卖儿子”倒是头一回。 他的立场和所思所想她能理解,但叫她与他成亲,她还是不能接受。 “为何会想到成亲呢?”陆锦画轻声问,“方才你母亲说得明白。即使你身边有了其他姑娘,风小姐也是不介意的。” 暮云桓唇角勾起:“不介意吗?若是不介意,茗芝那三个人绑你是吃饱了没事做,擅自行动?” 陆锦画无言以对。 “所以啊,鹿儿……”他微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她,“风小姐口中的‘不介意’,还有在我母亲面前表露出来的善良大度。我绝不会信。” 她错开目光:“即使不信,那你也不该找我成亲,你分明知道我……” “那是因为放眼整座城里,没有第二个姑娘敢嫁给我。”暮云桓突然笑了。“我知道你想说你和尊主的事,正因如此,我才想借用你的身份。哪怕风雪阁动怒,看在尊主的面子上,也不敢对你做些什么。若是其他普通的女孩子,只怕会……”没有继续说下去。 陆锦画掐了掐掌心,不知怎么回答他。 暮云桓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利用她罢了,美其名曰利用她的身份,但背后未知太多,稍有差池,所牵系的就并不仅仅是千珑城和风雪阁了。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这点她很清楚。 她摇摇头。 “大哥,你帮过我许多。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永不会忘。眼下你遇到了麻烦,若是其他事,我定然全力相助,替你出谋划策,但这件事恕我不能答应你。” “……”暮云桓神色一黯,“理由?” 陆锦画尴尬笑道:“这还需要理由么?”并不想再多说。 真话永远都是伤人的。 她不能说她开始怀疑他对她好的用意,以及揣测他背后是否受到其他人的指使。 毕竟他知道的太多了,而如今这“成亲”,他的话固然能站住脚,但她却能想象得到翎羽堡之后夹在中间的为难。秦翊必会为此受牵连,这样的结局便是朔方势力大损,北域十部和秦燮得利。 在这节骨眼上,她绝不会再把当年杀捧月的错误再犯一次。 良久,暮云桓也没有说第二句话。 陆锦画仰头眺望天色,见天边鱼鳞般的云层层叠叠,被阳光映得边角发亮,几分晃眼,便顺势岔开话题:“大哥不是说要教我易容?” “哦……对,”暮云桓敛神,勉强一笑,“走吧,让我看看鹿儿的天赋究竟如何。” …… 半个月过去,离原本商定的婚期不足七天。 陆锦画没有答应帮忙是他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他原本也不曾抱太大希望,只不过熟悉陆锦画脾气,晓得她是个能拎得清的热心人。可如今他不得不苦笑,她拎得清,果真太拎得清了。 去找其他姑娘帮忙也是不可能的,既然有茗芝那一出,风雪阁之后也绝不会放过在他身边的任何姑娘。 怎么办? 申时母亲就会和那女人在斜芳楼见面…… “子燕。” 正在整理书册的丫鬟愣了愣,听暮云桓叫她,忙放下手中的书册走到暮云桓跟前:“城主有何吩咐?” “上次晕熊的迷粉还剩多少?” 子燕咬了咬唇,认真想。 上次晕熊是大半年前了,那头疯狗熊突然闯到闹市,没人能管制住它,最后没办法,才让人在箭镞上喂满了迷粉,射向那头疯狗熊。迷粉这东西千珑城没有,还是他们采买如玉泥的时候顺手从朝雨阁带回来的两小包。 晕熊……应该是用得差不多了。 “没有了,”她小心翼翼回,“那头熊足足有五六个人那么大,当时城主您亲自吩咐把所有迷粉兑水,所以……” 行吧,他自断活路。 现在去买,时间也来不及。 子燕等了片刻,见暮云桓没有其他吩咐,也就行了一礼。把之前收拾好的杂物准备抱出去丢掉。刚走到门口,突然见到一个面生的小男人朝着她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她顿时站定,扬头对他道:“你是哪儿来的人,这般没有规矩!城主内院是你能随便闯的吗?!”说着四处张望,想叫人来把他捆走。 陆锦画不紧不慢地摘下腰间令牌,示给她看。 认出那是暮云桓的令牌,子燕赶紧收声,垂下头退去一旁。 暮云桓正在屋中踱步,眼风扫到身后突然多出来一个人,顿时朝他看去。 待发现是陆锦画,他不禁一笑,走近仔细打量她的手艺。 比起前几天,的确进步不少。 “耳鬓还需处理一下,”暮云桓指指自己的鬓角位置,“如果这些细节全部都注意,那就无可挑剔了。” “那我就可以当陆公子了?”陆锦画莞尔,说话的途中还不忘压低声音。 暮云桓当即笑道:“你不说话,还可以当陆公子,你一说话,只怕会被别人当作不男不女的——哈哈,不说了不说了!” 陆锦画讪讪拉住自己的帽檐往下扯,想盖去两分鬓角微微飞起的如玉泥。 又道:“之前大哥你说我若学会一张脸,便可在你们城里的市集上开一处药铺,此话可还当真?” “自然。我何时诓过你?”暮云桓反问。 忽而想起陆锦画是个会药的,他眸子一亮,心底生出三分希望。 “鹿儿,大哥问你件事。” “你说?” “你可知有什么药,能让人短暂失去知觉,或者昏迷不醒,但对她又没什么伤害的?”见陆锦画敛起眼眸将他上下打量,叹了口气:“你可别多想,我并非要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那……”陆锦画偏头,“大哥不说实话,我也不好帮你呀?万一被师父知道我出来行医是假,捣鼓些稀奇古怪才是真……”快速睃他一眼。 被她这意有所指的眼神看得浑身不爽,暮云桓哭笑不得,只能拉过一旁凳子坐下,一五一十把他想做的事和盘托出。 既然风雅雅会亲自过来与杨苡菁商谈,那他便在她的饮食中动些手脚,将她迷晕,再把她送去千珑城闲置已久的地牢。等到七日之后,婚期一过,再把她放出来。 暮云桓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有意无意朝陆锦画瞟去。 她没有注意到他这些举动,认真听完他的“打算”,登时连连摆手:“大哥,你再急也不能病急乱投医!迷晕人这件事本就非君子所为,你还要送她去地牢?她堂堂风雪阁大小姐。平日养尊处优,又心高气傲,怎会甘心被你困在地牢?届时你放她出来,还成不成亲我不知道,秋后算账是一定会的!” 暮云桓抬手:“先别想那些,你只管告诉我,有没有那样的药?” 陆锦画双唇紧抿,默不作声。 暮云桓突然沉下脸色,握住凳子,朝她挪近一步:“鹿儿,我只给你两条路,要么嫁给我,要么帮我找出那样的药。” “你……”西施文学 “选,”他沉声,“我只数三声,倘若都不选。那便默认你答应嫁给我。三——” “我给你找药!”她脱口而出。 暮云桓的眸子黯然,低低“嗯”了一声:“现在就去吧。” 离开房间,陆锦画才发现自己上了当。 虽是说不选便是默认答应嫁给他,但手脚在她身上,她抵死不嫁,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怪只怪方才事发突然,他脸上又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神情。气氛压迫,形势所逼,才不得不做出一个选择。 罢了,反正用药也是千珑城的事,大哥他是成年人,又是城主,她不能左右。 去药铺买了药材配好麻沸散,她掐着时间给他送过去。 往后的事,她都管不着。 …… 斜芳楼中,二楼雅间安静至极。 杨苡菁很早就到了,身为城主的母亲,又是风雅雅未来的婆母,她自然要做出一番气势来。 覃梅照她吩咐,差人将四周繁杂的装饰除去,尤其是宽厚的屏风挡道,倘若不移开,只怕会让风雅雅觉得这是千珑城故意在为难她。 刚到申时,一阵响动从楼下传来。 覃梅赶紧摆手。示意那些下人退避,又领头跪下。 脚步踩得木质楼梯咯吱作响,每走一步,都仿佛地动山摇。跪着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膝在颤抖,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该心疼这地板还是心疼他们的城主。 “哼!”一双肥大的脚在覃梅面前停下,“夫人在哪儿,还不快带路!” 覃梅咽了口唾沫:“还请小姐这边来。”并不抬头看。 杨苡菁早就知道风雅雅是什么体格。但听闻动静,一时还是忍不住发憷。想他们千珑城都是身形窈窕的姑娘,风雅雅这样的富态,还不知会生出怎样的子嗣…… “夫人,好。”风雅雅由身旁的婢女搀扶着坐下。 杨苡菁顿时觉得自己脸上的肉跟着抖了两抖。 略是扬眸向风雅雅看去。 呵,这圆脸儿,只怕上次回去后,又涨了二三十斤不止。 风雅雅对她笑了笑。小眼睛顿时嵌进了肉里,粗厚的嗓门嗲嗲道:“很快就要叫夫人‘母亲’了,雅雅还有些不习惯。” “……呃,哈哈!”杨苡菁之前想好的说辞全盘打散。 见她没有接话,风雅雅做出两分娇羞,肉嘟嘟的手托住自己脸颊。多余的肉往手掌外漏,她一边挤一边笑:“雅雅看起来是不是又长了些肉肉呢?这是因为我娘说了,女儿家要圆脸肉多,才有福气呢!雅雅一心想给风雪阁来带福气,给千珑城带来福气,还请母亲一定要体恤媳妇儿的一片苦心。” 杨苡菁眼角不自觉抽了两抽,这母亲叫的,还“有些不习惯”?这简直不知在家里已经练了多少回了吧! 想归想,嘴上却回:“那是自然,我一向都知雅雅是个极其孝顺的丫头。”眼神定在她面前的茶盏上,又看向她身侧服侍的婢女:“怎么不给你们小姐添茶?雅雅大老远的过来,又走了这么会子路,想也知道口渴。做丫鬟的,没这眼力见儿可不行。” 原本是打算表现自己对未来儿媳的重视,哪曾想话音刚落,风雅雅就不乐意了,按住婢女伸过来的手,努嘴道:“母亲这话说的,薰儿说到底是雅雅的人,她怎么样,都应该由雅雅来管教才对吧?” 杨苡菁尴尬地顿在那里,脸上青白交错。 风雅雅轻轻拍了拍薰儿的手,示意她退回去。又四处张望,看到有个高挑的婢女站在拐角,模样十分温顺恭谦,便对她招了手:“你过来!” 那婢女似乎吓了一跳,受宠若惊地夹起双臂。急急忙忙过去。 声音纤纤:“小姐……请吩咐?” “来替我和母亲斟茶!”风雅雅大咧咧地挥手,往座椅后面躺去。 木头顿时发出一声极其令人不适的声音,胆小的婢女手抖了抖,害怕被责备,赶紧用力捏住了壶柄,给她们分别去了茶。 又见风雅雅的婢女神色冷淡地睨着自己,犹豫一瞬,再寻一个空杯添了,双手端去她面前,声音比之前还更弱两分:“姐姐也请喝茶。” 薰儿接了,随意抿了一口,放去桌上。 风雅雅笑道:“你这婢女还挺懂事儿的,以后可以跟着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捏了捏她的小臂。 杨苡菁几分疑惑。 方才这婢女背对着她,她看不见脸,现在大半张脸倒是露出来了。不过是她从没见过的。 这次出来见面实数私密,覃梅所挑来的帮手,也都该是熟面孔才对。 这人…… 眼前渐渐迷蒙,她有气无力地朝桌面趴去。 临闭眼的前一刻,她看到风雅雅和那个叫薰儿的婢女,同样地瘫软伏地。 …… 废了好大得劲,暮云桓终于将风雅雅和薰儿带回了地牢。 地牢已经重新布置过,红绡密织的纱帐,上好黄花梨木雕刻番莲缠枝纹的宽床,以及铜镜妆台,灯笼熏香……应有尽有。 若不是面前横着一道道铁栏,此处更像富丽堂皇的家。 暮云桓之前没想到风雅雅还会带个婢女来,并没有准备适合婢女用的东西,但单独放她出来也是万万不可的。思前想后,他先隔着铁栏把解药喂入她的口中。 “唔……”腥臭的气息刺鼻,她当下睁开眼睛,眨了两眨。待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猛地转身,一把抓住暮云桓的衣襟往上提。 “你是何人!为何要将我们带来此处!你——”忽而发现黑暗中“她”周身的雪气若隐若现,她眸中一跳,渐渐松手。 她知道那个中秘术的人在千珑城和风雪阁范围内活动,其他人是看不见雪气的。 除了她…… 暮云桓没料到她才醒来就这么大力气,一时被勒得够呛,待她松手,赶紧后退连连咳嗽。 等他顺过气来,才发现这婢女安静地站在那里看他,神情几分复杂。 她看得他满心愧疚。 “解释一下?”她开口。 暮云桓自知理亏,简短道:“等七日过后,我再亲自给你家小姐赔罪。在此期间,还委屈你们二位暂住这里了。你们放心,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有些语无伦次。 婢女抿起唇角,向他伸手。 “嗯?” “药!”她翻了个白眼,“不是住七天吗?难道我们风雪阁的女儿还怕住在这地牢里七天不成?但是你总不能让她一直晕着吧!” “哦对。”暮云桓把解药递给她,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但哪里奇怪,一时又说不上来。 婢女拿了药也并不急着给风雅雅服用,反而敛了衣裙坐去地上。 暮云桓更加一头雾水。 似乎洞察他的意思,婢女冷笑一声:“我若现在给她解了,你说她会不会想冲出来手撕了你呢?” “……”暮云桓倒抽一口凉气,双手抱拳一礼,“告辞!”拔腿就走。 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再行一礼:“多谢姑娘。”这次是真的走了。 等到那抹衣影完全消失在眼前的黑暗中,她没忍住,再翻了一个白眼。 “傻得很。”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80章 抢亲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夜色昏黑,轩窗中透出一抹明黄。 黑影如蛇,顺屋檐灵巧滑入屋中。 正在书案前凝神思索的秦翊扣下手中信件,侧目向他看去。 “如何?” “还是没有找到,”拾柒解下脸上的覆面,“可需要属下去国都那边看看?” 秦翊扬手:“不用,锁定千珑城,她必然在那里。” 离开的时候她身无分文,就算想去其他地方,也需要用身上的首饰兑银子。这段时间任何地方都没有出现过她的首饰,更蹊跷是没有人见过她那张脸。 如此,就只有一种可能。 擅长易容的千珑城能帮她藏匿容貌。 而千珑城的城主暮云桓对她,一直都不单纯。 秦翊唇角微挑,几分玩味。 他倒要看看暮云桓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指尖在折子上轻轻挠刮,无意间瞥到落款的名字,想起还有一件重要事未办,再次招手示意风清把他的衣服拿来。 “您的身体……”拾柒欲言又止。 虽然众星送来的极境雪莲已经拔掉他体内残存的所有余毒,但出征在即,委实应该避免不必要的外出。 秦翊知道他想说什么,系好衣带,一脸云淡风轻:“本座只是出去走走。” 拾柒:“……” 上次他说出去走走,结果手臂被刀划了好大一条口子。 上上次出去走走,回来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上上上次…… 不知道的还以为尊主大晚上睡不着。做贼去了。 想归想,但他也不能说什么。在秦翊眼风掠来的那瞬,他立即侧身,开门让路。 …… 千珑城和风雪阁的婚事如期举行。 暮云桓也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那个被他关押的婢女十分有眼力见儿,原本风雪阁传书来问情况的时候他也没抱太大希望,带着试一试的想法去问风雅雅能不能回信报个平安,没想到风雅雅嗤之以鼻。婢女倒是趁她不备,临摹了她的字迹。 平安书既送出,风雪阁只道自己的女儿决定婚事从简,不想由风雪阁一路送嫁这般人尽皆知,也就随她去了。 接亲的喜轿早早等在暮云桓别居之外。 屋中的女子已经梳妆打扮完毕,红盖头下,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陆锦画要疯了。 她千算万算,没料到暮云桓昨晚会用自己给他的药迷晕了她! 而后又封了她的穴道,让她现在不能说不能笑,像个木偶似的任人摆布。 喜婆没见过陆锦画,更没见过风雅雅,哪怕在给她上妆的时候是觉得有些异样,也并不打算多管闲事。抚平红盖头四角垂下的流苏细穗,喜婆欢喜道一句:“吉时已到,姑娘可以出门啦!” 喜婆和丫鬟在两边搀扶,她拗不过她们。只能跟着走出去。 “姑娘莫害怕,这是喜事呢!”丫鬟在一边劝。 喜婆跟着道:“老身做了这么多桩亲,没有哪个姑娘是不害羞的!可是成亲之后啊,谁家日子不是蜜里调油?所以,呵呵,姑娘尽管放宽心吧!咱们城主可是个好男人呢!” “是呀,姑娘从风雪阁嫁来,城主定然不会亏待姑娘的!” 陆锦画欲哭无泪,在心里反复叫她不是风雅雅!不是!但没有任何人能听到。 被迫坐上喜轿,一滴泪终于顺着脸庞滑落,坠在她的手背上。 轿外多热闹的。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街道两旁说说笑笑,大抵都在羡慕她这位“城主夫人”吧! 她不想,一点也不想。 不自觉会想起上一次成亲。 她揣着秦燮给的仅剩的金子,四处奔波,自己去寻轿夫寻喜婆…… 成亲前一天的春雪好大啊,安雯几次劝她别出门,她还是坚持要出去。 因为那是她的婚事,她嫁的是心心念念许久的上月哥哥,她很欢喜很开心,所以不能把自己最落魄最糟糕的样子让他看到…… 走在街上,雪粒迷眼,脸颊仿佛被刀子刮了般的疼痛,冷风还不时往脖子里灌。她双手用力拢住衣领,用脖子的温度暖手,也能让风少往衣服里面吹些。 于是在那一天,她顶着冻得通红的鼻尖,敲开了一扇扇门。 “……”无声一笑。 那次的成亲,可真叫人委屈。 而这次的成亲,热闹归热闹,她却是不愿的,就连这婚事,也不是她自己的。 老天总是爱同她开玩笑。 她闭上眼睛,不敢去想拜堂以后的情形。 喧嚣不断,她满心闹腾。 没过多久轿夫就停了下来,轿外传来喜婆各种讨巧的话语,随后轿门打开。 一抹刺眼的光洒在她的脚边,她像是被光烫到一般,拼命想后退躲避。 只可惜被封穴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喜婆等了一阵,没见里面新娘子有动静,“嗨”了一声,站出来打圆场:“新娘子这是害羞呢!” 暮云桓略是垂眸:“或许她脚麻了,你去扶她一把。” 喜婆:“好嘞!” 陆锦画忍不住心底冷笑。 脚麻…… 多好的借口啊! 他计划得可真叫天衣无缝,等他们拜堂结束,一切木已成舟,她便真成了他的妻子。而被关在地牢里的风雅雅自然不甘心成为后入门的妾,这门婚事必然作废。风雪阁此后想发难怪罪。也要忌惮她背后的秦翊。这亲事最终只有千珑城得利,翎羽堡和风雪阁却会因她而交恶。 她从未想过暮云桓会这般算计自己。 这比留在翎羽堡,看秦翊他们一家三口言笑晏晏还令人恶心。 喜婆拉住她的手臂,用力往前拽。 事到如今,陆锦画也不想再继续僵持。手臂上传来的疼痛令她清醒,提醒她无论想做什么,也得把眼下的情形先应付过去。 染满蔻色的纤手从轿中先露出一点,雪白的颜色分外显眼。暮云桓心头一跳,难以自抑地紧张,小心翼翼靠近,想把她抱下来。 只是手还未够到那纤瘦的人儿,身后的喜乐声突然停止。 气氛瞬间凝滞。 “成亲这样大的喜事,暮城主竟瞒得密不透风,莫非是新娘子见不得人?” 低沉的男声从天空而来,众人纷纷一愣,四处去寻声音的主人。待见到一银衫男子立在房檐之上,刺绣银龙的披风迎风微掀,泛着寒光的铁面中,两道眼神如利剑般睥睨他们,顿时噤若寒蝉。 有不少人曾见过秦翊这身装扮,反应过来是他,登时慌忙跪下。 “见过尊主!” 其余懵懂的看客也接二连三跟着下跪。 “见过尊主!” 秦翊唇角微挑,踏风而下。 暮云桓侧身挡在陆锦画身前,抬手拦下秦翊伸出的手。 “尊主此话言重了。成亲是我与我妻子的私事,千珑城跟着祝贺即可,又怎敢劳烦尊主大驾?” “哦?”秦翊眉梢扬起,“若是如此,暮城主不邀请本座倒也合情合理。只是本座却不明白,这婚事是风雪阁和千珑城共同的喜事,为何暮城主连自己的岳父岳母都不请来?难道这是千珑城多年来的规矩?”话中嘲讽毫不掩藏。 暮云桓脸色微有两分变化,但手却没有收回,淡淡道:“岳父岳母年事已高,我只是担心他们来回奔波对身体不好,却不曾想此番行事会遭尊主肆意揣度。” 人群中传来一声嗤笑。 “叫得倒亲热,险些让我想不起你之前到底做了些什么。” 众人让开一条小道,一穿着素雅,梳着高马尾的女子出现在尽头。中国 她生得明媚,唇角带笑,单手叉腰,更添三分飒爽。见众人望来,便换了姿势,握着宝剑朝前走去。 暮云桓大吃一惊,眼前的女子正是风雅雅身边的婢女。 再见她身后不远处站着拾柒,便知是拾柒将她救出。 不救主而救仆,这…… 这才是风雅雅! “你!”暮云桓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风雅雅指尖掠过自己的发尾,卷在指尖把玩:“我实在不明白暮城主在想什么?我哪里不好,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悔婚?” “……”暮云桓无言以对。 风雅雅又是一笑,有些冷:“你险些害我和风雪阁颜面扫地,若非尊主出手搭救,只怕我还未出阁便成了不招人待见的妾室。暮云桓,你打算怎么交待?” 暮云桓缓缓垂眸,讥诮道:“风小姐难道不也该为自己的隐瞒做一些解释吗?几次三番用你身边的婢女来欺骗我和我的母亲,不知这样的行径在你眼中又算什么?” “我那是——”她欲言又止。 她确实是想试探试探。 都说暮云桓是人中龙凤,心高气傲,偏巧她也是风雪阁的掌上明珠,眼里揉不得沙子。早年听说了自己有这样一门亲事,她害怕自己过去以后遭人欺负,才和自己的婢女薰儿合谋演了这样一出,想去试探试探暮云桓的底线。 这件事,她爹娘完全毫不知情。 所以要是真将整件事和盘托出,那她也是站不住脚的。 一时间风雅雅没了底气,锐利的眼神默默淡了两分。 沉默片刻。她伸出手。 暮云桓:“?” “和解啊!”风雅雅动动手指,压了声音,“非闹得人尽皆知才开心?” 暮云桓绷紧了脸,不情不愿地随手一触,又松开。 再去看陆锦画,秦翊已经将她抱了出来。 解开她的穴道,他掀起那张红得艳丽的盖头,望到她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陆锦画不停轻咬着唇,没敢说话。 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子,捏紧裙角,怯怯看他。 秦翊原本还想责备她两句到处乱跑,见她这般委屈巴巴的小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手绕过她纤细的脖子,轻轻捧起她的后脑,直接吻了下去。 片刻后又松开。 在众人震愕的目光中,他淡淡一笑,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语气宠溺:“都老夫老妻了,还一言不合就出走?”微瞥一眼暮云桓,“就算你想帮忙,也得先告诉我一声。我不小气,但至少要让我知道,对吧?”牵起她的手,抵在唇边轻呵:“现在他们的事也了了。夫人是想回家,还是再去其他地方走走?我都陪你。” 陆锦画深深望着他,眼神迷蒙,红唇轻启,说出他最想听的答案: “回家。” …… 回去路上,千珑城主婚事上的闹剧已在四下传开。 不过他们口中所言却和陆锦画没有几分关联,在外人眼中,这场未完成的婚事仅仅是风雅雅和暮云桓这对青梅竹马有些事没谈妥。所以才在婚事闹了不愉快。而陆锦画仅仅是个炮灰,出于好心,不惜背着尊主从翎羽堡过来帮她朋友这个忙。好在风雅雅最后和暮云桓说清误会,握手言和,秦翊也及时赶到,才没酿出更大热闹来。 陆锦画放下车帘,侧目看他:“所以你最后那番话其实并非说给我听的吧。” 秦翊低低笑开,手捏着剥好的南糯。送到她唇边。 “你猜?” “哼。”她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 不管怎样,他能来解决这一切,她还是很高兴的。 千珑城不是久留之地,所以她必须回翎羽堡。至于回去以后如何面对那女人和那个孩子,也只有等到见面再见招拆招。 横竖那妇人有儿子傍身,这点比她强上许多。 胡思乱想间,冷不防一只手从后面伸来,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往后面带躺。刚枕到秦翊的腿上,就见他轻咬一点晶莹剔透的南糯果肉,俯身低头。 ……似曾相识。 甜腻的汁水染满唇舌,满嘴都是南糯的味道。他没有抽身离开,鼻尖轻轻触碰她的,忍不住唇角上扬。 “好吃吗?”他嗓音低沉。 像有团团柳絮迎面而来,她的心骤然塌陷,变得柔软无比。 盯着他温柔的眼睛,她情不自禁地点头。 “那,还要吗?” 不待她回应,自己又先吻了下去。之前是蜻蜓点水般的碰触,这次却加深力道,似狂风暴雨来临前的压抑,若即若离,用最后残存的清醒来劝诫自己保持那份距离。 还不到时候。 陆锦画被他吻得有些发懵,又有些窒息,下意识地抬头相迎。 过了一阵他才罢休。 由他扶着坐起,她轻轻靠在他的肩上,眸色潋滟,尽是未退却的情愫。 有上次的经验,秦翊不再拐弯抹角地给她铺垫,直接言道:“你看到的那个与我有几分相似的男孩儿叫秦苏陌,他不是我的儿子。他的父亲是秦湛,也就是我的亲兄长。至于那个女人。她是我的嫂子。当年我哥征战未归,世间皆传他死了,其实他当时是受了暗算,迫不得已假死逃命。嫂子并不知情,她要为我哥殉情,母后将计就计,想办法把她送到了我哥身边。那个时候朝中局势复杂,我已经是太子,我哥再回来,只会令我处境难堪,所以他和嫂子一直在宫外生活。直到七年前,秦燮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打听到我哥他们的住处,派人前去行刺。我哥在战场上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根本无力反抗。所幸嫂子和苏陌当时外出去采野菜才幸免于难。在我收留他们之前,他们混在乞丐堆里足足有四年……” 陆锦画眉头紧锁。心脏隐隐抽搐。 “我之所以让他称我为父亲,是为了掩人耳目。翎羽堡的人皆知我时常会收留几个孤儿,这样才不会怀疑秦苏陌的身份。而秦苏陌一直在外人面前都称自己姓‘苏’,因此在你问他是不是姓‘秦’的时候,他才反应极大。”顿了顿,低头去看陆锦画的神情,见她眸中几分犹豫,一时竟不知她到底在琢磨什么。 “……小锦?”他有些慌张。 陆锦画蓦然敛神,扬眸看他。 “小锦……你在想什么?”语气中不觉带了一丝颤抖,“又要离开我吗?” “啊,不是,”陆锦画矢口否认,“我是在想苏陌他看上去有十岁左右,如果是你的儿子,那么你十四岁那年就当父亲了,怀胎十月,你得在十三岁的时候和女人……” 秦翊噎住,伸手一弹她的脑门:“满脑子胡思乱想!” 陆锦画愤愤不平,嘟囔道:“我这是帮你开脱,你还怪我胡思乱想?是谁说都老夫老妻了,你还在乎我说这些?哼!” 秦翊:“……” 她又继续碎碎念:“那时候你明明是跟我在一起的,我时常缠着你,就算偶尔不能入宫,宫中森严,你母后身边那帮嬷嬷眼睛又紧,不可能放任你去和谁谁谁乱来的。” 秦翊:“……” “话又说回来,我们成亲那晚上你也紧张得很,跟你后面的表现相比太不同了。所以这么多条线索……嗯,这次我肯定信你啦!”笑着朝他看去。 却见秦翊眉梢一挑,桃花目中深邃一片。 “是要我夸你聪明?” 她眨眨眼睛。 他寸寸拉近和她的距离,凑近她的耳畔,却快速一句:“想得美。” 陆锦画:“……” 正要驳他两句,侧头那瞬,不巧掠过他的唇。他顺势轻轻吻了一吻,抱住她低声问:“成亲那夜我真的不好?” 已经过去那么久,陆锦画也没有什么忸怩的,老实点头:“不好,我很难受。” 他喉头发紧,渐渐收紧双臂,将她牢牢圈在怀中:“对不起,小锦,真的对不起。” 陆锦画被他引得也开始难过,眼眶微微泛热,她蹭了蹭他的下巴,小声呢喃:“没事的,上月,真的没事。以后……以后我们好好的!” 话音刚落,秦翊突然一句:“我们成亲!” 陆锦画身子一僵,心脏猛缩。 怎么又要成亲?她身上这身红衣好不容易才扒下来…… 而且他们的婚书尚在,之前也没有和离,这要成什么亲? “为什么?”她疑惑不解。 “因为我要好好娶你。”这是他第一句话。 “择日不如撞日,等回去我们就拜堂。”第二句。 陆锦画:“……” 直觉告诉她这人在离开翎羽堡前,肯定是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就等着引她上钩! 过分!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81章 择日不如撞日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刚行到城门,秦翊叫停马车。 “你先回去,我手里还有点事,处理完就来找你。”他轻描淡写,说完跳下马车。陆锦画一头雾水,越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说要成亲是他,怎么临到头他又要走? 等车缓缓使进城门,她才知道秦翊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良田千亩她不清楚,十里红妆确实见识了。 不知从什么地方涌来了无数抬送嫁妆的人跟在她的马车身后,喜婆和丫鬟也跟着走来,笑得灿烂如葵。她脑子发懵,顺着人群往前面望去,街道两旁已经装点过,飞起的檐角系着赤色流苏银铃坠子,静杵的木柱长牵红绳,中间拉起一段薄薄的红纱。微风拂过,红纱如海浪起伏,流苏细穗飘飞,撞击银铃发出叮叮清脆声响。 车轮辘辘声很快被丝竹掩盖,配合四处的清脆,似要盘旋直上云霄。 不少人们放下手中活计紧跟出来看热闹。街道是三日前就开始布置的,最初他们猜测是尊主身边某位厉害的大人要娶亲,只是他们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要娶亲的是他们那位不近女色。高高在上的尊主。 那些围观的目光炽热无比,直直盯着马车里的陆锦画瞧。 被瞧得久了,她莫名脸烫,几分心虚地收手放下帘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咚咚跳着,仿佛快要蹦跶出来。 等到风清再次停下马车,她才重新撩开帘子一角,试探着往外看。 “夫人。到了。”风清轻声提醒。 陆锦画应了一声,羞赧低头,下了马车。 五级长阶上铺着红毯,红毯用金线刺绣着凤穿牡丹,一直绵延到宅中深处,她看不见的地方。 “请夫人移步您之前住的房间,屋里有人服侍夫人梳妆打扮。”风清又道。 陆锦画的脸再烫两分,像她这般同一天内“嫁”两回的人,或许全天下也只有她一个了。 快步走去自己的房间,如风清所说,屋里的确有丫鬟在等她。 是安雯和桑叶。 “夫人。”两人异口同声。 陆锦画忽而眼酸,点了点头,由她们伺候着沐浴更衣。 …… 喜婆咿咿呀呀念: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 九梳样样有。 十梳恩爱到白头。” …… 宾客喧嚣,极致热闹。 一切都是她曾在心底偷偷想过的模样。 …… 房间里,烛影幢幢。 青铜鹤首香炉中燃着上好的沉香,若放在平时,她定然不会喜欢这类重香,可今日不同,屋中弥漫着淡淡的酒味,两种浓烈的气息撞在一起,直叫人浑身炽热,头晕目眩。 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不经意触碰到腰间挂着的玉穗。 忽而想起和他拜堂的场景。 盖着红盖头的她看不见秦翊的模样,但是低头时透过缝隙入目的那一抹红,还是让她的心跳难以自抑地加速。 他终于为她穿了红色,而且不是寻常的、敷衍的红色。 当然,她也看到了他系在腰间的玉穗。 经历几次摔落,原本就脆弱的玉穗已经伤痕累累,全靠他用法子把它碎裂的部分强行串起来,才不至于彻底裂开。 她还看到缚系玉穗的绳子也磨损得很厉害,绳头隐隐泛黑,不知是她,还是他曾留下的血渍。 他没舍得扔,也不可能扔。 小心翼翼从腰间取下那串玉穗,他手指微颤,轻轻地、郑重其事地系上她的腰间。 而后她听到他比动作更小心翼翼的声音:“小锦,这次可不能扔了。要是再碎一次,我补不好,只能给你买新的了。” 明明前半句还令她心里泛酸,后半句却让她顿时轻笑出声。 若非在场宾客太多,她当真想伸手打他。 不过……确实不能再扔了。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她顿时敛神坐直,双手重新交叠在一起。 秦翊推开门的刹那,一眼看到屋中端坐的她。 过去那抹灵巧剥吃果子的身影忽而出现在眼前,身着红裳的少女边吃边笑,见他走来,扬起手里的果子问他要不要吃。 又指着自己胸前的花样问他,绣得好不好看。 ……已经过去快四年了。 倘若当时那夜便是这样的场景该多好,馥郁温暖,缠绵悱恻,不会让他们如今想起,彼此都会生出淡淡遗憾。 走到她的面前,他伸手捏住垂下的帕角,缓缓往上掀开。 陆锦画扬眸看他。 凤眸潋滟,红唇灿灿。 他终于又在她的眼底看到了她对自己毫不掩藏的情愫。 心神一漾,秦翊倾身而下,吻似羽毛,落在她的额头,又点点往下挪移,愈演愈烈。 “还没喝酒……”她小声发出抗议,剩下的话却被他的吻封住唇舌。由他拉扯着陷入他无限的温柔之中。 三更过去,仍旧无眠。 陆锦画嗓子发干,疼得厉害,想去寻水喝。跌跌撞撞下床,摸索桌上的水壶,冷不防碰到了之前倒好却没喝的酒。 想也不想,直接端起仰头饮下。 黑暗之中,秦翊轻轻“哎”了一声。 想制止,但为时已晚。 唉,这丫头不知新婚夫妻的酒水,都会被动手脚…… 次日清醒,陆锦画抱着被子静静弓着身体,双眸失神。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脑中。 什么叫自己害自己?这就叫自己害自己! 原本秦翊都放过她了,她可倒好,非要一杯酒把自己重新送回他身边去。 真是……好气。 翻身发现身侧又是空空荡荡,瞬间更气了。 …… 彼时千钧楼中,秦翊端坐席上,对面坐着一个容貌美艳的女人。 女人一双眼睛狭长,眼尾天生上挑,看人自带两分惑意。一头乌发用发带简单束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穿着一身青蓝色丝衣,袖口衣襟都用蟠丝线绣了北域才有的一种叫附米的小野花,普通人不会留意这点细节,但于秦翊来说。这是她在刻意彰显自己的身份。 “昨日是尊主的大喜日子,我就没来打扰。今日喜事也过了,所以特来问问尊主这边,到底如何打算?”声音娇媚婉转,眸中的锐利却不容人小觑。 秦翊唇角微挑,示意拾柒拿出印章,推去她面前:“你要的东西。” 她“哎呀”一声,赶紧用双手拢了过来,斜起仔细看底部。又给身边仆人使了个眼色,仆人拿出红泥和一方宣纸,她捏了印章蘸了蘸红泥,印去宣纸上。 移开印章,“丹赫蒙”三个青丹文跃于纸上。 “嗯,你们的仿功当真不错~”众星满意笑起,眉宇间隐约有两分捧月的模样。 秦翊笑而不答。 吩咐下人把印章仔细收好,众星斜睨屋中多余的人。秦翊略是抬手,让拾柒也一起退下。 待到只剩下他们二人,众星骤然敛笑,十指交错抵上桌面,严肃道:“一物换一物,我们现在两清。但我还有门‘生意’想跟你谈,不知你意下如何?” 秦翊悠悠道:“先闻其详。” 众星一瞬默然,又抬眸看他:“北域近来并不太平,除了我们青丹一部。另外九部蠢蠢欲动。我不太清楚他们是想针对你们西梁还是我们青丹,但他们大量集结兵马,肯定是会有动作的。不管他们是哪一种打算,于我于你们都不利。所以我想和你合作,先把九部里面最不安分的雅支人灭掉。然后再除新觉、哥围,剩下的便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电子书坊 秦翊屈指放在桌上,没有说话。 见状,众星拿出已经准备好的地图,拂开桌面多余的吃食,把羊皮卷缓缓摊开。 “这是北域十部的地图,你应该见过。但是这半年来我们十部有很大变动,因此范围边界也有改变。”手指指到青丹:“我们的范围有所扩增,这就让我们的‘邻居’雅支十分不爽。而新觉、哥围可以称得上雅支的左膀右臂。虽然他们三部加起来战斗力也不如我青丹,可怕就怕在后面那一圈,全部联合起来。” “所以。”秦翊微微敛目,“你是想让我用朔方势力帮你平息你青丹目前的威胁。” 众星摇头:“我们现在不就是你们西梁爱说的,‘唇亡齿寒’的关系?要是我青丹全军覆没,剩余九部很快就能打开你们边域防线。你们西梁的兵马有几斤几两,你比我更清楚。所以我们合作,百利而无一害。” 秦翊大感好笑:“哦?还有其他利?”收回手,倚去椅中。 众星眼神稍有变化,她一直都知道秦翊不好对付,所以想了很久,才准备了这套说辞。没想到她以为不容对方拒绝的理由,一番交谈下来,对方却根本不吃她这一套。 等了片刻,没有听到众星继续舌灿莲花,秦翊伸手,将那份地图够到面前。 “想当青丹的王,可以直说。”他淡淡道。“有野心是好事,比碌碌无为的人强。而有野心更愿意为它行动的人,我十分欣赏。所以众星公主也不用藏着掖着,你们青丹内部的事与我无关,但若这一仗能助你一臂之力,何乐而不为?” 众星瞬间欢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翊。 “尊主此话当真?”觉得自己问这句话有些傻,赶紧又道:“反正我是当真了!” 秦翊一笑置之。 这次会面相谈融洽。众星满心欢喜地乘夜离开,秦翊一直留在楼中思考下一步计划。 对于众星这位公主,他打听到的,还有她自己开诚布公说的,已经比较了解她和青丹目前的情况。 众星的年纪比捧月稍长,是青丹的大公主。但众星的父王并不喜欢这先出生的女儿,在她五岁那年就将她像牛羊一般“放养”。捧月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真正的公主生活。而众星在那段时间却是和牛羊为伴。后来年纪稍长,她忽然想明白了自己和捧月的不同是在她出生前就注定了的。她的母亲是不受喜爱的女人,所以她永远也不可能活得像捧月那样。青丹崇武,女子亦是骁勇,她想获得父王的青睐,只能选择武道。 十四岁那年,众星只身一人成功驱逐偷偷潜入的雅支人,原本是功劳一件。丹赫蒙却没有为她高兴,只是随意赏了她一条羊腿。而只知道吃喝玩乐,享受人们艳羡目光和阿谀说辞的捧月,什么都没做,却得到一柄闪闪发光,象征权力的嵌玉银刀。 这样鲜明的对比,着实刺激了众星。 原本众星以为,最坏也不过是捧月以后继承青丹王位。 可当捧月远嫁和亲,没过多久又丑闻缠身,客死他乡,父王竟另收留了一个武将的儿子,明显要把那个没有血缘的男孩培养成青丹的王。 凭什么? 她不甘心! 所以在捧月成亲当天,她装扮成一个普通的送嫁婢女混进闲王府中,偷偷给秦翊留下一封青丹文的短信。 秦翊承认,这一点众星是比她妹妹捧月聪明。 那封短信内容十分简单,大概说是希望他能好好照顾捧月公主,在落款处留了一个地址,说公主喜欢吃那家店的东西。 捧月第一次来西梁,又怎会喜欢吃那家店里的东西? 抽出片刻时间,秦翊亲自前往一探究竟。正在焦急等待的众星看到他来顿时松了口气,对他行礼道:“西梁的闲王会青丹文果真不是传言!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捧月的姐姐,众星。” 回到内宅,秦翊正打算先去沐浴更衣,突然发现高翘的屋檐下,静伫着一长一短两双影子。 “去吧。”陆锦画松手。 秦苏陌当即急急往阶下跑,欢欢喜喜朝秦翊奔过去。 秦翊脸上写满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矮身迎住秦苏陌。 借着空档,秦苏陌小小声道:“父亲您放心,儿子已经把母亲哄好啦!母亲现在可喜欢我了!” ……好吧,原来如此。 秦翊拍拍他的肩:“那今晚就不抽书了。” 秦苏陌瞪大眼睛:“真的?” “嗯,真的。” 瞬间一蹦三尺高。 “啊!太好了!”自言自语。“昨天父亲成亲,没有抽书,今天父亲心情好,也没有抽书——” 秦翊低声笑:“所以,明天我要抽这三天的书。” “呃。”心情顿时就不那么美妙了。 陆锦画远远看到秦苏陌身子一僵,愣在当场,忍不住扑哧一笑。 走过去打圆场道:“明日我来抽吧,反正当时你看的那些,我都还记得。” 秦苏陌眼睛一亮,往陆锦画身后退:“好,我要母亲抽书!” 秦翊挑眉。 看看低眉浅笑的陆锦画,又看看古灵精怪的秦苏陌,他忽而觉得,以后若他和小锦有了自己的孩儿,孩儿必然也黏小锦多一些…… 嗯,孩儿…… 出征在即。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苏陌,你回你娘亲那里吧,我有事要同你母亲说。” 看得出他神情严肃,秦苏陌陡然敛笑,不再嬉皮笑脸,规规矩矩给他行了礼,又给陆锦画行了礼,这才离去。 陆锦画红唇微抿,轻声问他:“今日出去那么久,可是有事发生?” 秦翊牵起她的手:“我们进去说。”朝屋里走去。 很快下人把沐浴用的热水送进屋中,四下无人,陆锦画羞涩忐忑,错开目光帮他解开腰带。 眼风不经意地掠过他腰间那处原本难以愈合的刀伤,她忽然发现那道伤口已经长好,如今只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指尖拂过。 秦翊一瞬战栗,赶紧握住她的手。 “呃……”陆锦画几分尴尬,纤声解释,“我只是好奇你这伤口怎么……愈合了。” 秦翊捏了捏她柔软的指尖:“正好我也要同你说这件事。” “嗯?” 把众星的事悉数告知。 陆锦画听完,久久没有吱声。 他话中所含的讯息太多,她需要慢慢捋一捋思路。 众星是捧月的姐姐,但是她们姐妹不同,众星想夺青丹的王位,自己称王。 众星请秦翊帮忙,秦翊答应合作。 所以不几日秦翊就要出征,留下她一个人在翎羽堡。 她深深吸了口气。 虽然一早就知道秦翊会领兵参战,但真当到了这个时刻,她又万分不舍。 尤其是,他们昨夜才成亲啊…… 非去不可么?她很想问。只是话在嘴边转了又转,还是没有问出口来。 这样的问题,不问她都知道答案的。那是秦翊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蛰伏多年,便是在等这一个机会。 她清楚如果自己问出口,他会答应留下来。但她更清楚那会成为他心中永远的一个结。 她不想他不开心不快乐,所以她要成全他。 “嗯,我知道了。”陆锦画语气平静,替他束好长发。 秦翊兀自一叹。 “就知道小锦最乖了,”他轻轻抚过她的眉眼,“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所以你就在翎羽堡里乖乖等我,等我凯旋。” 陆锦画扶住他的手,恹恹垂眸:“你也别想着净说好话来唬我,但凡上战场,生死都听天由命。秦湛哥哥那般厉害还不是遭人暗算……”说到这里,猛地想起什么,怔怔看他:“所以你是打算,万一你出事,就让苏陌来代替你的位置?!” 秦翊万般震惊。 她怎会猜到? 沉默的那刹那,已经坐实陆锦画心中猜想。 她下意识地咬住下唇,一点一点,加重力道,用力看着他,眸中渐渐酿起一片朦胧,盛满委屈。 “你怎么能这样?” “我……”想说又不知说什么好。 屋外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投在窗户上的影子凌乱,更让人心躁。 沉默半晌,陆锦画突然对他道: “我跟你一起去。”神色坚定。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82章 出征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不可,”秦翊严词拒绝,“翎羽堡中你能自由行动,但战场不比其他,军令森严,你是个女人,不可能被将众接纳。这一点,我帮不了你。” “我可以易容,我会易容!”陆锦画轻轻扯他的衣袖,哀求连连。 “易容也不行。”指尖挑起她耳边的一缕碎发,轻拢去她的耳后。他微微叹息,放缓语气:“小锦你乖,这件事没得商量,你就在家中好好等我吧,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 陆锦画扁了扁唇角,错开他灼灼目光,落去一旁。 说得好听,一定回来。 等真正上了战场,谁死谁活,谁能说得准? 可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他定然愿意为此付出超出她所能想到的代价。她知道她应该支持他,只是她也有自己的立场,作为妻子。他们好不容易才化解种种误会重新走到一起,把这份幸福握在掌心还不足一天,又要眼睁睁看着它从指缝间漏走。 她不怕死。 她只怕他丢下她一个人。 放在秦翊掌心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收紧,窗外的风还吹得竹叶沙沙作响,透过窗隙而入,引得温热的水面漾出淡淡涟漪。她收回思绪,抽手重新解开他的发,再去拿了放在一旁的皂角。 “快去水里吧。水要凉了。”她的声音很轻。 清水淹没身体,她走去他的身后,捞起他的发,细细帮他梳洗。 一个时辰后,二人回到床上,相拥入眠。 次日陆锦画醒来,秦翊果然又不在。 她猜到出征大抵是这几天的事,不敢懒怠,立刻起身易容。 走在喧闹的街上,她四处张望,留意附近哪里有招兵信息。据她以前的了解,但凡打仗,不管平时兵力如何,临行前都还会在城中招募一批小兵。 她不太清楚新招募的小兵是去当炮灰还是打杂,也管不了那么多,这是她唯一能跟去的办法了。 在市集上足足转悠了三圈。终于在东头巷口看到支棱起的小铺子。 茅草铺子下放着两张长桌,两个身着布衣的小兵坐在桌前,双眼无神,讷讷盯着一处。左手边吊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招军医”。 军医…… 陆锦画心头一喜。 这不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正要过去报名,冷不防左侧来了个青年,一把将她挤开,大咧咧坐到应征的位置上。 “报名!”他大手一挥,拿起纸笔开写。 两个小兵愣了一愣,他们在这儿坐了几天了,也没见多少人主动来的。看到面前的大夫如此主动,他们相视一笑,一唱一和开始同他说军中待遇。 青年似乎并不以为意,随口应两声,又抽一张纸准备写。 “哎哎哎,写一张就够了!”小兵制止。 他挥挥手:“不是,这张是给我师父填的。”低头继续写,边写边道:“前几天就知道招军医了,但是师娘头七没过,师父抽不开身。今日师娘入土为安,师父他老人家要送师娘最后一程,临出门前他特意吩咐了,让我赶紧过来把咱们二人的名字填上。” 两个小兵双唇嗫嚅,没有说话。 陆锦画缓缓步去,瞥见纸上的名字“徐朗”“何庆来”,默默在心中记下。 纸上投下一片阴影,徐朗略是抬头,恰好对上陆锦画的眼睛。 “哎,你也是来报名的?” 陆锦画点头,怕声音露馅,压嗓子简单说了一个:“是。” “来吧来吧。”替她抽出纸笔。 她道谢接过,想了片刻,在名字那栏端端正正写下“陆木兰”三个字。 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今她虽没有花木兰那般伟大,但也能用自己一技之长,做他们坚实的后盾。 一个小兵看到她的字,“嘿”了一声,道:“你这小子字清秀,人清秀,连名字都清秀。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前线打仗不比在这堡中,安安稳稳,随便诊诊脉就能赚好几两银子。前线会流血,会死人,你这样的小身板儿倒是若是累栽了,可别怪我们兄弟不管你。” “不会。”她淡淡笑。自从上次被那两个女人追着跑了一路,她就清楚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安稳。回去之后时不时锻炼身体,如今已经比那时好了许多。 两个小兵端端正正做好登记,给了她和徐朗一人一枚小令牌。 “三日后随军出发,就在这里集合!我们是军医处,所以也不用特别着急,但也千万别睡过头了。到时候临出发不见人,我们可是会照纸上住址去寻人的!捆着你们出发没有你们自己走来得光荣,是吧?” 陆锦画抿住唇角,心虚地看了那住址一眼,暗道等出发那日必须提前半个时辰到,万一被他们寻去,发现是他们尊主内院,那就尴尬了。 回去以后,陆锦画赶紧躲进房中,清点了剩下的如玉泥,发现并不太够,便又溜去街上买了足足两个月的量,同时还多买了一把琢颜刀备用。 等藏好她的小秘密,秦翊正好从外面回来。 回来的头一件事,必然沐浴更衣,再抱一抱她。 陆锦画也习惯了他,一边替他宽衣一边哼着小曲儿。发现她心情格外的好,秦翊几分纳闷:“我不在家的时候,难道有什么喜事?” “没有呀~”尾音扬得高高的。 “这还叫没有?”真当他傻? 陆锦画浅笑盈盈。抬眸望着他道:“这不是,我夫君回来了,我心里高兴嘛,难道不可以么?” 秦翊被她撒娇的语气弄得心里一痒,错开眼神低咳一声,道:“那你是……想我了吗?” “嗯,想啊,”她大大方方承认,“我那么喜欢你,怎么会不想你?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想时时刻刻都和你在一起呢!”指尖挑走他的衣带:“可是我知道眼下是不行的,等你这件事忙完才能做到和我时时刻刻在一起,我说的没错吧?” 秦翊一瞬走神。 有点奇怪。 他感觉到了她别样的欢喜,而且能够肯定她这样的欢喜与“想他”并无太大关联。以他对她的了解,想必是昨夜那件事她有了后招。 还是想和我一起去吗…… 心神微有松动,但很快他又打消了念头。 就算他答应,军中出现女人是大忌,他也不能以对她的宠爱去堵住悠悠众口。更何况那样会让她真正背上狐媚惑主的骂名。他不允许任何人再用流言蜚语去中伤她。 手轻轻捧起她的脸,他轻吻她的额头。 “囡囡你乖,不要再想跟我一起去的事了,我不会答应。” 陆锦画怔了一瞬,眼珠子微转,品出他这句话的意思。 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自己太得意忘形。险些把自己给暴露了。赶紧顺着他的猜测去坐实他的想法,抱了他的胳膊摇晃:“我就想陪在你身边啊~” “不行。” “我会生气!” “……也不行。” 她骤然松手。 对着他重重“哼”了一声,红着眼眶往屋里去了。 只是背对他的时候,她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整整三天,临出发前夜,秦翊也没有哄好她。 本就是宠着她顺着她,如今他要走,留下她一人在翎羽堡,心有愧疚,对她更是毫无底线。几次被下人撞到他在花园里给她推秋千,又背着她漫无目的在院子里瞎晃,最夸张的是爬去树上给她抓鸟…… 下人:“……” 算了,我们啥都没看到。 秦翊亦是尴尬,但对上陆锦画那双期待的眼睛,又乐得继续,甘之如饴。 是夜。两人双双失眠。 明早出征,他们也不敢胡搅蛮缠,只能平躺着,听听对方杂乱的呼吸声。 他在想万一事情不顺,以后真留下她一人该如何。我爱中文网 她在想明早等他一走,她就赶紧易容去东头巷口等着。 一个惆怅,一个激动。 “小锦……” 黑暗中传来他欲言又止的声音。 陆锦画翻身,准确无误地投入他的怀中,小手搂住他的腰身,把头贴去他的心口上。 “秦上月,我还没给你生孩子呢。”她忽然道。 虽然她能跟他一起前行,但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主帅,一个是寂寂无名的小军医,或许一直都见不上一面。他要在前线身临危险,她在后面,能做的还是太少。 秦翊嗓子微涩,低低“嗯”了一声,却不知回她什么好。 过了片刻,又听她道:“等你回来,把一切事了了,你得陪我去拜拜我爹娘。太久没去,我怀疑他们坟头草都比我高了。”顿了顿:“还有你母后,也得去拜一拜。” “……”一声轻笑。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母后不喜欢陆锦画,因为这个女孩太娇太缠。生得又美,外貌的华丽完全掩盖她内在的充实,实在不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但他喜欢。 他也早就决定,今生今世,一定要娶她为妻。 所以在那些年里,他没少去张萱和面前说陆锦画的好话,同时还列举了陆家能给他带来的种种帮助。 眼看母后就要松口之时,那件事却发生了…… 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错乱穿插,他抱着陆锦画的手不由得渐渐收紧。 “是该去看看母后了。”他勉强回应她之前的话。 陆锦画咬唇一笑,几分忐忑:“……上月,你说,你母后要是知道我们真在一起了,会不会……会不会……”想说会不会托梦来阻止他们,又觉得不太礼貌,便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秦翊低头看她:“会什么?这世上找不到比你对我更好更真的人。我若不珍惜,我母后才会不开心。” “嘻……就你会说!”她心满意足。 但是很快,两人就想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可能是永远,他们都不能像如今一般亲密相拥。心情诡异地同时沉下,连同气氛也忽而沉默。 半晌过后,陆锦画小心翼翼说了两个字。 话音未落,炽热的吻便如汹涌的浪潮般朝她奔席而来。 不到五更,秦翊已经起床梳洗完毕。桌上放着陆锦画昨夜替他收拾好的随身之物,包裹带上还有她亲手刺绣的柳枝。 柳为留,她的心思他懂。 手指抚过细密的绣线,他喟然一叹,走去床边,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囡囡,一定等我回来。” 说完这句话,心里又矛盾得很,踌躇片刻,小声补充了一句:“若是我回不来,也不用再等了。”深深看她最后一眼,别过头去,拿了包袱出门。 合门那瞬,陆锦画倏然睁眼。 眼角的泪顺势砸去了枕上,洇出一团水花。 天刚蒙蒙亮,她也开始收拾东西。 秦苏陌受到秦翊走前的嘱托,发誓要像保护生母一样保护他的婶婶。年纪尚小的他只道女人家得知男人外出打仗,定然会垂泪难过想不开,而一想不开就要出事,因此也起得早,想过来陪陆锦画说说话宽心。 怎知他刚踏进院子,就看到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急匆匆往外走。 “站住!”秦苏陌大呵。 陆锦画吓得险些把手里的包袱扔出去。 这院子里平时就没几个下人走动,她还以为这个时间点出去安全得很,哪知还没出院子就撞见了人。 仔细一瞧。发声的位置影子不高,明显是个小孩。 “大胆窃贼,竟然敢偷到这里来!”秦苏陌身形一晃,直径朝陆锦画而去。 看他那矫健灵活的步伐,陆锦画心头一紧,只怕自己再不道出真相就要被他扭了送去治罪,立即开口:“苏陌,是我!” 秦苏陌:“……” 小小的脑袋里大大的疑惑。 声音是很熟,但脸……分明不认识啊! 陆锦画拍拍手中包袱:“你这孩子,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用手指脸:“脸是可以变的嘛,你当我去千珑城那段时间完全是吃喝玩乐去了?” 话已至此,秦苏陌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将陆锦画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去她的包袱上,眼睛一亮,伸出双手想夺。 “不行不行!母亲您不能走,父亲说了。叫我好好照顾您——” 陆锦画举着包袱左避右闪:“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夫君都走了,我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留在这里!你去问问你娘亲,有没有这个理!” 秦苏陌动作一滞。 想当年见到爹爹去了的时候,娘亲确实一度也支撑不下去,若非有他这个儿子,只怕也…… 愣神的瞬间,陆锦画已脚底抹油溜了。 秦苏陌:“……” 他要是没记错,父亲的原话是:“你母亲身娇体弱,天凉了容易风寒,天热了容易发热,换季必然咳嗽,一定要照顾好她。” ……可照她这溜走的速度,他着实看不出“身娇体弱”的影子。 唉,罢了。他摇了摇头。这些大人们要做的事,反正他是一件也拦不住,就只能这样了。 陆锦画憋着一口气狂奔,一路东行,早早到了集合的地方。 一看四下无人,她顿时有些泄气。 眼风扫到城墙静静伫立在清晨迷蒙的晨光中,她忽而心念一动,抱了包袱缓缓踏上阶梯。 翎羽堡有三道城墙,这一道在最里面,也最高。 这个时间除了个别巡逻的士兵会在一道关卡留守,其余都空空荡荡。 她放心大胆地站在中间,尽情眺望远方景色。 满地的草已经是翠碧之色,似毯般往前绵延,又渐渐减少,露出稀稀落落的几块斑驳。黄沙掺杂其间,倒给这盛夏景致生出两分萧条。 远处的天边开始泛白,层层的薄云往她的头顶飘来,薄云之间,依稀能看到深沉蓝色。饶是太阳还未露脸,已经能知道今日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她颇是贪婪地深深吸了两口气。 最后一口气含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吐出,突然听到极为整齐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连城墙都开始颤抖。 她慌忙站到另一侧往下看,正好看到身着战袍的秦翊和其他几位她不认识的将领骑马行在最前面。而他们身后,是数以万计的军队长龙。 这就是朔方的军队,是他的实力。 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又汹涌澎湃,她忘记呼吸,忘记思考,只是怔怔望着下面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完的队伍。 等天空彻底大亮,她才如梦初醒一般。 重新转身趴上最初的墙头,只能看到最前面的影子如米粒般大小,在万千的黑影中毫不起眼,又慢慢地被马蹄和步伐卷起的尘埃给彻底掩去了痕迹。 他走了,真的走了。 微有失落,但搂着怀中的包袱,她很快又有了底气。 她虽不能行兵打仗,亦不能在他身边替他鼓气加油,可她能用自己一双手,治疗那些身受外伤的病患,替他分忧。 那也是她的快乐。 淡淡的笑再次回到她的脸上,一默时间,与之前说好的集合时间相差无几,赶紧蹬蹬蹬地跑下长阶。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83章 陆木兰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没想到军医的待遇挺好,还有马车坐。 陆锦画上车的时候车中已经坐了三个男人。这三个男人除了一个徐朗她之前打过照面,其余都是没见过的小老头。 徐朗也一眼认出了陆锦画。 毕竟她那样小的身板,放在男人堆中,不引人注目都难。 “陆兄,这边坐。”徐朗大方招呼。 陆锦画点点头,去他身边坐下。 没有暮云桓那变嗓的本事,她只能用单音简单回复。徐朗只道她人小害羞,性格如此,倒不曾勉强她同自己交谈,反而很贴心地给她介绍另外两位大夫。 “这是我的师父,何庆来。那位是章大夫。” 陆锦画腼腆一笑。 两个小老头略是颔首,又开始闭目养神。 到底上了年纪,马车行驶缓慢,何庆来和章寿文似乎真的睡了过去。陆锦画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偶尔换个姿势,以免浑身变僵。 沉默之中,徐朗忽然拄了拄她的胳膊。 “木兰弟,你知不知道咱们这队伍,会在什么地方扎营?”他问。 陆锦画摇摇头,扎营什么的。她真不知道,也并不关心。她是铁了心要跟着羽军大部队走,其他便不用在乎了。 徐朗“嘿嘿”一笑,有些憨,露出一口白牙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打听!你啊,一看就是没出过远门儿的,没经验!我告诉你。咱们待会儿到洛镇就能扎营休整了,洛镇不属于朔方势力,是明明白白的西梁皇帝老儿的地盘,所以啊,你可得小心着点儿,别走丢了。” 陆锦画敷衍着笑了笑,她就没打算下马车,何来走丢一说? 徐朗继续道:“看你这懵懵懂懂的,我猜你连咱们这一去是干嘛也不知道,对吧?” “……治伤。”她压了嗓子回他。 徐朗“嘁”了一声,看傻子似的看她:“治伤?治哪门子伤?没有人断胳膊腿儿的,能有我们的活计?” 陆锦画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上战场需要打仗,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势必会有伤亡。既然如此,他们的作用有什么值得他这般不屑? 正努力咬唇制止自己辩驳,却听徐朗再道:“你这天真的一定以为我们是和青丹打吧,我告诉你,其实不是!我们要打的是其他的,青丹不过夹在中间,利用一下罢了,而且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今戍守边关的人啊,可盼着我们去支援了!” “话真多。”何庆来嘴皮子翻了一翻,微微睁开眼睛,看向徐朗和陆锦画。 徐朗嘴角微撇,并不以为意,但也没有再同陆锦画说其他的。 何庆来淡叹一声,兀自摇头。 自己这徒儿啥都好,就是太容易信人。新上马车的这个小男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个治伤能手,随行还不知肚子里泛啥水儿,万一泛的是黑水儿,那他们一马车的人都命休矣。 陆锦画自然听得出何庆来话里对自己的提防,默默翻了个白眼,也不去理会。反正她正好不想多说话,他这一开口,倒算帮了她一把。 黎明出发,天黑而止。 到了徐朗口中的“洛镇”,车夫勒停马车,隔着帘子道:“前面的命令,就在这儿扎营了,各位请下来吧!” 一直没说话的章寿文悠悠伸了个懒腰,道:“哎哟,真是老了老了,想当年随军出征,我这把骨头可不会这么犯困。” “谁说不是?”何庆来脸上挂了淡淡笑容,“一晃都二十年了,当年我们一起的几个人,也就只有我俩还活着了。” “那其他人呢?”徐朗一边从马车里拿随身医箱,一边钻出半个身体问。 何庆来好不容易露出来的一丝笑容很快又敛了回去,绷着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负手往正在扎帐篷的小兵那里去了。章寿文笑着一叹,走过去拍了拍徐朗的肩:“那几个兄弟啊,有一个是救人的时候。反被暗算,还有一个是跟着上战场救人,结果断了胳膊,血止不住。剩下的两个吧,倒是跟我们一起返乡,只是还没到知天命的年纪,就被老天收去咯!” 陆锦画的心微微一沉,虽然章寿文说得轻描淡写,但她也能感觉到他们几位大夫的感情非同一般。 经历过同生共死,并不是说忘就能忘。 尚在走神,冷不防徐朗的爪子就这么拍了过来。 陆锦画咬牙。 她能理解徐朗把她当作了能说上话的同龄人,可她毕竟是个女人,而且还是已嫁人的妇人,老被旁的男人拍来拍去算怎么回事? 她抖抖肩膀,把他的手甩下去。 徐朗轻啧,得寸进尺地倚过来:“木兰弟,我给你说,你这样害羞可不行,都是大老爷们儿的,就得拿出点儿爷们儿的样子!” 陆锦画:“……” 谁跟你大老爷们…… “唉,我知道了。你肯定家里条件不错,所以没有接触过太多人,对吧?”他叹着气收手,“可是现在这里是军营,不是你家了,你得赶紧和——”用嘴努努前方,“他们打成一片才行。不然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你干,到时候你哭都哭不出来。” 陆锦画咽了口唾沫,这话徐朗倒不是危言耸听,她听说过那些没什么地位的小兵,最喜欢欺负比自己还没用的人。眼下她体格就那样,可不就是比他们还没用? 于是她小心翼翼问:“我……需要怎么做?” 徐朗猛地拊掌,咧嘴笑:“这你可就问对人了,男人嘛,一起吃吃喝喝,洗洗睡睡,很快就能打堆儿了。” 什么?陆锦画以为自己听错。 吃吃喝喝好理解,洗洗睡睡? “洗……呃,睡?”她微微蹙眉。 徐朗的手再次搭了过来:“是啊,难不成你以为军营跟家里一样,能给你独一间房?再独给你安排个澡盆?都是一起找时间去河里洗洗涮涮……” 陆锦画听不下去了。 手摸上自己的脸。久久不语。 到了洗漱的时候,她心不在焉地刷牙,等所有人都进营帐睡了,赶紧去旁边林子里卸掉脸上的如玉泥,放自己真正的脸出来透透气。 夜色苍茫,林子里有不少夜虫嘶鸣。 极致静谧的夜,被嘶鸣声衬得更显空寂。 她怅然地靠在树身上,仰头看向天空。透过树叶叶片间的缝隙,依稀能看到几颗闪烁的星子。 收回目光,她又朝营帐看去。 一时不洗澡还行,总不能一直不洗澡。 老是在外面待着不进去睡觉,更不行。 眼下他们四人单独一个营帐,应该是军营中比较好的待遇了。她清楚情况特殊,不该多去挑剔。可事到如今,这已经跨过了挑剔的范畴,直接在挑战她的底线。人人读 ……还是在外面将就一晚上吧。 夏夜并不冷,她随手抓了几把草叶铺去地上,想了想,再解开披风,把自己裹了起来。 正准备小眯一阵,隐隐约约听到有男人说话的声音顺风飘了过来。 “听说这次尊主会联合其他的……” “怎么还叫尊主?不是叫改口了!” “哦哦,瞧我这记性!咳,听说大人这次会联合戍守边境的温家军一起御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叫我说啊,十有八九是真的!你想想,温家军前年被皇上远调过来,一直没啥大动静,要前不前,要退也不退。现在有咱们加入,那他们不是正好趁机往前打上一段?这挣得的功劳可都是他们的,当然不干白不干咯!” “哈哈哈,就是就是!” 后面传来水稀里哗啦的声音。 陆锦画:“……” 算了,还是进帐里睡吧。 刚撩开帐帘,里面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宛如一场盛宴奏乐。 陆锦画心凉了一大半。脸上挂着一抹说不清心情的笑容。默默站了片刻,她还是妥协地放手,走到空出的那片地方,摊开被子,浑身缩了进去。 睡不着。 这些年习惯一个人独睡,如今身边多了三个人,还是三个大男人。委实心里难受。 索性把方才去林子里方便的两个小兵的话翻出来琢磨。 温家军她知,温家军从国都内调来边疆,倒确实是才听说。 如众星所言,西梁擅文不擅武,上次大型举兵还是两百多年前的事,自从江山稳固,舞文弄墨的骚客地位越来越高。由皇上默许,自上到下,都不再重视武这一块。所选的武将武状元,更多是形式的表象,并无几分用处。 陆家是商贾转文道,温家则是最后一支坚守的老军队。眼下西梁所靠无非是温家军和皇太后外家的薛家军。秦燮一直让这两股势力平衡,以保他皇位稳固,如今温家军外调至此,莫非朝中出了事? 这样想又觉得理不同,秦翊的消息定然来得最快,倘若朝中有变故,他不会再率领上万人来参这一局。 如此,只能说温家军是被秦燮故意外调。而外调的解释只有一个,秦燮决定全权依赖薛家。 温家……还是被推出来了。 等等。 陆锦画顿时翻身坐起,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温家军以前是外公亲自率领,但现在外公年事已高,能撑事的人只有她的表哥,温长宁。 所以如今的局就是温长宁和秦翊合作。 陆锦画难免头疼,并指在额角揉了揉。 尽管知道男人在大是大非前往往都拎得清,可秦翊近来越发像个醋王,万一看表哥还是跟以前一样不顺眼会怎么办? ……怎么办? 好像也不能怎么办。 她这样的身份蹿出去,只会被军法处置。 长叹一声,她又只能栽回棉被里去。 但愿他们合作愉快吧。 极度煎熬地混去大半宿,趁天明前帐中其他三人没有动静,她又赶紧抱了匣子去林子里易容。 等到她再回去,徐朗已经穿好衣服,过来招呼她一起去林子里方便。 陆锦画脸上勉强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我刚去过了。” “哦!”徐朗随口应了一声,自己去了。 章寿文笑眯眯地盯着陆锦画。 “年轻人起得真早。” 陆锦画讪讪道:“有些睡不着。” “理解。”他眼睛弯成一条线,“一看就知道你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哪儿能住得惯这地方?不过既然选了这条路,你还是得好好走下去啊!现在还没真正打起来,咱们能坐坐马车,等以后打起来了,别说马车,只怕还得我们自己去寻药材。” “啊?”陆锦画有些茫然。药材那些不都是提前备好的,而且储备丰富,哪里需要还去找药材。 何庆来没好气地乜她一眼:“愣头青!啥都不懂就往外冲。” 章寿文冲他挥挥手:“孩子嘛,有这份勇气出来就比多少人强了。” “……八成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不添堵不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何庆来压了嗓门。 陆锦画抿抿唇,无心再和他们交谈,弯腰去叠自己的被子。 她会证明她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的! ……可。要她出手,必定是有人受伤的时候。 算了算了…… 气鼓鼓地走出帐篷,徐朗恰好走回来,对她咧嘴一笑:“早饭吃了没?” “没。” “走,一起吃早饭去!” 陆锦画翻了个白眼:“不去,饱了。” 徐朗噎了一噎,看她脸色确实不太好,又一想自己那牛脾气师父也在里头,把之前发生的事猜了七七八八,不免笑得更加灿烂,双臂交叠枕去脑后,用手肘拄她,半是讨好半是劝:“好了木兰老弟,你跟我师父那老头子计较啥呢?他说的话,只要不是跟治伤用药相关的,全当他放了那一种气。” 陆锦画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你别这么吃惊啊,我也是实话实说,”徐朗清了清嗓子,朝她走近两分,“师父一直脾气都不大好,而且这几天师娘才走,他脾气肯定更不好了。加上人年纪大了,有些话多少不中听些,你就左耳进右耳出,千万别放在心上哈!等接触久了你就知道,师父其实是刀子嘴……” 话未说完,何庆来已经走了出来,大声道:“还在叽咕叽咕,该吃饭不吃饭,那么多闲话说!” 徐朗“哎”了一声,对陆锦画挤挤眼睛,赶忙朝何庆来那边跑去。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84章 偷袭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对于这对师徒,陆锦画有些摸不着头脑。 徐朗给他一种时憨时精明的感觉,至于何庆来,总归不喜欢她就是了。以往她倒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如何,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只要战事不结束,他们就会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气氛还是不要太尴尬的好。 而那个章寿文…… 老是笑眯眯的,看上去十分和蔼,但给她的感觉却有些复杂。 聚在一起貌合神离地吃完早饭,又继续前行。 三天之后,到达黎光城。 黎光城是西梁边境最大的城落。同时也是外敌最想攻破的堡垒。遥遥能见城墙上飘扬的“温”字大旗,秦翊抬手,示意全部人停下,自己则翻身下马。朝城门而去。 出发前彼此早有书信来往,温长宁知道秦翊会来,掐算时间,候在城墙之下。待看到秦翊一身盔甲,腰间一把长剑,长眉入鬓,威风凛凛,竟生出一丝错觉。仿佛回到当年,这少年率领他们一众入深山剿匪的时候。 “温守城。”秦翊平静看他。 温长宁回神,抱拳行礼:“大人。”不管这里有多少人知道秦翊身份,他都不能用旁的称呼。 “都是自己人,放行吧。”他轻描淡写。 “是。”招呼守门士兵打开铁门。 军队浩浩汤汤而入,城中路旁行人唯恐避之不及,但又忍不住好奇,细细打量这一支据说是来自民间的军队。 身在这危险的地方,他们比其他地方的百姓更加敏锐,更擅长捕捉风吹草动。早在月余前就有人嗅到要打仗的气息,加之城中近来布置有异,素来安静的温家军突然加急操练,种种变化都指向一个答案。 如今这支传说中的羽军来了。 虽说是民间军队,但从穿度到气势,根本看不出民间散兵的影子。一时间面面相觑,少不得议论纷纷。 “这次咱们应该稳赢了吧?” “是啊,他们看上去挺厉害的。” “就算打仗不咋地,人数也比以前多了一番啊!比比数量气势也上去了吧!” “哈哈,那感情好,青丹那些狗东西这下不敢来招惹咱们了。” …… 依稀能听到街上路人的议论声,陆锦画几分好奇,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刚收起心思,徐朗的手就从后面伸了过来。一把撩起帘子往外瞧。 无数双眼睛被他的举动吸引,纷纷朝马车看过来。 “哎,这怎么还有坐马车的?难不成是大官儿?” “傻了吧唧的,这你都不懂?他们十有八九是不会打仗,但又必须带上的那些人咯!” “哦哦,军医。” “是啊,不然谁能这么舒服?别人走路,他们可倒好……” 徐朗轻啧一声:“军医怎么了?军医吃你家大米了!没有军医,战场下来的伤患怎么办?有本事你拿着一双爪子你上啊!” 何庆来皱皱眉头,低斥:“你闭嘴!” 徐朗幼时被何庆来收养,一直对他又敬又惧,最怕他生气。听到这语气不善的三个字。徐朗当即怂了,缩着脖子把车帘重新放了下来。 章寿文适时跳出来打圆场:“你跟小辈计较做什么?叫我说,刚刚那些人的话确实太难听。小朗年轻气盛,回他两句也无妨。” “你怎么——”何庆来欲言又止。 章寿文仍旧笑眯眯的,拍拍身侧柔滑的锦缎,似自言自语:“好日子也没几天咯,等真打起来,这马车保不保得住还一说,若真保住了,也是有更大用处的。” 对于未来,陆锦画还十分茫然。她没有什么打算,亦没有具体规划。总之见招拆招,不给秦翊惹去麻烦就是了。 马车在一处客栈前停下,传令小兵过来告诉他们大人允许所有人在城中自由活动,放松放松,三日后的寅时到城门集合。 没想到可以在城中逗留足足三天,陆锦画大感意外,又忍不住高兴。不待小兵再说另外的,急急忙忙抱着包袱跳下马车。自己去寻客栈去了。 得好好洗个澡,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客栈老板见银子办事,立刻招来小二,让他引陆锦画去二楼厢房休息。 脱去一身男装,解下胸前勒得紧紧的束胸,瞬间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呼吸顺畅。 享受了片刻解放全身的快乐,又解开绾发的布带,放下一瀑青丝,任它们放肆披散。 浑身浸入热水中,舒服得让她忍不住叹气。 “陆锦画啊陆锦画,你真是想不开……” “在家里躺着睡觉不香么?好吃好喝享受生活不好么?非要来这里遭罪……” “这还只是开始呢!” 指尖捞起点点水珠往身上浇,困意一阵一阵席卷。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终于她打了个呵欠,倚着边沿睡着。516 再醒来时,水几乎已经凉透。 窗外的风不时吹来两缕。引得她周身发凉,忍不住哆嗦。 睡眼惺忪地从水里起身,穿好衣服擦干头发,肚子却又饿了起来。打起精神开门朝楼下走。刚走两步就发现换回常服的秦翊和温长宁一前一后,朝她走来。 心脏顿停。 她十指紧蜷,紧张又炽热地盯着他看,一时竟忘记了如今身份该有的避讳。 秦翊循她这束灼热的目光望去,见是个不认识的小男人,眼神里透着几分古怪,双目微敛,当即警惕。 温长宁亦察觉这凭空出现的小男人举止诡异,略是上前绕去秦翊另一边,将陆锦画和秦翊隔开。 她这才拢回神来,匆匆低头,扶着梯把急急往下走。 “呵,”秦翊余光微瞥,一声轻嗤,“看来这城里真是卧虎藏龙。” 温长宁没有回答。 黎光城地理位置独特,城里的人多数是附近的流民聚集。情况比较复杂。虽然他一年以前就来了这黎光城,可也不能保证每户人家都清清白白。 如今秦翊要在这黎光城多留几天,除了有些事需要花时间商议之外,也想钓一钓城中大鱼。 而从方才的情形看来,他作为一个招摇的靶子是十分合格的。 那小个子男人绝不单纯。 目送“他”远去,秦翊侧目吩咐:“我今晚就不去你的府邸了,在这里将就一宿即可。” 温长宁眉头一皱:“客栈人多口杂,还请大人慎重考虑。” 秦翊勾唇淡笑。手放在腰间的长剑上:“若不能连根拔起,杀鸡儆猴也不错。”不再多说。 打听到小个子男人的房间,温长宁照秦翊的意思给他订了邻间。 陆锦画去街市上逛了一圈,黎光城的风貌和她之前所见十分不同,既不是西梁的富饶繁华,也不是稽灵山的清澈灵秀。一时不查,倒逛得久了些。等她再回客栈,天色隐隐发黑。 闻到大厅内饭菜的浓郁香味,她咽了口唾沫,再次点了菜,吩咐小二把菜送去自己房间。 提起略显宽阔的袍子往上走,眼看要踏上最后几阶长梯,冷不防一痕影子倒下,将她悉数覆住。 顺着那人的靴子向上看,正好对上那双意味深长的桃花目。 陆锦画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十有八九是被他认出来了! 啊……他会怎样?把她送回去?还是兴师问罪? 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秦翊似笑非笑,静静欣赏她脸上不停变化的表情,环在胸前的手微微抬起食指,又轻轻叩下,以此往复。 他没开口,她也没开口。 “哎,你走不走!烦人!” 背后突然凭空出现不耐烦的男声,陆锦画浑身一颤,明显被吓到,赶紧低头错过他身边往自己房间去了。 她那些惴惴不安,做贼心虚般的小表情被秦翊尽收眼底。 唇角挑起。 那些人,大概今晚就会动手。 他倒要看看这小男人今晚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笑着转身,也推开门走回自己房间。 陆锦画在屋中小心翼翼听外面动静,待听到清晰的关门声,确定他真就住在自己隔壁,顿时感觉自己脑仁儿要炸了。 怎么办?他肯定发现她了,这是在暗示她呢! 难道她要现在过去承认?主动认错? 可是……她想做的事还没办成,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呢? 内心踌躇,她拽紧了手指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多时小二送餐上来,她勉强吃了几口,觉得有些菜味道咸,有些又淡,没有胃口,索性不吃了。 桌上蜡烛的烛泪一颗颗往下落,凝在一起,结成硬块。 她兴意阑珊,心事重重,随手抠起一块放到手中把玩。 刚把还有些余温的软蜡泪揉成小团,突然听到隔壁“咚”一声巨响。 怔了一瞬,她顿时起身。 肯定出事了!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85章 身份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急忙起身跑到门边,刚想开门,忽而又听见那边传来兵刃相接的打斗声。 她什么都不会,这样过去无异于送死。 摇摇头赶跑内心的冲动,她的背抵在门上,思索更好的解决办法。 方才没有见到拾柒,看来眼下隔壁就秦翊一个人,她若是去寻温长宁,会暴露身份不说。还会连累旁人。除了温长宁和拾柒,她还能寻到的,而且保证能寻来的就只有徐朗了。 不敢继续耽搁。她匆匆忙忙跑下楼,按了一锭银子到柜台上,托老板寻个小二去给徐朗传话。自己则去找了身干净衣裳,伪装成小二的模样,拿了托盘,放上一壶水酒和一叠花生米。佝偻着腰往楼上走。 站在秦翊门前,她深深吸了口气。 倘若里面秦翊无恙,那他定会让她进去。倘若里面是坏人占了上风,那里面定会毫无动静。 屈指轻叩房门。 没有回应。 一颗心蹦跶到了嗓子眼,她掐了掐掌心,决定再试一次。 “客官,您要的酒菜。”她压低嗓音。 里面安静异常,仿佛之前的打斗从未发生过一般。 她缓缓闭上眼睛,努力稳住心神,逼迫自己不去想那最坏的结果。 正犹豫要不要试最后一次,里面突然“嗯”了一声。 虽然短暂,但陆锦画听出是秦翊的声音,登时喜不自胜。想也不想,直接推门而入。 身子刚过门槛,一点冰凉贴上脖子。 她双手一抖,险些把托盘摔去地上。 强忍浑身颤抖,她磕碰着双唇低声:“您……您……” 隐在暗处的秦翊目色阴沉。 手上的剑不曾退去半分。 他早就料到隔壁的小男人会今夜动手,只是比他设想的稍微晚了些许。如今那群同党已经被他解决。那这小男人现在过来是做什么? 送死? 应该没这么傻。 黑暗中陆锦画看不清他的神色,亦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浑身僵硬,双手死死捏着托盘动也不敢动,害怕被那锋利的剑锋划伤。 僵持良久,秦翊开口问道:“名字。” 陆锦画:“……” 告诉他哪个名字好呢?陆锦画?还是…… 见他对自己的名字都回答不上,秦翊更加确定这人有问题,毫不犹豫一剑挥去。奇书 几乎同一时间,背后寒光一闪。 秦翊陡转剑锋。刺向身后。哐当一声,背后那人手中的匕首跌落在地,讷讷低头看向刺穿自己身体的半柄长剑,身体渐软,往地上滑去。 变故太快,陆锦画吓得魂不附体,被她捏了半晌的托盘终于还是摔去了地上,美酒和花生米七零八落,散得到处都是。 她不知所措地望着地上。 一痕雪亮的光刺疼了眼睛。她倏然回神,下意识地双手交叠挡在眼前。 “让开!”秦翊拂她一把。 不知何时,之前分明已经躺在的人纷纷又动了起来,扭曲四肢,握着兵器朝他们聚拢。秦翊本想把面前这来历不明的人推出去试探对方虚实,但见他呆呆傻傻的模样。不跑也不躲,一时又无法做出那等事来。眼看他也陷入困境,无奈之下,只能将他搡去角落,留给他尚算安全的一隅。 望着他的背影,陆锦画满脸懊恼。 原本以为自己掐算准了时间,没想到还是给他带去了麻烦。现在她彻彻底底是个累赘,除了在角落里缩起来,没有第二个选择。 好在秦翊收拾这些杂碎游刃有余。不过多时,四下再次陷入寂静。陆锦画怯怯望着他那双杀得猩红的桃花目,捕捉到身后眼神。他猛地回头。陆锦画顿时一个激灵,竟从里面发现了杀意。 糟了。 来不及多想,她随手捞起离自己最近的匕首。狠狠往脚边尸体上插了几刀。 秦翊:“?” 虽不明白他意欲何为,但多少还是减去心中两分戾气。 “行了,都死了。”他语气不善。 陆锦画“啊”了一声,如梦初醒般丢开匕首,装出万分呆傻的模样,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您没有受伤吧?”她声音又低又小。 这样的情况下秦翊也无法判断对方的声音到底藏了什么猫腻,但听他问自己,一时错愕,抿唇不答。 从他的沉默中陆锦画几乎可以断定他还没有认出自己是谁,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壮着胆子又道:“若是有伤,一定要告诉小人。小人是这次随行的军医。” 军医? 恰好得到消息的徐朗匆忙赶来。一见陆锦画浑身是血,当下惊慌道:“木兰弟你哪里受伤了!”说着就要动手检查。 陆锦画淡定地拂开他的手道:“我没事,大人在这里呢。” “大人又怎……”徐朗随口一说,忽然怔住,脖子跟抽筋似的寸寸往后挪,结结巴巴道:“啊……大人。您也在?” 秦翊冷哼一声。 徐朗他倒见过两面,不熟,但也知道这人底子清白。看徐朗和这叫“木兰”的十分熟悉,之前的弯弯绕绕也就懒得再去仔细追究,略一挥手,吩咐:“叫人把这里处理干净。” “是!” “然后,”眼神落在陆锦画身上,“老老实实住军营,别待客栈里。危险,懂?” 陆锦画抿抿唇角,很是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86章 分析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当夜就搬回了城中营地。 眼看四下士兵三三两两闲言絮语,陆锦画百无聊赖地坐在火堆旁,目光落在烧得哔啵作响的木头上,仔仔细细分辨它们开裂的纹路走向。 火光映照她清秀的脸庞,一双眼睛淡淡,平静地倒映出火星点点。 另外三个军医也在身边,徐朗靠她而坐,手里拿着根细木棍不时戳戳火堆,想把火星翻得更大些。何庆来照例没什么好眼色,见他翻来翻去,少不得斥责:“大夏天的你翻啥!” 徐朗讪讪道:“……找点事做。” “没事做就去磨药!看你闲的。” 章寿文在旁边乐得笑出了声,看徐朗委屈巴巴的,倒真放下手中木棍起身往回走了,又瞥向陆锦画。 何庆来也朝她看去。 两束目光望过来,陆锦画不抬头也知道。但是她又不是这两人的徒弟,想管也管不着,仍旧双手托腮,怔怔盯着火堆看。 气氛沉寂片刻。章寿文突然开了口。 “小陆,今日客栈是咋回事呢?” 陆锦画犹豫一瞬,才发生那样的事,她摸不清章寿文这人到底可不可靠,不是很敢直接把客栈里看到的一切全部告诉他。正暗自纠结,又听他问:“起先大人身边的随从在我这儿讨了些止血药去。想来大人受伤了吧?”暗示她他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她略是一叹,顺他的话道:“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大人有没有受伤,毕竟当时我和徐朗在房间的时候,身边尽是血腥气。而光线又暗,无法看清大人的实际情况。” “哦,原来是这样,”章寿文若有所思,“我是想着这次随行的人不少,大人又身穿常服,能准确无误地去刺杀大人,那眼神得有多准啊!” 陆锦画赫然一惊。 是啊,秦翊入城之时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和一众将领混在一起,而后又换回常服。若对面行刺的人能准确认出他,想必早就有此打算,是之前便埋伏好的。 如此,这座城中暗里藏的人或许还不止那一波。 ……等等,章寿文为何要对她说这些?是真的意有所指,还是他顺口一提? 不得而知。 陆锦画蛾眉微蹙,佯装不经意地朝章寿文看去。年逾半百的老头儿眯起眼睛淡笑,模样像极了一尊慈祥的弥勒佛。发现陆锦画在看自己,他眯起的眼睛越发像弯月牙,看得陆锦画心头发怵。 这个人,不简单。 彼时另一边,营帐整齐摆放着五具尸体。 秦翊静坐一旁,由拾柒给他细细裹手臂上的一痕划伤,另外的三人围在尸体前,细细检查。 除主将温长宁之外,这次奚方明也跟随出征,温长宁掂量半晌,给了他副将身份。两人脾气相仿,都偏冷静温吞,而另一人车楚新却跟他们大相径庭,一点就炸,十足火爆。 “大人,照我说这几具尸体没啥好看的了!翻来覆去就那样,也瞅不出个所以然来!”车楚新大手一挥。 奚方明摇摇头,拿起面前尸体的右手道:“车兄此言差矣,尸体往往能告诉我们很多讯息。比如我手里的这人,生前从武少说也有十年,由此可以判断出他是专门吃这一碗饭的。而吃这一碗饭的人不可能为了刺杀大人蛰伏十年之久,所以他们和背后的主谋,应该是雇佣关系。” 车楚新:“……” 奚方明又道:“倘若是雇佣关系,那这雇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还会有第二次行动。” “也可以从中推断出雇主在城中。”温长宁补充。 秦翊:“嗯,不错。” 车楚新额角突突直跳,连连摆手:“这些动脑筋的玩意儿都不适合我这个粗人,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奚方明放下尸体的右手:“车兄可千万别这样想。我们分析得越多,越能快些抓住那歹人。虽说这城里的歹人十之八九不止他一个,但他却是唯一一个敢立刻动手的。因此我们越早抓住他,越能杀鸡儆猴,让另外那些胆小的杂碎不敢贸然动手,免得再生其他枝节。” 温长宁颔首:“奚副将说得极是,我们目前另有其他安排,断不能被这些杂碎扰了计划。” “哎呀……你们就直说吧!抓人杀人的事儿,我擅长!”车楚新胸脯一挺,“把计划告诉我,我立马去抓人!” 秦翊放下衣袖,掩去手臂上的白布,淡淡道:“不急。” “咋个又不急了?”车楚新一脸茫然,“我听奚副将说得火急火燎的,大人您还被伤了,这不急啥时候急啊?” 秦翊一笑:“方明不是说了,雇主还会有第二次行动?”见车楚新直勾勾盯着自己,又道:“所以。与其我们在城中大肆搜寻,倒不如在这里坐着,等他们自动送上门来。” 这次车楚新的脑子跟着转过来了,点点头:“对对,大人说得对!我这就去布置好埋伏,免得到时候叫对方给跑了!”着急而去。 温长宁和奚方明随即同时行礼:“属下告辞。” 帐帘落下,秦翊骤然起身,去到尸体旁边,招呼拾柒过来。 “查三件事。” “是。” “一,这几人的衣料是什么质地,出自何处;二,这几人身体内是否有不属于西梁的东西;三……” 那个叫“木兰”的人的脸忽然晃过眼前。 他出现的地点……时间……都太过于巧合。 和徐朗认识是真,军医身份或许也是真,但随军之前他的背景如何,都是未知。 念及此,秦翊话锋陡转:“查查那个叫‘木兰’的军医。” “……啊?”拾柒一瞬错愕,以为自己听错。对上秦翊隐含不悦的眼神,赶紧低头应承:“属下这就去查。” 四下无人。秦翊背对着烛光,慢慢摸出一截缎带。90文学网 那是从包袱上剪下来的,翠绿的锦缎上用丝线绣着柳叶,每一根丝线,都仿佛还留有她的温度。 “小锦……”只需轻轻一念这个名字,心瞬间就软了下来。 一想到家中有那么一个柔柔软软的小姑娘等着,唇角不禁带了点点笑意。 只是笑意还未爬上眉梢,帐外突然传来一片嘈杂。 “快!快过去看看!” “敌人杀进来了!” “拿武器!” “可恶,敌军偷袭!” 秦翊脸色蓦然冷下,收起那一条缎带,疾步走去外面。 所有士兵都拿了武器朝东南方行去,零零散散。向风吹的沙往前方跑。 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士兵,秦翊快速问道:“什么情况?!”有敌军攻入,负责全军防守的温长宁不可能毫不知情。 那小兵语无伦次地回:“那边突然传消息说敌军攻来了……因为那边薄弱……军医也不是很重要……”看样子受到了极大惊吓。 秦翊松开手,对他吩咐道:“你别过去凑热闹了,寻到你们温守城,告诉他召回所有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指令,谁也不得擅自离开岗位!违者,军令处置!去!” 小兵瞪着眼睛不迭点头,赶紧掉头就走。 秦翊侧目看向东南的方向,他不信敌军会在这个时候,选那样一个偏僻的角落进攻。但既然闹出这么大动静,怕是确实出了什么岔子。折身回去取了佩剑,他要亲自过去一探究竟。 而军医营中,早就乱成一锅粥。 陆锦画也是没想到,原本还和何庆来、章寿文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突然靠近的草丛抖动。不待他们反应过来,数十人竟就这么一跃而出。 军医营是单独的一支,除了他们四人之外,还有六人负责帮助他们扎营搬运药物,并不是十分厉害。乍见众多黑衣人,那六个小兵其愣愣站在原地。比陆锦画他们三人还要震惊。 刀,自然而然地架上了脖子。 不过这十二个人暂时没有要杀他们的意思,只是比划着,一动不动。 陆锦画借着火光打量那些人的装束,浑身漆黑,仅漏一双眼睛。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见这方法行不通,她又闭上眼睛,细细感受他们身上的气息。 ……算了。 除了血腥,嗅不出来任何。 “放开他们!” 冷不防一声呵斥从身后而至,十二个黑衣人寻声望去,见是有人领了兵来解救,便分出大半人前去相迎。 眼看两方交手,乱上加乱,陆锦画脑子转得飞快。横在她面前的刀不止抵在她的脖子上,还威胁了何庆来。恰好何庆来朝她看来,她努努嘴,瞥向明晃晃的刀,轻做口型: 三、二……一! 觑着空隙,她猛地撞向前面的人,不待那人反应过来,抓住何庆来飞快往另一方跑。 被撞的黑衣人身形晃了两晃,很快站定,转身朝他们追去。 眼看前面就是堆放药材的杂物帐,来不及多想,陆锦画拽着何庆来钻了进去。 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里面的构造。 陆锦画知道对方追进来不过是迟早的事,路过药具时随手抹了药杵和一把砍药根的刀。在手中掂量片刻,把药杵递给了何庆来。 何庆来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哪儿成?” 陆锦画轻啧一声,压低声音:“这时候就别管成不成。聊胜于无!”见黑影在帐前晃动,声音更轻:“趴下!” 何庆来照做。 鞋底摩擦地面的脚步声清晰入耳,一点一点迫近,陆锦画屏住呼吸,对何庆来比了一个手势,自己则身子往右侧偏移,拽下格子间露出的一颗夏啖果。 “啪”一声脆响。 何庆来心里凉了一片,认栽地闭上眼睛。 黑衣人阔步而来,捕捉声音的方向,猛地出剑刺入面前的药材。几乎同时,陆锦画起身将面前的一摞药材用力朝他推去。药材干而粉脆,被她推下。溅起无数粉尘碎屑。黑衣人始料未及,被呛得连连咳嗽,插在药材里的剑一时又拔不出来。看准时机,陆锦画握紧手里的刀直径朝他脖颈砍去。 “噗”一声响,鲜红的颜色高溅上了帐顶。 何庆来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望着陆锦画。 “你……你……你……”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话。 陆锦画蛾眉轻轻蹙起,倒不曾对这场景生出厌恶,横竖他死她活,威胁到性命的事,她从不心慈手软。 就是虎口太疼了。 刚低头打算看看虎口究竟伤得如何,眼前的帐帘突然被人再次撩开。两个黑衣人提着武器朝他们二人扑来,陆锦画心脏一紧,赶紧撤手,连连后退,不停左顾右盼,寻找新的能防身的东西。 奈何药具都被聚集摆放在门口,越往里越是珍贵的药材,摸来摸去都是软或者脆的玩意儿。她泄了气,两只手同时抓了一大把枯叶捏碎了,向面前扔去。 轻飘飘的碎叶摇曳着,缓缓落下。 根本无济于事。 对方明晃晃的刀已经朝她面门劈来,想不到任何解困办法,她双眼一热,支起双臂交叠在眼前,心里十分清楚,这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87章 疑团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一声急啸迎面而来。 随后是利器刺破的声音。 湿润的水渍溅到双臂上,陆锦画身形一顿,紧闭成一线的眼睛微微睁开,发现面前黑衣人的心口处露出一截柳叶翼箭镞。 陆锦画瞬间松了口气,拔腿跑离。 路过何庆来,发现他还双手握着药杵直愣愣站着,抬起脚把他面前已经倒下的黑衣人踹了两踹,告诉他:“已经死了。”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 捏住帐帘一角,她猛地掀开。 外面的士兵手握火把鱼贯而来,火光映照之下,中间一行人手中弓箭还未放下。陆锦画吓了一大跳,赶紧捏住自己的衣服,又指指自己的脸,叫他们好好看清楚,千万别误伤了自己。 同时暗道她和何庆来命大。方才外面的人大抵只看到两个黑衣人闯入杂物帐,他们怕有埋伏不敢贸然跟入,才让弓箭手直接射箭。若是她和何庆来倒霉两分,指不定现在已经被万箭穿心。 一想就惊出一身冷汗。 率领弓箭手的人认出陆锦画和何庆来的穿着打扮,下令让他们收起弓箭。 “没事吧?”那人走前问询。目光在他二人身上逡巡。 陆锦画摇头,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不慎沾染的血渍。 他略是颔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又道:“既然无事,那二位还是先回自己的营帐。那边已经彻底检查过,十分安全。” 陆锦画眸色微变:“小的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我们军医营一共十人,除却我们随行军医,只有六个会功夫的人而已。小的知道一旦上战场前线吃紧,也知道只要是命就不分贵贱的道理,但我们四个军医无论是谁出事。后方都无法及时赶来。军医越少,治疗病患的时间所花会越长。我想这次敌军偷袭,十之八九也是看准了这点,才想从我们下手,切断我方保障。” 何庆来几分吃惊地望着她,心知她说得在理,但这明摆着找上面要人来保护的事,大概报上去也没人搭理。 奚方明也陷入沉默。 所有人手安排是他们一早就确定的,现在再做变动,只怕…… “可以。” 秦翊的声音从夜色中传来,三人微微一愣,循声望去。 “大人。”奚方明行礼。 陆锦画下意识要屈膝一福,眼风扫到身侧何庆来抱了拳,临时又改变动作。秦翊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目中划过一丝阴沉的光。 “方明。” 奚方明:“属下在。” “增派二十人过去,人手从我营里挑选。” “啊,这?”奚方明惊愕,“大人营里的人都是经过层层挑选的,一下抽调二十人,那您的安全……” 秦翊神色淡淡:“无妨,我的营帐离你和温守城的都不远,倘若当真有其他动静,你们附近也能快速支援。军医营不同,这位——”瞥看陆锦画一眼,“说得有理。明早我们出发北上,两日后能到最前线。若军医未上战场便折损,那此次战役我们势必处于弱势。” “是。”奚方明点头。 转看向陆锦画:“除此以外,把军医营往内调,勿再靠近边沿。” “是。” 他目光犀利,死死盯着她的脸庞。 陆锦画垂眸颔首。能感觉到前方的注视,并不敢抬头,心虚地把头更压低一分。 片刻后又传来消息,传令兵在秦翊耳边低语几句,秦翊脸色微寒,给奚方明使了个眼色,拂袖而去。 陆锦画当即长舒一口气。 奚方明恰好看到这幕,淡淡笑道:“大人其实人挺好的。”岔开话题:“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大人吩咐了下来,我现在就去替你们军医营物色合适人选。二位先回去休息吧!” “好。” 走回军医营,草地上还隐隐有血的痕迹。 徐朗和章寿文正坐在帐前,手里拿着水囊不时灌上两口。看到陆锦画和何庆来回来,徐朗当下起身,急急忙忙走到他们面前。 “师父、木兰弟,你们都还活着。太好了!” 陆锦画看见他脸颊上有道处理过伤口,敛眸问:“方才你们这边是什么情况?” 徐朗“唉”了一声:“乱成一锅粥!” 原来当时徐朗被何庆来说回营帐后,闲着无趣,倒真拿起药碾开始磨药。磨了不到小半盒,突然听到外面一片嘈杂。他小掀一角往外看,见是敌军偷袭,瞬间慌得腿软,缩回帐中想寻地方躲避。 奈何帐内烛火通明,他的身影投在营帐上,被外面瞧得一清二楚。 敌军很快就闯入捉住了他。正当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听到背后那两人在小声嘀咕:“杀了不?” “暂时不杀。” “那啥时候杀?”顶点 “等等。” 徐朗觉得奇怪,怎么杀人还要等的?而且现在没有多余的人,杀了他们再全身而退,是最好不过的事了。说等等,又是在等谁? 没过多久。陆锦画那边传来动静,押困他的两个人也顾不上他了,随其他人朝那边而去。 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顿打杀。 他害怕被误伤,趁乱又缩回到身后不远的营帐里去。等外面安静了,自己人进来清点伤亡,他才再次走出。 陆锦画听完陷入沉默。 越想越觉得这次的黑衣人行迹诡异。 如徐朗所说,明明有最好的下手时机断他们后方支援,却偏偏要“等等”。 等什么呢? 是等他们自己的援军,还是等…… 无论是哪种情况,解释起来都觉得牵强。 章寿文放下手中水囊。仔细拧好了,慢慢走过来。 “其实小朗刚才跟我说了他这边发生的事,我发现了两个疑点。” 陆锦画侧目:“嗯?” “其一,那些人为什么会准确无误找到我们这里?其二,他们明知我们身份,也知我们对于温家军的重要,为何要等等?” 何庆来啧声:“是奇怪,我们这地方偏不提,还是东南角,背后是正城。” “有可能不是敌军。”陆锦画沉声。 倘若敌军来袭,不可能只有这么少的人,也不可能傻乎乎的抓住他们还不着急下手。毕竟对于敌军来说,能杀一个是一个,才不会去“等等”。 而且章寿文所言的疑点确实也值得深思,之前客栈那次偷袭。对方能准确无误认出秦翊。这次偷袭,又准确无误找到了军医营…… 难道这边有“鬼”? 陆锦画凤眸微瞠,被自己的结论吓到。 眼神恰好与章寿文相汇,他稍颔首,证实她所想不错。 这样的答案未免太令人震惊。她一时缓不过神来。垂在身侧的手缓缓蜷起,紧握成拳。 不确定秦翊到底有没有考虑到这些细节,但她一定要想办法知会他,军中有“鬼”的事,若是处理不好。他们这边或许会全军覆没。 夜渐深,周遭归于平静。 外面有新安排来的士兵夜巡,陆锦画床铺的位置靠门帘,看得清人影走来走去。再听身后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心里越发烦躁不堪。 “小陆。” 章寿文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陆锦画吃了一惊,翻身坐起。 借着帐外透来的火光,她能看清章寿文坐在她对面,直勾勾盯着她。 “出去走走?”他抛话。 陆锦画慢慢捏紧棉被,她知道章寿文不是良善之人,心机颇深,但直觉又告诉她这个人对她没什么恶意,反而三番四次给她提点。 考虑片刻,她还是点头答应他的邀请。 同他一起走出帐外,夜巡的士兵好心提醒他们不要离得太远,又给他们指了一处林子,示意那边方便最好。陆锦画脸上一烫,只能悻悻道谢。 等去到那边,章寿文四处打量,没见到第三个人,才重新在她面前站定。 开门见山:“我是千珑城的人。” 陆锦画:“……” 暮云桓说过。她这十天半月学来的手艺瞒一瞒外人完全没问题,但若是遇到千珑城行内人,还是会被一眼识破。 章寿文笑了笑又道:“你别怕,我也不管你其他那么多,因为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陆锦画讪讪道:“那您想怎么样?” 章寿文摆手:“切勿多心,我只是想提醒你,军中千珑城的人虽不多,但也有那么几十个。现在军医营人少,你这手艺尚能蒙混过关,万一以后伤患送来。恰好又是千珑城的人,这如何是好?你这样的身份,要是被发现,只有处死的下场。” 陆锦画微微一叹,她混进来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果,只是那样的情形下,她实在做不到在家中乖乖等待。不过军中有千珑城的人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很早以前她就听说过千珑城的人不擅战,因此羽军中以翎羽堡和风雪阁为主力。 见她脸色凝重,章寿文兀自从怀中取出易容用的匣子,打开,拿出了琢颜刀。 “眼下无事,所以你也不用想太多。这几日我且先帮你应付过去。等到了前线,你每日抽出点零碎时间,我再仔细教你。”顿了顿又问:“还不知你师父是谁?” 陆锦画避开道:“他教得很好,是我学艺不精。” 章寿文笑而不语,不再追问。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88章 巧合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两日后,到达前线。 远处的天空泛着昏暗的黄色,空气中带着令人闷塞的气息,像是在酝酿一场巨大的沙尘。陆锦画静静站着眺望远方,目及处尽是萧条之色,就连连绵起伏的山也被黄沙裹卷,平淡素寡,不见分毫曾经颜色。 忆起家乡的繁华,她忽而怅然一叹。 十年前的她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远赴北域。 更不会想到会亲临战事。 “小陆,你来一下。”章寿文捞起帐帘叫她。 陆锦画怔了一瞬,转身过去。 自那天章寿文同她开诚布公之后,倒真如他承诺那般,不但替她保密,更细细传授她更多运用如玉泥的小技巧。她颇为受用,感激的同时,又时刻对他保持两分警惕。 原本以为这次进去也同样要教她些易容的法子,怎知章寿文身体一让,拾柒的脸从后面露了出来。 一看到秦翊身边的熟悉面孔她就紧张。 拾柒面色平静,打量了陆锦画两眼,伸手前引:“坐。” 陆锦画咽了口唾沫,惴惴不安地过去,有些不敢坐。 “坐。”拾柒略微加重声音。 章寿文暗自给她比了个手势,自己先出去了。 眼看避也避不开,陆锦画只能坐下。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身上动也不动。 拾柒直接开口:“听说你叫陆木兰?” 陆锦画:“是。” “多大了?” “……二十一。”她迟疑一瞬。要是说得太大,她看起来不像,只会更招人怀疑。 拾柒冷笑道:“问你年纪你还犹豫?”言外之意便是怀疑她。 陆锦画当然知道他来的目的,她越慌张,越能被他瞧出破绽。轻掐指尖强迫自己镇定,她“唉”了一声,做出无奈的模样:“您误会了。小的马上要过生辰,所以才想了想,到底说自己二十一呢,还是二十二。” 拾柒紧紧盯着她的神情变化。 “籍贯?家中父母何人?师从何人?” 陆锦画心头一跳。 籍贯她尚可周旋过去,可家中父母她就无法回答了。说真的,那无异于暴露自己身份,胡诌一个,难免有败露的时候。至于说父母双亡,只怕更会让他认为自己是在撒谎。 而师从何人就更不能提…… 沉默的片刻,她忽而想起拾柒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心生一计,望看他淡淡着笑反问:“这些不是登记的时候都问过了么?您现在问,是在怀疑小的?” 拾柒不知是计,顺她话而答:“是。” 陆锦画唇角微挑:“您怀疑小的,于情于理,同时小的也怀疑您呢!”不待拾柒开口。继续道:“登记时候的信息写得一清二楚,您若是看过,大可顺上面所言去查证落实。若是没看过,那现在去看也不迟。”反正行军在外,她相信自己填的那些真真假假,早就被那天的两个小兵弄丢了。 果然,拾柒脸色灰暗。 她心情陡然好转,乘胜追击:“说句不好听的,大哥,您到底是谁小的都不知道,昨夜才发生那样的事,小的怎敢同您言说太多?万一……是吧?小的吃的是这碗饭,自然要更谨慎一些,可不敢引火烧身。” 拾柒眉头紧皱,死死瞪着陆锦画,一双眼睛里迸发出蛇欲进攻前发出的精光般,寒凉彻骨。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男不女的小男人嘴巴这般厉害,眼下这里是军营,又不是翎羽堡,军法在上,这人还是军医。若非有这些顾忌,他定然把这小男人直接扣下。 思索片刻,他放弃同陆锦画继续交谈。 看他目露挫败,不悦起身,陆锦画忍不住心中得意连连,眸里含着笑意,大大方方看他。 目送他走到门边,冷不防他突然一个转身。 她赶紧敛笑。 “您还有何吩咐?” 拾柒自动忽略她眸中隐藏不住的嘲笑,问道:“可有什么治头疼的方子?” 话锋陡转,陆锦画始料未及,当下认真起来,对他招招手:“治头疼的方子有不少,但每个人情况各异,你先让我诊诊脉吧。” “不是我,”拾柒言简意赅,“开一副副作用最小的治头疼的方子给我就成,其余不用你管。” 陆锦画秀眉微蹙,狐疑地起身去拿纸笔。 能让拾柒这般讳莫如深的人应该是秦翊,但秦翊有头疼的毛病么?她怎么不知情…… 写下七味药材,她忽然灵机一动,在末尾又添入了“生姜”二字。 捏住药笺一角挥了挥,晾干墨渍,她拿去了他面前。刻意加重语气叮嘱:“生姜必不可少,切记不能随药煎服,要让病患直接嚼了用药汤咽下。” 拾柒:“……” 他跟在秦翊身边多年,自然知道秦翊不吃姜的习惯。 “可有不用生姜的方子?” 此话一出,陆锦画顿时确定头疼的人就是秦翊。 手指不自觉颤了颤,她垂了双眸。低声道:“这是最好的方子。”静默一瞬,她直径拿起自己的医箱。 拾柒看出她的打算,心头一跳,制止道:“不必如此麻烦。” 陆锦画语气坚决:“头疼之症可大可小,严重起来是会死人的,还请您引路。” 拾柒:“……” 头疼能死人他不知,但头疼发作是如何难受他一清二楚。 可方才讨药是他临时起意,主子明确嘱咐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那这陆木兰找过去算怎么回事?锅是谁背?反正肯定不会让这小军医背。 他头大如斗。 陆锦画见他犹豫不决,并不想带自己过去,只能重重叹气,煞有介事道:“之前我经手的病人有个便是头疼,原以为是小事,来我这吃了两副药好了。哪知后来突然发作,他咬牙硬扛,没过十来天吧,就成了傻子。” “傻子?”拾柒怔住。 陆锦画点头:“是啊,好端端一个人,成了傻子。”言辞恳切得连她自己都快信了。 听到这里,拾柒已然不能再淡定,果断松口:“收好东西,跟我来。”目光落在她那硕大的医箱上,嘱咐:“只带贴身要用的,不要引人注目。” “行。” 急急忙忙朝秦翊营帐行去。门口两个守卫看到拾柒,皆是行礼,错过目光落到陆锦画身上,又面露不解。 毕竟这些天进出营帐的只有军中将帅。 拾柒轻描淡写地解释:“这是陆军医,大人找他问一问前几天夜里发生的事。” 守卫抱拳:“是。”侧身让开。 进入帐子,她一眼看到站在书案旁研究行军地图的秦翊。 一时间双眼发涩,竟忍不住想哭。 秦翊发觉身后脚步声与往日不同,略微侧目。看到拾柒身边站着那个军医,当即脸色沉下,一把扯了地图放去书案上。 “胡闹!这是他能来的地方?”厉声斥责。 拾柒自然知道带陆锦画过来多有不妥,但性命攸关,他也顾不上旁的。不待秦翊说第二句话,陆锦画已经自己开口解释:“是小的拼命请求,与他无关。” “呵,”秦翊一声冷笑,“你可知以你这身份,随意进出会有何后果?”看向拾柒:“拾柒,你告诉他!” “……杖责一百。” 陆锦画双腮微缩,努力稳住心神,做出平静姿态:“可小的并不曾随意进出。” “你还狡辩?”秦翊踏阶而下,站到她身前。 从见面之初他就不待见这人,如今更加厌烦。 牙尖嘴利的,素不讨喜。 陆锦画嗅到他身上的淡淡檀香,有些难以自持。望着他的眼眸倏然转红,不自觉就酝酿出湿意。 秦翊暗自吃惊,他不是没见过男人流泪,但他就说了这么两句,面前这人能哭,未免也太夸张了! 但是…… 这小男人脸上的神情似曾相识。乐文 回想之前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以及他那些怪异别扭的行径,秦翊忽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猜想让他不寒而栗。 “拾柒,你先出去。”他沉声吩咐。 拾柒兀自松了口气,步履生风地离开。 剩下他们两人,彼此静静望着。 秦翊很想直接叫那个名字,却又怕万一自己错认,便是给他人落了口实。 而陆锦画此刻所思与他所想相差无几,她也担忧自己一开口,会换来一句:“我派人送你回去。” 回去…… 她才不要回去,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她要做她该做的事。 嗯,该做的事…… 指尖触碰到放在腰间的银针布卷,她猛地想起自己此行目的。心中暗喜,不急不慢地摸出它,一点一点展开,边展边道:“还请您坐下,小的要为您施针。” 秦翊伸出手腕:“不诊脉?” 呃…… 是应该先诊脉的。 虽然被他撕破自己的镇定,陆锦画还是守住自己的阵脚,轻轻解释:“之前那位爷已经同小的说了些许您的情况,故此可以直接施针。”话锋急转:“不过既然您愿意让小的诊脉,那这是最好的,有助于小的确定病症。” 说罢害怕他反悔,赶紧并指按上他的脉搏。 秦翊不动声色地盯看她那纤细的手指。 片刻后,他错开目光,几分生气。 既然知道她是何人,脸上的喜怒哀乐瞬间都透了出来。陆锦画倒不知他发现了自己,只道他还对自己提防得紧,所以脸色复杂也情有可原,忽略那些与病症无关的琐碎,她认真道:“虽然眼下已临前线,战事迫在眉睫,但您有时间还是需要多休息。您这头疼之症多是由劳累引起,切勿多思忧思。小的等下给您施针,症状会有所缓解。” 秦翊略微挑眉:“我这病只需要施针?” “是。”陆锦画颔首,“若是煎药,您这病岂不就人尽皆知了?方才那位爷不愿带小的来,不就是不想让小的知道您身体不适么?” “倒是聪明。”秦翊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笑意。 “所以啊……”她从布卷上抽出一根银针,“小的也知道您身体不适了,以后若是疼得厉害,便差人寻我过来便是。您放心,我除了这卷针。什么都不带,也不会同其他人说的。” “好。”他顺势而回。 应完之后他就后悔了。 他不该答应她的,眼下战事紧张,死伤难免,他完全无法保证她的安危。 陆锦画却心情轻快,想着他既然答应了,以后她身份被他识破,也有了话柄同他周旋。 十来根银针扎下。她拉过凳子,坐去他的身后。 静静看他。 …… 施针完毕,她熟练收起布卷,放回腰间。 不得不说头脑确实清醒了许多,一时间也感觉不到之前那般钝钝疼痛。 眼看她低垂着眉眼收拾,他几分心焦,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庞。只是手伸到一半,陆锦画收拾好东西,抬眸朝他看来。发现他的动作,一脸茫然地“嗯”了一声。 他只能拍去她的肩膀。 “行了,你去吧。”放在她肩上的五根手指却不曾离开。 陆锦画微有尴尬,这叫她去,又不放她去是什么意思?她体会不到。 最终他还是收了手。 陆锦画抓住机会,赶紧道:“小的这就回去了。” “要不要住过来。”他脱口而出。 私心作祟,他不愿让她和那群男人同吃同住,也不愿让她再处于危险之中。他的身边虽说也不算安全,但这世上,只有他能豁出性命去保护她。 陆锦画被他的提议吓到,以为他是在试探自己,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小的命贱,不敢打扰。”勉强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立马溜了。 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一番“完美”应付,不几日就破了功。 两军渐渐集结,交界处小摩擦不断,大的动静倒还不曾传来,彼此都在试探。这样的情况之下,秦翊这边加强操练,以便随时出战。陆锦画听说了这个消息,当即心里开始盘算。 她已经有三天没有洗澡了。 自从三天前。军医营的小头头说他们不会功夫的几个军医分开洗澡不安全,要洗一起洗,她就一直再忍。 夏天炎热,再加北域黄沙众多,时常曝晒,身子容易黏腻,三天不洗澡已经是她所能忍受的极限。好不容易打听到半里之外的草甸里有干净的湖,她算好军队的操练时间,赶紧裹了干净衣服和皂角往草甸里去。 澄澈的湖水掩在足足有半人高的草中,陆锦画找了两圈才发现长草里的秘密。四下打量,确定没有其他人在附近,赶紧解开衣服散去发带,将自己泡去水中。 有草木的地方空气比其他干净许多,她一边深深呼吸,一边心情大好地仔细揉洗自己的长发,看满眸青翠可人的绿色。连同着碧蓝的天空一起倒映在如镜般透亮的水中。 彼时,恰好有人同秦翊耳语操练的某方军队少了两个小兵,营帐里,还有附近找了都没有发现踪迹。 秦翊示意不要到处声张,自己则抽了把短剑带上,直径朝草甸而去。 这片草甸不但有湖,更有大小野兽。最初发现它便是两个馋嘴的小兵跑进来抓兔子烤,说来不算大事,但军中纪律森严,尤其是现在正在训练时间,若真又有馋嘴小兵进来打猎,那他必不会心慈手软。 熟悉这片地方,他步向草甸深处的湖。 湖是这四周唯一的水源,飞禽走兽最爱在此聚集,虽然午时太阳晃眼,禽兽不太可能会在阳光最毒辣的时候出来,但他还是决定先看一眼。 一眼就看到搭在石头上的衣服。 倒是没认出这衣服是谁的,只道是那小兵在湖中洗澡,他当下敛目,压了声音斥责:“上来!” 陆锦画吓得心脏骤停,下意识回头。 “……” “……” 场面一度十分精彩。 也十分尴尬。 她眼角微微抽搐,一把捂住胸口,清楚地看到秦翊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现在是黑得不能看。 “上来。”还是那两个字,不过语气缓和了许多。 陆锦画收紧捂住胸口的手,咽了口唾沫,小小声道:“你……能不能先转过去?” 秦翊斜睨她。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末了还是侧过身去。 身后哗啦一声,不用想也知她从水里走了出来。如藕般白净纤细的胳膊撞入眼帘,像贼似的快速勾过衣服,钻去草中石后。 没过多久,她穿好了。 心乱如麻。 她知道自己隐藏再好,也是会被秦翊发现的,这世上如今只有他最了解她。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被发现会是这样的情况下…… 毫无准备,还觉得羞人。 抬眸发现秦翊隐在发间的耳尖竟然通红一片,似在害羞,她眨眨眼睛,忽然意识到或许他也没有那么生气。 既然如此…… 等得有些不耐烦,秦翊准备转身。 刚转过去,陆锦画就像只才出生不久,学飞的雀儿似的,结结实实撞入他的怀中。他一下站立不稳,身形趔趄,陆锦画却有意加重力道,把他往地上扑。 仰躺在草甸之中,他看到满眼的蓝天。 下一刻,却是俯来她熟悉的眉眼。 急促而燥热的吻令周遭温度快速攀升,夹杂着的思念和压抑在骨子里的欲仿若点燃田野枯穗的星火,只需一点,便能换来铺天盖地的烈烈灿烂,足以让人抛却一切,忘情沉沦。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89章 继续相爱,到老到死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清醒那一瞬,陆锦画直接道:“我不回去。” 秦翊:“……” 忽而就明白了她那般主动是为了什么。 原来不是因为想他啊…… 很失落。 其实眼下这样的情况,他也不可能让她回去。莫说抽不出人手护送,就算有人,他也不放心。回程的路太长,难说路上不会埋伏有心之人。 如此,她也只能留在他身边。 但她那句话真让他心中不爽。 揽过她的肩让她靠近自己怀中,他指了天空中的太阳道:“你看,这样好的天气,就没有其他想对我说?” 陆锦画缩缩脖子,快速一句:“我错了!” 秦翊:“……” 完了,他家小锦傻了。 好看的桃花目里神色不觉暗了两分,几分郁郁。陆锦画在一旁偷笑,枕在他的手臂上蹭了蹭,轻轻撒娇:“骗你呢,我很想你。”伸手抱住他。 瞬间又开心起来。 都知道眼下不是最好的闲聊之处,抚平衣裳的褶皱,整理好衣襟和发丝。秦翊等她易容完毕,才一起往回走去。 路上秦翊又提出让她住进自己的营帐。 最初陆锦画没答应是害怕被他识破,如今已经被他看穿,便没什么好忌讳的了。毕竟秦翊的帐内十分安全,寻常出入都需要通报,她不用担心来来往往的人。更不用每夜和那些男人同宿一处,沐浴都不方便。 可找什么借口好呢?她只是一个小小军医罢了。 把自己的担忧同他说,秦翊却根本不把这当回事,直言道:“就说我头疼,需要你时常施针。” 陆锦画蹙起眉头:“可是拾柒之前不是不想让外人知道你不舒服?而且如今这样的情形,内‘鬼’未除,听到你不舒服,岂不是更会打歪主意?” 秦翊步子一顿,几分诧异:“内‘鬼’?” “是啊。”陆锦画压低声音,将之前章寿文所言和她所想和盘托出。 秦翊脸色微变,他所知的竟与她所言相差无几,看来军中确实有人吃里扒外。须得好好调查。 回到之前话题,秦翊简单解释:“既然内‘鬼’暂无头绪,倒不如抛砖引玉。” “你是说?” “嗯,有心之人才会注意这么多,寻常人只当我这几日没休息好罢了,并不会将此看作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顺他的话往下一想,陆锦画赞同地点头,就此确定下来。 等到天黑,她简单打包了自己的琐碎,搬进秦翊的营帐。 临走前徐朗他们三人都是一脸惊愕。 他们不明白秦翊怎会召一个最年轻的军医进帐为他贴身治疗,而且他们之前交流时知道这个“陆木兰”是擅长外伤,头疼脑热属内症,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 章寿文是最惊愕的人,他知道陆锦画是女人,把徐朗和何庆来看不透的东西往深处一想,越来越觉得可怕。 所以陆锦画是以色诱了大人? 还是他们本就相识…… 陆锦画从他们脸上的表情读出各自所想,微微一笑道:“等大人病症稍有缓解,我就会回来。” 徐朗颇是不放心地摆摆手:“你还是自己多加保重吧!俗话说‘伴君如伴虎’……” “胡说啥?!”何庆来乜他。 徐朗讪讪闭嘴。 陆锦画莞尔,再次抱拳告辞。 撩帘而入,一眼看到秦翊握着书坐在书案前。 似乎才沐浴过的模样,一缕鬓发半贴他的脸庞,松松搭在肩上,和其他的几缕顺胸前而下。洁白的绸衣暗印着云纹,胸膛微敞,却是比绸衣还白的颜色。 听到动静,他侧目望来。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也用清水濯过一般,清亮得怕人。 在看到她那瞬,温柔一笑。 陆锦画的心怦怦直跳,偷偷随军的心虚还未彻底散掉,见他笑得温柔,赶紧低头错开目光,把被褥往角落放去,又蹲下身仔细铺开。 秦翊放下书册,屈指抵在唇畔,静静看她一举一动。 这丫头不知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他都允许她住过来了,难道还要临时发难不成?何必特意带来一块帐帘。搭上搭帐篷的内里绳索,把里外清清楚楚地隔开。 难道害羞? 米白的布分割两片地方,陆锦画把自己彻彻底底罩在小世界里,心情愉悦地把被褥的褶皱抚平,而后舒舒服服躺了下去。 帐中烛光突然熄灭。 心里咯噔一声,她摸不清状况,下意识地伸手去拿藏在枕头底下的琢颜刀。 这几日反反复复与死亡擦身而过,她实在不能放松警惕。 脚步声靠近,她猛地收回紧握琢颜刀的手。 怎知刀还未拿出来,手腕就被人捉住。 而后大手掀开帐帘,一抹黑影伴随着熟悉的檀香气息钻了进来。 陆锦画:“……” 黑夜中看不清她的脸色,不过肯定不好看就是了。 秦翊低笑一声,拨去她手心的小刀,附去她耳边:“想什么呢?在我的帐中谁敢欺负你?” “你!”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这体重,重死了,快让开!” “不让。”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陆锦画顿时语塞,说他重当然只是借口,他的身体支在她的上方,并没有实际压到她,可一直这样的位置未免太过暧昧,如此寂寥的夜,又勉强算“久别重逢”,很容易做些不合时宜的事来。 她不太愿意。 秦翊却故意不动,胳膊撑着身体,唇角带笑,眼神赤裸地盯着她。 “小锦,是你自己要跟过来的。” “……那,那又怎么样?”底气去了七七八八。 指尖勾起她一缕发丝贴在脸上轻轻剐蹭,他轻声一笑:“你说怎么样?夫人,我好想你。”鼻尖触触她的脖颈,温热的呼吸覆过细腻的肌肤,密密麻麻的痒顿时四下乱窜,引得她浑身紧绷。 “这是军营!” “嗯?又如何?” “你……你不能这样不顾礼节啊……”56 “可是。”他语调拖长,若有所思,“白日里是谁将我扑在草甸里?那时候就顾礼节了吗?还是说,夫人更喜欢在——” 陆锦画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 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她的脸就要熟了! 四周静得可怕。 只能听见彼此渐渐发促的呼吸声。 顿了片刻,她忽而撤手,放去他的肩背上重重一按,用力吻住他的唇。 夜半三更,帐中烛亮。 秦翊让人送了热水进来,拾柒见他浑身被汗濡湿,只道他头疼得厉害,瞥向角落的帐帘,目中划过一丝不解。 “军医才忙完。让他睡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 拾柒打消疑虑,转身去帐外等候。 长帘刚刚放下,角落里突然探出一颗脑袋,怯怯往外瞧。 秦翊对她招手,又吹熄蜡烛。 她蹑手蹑脚地借着外面透来的光没入水中,没过多久,面前很明显又添了个人。 陆锦画:“……” 秦翊一本正经:“万一有人进来,我在这里也好替你周旋。” “谁信你的鬼话!你分明就——” “大人有何吩咐?”拾柒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 他站在外面隐约能听到人声,但听不清,还以为是秦翊有新的指示。 陆锦画浑身一颤。 秦翊强忍笑意:“没有。”凑去她的身边,压了声音:“你看,没骗你。” 她乖乖闭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收拾好一切,天边已微露亮光。 秦翊并不打算去睡自己的床铺,反正小锦铺的被褥是比他的要香一些,也就死皮赖脸地跟她挤在了一起。 陆锦画好气又好笑,原本以为发现自己混进军中的他会重重责备,哪知到头来竟是这样的场景。 “睡不着了?”他声音微哑。 陆锦画点头:“身子乏。但是脑子很清醒。” “那我们说说话?” 她双眸蓦然一涩。 自己也很奇怪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好端端的,哭什么呢? 静默一瞬,她忽而想起四年前他们决裂前夕,他也是如此抱着自己,同自己说了许多的话。 想到后面所遭受的那些。她愈发心酸,原本在眼眶打转的泪倒真的顺势滚落,挂在了腮边。不想被秦翊发现,她赶紧伸手环住他的腰身,把脸颊枕上他的心窝。 点点湿润在心口蔓延,即使她想躲避他的视线。他还是感受到了她的难过。 人和人在一起久了是会心意相通的。 他清楚地知道,她在难过什么。 手指穿过她披散的发,轻轻覆在她的脸上,抚了抚她柔嫩的脸颊,他低声开口:“小锦,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好吗?以前是我不对,是我害得你受委屈了,你可不能因为我的错误,而一直不开心啊……” 陆锦画气鼓鼓地瞪他一眼。 手脚并用的将他搂在自己怀中。 秦翊“呃”了一声,不明所以。 记忆中他家小锦还没有这般主动的时候…… “你是我的,秦上月。”她恨恨咬牙。 “嗯,我是你的。” “你是我的。”她又重复一次,眼神在渐渐柔和。 “嗯。” “你只能是我的……” 秦翊心里涌出一阵苦涩,若非那些波折,他家小锦也不至于会这般战战兢兢,不再自信。颇是揪心地翻身抱住她,他小心翼翼捧住她的脸,望进她的眼睛认真道:“小锦,我是你的,只是你的,不是别人的。来生太过虚无,但今生今世,我给你承诺。不会再离开你一次,我们继续相爱,到老到死,可好?” 陆锦画破涕为笑。 湿润的脸庞去蹭他的脸,待看到他的下颌也挂上了晶亮的泪水,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紧紧抱住了他。 待日过五更,秦翊起身去外面巡视。 不用他嘱咐,陆锦画也知道待在帐中是最安全的。闲来无事,她借用他放在书案上的纸笔把自己记得的一些重要药方细细写下。 而另一边,秦翊巡视完毕,特意去了温长宁的营帐。 对于秦翊的到来,温长宁有些始料未及。 一边很生气秦翊没有好好珍惜他的表妹。一边又对祖父的安排隐隐不满。若非这次战事必须依靠他的势力,温长宁并不是很想与他合作。 所以他设想在大是大非前,他们能平静交谈,私底下却最好井水不犯河水,若有要事,先差人通传知会,不用像如今这样,突然造访,狭小的空间只有彼此二人,令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尴尬。 不过还是勉强挤出一抹和气笑意:“大人有何指示?” 秦翊抬手,避退众人。 意识到事情可能不一般,温长宁放下手中毛笔,起身向前。 “两件事。一,小锦来了,在我那里。”见温长宁脸色骤变,示意他先别说话,继续听下去。“第二件事,小锦怀疑这军中有内‘鬼’,这点与我们之前猜测不谋而合。所以必须继续追查,但我目前尚不确定内‘鬼’是在你那边,还是我这边。” 温长宁敛目。 这内“鬼”毫无疑问是个有身份的人,若是在秦翊那边,那首先怀疑拾柒、奚方明……如此往下。至于他这一边,则要从车楚新开始查起。 “不知大人有何打算?”他试探问。 秦翊冷笑一声:“还能如何?两边都查。” “你不怀疑我?” 秦翊唇角浮起一抹讥诮,嗤笑道:“若是你心有所异,那温老侯爷的眼光未免太差。” 温长宁:“……” 看到他眼角眉梢的细微变化,秦翊满意笑起,伸手按住他的肩:“当然,最重要的,我相信你不会拿我妻子的性命开玩笑。” 温长宁气滞,万般不想理会他,偏偏又没办法不去理会他。一想到自家小妹所爱的是这样一个攻于心计的男人,他就心情复杂。 不过话又说回来,接连遭遇两次偷袭,连画儿都能察觉到不对劲,恐怕隐藏的那人还在酝酿更大的动静。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90章 战术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眨眼大半月过去。 战事不断,两边各有损伤。 陆锦画不懂战事,只是看秦翊眉头越皱越紧,而军医营那边伤患越来越多,也能猜到他们的处境并不太妙。 她能做得太少。 周遭气氛凝滞,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压抑的硝烟气息。白日她回到军医营,换上干净衣服,同其他三人一起处理伤患。十多天的时间,她默了默自己处理的尸体,少说也有二十多具。 而眼下其他伤患的境况也不容乐观。 药材和纱布的储备是够的,奈何军医就他们四人,往往这个断了胳膊,那个断了腿,都需要立马止血处理伤口。其中又不乏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之人。整个军医营乌烟瘴气。都是血和脏污的味道。 “救、救我……” 一个伤患的伤口还没有处理完,另一个士兵又被他人搀扶着走进营帐。 他们四人手上都有活计,彼此互看一眼,没有吭声,继续低头加快速度。 “救救我……救救我……”那个伤兵不断呢喃。 徐朗不耐烦道:“先去旁边坐着!没看到我们在忙?手里的弄完了就给你治!” 汗水浸透他们的衣衫。足足三层,还是悉数湿透。陆锦画则比他们更麻烦两分,遇到小日子,且还包着裹胸,浑身极其难受。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脸庞滴落,怕沾染伤口,赶紧用袖子擦干净。 过了一阵,肚子开始绞痛。 她很久都没有在小日子痛过,当那陌生的痛感回来时,她几分恍惚。待想起这是自己的老毛病。默默放下手中纱布,转去后面的药柜,从里寻了止疼的药含入口中。 那伤兵却以为陆锦画躲去后面是在偷懒,接连嚷嚷:“你们军医草菅人命……看着人受伤……哎哟,还见死不救……哎哟,自己凉快享福去了!” 徐朗头也不抬,回怼道:“享福?享哪门子福?你以为我们的汗比你们的少?我们的活比你们轻松?你有这力气在那儿说话,我看你也没必要治伤了,中气十足的,治了也浪费药材!” 陆锦画从后面回来,青白的脸色微微缓和两分,见那伤兵梗着脖子还要和徐朗理论,怕耽误徐朗的工作,便轻轻开口:“我给你看看。” 那兵哼哼两声,露出自己的腿。 左裤腿上破了一个大洞,褴褛处确实有一痕明显的刀伤,血还在往外流着。陆锦画取了止血外敷的药,又拿了纱布蹲下身来。 淡黄色的粉末刚刚倒上去,冷不防那人疼得一个哆嗦,抬脚把她踹开。 “啊……”陆锦画始料未及。 原本身子不适的她直接跌坐去地上。 何庆来离她最近,犹豫一瞬,还是放下手中伤药弯腰扶她。 “没事吧?” 陆锦画摇摇头。 这时候就算有事,也只能说没事。 肚子疼得不像话,眼泪在眼眶里渐渐酝酿,她咬住唇克制自己的情绪。何庆来一见她要哭不哭的模样,一边暗道现在的小年轻就是经不起挫折,一边上前一步,一把抓过那伤兵的腿,拿走陆锦画手里的药瓶,把粉末继续往他的伤口上倒。 伤兵疼得瑟缩不断。嘴里嚎叫,大腿连连抽动。奈何何庆来是个男人,手的力道十足,他抽了几下也没有丝毫作用,只能闭上嘴巴生生忍疼。 敷好伤,那小兵也没几句感谢,嘴里骂骂咧咧走了。 陆锦画用手背抹了抹湿润的眼睫,把木床上的血渍处理干净,平静道:“下一个。” 一直忙到深夜。 没有新的伤兵送来,又轮到徐朗值夜,陆锦画揉着酸痛的肩膀回到秦翊营帐。 秦翊还没有回来。 门口守卫除了风清,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舒叶。两人都道她是秦翊的贴身大夫,见陆锦画进去之后久久没有动静,互相使了个眼色,最后舒叶开了口问:“陆大夫吃过饭了吗?” “不用了。谢谢。”疲惫不堪的她答非所问,只想好好睡一觉。 顾不得洗漱,只脱去最外血迹斑斑的外衣,她着床即眠。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闻到一股香味。 有点像烤肉,又有点像她爱喝的莲子玉米粥。 微微抽动鼻子,半梦半醒中仔细分辨了一番,确定这不是幻觉,登时睁开眼睛朝香味源头望去。 秦翊一手撩帘,一手拿着一支蜂蜜烤兔腿,笑着看她。 见她醒了,便把兔腿往前一凑。 诱人的香味成功引出她腹中沉睡的馋虫,“咕叽”一声绵长,顾不得其他,她红着脸把兔腿接过。凑到唇边开啃。 “慢些,别噎着。”秦翊满目心痛。 也是回来才听说今天军医营发生的事,虽然流传的版本是那小兵故意刁难陆锦画,把她踹了一脚,而小气的陆军医捂着肚子哭鼻子,但他知道其中至少有七分真。 小锦肯定被欺负了。 欺负她的那个伤兵,他已经责令处罚,告诫所有人对军医要有基本的尊重。 明面上的惩戒足够,而她心上的伤口…… 伸手轻轻放去她的小腹上,他环过她的纤腰。坐在她的身后,开始帮她揉动。 陆锦画唇角还染着亮晶晶的油渍,察觉到秦翊的举动,诧异地看他:“你怎么知道?” “我能不知道?”秦翊略是挑眉,枕上她的肩窝,亲昵厮磨。 陆锦画一瞬尴尬,也是,自己问得有些傻了,秦翊本就是心细如发的性子,只要他愿意,就没有记不住的事。139读书网 他手上的力道刚刚好,温度也刚刚好,隔着衣料的抚摸让隐隐作痛的小腹逐渐平静,她胃口大开,张着油汪汪的小嘴再撕下一条兔肉。 “喝点粥。”另一只手伸来。 果真是一碗莲子玉米粥。 陆锦画目瞪口呆。 这地方怎么会有莲子和玉米? 将她侧脸吃惊的表情尽收眼底。秦翊忍俊不禁,凑去她耳畔轻声:“莲子是从你们药材堆里翻的,玉米是从战马嘴里的省下来的。” 陆锦画:“……” 端起粥的手又把粥碗放了回去。 药用莲子就算了,她才不要跟马抢吃的。 秦翊低低笑开,按住她的手。重新把粥碗往她面前凑:“同你开玩笑呢傻姑娘,我怎么舍得让你吃马的口粮?” 陆锦画“哼”一声,嗅嗅粥的甜味,忍不住了,大口大口吞咽。 一碗温热见底。她也彻底“活”了过来。一双凤眸熠熠生辉,尽是耀眼的光彩。 秦翊最喜欢看她这样的眸子,一眼便知她心情十分好。碍着她身子不便的缘故,也不敢过多放肆,只能凑去她唇上亲了一口。 “油!……我还没擦嘴。”她小声嘀咕。 秦翊不以为然:“很甜。” 她瞬间羞红了脸。 “……有多甜?”傻气地追问一句。 秦翊开心地回应:“世上最甜。” 她乐得咯咯直笑,笑着笑着,就往他怀里缩去。 微微仰头,正好能看清他整张脸。 虽然近来战事繁忙,他憔悴了许多,但还是一如既往的俊朗,眉宇间添了两分被风沙磨砺的沧桑,非但没有给他减色,反而增添些许成熟气息。 她缓缓伸手,用指尖勾勒他的模样。 从额头到眼,从眼到鼻尖,再滑到唇…… 秦翊喉结滚动一瞬,咬住她不乖的指尖。 片刻后又松开。 “囡囡,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陆锦画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他牵起她的手,凑在唇边一吻:“很快会有一次大行动。” “嗯……” 俯身凑去她耳畔低语: “此役久战不胜,青丹夹在中间。很快要被消耗殆尽。青丹一旦失守,我们这边危险会增添许多。而且,我们也没有继续耗下去的时间了。与其他九部不同,我们背后补给不足,他们补给却源源不断。我们今日商议,七日后我会带领一队精英绕去后方围包偷袭,拿下雅支首领。” 陆锦画的眼眸快速黯淡。 偷袭这样的字眼,让她心扉漫上一层莫名寒意。 她的感觉不太好。 而她的感觉素来很准。 秦翊知道她心里定然不好受,也不知如何宽慰,只好像猫似的撒娇蹭她的脸。 被蹭得痒了。陆锦画捉住他的脸,用双手牢牢捧住。 “非去不可?” 他垂目:“嗯。” “为什么是你呢?”她扁扁唇,“很多人都优秀,足以胜任,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秦翊略是一叹:“因为事关重大,所以必须是我。” “可是……可是我不想你去呀!”她红了鼻尖。 这一路走来她好累,要么他在前走,她在后面追,要么她在前走,他在后面追。眼下这次“偷袭”,她竟不知自己究竟还追不追得上了。 让他放弃复仇陪她隐居是很自私的念头,她一直都知道,所以没有提。但这次,她确实忍不住了。 只是鼓起勇气,想说的话刚游走在唇边,秦翊的吻就落了下来。 很轻,像羽毛。 又很坚定。 他猜出她想说什么,但不愿听她说。 每次她动唇,他就亲她一下,蜻蜓点水般短暂,可正好将她堵截得毫无脾气。 终于她放弃了。 在他的吻又要落下。 烛光不闻风却微微摇曳,像是在为这场旖旎而羞涩。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91章 骨枯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七日并不长。 眨眼即是。 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舍去。 是夜,陆锦画替他收拾贴身物件。 与之前出征不同,这次他不能带包袱,仅需要携一些兵器和轻便干粮即可。 一把匕首,两把小刀,还有…… 秦翊站在不远处,静静看她。 手中捏着上次用来打包的锦布,手指摩挲她刺绣的柳枝图案,心念一动,拿起她放在一旁的小刀,把那一块齐齐整整切下。 陆锦画面露不解。 “不能带多余的,但这个没事。”他轻轻解释,把那一截布条放入自己怀中,又拍了拍心口。“带着它,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 陆锦画红唇紧抿,好歹忍住了,没让眼泪掉下。 “上月。我相信你,我等你。” “嗯,”他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一定回来。” 沉默片刻,他走到书案前,把桌上一叠书册挪开。抽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卷,细细裹起。 “这是?”她面露不解。 秦翊淡笑,把羊皮卷递给她。 “诚如你所言,军中确实有人需要防备。那么……小锦,我相信我们的默契,你觉得呢?” 默契…… 陆锦画低头看向那卷羊皮,一时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他如此讳莫如深,只怕它的分量超乎她的想象。 等待片刻没有得到她的回应,秦翊瞳孔微缩,伸在半空的手有些颤抖。 他不想陆锦画拒绝,因为她是他在军队中唯一能全部信任的人。 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他,想他死。但陆锦画绝不会。 “这是什么?”她轻声问。 秦翊牵起她的手,把羊皮卷放入她的掌心。 下一刻,一把将她扯入怀中,用力抱紧。 温热的唇紧贴她的耳边:“小锦,你很聪明。军中的内‘鬼’这段时间没有动静,但我一走他肯定又会生事。这次的行动温长宁和奚方明会留守在此,我不能保证他们几个完全值得信任,但温长宁知道你的存在,必要时,你可以和他联手。” 陆锦画心里咯噔一声。 秦翊是什么醋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而如今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把她放心推向温长宁,那…… 抱住他的手骤然一缩。 “别胡思乱想,我才舍不得,”他略显急躁地打断她的想法,“我的意思是,所有人中只有他一定不会害你。小锦,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是拜了堂成了亲的,我怎么可能把你推给其他男人?” 陆锦画不吭气了。 乖顺地伏去他肩上,安静靠着。仿佛时间不曾流逝,也不会流逝。 …… 秦翊一走,她的心就空了。 之前她尚还觉得他们在同军之中,无论是否见面,都能听得他一些消息。如今却不是了,连他一点消息都听不到了。 他是秘密去的。 带了一百二十人。 而那一百二十人,都是翎羽堡中层层筛选的精英,包括她认识的拾柒,也包括风清。 除了秦翊,她也很担心其他人的安危。她希望他们一举成功,然后毫发无损地回来。 每天晨醒,她都会对着他离去的方向诚心叩拜,入夜星起之时,同样如此。章寿文看在眼里,一如既往替她打掩护,同时也明白了她随军而来的目的。 很佩服这个小姑娘。或者说,尊主夫人。 能有这么大勇气,放弃锦衣玉食,瞒天过海来到这里,和他们一起吃苦,一起遭罪。 而且…… 他能看出她的治伤手段出自稽灵山。 这样想想,尊主夫人也是个不简单的人啊。 一晃半月过去,前方杳无音信。 陆锦画越发提心吊胆,忍了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寻了一个借口前去找温长宁。 起先温长宁看到她那一张脸还没有认出来,直到她压低声音自报家门,温长宁才恍然大悟,万般惊愕她竟然学会了易容。 碍着此时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温长宁把心底的疑惑全部压了回去。 帐中只有他们两人,陆锦画无心过多寒暄,直言:“他有消息么?” 温长宁怔了一怔,反问:“你知道多少?” 疏离的语气让陆锦画隐隐不爽。但也理解现在情况特殊,便同温长宁说了秦翊带领一百二十人绕去青丹后方,围截雅支首领的事。 温长宁长眸微敛,既然陆锦画知道这件事,那他也没必要隐瞒。 沉声道:“半个时辰前传来消息,并不是很顺利。” “被发现了?” “嗯。” 陆锦画的心“咚”一声,重重沉下。 “那他……” “明早会运回一些尸首。”温长宁不愿多说。 战争便是如此残酷,死去的人不会复活,而至于死去的是哪些人,都是听天由命。 他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能妄自给她希望。 陆锦画明白这个道理,木讷地点点头,魂不守舍的轻声呢喃:“我明早过来……”转身朝外走去。 望着她远去的消瘦背影,温长宁终究没说出那句问候的话。 彻夜难眠。 一晚上都在做梦。看书屋 最初的梦带着儿时的快乐回忆,处处欢声笑语。她在假山石洞穿梭,故意躲来藏去,不让他抓住。 后来,场景一片漆黑。 暴雨倾盆。如柱的雨水纷纷顺着石壁上的洞往假山中间漏,她避无可避,只能用手挡在头顶,拼命往黑暗深处去。 然后她看到了满地的尸体。 人的尸体,马的尸体…… 尸堆如山,血流成河,暗色的天和暗色的血混合在一起,雨水中全是沉淀的血的味道,风吹烈烈,浓郁得令人作呕。 “咳……” 胃部猛地卷起一阵恶心,她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扶住自己的胃,用力把背弓起。 眼泪不知为何顺着脸颊滑落,堆在腮旁,颗颗直往下坠。从未有如此悲哀的感觉,心里空空荡荡,又被无助和害怕填满,她不敢再去想任何有关秦翊的事,也不敢期待天明。 但天空最终还是亮了。 帐外依旧很静,秦翊离开许久,这些人仿佛也没多大变化。于他们来说,秦翊大抵只是个挂着虚名的“大人”,实际地位应该还不如一个小将重要。 懒怠地起身梳洗,用热水敷了许久的眼睛,直到看上去不是特别肿了,她才慢吞吞朝温长宁的营帐而去。 门口的守卫看到是她,伸手相拦。 “几位大人在里面议事,陆军医稍等。” 议事啊……陆锦画抿起唇角,垂在身侧的手指根根攥紧。 在门口走来走去。不知过了多久,帐帘撩开,从里走出三个人。 陆锦画只认识奚方明,目光相汇之间,她勉强笑了笑。 奚方明倒是不太记得陆锦画,但看她穿的不是小兵的服饰。身板体格也不够,猜出她是某位军医,也就回了一笑。 帐帘垂下的瞬间,温长宁看到了她。 她唇角的笑意是那般耀眼,哪怕不似往日的毫无顾忌…… 他微微侧目,落去身旁的尸体上。 要不要叫她进来…… “守城。陆军医求见。” 突兀的一声制止了他的犹豫不决,这种事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总需要面对。 温长宁怅然长叹。 “让她进来。” 陆锦画绷着身子往里走,还没走近温长宁身边,一股浓郁的血腥扑鼻而来。她步子一顿,狐疑地抽抽鼻子,确定这里确实是有血的味道。刚想问他哪里受伤了,忽而瞥到他身后雪白的一角。 顺着布角上望,看那长度和姿势,分明就是盖着一个人! 陆锦画凤眸大瞪,一把握住布角奋力往上掀开。 “画儿!”温长宁匆忙伸手,但还是迟了一步。 他是打算先告诉她,让她接受之后,再看秦翊最后一面的。 只是…… 陆锦画定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中,不能放下。 她看到了什么? 秦翊静静躺在那里,俊朗的面容被血污覆盖,崭新的布甲也被割成条条缕缕…… 她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抡了一锤。 一口气卡在喉咙,不上不下,无法呼吸。 “画儿,你还——” 温长宁想去扶她。 陆锦画抬起左手,制止了他的靠近。 “怎么死的?”她听到自己喑哑而颤抖的声音,干枯得仿佛失去所有生气。 温长宁垂目:“行迹败露,被雅支人反埋伏。” “全死了?” “……也不是。”温长宁一瞬迟疑。 陆锦画是他的表妹不假。但有些话却并不能同她言说太多。秦翊的死,她是秦翊的遗孀,他可以把自己所知悉数告知,可其他人的消息都是军中机密,她没有资格知晓。 陆锦画舔了舔干燥的唇,从裂隙中尝到一丝腥气。 “不能告诉我更多?”她慢慢看他。 温长宁掐着指尖,她眸中一闪而逝的死气,令他揪心。 害怕逆着她会令她立刻做出傻事,温长宁向她走前一步,压低声音:“一共找到八十四具尸体。” “也就是说还有三十六人下落不明。”她双眸微敛:“死去的人中可有拾柒、风清和舒叶?” “不曾发现。” “那就……好……”她嘴里阵阵泛涩。 事到如今,她知道无论是哭天抢地,还是追责怒骂都无济于事。这是秦翊的选择。她早就知道,他在做出选择之时,定然也想过战死的结果。 幸好还有三十六人可能活着。 而秦翊最信赖的拾柒也还活着。 只要有相见那天,她一定要向拾柒问清楚,是谁杀了秦翊,然后…… “画儿,你想回去吗?”温长宁轻声问。 “回去?”她回神,“回哪儿去?” “……温侯府,或者……翎羽堡?”他深深吸了口气,“我可以差人护送你和他回去。” 陆锦画一声苦笑,眼眶渐渐转红。 “战火未停,战争不止,我为什么要回去?我是军医,我要负责治疗伤患,这是我的职责,我哪儿也不去!何况……上月他想做的事还没有结果,无论是赢是败,都该有结果……我会留下来,替他看看,这一场大战,到底鹿死谁手!” 温长宁从未见过陆锦画如此坚决的神情,那双明亮的凤眸里蕴含了无限的力量,有恨有不甘也有决心,清清楚楚告诉他,任何人都撼动不了她的决定。 沉默片刻,温长宁颔首默许。 而后又道:“他的尸体我们已经验过,目前不宜声张,留着也……你要处理吗?” 陆锦画强忍情绪,把眼泪生生憋回眼眶,郑重点头:“我来处理。”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92章 设计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温长宁打点好一切,派人把尸体送回秦翊生前所在的营帐。 陆锦画让人打来热水,又翻出一套新衣,想让他干干净净离开。 雪白的毛巾浸过温水,轻而易举把他脸上干涸的血痂擦去。她的动作很轻,仿佛害怕会弄痛他一般,耐心的一点一点替他全部擦拭干净,连鬓发间的血块也细细剔除,不留任何污秽。 处理完头脸,就是身体。 她解开他的衣服,外衫一褪,临走前他剪下的那块绣有柳枝的锦布掉在了地上。看到那轻飘飘的一块,如今也被血染透,颜色阴沉,她赶紧闭上眼睛。把眼泪忍回去。 不能哭。 她对自己说。 很小的时候听老人讲过,人死了,留在世上的亲人断不能哭泣,尤其不能把眼泪掉在那人的身上,否则那人下辈子就不能好好轮回转世了。 她希望他下辈子过得好。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都不要像这辈子一样累。 弯腰捡起那块锦布,她叹了口气,唇角扬起一抹自嘲,把它和那些脏掉的衣服放去凳子上。 再脱中衣。 手指触碰到他的手掌,冰冷得不像话,比她碰过的任何东西都还要冷上十倍、百倍。 她的心开始颤抖,不可自抑。 “上月,你别急,千万别急,”她低声喃喃。“你没做的事,我都会替你做,你没有完成的心愿,我都会替你完成。那个害你的人,我一定会帮你揪出来……” 手蓦然一滞。 衣襟敞开,她看到一片雪白的胸膛。 怎么会?! 她怔住。 下一刻失控地快速褪下他上半身的所有衣物,把他的身躯彻彻底底暴露在空气之中。 光滑的,雪白的。 这不是秦翊的身体! 身形的确可以说和秦翊相差无几,但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身体上到底有多少伤口,每一处伤口又具体在什么地方。 那些是她夜夜心疼,夜夜会抚摸的伤口。 可面前这人的身体完完全全找不到一处旧伤,不说腰腹的刀伤,连左臂无法复原的烧灼都是白整一片。 难道…… 她倒抽一口凉气。 急急忙忙去拿自己易容用的匣子,取出琢颜刀,哆哆嗦嗦去切他的鬓角。 刀锋一翘,果然露出点点皮碎。 陆锦画的手无力垂下。 瞬间回忆起他临走前交给她的羊皮卷,还有同她说的那些话。 忽然明白了一切。 他欲言又止的,原来是…… 好大一场骗局! 想通之后,她又忍不住苦笑连连。 “秦上月,你如此信任我么?这么隐晦的暗示,也相信我能懂?”她哭笑不得。 末了咬牙切齿:“你最好……最好给我活着!” 说罢,她放下琢颜刀,重新替面前的“秦翊”整理遗容。 “秦翊”的尸体被秘密火化,所敛下的骨灰,陆锦画好好保存了。 虽然和周俊辰不熟悉,可那也是曾经产生过交集的故人,她会好好安放,若有机会回到故乡,再寻最好的寺庙。给他奉上一盏长明灯。 事已至此,陆锦画不打算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她拿着羊皮卷,直往大营而去。 彼时大营中温长宁和车楚新正在商议接下来的部署,秦翊一死,翎羽堡能说上话的只有奚方明。而奚方明性子温吞,车楚新三句一吼,两句一唬,再多的话都哽在喉咙里,手指不住去摸腰间佩剑,时时刻刻想动手解决问题。 温长宁夹在中间,有些难受。 他知道奚方明的提议是最好的,但他身为温家军的首领,若是明摆着信任羽军,而忽略自己亲信的提议,这也说不过去。 正琢磨一个折中的法子。冷不防陆锦画自己闯了进来。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不拦,而是拦了没拦住。 这小个子男人身形太过灵活,他们都没看清她怎么一扭一晃的,就避开了他们的手臂,往里钻了进去。 速度之快,像捉鱼的鹞鹰。 奚方明和温长宁俱是一惊。我爱看中文网 车楚新率先反应过来,勃然大怒:“来人!还不把这小贼抓出去,军法处置!” “且慢!”奚方明和温长宁异口同声。 两人互看一眼,奚方明收回目光。 温家的主场,还是温长宁来说更为合适。 而温长宁护妹心切,也顾不得什么说不说得过去,直接道:“她是我叫来的,我允过她可以随时进出。” 车楚新瞪大眼睛:“守城你糊涂啊?这大营怎么能随便进进出出?你也不怕他是雅支那边派来偷窃情报的杂碎!” “……她不会。”温长宁压低声音。 车楚新反而提高嗓门:“怎么就不会了?他是谁老子都不认识!这么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钻来蹿去,想也是什么无胆鼠辈!守城你心善,不想见血。老子不同,莽夫一个,这就替你处置了他!” “你敢?”陆锦画秀眉微挑。明明声音不大,却莫名有气势。 车楚新的动作倒真顿了一下,旋即夸张得哈哈大笑。 “我怎么不敢?小东西,你以为你是谁?” 陆锦画不紧不慢地摸出羊皮卷,并不摊开,捏在手中悬在半空。 “这啥?” 她淡笑:“这是大人临走前交给我的东西,他说,若有朝一日战死。便按照上面的部署安排继续行动,定然能将剩余敌军一举歼灭!”顿了顿,加重语气:“当然,大人还说了,要我替他选择一个最为可靠的人,才能把羊皮卷里的内容悉数告知。三位大人我都不是很熟……” 对上温长宁的眼神,发现他在给自己使眼色,让自己见好就收,她微微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决定走出这一步,她就没打算后退。 既然秦翊选择用命去钓这个幕后黑手,那她也不遑相让,一明一暗,轮番设计,总能把那人揪出来。 奚方明和车楚新的目光已经被陆锦画手中的羊皮卷吸引。她的手只要微微移动,他们就跟着移动。来回晃了几次,她忽而一下,收回了手。 车楚新大有被玩弄之感,一拍木桌。大声咆哮:“你敢戏耍爷爷?!” 相比之下奚方明则冷静许多,一双长眸微敛,显露几分试探:“我若没记错,你是大人帐里的军医。小小军医怎能取得大人信任,托付如此重要的物件给你?” “问得好!”陆锦画灿烂一笑。 温长宁心里咯噔一声。猜到她想做什么。想阻止她,却又不能太明目张胆,免得被另外两人看出他和陆锦画以前就相识。 手里的姿势刚晃了两晃,陆锦画已手拆发髻,将一瀑青丝泻下,同时用之前就准备好的湿润帕子覆在自己脸上。等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她从脸上缓缓撕下一层“皮”。 回眸一笑。 奚方明目瞪口呆。 他是见过陆锦画的。 安雯常常同他提起陆锦画,所以在翎羽堡的时候,只要陆锦画和秦翊同时出现,他少不得多看她两眼,好回去跟安雯汇报她的气色如何。 “夫人,您怎么……怎么……” 陆锦画双手一摊:“现在纠结我怎么跟过来的还有意义么?” 奚方明抿唇摇头。 她又是一笑,朝车楚新看去,神色有些薄凉:“好了,这位‘爷’,你应该不认识我,所以我简单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陆锦画,是秦翊的妻子,以前是王妃,现在是翎羽堡的主母。哦,还是羽军里的一位外伤军医。但无论我哪个身份,你都该知道,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比我更了解秦翊。同样,我是他的妻子,他不信我,又能信谁?难道信你么?你是他的谁?” 车楚新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纵使心有不甘,也找不到机会发难。 看他忍得额头青筋微微凸起,陆锦画心中暗喜。又接着道:“好了,多余的话我也不用再说。夫君他出了这事,是我们谁都不愿看到的。但逝者已矣,我们该做的事却不能停下。夫君的意思是,我们按原计划进攻。” “原计划进攻?”车楚新大笑,“你个娘们儿懂个甚?秦翊抽走的一百二十个主力,个个以一当十,没有这股中坚力量,我们拿什么和对方打?拿你的头发?!” “你最好放尊重一些。”奚方明拧起眉头,手再次放去剑柄之上。 陆锦画轻轻拂了他一把,对车楚新道:“我头发怎么了?” “头发长见识短!”他扬眉挑衅。 陆锦画勾唇一笑:“看来你是不服我了?” “呵。” “也行,反正我们身在军中,也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看看其他人的意愿吧!”陆锦画小手一招,转身朝帘边走去。 “画儿!”温长宁几步上前,急急拽住她的胳膊,“胡闹也要适可而止!我知道你失去了他,现在伤心难过得很,但你不能拿你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一旦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女人,这一点,我们不能帮你!” “温守城所言不错,还请夫人三思。”奚方明认真道。 陆锦画当然明白自己这一出去,命也就交去了别人手上,可倘若她一直隐在背后,照车楚新那样的咄咄逼人,温长宁十有八九是会同意退兵的。 而温家军一旦退兵,羽军孤立无援,不仅是朔方元气大伤,青丹也会因此被瓜分殆尽,边境失守,西梁愈发岌岌可危。 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表哥,”她淡淡一笑,“秦翊战死的消息虽然被你们按下了,可前线久久没有他们的消息,羽军不傻,定会猜到。羽军这次共有三万四千余人,对他们来说,他们只有秦翊一个首领,内心最信服的也是他。你想想,倘若一直不说,等他们互相揣度直到东窗事发,结果会如何?还不是一样。而羽军一乱,你们温家军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温长宁:“……” 他当然知道陆锦画所言非虚,但他不能让她去送死。 “别急,总会有其他办法。”他再次劝。 陆锦画略是摇头:“表哥,你若真想帮我,就像秦翊一样信我吧!替我召集能召集的所有人,我有些话,要同他们说个明白。”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93章 公开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操练场上,凡是能调动的兵卒密密麻麻站列整齐。 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彼此眉目间都布满疑惑之色,互相对望,接连摇头。 像这样的聚集,只在出征前有过一次。 所以这次召集他们,想必是有大事发生吧…… “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 “那你猜猜看?觉得是有啥事儿啊?” “……这能咋猜?横竖都是听上面的指示,他们咋说我们咋做呗!” “也是哈。” “不过话说回来,羽军最近很安静,你说,该不会是他们——” 温家军和羽军分隔而站,其中温家军里一个小兵的声音稍微大了些,顺风飘去羽军的耳朵里。羽军登时冷笑,回怼道:“羽军都是爷们儿!能跟你这毛都没长齐的东西比?” “嘿,你说谁毛没长齐!”小兵立马瞪了眼睛。 羽军轻蔑一瞥:“谁搭话说谁。” “我可去你妈的,就你们羽军那素质,谁乐意跟你们搭伙似的!” “那有本事你们就拆伙啊,去闹啊!你们不乐意。我们还不乐意了!咱们大人多威风,瞅瞅你们家那两位,一个孱弱,风一吹就要倒一样,一个倒是壮实,活像头大狗熊!” “哈哈哈哈哈……”其余羽军纷纷笑开。 温家军一众登时涨红了脸。双双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两只手开始撸袖子。 还没撸到一半,温长宁走到了台上。 “安静。”不轻不重两个字,却十足严厉。 羽军及时收回目光,温家军也只能就此作罢。 待下面人重新站好,温长宁继续道:“今日叫各位来,是有要事要同大家说。我知道,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好儿郎,为保西梁安宁,愿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但除却我们男人,家中女人也为我们付出良多。无论是我们的母亲还是妻子,亦或是嗷嗷待哺的小女儿,对于我们来说,她们也都格外重要,是我们前行途中,最深的牵挂,以及最坚实的后盾。” 众人面色微凝,不明白温长宁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温长宁的心神也一直在动摇。 他很不想替陆锦画召集大家,他希望她安全,希望她能藏在营中,等这场混战彻底过去。但他知道,陆锦画这性子,倘若他不答应相助,她定然还会琢磨其他办法。 这营中如今还有谁能护她? 他只能站在她身后,伸手去推她这一把。 铺垫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说便会抢了陆锦画的风光。他有所保留,静静观察一番下面人的神色,确定他们被他搅得一头雾水,才看向陆锦画,示意她上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捏紧右手袖口里的羊皮卷,朝台上走去。 虽然还穿着军医的衣服,但她已卸去所有的如玉泥,仅戴了一顶布帽,把乌发藏进里面,又在脸上简单敷了面纱。 军中有些人已见过陆锦画,看到她上台,一时越发摸不着头脑。 “陆军医咋来了?” “不知道啊,有啥事能跟军医相关?” “难道是药材不够用了?” 底下窃窃私语。 陆锦画再次深深吸了口气,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更何况如今她还是以女儿身,站在这样一个根本容不得女人出现的地方。 “画儿?”温长宁轻轻唤她,“若是你不想这样了,我可以……” 陆锦画上前一步,用行动堵截了他剩下的话语。 “各位,相信有不少人知道我是谁。” “是啊!陆军医嘛!”台下有人起哄。 陆锦画淡淡一笑:“是。在你们眼中,我是军医,我也知道有些兄弟看不起我,觉得我跟个娘娘腔似的,个子瘦小不提,声音也十足的没气势。”沉默片刻:“其实你们的‘觉得’并没有错,我除了是军医,还有另外一层身份。那就是……” 手指移去耳畔,她能感受到自己指尖的颤抖,但还是咬紧牙关,把面纱摘下了。 离她稍近的人“哎呀”一声,看出些端倪,只是不敢说出来。 而下一刻,她手指上挑,把布帽也去了。 一瀑青丝若上好的绸缎般泻下,细碎的阳光透过缝隙撒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如琉璃般斑斓而脆弱。 可是她偏偏在笑。 笑得明媚,笑得灿烂。笑得倨傲。 这样的眉眼容貌,这样的神态,只有女子才会有。 “她是个女的!”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人头攒动,纷纷叫嚷。看书窝 “军医竟然是个女的?” “这女人给我们治伤?啥玩意儿?” “军营怎么能混进来女人?谁让她进来的!查查查!” 陆锦画略是抬手:“先听我说完可好?” 众人暂时安静,不悦地瞪她。 “对,我是女人,但我师承稽灵山,师父是医圣崔浩渺。你们可以在心中介怀我的女儿身,但我的医术,”伸手前引,“你们有目共睹。我从未出过半分差错,对你们的照顾也是竭尽全力,你们扪心自问,治伤期间我何曾亏待过谁?” “……”没人应声。 她继续道:“方才我说了,除却军医我还有一个身份。”看向羽军。 羽军前排的小首领心虚低头。 当时秦翊大婚,有不少人也在场,自然见过陆锦画。 他们搞不明白尊主为何要放任这个女人跳出来搅事。更不明白尊主为何允许她乔装混入军营。而无论如何,这个女人现在立在这里算是给温家军捏了把柄,以后他们再也抬不起头来。 陆锦画见他们根本不看自己,猜出他们在想什么,微微一笑,毫不留情地戳破:“怎么,我是秦翊的妻子,让你们觉得很丢脸?” 温家军齐齐朝羽军看去,眼神从震愕转为戏谑。 羽军集体沉默。 陆锦画自嘲道:“罢了,我的确和你们不熟,所以你们现在的反应也在我意料之中。”顿了顿,替他们解围:“温家的兄弟也不用在旁边看热闹了。接下来我要说的事,跟我们任何人都脱不了干系。”从袖中慢慢拿出羊皮卷:“我夫君目前所做的事,就算没有明面上告诉你们,想来你们私底下也没少揣测。所以今日我就把话说明白些,夫君他一去未归,祸福难料,他临走前已经预想了最坏的结局,故此交给了我这卷羊皮。里面写的是他接下来的安排部署。”羊皮卷虚虚一晃,又卷成一束。 “你到底想做什么?”有人问。 陆锦画淡笑:“夫君那边一直没有传来消息,我知道有很多人心急了,害怕更大折损,也害怕失败,所以打算撤退。但是我想说,既然我们已经身在战场上,我们的身份,我们的职责摆在这里,就没有后退的路!方才你们温大人也说得明白,我们出来。不仅仅卫国,也要保家,家中的人希望有个和平安稳的环境,而能保证这份和平安稳的,只有我们!” “所以你想指挥我们咯?”车楚新在一旁不屑咧嘴。 陆锦画朝他看去:“我何德何能指挥众位兄弟?于大家来说,我如今的身份是军医。是同伴。而之所以手握这份羊皮卷,我是秦翊的妻子,是他信任的人!”转身把羊皮卷放入温长宁手中。 “夫人——”羽军中有人叫了一声,意有不满。 陆锦画略是摆手。 “温守城是皇上钦定的大人,由他来看这份羊皮卷再合适不过。我也相信,温守城有自己的判断。” 顿时有人不屑:“你相信?你个女人能有啥脑子分辨?反正咱们大人不在。羽军砸在你手里,就算完了!” “就是,温守城是皇上的人,你也敢信,真不知道大人娶你这玩意儿干什么!” “我还听说这女人是温守城的表妹呢,说不定这两人早就勾搭上了——” 陆锦画凤眸骤然沉色:“你说什么?”虽是在问,脸色却阴沉至极。 那兵一梗脖子:“我说啥你不是听见了吗?你这女人身份复杂得要命,之前就跟皇上不清不楚的,嫁给咱们大人之后还不安分,害得府里的人全部丧命,现在又搭上你表哥这条线,哟,你怕不是娇楼里养出来的细作吧?!” 温长宁神色警惕,侧目对身边人小声吩咐:“去查查他是谁。”再看陆锦画。 一张雪白的小脸透出生气而致的红,她咬紧牙关,双手的手指根根往掌心里攥。 不能生气,这人是故意的,不能生气…… 下面的人神态各异,看看她,又看看那人,多数在幸灾乐祸。 掌心尖锐的痛彻底唤回她的冷静,她顿了一顿,沉静开口:“若我现在说,秦翊已死。你们信么?” 众人一愣。 她又说:“如果温守城也说,秦翊已死,你们信么?” 继续道:“连奚副将也说秦翊已死,你们信么?” 底下开始怯怯私语: “啥,大人不会真的死了吧?” “不可能……” “要是死了,我们应该会听到消息呀!” “但是……她这样说……” 看到所有人满脸怀疑,她心中暗喜,顺势而道:“你们看,这就跟三人成虎没什么区别,一个人说,你们不信,两个人说。你们怀疑,三个人说……你们就会觉得这事大概是真的了。同样,有人说我曾和皇上不清不楚,有人说我害了一百多条人命,更有人说我和我表哥之间关系非比寻常……呵,这样的流言,谁相信谁是傻子吧。无论是皇上,还是我夫君,甚至是你们的温守城,三位都是人中龙凤,成大事之人。他们有自己的判断,也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倘若我真如方才所言那般不堪,他们遭受我的‘蒙蔽’,那你们这些年的信任与追随,岂不是错付?所以请你们想想,你们是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首领,还是去相信一些听来就可笑的流言呢?” “这……”所有人迟疑。 陆锦画:“行了,今日我要说的已经说完,羊皮卷也交给了温守城,以后如何安排,全由温守城做主。” 默了一瞬:“我乔装混入军队,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军中千珑城的人不多,我又甚少在外走动,所以无人识破。至于我夫君,也是他临走前才得知我的真实身份,所以要怪,便怪在我一人擅作主张,想用自己的医术来为大家出一份力。我知道我这样的行为,军法处置的下场就是死,但现在我还不能死,战乱未止,每天都有新的伤亡。等一切尘埃落定,我愿意……以死谢罪。” “……”不少人面露不忍,欲言又止。 陆锦画微微摇头,感激地看向台下做出阻止口型的人,莞尔一笑。 从腰间抽出匕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断之有罪。但我如今已有罪在身,便以此为诺,昭示大家,我陆锦画决不食言!以后的日子,我与大家共进退,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退缩投降!”一把割去及腰长发。 青丝一缕一缕坠去地上。 台下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94章 等君入瓮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操练场的将众纷纷散去。 夕阳西下,四周一片温柔余晖。 陆锦画站在台上一动不动,静静望着下面移动的人们,看他们一个又一个,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温长宁在她身后,亦没有动。 他没想到陆锦画做的是这样的打算。 许久不见,她竟能如此冷静,在失去秦翊后泰然自若的灵活应付,换做是他,也未必能像她那样做到处处不给对方留话反击的余地。 从一开始她就在强调自己是军医,她要活着,要帮他们治伤。那些人临走前脸上的表情证明他们为陆锦画的言辞所打动,不会去为难她。 至少现在不会。 而以后如何呢?那便以后再说。 手指微蜷,碰到手里已经被自已薄汗浸润的羊皮卷,他骤然回神。 “画儿,这份……真是他给你的?” 陆锦画回头,目光落去他的手中,“嗯”了一声。 温长宁急急想要打开。 陆锦画赶紧伸手制止了他,给他使了眼色,压低声音:“借一步说话。” 羊皮卷的内容她看过,里面空空如也。 她以为这是秦翊用了特殊手段密藏重要消息的缘故。拿水泡了,拿火也烫了,羊皮卷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她不得不怀疑,这份羊皮卷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张皮。 当时他把这个给她的时候,说了句什么话来着? “诚如你所言,军中确实有人需要防备。那么……小锦,我相信我们的默契。你觉得呢?” 他欲言又止。 他要她相信他们的默契。 那她现在做的,到底对不对呢? “画儿,你到底想做什么?”大营之中,温长宁直接开口,“你不要自己扛着,你告诉我,我是你的哥哥,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陪着你的!” 陆锦画有口难开。 她不能同他说秦翊可能还活着,那样又会牵扯出一大堆事来。 所以只有让他先误会着,把她如今的行径当作“丧夫”后的压抑需要释放吧! “是这样的,表哥,这份羊皮卷呢,你把他放在大营里吧。”侧目打量他的书案:“嗯……就放桌子上。” “这怎么行?大营虽说进出的人不多。但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手脚干净,万一——你的意思是?” “嗯,”陆锦画笑意深深,“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今日她在台上说得很明白了,秦翊临走前已经预想了最坏的结局,故此交给了她这卷羊皮。而羊皮卷里面写的是接下来的安排部署,那内“鬼”绝不会放弃这么重要的东西,定会打它的主意。 温长宁豁然开朗。 难怪陆锦画执意要去台上公开自己的身份,难怪还要他召集能活动的所有人,原来都是为了做戏,她想叫那个内“鬼”知道,她手里有一份很重要的东西! 他蓦然笑了。 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呀你,什么时候学会如此算计了?” 陆锦画讪讪道:“还不是被逼的?”她的意思是被秦翊逼的。 结果温长宁却会错了意,想到她这些年的遭遇,一时如鲠在喉,难受得要命。 “画儿,等战事结束,你就回温侯府吧。”他提议。 陆锦画蛾眉微蹙,神色稍有变化:“我还想不到那么久远的事,先把眼下的事办好。哦对了,表哥,方才在台子底下胡言乱语的人,你能查查是谁么?我猜他跟我们要找的那人,脱不了干系。” 温长宁:“已经去查了。他知道那么多你的过往,还有我们彼此间的关系,想来身份也不简单。” “嗯。”目光落去他手中:“把羊皮卷放下吧。” 他“哦”了一声,走到书案前,拿出几册书选了一阵,而后把羊皮卷方方正正叠了,塞去最厚的一本书中。 “若是直接摆在桌上,那人反而不会信。” 陆锦画点头:“也对。”不再多说。 既然已经布好局,那接下来只消“等君入瓮”。 天色渐晚,温长宁同门口的守卫说自己要去附近临时检查,吩咐他们一定要看守好大营。又暗中转去自己内营,把最信任的士兵调去大营附近,部署埋伏。 陆锦画原本也想亲自参与,临到晚上却有些体力不支,困乏得厉害。强打着精神喝了点白米粥,末了还是打消念头,转回营帐休息去了。 不知过去多久,听到温长宁的声音。 黑暗中她判断出他所在的位置。眯着眼睛向他看去,轻轻“嗯?”了一声。 温长宁激动地重复一次:“抓住了!” 抓到的人,是他想不到,但想来又会觉得最有可能的人。 车楚新。 温长宁没有去管这个人是不是出于自己的营里,他只想弄清车楚新在此期间,到底做了哪些事。 次日秘密审讯。 一身黑衣的车楚新被牢牢捆在座位上。陆锦画进去的时候,只看到他一双憔悴的眼睛。眼神相汇,他的眼神骤然凶狠,手上青筋暴起,绳子勒紧木头发出令人不适的咯吱声,仿佛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断裂。天天 车楚新身后的两个士兵立刻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拽回原位。 “你个臭娘们儿!呸!老子英明一世,竟栽在你这臭女人手上!” 温长宁略有些担心,偷偷看陆锦画,见她面色如常,才放心收回目光。 正要说话,听到陆锦画声音轻轻:“若平素不做亏心事,又何来栽不栽一说?都说车大将是个武夫,不善言辞,一身武术却是上乘。如今看来却不然。车大将伶牙俐齿,三言两语便能颠倒是非黑白,想来凭你这张嘴,挣脱眼下的困境也不是难事了?” 车楚新眼睛大瞪:“你个娘们儿懂个甚!亏心事?要叫老子说,你们这些杂碎干的才是亏心事!自皇上亲政,天下太平,仓满粮足,是你们偏不让百姓安生,处处折腾,妄想颠覆皇权!” “可笑,皇权本就不是他秦燮的,又何来颠覆一说!”陆锦画蔑笑连连,“最初太子是谁,车大将一把年纪,不可能不知道吧!” “哼!” “秦湛死后,先帝封秦翊为太子。秦燮身为长子,先帝两次选择都不是他,他在先帝心中根本就不是当帝王的最佳人选!” “秦翊就是最佳人选了?先帝立他为太子不假,后他德行不端,其母更是荒唐,被废乃咎由自取!皇上虽不被先帝喜爱。但也是顺承继位,如今四海升平,要不是你们这些宵小放肆,哪里会跟北域十部打起来!老子和身后那万万兄弟,都他妈快被你们坑死了!” 陆锦画嗤笑:“所以你认为,这次的祸事是由我们挑起?” “不然?” 陆锦画气笑了,小腹隐隐作痛,她伸手轻轻揉了揉。 “表哥,你没给你的部下说明白?” 温长宁叹息:“我说得再明白又能如何?有些人只选择听自己信的,信自己想的。” “呵呵,温守城,你这话可太不厚道了。你这人也是,太不厚道!领着皇粮,还反去替其他不清不楚的人办事?实话告诉你。老子早就把这边的消息全部传回去了,你们温侯府,就等着被全家抄斩吧!” 陆锦画震愕。 “表哥?!外公他——” “没事,放心,”温长宁低声,“祖父早就知道秦燮靠不住,他自有脱身之法。” 话虽如此,温老侯爷已是八十多岁高龄,就算有脱身之法,只怕行动也不太方便。 更遑论那一大家子人,并不是都甘心放下这荣华富贵…… 不愿让陆锦画过多担心,他收敛情绪,又对她肯定道:“祖父平时看起来温和,但历经几代,手段自然并非你我所想那般简单,所以不用太过担心。” “嗯!”陆锦画用力点头。 外公一定会没事的。 眼风落去车楚新脸上,他吊着眼尾不屑至极:“呵,这就是忠臣之后!忠臣?你们背着皇上干这些勾当,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之前收了秦翊,下个,肯定是你们这对狗男女!” 陆锦画眼皮微掀。神色冰冷:“忠臣,并不代表愚忠。名不正言不顺的皇上,我们为何要承认?而且,秦燮这个人,根本也不值得效忠。他母亲薛太后,当年做的好事还少么?我陆家是怎样没的,不就是出自薛太后的手笔?” “你……说什么?!”温长宁和车楚新异口同声。 她苦笑不已:“是啊。你们都还不知道,都被蒙在鼓里呢!当年先帝仍在世,秦燮收到有人诬陷我爹叛国的情报也没有处置我家的权利,所以只是明令我家全部禁足,待调查出真相后再做决断。当夜宫中莺歌燕舞,宫廷盛宴,所有皇子齐聚一堂。夜深。我家被一众人泼油纵火!家里八十六口,除了我当夜身体不适,没有进食,其余皆被饭菜里的迷药迷晕。昏迷的他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全部死在了火海里!而我,当真是老天开眼,窗户后面有个池塘,我便折了一旁的芦苇管,在冷水里泡了整整一夜!你们能想象躲在水里都能闻到火油的气味吗?你们能想象在水里看天空,天空通红一片的场景吗?……” 温长宁面色发白,她所说的那些,他都没有经历过,但不难去想象。那样深邃的夜,那样通红的家,十三岁的陆锦画定然害怕又绝望,小小的人儿蜷缩在水里,哪怕浑身皮肤泡到起皱发烂,也不敢露出任何声响。 直至火灭。 车楚新的情绪也微有变化,陆家的事他知道,更看过陆如晦谋反的证据。证据确凿,陆如晦就算没有死在火里,也会被斩首。 可这跟薛太后有什么关系? “薛太后久居深宫,不问政事,小丫头,你少诬赖人。” 陆锦画摇摇头:“原本我也以为这件事跟她没关系,直到我看见秦燮手里的那份,说我家谋反的证据。” “我也看过,是真的。”车楚新语气严肃。 陆锦画红唇抿成一线:“假的。” “你凭什么说是假的?!” “因为。秦燮说那份证据,是秦翊给他的,他还说秦翊想借此机会回到朝中,”她勾唇嘲笑,“可秦燮犯了一个大错,笔迹看上去是秦翊的不假,但那份载有‘证据’的纸,是秦翊为太子的时候,专用的纸。那是秦翊早就不是太子了,哪里还有资格用进贡的贡纸呢?” 车楚新眉头紧皱:“这……也不能说明薛太后干政。” “还不能说明么?秦燮那时候,有自己的势力么?他不就是靠着背后的薛太后还有谢汀兰的母家一步一步上来的?陆府起火那夜,秦燮身在宫宴,不可能发号施令。而谢汀兰才坐上太子妃之位,没必要傻去担这大任。只有薛太后。有胆子,有本事,当然,还有那么多狗愿意为她办事。”顿了顿:“其他的你可以不信我,但陆如晦是我父亲,温远芃是我母亲,死的是我的家人,我没必要因此杜撰这足以让我死上千百回的事。” 车楚新:“……” 沉默无话。 片刻过去,陆锦画深深吸了口气。 “车大将,我说的也够多了。我知道让你改观很难,但是现在,你也清楚我的立场了。我和秦燮还有薛太后,有不共戴天之仇。无论你怎样看待我,怎样辱骂我,我也还是会坚持我要做的事。”向前走近两步:“现在你已经落在我们手上,至于如何处置,等秦翊回来再说吧。” “什么?!”车楚新双眼大瞪。 温长宁亦是吃惊,怔怔看她。 而她只是低垂眉眼,淡淡一笑,并不多做解释。 气氛凝滞的片刻,车楚新倏然意识到自己被秦翊和陆锦画连起手来摆了一道! 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这两人竟然把他骗得团团转! 可恨……秦翊战死的消息他当天就回传朝中,还有不几日温家军要返回…… 皇上定然不会防备,更可能已经抽出留守京都的三千人去围追逃逸的温家同党…… 完了。 满盘皆输。 浑身骤然失力,一双眼睛黯淡无光,这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壮汉软塌塌地陷入椅中,再也说不出其他。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95章 结束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走出营帐,温长宁快步追上陆锦画。 “画儿,”他敛起眼睛,压低声音,“他真的还活着?” “嗯。”陆锦画点头。 事实上她也不知说出真话到底是对还是错。 那样的情形下,她没办法权衡太多。明知车楚新心里已经在松动,要是她不上这一剂猛药,只怕无法突破他最后的心防。 车楚新全交代了。 从头到尾他就是秦燮的眼线,羽军入城,他亲眼看到秦翊还活着,立刻传信回朝。又设计一番,雇凶埋伏秦翊,好叫秦翊自乱阵脚,羽军军心摇曳。 一次刺杀不成,便有第二次。 不过第二次他是被迫安排了一场戏。第一次的刺杀他所雇的杀手无人生还,可见秦翊的功夫非同一般。这样的情形下再动手,无异于直接把人头给送过去。 但那次会议,秦翊说这样的刺杀定然会有第二次。他考虑了一番,设想两种可能之后。决定迎合秦翊的设想,假意出去布置,实则联系上另一批杀手。 顾及到这次交战双方都会有损耗,军医会派上大用处,他并不打算雇来的人真对军医动手,只吩咐那些人闹出动静,然后逃匿即可。却没想到有人露出马脚,被其中一个军医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后来他看不清形势,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确定秦翊会带一百二十人前去包绕雅支,他再次出手。把这秘密消息透露给了雅支人。 所以秦翊和那一百二十人全军覆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惜他没有料到,还有三十多人活着。 当时他只能往好的方向去想,那三十多人迟早会被渴死饿死。 毕竟秦翊的的确确死了,那些人缺了主心骨,游荡在外,他们这边的人不去接应,耗下去就可以坐享其成。 千算万算,没料到秦翊使了一出将计就计。 用假死和羊皮卷把他找了出来。 更可笑的是,秦翊竟然把这如此重要的事放心交给一个女人…… 呵。 …… “画儿,明早我会率兵进攻,你就在营里吧。”温长宁道。 陆锦画颔首,有意无意地抚摸自己的小腹。 “不待在营里还能在哪里呢?我这样的身板,去了就是累赘。”她浅浅一笑,而后又敛了些情绪,添上三分认真:“不过表哥,你得答应我,一定把我夫君揪回来啊,我还有账没跟他算清楚呢!”小露贝齿地威胁。 温长宁不免淡笑:“好,一定把妹夫揪回来。” …… 次日一早,青丹部边境,倾莱镇外。 夏雨轰轰烈烈,惊雷不断。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溅落地面,灰尘四起,处处弥漫黄色的沙粒。空气中残留着几日前未彻底散去的硝烟气息,依稀还能嗅到丝丝别样的青草芬芳,是灰暗之中存留的一点澄澈的凄美。 青丹边缘的城镇在半月前已渐渐被雅支等联合侵占,唯有中心地域尚能抵抗。距众星最后一次送来消息已经过去十天,这十天中雅支在倾莱镇蛰伏未动,看似众星那边尚能周旋。 不过还是得尽快为上。 倾莱镇是最后的界限,一旦这边有任何异常。驻地那边的处境旋即不妙。 却不知小锦到底能不能猜出他的打算,配合他演完这一出大戏。 也不知她这段时日过得如何,他不在军营,那些人是否欺负她…… “大人,有动静了。”拾柒匆忙而来。 秦翊颔首。 拾柒附耳低语:“雅支军队半盏茶时前从另一侧集结出发,方向正是我们军营所在。” 秦翊“嗯”了一声:“按原计划行动。”按剑起身。 三十七人身着布衣,头戴斗笠,快速朝倾莱镇移动。 雨水倾盆而下,顺帽檐连成条条银线不断往下坠,打湿他们的衣衫。 深色的布料颜色越发深沉,天边乌云压城,无形的压迫促使他们加快脚步。 行至偏墙之处,秦翊陡然抬手,神色冷峻。 按理说如此大雨,家家户户都应关门闭户。但前方的街上却还有稀稀疏疏的铺子屋门大开。被打湿的布幡沉重垂着,杳无生气。 秦翊临时改变主意,仰头一望房顶,摘下斗笠,一跃而上。身后众人纷纷效仿。雨水顺他们刚毅的脸庞滑落,紧绷的线条,紧抿的唇,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场景。 雅支首领的华丽顶帐近在咫尺。 周围巡逻的人明显比之前探到的少去大半,只有十来个小兵握着长戟,漫不经心地走来走去。 雨越下越大,天空仿佛破了一个窟窿,怎样都填不满。 雅支人纷纷跑到帐篷里躲雨去了。 秦翊回头,比划一个手势,先行跳下房顶,直逼主帐而去。 …… 帐内。雅支首领枕在美人腿上,优哉游哉吃着美人剥好递来的新鲜水果。 帐帘掀起,还未看清来人,已被一剑刺穿心脏。 …… 半炷香后,所有留守的雅支人悉数被擒,倾莱镇重归青丹。 拾柒带领十人封闭倾莱镇镇门。 镇内百姓和他们一起,静静等待。 …… 雨不知何时而停,天空中乌云渐散,一缕霞光刺透厚重的云层,洒在地上。 紧接着。数缕霞光纷纷显露,绮丽异常的光覆满整个倾莱镇,镇内处处流光溢彩,仿佛世间瑰宝。十二文学网 上了年纪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来,万分感慨地来回看肃清干净的街道,双眼流露出兴奋的光:“终于结束了啊!” 秦翊微微一怔。 回头,对他淡淡一笑,语气坚定:“是的,终于结束了。” 刹那间霞光万丈。 …… 战事以雅支首领身死,剩余联合军队被温、羽两家联手合围剿灭而彻底终止。 被困在青丹中心的众星敏锐捕捉到外层松动,果断出击,彻底解除青丹困境。 众星所在的位置离倾莱镇不远,听说了秦翊在那边,当下欢喜,策马而去。 看到秦翊的时候。他正在和下属说着什么,她没敢打扰。 但他察觉到身后不一般的目光,转身回看。 “原来是众星公主,”他颔首,“不知现在。我是否得改口了?” 众星爽朗笑起:“随便你怎么叫,反正我知道你是在叫我。”走到他面前,深深行了一礼。“多谢了,这次若不是有你们,青丹只怕会被完全瓜分。”她笑容中不觉添了两分苦涩。 行兵打仗。她没问题。 但布置战术,她还嫩了一些。 当时她找到秦翊,以为自己所分析的现状已成定局,殊不知有些势力刻意隐瞒了真正实力。 她低估了他们。 好在紧要关头,病重的丹赫蒙还是看清实情,撇开那个领养几年,仍无多大作用的“儿子”,把重任交给了众星。 现在她确实是整个青丹部落默许的新王。 她为此高兴,为此骄傲,但这份骄傲,她不愿在他的面前展露。 分享高兴就好。 “什么时候回去呢?”众星岔开话题。 秦翊的手指习惯性地掠过腰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又收回手。 “马上,等他们收拾好了就走,”他神色平静,“之前大雨,都被淋透了。” 众星莞尔:“辛苦你们了。”顿了顿:“接下来,可还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有。”他不假思索:“以后别有事没事想着打仗,这就是能帮上的最大的忙。” 她忍俊不禁:“放心,我没那么好战。再说你们才帮了青丹一个大忙。青丹不至于这么狼心狗肺。不过,我只能允诺你在我统领青丹期间,青丹不会对你们做什么。而以后……” “以后?”他淡笑摇头,“以后我们都已入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哈哈!”众星瞬间会意,开怀大笑,“也是!”不再多说。 侧目回望,街道两旁的小摊逐渐支起,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还是这样最好。 微微瞥看秦翊一眼。 身穿布衣的他依旧器宇轩昂,俊朗非凡。宛若天人。 如果…… 秦翊的眼神猛地锐利。 他看到不远处新支起的小摊上摆出了几件首饰,其中有一支翠玉珠簪,模样十分别致。 “多少钱?”他走近问。 摊主还在布置货物,没有反应过来。 他又问了一次。 “啊……三两银子。”摊主小心翼翼地看他。 这价格明显是贵了。 但秦翊无心计较。 思索片刻,他把手里的佩剑拿到摊主面前。 摊主:“?” 秦翊:“此次出来办事,身上没有纹银。此剑估价十两以上,就算卖破铁,至少也值五两。” 摊主一时不敢接了。手里捏着准备装玉簪的盒子微微颤抖,装也不是,不装也不是。 众星看出端倪走来,直接摸出银子递了过去。 摊主不认识众星,看他二人站在一起,还道他们是夫妻。刚想说两句讨喜话,众星先一步对秦翊道:“送给你妻子的,对吗?” “嗯,”秦翊低声一应,“她喜欢。”又道:“这钱……” “区区三两银子,你还要给我写欠条不成?” 秦翊略是摇头:“玉簪是我买给她的,没有别人付钱的理。” 众星苦恼地皱眉,怎么想帮个忙还两分人情这么难呢? 眼风扫到他手里的佩剑,突然灵光一现。 “这样,你把剑卖给我,我把钱给你,两全其美,搞定!”她真诚提议。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秦翊沉默一瞬,把剑递给了她。 而后接了她的十两银子,付给摊主。 “好好包装。”他忍不住提醒。 众星唇角带笑,斜睨他:“您还有这面儿呢?” 秦翊淡然回应:“是啊,因为我爱她。” 众星抿抿唇角,莫名有些难受。 她在心底连声道:还是这样最好,就这样最好吧。 喜欢锦色江山请大家收藏:()锦色江山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096章 还朝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半途中,秦翊的人和温长宁的兵马不期而遇。 没有在温长宁身侧看到车楚新,秦翊心中了然,和温长宁简单聊了几句,齐齐策马折返。 一夜过去。 陆锦画从梦中醒来,口干舌燥,迷迷糊糊伸手去摸放在一旁的水囊。摸了半晌什么都没摸到,指尖却突然触上一点别样的冰凉。 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仔细看,温热裹挟着熟悉的檀香朝她的脸覆了过来。湿润的触感在唇边辗转,她吓了一大跳,瞬间清醒,急急要推开疯狂亲吻她的男人。 却在看清那是谁后,缓缓垂下了手臂。 帐子里很静,也很暖。 陆锦画恍惚地以为,他们好像分离了半辈子。 他离开后的每天,都在完美诠释着度日如年。 所幸,他回来了。 完好的回来了…… 秦翊捧住她的小脸不断辗转深吻,又觉不够,一双手渐渐往下,紧搂住她纤细的腰身,下意识地游离。用指尖勾开她的束腰。 陆锦画原本沉溺在他的亲吻之中,察觉他的意图,登时身子一缩,急急按住他的手。 秦翊几分气促,强忍心头翻涌的冲动,不解地看她。 她咽了口唾沫,双颊飞红。讪讪道:“现在……现在不行。” “为什么?”秦翊回头看帐帘一眼,又收回目光,“不会有人进来。” “不是这个原因啊……”她声音再轻两分,低头往小腹看去。 秦翊呆了。 她这样的举动,只能让他想出一个答案。 “小锦……你?”他声音紧张到发颤,不自主地伸手,轻轻贴在她的小腹上。 好像,是有一点点凸起。 “还小,才两个月呢。”她笑得温柔又羞涩,说完还忍不住咬了咬唇,怯怯看他。 而他好像还在发懵。 心底的燥热早已散去,但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说“恭喜”吗? 可这也是他的孩子啊,恭喜什么啊恭喜! 抱她吗? 那会不会挤到她的肚子? 亲她吗?…… 想起之前自己的举动。他猛地收起手指,懊恼地问:“我方才是不是动作太大了?你有没有伤着?他有没有伤着?” 陆锦画“嗯?”了一声,眨眨眼睛:“虽然头三个月是要仔细些,但也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呀!再说了,我现在身体可好了,只要回去后多吃点补品,把这两个月的补回来就没问题了。” “……真的吗?”听起来不太可信。 陆锦画噗嗤笑了,屈指去刮他的鼻尖:“我骗你干嘛?我是孩儿的娘,还是个会医术的娘,如果这都有假,世上也没几件真的事了。” 说完见秦翊脸上还有些惴惴,甚至把背挺的笔直,不敢再靠近她,忍不住笑得更加开心,倾身吻了一下他的唇,又主动牵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用温凉的小手牢牢按住了那只大手,声音轻柔: “宝贝儿,你爹终于回来啦!” …… 短暂休整,班师回朝。 出发前秦翊单独和车楚新见了一面,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无人知他们之间聊了些什么。而秦翊走出营帐以后,车楚新突然改变主意,让人拿来纸笔,写了一笺关于现在边域情况的消息。 写完,他让温长宁过目。 见到上面说温长宁“战死”,羽军大多数覆灭,温家军如今由他统领,温长宁脸上难掩吃惊之色。 车楚新,竟然要帮他们了。 他很想知道秦翊和车楚新的密谈内容,打算从陆锦画那里探点消息,哪知陆锦画怀孕后根本不想再管这些琐碎,哼哼两句,就把他给打发了。 温长宁突然好气啊。 气还只能忍着,索性不再去想。 回去的路途很顺畅,只是羽军稍微苦了些,不得已换上雅支、新觉、哥围等部族所穿的军服,假扮俘虏。 等到步入国都范围,温长宁乔装混在车楚新身边,而秦翊先将陆锦画安顿去了一处安全的地方,再折返与他们会合。 很快,车楚新接到秦燮秘密召见的圣旨。 暮云桓将秦翊易成车楚新的模样。而后同温长宁一起把车楚新押回后方。 一切按之前设好局进行。 在大太监的带领下,秦翊踏上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直指大殿的路。 离庆阳殿还有十来步的距离,大太监停下了。 “车大人,您自己请吧!” 秦翊略一抱拳。 华丽的雕花木门开启,光束顺势而入,强势地侵占殿里每一寸。 秦燮站在中央,一身耀眼明黄,负手而立,任凭那光束照在自己的身上。 刚进去,门就合上了。 “爱卿想要什么奖赏?”秦燮语气平静,淡淡盯着他。 秦翊扬眸,眼底闪过一丝肃杀。 熟悉的敌意。 ……到底还是来了。 秦燮哈哈大笑,拂袖转身,朝一旁座椅而去。 “坐吧,三弟。” 秦翊勾唇一笑:“不了。” 他手上动作一僵,又缓缓放下,随意地支起,抵住额角。 “看来皇兄并不意外?”搞笑 “啧……”秦燮轻啧,“意外倒是有,不过发现的时候太晚。也没什么用,便等着你来了。”又道:“父皇在世的时候不止一次同朕说起三弟,他说你性格隐忍,又足智多谋,哪怕有朝一日身处困境,也能绝地反击。现在想想,呵,还真是如此。十年前你该死,父皇念着旧情,没让你死成,三年前你该死,结果被你侥幸逃脱,还养出众多兵将。如今就更厉害了,拉拢温家,和青丹勾结一气,要来取朕皇位!” 秦翊垂目:“拉拢温家?温家不正是被皇兄你亲手推开的?” “哦?” 看他懵懂而不自知,秦翊不禁一声冷笑:“也是,普通人的性命在你眼里,不过是可以随意弃之的草芥。既然皇兄忘了,我便帮你回忆,温家一共有三个孩子折在你手上。小锦的母亲温远芃,还有温如意,和温如心。” 秦燮眯起眼睛:“温远芃那是她该死!谁叫她要嫁给陆如晦那不知好歹的老东西?至于如意……朕和她心心相印,宠她爱她,给她无尽荣耀,又如何算‘折’?……温如心,那孩子倒的确可惜了些。” “呵,”秦翊敛目,“与你政见不合,就是该死?被你杀掉心上人,强娶入宫,还叫‘宠她爱她’?连十多岁的孩子你都护不了,你还护得了谁?皇兄,你当真是个笑话!” “你!”秦燮勃然大怒。“论笑话,谁能比得上你?生母贵为皇后,还跟野道士不清不楚!哈哈,若不是父皇下令禁止宫中讨论此事,早就天下尽知!啊,说来也是朕的错,父皇辞世已久,在世的禁令早就没用了,朕应该亲自解禁,好叫所有人都听听你母亲那些香艳故事,还有你那个早死的杂种弟弟!” 秦翊猛地蜷起十指,紧握成拳。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回忆起来,尽是血色的那一天。 出生不过半个月的小皇子成天咳嗽,太医束手无策,私底下都在说极有可能夭折。皇后张萱和急得直哭,全然没有了昔日母仪天下的模样,不再打理后宫,不再见皇上,满心都是小儿子,恨不得把小儿子的命和自己的牢牢系在一起。 后来,也果真系在了一起。 小皇子如预料那样夭折。张萱和的命也跟着去了大半条,开始变得神神叨叨。 不允许身侧的宫女太监给她梳妆打扮,也不让他们帮自己更衣。她穿着小儿子离世那天的衣服,度过一天又一天。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宫女太监稍微放松警惕,她就会冲去院子里,跪在地上用双手去挖每一寸能挖开的土。 “孩子呢……我的孩子……我的……” 后宫都传张皇后疯了。染了邪祟,需要请高人来驱邪。 皇上担心她会伤到秦翊,勒令秦翊不能再和张萱和见面,并迁离寝宫到离她最远的地段。 但思母心切,他担心母后病后无人管顾,还是悄悄溜去瞧了一回。 恰好看到满地刨土的母后。 那双曾经白皙饱满的手鲜血淋漓,斑驳刺眼。 她身后站着三个宫人。像木偶一般,都面无表情,麻木地看着。 秦翊气得浑身发抖,暗道这些狗奴才果然怠慢他的母后,考虑片刻,决定先向父皇求情。而他没有想到,回去路上听到有太监议论,薛贵妃担心皇后久病不愈会影响后宫气运,所以特意请了得到高人来驱邪。 薛贵妃和他的母后素来不睦,听说是薛贵妃找人去作法,他当下又赶了回去。 没想到,还是晚了。 那个瘦道士打开房门,道士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腰带不知去到了什么地方。 他一边用手指剔牙,一边不屑道:“嘁,老子还以为皇后有什么不一样,也不就那样?顶多皮肤滑溜些——”看到站在不远处狠狠瞪他的秦翊:“喂,小东西,你瞪啥!小心老子把你眼睛挖出来!” 秦翊目眦尽裂,拔剑直接刺穿他的胸膛。 急急往屋里跑去。 只看到张萱和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悬挂在半空中,没了声息。 …… “太子杀人啦!” “天啊,太子还杀了皇后!” “他杀了自己的生母!猪狗不如的东西!” …… 流言愈演愈烈,他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无力辩驳。薛贵妃趁此机会在皇上耳边游说,说他现在这样也是中了邪祟,留在宫中容易影响整个皇朝的气运。秦燮也在旁边添油加醋,称这几日天生异象。如数家珍地列举出这些天来民间发生的种种天灾人祸。皇上正极度厌恶张萱和临死前那件苟且之事,又怀疑小皇子根本不是自己骨肉,震怒之下,立刻下旨褫夺秦翊的所有,连夜把他逐出皇宫。 …… 闲王……呵…… 忆起那些往事,秦翊眼角微有湿润。 下一刻,双目蓦然爆发出精光,亮得怕人。 秦燮心头一紧。 “秦翊!你敢——” “我有何不敢?”话音随匕首深深没入秦燮的胸膛,“弑君而已,反正你也不是什么明君。”挑唇嗤笑,用力拔出染血的刀刃。“皇兄,放心去吧!”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你……你……” 终究还是垂下了手。 秦翊淡漠地看向匕首,目中划过一丝毫不掩藏的憎厌。 他不屑去擦拭上面的血迹。 也不用擦。 秦燮死了。接下来,就是薛太后了。 带着一身杀气直往太后寝宫而去,却不曾想在门口遇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陆锦画:“……” 秦翊:“……” 她心虚地藏起手里的匕首。 但很快就看到他手里的匕首。忍不住轻轻道:“夫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哈?” 秦翊深深吸了口气。 也无心去追究她怎么混进来的,只要她无事,孩子无事就好。 看到他的眼神渐渐柔和,陆锦画顿时放下心来,主动道:“我们宝贝儿可乖了,今日这种大事,自然不会闹腾的。” “嗯,”秦翊简单一应,“解决了?” “那是当然!”思索片刻,迈着小步走到他面前,怯怯看他:“我和表姐还多解决了一个,你不介意吧?” 秦翊:“……” 他还能说什么呢? 反正那一位也不是好人,亏欠温家的命,由命来填还,再合适不过了。 目光移去她身后藏了一半的匕首上,他微微挑眉,捉住她的手腕,把匕首随意扔了出去。 “脏东西还留着作甚?” 她吐了吐舌头。 他又道:“回家。” 第097章 如锦(结局)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一夕之间,百姓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江山已经易主。 而这主,是个以前从未听说过的,十来岁的毛头小子。 “……父亲!儿臣不想当皇帝!不想啊啊啊!”秦苏陌扯着嗓子嚎。 偌大的金銮殿里到处是他悲戚的回声。 秦翊略是挑眉:“你叫我什么?”他们早就约定好回西梁就改口,不改就是小笨猪。 秦苏陌当即一噎,声音低了两分:“叔叔,我真的不想当皇帝!” 秦翊:“不行!” 秦苏陌:“为什么!” 秦翊:“没有为什么。” 秦苏陌哼哼两声,悬在龙椅上的两条小短腿踹来踹去。没好气地道:“我知道,把这么难的事交给我,叔叔就是想和婶婶过逍遥自在的快活日子嘛!我还是个小孩子!” 秦翊叹了口气。 其实秦苏陌的话只说对了一半。他确实无心再去当什么皇帝,他只想陪着小锦好好看一看这大好河山,天下美景。 不过更多原因,是这天下本就该由秦苏陌掌握。 “苏陌,你听好了,”秦翊语气微沉。蹲下身认真看他,“叔叔知道,有些事你会应付不过来,有些事会让你焦头烂额,但那些对于你来说,都是帮助你成长的‘好事’。你不可能一辈子被你母亲护着,也不可能一辈子被我护着。你骨子里流淌的是皇家的血,从你出生就注定了你不可能是一个平凡的人,明白吗?” 秦苏陌恹恹噘嘴:“我是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呀!” 秦翊低笑:“我教你的那些都忘了?” 秦苏陌:“倒也没有……” 秦翊:“游历所见的,不仅仅是要开阔你的眼界,亦可以用来治治那些大臣。” 秦苏陌:“?” 秦翊笑着起身:“反正你是个小孩子,就算错一错,跟小女孩子似的撒撒泼,也没人跟你计较。” 秦苏陌登时不乐意了:“我是男孩子!顶天立地的男孩子!” “嗯,是,顶天立地!”秦翊笑得越发开心,“所以以后,这江山就交给你了!” 秦苏陌:“……” 天啊这贼船上的。 这真是亲叔叔能做出来的事儿?大人欺负小孩子啊啊啊! 秦苏陌的嚎声渐渐在身后淡去。秦翊失笑,微微摇头。 他不可能把天下立刻就完全交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这是对所有百姓不负责,亦是对亲侄儿不负责。 所以他又要回了“闲王”的身份,若秦苏陌遇到扛不下来的事,他自然挺身而出,帮那好哭鬼扛一扛。 不过这次的闲,不再是赋闲在家,而是“夜凉喜无讼。霁色摇闲情”。 …… 陆锦画静伫在星月湖畔,呆呆看微风吹皱一池秋水。 日子过得真快啊。免费中文 昨日她还提心吊胆地手刃仇敌呢,今日她就这么百无聊赖地伫立在宫里了。 一花一木,都是那么安宁。 不禁想起昨日出宫后和家人的小聚。 外公还是那般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一个劲儿给温如意和温长宁夹菜。表哥和表姐受宠若惊,连连端碗,还没吃两口,碗又堆得冒尖儿了。 陆锦画庆幸自己有孕在身。打着吃多了会吐的幌子,才没有受到外公的“热情招待”。 而昨夜参宴的除了温家,千里迢迢赶来帮忙的暮云桓也来了。 陆锦画对那次的婚事,心里一直隐隐有个结,但念在他曾经到底帮助过自己许多,所以努力劝说自己不去计较。席间温百峥作为年纪最长的长者。问到了他的亲事,他讪讪笑回:“不着急,就那样吧。” 所以他具体和风雅雅之间如何,只怕也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不过陆锦画倒觉得他们挺合适的,婚事当前,一个想逃,一个想试,都古灵精怪。如此灵活的脑子,生出来的孩儿也定然十分聪明了。 唔。孩儿…… 不由得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秦翊说进宫要来处理些琐碎,也不知到底处理完了没有。 这都小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她可是等着去街上买新出的桂花粉圆呢! 也不是她嘴馋想吃。主要是孩子想吃…… “小锦。” 秦翊的声音终于从身后传来,她登时扭过头去,噘嘴数落他:“你是蜗牛么。慢吞吞,我都等累啦!” 秦翊轻笑,无奈地指了指身上两处斑驳:“这可不能怨我啊,苏陌那小子抱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不容易才让他撒手。” 陆锦画不禁掩唇:“你还说呢,这次不是你明明白白把他坑了一把?嘴上道貌岸然说皇位非他不可,事实上还是觉得在家里偷懒好,是吧!” “小笨蛋,看破不说破。”秦翊薄唇抿起,故意敛去两分笑意。 目光落去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他忽而想起多年前,他们也是站在这个地方。亲昵地谈笑。 而那次他还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心神一漾,他忽而伸手,屈指抬起她的下颌。 陆锦画怔了一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看他一双桃花目里温柔如水,尽是倒映着她的影子,又渐渐明白了两分。 稍稍颔首。闭上眼睛,把额头露给他。 淡淡的温热落在额前,接着,又往下移,烙在她柔软的唇上。 风吹轻柔,仿佛一场缱绻的梦。 在梦里他们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美景。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 万里河山,处处不同。 有深邃碧空,浩瀚星河,山水交影,繁花列锦,翠草绵绵,牛羊成群…… 江山如锦。 但却不敌她,锦色如画。 完结感言 - 锦色江山 - 步铃吟 哎呀,其实也没什么感言。 这个故事到结局也就到此为止啦!跟《姝色》不一样,因为《锦色》的背景框架不算太大,就没有其他值得番外补充的地方啦~ - 我写的故事,不太喜欢写完美的男主or女主,一直都是这样的习惯。 因为“人无完人”。 陆锦画看似挺全能的,家庭不错,性格不错,人缘不错,长得更不错,但她会敏感多思,会因聪明而去自作聪明,和秦翊那段时间闹掰,也有她自己的一定原因。 相比之下,秦翊看起来更像一个全能,但感情方面其实很死脑筋(白痴),认定了就是认定了,可又有出身的高傲,当然在女主面前更偏向于傲娇,连剥个水果,内心活动都是:哼,我要媳妇儿给我剥。 所以差那么一点点,老婆跑了哈哈哈。 之前瑟瑟说“还不知道能不能追得上”的时候,我真动过念头,让他别追上的~ 可谁叫陆锦画五岁就上了秦翊这条贼船呢?唉,摊手┓(´∀`)┏ - 想说一点点题外话。 谢谢睡睡和瑟瑟两位小可爱,一直陪我走到最后啦~ 也是你们时不时冒泡留言,让我觉得~噫~有人看,我要努力,我不能断更~ 之前有几次字数少是因为回家都十点啦,还需要工作处理PPT,所以码字完一点多,我又是早上六点半起床党,痛苦嗷-A- 再加上有时候情绪影响,更的章节内容有部分自己也不是特别满意,总感觉还有些什么没有表达出来,过去以后想再看看呢,又接不上那根弦儿啦。 无奈.jpg - 另外也要感谢我家苏陌公子! 我在她的文里客串了女主大哥的媳妇儿(~ ̄▽ ̄)~ 这里呢,我之前给她说:“诶,我可能需要你反串一下!” 她:“没事的随便串!” 所以,就有了这个被坑上皇位的“秦苏陌”啦哈哈哈~ - 又写完一个故事了,非常开心~ 我终于可以在下班之后愉快地躺床上吹空调吃雪糕追剧了! (没错其实我很懒QAAAQ) 下一个故事是现言。 至于预告嘛…… 就,就再说吧! - 最后的最后,希望大家天天开心! 发财! 赚钱! 一夜暴富! 天气虽然热,口罩该戴咱们还是得戴,自己的身体是最重要的嘛! 同时也要注意防暑降温哦! ღ(´・ᴗ・`)比心!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