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见 天阴阴的,有些冷。 沈筠笙抬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西北强劲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呼啸而来,吹在她的身上,有些刺骨。 中秋刚过不久,一路坐着马车从江南的雀华城过来,沿途都带着中秋团圆的喜庆和热闹。 唯独到了这里,西陵城,入目只有惨淡的白。 她跟着外公坐着马车进城,前往定北王府的路上,陆陆续续地看到许多头带白巾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面带悲伤,甚至有的已经红了眼眶,却依旧坚定地迎着寒风,义无反顾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直到她被外公从车上抱下来,站在定北王府的门前,王府周围已经站满了刚才路上见到的行人,一个人朝着王府正中的方向深深地鞠躬,静默,然后是另一个人鞠躬,静默,他们的身后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每一个人都在向前方张望着,她才明白,他们都是西陵城中自发前来为定北王送行的百姓。 握着自己的大手突然变紧了,沈筠笙向站在身边的外公看去,他正抬头凝视着王府大门正上方的匾额,上面“定北王府”四个大字笔力苍劲,带着一股蓄势勃发的气势,和外公在安南王府上的题字如出一辙。外公正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看着那几个字,悲伤,痛苦,挣扎,最后又都化为了浓重的沉默。 “外公?” “阿笙。”安南王扭头看向自己八岁的外孙女,“外公没事,我们进去吧,外面冷,生病了就不好了。” 安南王说着,牵起沈筠笙的手,沉步踏进了定北王府的大门,从始至终没有看旁边站立的人一眼。 作为定北王林城坚的嫡长子,林衍兆听到安南王来了的消息后,便急匆匆地赶来迎接,却被忽视地如此彻底。他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另一只手举到脸前,借着宽大的袖子掩盖自己扭曲愤恨的表情,咬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下自己的不甘心。 过了今天,旁人即使再瞧不上他,他也是唯一的定北王了。 然后,换上一幅悲戚的面容,转身进了门。 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灵堂,定北王林城坚的牌位就摆放在正中间的位置。 沈筠笙静静看着那一方牌位,心中唏嘘不已。她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但是已经听说了不少关于定北王林城坚的事情,对于他在战场上立下的赫赫战功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守家护国、镇守边疆的大将军,举国上下除了她的外公再无人可与之比肩的军事天才,就这样去世了,只剩下这么一块牌位,形单影只地摆在这里,接受着来人或真或假的祭拜。 跟随着安南王进行祭拜之后,沈筠笙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一路上都是铺天盖地的白,灵堂里更是被白色包裹了起来,沉重肃穆,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前世今生,沈筠笙都没有参加过葬礼,更不要提古代的葬礼了。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没来由的,她有些伤感。 她四下望去,定北王的亲人正跪在灵堂中哭泣,每个人看上去都哭得肝肠寸断。直到她发现,第三排有一个小男孩,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哭得声音一个比一个的响亮,却跪得比任何一个人都庄重,他努力挺直自己的背,眼睛直直地望着林城坚的牌位,眼眶早已红得像只小兔子,却紧紧抿着唇倔强得不肯放声哭泣。 她能感觉到他深藏在心底的悲伤,浓重地像一场看不清方向的大雾,在这间小小的灵堂扑散开来,没有响亮的哭声来得直接而尖锐,只是一点点的渗透到你的心里,慢慢地溢满了悲伤的情绪,然后下沉。 这个男孩跪在第三排,按辈分排应当是定北王的重孙辈,但不知道他是哪一个。 沈筠笙好奇的目光未及在男孩身上多逡巡片刻,便被安南王拉走了。 “阿笙,我们走吧。”安南王声音有些沙哑,牵着她的手,在定北王府中人的带领下向客房走去。 她只能扭回头去望着那个男孩,多看他几眼,等有机会了再去找他。 晚上用过饭,安南王的情绪还是很低沉。沈筠笙多少明白一些,外公和定北王是过命的交情,当年在战场上和太祖皇帝拜过把子的兄弟,如今太祖皇帝一年前驾崩了,定北王也去世了,只剩下了他自己,心里肯定不好受。 沈筠笙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陪着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只能睁大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他,看上去无比的天真。 安南王瞥见她的眼神,笑了一下,但是沈筠笙还是可以看出他眼里的苦涩。 她用自己的小手轻轻拍了拍安南王的背,学着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母亲去世之后第一次见到安南王时他对她做的事情,小声说,“外公,没事了,没事了。” “乖孩子,外公没事,你先去玩吧。”安南王用粗糙的大掌揉了揉沈筠笙的小脑袋,眼里带着欣慰。 沈筠笙点了点头,小短腿慢慢地往门外走去,侍立在一旁的侍卫萧程自动跟在她身后一块走了出去。 她想去找那个男孩了,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他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一直在那里跪着会撑不住的。 这样想着,她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急促地循着下午的记忆向灵堂走去,小短腿迈得越来越快,在亭台楼阁中穿来穿去。 过了不知多久,月亮又往上爬高了一截之后,沈筠笙无比郁闷地在身后萧程一头雾水的表情中咬咬牙开口询问:“灵堂怎么走?” 反正自己现在是个八岁的女娃娃,也不怕丢人。 只是怎么这么笨,只想着赶紧过去,却忘了自己是重度路痴。 在明白自家主子是要去灵堂之后,虽然萧程依旧很疑惑为什么,但还是听命地将沈筠笙带到了灵堂,前后不过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沈筠笙有些挫败地站在灵堂拐角处,待看到了里面映出的昏黄烛火后,又打起了精神,迈开自己的小短腿,一路坚定地向目标进发。 她一路坚定地走到灵堂门口,然后愣在那里,木木地站着。 里面空空地,白天那么多穿着孝衣在这里放声痛哭的人全都走了,除了男孩。 白色的蜡烛点了满屋,很亮,映在男孩依旧挺得笔直的背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突然有点想哭,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还是个孩子,一个人在这里跪着,却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在他身旁蹲下,哑着嗓子问他, “你为什么不走呢?” 男孩突然听到声音,呆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子猛地向上挺直,却因为长时间跪在地上腿脚酸软,向一边倒去。 沈筠笙急忙伸手拉住他,让男孩转了个方向跌坐在她旁边,靠在她身上,伸手帮他轻轻捏了捏膝盖处,顺带打量着他。 男孩很好看,是一种超越性别的精致。虽然年纪尚小,但两道浓黑剑眉业已初具模样,一双桃花眼泛着流光,每一分每一毫都仿佛精雕细琢出来的,衬着那张因长时间跪立没有吃饭而苍白如玉的脸,愈发像上好的莹白玉雕,于温润无形中夺了你全部的心神。 第二章 身世 男孩缓了一会儿,直起身子,迟疑地问她,“你是谁?” “我是安南王的外孙女沈筠笙。”她答道,“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跪在这儿?” 男孩沉默了,他低下头,不说话。 “你不想说,就不说了。”沈筠笙担心他难受,急忙解释,“我只是有些担心你,你吃饭了吗?” 他有些愣怔,然后摇了摇头。 “你等一下。”沈筠笙从自己衣襟里掏出一包点心,是她刚才吃饭的时候藏起来的,“这是我最爱吃的玉芙糕,没想到西陵也会有,你尝尝看,合不合你胃口,如果不够的话我再帮你去找。” 男孩愣愣地看着沈筠笙手中的点心,白色的点心中间一点樱桃般的红,看起来很精致,旁边碎了许多,零零碎碎地铺了一层。 “哎,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怎么都碎成这样了?要不然我再去找些别的吧……” 沈筠笙话音未落,只见男孩从她手中接过点心,迫切地甚至是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她吓了一跳,急忙在一旁帮他拍背,“你别急啊,慢慢吃,小心噎着了,我没有带水啊。” 心里慢慢低落起来,这得是多久没吃东西了啊,好歹也是定北王府的小主子,难道都没有人照顾吗? 男孩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胃里正空落落的,那些点心正好填补了空落落的感觉,暖意从四肢百骸渗散开来。 他盯着她,带着迷茫和不解,又有一些小心和期待,眼神湿漉漉地像只小鹿,清澈如两汪清泉,霸道地闯入她的心底,没有一丝阻拦。 她真的不知道,这世上还能有人有那么清透纯澈的眸子,用这世间最干净美好的存在作比也不过分。桃花眼多深情,即使他还只是个孩子,用那双水润润的大眼睛看她,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害羞,下意识撇开了眼,可是过了一会儿又有些舍不得,转了回来,再次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看得她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我想守着太爷爷,还有我娘。”男孩终于开口说话了,却让她更加不解,守着他母亲是什么意思? “我娘也去世了,就在四天前。”他呐呐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带上丝丝哽咽,本就红通通的眼眶更红了。 沈筠笙心里吃惊,这件事情怎么一点都没有消息?仔细想了想她又明白了,许是因为在定北王葬礼期间去世,只能先压着,一切紧着定北王来。只是这样,这男孩承受的就是双倍的痛苦。 “小姐,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去了。”萧程站在门外喊她。 “好。”沈筠笙应着他,又转回头看着男孩,有些不舍得,“我要回去了。” 男孩点点头,虽然他很想让她多待一会儿。 “对了,这,这还有糖。”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在自己随身的荷包里翻来翻去,拿出小小一包糖来递给他,“你拿着。” “好。”男孩接过来,有些珍重。 “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快些回去吧。”说完,她就站起身,迈着小步子往外走去。 “等等。”男孩突然出声,忍着膝盖处的酸痛感站起来,喊住了已经快走到门口处的沈筠笙。 她转过身,疑惑地看向他。 “我,我是林长庚。”他抿了抿唇,小小的手握成了拳头,有些紧张。 “林长庚?好,我记住了。”她轻轻笑起来,明媚地像阳春三月的晨光,“林长庚,我走了。” 她对他摆摆手,林长庚也下意识地跟着她摆手,直到她离开,再也看不见,才失了神一般将手放了下来。 他紧紧抓着手里的那包糖,愣怔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是一包乳白色的牛乳糖,小小的一堆方形糖块,映着黄色的烛光透出一种温馨的感觉。 他轻轻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糖果的甜味和牛乳的奶香融化在一起。 真甜。 他不喜欢吃甜食,但是这个甜,甜到了他的心里面。 昨夜的风刮了一夜,今日却是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空气依旧泛着冷意,但比昨日好多了。 沈筠笙坐在客房前的长廊下,晃着两只小脚丫,托着腮想事情。 昨日回来的路上,她问了萧程关于林长庚的事情,才知道原来他的身世一点都不简单。 定北王林城坚一生只有一位妻子,十年前便已经去世了,如今定北王也去世了,下一任定北王应该是其长子林衍兆。 林衍兆膝下共有四子,长子林谨言乃是侧室所出,次子林谨棠方是正妃所生嫡子,三子和四子都是林衍兆的妾室所出,地位偏低,向来不为林衍兆重视。 林衍兆年少之时喜欢上了林谨言的母亲韩氏,两人情意绵绵,暗通款曲,韩氏珠胎暗结,等到林城坚知晓此事之时,韩氏肚子已经极大,只能让其将孩子生下来,安置在城西一处小院中。 当时林衍兆的正妻言若云已有四个月的身孕,知道此事后深受打击动了胎气,伤了胎儿,导致林谨棠一出生便比旁的孩子体弱,这也让林城坚更加不喜韩氏,更何况未有嫡子先有庶,向来不合礼仪,更是有辱家门之事,故而即使她有了孩子,林城坚也不许林衍兆给她位分。 直到后来林谨言及了冠,林家子孙长时间流落在外总是不妥,兼之林衍兆一直求他,林城坚才终于松了口,让林衍兆一抬小轿将韩氏抬进了林衍兆的院中做了个姨娘。 言若云出身于根基深厚的西陵言氏,言氏家族在西陵经营百年,历经两代王朝更迭,家族子弟多有在朝为官者,名望极高。正是这样的身份背景,才使得林衍兆纵然不喜欢言若云,也不敢动废立的心思。林谨棠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依托着祖父林城坚的照顾和外祖家在背后的支持,才得以安安稳稳地长大。 林谨棠长大以后,在言若云的安排下娶了她的侄女言真芜,二人起初情意真切,成亲一年后便有了林长庚,但是不过几年后,林谨棠便有些按耐不住,起了纳妾的心思,将梅氏女梅晴纳进了府,不久便生下了一个女儿,而自从梅氏入府以后,言真芜的日子就不好过起来,她出身名门大家,处事自有一分大家闺秀的风范和矜持,做不来那许多奉承夫君的举动,故而一来二去,竟没有那梅氏女更得林谨棠的喜爱。 如今林谨棠因为最近天气不好受了风寒,梅氏更是不会看顾林长庚的,一时之间竟无人照看他,这才有昨日他一个人跪在灵堂的事情发生。 沈筠笙有点发愁,作为一个二十岁的现代大学生,突然穿越到了古代已经很让人吃不消了,如今又遇到了家门宅斗的事情,她还放不下那个小男孩,简直是愁上加愁。 第三章 分别 “阿笙这是怎么了?”安南王从外面回来,一眼就见自家小外孙女正愁眉苦脸地望天,一个八岁的女娃娃做出这样的神情来,让他一时哭笑不得。 “外公,你回来了。”沈筠笙见到自家外公,顿时两眼放光,迈着两条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他身边——抱大腿。 她小人一个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一向超乎寻常地疼爱她的外公可以啊。 “外公,我昨天遇到了林长庚。” 萧程昨天就已经将这事告诉他了,但是此刻面对自己乖乖的小外孙女明显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他的情况下,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哦,林长庚?”安南王一副疑问的口气问着沈筠笙,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他过得好像不太好,我们能帮帮他吗?”沈筠笙急着让外公帮她,一时没有注意安南王的小表情,只是仗着自己是个八岁的小孩子无耻地卖萌,眨着大眼睛扑灵扑灵地看他。 安南王无奈地笑起来,一把抱起沈筠笙,托着她的小屁股,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摸摸她的小脑袋,“外公的小阿笙什么时候长大了,都知道要关心别人了?不过这件事别人没办法帮他,只能他自己帮自己。” “嗯?”即使灵魂不是八岁的小孩,沈筠笙还是不明白安南王什么意思,歪着脑袋看他。 “阿笙,你要知道,人这一辈子,有些事只能靠自己。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坎,只能他自己过。旁人能做的,很少很少。”安南王摸了摸沈筠笙的脑袋,不无叹息。 城弟这一走,这偌大的定北王府就落在了林衍兆手里,可是他能撑得起来吗?年近五十的人了,二十多年的时间都在拘泥于儿女情长,眼光更不长远,定北王府在他手里最好也不过是能保持现在的样子。 而他那两个儿子,林谨言乃是庶子,不可能继承王府,林谨棠自幼体弱,遇事犹豫不决,更是难当大任。唯一有希望继承城弟的功绩的,也只有那个八岁的孩子了。 据昨日林长庚的表现来看,性格坚韧,能吃苦,只这两条就已经比别人强出了太多。只是以后他的日子恐怕会是不好过,而他能做的也只是暗中照顾他罢了。 那些磨难只能他自己过,过得去,破茧成蝶,以后的一切都拦不住他的脚步,过不去,他自会好好照顾他,让城弟在地下安安心心地睡。 “好了,阿笙,我们今天就回家了。” “今天?怎么那么快?”沈筠笙本来还想再缠他一会儿,突然听他这么说,整个人都一愣,也顾不上缠他了,急吼吼地从他身上下来就往外跑。 “阿笙,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安南王在后面喊她,这孩子怎么这么急。 “我去找林长庚。”沈筠笙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刚出了他们住的院子,在拐角处,沈筠笙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直接摔坐在了地上。 “哎呀,好疼。”她揉了揉自己的屁股,眯着眼睛看是谁撞了她,刚刚看清楚又被吓了一跳。 “林长庚?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们要走了,我想来看看你。”林长庚气息还有些不匀,脸蛋红扑扑的,额上还渗着细汗,显然是跑过来的。 “我正准备去找你……” 两个人面对面看着,大眼瞪小眼,半晌后双双笑出声来,然后是长久地静默。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人欺负你,记得好好吃饭。” “不要太难过了,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好好长大。” “这个送你,里面有好吃的,以后时常往里放些东西吃,不要饿着自己。” 她把自己随身的荷包解下来送给他,他呆呆地盯着荷包看了半晌才伸手接过来,看到上面绣着的两枝青竹,眉眼弯弯地凝望着她,眼眸明亮地像藏了满天的星星。 秋日里突然吹来了春日里和煦的风,沈筠笙心里悠悠一颤,有些晃神,无意识地跟着他笑。 融化了厚厚的冰雪,吹进了温暖的春风。 他慎重地将荷包放进自己怀中,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抬手将自己一直戴在脖颈儿上的玉佩解下来,又将她的手平展铺开,把那莹白玉佩放在她手中,将她五根手指一个个地按下去,整个将手包起来,紧紧握着,“这是我自幼便带着的,可证我的身份,你且拿着,也算留个信物。” “不行……”这玉佩既能证他身份,定是极为贵重之物,无功不受禄,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不能要,可是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他拦下。 “你拿着。”他凝望着她,一双桃花眼水汪汪地,眼尾也带着莹润的色泽,似要勾走她的魂魄,鬼使神差地,她默默点了点头,呐呐道:“我留着。” 他展颜一笑,抚开她的手,将那玉佩取出来为她带上。 这枚玉佩却也不大,放在手里正正好的将手掌心铺满,由一整块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通体洁白无瑕,玉质莹润清丽,只在下方雕饰了寥寥几片竹叶并竹枝,素雅清新,却让人移不开眼。上方有一小孔,被一白绳穿过,乍看之下没有什么出奇,细看后却会发现那白绳上也闪着柔润的光泽,却又不是被玉石的光泽映衬而成。 玉佩,荷包,都是竹子的纹饰,像命中注定的缘分,相遇和交换。 林长庚小心将绳子穿过她的后颈系上,藏在她的衣襟里,“这是冰蚕丝做成的绳子,轻易不会断,你戴着它,不要让别人看到。” 沈筠笙手放在玉佩所在的位置,轻轻点了点头。 “阿笙。”安南王站在不远处默默看完了两个小孩子的交流,叹着气走过来,摸摸沈筠笙的头,“我们该走了。” “嗯。”沈筠笙点了点头,跟着安南王转身往回走。片刻后又转回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我走了。” 他用力点点头,冲她招手,嘴角微微上扬着,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恍若三月春风,吹来桃花开尽,和风中一个“好”字传来,折弯了缀满花朵的枝桠。 她想,她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幕,一个男孩微笑着和她告别。 她一步一步跟着安南王慢慢走,眼泪慢慢流出来,落到心里。 第四章 雀华 三十年前,前朝在最后一场激烈的战役结束后,成为过往云烟,义军首领宁奕建立大宁王朝,是为宁太祖,自此完成了一代平民成为开国皇帝的丰功伟业。 大宁朝地域广阔,沃野千里,在宁太祖的努力下,从战争过后的山河残破逐渐变成物阜民丰,四海升平,但是也不乏边境部族寻衅滋事。当年太祖皇帝大手一挥在西北和东南封了定北、安南两位异姓王,定北王林城坚镇守西陵,以抗西北边疆的鲜卑部;安南王顾之晟则守雀华城,对抗南部越人族,守卫疆土,保境安民。二十余年过去,在两位王爷的努力下,边疆一片和平,鲜卑不敢再多加骚扰,南越也已归附大宁,可谓功不可没,在大宁的地位与日俱增。 太祖和这二位王爷那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二王都是有着从龙之功的开国功臣,对皇帝也是忠心耿耿,将他们封在边境太祖自然是放一百八十个心。 但这却是苦了后来的皇帝。十年前太祖皇帝最为疼爱的长子宁肇和去世后,太祖悲痛难忍,一念之下立宁肇和之子,也是他的长孙宁弘钰为太子。自太祖皇帝八年前驾鹤西去后,宁弘钰便继位为新一任皇帝,年号建昌。 建昌帝继位时已近而立之年,因自小便由其祖父带在身边教导,对政事也自有一番心得,继位以来一直以其祖为人生楷模,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使得政治清明,经济繁荣,可算得上一位敬业的好皇帝。 只是有一件事近来总是盘桓在他心头挥之不去,每每想起就愁的掉眉毛,不过三十余岁,竟有了秃顶的危险。致力于为君分忧的诸位大臣们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君王如此忧愁,纷纷打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好食君俸禄为君解难,结果一打听出来, 喝! 人人倒吸一口气,面面相觑,大眼对小眼互看了一会儿,纷纷没了言语。 君王愁的可是两位王爷的事,谁敢言语,老子敬他是条好汉! 诸位大臣抓耳挠腮,一致想不通皇帝为何会突然想要削藩。虽然历代皇帝无一不想着削藩,但是那安南定北二位王爷岂是那么好相与的! 当年的林城坚、顾之晟二人和太祖皇帝可是过命的交情,那两人都是世间罕见的英雄豪杰,军事能力更不必说,单看二人自到了封地,三年内定北王林城坚平了西北作乱多时的鲜卑部族,五年里安南王顾之晟更是直接将南境一直都不安稳的越人族直接收服了,当年的钉子户而今成了大宁王朝的合法居民,太祖皇帝大喜过望,直接赐给了二人丹书铁券,这等荣耀天下只此两份,至今也没有第三人。 啥?你说如今那林城坚早已去世,顾之晟也垂垂老矣? 我可去你的吧! 知道大局的人翻个白眼,对那初出茅庐乱放厥词的小子一阵的抢白,你知道什么! 就算远的咱不说,如今的定北王林衍兆本人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奈何人家会生,有了个天赋异禀的好孙子啊。这几年鲜卑又开始蠢蠢欲动,骚扰边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那定北王世子林长庚,自十二岁起几乎次次都带兵上阵杀敌,不过十余岁的少年,却每每令鲜卑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只要有这林长庚在,这定北王府肯定倒不了! 再说那安南王,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了,但老当益壮啊,这些年的声望难道是白得的?不说一呼百应,八九十也是有的,更何况他的儿孙辈可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人尽皆知的“顾四郎”总知道吧? 顾四郎,这是谁啊? 啥,你这都不知道?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这顾四郎说的可不是一个人,乃是顾家四兄弟,个个文武兼具,又生的一副好相貌,天底下的姑娘可都一心想要他们这样的做夫婿,你没听民间都在唱“顾家四儿郎,文武皆最长”吗? 啊呀,这我听过呀,原来是说顾家的啊。 那人看见他这种反应,翻白眼的欲望都没有了。 却又不得不继续暗暗地想,如今二位王爷都没做什么,皇上怎么就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 众人继续面面相觑,只见每个人脖子都缩得短了一截,那叫一个滑稽。 得了,大家还是都当缩头的鹌鹑吧。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春风十里的烂漫时节。 作为江南水陆交汇之地的雀华城,地处淮水下游肥沃广袤的平原之上,自古以来即为交通要道,城内人口众多,商家遍地,各处商人来来往往,经济繁华,乃是南方第一大的城市。 “人间四月芳菲尽”,每年四月桃花开落之时,便迎来了雀华城一年一度的“花妍节”。 花妍节源于二十年前安南王独女顾北妍出嫁时曾在全城举行的为期十日的庆典活动。安南王对其独女的疼爱在整个江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故而一听说安南王守了十五年的女儿要出嫁的消息,便纷纷聚集到雀华城想一睹安南王嫁女的场景。事实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当年十里红妆送女出嫁的场面令每一个亲眼目睹的人深深印在了脑海里,所有人带着祝福或好奇的心思,不知不觉地跟着送亲的队伍走,那情景真真是摩肩接踵,万人空巷。乌压压的人群排成了长长的队伍,像一条黑色带彩的飘带跟随着大红花轿蜿蜒数里,直至出城。 随后,安南王便下令进行全城的狂欢。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机缘,这样的庆典活动一直持续了下来。又过了几年,这种庆典慢慢演变成了雀华特有的节日,慢慢流传开来之后,不仅是雀华人,其他地方的人也闻声而来,其中夹着不少闻讯赶来的商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重利,在这样的活动里嗅到了商机,到后来,干脆演变成了商人们一年一度的集会,时间也定在了四月十六,一直持续十天。 商家会在花妍节的时候在雀华城进行商品展览,也会由专门的商人组织进行商品的品鉴和评比,胜出者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奖品,但是这名头一旦打了出去,自是财源滚滚,眼光稍微长远一点的都知道这花妍节的重要性,每年都会有无数的商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从四面八方特特的赶来参加。乳燕归林般纷纷攘攘的汇聚在雀华城。 而今,距离今年的花妍节还剩一个月的时间,各式商人都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来得早的就在城里探探风头,来迟了的也在赶来的路上丝毫不敢懈怠,一时间雀华城里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好不热闹。 城中最热闹的街区里,坐落着一处名叫碧园的茶楼,在纷纷扰扰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幽。茶楼分为上下两层,下层供人歇脚,买些糕点喝杯茶水再继续赶路干活,二楼才是真正的茶坊,分了小隔间将空间一一隔开,处处可见青绿翠竹跃于屏风之上,设计新颖,意境甚佳。茶楼中的茶也是品类齐全,上至难得极品,下至普通凡品,应有尽有。故而它在雀华城里虽然规模不是最大,生意却是最好,风流公子,文人墨客甚至于闺阁千金都喜欢来这里品茗清谈。 此时,二楼靠窗处的“揽玉阁”包厢里。 “姑姑你看,人好多啊。”一个身着黄衫的少女趴在窗户边,托腮看向楼下的长街,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左看右看。 被她唤作姑姑的却也是一名少女,明眸善睐,皓腕如雪,身着粉白衣衫,正坐在窗边的方桌旁细细啜着手中的茶,茶水清澈中透着几分碧色,溢出淡淡清香。 闻言抬头向她看了一眼,无声叹了口气。 第五章 延熙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她这个侄女顾延熙正是十三四的大好年华,娇俏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可美中不足的是,这朵花忒是活泼,活像自己生出了手脚,一个看不住就敢一个人跑了,难怪她那哥哥嫂嫂对这唯一的女儿是又爱又恨,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丢给她来看顾。 “再过些日子就是花妍节了,人自然会比往常多些。你也过了不止一次花妍节了,怎么今天好奇起来了……”沈筠笙放下手中茶杯,应着她的话,伸手从那小小的绿玉碟里捻了块玉芙糕。玉碟莹绿,玉芙雪白,像是碧绿澄波之上荡来几艘白色小船,妙意横生,相得益彰。 “糖葫芦!姑姑我要去买糖葫芦!” “……”她的话尚未说完,她那原本应该倚在窗边的小侄女腾腾腾地就跑了出去,速度之快,力道之强,只留给了她一个黄色的背影。 玉芙糕“啪”的一声掉在了她身前的小小绿玉碟上,顿时碎成两瓣,中间的小小红点也裂开来,老老实实坐在她身旁专心致志吃点心的幺弟顾南柏闻声停下咀嚼的动作,两腮塞的满满的,像只护食的小松鼠。他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伸出略微有些肉嘟嘟的小手把那玉芙糕拿起来,加快咀嚼的动作努力咽下口中的点心,含混不清地说:“阿姐不爱吃玉芙糕就给我吧,阿柏爱吃。” 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小丫头!怎么就对糖葫芦那么情有独钟?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脸上和蔼可亲的笑容,转过头来温柔地看着自家白嫩嫩的小包子,看见幺弟小仓鼠似的吃相,她内心舒缓了许多。 还是弟弟省心。 侄女什么的,太气人了! 她伸手拍了拍幺弟的背,给他倒杯水喝,“别吃那么快,喝口水冲一冲。” 小孩点点头,乖乖地捧着杯子喝水。 她揉揉他的小脑袋,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看,心里默默算着时辰。 二表哥传信说今日午时前会到,看日头也快到午时了,却还没见到人。 二表哥顾南峤是她的大舅舅顾北桦的小儿子,在他们这一辈里排行第二,老大是顾北桦的长子顾南松,也就是顾延熙的亲生父亲。顾北桦的第一任妻子生了顾南松之后不久便去世了,后来顾北桦娶了现任妻子后,才有了顾南峤,因此顾南松和顾南峤之间整整差了十岁。 而顾南峤生性喜欢外出游玩,时常离开家出去游历,一走便是几个月。但是这次却走了大半年,只中间寥寥传了几封信,别的竟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如今会是个什么样子。 沈筠笙叹气,她这个表哥,行事中自带着一种潇洒,虽然惯于用他那把白玉桃花扇做些调戏良家或非良家妇女的举动,但耐不住人长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勾了不知多少春心萌动的少女心。这次一走大半年,期间过年都没有回来,更惹得无数恨嫁的女子守成了望夫石,日日噙着一双含情目眼泛泪光的望着远方…… 等他来。 …… 想到此,她不禁扶额,默默叹气,她这个表哥的桃花运委实太旺了些。 可即便是旺成这样了,他如今二十有四却还是孑然一身,每每问他为何还不娶妻,他便答曰,他这样世间罕见的美男子,自然也要世间罕见的女子来配。现在那些女子不过是歪瓜裂枣,通通配他不上。 然后留给众人一个洒脱豪迈的背影,孔雀般步步远去。 气得一心想抱重孙和孙子的外公和大舅舅在后面不停的吹胡子瞪眼睛,但人家纵你把胡子吹断也还是我行我素。久而久之,外公和大舅舅也不催他了,任他自生自灭。 想到往事,沈筠笙不禁笑起来,微风抚过脸颊,很舒服。 她伸手接住窗边吹来的一片白玉兰花瓣,端详了片刻,又轻轻吹走,看着花瓣随着风飘走,半空中打了个转,缓缓落到地上,陷进泥土里。树下已经稀稀疏疏的落了一地的花瓣,宛若树有两端,一端的花儿越来越少,一端的花儿越来越多。 人生无常。 上辈子和重生之初她一直生活在北方,玉兰花并不常见,如今在这鸟语花香的江南水乡里,倒是处处可见。 当年重生之时,沈筠笙还是一个刚满八岁的小女孩,母亲顾北妍去世不久,父亲沈达庭从始至终未曾出现过,好像天地间只余她一个人。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直到外公和二表哥顾南峤来接她。 当时是什么情况来着?她竟然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外公抱着她,紧紧地不放手,好像她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满腔的感情都要溢出来一般将她淹没,后来到了安南王府,更是让她跟着他住在一个院子里,只为了方便照顾她。她虽然不是真正的沈筠笙,但是对于一个老人这样真实直接的感情内心感触颇深,也是那时候起她慢慢学着适应古代的生活,试着去相信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古人了,已经回不去了。 对于二哥,她却是印象极为深刻,只因为当时初见,便让她惊为天人,玉冠白衣,长身玉立,手执白玉骨扇,上绘灼灼桃花,轻摇慢摆中天资自成,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素来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所以对顾南峤这么一个好看的公子哥很有好感。 只是如今,清贵的公子哥成了花丛中的风流浪子,让她大跌眼镜。 楼下街道上突然一阵喧哗,透过丛丛人群传到她耳朵里,将她飘散的无边无际又虚无缥缈的思绪瞬间拉回。她带着些迷茫的眼神转到街上骤然慌乱起来的人群,在眼神扫到当街的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后猛然惊醒,心中涌上一阵阵的不安。 “延熙!”她急慌慌地喊着,延熙还在街上,这是发生了什么? 她转身急急往外跑,余光中见阿柏还在乐淘淘的吃着点心,眉眼间闪过柔和,停下脚步,对阿柏说道,“阿柏,你在这里好好待着,阿姐一会儿就回来”然后直接冲下了楼。 “延熙,延熙!”她下楼后就匆匆向喧闹的人群中间跑去,这丫头肯定出什么事了,不然怎么会不回应她。 她扒开重重人墙,终于挤到了中间,然后,她愣住了。 她刚刚看到的那匹高头大马正在人群中兀自站立,姿势就和她那表哥一样的傲娇。而在马前,她那唤了数声都未回她的小侄女正环着一人的脖子,一动不动的依在人家怀里,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支糖葫芦,放在那人的脖子后面,好像下一秒就要刺进去了似的。 不过事实证明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沈筠笙无语又愤愤的发现,她那不争气的侄女看人家的眼睛都变成了星星眼,傻呵呵地盯着人家,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花痴”! 她脸色本来因为担心和惊吓还是白的,如今早就成了红色了。捂着眼睛不想去看那丫头。 这是谁家的侄女,真是太丢人了! “咳咳,延熙,呃,延熙?”她掩饰性的咳了几下,开始喊延熙。 “嗯……姑姑?”顾延熙半天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看向沈筠笙。 “男女授受不亲,还不快过来。”她瞪她,傻丫头,没看见人家连腰都没揽着你,就你自己死死抱着人家脖子不撒手! “哦。”顾延熙抬头看看那人,又扭头看看沈筠笙,慢慢松开手,走到她身边,不舍得看了看那人,眼中分明带着委屈。 沈筠笙被她气了个倒仰,敢情这丫头把她当成棒打鸳鸯的了?看那藏不住的小眼神! “延熙,跟我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头火,和颜悦色的看向延熙,声音温婉柔和似软糯的玉芙糕。 一匹马,一个男人,延熙还是那么个姿势在人家怀里,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马蹄子底下发生的英雄救美啊。 她摸了摸下巴,等着延熙的答案。 第六章 南峤 顾延熙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人家,那人礼貌的回以微笑,她的脸颊迅速飞上一抹绯红,轻轻咳了一下,开始叙说刚刚发生的事。 那位男子骑着这匹大马一路入城,谁知它半道突然不听控制,又正好延熙买了糖葫芦回来刚刚走到街道中间,就在马蹄子就要踏到延熙身上的当口,那人一个俯冲,捞起延熙,将她从马蹄子底下给救了。 果然是英雄救美! 只不过这次害美人陷入危险的也是英雄。 “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沈筠笙道谢。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就算是那人纵马不当的过失,但这该谢的还是要谢的,毕竟人家救了你不是? “姑娘客气了,本就是我没有控制好马,才让这位姑娘陷于危险之中,还请姑娘见谅。”那人前面尚对着沈筠笙说话,后面则对顾延熙拱了下手,表示歉意。 “没事的,你救了我,该我谢谢你的。”顾延熙睁着一双大眼睛瞧着他,亮的简直要发光。 那人温和一笑:“多谢姑娘不怪。” 沈筠笙在一旁看着他们互动,心里暗暗打着算盘,这人看着倒是不坏。 “金远!”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自远而近的传来,像烟花在沈筠笙耳边忽地炸开,她心中的算盘珠子嘭的断了线,落得满地都是。 转身,扭头,循着声音的来源。 阳光下明朗熟悉的脸上带着由衷展开的笑容,缓慢又急切地越来越近,直到身边。 顾南峤一路骑马进了城便不停地在找金远,他非要和他换马骑,殊不知,他那匹马岂是谁都能驾驭的? 匆匆进城四下查看,见他那匹枣红色的千里马孤零零的站着,心道糟糕,金远果然出事了,下了马一路疾走,离得近了,才发现马旁除了金远,还站着他许久不见的妹妹和侄女…… “阿笙。”他心虚地往前走了几步,摸摸她的头,一如以往,温暖而踏实,令人安心,只是这次带了些忐忑,笑容也有些僵硬,“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她带着笑意重复,待他点头,瞬间变了脸色,带着明显可见的怒气,“你还知道回来?你这一走就是九个月,中间统共传了四封信,我还当你早忘了这儿还有个家了呢!” 顾南峤老老实实被沈筠笙唠叨了半天,一路蔫头耷耳,没办法,谁让你的确理亏呢? 金远站在一旁,忽略掉顾延熙亮晶晶的目光饶有兴致的看着骄傲如孔雀的顾南峤被数落的毛都蔫儿了,心里暗暗好笑,原来也有人能制得住顾孔雀。 顾孔雀喊这姑娘叫阿笙,应该就是他常常念叨的小表妹沈筠笙了。 那旁边这个直勾勾盯着他看又喊沈筠笙姑姑的的多半是安南王的重孙女顾延熙了。 不错,跟着顾孔雀走一遭,还未入府已经见到两个人了,嗯,还免费看了场好戏,感觉真不错。 “阿笙……”顾南峤虚弱开口,“我们先回去吧,你看这儿的人越来越多了……” 沈筠笙停下唠叨左右一看,喝!可不是,周围已经聚了不少姑娘家,正盯着她二哥不错眼的看呢! 她心里越发不舒坦,点点头算是勉强同意了他的话。 顾南峤长舒一口气,大踏步就要朝着王府的方向走,却被沈筠笙喊住。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小弟还在碧园呢。” 得了,顾南峤认命的转回头,和她们一起到常去的揽玉阁里捞小阿柏。 留下一长串听说南峤公子终于回来了的姑娘望洋兴叹,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她们还没看够呢。 顾南柏全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在自顾自地吃着东西,许是吃饱了,沈筠笙推开门进去之后看到的正好是一个用肉嘟嘟的小手揉肚皮的小阿柏。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阿柏过来,我们要回家了。” 顾南柏眨了眨圆滚滚的大眼睛,迈着小短腿晃悠悠地走到沈筠笙身边,下意识地抱住她的腰喊她“阿姐”,声音软糯地像只热乎乎的糯米团子,让她听了直想抱抱他。 “阿柏,你看看这是谁?”她牵着阿柏软软的小手,指了指刚走进来的顾南峤。 “二哥。”顾南柏晃着脑袋看过去,然后笑开了花般地拍着手,“二哥回来了!” “是啊,二哥回来了,阿柏有没有想二哥啊?”顾南峤伸出手来一把将顾南柏抱了起来,扛在手臂上。 “那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处理。”沈筠笙笑着看他们打闹,突然想到今日是十五,她得留下来处理碧园的事情,于是就开口让他们先走。 “阿姐不回家吗?那阿柏也不回去。”其他人尚没有反应,顾南柏首先喊出来,要从他二哥的身上下来找他姐姐。 “阿柏听话,姐姐有事,等我办完事了就回去找你好不好?”沈筠笙安抚阿柏,让他在顾南峤身上好好待着,和他们道别。 “那好吧,那阿柏回家等阿姐。”顾南柏蔫蔫地答应着。 “这不是有二哥陪着阿柏吗?那我们就先回去了。”顾南峤安慰阿柏,然后和沈筠笙告别,带上顾延熙新鲜出炉的救命恩人金远打道回府了。 沈筠笙看着顾南峤抱着顾南柏离开的身影叹了口,。阿柏今年七岁,是她三舅舅顾北枞唯一的孩子,当年他母亲难产,生下阿柏就去世了,三舅舅与三舅母伉俪情深,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伤心之下去了南山上的净一观带发修行,只剩下阿柏一个人由安南王安排人来照顾。那时候,沈筠笙也是刚到安南王府不久,但是因为自小喜欢小孩子,常常去看顾阿柏,时间一长,顾南柏与她关系愈发亲近起来,又因为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更是缠她缠得紧。 但总归现在长大了,比小时候好了许多,不会再一直要待在她身边了。 沈筠笙收回自己的思绪,左右看了看后,伸手在揽玉阁西面的绿竹屏风上敲了五下,三长两短,节奏分明。 不过眨眼的功夫,屏风忽地向一边移动开来,后面墨绿色的墙壁自中间分开,露出藏在其中的一间暗室,更有一条楼梯可以直接通往一楼。 第七章 碧园 沈筠笙给自己倒了杯茶,素白瓷中上好的铁观音漫着缕缕清香,闻之心旷神怡。 沈筠笙就这样慢慢地品着茶,等着人过来。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终于有一个人捧着几本书急急忙忙地从那道暗门中跑过来,见沈筠笙还在品茶,又忙止住了自己匆促的步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站在了沈筠笙的旁边。 “赵管事,不急,你先坐下。”沈筠笙放下手中的茶,抬起头看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哎,好。”赵相哲忙答应着,在一旁坐下,将手中账册平平整整地摆在沈筠笙面前,“大小姐,这是上月十五到今日的账本,您过目。” “好,我先看看,你喝杯茶,歇一歇。”沈筠笙接过账本细细翻看着。 赵相哲在一旁总算舒了口气,刚刚他正在楼下记账,突然听见暗阁里传来铃声,将他吓了一跳,想起今天正是十五,急忙带上账本就冲了上来。 三年前大小姐开了这家碧园,自己却不好出面经营,所以就找他来做掌柜的管店,大小姐只要每月十五来看看账,时不时地会来指导一下如何经营,当初他还不信大小姐一个女孩家能经营好一家店,后来则是被大小姐与众不同的想法给惊讶到了。 三年过去了,眼看着碧园一天好过一天,在这雀华城中的名声更是一天比一天响亮,他也不得不佩服大小姐,的确是经商的好手。 而那暗室也是大小姐要求开的,只要大小姐在楼上揽玉阁里按规律敲上五下,底下的人就能听见声音。起初用暗室是为了瞒住自己的身份不让别人知道,毕竟刚开始开店,大小姐不想借身后安南王府的名头,也不想给王府带来麻烦。后来碧园做大,虽然没有了这些担忧,但是大小姐已经习惯了,也就没有改规矩。 赵相哲一边喝着茶,一边暗暗观察着沈筠笙,看她的周身气度愈加不凡,他在心里暗自点头,看来自己当初选择跟随大小姐的决定没有错。 “账上的事情我自然是相信赵管事的,这个月因着花妍节要开始了,收益增加了不少,等到下个月怕是只会更多。”沈筠笙放下账本,“今次我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大小姐您说。”赵相哲忙放下茶杯洗耳恭听。 “今年的花妍节,我希望碧园和漱玉阁都能参加。碧园已经在雀华发展三年了,在城中的名头我也是知道的,虽说茶馆不如旁的营生钱来得那么快,但是我们这生意既然做起来了,自然是想要更好的发展下去。而这次的花妍节正好是一个契机,五湖四海的商人都来到这里,我们可以借此将碧园的名声推广出去,再寻以后的扩展。” “大小姐说的是,能经营的更好,我们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今年的花妍节,之前一直传闻是您负责的,这会不会对您的声誉……”赵相哲斟酌着用词,毕竟无论做什么事都得避嫌,不然落人话柄说大小姐以公济私就不好了。 “放心,今年只是前期准备工作由我负责,今日我二哥已然回了府,接下来的事情外公会交由他做的。”沈筠笙知道他心里的顾忌,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避嫌?不过她负责的只是前期,更何况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城中的碧园和最大的玉器坊漱玉阁是她开的。 “那便好,既然如此,属下这就开始准备,力争在花妍节上一鸣惊人。”赵相哲放下心来,向沈筠笙保证着。 “好,赵管事有这样的信心我也就放心了,此行前来也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府了。”沈筠笙说着转身就要离开,忽地又转回来,“对了,这两个月应该是雀华城极为热闹的时候,想来应该有不少外来人在这里喝杯茶歇脚,你让人盯仔细了,不要有什么宵小鼠辈作乱。还有,别忘了收集江湖消息。” “是,您放心。”赵相哲弯着腰目送沈筠笙出了门。 这收集消息一条是两年前碧园初有起色的时候大小姐定下的。茶馆一处,向来是鱼龙混杂之地,江湖官府各路人马汇集,如果留心他们的交谈内容,可以知道不少隐秘的消息。 当初大小姐只怕也是出于这个目的才让他们做起来的,更派了不少听力上有异能的好手来做伙计,如今的碧园手中掌握了不少天南地北的大事小情,俨然成为一个小型的百闻阁了。 大小姐既然吩咐了,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就一定要做好,这次花妍节更要全力以赴了。 雀华城不但是经济重地,其风景优美也吸引到不少游人前来踏青游玩。 城周临着淮水的长街,一条长长的垂柳道蜿蜒地随着水道延伸至远方,春风拂过,绿柳折腰,远远望去,如一条缥缈的绿纱轻轻摇动。城中整齐划一的铺列着条条大道,正北正南,正东正西,各式各样的商家鳞次栉比,井然有序。偶然见店家门前院内栽上一株玉兰,悄无声息的开放,或纯白如雪,或粉红若脂,唯有微风吹过,阵阵香气淡入空气之中,悄然袭入行人的心神,顿首抬眸,才突然讶异那一树花开烂漫。时不时有人停步赏玩,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这城中处处可见的玉兰花,也是二十年前才有的。 顾家有女北妍,平生最爱玉兰。 沈筠笙从碧园回王府的这一路上,看到路旁家家户户可见的玉兰花,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回她的松筠院的路上,她走过王府后花园,依旧生长着许许多多的玉兰树。 白玉兰,广玉兰,甚至是木兰…… 开花的,没开的,还只是朵花苞的…… 白的,粉的,浅紫的…… 虽不密集,却将后花园四周的边边角角都填满了。 她忽然很感慨,为这样的事,为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顾北妍,一生都很美好。 有疼爱她的父亲,关心她的兄弟,即使她去世了,城中依旧有着随处可见的玉兰花。 整座城都在纪念她,她的名字都化作了“花妍节”,每一个过节的人都是对她的纪念。 顾北妍的一生,只有成亲之后是不幸的。当年顾北妍嫁给沈达庭后,虽然有了几年的快乐时光,但这时光随着她多年没有生子而破碎了,沈达庭的母亲亲自为他选了妾室,即使后来顾北妍有了沈筠笙这个女儿,依旧是没有办法回到当年的时光了。 再后来,顾北妍去世,她不知为何重生成了沈筠笙,接着被安南王接回府……自重生到被安南王接走的那几个月里,她的记忆一直是混乱的,到现在都没有办法理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顾北妍是如何死的,沈筠笙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第八章 金远 “阿笙?”顾南峤的声音将沈筠笙从无边无际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茫然转身,“什么?” “你怎么了?”顾南峤奇怪地看着她。 “没,没什么。你见过爷爷了?”沈筠笙回过神,问他。 “见过了,爷爷要追着揍我呢。”他无奈地摊开双手。 沈筠笙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离家那么久。” “不敢了行不行?”顾南峤更加无奈,一个两个的就知道打趣他。 沈筠笙只笑着看他,“对了,那位金公子,你是怎么安排的?” “我就让他在我的院子里住了啊,还可以多帮衬一下。倒是延熙,你刚刚不在不知道,她好像对金远有点不一样,你回头问问她吧,别出什么事了就不好了。” “延熙吗?”沈筠笙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他,“那金远到底是何身份,你可知道?” “我们就是路上偶然相遇的,我收了一匹好马,性子有些烈,把人家给撞了,一来二去的就相熟了,而且都是来雀华,索性结伴而行。他说自己是北边来的商人,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他说着,有些心虚,拿手里的白玉桃花扇遮着,掩饰性的咳了几声。 沈筠笙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你说的马,就是今天差点伤了延熙的那个?” “那,那不是金兄非要骑来试试,我也不能硬拒,结果那马儿不听他的话,这也不能怪我不是?” 沈筠笙瞪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的,担当呢? 顾南峤摸摸鼻子,男子汉大丈夫的,能屈能伸嘛。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延熙还是孩子心性,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顾南峤又补了一句。 “也是。”沈筠笙点了点头,如果有事也只能以后再说了,“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花妍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开始了,外公之前想让我负责,但你也知道,我手底下有两处产业是要参加今年的花妍节的,纵使你们都知道我不会做什么假公济私的事情,但是谣言可畏,总归还是避嫌的好,况且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是既然你回来了,外公肯定会找你的。刚才外公应该有和你谈这件事吧?” 之前的花妍节都是顾南松负责,今年他和妻子周瑕外出视察王府生意,这事就落到了他们的头上。 “当然说了!”提到这个,顾南峤忍不住开始抱怨,“你说,我刚回来,爷爷就给我安排这么重的事情做,好歹让我歇歇啊。而且延杉也已经十几岁了,是能做事的年纪了,不一定非要找我啊。我这样的合该是天天写写诗作作画的公子哥嘛,干嘛老折腾我……” “是不是最好再逛逛青楼听听小曲啊?” “那就更好了!”他一时忘形,直接接了下去,等意识到是阿笙在说话,顿时噤了声。 阿笙那是什么眼神,吓死个人了! 沈筠笙瞪他,有些生气,这人怎么就不知道上进些呢? “阿笙。”顾南峤气弱的喊她。 “这事你就算是不愿,也肯定要接的。况且大哥和大嫂离家之事是上一年你在的时候就说定了的,这一年的花妍节注定要由你来接手,你明知道还这么晚才回来,能怪谁去?”沈筠笙说道,“而且延杉现在也是每日带着外公给他的一队兵在城里巡逻,检查异情,每天都要到傍晚才回来,你这个做叔叔的怎么样也不能被侄子给比下去吧?”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单单为了你这次也要参加我也会认真来的。”顾南峤无奈叹气,认命了。 “这还差不多,我还有事,先去找外公了。”沈筠笙说着冲他摆了摆手,转身朝安南王的居所走去。 顾南峤支着扇子看她愈走愈远的背影,心里默默感叹,大半年不见,阿笙的气场越来越强了。 沈筠笙一路走到安南王居住的主院中,迎面便见王府管家成昭正从正房里走出来,正欲开口,却见他双手掀起帘子,里面又走出来一个人来,正是今天刚见到的金远。 她有些惊讶,金远怎会到这里来?不说这里根本不是待客的地方,即使是,也不该是外公亲自见他。 惊疑不定时,只见成昭一路和和气气地将他送出来,正和自己碰上。 “筠笙姑娘,我们又见面了。”金远在沈筠笙面前站定,嘴角一直噙着微笑,彬彬有礼。 “金公子。”沈筠笙按着礼数还了一礼,嘴角同样含着礼貌的微笑。 “我此来有笔生意要和王爷谈一谈,今日事已毕,姑娘请进,我先行告辞了。”他看得出沈筠笙自有的疑问,倒也不藏着,直白说出来,告了辞,转身便在成叔的引导下出了院子。 沈筠笙看着成昭一路笑眯眯引着金远出去的样子,着实惊讶。成昭在安南王府是老一辈的人了,他的父亲成山当年是跟着外公上过战场的,后来又随着外公来到江南做了王府的管家。名义上是管家,但是府中大大小小的人对他都是极为尊敬的,平时见面也都按着辈分称一声长辈的名号,毕竟他和外公的辈分是一样的。 后来成山年纪大了,没有精力再干下去,就换了他的儿子成昭接了他的担子,她见了面也要喊一声成叔。更不用说外公对他们父子二人很是信任,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让他们去处理,成叔父子也极为忠心,这些年下来,成家人早就和安南王府是一体了,又有谁能让成叔这样虽然看起来笑的和蔼可亲实际上带着小心仔细的对待? 这个金远,到底是什么人? 她蹙起眉,见金远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院门处,也不再看,直接进了屋去寻她外公。 她得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心里总是慌慌的。 金远出了院门,同成叔道了声谢,“您先进吧,我记得路。” “哎,公子不必客气,王爷吩咐过,公子打北方来,在江南总会有不适应的地方,让我们好生照顾着,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可一定要跟老奴说。”成昭笑着,脸上的皱纹都溢着慈祥。 金远微扬起头,目光停留在院门上方的匾额上,那上面只写着两个字“丹碧”,苍劲有力,笔锋凌厉,只有经历过战场才能历练出的杀伐决断之气势扑面而来,他仿佛透过这两个字看到了当年的烽火狼烟,地动山摇。 他微微晃神,片刻后才转过身来看着成叔说话,“既是王爷吩咐,那便却之不恭了,请止步吧。” 说着转身离去,只留下成昭眯起眼睛看他的背影,笑得一脸的和蔼可亲。 安南王府内的景致实在是好,小桥流水,虹桥假山,设计的别有意境。最妙的是每条路旁都开着无名的小花,或星星点点,或缭乱纷纷,点缀一路风景。 金远走在这样的小路上,安静的午后,没有人声。 他一步一步走着,没有因为极佳的风景而心情舒畅,反而随着迈开的步子慢慢地愈发沉重。他之前一直都是明白的,安南王不可能有反意。 之前同他的交谈,已经让他相信了这一点,后来看到那“丹碧”二字,更是彻彻底底地打心底里信服。 何为丹碧?碧血丹青,说的就是一个忠字,他以这两个字作为自己住所的名字,还不能说明他的忠心吗? 父皇一直担心两位王爷是隐患,不消除掉总有一天要祸起萧墙,他宁铭远作为当朝太子,他自然也要为朝政着想,所以才会有父皇派遣他微服私访以赏花妍节的名义来雀华城,实则打探安南王府的虚实。 如今看来,这种想法虽无可厚非,却有些可笑了。 偶然低头,看见路旁一簇簇嫩黄色的迎春花,清新雅致,迎着风轻轻晃动,他下意识的蹲下身,抚了抚小小的花瓣。 这种无名的小花,竟也可以在一个王府中开得如此烂漫。 一时间万般感慨涌上心头,滋味复杂地让人难以忍受,迫着他松开抚着花瓣的手,站起身,慢步前行,像失了魂。 第九章 真相 沈筠笙立在门边。 屋里点着檀香,几缕轻烟袅袅升起,平添了几分禅意。 很安静。 她缓步向里走去,一位老人正面窗而立。 他须发斑白,双目却依旧有神,当年棱角分明的面容,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岁月沧桑,柔和了些,但仍不失刚毅。 犹记当年,她第一次见到外公的时候,他的头发还没有这么的白,七年的时光,这么短,又这么长,可以将青丝变白发,将满腔热血变成涓涓细流。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安南王静立在窗前,窗外是被风吹落的玉兰花,像她之前看到的一样,纯白无暇,零零落落地飘下来。 “外公。”她在他身后站立着,欲言又止。 “起风了。”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说不出的沧桑。 她一时难过打心头起,眼泪噙在眼眶里。 每年玉兰花开的时候,都会难过。外公在想母亲,她却不知道该想谁。 顾北妍,她从来没有真正的见过她,即使有着以前的记忆,她在她的脑海里仍是那么模糊,隔着一层又一层的纱。 但是外公是她真实相处了七年的人,在当年她最迷茫最无助的时候,是外公抱着她回了王府,这些年以来,也是外公一直照顾着她。 所以每每这个时候,她竟不知该怀念顾北妍,还是该为外公的难过而悲伤。 可是刚刚,他的声音更多了一分的沧桑,让她那么真切的感受到,他老了。即使他身体依旧健朗,也改变不了他已经七十多岁的事实。人生七十古来稀,在这个时代里,人能活到七十岁已是不易,又怎么奢求更多呢? “外公……”她唤他,想让他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笙丫头,你来了?”安南王转过身,微笑着看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怎么了?” 叱咤疆场的安南王是无坚不摧的,他的血性已经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时刻都是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即使如今宝剑已经回到了剑鞘中,一旦拔剑,依然会有耀眼夺目的剑光,这也注定了他永远不会在别人面前展现出他软弱的一面。 战神安南王,是没有弱点的。 “也没什么,就是来和外公说说话。二哥回来了,您打算把花妍节交给他了吗?”沈筠笙也只能装作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和他说话。 “对,我之前刚同他说了,只是那个臭小子,素来让人不省心,还跟我抱怨什么不想做,他在外面呆了大半年才回来,我让他做些事又能怎么着他了?”安南王提起顾南峤,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 “外公,表哥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也不是成心这样的,您就别生他气了。”沈筠笙有些想笑,外公遇上二表哥总像个赌气的孩子。 “你说说他怎么想的,那么大的人了还不想成家,每年来提亲的都快把我这王府的门槛踩破了,他愣是没一个看上的!”安南王越说越气,大有现在就撸起袖子冲出去揍他一顿的架势。 “外公,他总有一天会成亲的,您要是回头气伤了身子,他还得鞍前马后来伺候您,您那时候天天看见他不是更生气了?”沈筠笙打着圆场,别看外公每次说起他都要生气,他心里还是很在乎这个孙子的,要不然也不会天天盯着他了。 “笙丫头说得在理,我们不说他了,平白添气。”安南王止了话茬,一副完全不再想理他的样子。 沈筠笙抿着嘴唇憋笑,二表哥还是很有作用的,外公又精神了不少。 “外公,我刚才在院里见到了金远。”顿了片刻,沈筠笙想起了金远,便问她外公,“他来做什么?” “他啊,他就是来找我谈点事,别的没啥,没啥。”安南王不防沈筠笙竟撞见了金远,挥着手撇清关系,这事现在不能跟笙丫头说啊。 宁铭远作为当朝太子,化名金远来了雀华城,虽然是皇帝派来探查他安南王府的,但实际上还有另一层原因,只不过这个原因连皇帝都不知道罢了。现在更是必须极度保密,实在不能和她说。 “外公,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沈筠笙眯起眼睛,想混过去,哪那么容易的。不过这人到底是谁,连她都不能告诉了? “……”安南王轻咳了一声,假装扭头看风景,这丫头是个执拗性子,真不好含糊了。 “王爷,金公子已经回去了。”成昭站在门口,笑眯眯地弓着腰回话,王爷和大小姐又玩起来了,画面真是温馨。 “成昭,咳,你来得正好啊,之前说我有什么事没干来着?我们是不是该走了啊?”安南王使劲给成昭使着眼神,这事儿不能直说,那又是他亲亲的孙女,不能打不能骂的,只能躲着了。 “哎,是了,您早上还说要去竹里馆吃酒呢,估摸着这会儿子赵老板都把酒摆上等您了。”成昭笑眯眯地接收了自家王爷的求救信号,脸不红气不喘的空口说瞎话。 竹里馆是雀华城中一处有名的老酒馆了,其中的老板赵青竹年约四十多岁,和安南王是多年的酒友,安南王若是出门吃酒,向来只去这一处。 “那咱们赶紧走,走,别让人等着。”安南王推着成昭就往外走,那背影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外公……”沈筠笙在后面无语地看着安南王,不能告诉她就不告诉她好了,至于这样还要躲出去的?扭头见两个人真的推推搡搡地走出去了,她又赶紧在后面跟着嘱咐,“外公,不能喝太多酒,成叔你看着他点!” “好嘞,大小姐放心吧。”成叔笑呵呵地声音慢慢变小。 沈筠笙看着他们出了院子,颇有些无奈。 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老小孩似的。 她慢悠悠地走到院中两人合抱粗的大树下,坐在那张舒舒服服的躺椅上晒太阳,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春困秋乏,现在正是犯困的时候,晒得她想睡觉。 她躺下来,举起右手放在眼前,眯着眼睛看着从指间漏下来的阳光,金色的阳光…… 她不是一个凡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好奇心不但没那么重,对很多事情更是无动于衷的。她的心挺小的,装不下许多东西,在乎和不在乎的界限很清楚。 只是金远…… 她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和安南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迫使她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外公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这件事竟是一点都不能告诉她的吗? 她心里莫名有些猜测,只是不知道该不该猜下去。 真相,向来是一个令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第十章 严惩 西陵城。 “大军回来了!世子胜了!” 战争胜利的捷报从远至近不断传来,城中百姓额手称庆,纷纷出了家门,到城外迎接军队归来,万人空巷的场面一时壮观无二。 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漫天黄沙中走出了一支井然有序的军队,在军队最前方骑着白色战马的少年的带领下,整齐前进。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十四岁的少年用两年的时间,训练出了这样一支军队,如一柄最锋利的剑,握在少年手中,是鲜卑部族最惧怕的王牌。 当年林城坚初镇西陵之时,北境鲜卑时常侵扰,林城坚率兵平乱多次,鲜卑首领自知不敌,倒也安分许多,接受了林城坚互市的提议,鲜卑人不再骚扰掠夺汉人,而是拿牛羊马匹等物资与汉人进行交换,双方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多年。 但是自从七年前林城坚去世,定北王之位由其长子林衍兆继承后,鲜卑族开始还老老实实,时间一长便又开始蠢蠢欲动,直到两年前,终于按耐不住又开始在边境发动战争。 当时林长庚不过十二岁,却义无反顾的上了战场,带兵杀敌,身先士卒,赢得了军营中一干将士的信服和拥护,更靠着接连不断的战功在西陵百姓心目中树立起了威望,在这西陵城中的声望一日高过一日。 “卫霖。”少年特有的低沉嗓音传来,在漫天黄沙飞舞之中,如亘古传来的古老颂歌,悠悠回响。 “公子,已经准备好了。”卫霖抱拳,听似沉稳的声音中带着难以自抑地激动和颤抖。公子隐忍多年,今日终于可以将以前的一切都还给他们,他无法不激动,只是牢牢记着公子的命令,一言不发地退到公子身后待命。 林长庚坐在马上,在夕阳余晖中遥遥远望。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火红的太阳在西边挂着,沉沉的挨到地平线上,西陵城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是一种悲壮的美。 六年了,该有个了结了。 他从怀中小心取出一个已经有些破旧的荷包,静静看着,神情温柔而决绝。 按照规矩,军队不能入城,向来驻扎在西陵城西三十里的西大营里,林长庚只带五十亲兵回了王府。 定北王府居于城中,很大,但与和定北王同等地位的亲王府邸相比,又并不算大了。整个王府坐北朝南,建筑方方正正,庄严肃穆。王府的大门并没有多少修饰,红木的门板只镀了一层金漆,门前两边蹲守着两只石狮,眼睛瞪得有铜铃那般大,威武严肃,震慑四方。夕阳的余晖给王府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行人走过,忍不住抬头仰视王府门上挂着的太祖皇帝亲笔手书的匾额,“定北王府”四个字笔笔苍劲,熠熠生辉,让人心生景仰,不敢有丝毫的亵渎。 林长庚回了府,穿着一身历经战场风沙的盔甲直接去见了林衍兆。 “祖父,长庚回来了。”林长庚大步踏进,拱手行礼。 “回来就好。”林衍兆坐在上位,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出色的孙子。 他素来偏爱长子林谨言,对小儿子林谨棠倒不甚在意,连带着对他这个实实在在的嫡长孙都没有多少关心,却没想到,这孩子八岁就自己进了军营摔打,如今已经历练成了一个无坚不摧的大将军。 他这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忽地瞥到林长庚身边的卫霖带上来一个人,手脚绑的结结实实,嘴也被布堵上了,不禁疑惑,未及询问,林长庚已经开口,“回禀祖父,此人乃是军中押粮官,在职期间玩忽职守,更以次充好,害我西陵大军,长庚特来请命,望祖父严惩,以儆效尤。” “这人竟在粮草上动手脚?”林衍兆惊讶至极,自古兵家未动,粮草先行,这人好大的胆子竟在粮草上动手脚。可惊讶之余也不禁疑惑,“你既然是军中将领,自行处置便是,怎么还特地来问我?” “因为这人,是韩氏亲侄韩崇,大伯亲自作保举荐到军中做了押粮官。”林长庚话音不变,依旧安静沉稳,却带着一股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气势扑面而来,话中语气更带上三分憎恨,一分嫌恶,似乎多说一句便恶心至极。 “你说什么?”林衍兆听到他的话,心中已是惊骇,又见他明明面无表情,可是眼睛直直地看向他,竟让他有些心慌,胸中波涛汹涌,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今日的目的,不单单是这个押粮官,更是想对付韩氏和他大伯谨言! “你又何必……”何必如此决绝,拿军中之事来做筏,这是要将他们逼上绝路啊。 可惜林衍兆的话尚未说出口,已经被林长庚打断了。 “祖父不必多说,我决心已定。这些年来韩氏和林谨言做了什么您不会不知道吧?”林长庚抑制住心中怒火,嘴角扬起讽刺的笑,“您可知道为什么我八岁的时候便进了军营?” 林衍兆沉默不言,他一直不太关心他,这种事的确不知道。 “那是因为您的好孙子林长荣在我八岁那年的冬天将我推入了池塘,若非卫霖救了我,我早就没命了。还有韩氏,偷偷在我的饭食里下毒,如果不是当时神医潞雪先生尚在府中,只怕我早就死了。更不用说我入军营之后林谨言尚不死心,不断派人暗杀我,我命硬,活下来了,但不代表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更何况林谨言竟敢插手军事,如果不是发现及时,我十万将士早就血洒战场了,岂还有命回来!” 当年往事不堪回首,他们没有杀了他,不代表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不代表对他的伤害不存在。他隐忍多年,在军中历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自己有了足够的力量,让他们付出代价,让自己能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 “请祖父下令,严惩韩氏及林谨言。” 第十一章 长庚 西陵的规矩,素来军队最大,即使是定北王也不得做出违反军纪之事,更何况只不过是定北王的一个庶子,竟敢插手军队中官员的调度,而且还是极为重要的押粮官,若是军队中人做出这种事,按照军规理应问斩,但由于林谨言并非军队中人,无法以军纪来约束,只能请定北王做出决定,可是如果定北王包庇他的话,整个西陵城的人对他都会有意见,甚至不再信服于他。 这其间种种厉害关系林衍兆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抬起头看了林长庚一眼,对方守着礼数微弯着腰向他请命,可他明白,他不过是在逼迫他早下决定罢了。看着他那与父亲林城坚神似的脸,林衍兆一时晃神,何时他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孙儿已变成今天这样了? 林长庚作为军中将领,此次出征更是全军统帅,他不可能不知道押粮官是林谨言安排的,却一直忍到现在才指出来,不就是在等着他犯错好给林谨言致命一击吗?甚至,押粮官敢以次充好都是他自己故意引导的。 他今年不过十四岁余吧,何时,何时竟有了这般深沉的心思,胆识谋略都比自己当年强出太多。 林长庚径直站在堂下,十四岁的少年身姿颀长,如青松一般伫立着,周身气势凌厉,早已不同寻常。 “押粮官即刻问斩,韩氏连坐,撤其掌家之权,禁闭于幽兰院,林谨言,”林衍兆终究还是下令了,在提到林谨言时忍不住顿了顿,见他眼神淡漠,没有任何变化,只能继续说道,“禁闭于瑾言院,终身,终身不得参与军事。” 林衍兆有些疲累,毕竟是他最爱的女人和最喜欢的儿子,如今,如今却也只能如此了。 幽兰院是韩氏自己住的院子,禁闭在那里对她也好。林谨言,只不过以后在军事上再无插手的可能了。 林衍兆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林长庚手握军权,早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多谢祖父深明大义。”林长庚躬身行礼,声音平静,无喜无悲。 原来听见他们受罚自己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像是陌生人,惊不起心中半点波澜。 这样也好,以后才是新的人生,他要去找她了,所有的心思应该只想着她才对。 “长庚告退。”林长庚拱手,转身往外走,要出门的时候却听得身后传来林衍兆有些苍老的声音,“即日起,立林长庚为定北王府世子。” 林长庚心神一紧,站在原地许久一动不动,直到最后,他才握紧了拳头转身施礼,然后大步向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林衍兆嘴角扯起无奈的笑,心中凄凉,定北王府总要有继承人的,现在皇帝忌惮他们,整个定北王府只有林长庚一个人能撑得起这个担子,今日立了他,也算是一个顺水人情,只希望他以后对林谨言一家莫要赶尽杀绝吧。 林长庚一路脚下生风地走回自己的昭明院,走到院中又突然停下步子,扭头看向西方,方才火红的夕阳慢慢地沉到地平线以下,只余下些许余晖映着夜空,西方一颗明星冉冉升起,在傍晚昏黑的天空里格外明亮。 这颗星,日出之时叫启明,日落之后为长庚。 母亲当年生下他时,正值西方长庚星升起,那时他太爷爷还未仙逝,亲自给他取了这个名字,愿他一生长明。 他凝望着那颗明亮的星,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当年对自己有着无尽期许的白发老人。 太爷爷,您可有看到,我今日已经成了能够领兵作战的将军,也已经将谋害我的小人绳之以法,您放心了吗? “公子。”卫霖在他身后的呼喊唤回了他有些沉重的思绪,“进屋吧。” 主从二人先后进去,林长庚脱掉身上盔甲递给卫霖。 “公子,不,恭喜世子。”卫霖有些激动,捧着他的盔甲恭喜他,公子终于成为世子了。 “没有什么好恭喜的,不过是老爷子想让我干活罢了。”林长庚扭头看了看他,卫霖是太爷爷留下的,跟在他身边六七年了,带他出去倒也合适,“收拾收拾,我们今天就去雀华。” “今天?会不会太急了,您才刚从战场上回来。”卫霖不明白,虽然后续事宜早已安排好,不用担心,但是离雀华城的花妍节少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骑上宝马一路十天足可赶到,世子怎么这么着急? “不急,我们今天就走。”他换上常服,将那枚荷包小心放在怀中护好,嘴角忍不住上扬,心情愉悦至极。 去雀华城的决定是他在打这场仗之前就已经确定了的。 当年沈筠笙离开以后,他就一直将她记在心里,为了知道她的消息,他在雀华城置办了不少产业,这次正好借着花妍节的名头去雀华,也不会引起别人过多的关注。 还有十天,不过十天,他就能见到她了,不知道现在的她是什么样子?还能不能认出来他? 卫霖还在纠结,他家世子在雀华虽也有些旁人都不知道的产业,但那向来是手下人打理的,世子从来不会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虽然今年也有要参加花妍节的,但是也劳烦不到世子费心啊,世子这是怎么了? 卫霖苦思不解,偶然抬头瞥见林长庚的表情,蓦地睁大了眼睛,仿佛发现了新世界。 世子那是在笑吗? 世子真的在笑! 露出那么温柔的笑容的竟然是世子?! 老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十二章 喜欢 江南的三月,阳光真是太好了。 沈筠笙在她外公院子里的躺椅上醒来之后,走在回她自己的松筠院的小路上,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竟然让她在躺椅上躺着躺着就睡觉了,也实在是一种本事了。 一路上沈筠笙的心情都很是舒畅,迎着夕阳脚步欢快的奔向自己的小窝。 刚踏进她的松筠院,雪球就“蹭”一下跳到了她怀里,喵喵地一直叫,让沈筠笙奇怪得紧,“乖乖,你怎么了?” 雪球是两年前表哥送她的生辰礼物,平时乖巧得很,今日怎么这么激动? 沈筠笙把雪白小猫举起来瞅了瞅,透过猫咪的小肚子下面往前看,然后,挂了一路的笑容在看见她屋里鸠占鹊巢的某个人之后,瞬间垮掉了。 趁着那人还没看见她,她抱着猫偷偷摸摸挪到一边,拉着贴身侍女璎珞的手问她:“这丫头怎么来了?” 她扭头看了看天,夕阳正染的天边一片绯红。今天都这个时间了,这丫头怎么会在她这里? “小姐,表小姐来了一个时辰了,见你不在,也不说要干什么,就坐在那儿发呆,我同她说话她也没反应,还一直要抱雪球,把雪球都吓得炸毛了。表小姐这是怎么了?和她以前可太不一样了。” 璎珞苦着张脸对她诉苦,这表小姐之前一直都是活蹦乱跳的,今天突然蔫了,却莫名地吓人,没看小姐养的那么娇贵的白猫“雪球”都不敢在人家身边待着吗,嗖一下跑得飞快的到院子外面去了,只留下她们在旁边守着,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她发呆。 “她在这儿坐了一个时辰了?”沈筠笙有些吃惊。延熙那性子,要是能在一个地方老老实实坐上一个时辰,她那不靠谱的爹娘也不会无奈到将自己女儿甩给她了。 沈筠笙摸摸下巴,看这样子,是真出事了,再想到今天出现的金远,沈筠笙心底打个寒颤,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知道顾延熙是为什么来的了。 她怀里抱着猫抬步向里走,刚进了门猫就开始炸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跟打小呼噜似的。 她轻轻抚了抚猫脑袋,给猫大爷顺着毛,表示自己不会让人伤害到它,这才让它老老实实在自己怀里待着了。 她低头看着蔫头耷脑的小姑娘,清了清嗓子问她,“延熙,你怎么来了?” “嗯?”顾延熙听见沈筠笙的声音,瞬间抬起头,蹭地站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让她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被狼盯上的猎物,直觉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呃,延熙……”她正准备说些什么让顾延熙冷静下来,结果刚张开嘴就被顾延熙扑上来抱住了,力气之大,速度之猛,差点没让她闪着腰。 怀里的雪球受到了惊吓,喵呜一声冲了出去,真真是快如闪电。 “怎么了?”她也没力气再去追雪球,只能一手扶着快断掉的腰,一手拍拍怀里的小姑娘,“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姑姑……”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她怀里闷闷的传来,顿时让沈筠笙浑身一个激灵,忙直起了身子揽着她坐在房里的坐榻上,收起之前轻佻的心思,轻声哄她,“熙儿别哭,告诉姑姑发生了什么?” 延熙一直都是个欢脱的性子,说好听了是洒脱,不好听了就是粗枝大叶,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所以她极少流泪,即使她打小在她身边呆了五年,她都没怎么见过她哭,今天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抱着她哭起来? “姑姑。”小姑娘从她怀里抬起头,小脸红扑扑的,睫毛上挂着几颗泪珠子,眼睛没红,脸上也没见有泪痕,喏喏的喊她一声,又没了言语,像是在思考该怎么措辞。 沈筠笙细细看了看,放下心来,还好只掉了几颗金豆子,这才是安南王府的顾延熙嘛,但是能掉这几颗金豆子已经很是难得了,她倒是很想知道,到底能发生什么事竟然能让延熙掉眼泪。 “我去找金远了。”小姑娘默默开口。 沈筠笙点点头,果然是因为金远。 “我觉得他人很好,我喜欢他。” 嗯,意料之中的,刚见面就星星眼。 “我跟他说了,问他喜不喜欢我。” 都哭了,肯定是不喜欢了。 “我想跟他成亲,但是他却让我不要冲动。” 被拒绝也是在情理之中……等会儿,她听见了什么,她想跟他成亲?? 不过是见了一面怎么就想跟人家成亲了?! 小姑娘还有些委屈,低着头没注意到沈筠笙的表情,“我没有冲动,我是深思熟虑想好了的,他不信我。姑姑你不是说过这世间是有一见钟情的吗,我对他就是一见钟情了,他却只当我在胡闹。” 能不当你是在胡闹吗! 才认识一天都不到就说要嫁给人家,而且你今年才十三好吗! 沈筠笙想咆哮,又硬生生给忍住了。古人都早熟,十三岁成亲也正常。可是顾延熙好歹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了这几年,难道是她哪个地方的教育出了问题?她明明一直在强调要晚一点成亲啊。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笑的和蔼可亲的问延熙:“延熙,你为什么想嫁给他啊?你们今天才刚刚认识吧?” “就是一见钟情啊,他救了我,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是翩翩君子,我喜欢他。”小姑娘掰着手指和她小姑姑列举着金远的优点,笑眯眯地全身都在冒粉红泡泡,过了会儿,泡泡一个一个的破掉,小姑娘又愁眉苦脸起来,“可是他不信我。他不喜欢我就罢了,我也没逼着他喜欢我,可是他怎么不相信我喜欢他呢?姑姑你说过,喜欢一个人的心是应该被珍视的,可是他把我的心当做了笑话。” 小姑娘很委屈,樱桃般的小嘴嘟起来,两只手一直扭着自己的裙子。 沈筠笙在心里悲愤叹气,她之前为什么要和延熙说那么多爱情故事?如今可好,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但是她的小侄女好像是真动了心了,以她那什么都不放心里的性子,金远的话竟能让她委屈地都哭了,可见金远在她心里的地位已经极重了。 只是怎么就看上金远了呢? 沈筠笙头疼,金远这人身份不明,实在不好招惹。 第十三章 月老 在安南王府这个男多女少比例失衡到极点的地方,女孩实在是最珍贵的。安南王自不必说了,打小就没有姐妹,他底下一溜儿五个孩子,就顾北妍一个是闺女,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再往下就是沈筠笙了,虽然不姓顾,那也是千娇百贵的唯一一个女娃,在府里住了七年,就没有一个敢给她委屈受的。接着就是顾延熙了,安南王长孙顾南松的小女儿,和她哥哥顾延杉是一母同胎出来的,两人就差了一盏茶的功夫。 你说,这安南王府从头往下扒拉统共就出了三个姑娘,这一个个的有多金贵自是不言而喻,没看当年沈达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娶了顾北妍之后如今已经飞黄腾达做了兵部尚书了吗? 现在安南王府剩下一个未满十五的沈筠笙,一个才满十三的顾延熙,都是万千儿郎追捧的对象。而这其中又属顾延熙最为抢手。沈筠笙,安南王再疼她她也是连家的孙女,在亲疏关系上到底儿隔了一层。顾延熙就不一样了,安南王的重长孙女,未来安南王的嫡女,这得是什么身份地位,这要是把她给娶到手,飞黄腾达还不是一眨眼的事儿! 沈筠笙对这些事儿清楚得很,所以她打两年前小姑娘刚刚情窦初开知晓世间还有种感情是男女之情的时候,就牢牢地看住她了,给她讲话本都挑的全是忠犬的故事,就为了给她树立起一个信念,男人如果不是一心一意地爱你,那就是打死都不能要的。她要给她的小侄女牢牢树立起一夫一妻制的信念,绝对不能委屈了自己。直到年前,小姑娘的信念立得足足的了,沈筠笙满心安慰,也就没再一直看着她,任她像撒欢的鸟儿一样飞出去,女孩子再怎么养在深闺,也得要出去见见世面的。 哪想到,她精心照料了好几年的这朵小花终于开得明丽欢快了,还没等她赏几天,就要被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人给摘走了! 沈筠笙心里憋闷,这叫什么事! 过了许久,夕阳彻底地离开了地平线,月亮慢慢升起来,叽叽喳喳地鸟儿也回了巢。 璎珞站在外面守着,半晌后才听到屋内有声音传来。 “延熙,你想好了?不变了?”沈筠笙无奈的声音响起。 “不变,姑姑说过的,人要从一而终。我既然喜欢了金远,就要对他从一而终才行。”顾延熙的声音非常坚定。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沈筠笙的心里在滴血,她没事干嘛给她讲那么多话本? 而且从一而终是这么用的吗! 顾延熙伤心又委屈了一会儿之后,就想明白了,既然金远认为她是在说笑,那她就证明给他看,她是认真的就好了。 结果就是,顾延熙决定要去城西的月老庙拜一拜月老,并且拉着沈筠笙一起。 沈筠笙欲哭无泪,但是看见小姑娘单纯清澈的眼神,还是心软了,初恋是最美好的,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延熙能有个好结果,虽然很难。 “好,我陪你去。”沈筠笙拍拍她的肩膀,声音柔和而坚定。 沈筠笙二十岁的时候重生到这个世界,到如今已经近七年了。这七年的生活可以用十二个字来概括:论现代人如何修炼为古代人。 当年她变成沈筠笙的时候才八岁,又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即使有什么差错别人也不会多加注意,也给了她一定时间的缓冲。大到生活习惯,小到穿衣饮食,在经过了七年的刻苦学习后,沈筠笙已经成功升至满级,用她的话说,就是已经成为一个相对合格的古代人了。 但是有一件事她一直做不到,那就是早起。她习惯赖床,前二十年就有了这个习惯,平日里总要临近巳时方才起床,然后正式开始一天的生活。安南王疼她,在这方面也不拘着她,只要不太过分就好。所以她一直心安理得的一觉睡到大天亮。 直到今天,顾延熙竟然卯正时分就来喊她起床,在她门外面一叠声地喊“姑姑”,让她破天荒的早起了一次。 直到坐在去往月老庙的马车上,沈筠笙还是困得要死,一路上拿幽怨的眼神瞅着兀自兴奋地扒着马车窗看风景的顾延熙,心里在咆哮。 小姑奶奶,你来喊我起床的时候天都没亮好不好! 现在过去说不定月老庙都还没开门好不好! 人家做生意的也是要睡觉的有没有! 顾延熙对沈筠笙的眼神无知无觉,笑呵呵地撩开马车的布帘,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沈筠笙看着顾延熙被阳光晕染地美好祥和的脸庞,默默地闭嘴。 算了,不和小孩一般见识。 雀华城作为江南政治,经济,交通等诸多方面的中心,繁华富庶可见一斑。方方正正一座雀华城,沿淮水而建,月老庙就在城西洛水入淮水的接口处,四周种满桃花,粉白成团,风景极佳。 每到三月份,总是游人最多的时候,隔着马车帘往外看,已是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沈筠笙收回目光,一把拉住准备冲出去的顾延熙,严肃地提醒她戴上面纱,见小姑娘不情不愿地还是把白色面纱戴上,遮住了那张漂亮的小脸蛋,沈筠笙才放心地让她下了车,由着她身边的大丫鬟棠璐照看着到一边玩耍。 虽然她不是古人,总还是要按照古人的规矩来。况且外面人太多,小心些也好。 然后她自己也戴上面纱,收拾妥当,方由璎珞引着,踩着脚凳下了车。 在这个年头,朱老夫子还没有出来,人们对女子也没有那么多三从四德的要求,女子不必一直锁在深闺,可以外出游玩,只是未出阁的大户小姐会选择戴上一层面纱,或者举一把圆扇遮住半边脸,以示庄重。沈筠笙便也如此,日常出行时备一面纱,以防万一。 沈筠笙一路走到顾延熙身边,站在开得正好的一株桃花树下面一眼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大多都是遮着面的姑娘家,跟在母亲或其他长辈的身边,一路含羞带怯的来来往往。 沈筠笙看见她们,再扭头看看自己身边的顾延熙,一时怅然。她们都是十几岁的少女,花一般美好的年纪,却不知其中有多少人能求得一个知心郎,一生相伴,携手白头。 “姑姑。”少年特有的青稚嗓音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马车都已安置好了,我们进去吧。” “好,我们一同进去。棠璐,看好你家小姐。”沈筠笙笑着回他,不忘嘱咐棠璐。 顾延杉昨日完成了城中的日常巡逻后,就带着军队回了南营。待到从南营回到王府,天已经大黑了。刚进了门就听身边书童同他讲,今天他姑姑来找他,希望他明日同她们一起去月老庙,顾延杉也不放心她们二人单独在外,当即答应了。第二天骑着马护在马车外,随行又带了几个手底下的兵,让他们脱去盔甲,换上常服,如此,顾延杉才放心了。 沈筠笙对自己这个侄子尤其的满意,他实在是太让人放心了,顾延熙要是能有他一半的懂事,她的爹娘也不必日日愁得眉毛都要掉了。 “延杉,今日不去巡防没事吗?”沈筠笙和顾延杉一起往里走。 “无妨,我安排了副将去做。”顾延杉答道。 “那便好。”眼神落在前面拉着棠璐一路往前跑的顾延熙身上,瞧着她东跑西跑,到处瞅着,一时竟不知该开心还是发愁。 “姑姑?”顾延杉见她表情多变,时阴时雨,不禁出声喊她。 “怎么了?”沈筠笙回过神来,正对上他疑惑地眼神,猛然惊醒他尚不知延熙喜欢上金远之事,忙收起脸上表情,直视前方,步伐稳健,姿态端庄,倒像是一个颇有仪态的大家千金了。 “……”顾延杉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家姑姑周遭气质瞬间改变,简直都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姑姑了,更是奇怪,开口问道,“姑姑,你怎么了?而且,我们今天为什么要来月老庙啊?” 他自小听姑姑的话,昨夜听得是姑姑想他陪同来此,自不会细问缘由,满口答应。可是今日,先是延熙一路上便很是奇怪,往日对庙会从不敢兴趣,今日却兴致盎然,姑姑更是奇怪,似喜似愁,仿佛满腹心事,又每每在看向延熙时感觉四肢百骸都写满了无奈。他不过一日不在家而已,发生了什么? 第十四章 新桐 “没,没事。”沈筠笙心里发虚,这事儿在未定之前,最好是天知地知,她知延熙知,而且即使有第三个人知道,也绝对不能是延杉。延杉虽然性子稳重,做事有条不紊,但是在事关延熙的事情上,他却是最不好讲话的那一个。 或许是因为他和延熙二人是双生子,也或许是出于哥哥的责任感,总之他对延熙的在意程度非同一般,若是让他知道延熙喜欢上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金远,她着实担心金远是否还能再看见明天的太阳。 “姑姑怎么了?莫不是因为二叔?”顾延杉见她一直不语,又突然想到虽然他还没有见到他那不着调的二叔,但二叔是实打实地昨天回来的,难道姑姑和延熙今日的反常是因为二叔? “啊?哦,对,对,就是你二叔。”沈筠笙正愁眉苦脸想着如何糊弄过去,没想到延杉自个儿提到了顾南峤,她心神电转之间也顾不得那许多,干脆拿他挡枪,“你二叔他终于春心萌动,晓得该娶媳妇了,但是他又不好自己出门来此,只好特地托了延熙和我来这月老庙为他上柱香,好求一求姻缘。” “二叔想成亲了?”顾延杉惊讶,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毕竟你二叔也不小了,这次出门一趟许是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开窍了也未可知。”沈筠笙笑眯眯地说着假话,脸不红心不跳。 让你天天不着调,今次做了靶子解了我和延熙的围,也算你大功一件了。 “这倒也是。”二叔的确是该娶妻的年纪了,况且他也的确没办法来这儿求姻缘,不然这雀华城的姑娘能把二叔撕成碎片。 想到城中姑娘们追逐二叔时那疯狂的场面,顾延杉心中打了个颤,赶忙结束了这个话题。 看着在前面大步走路地顾延杉,沈筠笙心中长长得舒了口气,可算瞒过去了。 “筠笙姑娘。”她正准备跟上去,忽听得身后一个有些耳熟地温婉声音唤她,转过头来,只见一位穿着粉白百褶如意月裙的姑娘盈盈而立,裙摆处缀着几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栩栩如生。 “阮姑娘。” 虽然这位姑娘同沈筠笙一样,围了一袭月白色纱巾,她却依旧能认出来,只因她周身气度在她见过的人中着实独一无二。 这位端庄秀雅的姑娘乃是城中大儒阮石的长女,名唤阮新桐,自幼饱读诗书,是城中闻名遐迩的才貌双全的女子,城中男子对她的追捧丝毫不亚于女子之于顾南峤的追逐,但她为人低调,从不喜抛头露面,她也只在外公的寿辰上见过她几面。 但就是这寥寥几面,她那娴静如照水临花,清素若九秋之菊的气质自此在她的脑海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象,如皎皎空中一轮月,可远观而不可近玩。 沈筠笙对于这样人淡如菊的姑娘心中天生带着好感,此刻见她喊住她,料想应是有什么事情,笑着开口问道,“不知阮姑娘找我有何事?” “确有一事,唯筠笙姑娘可解,还望姑娘不吝,为我解上一解。”阮新桐屈身向她福了一礼,语气诚恳中带着一分迫切。 “阮姑娘!”沈筠笙忙伸手拦她,“但有我能帮忙的,我定会帮,新桐姑娘不必如此。” 沈筠笙心中是吃惊的,阮新桐虽向来低调,但其为人她也曾听闻几分,轻易不会求人的人今日却来求她,这让她愈发好奇,又莫名有些忐忑。 “既如此,新桐先行谢过筠笙姑娘。只是此处多有不便,还请随我来。” “好,请稍等一等。”沈筠笙应下,转身吩咐璎珞,“你先去找延杉,告诉他我和新桐姑娘说话去了,让他先带着延熙转一转,我过会儿就回去。” 璎珞有些犹豫,让沈筠笙一个人过去不太放心,本能的不想答应,对上她淡定的眼神之后便不再顾忌了,当下答应下来,只说过会儿她来寻她。 “那我们走吧。”见璎珞转身向延杉所在的方向走去,沈筠笙转过来,微笑着同阮新桐一起向一旁走去。 月老庙分做两部分,前院自是供人烧香拜佛的,而后院则是一处小花园,花草种类不多,品种亦不名贵,但在这春日里开得烂漫至极,格外好看。 一般游人来这月老庙皆为求取姻缘,故而前院人多,后院倒几乎没有什么人来。 此时后院寂静无人,唯有鸟鸣时而传来。 沈筠笙坐在园中小亭内,右手举着一杯清茶触到嘴边,未及咽下,忽听得阮新桐的话,猝不及防猛地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阮新桐急忙起身为她拍背,好不容易这口气顺下去了,沈筠笙不可置信地开口:“阮,阮姑娘,你,你刚刚说,喜欢我表哥?” 阮新桐脸红地像虾子,轻轻点了点头。 “你,你让我缓一缓,缓一缓。”沈筠笙站起来在亭中转圈,好一会儿后仍旧有些不敢相信,阮新桐是谁,大才女啊,竟然也喜欢她那个孔雀表哥! 沈筠笙一时竟然有些愤愤,这个顾南峤到底是积了几辈子的福,竟然让那么多女子都喜欢他,一时又坐了回去,颇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真的?” 阮新桐彻底红了脸,再次点了点头。 沈筠笙坐在位子上,莫名有些无力,半晌后方道,“敢问阮姑娘寻我来是为何?” 阮新桐似是有些紧张,咬紧了唇,手也无意识地绞着手帕,好一会儿后才下了好大的决心似的,坐直了身子准备开口,结果甫一张口,又软了回去,小声嗫喏道,“方才,方才听得姑娘说,顾公子想要,想要娶亲,不知,可是真的?” 听见她如此说,沈筠笙默默地弯了弯身子,努力想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可是扭头对上阮新桐那亮晶晶的眼神,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不地道。 可是,那话本就是自己编来应付顾延杉的,却很明显地被人家姑娘当了真,看她的情态,若自己此时说出实情来,怕是会伤碎了人家的心。如此两难之事,让她不禁又在心里怒骂顾孔雀,你自己伤人家的心不行,这下连我也带进去了! 第十五章 重逢 “阮姑娘,其实我那二哥如今,还没有喜欢的姑娘,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成亲的。不过他也说过,如果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就会成亲。”沈筠笙想了想,还是决定委婉地告诉她实话。至于她会如此选择,权看她自己的。 “原来是这样吗?”阮新桐绷紧的身子慢慢软下来,半晌没有言语。 沈筠笙见她如此,叹口气,想出声劝她不要想太多,结果正欲开口,她忽地抬起头,左右看了看,然后屏退了身边的丫鬟。沈筠笙静静看着她动作,心里摸不透她想做什么。 等亭中只剩她二人的时候,阮新桐又恢复成了人淡如菊的模样,只是怎么看都带着些紧张,“筠笙姑娘,我能看出来,你是一个好人,我也知道你和顾公子素来亲近,所以我今日和你说句实话,我,是真的喜欢他,还请你能帮帮我。” 说罢,也不去看沈筠笙是何表情,只是略低了头,轻声继续说,“去年此时,我曾以阮同之名在碧园的书墨坊留下过一首未做完的小诗,当时只不过是在那里品茶时偶然兴起所做,未曾想到过几天再去之时,却发现有人在我的前两句诗后面补齐了,其语言之精妙,意境之高远,让我心生向往。于是便在旁边再题了两句诗,希望他能继续接下去。后来他真的接了,我们就这样在碧园的书墨坊里接起了诗,时而我写他接,时而他写我接,持续了两个月的时间后,我忍不住想见见他,想知道这样一个才华横溢之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在对上他给出的诗之后,在旁边写了一行小字,约他三日后在碧园渺回阁见面。后来我让身边侍女芳蘅去看,他在旁边写了一个‘好’字,我欣喜难耐,可毕竟男女有别,只能让芳蘅寻了两件男装来当日穿上之后去赴约。”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日我与他相谈甚欢,他的见识气度、言谈举止都让我很是神往。后来到王府赴宴,偶然之中又见到他,我才知道原来一直和我对诗的人竟是顾公子。他明明和传闻中的那个风流公子一点都不一样。我那时候已经喜欢他了,可我不能说,也不敢说,只能继续和他对着诗,说着话,可是后来他只留了一行小字,就突然离开了,至今方回。刚才听姑娘说他想娶妻,我才鼓起勇气来说了这一番话。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没有错,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我还是想试一试,至少让自己没有遗憾。” 她看向沈筠笙,“筠笙姑娘,你能不能帮帮我,只需要告诉他有我这么一个人喜欢着他就好。这样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事。” 沈筠笙听完她的话,有一瞬的犹豫,按理说她不该插手她二哥感情上的事情,可是她对阮新桐的这份感情又着实佩服,想了想之后她还是点点头答应她,“阮姑娘,我一定会帮你告诉他的。”在这样的世界里,敢突破常规束缚,愿意为自己的感情努力争取的人很少,更何况是女子,所以她佩服她的勇敢,也尊重她的勇气,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愿意帮她告诉二哥,至少不让任何一个人留有遗憾。 毕竟感情,一旦用了真心,便是世间最不容轻视的存在。 和阮新桐告别后,沈筠笙独自一人走在园中小径上,脚步缓慢,一路伸手拂过路旁纷繁小花,心中思绪无限。 顾延熙喜欢上金远,所以央她来月老庙,向来不信佛不信天的小姑娘竟然信起了月老,那恭敬严谨的态度曾几何时在她的脸上浮现过。阮新桐喜欢上她二哥,愿意抛开闺阁女子的矜持向她吐露一切,只为请她帮她,哪怕只是简单的告知。 感情这东西当真能改变一个人至此吗?即使她们只是单独的喜欢,即使得不到回应,也仍旧努力着。 她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间已经偏离了原来的道路,拐上了一旁不知名的小路,待发觉时已然迟了。小路两旁杂草丛生,低矮灌木蜿蜿蜒蜒地铺了一路,显然罕有人至,两旁的树木长势倒是极好,将阳光都遮掩住了,三月份的天,站在这里身上竟有了丝丝凉意。转身回看,小路七拐八拐,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路。 她心中颇是无奈,明明自己是一个路痴,怎么走到这里来的,这让她怎么回去? 不得已掉转了头,准备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看能不能走回到原来的地方。正欲抬脚,忽听得旁边低矮的树丛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她心下好奇,止了步子,向树丛看去,轻手轻脚地弯下腰往里瞧了瞧,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 她刚刚明明是听到了声音的,难道是什么小动物被发现之后跑掉了? 正疑惑间,突然一股大力将她拖拽入树丛,天旋地转间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人用匕首顶着脖子压在了树上,她还有些迷迷糊糊搞不清楚状况,傻乎乎盯着对方看。 就说不可能没有东西,原来是个人。 只是这个人长得未免也太好看了些。 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无限风情,他压着她,离她很近,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浓密如扇的长睫毛,桃花眼尾带着的水润光泽,微微泛着红,五官像每一丝每一毫都精雕细琢出来一般,完美到无可挑剔,如同上好的莹白玉雕,温润无形中夺人心神。 许是因为他实在太过好看,她这个一向追求美好事物的人完全忘了自己的脖子上还放着对方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就对着她的脖颈,她只是下意识地盯着他的眼睛,深深陷入他深邃却自带星光的眼眸里,呢喃出声,“你真好看。” 然后,她用自己仅存的理智辨别出对方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原本苍白的嘴唇渐渐有了血色,愈发生机动人……不对,苍白? 她的理智终于回笼,细细盯着那人瞧了会儿,才发现什么莹白玉雕都是因为对方脸色苍白到嘴唇都失了颜色,她突然着急起来,完全忘了这个人现在还想要她的命,只顾慌慌地问他:“你这是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说着眼睛已经在他身上四下察看起来。 林长庚彻底懵了,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他都已经用匕首刺着她的脖子了,为什么这位蒙着月白色面纱的姑娘还在关心他? 第十六章 疗伤 “天哪,你真的受伤了!”沈筠笙惊呼,他腹部左侧像被什么利器刺伤了,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墨蓝色衣袍,而且颜色还在继续加深,她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愣愣地盯了那伤口半晌才恍若大梦初醒般动作起来,推开那人放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他的手几乎没有用力,被她推开后,顺势往后一靠就倒在了树旁,把她吓了一跳,忙蹲下身去问他,“你没事吧,你先等等。”说着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上好金创药,这时她无比庆幸自己前几天无意中得到它时因为太懒没有将它拿出来丢在一旁。 林长庚早就没有了力气,为了杀他,段至弦这次下了血本,在西北军里埋了三年的钉子都用上了,就为了趁他不备偷袭,他也的确成功了,虽然没有杀了他也让他受了重伤,他一路隐蔽到这里已经用尽了力气,沈筠笙突然出现,逼得他将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既然她没有恶意,倒不如就在这里坐着,反正即使她想做什么他也无力反抗了。 沈筠笙准备弯腰撕开那人的衣服,以前见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这让林长庚条件反射的动了一下,他向来不喜欢别人近他身。 沈筠笙有些生气,拿眼睛瞪他,“受伤了还乱动,你老老实实地坐着,我要给你包扎伤口。” 都流血成这个样子了还动,她还能吃了他不成? 林长庚被她瞪了一眼,感觉很奇怪。从小到大虽然有很多人对他不好,却没有人这样瞪过他,没想到人生第一次被一位姑娘给瞪了,他静默了片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一动不动地任她收拾了。 她心满意足地压倒他,弯腰低头趴在旁边撕开他的衣服,按照脑海中曾经看过的电视剧的印象将药洒在他的伤口处,长长的一条口子,延伸了六七寸的样子,看得她有些难受,轻声问他,“疼吗?” 他只是抿紧了自己苍白的唇不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她。 明明疼成这个样子了,却还是隐忍着一言不发,让她愈发心软,不自觉地带上哄阿柏的语气和他说话:“不疼不疼啊,我慢慢地,一点都不疼。”然后继续慢慢洒着药粉,时不时地轻轻吹一下,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她正在呵护什么稀世的珍宝,珍贵而不可多得。 如果不算四岁时已经去世了的祖母言若云,林长庚八岁前对他好的人有两个,母亲和曾祖父。曾祖父将他看做是未来的继承人,从小便对他寄予厚望,所有的教导都是他亲自来的。但是曾祖父很严肃,向来不苟言笑,那时候的他还小,一度很怕他,不敢和他多说话。直到后来他长大了,慢慢明白过来曾祖父的良苦用心,却已经晚了。 而他的母亲言真芜则和天底下的母亲一样,一心一意疼爱自己的儿子,可是她自己却过得不快活,所以他不喜欢自己的父亲,因为他没有好好对待他的母亲。直到后来,曾祖父和母亲在一个月内相继去世,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恍然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 为他撑天的人走了,以后只能他自己撑着了。 八岁以后,他进了军营,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数年,从一个小兵一路历练到一军统帅。期间只有母亲的堂兄言真峥作为军营内的将领,会对他有所照顾,却也仅限于领兵作战上的指导。 那时候无论在军营还是在王府,他都感受不到以前那种被人关心照顾的感觉了,仿佛一夕之间世上就只剩他一个人。只有八岁那年给他送点心的女孩,她送他的小小荷包他一直贴身放在衣衫里护着,当他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能依靠着那个小小的荷包汲取一点温暖,让自己支撑下去。 所以这一次,他那么迫不及待的来雀华城,不是因为花妍节,只是因为他想她,想见她。 而今天,这个陌生的姑娘,在他拿着匕首放在她的脖子上时,她首先注意到的却是他受了伤,完全没有计较自己想要伤害她的事情,只是小心认真地包扎着他的伤口。 他凝视着她,她生得虽不是极美,但眉眼柔和,像六月里吹来的清风,让人内心舒畅,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细细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的小女孩,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暖入心底。 可是他已经快要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当年清晰的脸庞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变得模糊,看着这位姑娘的脸,他发现自己无比迫切的希望能够早些看见她,他想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还和小时候一样吗? “好了。”沈筠笙从自己的衣摆处撕下一条长长的布条,仔细把伤口包起来,看着自己的大作,她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包的还是能拿出手的,“你的伤口好像已经不流血了,你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好一些?” “多谢姑娘。”他的左手牵着腹部,一动伤口就容易裂开,便想用右手撑着地面坐立起来,沈筠笙看见之后赶快帮忙,扶着他坐起来,不忘数落他,“你的伤口刚刚包扎好,就不能老实呆一会儿吗?你这样动,万一再开了怎么办?” 看个头也有十四五岁了,怎么和阿柏一样的不懂事? 林长庚也不说话,只是对她笑了笑,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看得沈筠笙红了脸,这人笑起来好看的有些犯规了。 “小姐,小姐!”“姑姑!”远处传来璎珞和延杉他们的声音,沈筠笙一喜,立刻站起身来想冲他们呼喊,却被林长庚制止了。 “怎么了?我家人来了,就可以带你去见大夫了,虽然现在你的伤口已经处理了,但毕竟只是上了药,还是见见大夫比较好。”沈筠笙不解地看向他。 “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身份多有不便,恐给姑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的随从过会儿便会赶来,就不劳烦姑娘了。”林长庚微笑着说,发自内心的感谢着她,只是他这次和太子的碰面本就是秘密行动,他来了雀华城一事更是必须保密,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既然如此,那好吧。”沈筠笙多多少少明白一些,他身上的伤,还有刚才他拿匕首指着自己,身份肯定不一般,既然如此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说道,“他们可能会着急的,我要先走了,你自己在这里可以吗?” “姑娘不必挂心,不会有事的。” “那我先走了,这药留给你,你一个人要小心。”沈筠笙把金创药放在他身边,转身准备离开,忽地想起什么又转了回来,在自己的荷包里翻翻找找拿出一包糖来递给他,“我身上也没有别的吃的,只有这些糖了,你如果饿了可以吃,很甜的。” 林长庚看着她眼睛亮闪闪地对自己说着那包糖有多好吃,感觉又看到了当年的女孩,心里颇是无奈,其实他并不好甜食,从小便如此,除了小时候的玉芙糕和牛乳糖,他应该这辈子都不会想吃甜食的。但是对方一片好意,不好拒绝,只好答应着,“我会吃的。” 她才放下心,冲他摆了摆手,起身离开。 第十七章 恍然 他坐在原地,背靠着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筠笙逐渐离开的背影,恍然间似看到了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孩也是这样,被别人牵着手离开,然后离他越来越远…… 他甩了甩头,用右手揉了揉额头,将这些念头甩出去。 看来他得早些找到沈筠笙,好好记住她的容颜,不然像如今这般见谁都像她可不行。 毕竟她在他心里总是和别人不同的。 “世子?”卫霖收拾完刺客之后匆匆赶过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自家世子手捂着头,衣衫凌乱,无力地靠着竹子的样子,一时眼睛都瞪大了,“这,这是怎么了?” 他眼睛不时地瞟向林长庚的左腹,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里包扎着一条粉色的布条。 世子今天穿的墨蓝色衣袍,怎么会有粉色的布条?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你乱想什么呢,只是有人帮我包扎了伤口。”听见卫霖的声音,林长庚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懒懒地说了一句,又问他,“那些个杂碎如何了?” “世子放心,没有活口,影卫队及时赶到,此时正在善后。”卫霖咬牙说道,十分愤愤。 那些兔崽子不愧是鲜卑大王段至弦的手下,真是和他一样的卑鄙无耻,竟然趁人不备偷袭,还伤了世子,要不是怕世子有事急着赶过来,他早就把他们剁成肉泥了! 不过幸好段至弦并不知道世子身边还有影卫队这一个秘密武器在,否则怕是会派更多的人前来刺杀,到时就没有今天这么容易解决了。 他在心里暗暗庆幸,目光转到林长庚的左腹处,又着急起来,“世子,您这伤口是谁包扎的?” 世子受伤,从来都是自己动手,不到万不得已向来不让人近身,潞雪先生多少次因为世子这习惯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也没让世子退上一步。 这次是谁这般厉害,竟然能在世子清醒的时候为他包扎? “一个姑娘。”林长庚语气淡淡的,没有多少情绪。 “啊?”卫霖却是眼睛瞪得都要凸出来了,天知道世子这么多年从来没让任何一个雌性生物近过身,整日里待在军营里和一群大老爷们在一起,回到王府更是不许任何侍女近身,甚至连世子的院子都不能进。 今天世子竟然肯让一位姑娘包扎伤口……难道定北王府就要有世子妃了? 卫霖心思电转,想到这里之后不禁直勾勾地盯向林长庚,眼神炽热地简直要喷出火来。 “再胡思乱想你就回西陵。”林长庚懒得理他,一句话便掐死了卫霖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属下不敢。”卫霖赶紧收回眼神,低下头缩到一旁装鹌鹑。他可不想回西陵,这次要好好跟在世子身边护着他才行。 “行了,我们赶紧进城,再晚城门就要关了。”林长庚伸出右手,让卫霖将他扶起来,起身间那包糖掉落在了地上,卫霖弯腰捡了起来,好奇问他,“世子,这是什么?” “这是那位姑娘送我的糖……”林长庚话音未落,卫霖已经将那包糖打开了,露出里面的糖果来。 林长庚尚还在说着,猛一看见那一颗颗乳白色的糖果,当即愣住了,心里好像有根弦突然断掉了,仿佛天地都在颤动。 他眼前一切事物旋转颠倒着,心口处像要炸开一样,砰砰跳着,砰砰响着,他抵住心头的一阵晕眩,强撑着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拿糖果,即使在战场上杀敌时都未曾颤动过的手,此刻却是颤抖的,只不过拿起一颗糖果,就好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当他终于把那小小的糖放进嘴里时,整个人都像是过了电,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颤栗着,他嘴唇抖动,猛地转身向她离开的方向望去,却早就没有了她的身影。 “世子!”卫霖惊诧地看着林长庚,他一直都是沉稳冷静的,何时像今天一样慌张至此! 而他的伤口也早就在他用力转身的时候便裂开了,鲜血晕红了包扎伤口的粉色布条,看上去触目惊心。 “牛乳糖,沈筠笙……”林长庚嗫喏着,当年牛乳的奶香和糖果的甜香融化在一起的感觉从心底里传出来,慢慢将他心中这些年不断筑起的冰墙一点点的融化,透进了丝丝馨香,从心底里暖起来。 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口,抬起脚便想冲出去找她。 一定是她! 那个女孩,那个给他糖给他点心的女孩,那个和她一样小心叮嘱他照顾自己的女孩,那个他心心念念了六年想要寻找的女孩,竟然就在刚才,竟然就是她! “世子,世子,您怎么了?”卫霖拦住他,林长庚用的力气之大,需要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的拉住他才能制止他的动作,“您不能出去啊,您别忘了我们这次来是要和太子会面的。” 卫霖的话让他逐渐恢复了一丝理智,他慢慢停下动作,不再挣扎。 他是定北王世子,他身上有不得不担的责任,他不能抛下所有的责任不管不顾的冲出去。 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林长庚渐渐平静下来,卫霖松了一口气,却突然见林长庚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向一边倒去,忙扶住了他缓缓坐下来,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林长庚手脚发软,站立不住,他伸手从贴身的衣襟里取出当年那枚小小的荷包,上面的青竹已经褪了色,边边角角处也多有磨损,他却依旧爱不释手般摩挲着那荷包上的丝丝纹理。 片刻后,他紧紧抓住它放在心头,沙哑着声音喊着卫霖,“把糖给我。” 卫霖有片刻的疑惑,顺着林长庚深邃的视线看过来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手中这包糖,忙小心包好递给他,看着他像捧着无价之宝一样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放进那个有些旧的荷包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个荷包是打小就跟在世子身上的,他不止一次见过世子看着那荷包出神,今日世子竟然把这包糖放了进去,只能说明之前为世子包扎伤口的姑娘应该就是这荷包的主人。 只是不知道是谁,竟让世子如此牵肠挂肚。 “我们走吧。”良久的静默后,林长庚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让卫霖立时回了神,仔细搀着林长庚离开。 林长庚手放在胸口荷包前,感受着那里传来的温度。 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会去找你。 第十八章 算账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沈筠笙还在想着今天的事情,一路托着腮发呆,顾延熙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都看不见。 “姑姑,你在想什么?”顾延熙很是好奇,她家姑姑今天是怎么了,自从她们把迷路的她成功找到之后,她就一直出神,旁人和她说话都没有反应。 “他可真好看……”沈筠笙捧着脸下意识地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等到看见顾延熙因吃惊而瞪大的双眼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止住话茬,脑袋转到一边假装看风景。 “姑姑?你刚刚说什么?”顾延熙不死心,扭着头接着问。 “咳,我什么都没说……”沈筠笙轻咳了一声。 “你明明说他好看,他是谁?” “……”见延熙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沈筠笙也不藏了,干脆告诉她,反正也没什么,“我跟你说,我今天在月老庙遇到了一位公子,长得特别好看。” “有二叔好看吗?”顾延熙对她姑姑口中的好看表示质疑,她姑姑向来对稍微好看些的人都会格外宽容。 “嗯,他们各有千秋,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想到今天那人的容貌,沈筠笙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叹,为什么这男子都长得那么好,让她们这些姑娘家怎么活? “姑姑,姑姑?我们到家了。”顾延熙在她耳边喊了好几声,沈筠笙才恍恍惚惚的回神,跟她一起下了马车。看着姑姑摇摇晃晃的走进王府,顾延熙好不感叹,单单是姑姑那看脸的习惯,自己以后的姑父肯定要长得世界少有才能入她的眼了。 还是自己好,注重的是人品,她只要一心一意看着金远就好了。 回到自己的松筠院之后,沈筠笙懒懒地倚在长榻上,怀里抱着雪球,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它柔软的毛。 璎珞在一旁收拾着东西,时不时看过来一眼,很是无奈,自家小姐越来越懒了。 结果还没感慨完,就见她突然站了起来,抱着雪球就往外走,“璎珞,我去找一下二哥,过会儿就回来,我一个人去就好,你在这儿等着我。” 刚刚迈开腿想要跟上去,就被自家小姐不留情面的给拒绝了。 璎珞只好默默站在原地捂着一颗受伤的心,看着她一点点消失在自己视野中,只盼着她不要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才好。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沈筠笙低头瞅了瞅雪球那一身被夕阳晕染成金黄色的的毛毛,忍不住将脸贴上去蹭了蹭。 “雪球,你说我要怎么和二哥提阮姑娘的事呢?”沈筠笙一路揣着雪球走到顾南峤的院子前,却不敢进去,只在外面转着圈。 “虽然我答应了阮姑娘,但是二哥他素来对这方面的事不上心,我这么跟他说了,会不会他就不喜欢阮姑娘了啊?” 她对着雪球自言自语,白色的小猫懒懒地喵了一声,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小猫呼噜呼噜的声音传来,沈筠笙失笑,小家伙竟然睡着了,听她说话有那么无聊吗? “但是我真的挺喜欢阮姑娘的,她和二哥感觉也很配,如果二哥能娶了人家做媳妇也挺好的。” “你想让我娶谁?”顾南峤和金远从后面走过来,远远地就见小丫头在他院门口转来转去的也不进去,刚刚走近就听见她正嘟囔着让他娶媳妇,他心里好笑,这小丫头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二,二哥,你怎么从这边过来了?”沈筠笙还在自说自话,突然听见顾南峤的声音,本来心里就发虚,这一下子被狠狠吓了一跳,又听他说娶媳妇,越发心虚,也不知道被他听去了多少。 “金公子。”沈筠笙看见了金远,先顾着礼数问了好。 “我来找你有事。”她低着头和顾南峤说话,眼睛晃来晃去地没敢看他。 “什么事儿?”顾南峤看着颇是无奈,她心虚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 “这……”她瞧了瞧金远,欲言又止。 “既然如此,在下先行告退,明日再同顾兄把酒言欢。”金远明白她的意思,主动告辞。 “好啊,明日我自去找你。”顾南峤和他告别,见金远已经走了之后才转过身来,手里的白玉桃花扇打开来在胸前慢悠悠地晃动着,挑眉看向她“说吧,鬼鬼祟祟的在我这儿干嘛呢?” “……我没,就是找你有点事。”金远一走,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沈筠笙再次心虚起来,说话的声音都底气不足的。 “就是今天去月老庙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位姑娘……”沈筠笙鼓起勇气,决定早死早超生,结果这勇气的气球还没鼓起来呢,就被顾延杉突如其来的一声“姑姑”给戳破了。 “姑姑,二叔。”顾延杉同他们打招呼,然后面向沈筠笙说道,“姑姑,今日巡防一切正常,暂时没有可疑人员出现。” 他刚从远处跑过来,却是脸不红气不喘,笑的一脸阳光。 “好,辛苦你了。”沈筠笙舒心了许多,有延杉在这儿好歹还能缓冲一下。 “对了二叔,姑姑今天在月老庙的时候说,你想娶妻了,二叔,你想给我们找一个什么样的婶婶啊?”顾延杉开开心心又大大咧咧一口气没停地把话给说完了,然后还一脸期待加好奇地闪着黑黑的眼睛看着他二叔,那两颗黑亮的眼睛当真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了。 沈筠笙刚刚扬起的笑脸就在自家侄子的两句话里啪地僵住了,她之前还夸他稳重,这小子怎么就不知道兜着点呢! 她机械地扭过头去看顾南峤的表情,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眯着眼睛微笑的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 得了,本来想着延杉来了好歹能晚一会儿再送死,结果现在直接被他送上死路了。 “延杉,你先回去,我和你姑姑有话要说。”顾南峤刷地一声收起扇子,不由分说地把一头雾水还不知道自己两句话给他姑姑惹来大麻烦的延杉给赶走了。 沈筠笙讨好地冲他笑了笑,结果顾南峤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扭头走进了自己的院子。 她耷拉下了脑袋,摸了摸怀里还睡得香的雪球,重重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死也是死得其所了。 她一路迈着小碎步老老实实低头跟着他进去,只求一会儿暴风雨来得好歹温柔一些。 第十九章 往事 进了房间,顾南峤在他那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坐下来,单手支着头瞥了沈筠笙一眼,她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一激灵,赶忙开口解释,“今天延杉问我为什么我和延熙要来月老庙,我又不能告诉他是延熙喜欢上了金远,所以就,就……”她声音慢慢低下去,觑着眼睛偷偷瞧他。 “就拿我做挡箭牌了?”顾南峤接下去。 “那,那不是情非得已吗?”沈筠笙小声辩驳着,抬头对上他黑漆漆的眼神之后又噤了声,抱着怀中小猫后退几步,离他远远的,心中腹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见他不说话了,沈筠笙心里又突突的,一点点儿的挪过去,把小猫递到他怀里让他好生抱着,自己转到他身后帮他捏肩膀,“你大人有大量啊,不要和我这个小女子计较了好不好?” 顾南峤舒舒服服地被她捏了会儿肩,丫头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估计着时间,感觉她应该也没有手劲儿了,顾南峤大人有大量地出了声,“行了,我要真因为这个生你的气,不知道见了多少次孟婆了?” 沈筠笙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又听他话锋一转,“之前你要跟我说什么事来着?” 得,这口气还松不了了。 早死早超生,她还是直说吧。 “二哥,你之前在碧园是不是经常和人家在书墨坊对诗啊?” “书墨坊?去年的确有一段时间和人对过诗,怎么了?” “那你记不记得一个叫阮同的人?” “阮同?”他的神情有些微妙,似是想到了什么,“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你怎么会突然提到她?” “我今天在月老庙见到她,她便托我来问你件事。”沈筠笙看到他与以往都不一样的表情,心中莫名一喜,循循善诱的继续说着,“我之前在外公寿宴上便见过她,却没想到阮新桐姑娘如此好相处。” “你说,她是阮新桐,阮石的女儿?”他突然站了起来,怀中的雪球突然被惊醒,吓得窜到了一边。 他大步走到她身边,蹙起修长双眉想要说些什么,又生生止住,转过身走几步后停下伫立着,打开他的扇子轻轻扇动,一言不发。 沈筠笙心中奇怪,二哥这态度仿佛并不为她是姑娘家而惊讶,只是惊讶于她是阮新桐,莫非二哥早就知道她不是男儿郎了? “她今日遇到我时,我正跟延杉说你想娶妻,你别瞪我啊,这事儿已经翻篇了。”沈筠笙撇了撇嘴,继续说,“她听到之后就找了个无人之地同我说话,托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她说,她喜欢你,自从你第一次和她对诗时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喜欢……喜欢他吗? “她还说了什么?”他背对着她,手中扇子不知何时已被他紧紧握住不再摇动。 “阮姑娘还说,她不求你一定要有回应,她只是想,至少让你知道有她这样一个人在喜欢你。”沈筠笙本来并不想告诉他这些,她总觉得女孩子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会不自觉的变得卑微,因为心已经牢牢地挂在对方的身上,如果再让她喜欢的那个人知道原来她的感情已经如此之深,她担心那人不会珍惜这份感情,担心女孩子会受到伤害。 但是她明明白白地看出来,顾南峤对阮新桐是不一样的,他那把折扇永远是他内心活动的旁白,紧张和不安的时候他都会紧紧握住它,所以她才想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他,看他会怎样选择。 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顾南峤的态度她实在看不懂了。 顾南峤沉默良久,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阿笙,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以后莫要再管了。” “……好。”空气突然凝重起来,压抑,凝滞,让她只能说出这一个字。 “我要出去,你先回去吧。”顾南峤迈步往外走,向来轻闲的步伐这次却有些沉重,昭示着主人此刻不平静的心。 沈筠笙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很是压抑。 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却不知道那到底是好是坏。 雀华城经济繁华,也体现在城中热闹不息的坊市,其中,正中间三角岔口处向来是商家必争的黄金地段。 两年前,这里的一家二层酒楼的老板举家北迁至京城,店铺自然也空了下来。许多人卯足了劲等着酒楼老板出手的时候第一时间买下来,却没想到,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这老板已经将它转手给了别人,自个则带着钱带着家人早早的北上了。 众人不禁懊恼的同时,也对这买家好奇地很,却是半点风声都寻不到。 直到大约半个月后,一队训练有素的工匠来这里装修整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将那两层楼的酒楼整顿一新,变成了一间颇有意境的玉器坊,大家才算是看出了些门道来。 俗话说,这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一家店的好坏从它的装修用度上就能窥得一二。 外行人不晓得这其中的门门道道,只在路过时大体看上一眼里面的装潢配饰,便觉得称之为雕梁画栋也不为过,单纯因为它的新颖精致而感叹。 而明白的内行人细细一看便会大吃一惊。只因那一架架用来摆放玉石的木架,用的皆是上好的红木,这也便罢了,毕竟红木耐蚀,是存放玉器最常用的木种,但是若是细看,就能发现这一架架红木架全是出自于这雀华城中名气最盛手艺最好的珍木斋之手,那身价立时就要翻上一番。更不用说每一处阁子上都雕着圆形托盘状的凸起,中间略微内凹,十有八九是用来固定玉器的。这一道功夫看着不大,却极考验人的手艺,没有大价钱是绝对买不回来的。 这一下人人面面相觑,不过是一楼他们能在外面看到的部分,就已经这么大手笔了,二楼那些他们根本看不到的地方岂不是更夸张? 这家老板真是财大气粗,而且不声不响的就买下来这么大一间店,背后势力必定不凡。 众人心照不宣的形成了这样一个统一的印象之后,一致决定这家店不能招惹,只能捧着。 第二十章 漱玉 两年过去了,这家名叫漱玉阁的玉店名气越来越大,已经隐隐有了取代城中以往老店的势头。 漱玉阁主打的是玉制首饰,于大桩大件的玉器上倒是没有多少研究。故而来这漱玉阁的也多是女子。 此时正是上午时分,因着即将到来的花妍节,整个坊市区都热闹了许多,漱玉阁门前更是来了不少的客人。 店中伙计急着迎客,额头上都溢出了点点细汗,嘴里还在客客气气地说着话。 “哎,张公子来了,您这次是预备挑些什么?咱们店里最近新进的福禄寿,就给您留着呢。” “是吗?带我去看看。” 那身着华服的张姓公子乃是城中江源钱庄的少东家张冉诚,有钱得很,听得此话,眉眼都带上了笑意,当即让伙计带着自己去察看。 “得嘞,您跟我来。”伙计更是眉开眼笑地领着他就上了二楼,心下得意于即将到来的这桩大买卖。 漱玉阁二楼也是玉器,却又和一楼有所不同。 单看规制,一楼皆为红木已是不凡,二楼则是比红木更高一级的楠木制的全套木架,摆放着更为精美的物件。 一楼的玉器虽好,但那是和普通的玉器相比,一般价钱也不是极高,普通百姓多凑些银子也买得起。 二楼的玉器则不论色泽质地,还是种别产地,都比一楼的高上一些,富家小姐和公子也偏爱选这些更为名贵的玉器装饰自己,以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 就如伙计刚刚说到的福禄寿,就是翡翠中较为少见的品种,一般是红黄绿三种颜色的分布,又取了福禄寿这个吉祥的名字,向来是生意人和老人家最喜欢的玉种。 “这个的确不错,三种颜色相得益彰,雕得也精细,就拿这个了。” 张冉诚手里摸了摸那块福禄寿的玉佛,入手质地光滑,摸着舒服得很。 “好嘞,那我给您包起来?”伙计说着,伸出双手迎向他。 “不用,我就这样带着走了。”张冉诚摆摆手,“行了,带我付钱去吧。” 他说着跟着那伙计往前走去。 他是个生意人,平时就偏好带些福禄寿的三色翡雕成的玩意,自打之前在漱玉阁买了一次玉佛之后,看这家态度也挺好的,以后就只在这家买了。 他这样想着,偶然之间向一旁看了一眼,注意到东南处有一间厢房,心下好奇,喊住伙计问道, “那边是做什么的?仓库吗?” “哦,这是我们东家的房间,平时我们都是不能进的。” “是吗?”他口上答着,心中还是放不下好奇,趁那伙计去结账的功夫,往那边走去,想要一探究竟。 房间里,沈筠笙正和这家店的掌柜周玉章说话,萧程侍立在一旁听候吩咐。 “周管事,此次花妍节的展品如何了?”沈筠笙坐在靠窗的位置问他。 “大小姐,您之前同雕工师傅说过的这个‘竹筠’系列的玉饰,已经完工了大半,用的皆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赶上花妍节倒是不急,只是……”周玉章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这羊脂白玉的质地自是极好,但是却极为难得,您说的那种料子,产地在西北边塞,江南地区很是少见,属下这次也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找到了凑够展品的料子。可若想生产出来,却是难了。”周玉章皱着眉说着,“只因那羊脂白玉的料子全掌握在定北王府手中,一般人想拿到这桩买卖实在是难。” 定北王府……沈筠笙听得此话,抿起了唇,右手不自觉地放在了脖颈处,那里是当年林长庚送她的玉佩,她一直贴身带着,不知不觉已经六年了。 这次之所以想到以羊脂白玉制成竹子式样的玉饰作展,也是因为那枚玉佩,没想到绕来绕去,原来还是和定北王府脱不了干系。 只是许久未见,也不知当年那个小男孩如今是什么样子了。 按照年龄看,他应该已经是一个少年了,许是比她要高上许多了…… “大小姐?”周玉章见她出神,忍不住出声喊她,“您说这事要怎么办?” “这件事等等再说吧,我会想办法的,你先让他们把花妍节上的展品做好吧。”沈筠笙回过神来,细细宽慰他,刚刚说完,只见原本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的萧程忽然警惕起来,眨眼之间出了门又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怎么回事?” “您在这儿坐着,我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周玉章说道。 沈筠笙点点头,她虽说已经不打算将自己是这碧园和漱玉阁背后主人的事情隐瞒下去,但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被撞破。 而且这漱玉阁中竟然有人敢越过规矩到这边来,也须得小心着些,倒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放开我,听见没有,我是江源钱庄的少东家你知不知道!” 沈筠笙坐在房间里就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动静之大,在这玉器坊里实在不雅,让她皱起了眉。 “哎呦,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张公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周玉章刚出了门,就见萧程用他那柄未出鞘的剑抵着张冉诚的脖子将他压在了一旁的柱子上,眼睛一睁连忙上来打圆场。 “哟,周掌柜,你来评评理,这是个什么意思?我不过是往这边走了走,至于拿剑抵着我吗?”张冉诚说着瞪了萧程一眼,只将他当做了这漱玉阁的寻常护卫。 “你还不松开?”周玉章作势瞪了萧程一眼,见萧程松开了人之后又扭过头去赔了笑脸,这可是大小姐身边的人,轻易得罪不得。 待转过来又笑着和张冉诚说话,“张公子别生气,今日这都是误会,只是这房间向来不让外人进来的,要不今天您买什么,我给您打个八折?” “哼!不进便不进。”张冉诚也不是蠢人,那掌柜的虽说看着是在训斥那名护卫,实际上却并不敢真的针对他。 他心思一转也就明白了,估摸着那房间里是什么大人物,许是自己也得罪不起,所以干脆就坡下驴,也是给自己一个面子。 “小姐,无事,不过是那江源钱庄的少东家走了过来,应是无心的。现在周掌柜已经将他带走了。”萧程见他走远之后,转身进来向沈筠笙讲述刚才发生的事。 “无事便好。”沈筠笙叹了口气,最近这事情实在太多,让她有些应接不暇。 结果这口气还没松完,忽听得外面又传来伙计的招呼声,“您二位准备买些什么?” “有没有姑娘家的饰物?”一个不甚熟悉的男声传来,不知为何听着有些底气不足,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要你们店里最好的。” 第二十一章 玉镯 沈筠笙心下好奇,略走近了一步,靠在门边听外面的对话。 “好嘞,您二位且跟我来。”伙计说着,领着那二人又往这边走了走。 沈筠笙想了想,明白伙计应该是把他们带到这房间旁边的玉架来了,那里摆放的都是上品玉饰,款式和质地无一不是上佳。 她心里暗暗想着,也不知这买玉的人是谁,能到这里来挑选玉饰,想必是为了讨自己心上人的欢心。 单看能花这份价钱,应当是个有心人了。 “您二位看,这儿的玉饰是我们这店里最好的了。”伙计的话音里带着两分难以自抑的自豪。 林长庚打眼瞧了他一眼,又仔细看了看这儿的玉,心中点头,这个伙计的确有自豪的资本。 这家玉店中的玉确实比一般的玉种要好的多。 他又扭头看了眼缩在他身边装鹌鹑的卫霖,决定看在这儿的玉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他前几日留下的伤口如今已好了大半,便想着快些去到安南王府拜访,也可以早日见到沈筠笙,没想到路过此店时却硬被卫霖拉了过来,说些什么女子都是喜欢首饰的,他去拜访人家空着手着实不好看,应当好好挑些礼物送给她,也能博些好感。 虽然他觉得沈筠笙不会是和一般女子一样喜欢那些身外之物的人,但是听他这么一说,他却是动心了。如果能让她带上自己为她挑些的饰品,应该会很好看。 至于方才卫霖的行为,他就大方的不计较了。 他正看着,忽然被一对放在高处的手镯吸引住了目光,抬头细看,是一对冰种紫罗兰翡翠玉镯,被人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玉架正中,下面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浅色丝绢仔细垫着,足以看得出来店家对它的用心。 他这边抬头看着,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顺着光线望过去,只觉得那玉镯隐隐似透明状,质地极细,通体呈浅紫色的玉镯静静躺在那里,似一朵紫罗兰正在阳光下浅浅绽放,极美,又透露着一种神秘的高贵感,让他心中一动,下意识说道,“这个我要了。” 清朗中带着一分低沉的声音传入沈筠笙的耳朵,恍若远古的琴音铮铮传来,拨动着她的心弦。 这声音与刚才不同,总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了。 沈筠笙还在疑惑着,又听得伙计一声惊叹,“客官您真是好眼光!这对紫罗兰可是我们店中最好的一对玉镯了,前些日子刚刚摆上的。” 原来他看上了紫罗兰…… 紫罗兰?! 沈筠笙听见了伙计的话,顿时站不住了,那对紫罗兰是她最喜欢的,这次本来就想直接带走不再摆着卖了的,平时因为它价钱极高,素来没有人买的,她也就暂时没急着带走,今天怎么就被人看上了? 她立时就想开门出去,萧程在后面急忙压低嗓子喊了一声“小姐”,才止住她的步伐。 她心中悲号,这对紫罗兰是她好不容易才寻到的料子,只够雕出这么一对手镯,最得她的心意,今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把它给带走了。 毕竟,没有开门做生意却不卖东西的店家…… 可是,她真的很喜欢啊,希望这个人只是看一看,没有钱买就最好了。 她默默地在心里祈求上苍祈求大地。 林长庚让伙计将它取下来,看着那精致剔透的纹理,忍不住想象着它戴在沈筠笙手腕上的光景,必然是极好看的。 想到此,他微微笑起来,轻扬的唇角昭示着他现在的好心情,当下半分迟疑也没有的说道,“将这玉镯包起来,我要了。” “是,是,您等一下。”那伙计听他如此说,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这紫罗兰玉镯可是这店中最贵的玉饰之一了,如今卖了出去可是一笔极大的进账。 那伙计边想着过会儿掌柜会如何夸奖自己,边小心拿出一个紫檀木盒将那对玉镯放进去,浅色丝绢包裹着浅紫色玉镯,煞是好看。 林长庚仔细接过来放进怀里,发现那紫檀木盒虽小,却也是极为名贵的品种,心中更添了一分满意,示意卫霖掏钱,自己则走到了一旁等待。 卫霖看见自家世子竟然笑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替世子开心,掏钱都掏得干脆又利落,一点都不因为那高昂的价钱而心疼。 这边付完了钱再向世子那边看去,却发现他不知在看些什么,疑惑走近才发现,他在盯着玉架旁边的房间。 “世,公子?”世子来此身份保密,让他在外都只喊他公子,刚才差点就露陷了,卫霖赶忙改了口。 “嗯?无事,我们走吧。”林长庚又看了看那间厢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里面好像有什么牵引着他的心神,让他生出了想去看看的心思。 不过这是人家的玉店,贸然进去却是不好。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便转身走了。 余下沈筠笙站在房间里听着他们的对话默默流泪,她的紫罗兰,自此离她一去不复返了。 可是刚刚那人离她那么近,只隔着一扇门的距离。 她听着他的声音愈发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倒是好生奇怪。 丹碧院。 成昭慈眉善目,笑眯眯地守在门口,整个院子寂静无声,只有几声鸟鸣从树上传来。 卫霖同样站在外面,和成昭大眼瞪小眼半晌后,见对方始终是一副笑呵呵的弥勒佛般的样子,终于败下阵来,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扭头看了看身后静悄悄的屋子,又有些担心自家世子无法应对安南王,毕竟安南王可是和他家老王爷平起平坐的人。 卫霖在外面焦心等待,屋内却是安静一片。 安南王坐在上位,手执一盏清茶,借着喝茶的功夫审视坐在他右手边的少年。 少年安静坐着,端庄有礼,性格倒是沉稳。 林长庚这次来雀华,乃是他们和宁铭远一起商量好的。 宁铭远虽是当朝太子,建昌帝也对其报以厚望,但是其生母任皇后并不受宠,,反而是贵妃庄氏更得圣宠,并且其背后的庄氏家族更是近年来京城的新贵,地位上升之快令人咋舌。因此庄氏之子,也就是二皇子宁铭逸也生起了谋取皇位之心,与宁铭远多有过招。 此次建昌帝命他以赏花妍节之由前来雀华城,实则是查探他安南王府。但是建昌帝未曾想到的是,因为宁铭逸之故,宁铭远之前就已经和他们有过联系,求取合作,这次来雀华更是直接利用建昌帝的暗探之心作为掩护,和他还有林长庚共商大事。 此刻林长庚已至,他也已经命人去请了宁铭远,现在便静心等他过来。 第二十二章 从龙 “你现在已经是定北王世子了,近来可还好?”安南王吹了吹茶水,慢慢啜了一口。 “有劳王爷相助,一切都好。”林长庚不急不慢地答道,抬头看了看老神在在喝茶的安南王,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或许是出于他曾祖父和安南王是兄弟的缘,故这几年安南王帮了他不少,军营中的关系打点除了言家人在帮忙之位,便是这位王爷在帮他了。 无论如何,他都算于他有恩,他至少相信安南王是不会害他的。 “那就好。”安南王口中说着,眼睛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的左腹。 林长庚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伤口,片刻后立刻反应过来,放下手依旧端坐着。 雀华城是安南王府的地盘,他若是有什么事,安南王能知道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 “王爷,长庚此次前来,除了与太子之约,还有一事相问。”林长庚站起身,思虑再三说出口。 “何事?” “您可知道当年曾祖父去世的原因?” 这件事自太爷爷去世之后就一直盘亘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可是至今他都不得而知。 安南王品茶的动作一顿,将茶盏放在一边,抬起眼睛看他。 少年人眉清目秀,身姿修长,此时那两道剑眉微蹙,神态中竟与老友有了几分相似。 不禁心下慨叹,原来,这孩子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了。 “当年的事,你真的想知道?” “事关亲人,还请王爷告知。” “其实,当年的事情,至今都是无解之事。” 林长庚一愣,难道安南王也不知道吗? “所谓无解,只是因为知道真相的人,永远不会说出真相。” “还请王爷明示。”林长庚心急道。 “我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也能推测一二。” 想起往事,安南王心中有些沉重,缓缓说道,“当年先皇驾崩,新帝和其二叔宁王之间争夺皇位,后来新帝顺利登基,得到了两个人的暗中相助。” “哪两人?” “你的祖父林衍兆,和我的女婿沈达庭。”说到这里,安南王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和你的曾祖父曾经同先皇有过约定,不插手皇室子弟夺嫡之争,故而当年我二人对当今皇上和宁王的暗中较量只持旁观的态度,并未多加参与。 却没想到,林衍兆,还有我那个女婿,竟然暗地里打着定北安南王府的名头动用手中势力帮了皇上,如此一来,皇上即位后,对有从龙之功的他们自然多有照拂,一时之间地位水涨船高。” 安南王显然对当年的事情仍旧无法释怀,提到沈达庭时更是语气都硬了几分。 “当时我和你太爷爷便觉不妥,但身为人臣,君有命不得不受。不过一年以后,我那女儿就亡命在那京城,后来你太爷爷和母亲也去世了。 虽然我至今都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恐怕和新皇登基之事脱不了干系,参与到那件事中的人更不可能说出真相。” 安南王站起来,慢步踱到窗边,一手背在身后,神色凝重的看着窗外自在开放的玉兰。 不单单是他的老友,就连他自己的女儿,他都不知道是如何去世的。这件事就像是心头的一根硬刺,时时戳动他的心神。 林长庚深吸了一口气,早已紧握成拳的手上青筋爆出,声音沙哑而颤抖,“所以,我太爷爷的死,和他有关系吗……” 他虽然是问句,语气中却不见半点怀疑。 安南王虽然没有明说是为何,但联想到当年的事情和太爷爷那么蹊跷的离世,他不得不怀疑这件事和林衍兆是否有关。 “这件事,没有证据,谁也不能说什么。”安南王转过身来直面他,少年人身躯还是很单薄的,听到这样的消息整个人都在颤抖,像一张薄纸,一阵风吹来就倒了。 他心下有些不忍,毕竟那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但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当年的事情涉及到当今皇上,除非万一,否则这件事不能轻易提起。” “是,长庚明白。”林长庚有些无力,声音弱了下去。 他自然明白此时牵扯甚多,轻易不能触碰,否则后果不是他承担得起的。 只是有些不甘,难道就要任由太爷爷的死因尘封下去吗?更何况,还有他的母亲,当年太爷爷去世不过半月的时间,他母亲便也去世了,他绝对不信他母亲的死是正常的。 他剑眉紧蹙,本就因为受伤而发白的嘴唇因为情绪的起伏变得更加苍白,双手紧紧握着,压抑自己的情绪,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查出真相,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安南王微皱着眉看向他,心中叹息,少年人总是年轻气盛的,可是他在知道这样的事情之后还能主动的控制自己,足可见平时他的自制力是有多强。 但也就是这样的自制,更说明了他这些年来吃了多少的苦,才能把自己给逼成这样。 不过能自制,必有大器,林长庚注定非池中之物,他倒是很期待看到他涅槃的那一天。 两人一时寂静无语,等待宁铭远到来,半晌却不见人。 过了一会儿,成昭在外面轻轻敲门:“王爷。” “进来。” “回禀王爷,世子,金公子今日怕是来不了了。”成昭微弓着腰,面容平和地说着。 “为何?”安南王疑道。 “这,小厮说,金公子今日一大早便被延熙小姐给拉走了,至今未回。”成昭瞧了眼安南王的脸色,见无甚变化,放下心来。 “延熙?”熙丫头何时同金远如此亲近了? 安南王捋了把胡子,有些摸不清头脑。 “王爷,既然如此,便等改日再说吧。”林长庚听得如此说,心知今日商谈不得,但这种事情倒也不急在一时半刻,改天再约即可,只是…… “王爷,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爷成全。不知沈筠笙姑娘可在府上?”他伸手摸了摸怀中紫檀木的锦盒,开口询问。 “嗯?”安南王本对他的什么不情之请不甚在意,忽地却听他提起笙丫头的名字,不禁狐疑地看向他。 你小子在打什么主意? 第二十三章 红云 “王爷莫要误会,只是长庚儿时曾与沈姑娘有过两面之缘,此次前来,总想见一见故人。”林长庚解释道。 这倒也是,安南王皱着眉毛瞅着他,当年笙丫头还求过他照顾林长庚来着,他想见见故人也在情理之中,不过, “成昭啊,大小姐可在府里?” “回王爷,不在。大小姐一大早就出门了。”成昭依旧笑得和蔼可亲,可是此刻在林长庚看来,却无比地不舒服。 “成叔可否告知沈姑娘去了哪里?”不过即使她不在府里,他还可以去找她。 自她那日为他包扎伤口后,已是五日的光景。 他这五天来,在城南那处隐蔽的住所内疗伤静养,天知道他有多么迫切地想出来找她,只是腹部的伤口阻碍了他的行动,让他心中再着急,也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养伤。 好不容易他可以走动了,便急急地来了安南王府,按捺着心中的喜悦与急切和安南王商量着事情。 如今事已毕,却还是见不到她,他担心自己会疯的。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大小姐最近比较忙。”沈筠笙经营碧园和漱玉阁之事,在这安南王府中除了她极亲近的安南王等亲人知晓外,便只有成昭知道了。 但是这种事情在沈筠笙没有选择公开之前,谁都不能轻易透露给外人,所以即使大小姐今早出门时还同他讲了她要去漱玉阁的事情,成昭也只能保持着笑容睁着眼睛说瞎话,当做一切都不知道。 “那好吧,长庚改日再来拜访。”林长庚想要保持语气的平静,却仍然难掩眼神中的失望,转身向安南王请辞,“王爷,既然如此,长庚便先回去了。若有急事,王爷可派人至城南五里处青竹掩映的小院找我。” “好。”安南王点点头,看向成昭“你去送送。” “哎,好。”成昭答应着,送林长庚出了门。 安南王一个人站在房间里,摸着胡子若有所思,林长庚这小子,不会看上他家笙丫头了吧? 看他听见笙丫头不在的时候那失魂落魄的样子。 可是他们也不过小时候见过两面,可能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应该不会有什么,或许真的只是想见一下小时候的故人。 安南王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推测的很对。 如此,他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不再记挂此事了。 沈筠笙这厢看了看天,日头已经偏西了。 漱玉阁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她喊上萧程,准备打道回府,结果刚踏出漱玉阁的大门,忽见得一小厮急吼吼地冲过来,速度之快,硬是把短打穿出了广袖长衫的意味,似乎下一秒他就要飞将起来,羽化成仙了。 待得那飞奔的小厮离她更近了些,她总算看清楚了那小厮的模样,然后便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以手扶额,拉着萧程往一边走了走,远离漱玉阁的大门,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自己家大门口丢人啊。 等那小厮终于跑到她眼前了,却又累得气喘吁吁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看的她直皱眉。 顾延熙最近出门总喜欢自己一个人,之前她和成叔商量着,在她出门的时候得配两个小厮偷偷跟着她,也是保护她的安全。 可是这一个也太弱了,怎么能保护得了她? “说吧,延熙又出什么事了?”她无奈先行开口。这小厮是新近跟在顾延熙身边伺候的,今天那丫头生拉硬拽地拖着金远出门时身边跟着的就是他。 看他急成这样子,十有八九是延熙又闯了什么祸了。 “大,大小姐,小姐她,她有事。”那小厮结结巴巴地说着,气还没喘匀。 沈筠笙立在那里想着,体力不好就算了,竟然还是结巴,成叔选人可是越来越不行了。 “她在哪儿呢?” “红,红云馆……” “什么?!”蓦然听见小厮的回话,沈筠笙简直是目瞪口呆。 红云馆,可是雀华城里有名的妓院! 延熙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那种地方都敢去了,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金远也不反对吗? 疑问虽多,在她脑海里也只是一闪而过,她行色匆匆地和萧程一起往红云馆的方向走去,生怕去晚了延熙会做出什么更加惊世骇俗地事情来。 却没有听见身后的小厮结结巴巴地话, “红,红云馆斜对面,今天新,新开的珍馐阁……” 漱玉阁在城中坊市区,而这红云馆,因为做的是上不得台面的生意,就安置在了城南。 这雀华城的规模又是非同一般的大,连着转过了两条街,沈筠笙和萧程才总算是到了红云馆所在的长街上。 春日里白天的时间不长,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酉时了。 红云馆做的是夜间的生意,白日里人少的很。现在天已渐黑,这儿也逐渐热闹起来。 三层楼高的红云馆外面挂着红红绿绿地飘带,里面早早地亮起了灯,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穿着有些暴露的女子站在门口迎来送往地拉着客,还有几个龟奴在旁边转着圈。 沈筠笙戴着面纱,站在路口处对萧程行注目礼。 没办法,她是女子,又是安南王府的人,如果今天进了红云馆,怕是等到第二天全城的人都要知道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能让萧程进去看看。 萧程一步三回头,向来少言寡语连表情都很少出现的脸上此时布满了心酸。 “小姐,您真的要让我进去吗?” “萧程,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延熙,去吧!”沈筠笙站在一旁的柱子后面,露出脑袋来给他加油鼓气,“放心吧,我会向璎珞证明你的清白的。” 沈筠笙握着拳头向他保证,萧程只能苦着脸向红云馆继续走去,心里叫苦不迭,怎么就摊上两个这么不靠谱的主子? 他前几天才好不容易打动璎珞芳心,要是让她知道他进了红云馆,他的清白可怎么办。 虽是这样想,萧程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脸上的表情沉重地像是去赴死。 毕竟延熙小姐在里面,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萧程坚定着信念,面瘫着一张脸走到红云馆门口,把那些赔着笑脸说话的姑娘们唬了一跳。 这是哪来的冷面虎,怎地恁生吓人? 第二十四章 再遇 萧程一路目光直视前方,半点不敢看旁边那些女子,将那些人的软语糯言全当做耳旁风刮过,自顾自地往里走着,寻找顾延熙的身影。 沈筠笙偷偷在后边观察萧程,看他僵硬着四肢魂不附体般机械地走进去,忍不住地想笑。 不过这也说明了他对璎珞的真心和在意,倒是让她对于将璎珞交给他这件事更加放心了。 “姑姑?你在做什么?”顾延熙从珍馐阁吃饱喝足了出来,就见自家姑姑抱着柱子偷偷摸摸地看着什么东西在笑,行为举止实在是一点都不淑女。 “你先转过去,不要看,姑姑会不好意思的。”她连忙让金远转过身去,这种小女儿家的情态被旁人看了去,姑姑还不要羞死? 金远无奈地转过身去,脸上挂着宠溺的笑。 本来还在细细观察着红云馆等着看萧程的动向的沈筠笙猛地听到了自家侄女那熟悉的声音,维持着抱着柱子的动作僵硬地扭过头,瞪大了眼睛看向她,不可置信地开口,“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都在珍馐阁吃东西啊。”顾延熙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扭回头去用眼神询问金远,她姑姑这是怎么了? 金远眼神柔和地看向她,看她天真懵懂,单纯地像是孩子,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神情中是掩饰不住地宠溺。 “咳。”沈筠笙这才注意到金远也在一旁,赶忙站直了身子,又突然发现他们二人之间的气场同初见时大有不同,那漫天弥漫的粉红泡泡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那个,延熙啊,你之前不是让小厮过来寻我,说你在,那个,有事吗?”“红云馆”三个字都到嘴边了还是被她咽了回去,正经人家的女孩对这种地方都是避之不及的,又是当着金远的面,她自然不能拆了她侄女的面子。 “是啊,我之前让小厮去找姑姑,因为在珍馐阁吃东西的时候,我身上没有带钱,就想找你要一些。” 她以前出门的时候身边都跟着棠璐的,钱也都放在棠璐的荷包里。但是今天她想和金远单独出来玩,就没有让棠璐跟着,可是她忘记把钱袋子从棠璐那要过来了。 直到进了珍馐阁想吃东西了,她才发现这件事情,当时情急之下突然发现旁边路过了一个安南王府的小厮,便让他赶快去找姑姑拿点钱急用。 “但是金远说,有他在,让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顾延熙开心地说着,和金远对视起来,让沈筠笙有一种自己是一根明晃晃的蜡烛的感觉。 “等等,你在珍馐阁?”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严肃的事情,那小厮说她在红云馆又是怎么回事?重点是,“萧程!萧程还在里面呢。” 沈筠笙哭丧着脸,向红云馆走去,准备把萧程给救出来。 “姑姑今天好奇怪啊。”顾延熙边跟着她姑姑往前走,边自言自语着。 金远看出沈筠笙是在往红云馆走,心下一思索,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估计是小厮传话时出了什么差错,让沈筠笙误以为延熙是在红云馆,便让萧程进去寻她。 不过如今看来,是反过来变成沈筠笙去找萧程了。 “延熙。”金远柔声喊她。 “怎么了?”顾延熙抬头看他。 “过一会儿你和你姑姑在外面等着,切不可进去。”红云馆这种地方,沈筠笙和延熙她们自然是不能进去的,只能他进去找找看。 “为什么?”顾延熙歪着脑袋看他。 “听话,这地方你们去不了的。”他哄她。 “好,我听你的。”顾延熙弯着眼睛笑起来。 金远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神色温柔。 沈筠笙在一旁默默看了半晌,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二人在这稍等一下,我去寻萧程。”金远道。 “好,你快些出来。”顾延熙嘱咐他。 “放心吧。”金远笑着答她,又对沈筠笙说,“烦请沈姑娘照看延熙,我去去便回。” 沈筠笙愣愣地点了点头,看着金远走进了红云馆的大门之后才反应过来。 延熙是她侄女,理所当然地由她来照看,金远那话听着怎么像延熙是他家的一样? “延熙。”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们是不是互通心意了?金远也喜欢你了吗?” 前几天还是单相思,今天就变成两情相悦了? “啊?”顾延熙刚刚目送金远进去,还没舍得移开目光,就听见姑姑在自己耳边说话,只是那声音听着怎么有些阴森森的? “我们,我们,”她有些纠结怎么说,“我也不知道。” 沈筠笙:“?” 你们俩不都在一起了吗?什么叫你也不知道?? 沈筠笙充满疑惑的眼神非常清晰地表达出了她内心的不解。 顾延熙接收到自家姑姑眼神里表达的意思,小脸微红,结结巴巴地小声说着,“他,他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他对我也,也很好。” “怎么好的?” 顾延熙红着脸开口,“他说有他在,我想吃什么都可以。” 沈筠笙有些挫败地以手扶额,她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她这隐藏的吃货属性呢? 算了,金远看着也不像是坏人,就先让他们相处一段时间再看吧。 沈筠笙这厢正对自己以前的教育的失败而痛心,忽听得身边一直盯着红云馆的大门不错眼地看的延熙声音传来,“姑姑,他们出来了,我们去看看吧。” 说着,小侄女就拉着她的手走到了门口。 涂脂抹粉身姿妖娆地姑娘们站在门口,看着两个美的像花一样的姑娘突然跑到了她们这红云馆的门口,一时有些呆滞,片刻后反应过来,“我说两位姑娘,这红云馆可不是你们来的地方。” “我们不进去,只是等人,他们已经过来了。”顾延熙眨着一双大眼睛和她们解释着,指了指正在往外走的金远和萧程两个人。 红云馆中的女子见到他们二人,纷纷往上扑过去,那二人像是见了鬼一样地连连摇头摆手,脚下生风地赶紧冲了出来。 “金远,萧程,你们出来了。”顾延熙笑着迎他们,扭头去喊沈筠笙,“姑姑,他们出来了,我们走吧。姑姑?” 顾延熙奇怪地看过去,她姑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那样子看上去,竟有些失魂落魄。 沈筠笙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里面那个左拥右抱的人,一时竟无法相信他和那日在月老庙的惊鸿一面是同一个人。 原来,他也是这种人吗? “姑姑,你怎么了?”顾延熙很少见到她姑姑如此失神,担心地问她。 “没事,我们走吧。” 她这样说着,好像一点关系都没有,心却一点点地沉下去。 第二十五章 迷茫 “金远,我姑姑她这是怎么了?” 回府的路上,顾延熙挨在金远身边,看着姑姑一个人在前面缓步前行的身影,莫名地觉得有些寂寥。 “我也不知道啊。”金远低头看着身边小鸟依人的女孩,有些心疼地抚平她微微蹙起的两条柳叶细眉,耐心安抚她,“不要担心,你姑姑她很聪明,不会有事的。” 小姑娘乖顺地被他轻抚着眉毛,待他的手离开后,又皱了起来,“我觉得姑姑可能是被那红云馆里的人给吓着了,姑姑虽然一直都很聪明,但是也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啊。而且你知道吗,我和姑姑在门口等你们的时候,那些姐姐们都好凶,虽然在笑,但是怎么看都有点吓人。” 金远本来还有些无奈地听着延熙略显天真的话语,等听到后面她说那些女子凶的时候,又皱起了眉毛,心中慢慢考量着。 他身边的小姑娘还小,又被保护得太好,尚且不知道那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单纯地对人的喜怒哀乐等等情绪有着天然的敏感。 他是不是应该考虑在延熙身边多放些人暗中保护她,不让那些人接触到延熙,不然把他的小姑娘给带坏了怎么办? 沈筠笙在前面走着,身边跟着萧程,听到延熙的话,轻轻笑了一下。 单纯些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明白许多事情,也不用像她这般一直想起那人左拥右抱的画面。 当初惊鸿一瞥至今仍留在脑海中,身着墨蓝色衣袍,底边绣着青翠修竹,映衬着那一张俊美容颜愈发如同高山之巅的仙人,温文尔雅,玉树临风。 她一直以为那日救的是一个翩翩君子,却没想到是一个披着君子外衣的风流公子,和她二哥顾南峤其实没什么区别。 难道说这古代的男子都是这样的吗?倚红揽翠而不知足。 还是她太过痴心妄想,奢望着在一夫多妻的古代也能找到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抬头看向天空,夜已深,满天繁星闪烁着,忽明忽暗,她却不知,哪一颗星是属于她的。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外公应当不会逼着她嫁人的…… “放开!”林长庚万分不耐地甩开扑到他身上的两个人,庸脂俗粉,胆子倒是挺大,竟然敢扑到他身上。 若非身份不便,必然要给她们一个教训。 “公子,没有人。”卫霖四下察看之后,回来禀报。 “段至弦为人狡猾多变,不会那么轻易被我们找到的。我们先回去。”林长庚皱着眉转身离开,这种鬼地方他多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卫霖跟着他往外走,明白以世子的性子,要不是今日忽然在这妓院的门口见到了段至弦的身影,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踏入这种地方一步的。 说来也怪,段至弦好好的鲜卑大王不做,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是他们看错了? “没有看错,就是他。”前方传来世子的声音,把卫霖吓了一跳,世子什么时候会读心术了? “最近局势多变,鲜卑已然和大宁开战,南越虽然现在还是风平浪静,但若是京城有变,谁也无法保证会不会发生动乱。段至弦此时出现在雀华,怕是有什么阴谋。” 林长庚面色凝重,段至弦为人诡诈,明明知道他在雀华,更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暴露行踪,今天这一出戏,只能是故意演给他看的。 只是他的目的何在? 局势越来越严峻了,他必须速速和宁铭远会面,商议一切。 “明日再去安南王府。” “是。” “回去后收拾行李。” “是,啊?”卫霖下意识答了是之后才意识到世子在说什么,一头雾水地看向他——的后脑勺。 “明日起,住到安南王府。”他叹了口气,接下来怕是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住到安南王府,也算多个应对。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那一轮皎皎明月,心中怅然。 他来雀华城,除了这些不得不做的事情之外,尚有他藏在心中最要紧的原因,却除了那日不知情时见的那一面,再未见到她。 今日从安南王府出来,他不死心地带着卫霖在街上转着,一条一条街道的走过去,却从始至终没有见到她的身影,也不知明日,是否能见到她。 “走吧。”他声音低沉,有些无力。 卫霖依旧跟在他身后走着,冰凉的月色点滴映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衬着他的背影愈发寂寥。 第二日一早,沈筠笙在自己房间里吃着早饭,小阿柏也坐在她的旁边。 看着一块块玉白精致的玉芙糕,又看到吃得一脸开心的小弟,沈筠笙的心情好了许多。 经过一夜的酝酿和思考,她总算是想明白,昨日和之前的相遇不过人生中一偶然,她又何必一直放在心上呢? 她微眯着眼抬头迎向有些刺目的晨光。 就当做清晨起的水雾,阳光出来之后便烟消云散了吧。 “阿柏吃饱了吗?吃饱了我们就去要去找爷爷辞行了。” 今日是阿柏母亲的忌日,她要带着阿柏去祭拜他的母亲。 往年阿柏从未去过,一是他年纪尚小,二来却是他父亲顾北枞的缘故。 顾北枞对其妻秦子衿,爱之重之,竟是不让人去祭拜,担心打扰到她的清净。外公虽不赞同他的做法,但是担心他会受到刺激,便也随他去了。这一次阿柏去祭拜也是经过了他的同意方行的。 想到这里,她看向阿柏的眼神更加柔和,带着丝丝心疼,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他出生后不久就没了母亲,父亲更是全然抛下他一个人跑去修行,从小没有父母的阿柏,若非整个王府上下的保护,早就不会是如今这般的童真的孩子心性。 而她作为姐姐,能做的也不过是更多地关心他,却终究没办法替代父母的作用。 “阿柏吃饱了,我们走吧。”阿柏咽下最后一口玉芙糕,含混不清地说着。 “阿柏再喝口粥。”吃了那么多玉芙糕,莲子糯米粥却只喝了一半,对肠胃不好。 阿柏又捧着他的小碗咕嘟咕嘟把粥喝完,擦了擦嘴角,从小椅上挪下来,抱着沈筠笙的腰冲她撒娇,“阿姐,你看,我喝完了。” 沈筠笙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神想笑,“好,我们阿柏最厉害了,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小少爷最厉害了。”旁边侍立的侍女纷纷笑着应和。 阿柏在一群姐姐的赞美声中一脸傲娇的牵着沈筠笙的手,跟着她出门去找安南王。 璎珞在后面捧着他们姐弟二人的披风跟了出去,吩咐其余的侍女收拾残局。 第二十六章 单身 日头尚早,沈筠笙刚牵着阿柏进了丹碧院,就见成叔迎了出来,笑呵呵地跟她说话。 “大小姐和小少爷早啊。” “成叔叔早。”阿柏乖乖地喊着。 “哎,小少爷真可爱。”成昭年纪大了,最喜欢的就是这七八岁的娃娃,听见阿柏喊他叔叔,当下忍不住地夸他。 “成叔,外公他可醒了?” “醒了,醒了,王爷刚起。”成昭一路送他们姐弟二人进去。 “外公。” “爷爷。” 姐弟二人一进门就开始喊人,安南王正坐着吃饭,一见他们就笑起来,“快过来,别在门口站着。” “这是准备出发了?”安南王将阿柏抱在腿上逗他。 “是,现在出门,大约在午饭之前就能回来了。” “好,去吧,路上小心些。”安南王嘱咐着,“还有,见到你三舅舅的时候……” 安南王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这个三儿子,向来是他的心病,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 “外公,您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沈筠笙宽慰他。 “算了,我年纪大了,管不得那许多事情,他想怎样就怎样吧。时间不早了,你们快去吧,早些回来吃饭。”安南王将阿柏从腿上抱下来。 沈筠笙牵着阿柏和他告别,萧程已经在王府门口备好了马车等着他们,沈筠笙先将阿柏送上去,自个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璎珞跟在她身后,抬起脚也准备上去,终究被萧程一直盯着她看的眼神给拦住了步子,压低了声音说话,“你想干嘛?” 小姐和小少爷还在马车里呢,有什么话就不能等等再说? “我,昨日的事不是故意的。”萧程向来不多说话,更是常年呆着一张脸没有表情,这时面对自己的心上人,终于学会开口解释,面瘫的脸上也带着一丝紧张。 “我知道,小姐和我说了的。”璎珞低头,脸上有些红。 昨天小姐一回来便跟她讲明了红云馆的事情,她当然不会再误会了,这傻子,真以为她的心眼那么小呢。 “说,说了就好。”萧程看着璎珞,她站在他面前,他坐在马车前面,一抬头便能看到她因为害羞而变红的脸。本来就不擅长说话的他这下直接被逼成了结巴,不过几个字也说得磕磕绊绊。 “好了,我要上去了,小姐该急了。”璎珞见他那副样子,更羞了,口中找着说辞便要上车去。 “不急不急,你们再说会儿。”马车里忽地传出沈筠笙的声音,璎珞上车的动作一顿,白生生的脸庞立时变得通红,嗔怪地瞪了萧程一眼,急急忙上去了。 “小姐,你又打趣我。”刚上来璎珞就抱怨着,小姐现在愈发爱玩了。 “毕竟你们刚刚互表了心意,我这不也是为你们着想吗?”沈筠笙继续闹她,看着她的脸红的都欲滴血才放过她。 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感叹,延熙,璎珞,可能还得算上她二哥,一个个地都有了喜欢的人了,只剩她一个还是孤家寡人。 为自己默哀了一会儿后,她抱起身边的阿柏,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好歹还有弟弟陪着她呢。 顾南柏不明所以,歪着脑袋看她,眼神迷茫,阿姐这是怎么了? 车外的萧程一路赶着马车,想起之前璎珞瞪他的那个眼神,整个人就像喝了一大碗上好的女儿红,神清气爽,浑身有力,恨不得冲进去找她,又知道她肯定不愿意,只好把力气都用在赶车上,速度之快,比平时少用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到了目的地。 而在沈筠笙一行在路上的时候,林长庚带着卫霖又来到了安南王府。 “你这是,要做什么?”看到他身后的卫霖扛着硕大的包袱走进来,饶是安南王见多识广又冷静沉稳,见他们这番举动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长庚让卫霖将行李先放下,然后将昨日遇到段至弦的事情细细同安南王讲述。 “你是说,段至弦也在这儿?”安南王听完林长庚的讲述后,不禁皱起了眉。 最近真当是多事之秋,花妍节在即,这一个个地都来他这雀华城了。 “我在西北战场上与段至弦多有交手,对他这个人多少有些了解,所以才欲住进王府,也好有个照应。” “这倒没什么,成昭,”安南王冲门外喊了一嗓子,“将竹院收拾一下,请林公子住进去。” “好,老奴这就去。”成昭笑呵呵地应着话,转身去忙。 “这竹院就在我院子西边,院中青竹茂密,对于你的身份也能遮挡一二。” “长庚谨遵王爷吩咐。” “行了,别那么拘谨了,随意坐吧。”安南王摆摆手。 “是。”林长庚口中答着,心里却已经在想着沈筠笙的事情,不知道她今日可在王府,这样想着,他问出口,“王爷,今日筠笙姑娘可在府上?” 安南王听他问得这么一句,不禁掀起眼皮来瞥了他一眼。 这小子昨日来的时候就问他笙丫头的事,今天又问,有什么企图? 但是也不好什么都不说,便说道,“今日是我幼孙阿柏母亲的忌日,笙儿一大早便带着她弟弟出门祭拜了。” “只是他们两人?”林长庚有些不解。 “是啊,此事说来话长了,我那儿子不喜欢太多人去打扰他妻子,现在他们姐弟两个应该已经到了。”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他安南王府的事情在这雀华城向来不是秘密,同他说了也没什么。 当年的因,如今的果,不过是个循环而已。 林长庚听得安南王如此说,不知怎地,想起了当年。 他跪在灵堂里,她自远处来,一身素色衣袍,昏黄灯光下晕染地恍若梦中。 如今,她都已经可以自己带着弟弟去祭拜别人了吗? 想到此,他心中念头如同长了草一般,疯狂地想要去看一看,却明白这于礼不合,只能暂时忍着,等着沈筠笙回来。 安南王在一旁摸着胡子觑着眼睛看他,这小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怎么一提到他家笙丫头就这么激动? 第二十七章 痴情 安南王府的墓园就在南山附近,离顾北枞带发修行之地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自当年顾北枞发妻去世之后,他便定居在了南山,白日里陪伴在妻子墓旁,晚上回到净一观为她诵经祈福,七年来从未变过。 沈筠笙知道顾北枞的深情,可是从马车上下来之后,远远地站在山脚下抬头望去,还是止不住地心揪了一下。 “小姐,别多想了。”璎珞走过来,为她系上月白色披风,看她因此揪心,心中难免不忍。 “我没事,阿柏呢?”沈筠笙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转身寻着阿柏。 “阿姐,我在这儿。”听到阿姐唤他,阿柏站在马车边努力招了招手。 沈筠笙循声看去,七岁大的小娃娃唇红齿白,脸上肉嘟嘟的,像个白嫩嫩的糯米团子,这时候正披着浅蓝色小披风,看着就像是一个裹了层蓝衣的白团子了。 她笑着去牵他的手,“一会儿要爬山,阿柏要加油哦。” “阿姐放心吧,阿柏可以的!”阿柏拍拍自己的小胸脯,很是自豪地向她保证。 沈筠笙看着他笑而不语,牵着他往前走去。 顾氏墓园居于南山山腰处,前来祭拜时向来是在山脚停车下马,然后步行上山,以示尊重。这次也不例外,萧程将马车停在一旁,把马儿拴在树上,跟着沈筠笙一起登山。 南山山脚处坡势平缓,走来不费力气,待走了近半路程后,山势渐陡,沈筠笙倒还好,可是不过才七岁大的顾南柏却是撑不住了。 “阿姐,我走不动了。”小阿柏瘪着一张小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乖阿柏,你不是说你可以的吗?” “可是,真的好累。”阿柏有些犹豫,他刚刚的确有说过来着,可是,可是,这山真的很难爬啊。他委委屈屈地看着沈筠笙,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可怜极了。 “阿柏看到上面那棵树了吗?等我们走到那棵树下时就到了,我们再坚持一下好不好?”沈筠笙也不忍心,只好弯下腰来柔声哄他,阿柏毕竟还是个孩子,这山路对他来说的确有些难了。 “好。”阿柏虽然还是很累,但听了阿姐的话之后,抬起小脑袋看了看前方的那棵大树,虽然因为距离较远而显得有些小,但至少是有个奔头了,于是乖乖地应了一句,拉着阿姐的手继续努力迈着自己的小短腿。 感觉到身边的小孩又有了动力,沈筠笙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人不管做什么,都得有个盼头。哪怕是望梅止渴,也会生出无限动力支撑着自己走下去。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四人终于走到了地方。 阿柏累得抱着她的腰,再不肯动了,委委屈屈地抬着小脑袋冲她撒娇,“阿姐,阿柏好累。” 沈筠笙只低头冲他笑了笑,一手揽着他毛绒绒的小脑袋,望着前方那素色身影,长长叹了口气。 三舅舅果然已经在了。 可是,图什么呢?三舅母走了,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吗? 连自己刚出世的儿子都能狠心抛下,就只为了每日里在这守着个墓碑过活。 当年的三舅舅顾北枞,一袭青衫,一管青笛,游历世间,逍遥自在,向来不为别的事情牵累,乃是顾家四兄弟中最为君子的一个,当年女子对他的追捧也毫不逊色于顾南峤。 后来,直到三十岁的时候,顾北枞才动了感情,和三舅母秦子衿一见倾心,两情相悦之下,不过半年的时间便成了亲,当时不知多少女子春闺梦断,心痛欲绝,却没想到,夫妻二人不过相处三年时间便阴阳两隔,自此再不得相见。 只是没想到,当年的儒雅君子,今日成了一个抛家弃子的痴情郎,更是令人伤情不已。 她低头无限怜爱地看了看阿柏,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父亲了呢? “阿柏,你看那里。”她哄着他,指着他的父亲给他看。 阿柏扭着头,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许久没有动静。 半晌后,才又紧紧抱着她的腰,口中嗫喏着,“阿姐……” 沈筠笙看见阿柏这样子,又是一阵的心疼。 打从阿柏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有父亲母亲,可是他没有。但是他从没有闹过,只是偶尔在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牵着母亲的手,在父亲怀里撒娇时,会蔫蔫地问他们,“为什么阿柏没有爹娘呢?” 直到去年外公七十岁的寿诞上,因为是整寿,又是古稀,意义非同一般,三舅舅顾北枞破天荒地脱下他那一身道服,从净一观回来了,恭恭敬敬地给外公磕了三个头,却从头到尾没有提一句小阿柏。 大家见他这个态度,也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小阿柏这时候冲了出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鼓足了勇气怯生生地喊道,“爹爹。” 大家正在激动着,准备见证父子相见的一幕,却没想到,顾北枞回头深深地看了阿柏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阿柏愣愣地站在那里,大眼睛里慢慢地盈满泪水。 她记得当时自己心疼坏了,把阿柏抱到一边轻轻安慰他。他在她怀里一直发抖,她还以为是他冷了,直到最后阿柏哑着声音同她说,“阿姐,爹爹讨厌我。” 然后他抖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在她怀里缩成小小的一团,低声呜咽着。 那时她才想起来顾北枞的眼神, 漆黑,压抑,没有一丝温度。 她开始不喜欢他,即使她和这个舅舅接触很少。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将失去爱人的痛苦强硬地加诸在小阿柏的身上,阿柏不过是在那个时候出生,又在这个时候长大了而已。 自那以后,阿柏再没有问过爹娘的事情。即使再看到别的小孩依偎在爹娘身边的情景,他也只是抱着她,将自己深深埋进她怀里。 如今阿柏长大了,于情于理都应该来见见自己的娘亲,否则,她一点也不想阿柏和顾北枞再有丝毫的接触。 “阿柏,不怕,阿姐陪着你,我们去见娘亲。”她紧紧牵着他的手,用自己的披风遮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步一步往前走,留下萧程和璎珞在原地观望着。 萧程和璎珞看着两个人相依的背影,心里也不好受,可是三老爷不让那么多人靠近,担心打扰到三夫人,他们也只能在这里看着。 第二十八章 不平 顾北枞盘膝坐在墓前,身边摆着一束白色小花,想来是在这山上采的。 他手中拿着一管青玉长笛,正是当年时时拿在手中的那一个,拂拭了一下那保存完好仍旧光洁的笛身,横放在嘴边吹起来,笛声悠悠回荡,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婉转低吟,说不清道不尽的终是其中那一抹极淡又极重的忧伤,悲伤的情绪自曲中晕染而来,回荡在这幽幽山谷,好似都在悲鸣。 沈筠笙就牵着阿柏静静站在他身后,不言也不语,只是安安静静地听他吹出这一曲挽歌,饱含对亡妻的祭奠与怀念。 良久,山中清风徐徐吹来,拂面而过,一曲已毕,顾北枞慢慢放下手,依旧盘膝而坐。 “舅舅。”沈筠笙屈膝行礼,“筠笙带阿柏来祭拜舅母。” 顾北枞安静坐着,风吹动他的头发。 “阿柏,见过你的母亲。”沈筠笙不再看他,径直牵着阿柏走向前,清楚地感觉到她说出这句话后阿柏牵着她的手猛地变紧。 她轻轻拍拍他的背,“阿柏,这是你的母亲。” 所以不要怕,不要抗拒。 她是承受了十月怀胎的辛苦给了你生命的母亲,是这世上曾经最爱你的人。 “阿柏……” “阿姐,阿柏,阿柏明白。”他的眼眶红红的,像只小兔子,声音软软地,“娘亲,阿柏来看您了。” 他小小的身板郑重地跪下,以无比庄重的姿态磕了三个头。 “阿柏,阿柏有很乖,很听爷爷和阿姐的话,也有好好吃饭,好好长大,阿柏很开心。”他的声音慢慢,慢慢地低下去,“只是,别人都有娘亲陪着,可是阿柏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 “阿柏只是想见见您,阿柏,很想娘亲。” 沈筠笙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流出了什么东西,心像是在被什么撕扯着,很疼很疼。 阿柏把平时的感情都小心翼翼的藏起来,在他们的面前向来是那个很乖的阿柏,如今面对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终于还是忍不住诉说着他对母亲的渴望,和世间所有的孩子一样,阿柏,也不过是一个应该有母亲疼爱的孩子。 “阿柏,起来吧。”她蹲下身轻抚他的脸庞,扶着他站起来,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泪水,将他揽入怀里紧紧搂着。 她忽然就想起了许多年前,记忆朦胧之际,仍清楚记得的那个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坚韧独立。 那时候的林长庚不过比阿柏大了一岁的年纪,一个人跪在灵堂前,孤零零地为自己的亲人哀悼。 如今她看着阿柏跪着,不过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担心他受不住。 当年的林长庚跪了整整一天,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爹爹。”阿柏一句怯生生的爹爹将她的思想拉了回来,她低头看去,便发现阿柏仍旧带着渴望的眼神看向顾北枞,心中叹气,阿柏还是希望有自己的父亲,即使之前他那样对待,还是渴望着他能接受自己。 可是顾北枞,明显是将他妻子的死归在了阿柏的身上,又怎么会轻易接受阿柏? 她皱着眉看向顾北枞,他依旧盘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却在听见阿柏的喊声之后抬起了头,看向阿柏的眼神冷若冰霜,让人心惊。 她心中一紧,急急看向阿柏,果然,阿柏害怕起来,不敢再看向顾北枞,只把头埋在她的怀里,任凭她怎么温声哄劝都不肯抬起头来。 “阿柏,我们回去。”她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回去,让阿柏离顾北枞远远的。 “小姐,小少爷这是怎么了?”萧程和璎珞仍旧站在树下,远远地就见大小姐揽住小少爷走过来,心中疑惑万分,待走近后连忙迎上前询问。 沈筠笙远远地看向顾北枞,胸中愤怒之情冉冉升起,咬牙将阿柏交给璎珞,自己转身回去。 顾北枞倒出两杯酒,一杯自己拿着,一杯举在碑前。 “这是你最爱的桃花酿,今年桃花开得不好,带的少了些,你先将就着,明年我再带给你。”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另一杯则缓缓洒到地上。 做完这些之后,他又将两只杯子都倒上酒,然后才悠悠开口,“你又来做什么?” “三舅舅。”沈筠笙站在他身后,屈身福了一礼,继续说,“阿柏好歹是您的儿子,您为什么一定要那样对他呢?” “我没有这样的儿子。”顾北枞半点迟疑都没有,脱口而出了一句话,却听得沈筠笙怒从心起。 “阿柏他很乖,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听话乖巧的孩子,七年来,您对他不闻不问,他也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没有父母,可是如今,他不过是出于一个孩子对父母的渴望,喊了您一声爹爹,您又何必如此针对这样一个孩子?如果您真的不想认他,又何必还同意他来祭拜三舅母?” “那不一样。”顾北枞淡淡地说着,“他欠他母亲良多,总要还的。” “还?还什么?”沈筠笙气极反笑,“您是要将舅母去世这件事归咎于阿柏的身上吗?” “难道不是吗?”顾北枞听见她提起妻子的死,猛然激动起来,站起身直面着她,眼神尖锐,“如果不是因为她,子衿如何会死!她纵然身子不好,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走了,要不是他,要不是为了生他,她怎么会不到二十岁就去世?顾南柏,他欠了子衿一条命,今生今世他都还不完!” 沈筠笙怜悯地看着他,她忽然发现,顾北枞早已经不是她印象中那个温文儒雅的君子了,长年的相思和怨怼已经将他腐蚀了,他自己关上了自己的心门,听不到,也看不到所有的一切。 “你只看得到当年三舅母如何去世,却看不到阿柏如何长大。只会指责阿柏的出生,却没有想过他的出生承载了三舅母多少希望。舅舅,您看看自己,您在净一观里清修七年,期间除了去年外公的寿诞,从未归过家。您知不知道家里有多少人因为您的出走而提心吊胆?您又知不知道外公他这七年来病倒过两次?身为人子,却对自己的父亲不闻不问;身为人父,却对自己的儿子恶语相向;身为人夫,扪心自问,您现在所做的一切会让舅母开心吗?” “舅舅,您应该醒醒了。”沈筠笙看着他站在那里,蓦然生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绪来,她不再继续和他说什么,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 话已至此,她不过是一晚辈,还能说些什么? 只是可怜阿柏,小小年纪便要承受这些,只愿顾北枞能早些明白过来,不然,倒宁肯不再有这个父亲…… 第二十九章 绑架 山间小路崎岖,连带着马车也摇晃不停。 沈筠笙坐在马车里轻轻拍着怀里的阿柏,担心他刚刚睡着就被马车颠簸醒,让璎珞递过来一个软垫垫在腰后,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的腰终于有了支撑,让她松了口气。 她靠着马车车壁,低头凝视阿柏精致眉眼,悠悠叹了口气。想起之前阿柏眼睛红成那样,泪珠子断了线似的趴在她怀里一直哭,直到方才哭累了睡着,她心里就难受得要命。 璎珞坐在一旁看着她,自小姐一个人从三老爷那边回来后就一直没有说话,表情也很沉重,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情。现在小少爷睡着了,也没有办法问问小姐,只能在一旁干看着着急。 她皱着眉,没有主意,看小姐闭上了眼睛靠着车壁休息,便轻手轻脚地从马车里出来,坐到萧程旁边。 萧程自小练武,听力远超常人,方才便听到马车里有动静,心下猜着可能是璎珞,没想到她直接坐到了他旁边,顿时心花怒放,又不敢做些什么,老老实实赶着车,然后装作不经意般偷偷看着她傻笑。 璎珞本来还有些心焦,看他这副样子被逗得好笑,轻声斥他,“做什么偷偷摸摸的?” 听她娇嗔,萧程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冲她笑着,露出几颗洁白牙齿。 璎珞见他像情窦初开的少年般傻傻地笑,自己先捂着嘴笑起来,嗔道,“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过了会儿又同他讲沈筠笙的事情,“小姐她不太对劲,一直都不开心,小少爷也是,方才都哭成什么样子了。三老爷离开王府都已经七年了,别说别人,就是我也不太记得三老爷的模样了。” 她自小就在王府侍候了,当年顾北枞离府之时,她已经十岁了。 “我,我也不知道。”萧程一看见她,就成了结巴,傻傻地只知道盯着她看。 两人对视着,不过片刻的功夫,便都红了脸。 “有人!”萧程侧了侧头,耳朵微动,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步伐稳健,应当是武功高手。 “璎珞,小心……”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璎珞突然昏了过去,他瞪大了眼睛,正欲去查探怎么回事,却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慢慢失去了意识。 日头正是晌午,太阳快要走到中间,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一人慢慢走近,手中马鞭勾起了马车的车帘,看到坐在里面相依着昏迷不醒的姐弟两人,忽地笑起来,嘴角上勾,在这大好的晴光下,竟让人生出丝丝凉意。 “这都该吃饭了,笙丫头她们怎么还没回来?”安南王冲成昭喊着,“也不知道快点回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吃饭。” “王爷,这老奴也不知道,要不我差人去看看?” “不用了,长庚去就好。”安南王正想说好,却被林长庚截了胡,心想着那是我孙女和孙子,你小子那么着急干嘛? 但是他既然说要去,他也不能硬拉着,只能无奈哼唧一下表示可以。 林长庚得到安南王同意,转身就准备冲出去,却被突然迎面出现的一个人给吓了一跳。 璎珞虚弱地一路强撑过来,进了门便跌倒在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小姐和小少爷,被,被抓走了……” 沈筠笙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浑身都使不上力气,艰难地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木屋内,木屋四周的窗户都被钉死了,没有光的房间阴阴的,有些渗人,屋里除了几张椅子一张桌子什么都没有。 她低头看了看,还好,阿柏还和她在一起。 她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去思考发生了什么,她在马车里闭目凝神的时候,忽然不知怎么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然后就没了意识,醒来之后就到了这里。 所以,她这是被人绑架了吗? 可是在这偌大的雀华城里,有谁会想不开来绑架安南王府的人呢? 沈筠笙本来就迷迷糊糊,这一思考问题,更是感觉脑子成了浆糊,一时间反应也迟钝起来。 “阿柏,阿柏?”她尝试着把阿柏喊醒,可是阿柏晕的厉害,一点反应都没有。 门口处突然传来吱的一声,她看过去,只见门被人打开了,阳光照进来,长时间身处黑暗中忽地看到阳光让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躲避这刺眼的光芒。 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又将眼睛睁开,微眯着看向那个沐浴着阳光走进来的高大男人。 男人背后就是七彩的霞光,映衬地他好像天边下凡来的神仙一般,他走到哪,哪就有了光明。 但是沈筠笙明白,就是他绑架了她和阿柏。 那人慢慢走近,坐在了她正前方的一张椅子上,左手支着头看她。 这时候她终于看清了这人的长相,因为太过惊讶甚至忽略了那人眼神中的戏谑。 这人不是中原人? 身材高大粗犷,脸上虽然没有大胡子,但眼眶深邃,鼻梁高耸,甚至都不是雀华常见的南越人,而应该是北方少数民族的长相。 现在在北部与大宁朝接壤的少数民族……鲜卑! 他是鲜卑人! 沈筠笙眼神挪到那人的右手中的马鞭上,更加确定了她的猜测。 鲜卑人善骑马,一手马鞭使得出神入化,几乎人手一支鞭。 她虽然平时并不常往军营里去,但是当今局势她还是知道一二的。鲜卑在北部不安分许久,全靠定北王府的压制才没有侵入到中原来,他这个鲜卑人怎么会来到雀华,还绑架了她和阿柏? “你为什么要绑架我们?” “哦?”段至弦饶有兴致地看了沈筠笙半晌,见她一直盯着他瞧了半天,心中好笑,此时听闻她开口说话,虽然他素来不在乎女子,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声音极为好听,在他们鲜卑女子中是不会有这样柔软中又带着坚韧的声音的。 “素闻沈大小姐聪明多谋,却猜不出原因吗?”他换了个姿势,用右手支着头问她,语气里更多的是戏谑和调侃。 沈筠笙皱眉,这人怎么感觉那么不正经的样子? “你是鲜卑人,”她说道,又见那人眼神倏地敏锐起来,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和金远一样的东西,却又比金远更为强烈,“你是鲜卑贵族。” 段至弦听到她的话,再没有方才的漫不经心,转而坐直了身子,目光犀利地看向她,像是草原上的一匹狼见到了自己中意的猎物一般。 第三十章 和田 沈筠笙却不理他,自顾自地思考着,那种熟悉的感觉是什么来着?她一时想不到,不经意间瞥到段至弦左手大拇指上带着的玉扳指,不禁睁大了眼睛,心里感叹: 好家伙,原来自己是被人家大王给绑了! 那玉扳指的材质乃是上好的和田玉,虽然什么都没有雕饰,只是简简单单一枚素扳指,也足以让她明白他的身份了。 她的漱玉阁里玉饰种类不可谓不多,但纵使如此,她也有三种玉是没有的。一是羊脂白玉,因为定北王府控制了源头,她就是想卖也没有地方去进货。二是黄玉,这黄玉乃是大宁朝官方定下的皇帝专用的玉种,普天之下除了皇帝和太子之外再无第三人可用,她当然不能卖,除非她不想要脑袋了。 至于这第三种玉,便是那人手上戴的和田玉。和田玉在鲜卑就如黄玉在大宁一样,乃是皇室专用,这人只怕是鲜卑首领段至弦! 她曾听外公谈及过段至弦此人,知晓他是西北战场上林长庚的劲敌,杀伐决断颇有王者之风,外公当时提到他的表情十分凝重,让她至今记忆犹新。 想到此,她心中疑惑更深,他既然是鲜卑首领,何必大老远跑到雀华来绑架她和阿柏两个小人物呢? “你竟然能猜出我的身份?有趣,实在有趣。”段至弦惊讶片刻后就又恢复成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手指一下下敲着木桌,眼睛一直盯着沈筠笙,眸子里光彩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筠笙被他盯得一阵阵的发毛,那感觉怎么想怎么都好像自己是被人盯上的猎物一般,逼得她忍不住开口,“段,额,段大王,不知你为何要绑我姐弟两人?” 大王……怎么喊着那么别扭呢?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段至弦这次再端不住云淡风轻的样子,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跨到沈筠笙面前,弯下腰逼视她,眼神狠厉。 被段至弦比刚才更加犀利甚至有些尖锐的目光死死盯着,她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硬着头皮解释,“你的扳指,是和田玉的。” 只一句话,便让段至弦明白了所有。 他站起身,扭了扭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这女子不可小觑。 他本以为沈筠笙不过和中原的许多女子一样,久居深闺不知世事,却没想到,她竟然认识他手上的扳指,更知道他在鲜卑的身份。 如此有趣的女子他倒是第一次见,不由得生起了一种很微妙的心思,再看向她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不复方才的狠辣。 沈筠笙看着他的表情一脸的莫名其妙,这人变脸变得可真快。 “沈姑娘,如今你和你弟弟被我带到了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不如你再猜猜,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段至弦自信于此地的隐秘,兼之被沈筠笙勾起了兴趣,不由得生起了旁的心思,想要知道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到底能给他带来多少惊喜。 沈筠笙听得他如此说,不禁松了一口气。他既然这样说,她和阿柏的安全一时应该不会受到威胁了。 其实自她猜到他的身份之后,她便不担心他们的安全问题了。 无论如何,他是鲜卑首领,不会轻易伤害他们与安南王府为敌。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今天她和阿柏前来南山祭拜之事只有安南王府中人知晓,段至弦断无可能如此之巧在他们回城的路上绑架他们,只能是王府中有了奸细。 可是段至弦的鲜卑和雀华城离了十万八千里,为段至弦做内奸能有什么好处?她忽然想起外公常常提到的南北边疆问题,雀华城正是防守南越的重地,莫非,与南越有关? 想到这里,她蓦地抬起头,面色发沉,十分难看,她有心问一问,可是看见那人狼一样的目光,又倏地低下了头。 不能问!一旦他知道自己猜到了这些,怕是再也不好脱身了。 她尝试着动动自己的手脚,发现力气恢复的差不多了,便生了逃跑的心。纵使他不会杀了她和阿柏,但是如果他们一直落在段至弦手里,段至弦定会以他们为筹码要挟外公,这是沈筠笙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问题还没回答,就想走了?”段至弦看出了她的小动作,蓦地探身到她身前,捏住了她的下巴,“沈大小姐,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敢做这样的小动作,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你这人怎么一阵风一阵雨的?”沈筠笙瞪他,扭着头想把下巴从他的钳制中解脱出来,“你莫名其妙把我姐弟二人抓了过来,难道还不许我想逃跑吗?”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也没必要再虚与委蛇下去了。 “还有,和我们一起的那两个人呢?” “没想到沈大小姐都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想着那两个仆人。”段至弦捏着她的下巴靠的更近了些,“他二人可不比沈大小姐和顾小公子值钱,不过两个下人罢了,早已被我杀了。” “你!”沈筠笙怒从心起,扬起手想要打他,却被他一把抓住猛地拉进了怀里。 “放开我!”沈筠笙气极,转身想要推开他,但双手都被他死死抓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她不知道他刚才那句话到底是真是假,不敢信,又担心是真的,心中混乱至极,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狠命瞪他。 “没想到沈大小姐性子这么烈。”他嗤笑道,“你们汉族女子忒柔弱,没想到你却与众不同,不过我喜欢。你可知道那性子越烈的马,驯服起来越让人畅快?” “你混蛋!”沈筠笙岂会听不出他什么意思,当下气得更厉害,脸上都浮现出了红晕,直想将眼前这人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却不知,她现在的样子在段至弦看来简直是秀色可餐,当下就想低下头去一亲芳泽。 沈筠笙看出他的意图,慌张之下不断的晃动手臂想摆脱他,“你放开我,段至弦,你好歹是一族首领,你放开我……” “放手!”沈筠笙正惊慌无措,忽然斜处里冲出一个人来,直接将那段至弦一脚踢开,然后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胸膛温暖而有力,她一时迷茫失措,抬起头来看他…… “怎么,是你?” 第三十一章 救人 世界仿佛忽然安静下来,时间静止在她和他眼神相接的那一瞬。 林长庚的眼神一寸一寸的描摹着她精致的眉眼,就着揽着她的姿势拥她入怀,“阿笙,我终于找到你了。”语气珍而重之,恍若她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沈筠笙有些恍惚,迷茫地看向他,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林长庚!”段至弦用手指抹了抹嘴角流出的血,捂着肚子站起来。 他刚刚趁他不备用了十分的力气狠狠踢到他的腹部,若不是他自己内力强劲,现在早就爬不起来了。 “你小子有种!”段至弦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相拥的两人,嗤笑道,“难怪跟烈女似的抱都不让抱,原来是有主了。” 沈筠笙听见这话,像触电了一样慌慌地推开他,四下里看着,看到了仍昏倒在地的顾南柏之后急急的冲过去将他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一边不停的唤着阿柏,一边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瓶一样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 原来,他是林长庚。 原来,他就是当年那个小男孩。 原来…… 她没办法再想下去了,因为一看到他的脸,她便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日他左拥右抱的场景。 幼时的好感和长大后经年累月的思念化作的情愫在那副画面之前摇晃着,上下颠簸着她的心,混乱不堪。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外面的护卫呢?”段至弦在门外安置了不下十人守着,还是被他闯进来了。 “与其好奇这些,倒不如想想你要怎么脱身。我们交手近三年,如今你也算落在我手里了。”林长庚握紧腰间长剑,眼神凌厉。 外面的守卫不过尔尔,早就被他和卫霖放倒了,现在卫霖正守在外面,以防万一。 “哼。”段至弦不屑地抬起头,“就凭你?” “还有我们!”段至弦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 眨眼睛顾南松已经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长时间急速赶路风尘仆仆的气息。 “段至弦,今日你走不了了!”顾南松从腰间抽出长剑指向他。 他今日本来正在军中训练军队,忽然接到王府急报,听到沈筠笙和顾南柏被绑架之后便十万火急的带兵赶来,幸好赶上了。 林长庚和顾南松呈合围之势步步紧逼,段至弦见势不妙,眉头紧蹙起来。 林长庚这小子年纪虽不大,但功夫却很好,刚才踢他那一脚到现在腹部还隐隐作痛,更别提还要再加上一个顾南松了。自己在外面安置的人必然是早早就被林长庚解决了,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如今要脱身倒是难了。 他微微扭头看到坐在一旁地上的顾南柏和沈筠笙,心中一动,慢慢踱着步子转起圈来,口中全不在乎地说着,“那又如何?我是鲜卑大王,纵然你们抓到了我,又能奈我何?” “段至弦,你侵犯我大宁多日,如今抓到了你,自然不必担心你鲜卑再敢前来生事。至于你是死是活,并不重要。”林长庚淡淡地道。 段至弦心中愤愤,握紧了拳,这小子说话能噎死人!但是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我们来谈个交易吧,今日你放我走,我和你签订协议,五年内不再发兵大宁,如何?” “今日抓到你之后,不愁鲜卑人不乖乖听话,何必再同你签什么……小心!”林长庚本来还在和他淡淡地说着话,等知晓他的意图之后,猛然反应过来,向沈筠笙大喊出声。 原来那段至弦自刚才便生了挟持沈筠笙姐弟二人为人质的心思,和林长庚他们说话的时候也不过是打个掩护,好慢慢挪动到他们身边。 如今林长庚再发现却已经迟了,段至弦已经分开两手抓住了沈筠笙和顾南柏,有了人质在手,他一改方才气势低弱的样子,眼带讽刺地看向林长庚,“如何?现在你可还想抓我?” “你!”林长庚往前走了一步,忌惮他手中的姐弟二人,终究没再往前。 段至弦心中暗喜,嘴角越发上扬,忽听得旁边沈筠笙的声音,“段至弦,你要人质,抓我便好,不需再抓我弟弟,他还是个孩子。” “阿姐……”顾南柏早已在段至弦抓着他的领子将他提起来的时候便醒了,此时一脸惶恐的看向沈筠笙,眼神里溢满了害怕。 “沈大小姐,你那么聪明,我若是不抓住你弟弟,只怕你就跑了。”段至弦全不理她的话,仍旧紧紧抓着顾南柏。 “既然如此……”沈筠笙口中说着,突然趁他不备猛地扑向他冲着他的小臂处狠狠咬了下去,段至弦猝不及防痛得松开了手,林长庚趁此之时立刻上前将顾南柏抱走交给了顾南松。 再转身回头一看,沈筠笙仍旧被段至弦掐着脖子,脱身不得。 “段至弦,你放了她,我放你走。”林长庚心急如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沈筠笙落在他手上。 段至弦轻蔑地笑起来,“有她在手上,我还怕走不了吗?”看林长庚对沈筠笙在意成这个样子,如果他能将沈筠笙控制住,就不愁对付林长庚了。 沈筠笙蹙起眉毛,她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成为段至弦对付任何人的筹码。她心中不停的思索,终于一咬牙狠狠踩上他的脚,右手往后使劲撞着他方才受伤的地方,用力挣脱开来。 段至弦吃痛,手下微松,林长庚在看到沈筠笙开始动作之后就一直寻找着时机,见段至弦松手瞬间上前抓住了沈筠笙的手,准备和刚才一样将她救出来,却忽然耳边生风,伴随着段至弦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我不会将同样的错误犯两次!” 沈筠笙已经从他手中逃开,他恨极,也不看人,扬起手中鞭子就往前抽了过去,待到发现他的鞭子是在往沈筠笙身上去之后已经收不回来。 沈筠笙只觉得眼前忽然黑了下来,林长庚挡在她的身前,耳边传来他的一声闷哼,整个人都扑在了她的身上。 眼前忽然起了一层白雾,片刻后白雾散去,沈筠笙再眨眼,却已经不见了段至弦的身影。 “大哥,这是怎么了?” “段至弦被人救走了。林公子现在怎么样了?”顾南松抱着顾南柏走上前。 “我不知道……”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后背,再一看,手上已经沾上了鲜血。她颤抖着将昏过去的他从她身上扶起来,“林长庚,你醒醒,林长庚……” 她的声音愈发颤抖,到最后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因为她看到,他的左腹那里,曾经被她亲手包扎过的地方,已经满是鲜血…… 第三十二章 情愫 在偌大的安南王府中,沈筠笙最喜欢的地方便是竹院,青竹森森,让人心情舒畅。往日里,这院子里一直没有人住,她便时常来此转一转,沉闷的心情在看到那满目的绿色之后便会好上许多,阳光明媚起来。 可是今天她倚着门站着,看着房里床榻上一身白衣躺着的林长庚,心情无论如何都好不起来了。 昨日他将她从段至弦手中救出来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大夫说,他前几天刚刚愈合的伤口又崩开了,后背被那一鞭子打得皮开肉绽,前后夹击之下又失血过多,才会昏迷,吃了药后今日便会醒来。 想起昨日她眼睁睁看着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她的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密密麻麻的疼。 她走进去,坐在床边,低头打量着他的眉眼。 原来那日她遇到的人就是他。 记忆中那个小男孩已经长成了俊美的少年,她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他的脸庞,总忍不住联想到当年那个八岁的孩子。 林长庚忽然动了动,沈筠笙像被烫到一般连忙收回了手,看着他慢慢睁开了眼睛,“阿笙……” 睁开眼就能看到她,这种感觉真好。 “林,林公子。”她这样喊他。他的眼睛依旧清澈,此时眼神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 “你为何这样喊我……咳咳。”他听见她那么生疏地喊他林公子,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牵动了身前身后的伤口。 “你不要动,伤口刚刚换了药,你好好躺着。”沈筠笙蹙眉嗔他,怎么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之前也是,伤口不过刚刚开始愈合就赶去救他,也不怕,也不怕自己出事…… 想到此,她敛下眼睛,又不说话了。 “好,我听你的。”他乖乖躺回去,枕在枕头上细细勾勒她的眉眼。虽然称呼有些生疏,但是他知道,她还是当年那个会关心他的小女孩,“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其实他一直在派人搜集她的消息,他也知道在安南王的保护下,她一定会生活地很好,可还是忍不住问她,想听她自己和他说,想从她口中确认她一直都好好的,他才能放心。 “我很好。你呢?”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看。 “我也很好,只是,有些想你。” 砰的一下,沈筠笙的脸红成了虾子,头低得更厉害了,心里默默吐槽,这小孩,怎么几年不见变成这样了? “阿笙?”林长庚笑着看她把自己缩成了鹌鹑。 “嗯。”沈筠笙小声应了一声。 “阿笙。” “嗯?” “阿笙。” “……”沈筠笙怒,这小孩想干嘛! “我就是想喊你的名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之前你为我包扎伤口的时候,我竟然没有认出你来,想想真是罪过。”林长庚笑着说,“不过在你走后,我还是认出你来了。” “嗯?”沈筠笙疑惑地看他,她一直戴着面纱呢,他怎么认出来的? “因为你给我的牛乳糖啊。”林长庚长叹一声,想起当年往事,心中生出一股暖意,“当年你送我的糖,我开始一直舍不得吃,想多留几天,结果后来有很多都融化了,我又不舍得丢了,就赶紧吃,一口气吃了好多,差点蛀了牙。” “是,是吗?”沈筠笙听他说着当年的事,心里暖暖的,却不知为何还是有些害羞,仍旧低着头。 “所以我那天一尝到你给我的牛乳糖,就知道那肯定是你,只是当时身上带伤,没办法再去追你。” “那么久了,你还记得那个糖的味道吗?”沈筠笙呆呆地抬起头看向他,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了,那可是你送我的糖。后来我伤口好转,便来王府找你,但是你却不在。”林长庚又悠悠叹了口气,天意弄人,让他们在这种情况下相认。 “你来找我?什么时候?” “就是几天前,那天听王府管家说,你的侄女和一位金公子出了门。”林长庚避重就轻地说,并没有点明金远是谁。 “那天?”那天正是她和萧程误以为延熙去了红云馆的日子……想到红云馆,那一幕又浮现在她眼前,她的心情低落起来,扭过头不再看他。 “阿笙,你怎么了?”林长庚见她如此,有些心慌。 “没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都已经知道那人是林长庚了,又何必还不开心呢?她明明一直把他当弟弟看的,顾南峤不也天天出去拈花惹草的吗,都一样的,都一样的。 “你,你应该饿了吧,我,我去给你拿吃的。”她不敢看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阿笙,这是怎么了?”林长庚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自言自语,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只要能和她再相遇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旁的,都不重要了。 他习惯性的伸出手探到衣襟里,想要像往常一样拿出荷包来看一看,却什么都没有摸到。他顿时紧张起来,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换过了。 那荷包呢? 他四下顾望,想在这房间里的某个地方找到它,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愈发紧张起来,难道是丢了?可是不可能啊。 沈筠笙端着厨房特地做的“病号餐”走进房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不停地扭着头四下张望并且试图做起来的林长庚。 她眼皮一抽,有些生气,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呢?消停一会儿都不行。 她赶忙把饭菜放到桌子上,走到他身边问他,“你这是在干嘛?就不能老老实实呆一会吗?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阿笙……”她一生气,林长庚就蔫儿了。 “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东西……”林长庚蔫蔫地回她。 “找什么?” “荷包,你送我的荷包。”林长庚看着她的眼睛。 “……”沈筠笙的脸今天红了第三次,默默站了一会儿之后,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他,“给你。” 这荷包是卫霖换下他衣服的时候翻出来的,她只觉得面熟,凑近了一看才发现那竟是当年她送他的那枚荷包,她当时惊讶至极,完全没有想到林长庚竟然还留着,后来听卫霖说他一直都随身带着,经常会拿出来看一看,她更惊讶了,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就把那荷包收到了自己怀里,卫霖当时见是这荷包主人把荷包拿走了,也没敢反对,任她去了。 没想到他把当年送他的一枚荷包都看得这么重要,沈筠笙觉得自己隐隐的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第三十三章 谣言 “你准备,带到什么时候?”她把荷包给他,看着他宝贝似的将那已经有些破旧的荷包又放入了衣襟里,有些羞,又有些不舒服。 “等你再给我一个新的,我就换了。”林长庚看着她说,眉眼间皆是笑意。 “你,你……”沈筠笙因为他一句话成了结巴,可是他也没说什么,方才那句话根本就再正常不过了。她看见他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本来想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呐呐地说道,“那,那我给你做个新的。” “好,我等着。”意料之外的得到了她的许诺,他喜出望外,又见她脸红的厉害,不由疑道,“阿笙,你生病了吗?怎的脸那么红?” “……”沈筠笙嗔怨地瞪了他一眼,“你自己吃饭吧,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林长庚难得的有些愣,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她生气了,思考半晌无果之后,也只能认命地开口,“卫霖!”将一直守在门口的卫霖喊进来,至少饭还是要吃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长庚带着卫霖在安南王府里扎了根。每日里除了养伤,便是让卫霖向府中众人打听沈筠笙的事情,他一直觉得,之前这些年他没能参与到她的生命中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所以退一步来看,能知道她之前的事情也是极好的。 但是这却在王府里造成了一个大大的误会。你想,谁会没事天天打听别人的事儿啊?更何况还打听的那么仔细,连之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想打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在沈筠笙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件事仿佛脱缰的野马,传的越来越广,也越来越离谱…… “嘿,听说了没?那位前几天住进来的小公子一直在打听大小姐的事呢!”给竹院送饭的婆子说。 “你知道吗?那位小公子和我们大小姐青梅竹马,可要好啦!”厨房的厨子说。 “你可不知道,原来我们大小姐已经有主了!那位小公子跟我们小姐有娃娃亲!”松筠院的婢女窃窃私语。 …… “小姐,您和林公子要成亲了?”璎珞站在沈筠笙身后,看着正在练字的大小姐艰难开口。 “……”沈筠笙手中的毛笔抖了抖,墨水晕染在宣纸上,黑了一大片。 这好不容易写成的几个字又废了。 她皱着眉看向璎珞,用眼神表达了内心万分的不解,“什么?” “外面的丫头们都在说您和林公子有娃娃亲,林公子这次来就是来迎亲的。”璎珞的脸简直要皱成了一团。 “什么?这都哪跟哪儿啊?我什么时候和他有娃娃亲了?”沈筠笙“啪”地放下手中的笔,“你跟我说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璎珞嗫喏着不知道如何说。 沈筠笙瞪她。 “我说,我说。其实就是在小姐你这几天在漱玉阁和碧园的时候,林公子在王府里问了大家一些和小姐有关的问题……” “就这样?”沈筠笙狐疑地看她。 “因为林公子问的问题特别详细,详细到了您十岁的时候被府里的大花追着跑的事情都问了……可能大家就误会了,然后误会越来越大,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哎,小姐,您干嘛去?”璎珞小声地解释着,忽然就看沈筠笙脸带怒色的大步往前走,忙在后面追着问。 “去找林长庚,问问他到底在干什么!”沈筠笙咬着牙说着。 那大花是以前府里一只特别凶的黑白大狗,竟然连她被狗追这么丢人的事情都问了……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一路气势汹汹地来到竹院,“林长庚,你最近在干什么?” “阿笙你来了?”林长庚惊喜地看着她。他现在还是卧床不起的状态,只能倚在床上远远看着她,想想就凄惨无比。 沈筠笙看见他可怜巴巴的眼神就头疼。天知道她一点也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好像她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自此上次你来过之后,就没有再来看过我了……”林长庚控诉她,“好歹我也是伤患啊。” 沈筠笙觉得自己脑仁疼。 上次她和林长庚交谈一番后,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之前哪里有脸红过,结果不过和他说了一会儿话竟然脸红了三次…… 一想到被一个心理年龄比自己还小了十几岁的弟弟给弄的脸红又害羞,沈筠笙默了。考虑良久之后决定,她还是遁了吧,先远离他几天想想清楚再说。 于是这几天她就没有再敢来看他,但是因为一直让人跟她报备他的情况,她对他的身体情况也算了如指掌。 哪想到她都不在他面前出现了,他还能整出这么多事来! 想到此,之前看见他可怜兮兮的眼神的怜悯心全部抛开,走近站在他床边居高临下地问他,“你跟我说清楚,你到底在做什么?府里面为什么会传出那么奇奇怪怪的谣言来?” “……”林长庚难得的低下了头,仿佛在沉思,过了会儿之后他抬起头看着她,“我就是很想知道你之前发生过什么,所以就命卫霖在王府里找人问了问。” “只是问了问?”那那些谣言怎么传起来的? “……这,这得问卫霖了,毕竟是他去问的!”林长庚毫无愧疚感的将包袱甩给了卫霖。 卫霖本来在屋里看着自家世子在沈小姐面前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模样就已经很吃惊了,忽然被世子甩了黑锅之后更是震惊,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世子吗?真的是那个杀伐决断驰骋疆场的世子吗?? 但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顶锅,难道当着沈小姐的面拆穿世子不成?那估计他就别想再回到西陵了。 “沈小姐,事情呢,是这样的……”卫霖结结巴巴地说着,“就是,您看我要想让人家告诉我事情,总得有个理由吧,我就跟他们说是因为我家公子打小就认识您了,他们一听就万分热情的跟属下说了您小时候的事情。至于这谣言嘛,可能是因为大家太八卦了?我向天保证,属下绝对没有乱说话!” 沈筠笙看了看一脸信誓旦旦地卫霖,又看了看僵着一张脸正襟危坐的林长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算了,这事都已经这样了,就算了吧。” “但是,”她话锋一转道,“以后你们别再这样了,被别人误会了终归是不好的。” “好,我们听阿笙的。”林长庚赶紧保证,“那如果以后我想知道阿笙的事情,可以去问你吗?” “……可以。”沈筠笙思考了一下,答应的很痛快。 反正我同意你问,可没有说我一定会回答。 像被狗追这么丢人的事情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那你好好养伤吧,我,我先走了。”沈筠笙转身便准备离开,被林长庚在身后喊住。 “阿笙!” “……”某人的脸可疑的又红了。 “嗯?”她扭回头。 “别忘了你说要给我绣一个新荷包的。” “我等着你。”林长庚眼睛弯弯的看着她。 “……嗯。”沈筠笙史无前例的变成了面瘫脸,转过头机械地走出去,四肢僵硬到仿佛不是她自己的。 第三十四章 喜欢 “世子?”卫霖忐忑地开口。 “何事?”林长庚不断上扬的嘴角昭示着他现在的好心情。 卫霖却只觉得一阵阵的惊悚,世子笑得这么开心,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世子吗?真的不是被鬼上身了? “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没,没有。”卫霖赶紧回神,只是,“世子,沈小姐那里,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问别人的时候之所以会提到世子和沈小姐幼时便已经相识,完全是世子的授意,并且特地强调了要他在问每一个人的时候都得提上一提,这才会有那些误会产生。 自他跟着世子开始一直到现在,世子向来只会在军队上下功夫,从来不会把注意力放在多余的人身上,像这样在别人身上花心思还是第一次,他有些捉摸不透世子在想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林长庚忽然把手指放在嘴边,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卫霖:“?” 世子您真的不是在逗我吗? “卫霖,我可能有喜欢的人了。”林长庚叹息着,“只是她似乎在把我当弟弟看,或者说,把我看做小孩?”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起来。 阿笙不过比他大了两个月的时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她的弟弟呢? 他每每逗她,同她说上一些过了格的话,她便要害羞的脸都红起来,却还是坚持自己是她弟弟的想法,他实在是无奈,只能这么做了,希望能通过外界的力量改变一下她的想法。 至于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阿笙的,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或许是多年以来的信念,或许是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看到她之后心中的狂喜……不过无论是何时何地,只要他明白,他喜欢的是沈筠笙这个人,就够了。 “卫霖。” “……”卫霖还没从林长庚方才的话的巨大冲击中反应过来,半天才意识到世子在喊他,忙答道,“属下在。” “让人探查一下,阿笙现下在做些什么?”最近阿笙总是早出晚归,他只能猜着可能是因为花妍节快到了,具体的事情却全然不知道。 卫霖忙应了声“是”,便出了门。 林长庚倚在床头,手里拿着那枚荷包,想到方才沈筠笙的神情,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少年的笑容清隽明朗,如春日里缓缓吹来的清风。 距离花妍节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沈筠笙近日里几乎每天都要到碧园和漱玉阁察看。 碧园倒还好,做的是茶水生意,最关键的就是茶叶的质量,这一点因为安南王府的保驾护航,沈筠笙自是不必担心的。 只是漱玉阁,毕竟是近几年新开的玉店,与城中老店多年的积淀自是无法相比。若是抛开玉的质量,便是玉器的式样最为关键。 “大小姐,您看看,和您预期的一样吗?”周玉章将这组羊脂白玉的玉饰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摆在梨木桌上,请她点评。 沈筠笙眼睛一寸寸的描摹而过,心中越发满意。 这组玉饰,是一对男女玉饰,女子部分包括两只手镯、一对耳坠和一支玉簪,男子部分则是一支玉簪和一枚玉佩。而它的雕饰通体呈现“竹”的主题,每一样玉饰上都雕着青竹,并且男女雕饰相互呼应,或竹叶与竹叶相应,或竹枝与竹枝相配,乃是专为夫妻设计的。 “店里的雕工师傅手艺越发好了。”她看着这些玉饰由衷的感叹。玉再好,没有会雕的人,也没有办法完全展现它的风采。 周玉章听她这样说,心知这事是成了,顿时喜上眉梢。自小姐上次给了他一块羊脂白玉的料子将这任务安排给他之后,他就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搞砸了会辜负小姐的期望,幸好是成了,小姐能满意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周管事,你们都辛苦了,将这玉好生保管起来,只待花妍节上展示出来,将漱玉阁的名头扩出去。”沈筠笙说道。 “好,能得小姐满意就最好了,我这就将这玉好好收起来。”周玉章又小心翼翼地将玉给收起来,边收着又忽然想到之前的问题,“大小姐,这羊脂白玉的事儿现在如何了?” “……”最近事多,她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听周玉章这么一提,顿时想了起来,可是一想到要拿到玉源就得去找林长庚,她就愁的眉毛就要掉了。 林长庚最近很不正常,她短时间内只想避着他,更何况她还欠了他一枚荷包呢! 可是就她那绣工……实在是不忍直视。 她无奈扶额,“周管事,这事我已经有眉目了,你且放宽心就好。” 周玉章应了一声,见大小姐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顿觉大小姐为了这羊脂白玉的事情必然是操碎了心,心中对她的佩服又深了一层。 沈筠笙在周玉章盲目崇拜的眼神中一脸生无可恋的回了王府,纠结了半天还是准备去找林长庚商量商量。 毕竟他比她还小上两个月呢,怎么算他都只有是她弟弟的份,她害怕他做什么? 这样想着,沈筠笙给自己加油鼓气,准备一鼓作气冲过去,却在杀到半路之后又缩了回来,愣是回到自己的院子把还在睡觉的雪球给抱了出来,好歹求个心安。 一路偷偷摸摸踏进竹院,咦,卫霖怎么不在? 她继续弯着腰往前走,尽量避免自己出现在窗户以上,然后把脑袋放在正开着的窗户边往里探了探。 林长庚正倚在床头看书,表情很是闲适。 看来伤口应该又好些了。沈筠笙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雪球被她抱在怀里,挤在了墙和她之间,不满地用爪子挠了挠她的衣服,发现她没有反应,喵喵的叫了起来。 “!”沈筠笙被吓了一跳,连忙蹲下来低声哄着小祖宗,“乖,别叫别叫。” “谁在那里?”林长庚正看着书,忽然听见窗外一声猫叫,扭头看过去又什么都没有。想到沈筠笙好像有一只白色的猫,试探地问道,“阿笙,是你吗?” 沈筠笙苦着张脸看着雪球,“雪球,你把我暴露了……” 她认命的站起身走进屋子,看着他莫名有些心虚:“林长庚……” 第三十五章 玉源 “林长庚……”沈筠笙抱着雪球一点一点的往里挪,很想把自己缩成个鹌鹑。 “阿笙,你来看我了?你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了。”林长庚一见来人真的是沈筠笙,顿时喜上眉梢,将手中的书放在床边触手可及的小桌上,笑着等她过来。 沈筠笙看到他惊喜的眼神和上扬的嘴角,不知怎地有些心虚,生出一种愧疚的心思来。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还为了救她受了伤,她这么一直躲着他是有点不厚道。而且自己好歹也比他大上两个月,尊老爱幼这种传统美德她还是很乐意遵守的。 想到此,她再看向林长庚的眼神不由得柔上了几分。 林长庚本来还因为她的到来而心情雀跃,此时看着她的表情心情却一阵阵的纠结,那慈眉善目又和蔼可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你感觉好些了吗?我看你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沈筠笙微笑着坐在床边,一脸温柔地看着他。 “好,好多了。”林长庚难得的,面对这样的沈筠笙有些不知所措。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方才在看什么书啊?”沈筠笙继续微笑着问。 “……”这种大人在问小孩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林长庚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 “《兵韬》?”沈筠笙扭头看向那本书,“兵韬”两个字映入眼帘,那本书的边角已经多有磨损,可以看得出已经被人翻阅过多次了。 “这本书是我七岁那年曾祖父送我的生辰礼物。”林长庚在一旁解释。 七岁吗?原来这本书已经跟了他七年有余了。 沈筠笙看着那被无数次翻阅过之后留下的磨损痕迹,又想到她曾经在别人那里听到的关于他的事情,忽地有些难受。 “那林长庚八岁便进了军营,十二岁就上了战场……” “林长庚又打胜仗了!这次将鲜卑逼得直退了三百里……” “林长庚……” 他那时候才多大,就去了军营摸爬滚打? 她记得大哥顾南松当年去军营的时候也是八九岁,但是身边有人专门照顾着,给他量身订好了专门的计划,绝不会让他受到什么意外的伤害。直到十六岁才在大舅舅一路的保驾护航下上了战场。到如今顾南松已是而立之年,在战场上历练了十几年方才有了如今的声望和战功。 林长庚,十二岁上战场的时候有人在身边保护他吗?两年多的时间他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在西北战场上打出一片天地?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无比的柔软,心疼的感觉像是针扎般一下一下的刺在心头。她低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红了的眼眶,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四下看着。 “这是……”她的视线在略过那本兵书之时被旁边的一个木盒吸引住,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紫檀木的盒子,但是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那木盒上雕饰的竹纹和她漱玉阁中木盒的纹路怎么那么像? “对了,这是我要送给阿笙的礼物。”林长庚发现她看到了那只木盒,笑着伸手拿过来,“这是我在第一次来王府寻你的时候,路遇一家玉店买下来的。当时本想着作为多年后再次相见的礼物送给你,只是后来阴差阳错发生了太多事,便被搁置了,想着等你再来的时候就送给你。” 说着,他打开了木盒,轻轻取出其中的玉饰,“你看看,喜不喜欢?” 沈筠笙听他说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不对,这下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更是睁大了眼睛。 这,这不是她最喜欢的那对紫罗兰吗? 原来当日是被他给买走了,难怪她那日只觉得那声音很是熟悉,竟然是他! 林长庚见她惊讶的看着那对玉镯半天不说话,以为她是极为欢喜,便笑着牵过她的一只手,将其中的一只玉镯轻轻为她戴上,然后再戴上另一只。 他握着她的手慢慢举得高一些,窗外的阳光映照在玉镯上,浅紫色的玉镯恍若波光流转一般,精致无双。 “当时见到它我就觉得你戴上必定好看,这种淡淡的浅紫色果然配你,阿笙,我的眼光是不是挺好的?” 林长庚看着她的手腕很是满意,这种浅紫色与阿笙莹白的肤色很是相衬。 只是阿笙这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林长庚很是疑惑,而且方才她看到这对紫罗兰的时候虽然惊讶,但更像是惊讶于他有这么一对紫罗兰,而不是这对玉镯本身,这实在很是奇怪。 难道阿笙她一早就见过这对玉镯吗? 沈筠笙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紫罗兰,又看了看对面盯着她看的林长庚,莫名心塞。 她方才出神了,回过神来就已经被他把手镯给戴上了。 她心里有些别扭,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本来是一直想避开这种感觉的,可是这对紫罗兰实在是她的心头好,她又不舍得不要。 她凝神思考良久,弟弟送姐姐东西也是可以的吧?她就把这对紫罗兰看做是弟弟送给姐姐的礼物不就好了吗? 这样想过之后,沈筠笙心头松了一口气,欢欢喜喜地收下了玉镯。 殊不知,有些事情有些感情,是不能一味逃避的。这种鸵鸟般的心态一直累加下去,总有一天还是会避无可避。 玉镯都收了,沈筠笙想了想干脆和他说明白,“林长庚,这对紫罗兰是不是在漱玉阁买的?” “是,怎么了?” “其实,我是漱玉阁的东家。”不知怎的,说出这句话来之后,沈筠笙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嗯?”难怪阿笙见到这对紫罗兰之后会是那般的反应,原来他买的就是阿笙店里的东西,这倒是有些乌龙了。 林长庚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是这样。那我是买了阿笙店中的东西送给阿笙,这算不算是既给阿笙送了银子又送了东西?” “你,你别闹,听我说。”沈筠笙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硬撑着气势接着说下去,“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哦,什么事?” “花妍节还有十天左右就到了,这次漱玉阁也是要参加的。我准备的展品是一组羊脂白玉的玉饰……”她说着,瞅了瞅他的表情,“但是,听管事的说,羊脂白玉的玉源是在定北王府的掌管中的,所以我就想问问你。” “羊脂白玉玉源的确是在定北王府手中,具体的说,”他微微笑起来,“是在我手中。” 第三十六章 开始 “真的?”她不禁靠近了些,“那你能卖给漱玉阁吗?或者说需要什么条件才能和漱玉阁做生意?因为我想做羊脂玉的生意,这次展出展品之后却没有玉器可以供应,我怕会让想买的人失望。” “好。”林长庚点点头。 “好?”沈筠笙不敢置信的重复。 “好。”林长庚拉长了语调。 沈筠笙惊喜的看着他,“你答应得这么快,我,我本来还准备了很多条件想让你挑来着……” “是吗?阿笙还准备好了让我提条件?这样也好,要不然我这什么都不做就把玉源给了阿笙,岂不是太亏了?” 沈筠笙话音未落,就听得林长庚接了下去,顿时脸色一变,有些讪笑着看向他,“别呀,你都说了‘好’了。” 林长庚抱臂看着她笑,不说话。 “好吧,好吧,你想要什么条件,我尽量满足你。”沈筠笙蹙眉。 “其实也没什么。”林长庚卖着关子,“阿笙你看,我喊你的时候便是喊‘阿笙’,可是你每次喊我的时候就是连名带姓的喊,这样显得多不亲近,阿笙换一个叫法可好?” “……”沈筠笙保持着得体而又恰当的微笑,心里在咆哮,你不叫我叫的那么亲近也是可以的! 算了,毕竟是有求于人,换就换吧。 “林公子?” “……”林长庚沉默。 “世子?” “……”林长庚继续沉默。 “长庚?” “……”算了,阿笙现在还不明白,能叫他长庚就已经很不错了。 林长庚严肃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虽然在沈筠笙看来,他那个头点的很是勉强,不过这就不在她的思考范围之内了,只要能让他同意给她提供羊脂白玉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沈筠笙发自内心的笑着,紫罗兰玉镯随着她的笑声在她的手腕上晃动着,煞是好看。 林长庚宠溺地看着她,无奈的摇头。 阿笙提出来的要求,他怎么可能不同意?只是阿笙太迟钝,不明白他的感情,反而把他当弟弟看,他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一步步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这样到最后他向她说明之间的感情时,才不会吓到她。 不过白玉种类也不单单只有这一种,阿笙为什么那么想做羊脂白玉的玉饰呢? 不管我们林大世子心中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沈筠笙的生意总归是谈妥了的。后来这事被他们直接交给了卫霖和周玉章进行联系,漱玉阁自此有了稳定的羊脂白玉玉源。 只是听从世子吩咐外出查探沈大小姐行踪的卫霖知道这件事之后,反应强烈到看见林长庚简直像看见了外星人! 他十二万分的怀疑着自家世子其实是被人调包了,要不然就是鬼上身,不然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世子之所以会控制羊脂白玉的外销,完全是因为世子的亲生母亲生前最喜欢羊脂白玉的玉饰,世子不希望看到他母亲最喜欢的东西被别人雕饰的稀奇古怪所以才做了这样的决定。可是如今,就因为沈小姐,世子竟然就同意和漱玉阁合作了,这让他怎么不吃惊! 世子因为沈小姐改变了太多了,经历了一件又一件事情的冲击之后,卫霖终于觉悟了。沈小姐在世子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是非同一般的存在,以后一定要努力抱好沈小姐的大腿! 时间转瞬而过,很快就到了花妍节举办的日子。 四月十六日,在顾南峤被逼无奈的操办之下,今年的花妍节开始了。 雀华城东边一处大大的圆台上,已经按照位次聚满了大大小小的商家,甚至延伸到了方圆数百米的地方,排列有序的安南王府的护卫站在圆台四周维持秩序,城中百姓穿梭其中,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这圆台是安南王府专门为花妍节而修建的,圆台直径百尺有余,竟然还是不够用,生生在周围又辟出了数百米的空间以作备用。 花妍节一年一年发展变化,影响力已经极大,成为整个江南首屈一指的商家盛会。花妍节一共举办十天,又分两个阶段,前九天按照时间的顺序,从第一天至第九天商家由规模从小至大依次展示,而第一天上台的多为一般的小商小户,以雀华城内商家为主,更像是一场做生意的集会。 直到第七天以后,方有规模较大的商家正式展出,这时候便是城中有钱人家出场之时了,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便可以买了回去,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宣传。 而最重要的一个阶段,也就是最后一天的展示才是花妍节的重头戏,江南无数人眼神的聚焦点。 只因这一天展出的商家无不在江南占有一席之地,无论新老,能在这一天出现在花妍节上,就等于在整个江南都打响了名头,以后的事情自然是水涨船高,不在话下。 而今天正是第一天,各色商户比比皆是,甚至连卖馄饨的小贩都在大树下支了个摊子展示自己的馄饨。 有钱人自然对这些看不上眼,只有爱热闹又想买些东西的百姓会在这里出现。 “小姐,小姐,您等等我!”璎珞气喘吁吁的跟着在前面跑的很是欢快的沈筠笙。 “璎珞!公子,是公子。”沈筠笙头戴玉冠,一身长衫,手上再拿把水墨扇,活脱脱的一个富家公子。听到璎珞喊她“小姐”,她赶忙停下来提醒她,又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才放下心来,又忍不住数落璎珞,“你该锻炼一下身体了,这才多远就跑不动了?” “……”璎珞好不容易跑到沈筠笙身边,就听见这么一句话,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这才多远? 从王府到东城圆台那可是小半个城的距离啊,小姐您这么说话真的不心虚吗? 璎珞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家小姐。 “小,公子,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穿男装啊?”璎珞苦着脸。 “这样行动方便啊,不用戴面纱,一会儿吃东西可方便多了。”沈筠笙撑开折扇,有模有样的在身前扇着,“好了好了,我们已经到了,去看看吧。” 沈筠笙径直往前,走向了人群聚集区。 璎珞认命地跟上。人家的小姐顾着女儿家的矜持,都不喜欢来人多的地方,偏偏她家小姐非要来不算,还非要穿男装。天知道她们一大早穿着男装偷偷摸摸从王府后门出来的时候她有多害怕,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往年那么多次花妍节小姐也没像今年这样激动,让她实在是吃不消,只能盼着接下来几天小姐能好好在府里待着,她就谢天谢地了。 “璎珞,快来!”人群中传来沈筠笙的一声呼唤。 “来了!”璎珞赶忙应着,走过去找她家小姐,这里人那么多,万一走丢了就坏了。 第三十七章 花糖 璎珞无奈的看着自家小姐在人群中穿梭,然后在无数个摊点前驻足停留,当然了,以她家小姐的性子,能让她驻足不前的除了吃的还是吃的。 她已经眼睁睁看着小姐买了一包栗粉糕,跑到人家糕点铺子点了一碗糖蒸酥酪,吃饱喝足之后又拉着她跑到人家馄饨铺,硬是又点了一碗馄饨。 周围三五成群前来花妍节的民家姑娘们看着这位俊秀的小公子四下找着点心和饭食不停的吃着,心中竟也不觉惊讶,只是沉醉于这位小公子的容貌里不能自拔。 “快看快看,那位公子长得可真好看。”一位姑娘小声和旁边的人说着。 “真的很好看,我看这雀华城里只有南峤公子能和他比上一比了。”另一位姑娘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沈筠笙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这雀华城里姑娘们心中排名第二的梦中情人,只自顾自地吃着,薄皮里夹着鲜美肉馅的小馄饨,还有用鸡汤熬成的馄饨汤,简直美味。 古代的商家就是良心,不像现代人,馄饨的皮比馅还厚,沈筠笙吃的一脸的满足,发自内心的感叹道:“这家的馄饨真的好吃,虽然比别家的馄饨贵上三文钱,但是这用鸡汤熬出来的汤就是好喝啊。” “公子,您这吃的,是不是太多了点?”璎珞艰难开口。 “这不是因为没有吃早饭嘛,你难道不饿吗?快过来吃东西了。”沈筠笙头都没来得及抬就继续吃了起来。 璎珞默默腹诽,明明这些东西府中都有而且做得比这还要好,偏偏小姐一到这种时候就尤其喜欢什么都买来吃,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璎珞,你不懂,这种人多的时候,无数的小摊都摆在外面,任你挑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感觉真的太好了。”沈筠笙一边吃一边絮叨着。 其实她是想到前世上大学的时候,学校旁边就是一条小吃街,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去小吃街里寻宝一样的找各种各样的东西吃。对于一个吃货来说,能每天都吃到不同的好吃的简直人生足矣! 不过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了,虽然王府里的东西也很好吃,但是总是没有那种寻宝一样的感觉了。她也只能在每年的花妍节上稍稍放纵一下了。 沈筠笙非常不雅的偷偷用手摸了摸肚子,遗憾地看向其余的小吃摊,只能下次再和它们亲密接触了。 “店家,钱放在桌上了。”沈筠笙站起身,璎珞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小碎银放在桌上。 “好,您二位吃得还好?”店家正好手头上没有活,干脆走了过来,将那小碎银拿起来一看,吃惊道,“哎呦二位公子,我这小门小店的找不开啊,您二位有没有点小钱?” “不用了店家,我二人身上实在是没有其他的钱了,况且馄饨实在好吃。”沈筠笙说道,“我觉得呀您这馄饨店在这次花妍节上定会大放异彩的。” 店家连称不敢当,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毕竟这花妍节一年一开,谁不想出个名头呢? 沈筠笙二人同店家告别后便继续往前走,花妍节的重点毕竟还是在圆台上。 “那边是什么?好像没见过,我们去看看。”沈筠笙一路跑向圆台最外围的一家店。 璎珞默默地跟上自家欢脱的小姐走过去。 “这位公子,可要来一些牛乳糖?我这儿的牛乳糖和别家的可都不一样。”那店家见来了一个穿着大度的公子,立时摆上一副笑脸,乐呵呵地介绍着。 “哦,哪里不同?”沈筠笙撑开折扇装模作样的扇着,煞有介事的问道。 “您看这颜色是不是不太一样?”那店家一指在桌子上铺开来的一排花花绿绿的糖果,虽然还是能看出来牛乳特有的乳白色,但这牛乳里面又似乎掺杂了别的东西,使得呈现出其他的颜色来。 “你这里面可是加了别的?” “公子好眼力。”店家随手拿起一颗白中透粉的糖,“我家的牛乳糖里除了牛乳,还添加了鲜花或水果制成的果浆,您看这一个,就是最近新加了桃花瓣之后做成的。” “这的确是与众不同。”沈筠笙点点头,见过加水果的,这加花瓣的倒是头一次见。 “您可以试吃一下。”店家说道。 “好。”她拈起一颗桃花牛乳糖放进嘴里,牛乳的香甜配上桃花的清香的确是别有一番滋味。 之前林长庚不是一直在说牛乳糖吗?看在他现在伤还没好的份上,就顺便给他带一些回去好了。 嗯,是她想吃,只是顺便而已,就是顺便。 沈筠笙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着,然后开心的装起糖来。 “这个桃花的来多一些,那几种也要一些,再单独装一包只有牛乳的。”沈筠笙指挥着。 “好嘞,这就给您包好。”店家忙活着,对于这一单生意很是满意。 沈筠笙接过来装好的两大包糖,笑着对店家说,“您这糖这么有新意,这次在花妍节上一定能有个好成绩的。” “那就承您吉言了。”沈筠笙这话说到了店家的心坎上,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 沈筠笙侧头看了看这家店的名字,在心里默默记住,准备等以后也在这家买糖果吃。 “沈公子。”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沈筠笙下意识地扭回了头,却没见有熟人,暗自笑自己,人家喊的是公子,肯定不是他,不以为意的准备再转回去。 “沈公子。”这次的喊声中带了些无奈,但是却有些耳熟。 沈筠笙再次转回头四下张望,到底是谁在喊她? “是我。”这次的声音更加无奈,“沈公子真的认不出我了吗?” 沈筠笙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位清秀的公子正站在她面前,只是这身高着实有些矮了,还有那身形怎么看着那么像是姑娘呢?她皱着眉毛仔细观察,看着看着就瞪大了眼睛,“阮,阮姑……” “沈公子!别来无恙。”阮新桐及时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话。 “哦,阮,阮公子。”沈筠笙反应过来,看着阮新桐一身天青色绣竹长衫,头发和她一样束起来用一支白玉簪固定住,活生生一位俊俏公子的形象。 她一头雾水地看向她:“阮公子怎么也,也这副打扮?” 阮新桐不知为何,听她问起竟有些害羞,只说道:“我们还是到一边说吧。” “好。”沈筠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答应着,和她往一旁走去。 走着走着不知想到什么,又忽然笑起来。 “沈公子在笑什么?”阮新桐好奇的看向她。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与阮公子的两次相见,阮公子都说过让我们到一旁说话,觉得实在是巧。” 阮新桐想了想上次见面的场景,笑着说,“的确是很巧了。” “你们在聊些什么?” 沈筠笙和阮新桐刚刚走下圆台,到稍微偏一点的角落里站定,就听见一个很是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两人面色各异,一时精彩纷呈。 第三十八章 友情 沈筠笙苦着一张脸,十分苦恼于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第一次大着胆子穿男装出了门就被人当场抓包的感觉可一点都不好。 怎么就遇到顾南峤了呢? 阮新桐则是五分欣喜又带着三分羞涩,还有两分忐忑不安,手也不自觉的在宽大的衣袖里紧紧握住,不敢回头往后看他。 顾南峤站在她们二人身后,十分头疼的用手中的扇子敲了敲头。 “行了,都转过来吧,跟我来。”他无奈开口,将这两个大胆的小姑娘连同身边一样大胆的小侍女一起给带到了圆台附近的一个房间里。 这房间乃是安南王府修建来供花妍节举行时,看顾圆台的人所用的,用沈筠笙的话来说就是现代的路口处交警的警卫室。 而今天,坐在里面的人正好是顾南峤。 顾南峤背着手站着,俯视着面前两个坐在椅子上不肯抬头看他的小姑娘,重重的叹了口气。 “沈筠笙。”他的眼神在两人中徘徊片刻,看到阮新桐时略停了停,又看向了沈筠笙,“说吧,怎么回事?” 沈筠笙直到进了小屋才恍然大悟过来,今年花妍节既然是顾南峤负责,那这举行期间的一切事宜自然也是由他来负责,难怪今天会被他逮到。 花妍节举行期间,因为人口流动过大,为防出事,全城管制随之变化。最大的变化有两处,一是由花妍节的负责人,也就是安南王府中人带一队护卫日日守卫在圆台周围,看外面那五步一兵,十步一队的周密布置就知道了。二则是城中增兵巡逻,早中晚例行巡逻三次。 今年圆台这边交给了顾南峤,城中的巡逻则由顾南松和顾延杉父子二人负责。 她心中泪流满面,默默鄙视了一把自己的记性,偏偏撞在他手里了,这不是自己折腾自己吗? 她偷偷抬眼觑他,见他并没有什么特别难看的表情,慢慢把脑袋放直了看向他,“我就是想出来玩,穿男装更方便一些,不用戴面纱。” 见他的眉毛有了皱起来的趋势,她又赶忙补充道:“而且这时候城中守卫不是会增加吗?这边又有你在,肯定不会出事啊。” 顾南峤听她这么说,皱起来的眉毛又慢慢放平下去。 沈筠笙松了一口气,有的时候这马屁该拍还是要拍的。 顾南峤心里虽然因为她这么说舒服了些,但还是不赞同她这种做法。她和延熙作为安南王府里仅有的两位姑娘,对整个王府都意义深重。安南王府从上至下一直以来都秉持着一个共有的信念,那就是生儿子没啥,生个女儿出来才算本事! 不信? 那你且看看,这安南王府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加起来,不过堪堪凑成两个“好”字,委实凄惨。 故而在别人家为了生个儿子而奋斗而拼搏的时候,安南王府的夫人姨娘们盼星星盼月亮就想着有个闺女,可惜天不从人愿,儿子生了一个又一个,女儿是一个都没来,就在大家都快不抱希望了的时候,忽然得到远在京城的大小姐顾北妍生了个闺女的消息,顿时欣喜若狂,不过一年以后,嫡长孙媳妇又生了一对龙凤胎,喜得安南王合不拢嘴,大叹女儿好,自此之后在安南王府,女儿的金贵是彻底确立下来了。 顾南峤从小在爷爷父亲等诸多长辈的熏陶下,这个观念早已经深深根植于心,所以才会对沈筠笙这种行为不赞同,一是自己偷偷溜了出来也不让人跟着就来了人这么多的地方实在不安全,二是他顾家女儿是全王府的珍宝,这一副姣好容貌也不戴面纱遮住,岂不是白白被人看了去? 想到沈筠笙这一路过来不知道遇见了多少人,顾南峤的脸就黑成了木炭。 “公子。”顾南峤正准备和沈筠笙来一场直击心灵的问话,忽听得自己身边的小厮喊他,不由得问道,“何事?” “回公子,外面,外面出事了,您去看看吧。”那小厮气喘吁吁,显然是匆匆跑过来的。 “我这就去。”顾南峤蹙起眉,抬脚就准备往外走,扭头看到还老老实实坐着的两个姑娘,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就在这儿呆一会,外面乱着呢,不要乱跑。” 天大地大,这几天也是花妍节最大,一旦出了事,那便是整个雀华城的事,片刻耽误不得。 眼睁睁看着顾南峤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沈筠笙长舒一口气,“可算是走了,不过也不知道这一会儿的功夫外面是怎么了。” 她转了转眼睛,起身走到门口刚刚往外探了探头,就被两名小兵给拦回来了。 “属下奉公子之命保护小姐,还请小姐回去。”,那两人低着头,语气恭敬。 沈筠笙微眯着眼看着他们,笑得一脸和蔼可亲。 顾南峤你给我等着,竟然限制我行动自由。 沈筠笙在心里批判着顾南峤,面上也不显,只同他们商量着:“那你们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回来告诉我行吗?” 那两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答应下来,由其中一个人前去打探,另一个仍守在门口不动。 沈筠笙见状也不多说什么,待着就待着,正好和阮姑娘说说话。 “阮姑娘?”她坐了回去,见阮新桐出神,不禁出声喊她。 “嗯?”阮新桐反应过来,有些迷茫地看向沈筠笙。 “你怎么了?”自从被顾南峤带过来之后就没见她说一句话了。 “我……”她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什么。 “我二哥他去找你了吗?”沈筠笙简单粗暴地直击目标,阮新桐直接红了脸,呐呐的点了点头。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了?”见她如此羞涩,沈筠笙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但从刚才他二人的表现来说,有点让她摸不着头脑。 两个人自见了面似乎没有一句语言交流,这是个什么情况? “顾公子他,只是让人传了一封书信给我,信中解释了之前的事情,但是也没有再说别的。”她慢慢开口,“但是我不想轻易放弃,虽然他没有提及是否喜欢我这个问题,但是我想试试看,反正,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喜欢的人。” 她的声音有些低,却仍旧可以听出其中的坚定。 “那你今天这般,也是为了来见他吗?” “是啊。”阮新桐叹了口气,“不然,我还能在哪儿见到他呢?” 男女之别,就是一道天然的鸿沟,没有办法。 沈筠笙听得她这一番话,心中有些惊讶,像阮新桐这般为了自己的感情而努力突破常规的女子,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七年来还从未见到过,一时激动之情从胸中起。 简直是知己啊!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她,把阮新桐唬了一跳。 “阮姑娘,不,以后我叫你新桐行吗?” “好啊,那我也叫你筠笙。”阮新桐眼睛弯成月牙。 “我觉得你说的太好了,就该这样的,我支持你!”沈筠笙握起拳头举在胸前。 阮新桐虽然没太看懂沈筠笙是在做什么,但是听见她的话还是很开心,笑着道谢。 两个姑娘的友情就这样因为顾南峤而奇妙的建立起来了,并且这种基于思想的一致而建立起来的友情对沈筠笙来说也是来到这里之后的独一份。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阮新桐那样,敢于冲破道德伦理的束缚为了自己的感情而努力。 第三十九章 风雨 沈筠笙这边同阮新桐加油打气,而丹碧院内气氛严肃,林长庚正和安南王就段至弦的问题商讨。 上次段至弦那么准确的知晓沈筠笙的行踪,这给安南王敲响了一个警钟,近来他已经暗中安排暗卫调查,究竟是哪里出了内奸。 “王爷,这人只怕是南越人。”林长庚在一旁说道,“段至弦为人狡诈多疑,若非有极要紧之事否则绝不会亲自前来雀华,而雀华向来是和南越联系的重地。” 林长庚不无担心的说着:“若是和南越有关,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安南王听他如此说,也是面色凝重。 这些年来,他在收服南越此事上,耗费了颇多功夫,才形成如今南越人和汉人和睦相处的局面,如果是南越内部有人和段至弦合作,的确是个不小的麻烦。 “而且,段至弦自上次逃走之后,至今尚未露面。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会在花妍节上动手脚。”林长庚继续说。 “哎。”安南王愁的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说道,“总之啊,加强人手多看着些吧,你身边也跟着人的吧?别否认,老头子我这点还是能明白的。这段时间你随意吧,我会和他们说不要拦着你的。” 林长庚倒是没想到安南王如此直接,但也只能说声是,算是同意了他的话。 他此次来,虽然身边看似只跟了卫霖,但实际上暗中还有一支影卫跟随。这支影卫是他十二岁那年就组建起来的,一共七十二人,个个以一敌百,也是他手中暗藏的底牌。 如今,他分了十六人留守西陵看顾定北王府和军营动向,其余人都跟随他到了雀华。之前影卫行动时多多少少都要顾忌安南王府的暗卫,既然安南王已经这么说了,他倒是可以让他们放开手脚去做了。 和安南王告辞之后,林长庚独自一人返回竹院。刚进了院门,卫霖便出来回禀。 “今日沈小姐一身男子装扮出的门,路上有许多姑娘家盯着沈小姐看,好像是在夸她长得好看……” 那是自然,阿笙生得的确好看。 “……吃了些点心,张记馄饨,还买了花记糖果铺的糖……” 林长庚点点头:“继续。” “后来遇到了一位同样女扮男装的姑娘,但是没过多久就被顾南峤带走了。” “哦?”林长庚想了想,“顾南峤是她表哥,倒也没什么。安排的人都在吗?” “都在,一定会全力保护沈小姐。”卫霖说道,心中腹诽,至于吗?真的至于吗?一共跟来了五十六个影卫,世子大手一挥就让三十个人去跟沈小姐了。 不说本来人家就是安南王府的掌上明珠,天天都有安南王府的暗卫跟着,就单说在这雀华城里,有谁吃饱了撑得没事去找她的麻烦啊? 偏偏世子总觉得不放心,一定要安排这么多人暗中保护。依着他们的身手,谁要是不长眼睛敢闹事不得给剁碎了啊? 他是愈发确定自家世子对沈小姐的重视之心了。也正因如此,那三十个小子才对于自己被这么大材小用丝毫没有怨言,一个个开心的跟什么似的,终于找到了抱大腿的机会。 沈筠笙却不知道自己身边原来跟了那么多的人,她这时候还老老实实的在屋里呆着等顾南峤回来好放她出去呢。 说曹操曹操到,沈筠笙刚在心里念叨完,顾南峤就回来了。 “没什么事吧?”她问他。 “没什么。”他摆摆手,表情却有些奇怪,“只是那名闹事的男子看着,不像汉人,反倒像是北方异族……” 说到这里,他猛地想起些什么,大步走到沈筠笙面前问她:“阿笙,你前几日被……可是北方异族?” 他本来想说绑架,但顾忌到现在外面,阮新桐也在,便省略过去。 “是……”听他这么一说,沈筠笙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难道那人是段至弦的手下?可是,他没事让自己的手下出来闹事做什么? “那人做了什么?” “倒也没做什么,就是像喝醉了酒一般,在外面晃来晃去,要不是被人拦住了,恨不得将外面转个遍。”顾南峤说着,颇是无奈地笑了笑,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只是这样?”沈筠笙皱起眉毛,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又说不上来。 “算了,你啊,还是先别想这么多,老老实实听话,先回去吧。”顾南峤劝她。 “……我才在外面呆了多久?你就要赶我回去了?”沈筠笙不高兴地看着他。 “不然你想怎么样?这都中午了,回去陪爷爷吃饭去。”抗议无效,顾南峤推着她就出了门。 “顾南峤!”沈筠笙刹住步子,把他的两只爪子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我去和新桐告别。” 顾南峤看着不过一会儿便好得如同一对姐妹花一般的两个小姑娘顿感头大,拿着自己的白玉扇就往头上敲了敲,只觉以后肯定又是麻烦。 “那我先回去了,你有空的话就来找我。”沈筠笙跟她挥挥手。 “好,我肯定回去找你的,先回去吧。”阮新桐笑着看她。 “嗯。” 沈筠笙和她告别,经过顾南峤的时候瞥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将他拉到一边,“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什么?” “别装傻,你知道我是在说新桐。你喜不喜欢人家啊?” 顾南峤不理她。 “好吧,好吧,我不管你的事情,但是新桐她很好,你若是不喜欢她一定要和她说清楚,不然她肯定会一直坚持下去的。” 顾南峤摇动扇子的动作顿了顿,扭头看向仍站在门口的阮新桐。 眉目如画,浅笑晏晏,恍若庭后新兰初绽,馨香满室。 “我会的。”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声音里有些东西模模糊糊,连他自己都不明了。 沈筠笙见状,叹了口气,拍了怕他的肩膀,转身回去了。 感情这个东西,真挺麻烦的,要是不喜欢的话,刚刚看人家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明明就和看别人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顾南峤到底在想什么呢? 第四十章 在意 等到沈筠笙离开之后,阮新桐看了看仍站在远处不动的顾南峤,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顾公子。”她微微弯了下身子,“新桐在外时间已久,该回去了。” “好,阮姑娘慢走。”他点点头。 阮新桐:“……” 就不能再多说几个字吗? “愿顾公子这几日顺利,新桐先行告辞。”说罢行了一礼,转身便走了。 她也不求他还能再说什么了,毕竟人家本来也不喜欢她不是? 她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可是一想到他并不喜欢她,还是心中隐隐作痛。 她还有机会的,她对自己说着,她总还是有机会的。 阮新桐握紧了手中折扇,一步步向前走去。 顾南峤在身后看着她远去背影,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花妍节的确是雀华城一年一度的盛事,现在已经是吃中饭的时候了,路上的行人还是很多。 沈筠笙和璎珞一路在人群中穿梭而过,回到王府中,正好赶上吃饭。 成昭站在丹碧院门口,抬头看了看日头,已经走过了正中。 再抬头往远处望了望,没看到人影,自言自语絮叨着:“大小姐每日这个时候都要来陪王爷吃饭,若是有什么事不来也总是提前就报备着,今儿怎么还不见人呢?” 远远地他又看见两个瘦瘦的男子走了过来,一时倒也没在意,只想着许是进王府有什么自己的事儿呢,结果就见他们两个不打弯的往这边走过来,离得越来越近了,他就觉出什么不对来,这俩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等到他们终于走到近前了,成昭眯着一双有些花的眼仔细看了看,才蓦然张开了嘴:“这,这,大小姐?您这是个什么打扮哪?” 成昭惊讶地连眼角的皱纹都跳动起来,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一身贵公子打扮的大小姐,“您这一身穿上,老奴还真没认出来,您啊,要是这手里再提个鸟笼,那可就真像个纨绔子弟了。” 沈筠笙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这不今天花妍节第一天嘛,就拉着璎珞一块出去转了转。先不跟您说了,外公等急了吧,我先去陪他老人家吃饭。” 成昭忙将她引进去,安南王已经在摆好饭菜的梨木桌前等着了。 “外公,我回来了!”沈筠笙欢欢喜喜地冲过去。 “等等!”安南王忙止住她,“你这是什么打扮?” 方才看她进来,他一时还没发现,这猛地一看才认出来竟然是他家外孙女! “丫头,你又干嘛去了?”他眉毛皱得简直能夹起来筷子,显然对于自家外孙女这种豪放的行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哎呀,外公,这不是花妍节了吗,我就想出去玩,但是你知道的,出去就得戴面纱,多麻烦啊,所以我就想着穿男装出去了。”沈筠笙冲到他面前站定,张开双臂转了一圈,“您看看,我穿这身好不好看?像不像一个风流潇洒的公子哥?” “公子哥倒没看出来,不过……”安南王故作深沉的摇摇头,手还抚了抚自己的白胡子。 “不过什么?” “不过,倒是看见了一个疯丫头!”安南王调侃她。 “外公!”沈筠笙坐在他身边揽着他的胳膊撒娇,“没有您这么说自家外孙女的。” “行了行了,别闹了,快来吃饭吧。”安南王招呼她,一扭头看到站在一旁同样男子打扮的璎珞,指了指她手里抱着的两个纸包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嗯?”沈筠笙正伸长了筷子夹笋干炒肉丝里的笋干吃,闻言放下筷子,顺着安南王的手看过去,“哦,那是我买的牛乳糖,今天正好遇到一个店家卖加了花瓣的牛乳糖,觉得新鲜,就买了些回来。” “是吗?”安南王把视线收回来,不太高兴地看向她,“你这出去了一趟也没给外公带点东西回来?” 正在嚼笋干的沈筠笙:“……” 她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老人家年纪一大就会变得跟小孩子一样。 “您忘了?竹里馆今年要等到最后一天才会上台呢,您等着,回头我一定去给您搬上一大坛赵老板新酿的酒回来!” “这还差不多,那我就等着你的酒了。”安南王吹了吹胡子,心情好起来。 沈筠笙无奈地笑着点头,果然老人家是要像小孩子一样哄的。 陪安南王吃过饭,沈筠笙就带着璎珞一起回了松筠院。 一路上,沈筠笙都大摇大摆地走着,手里举着扇子摇来摇去,唬的一众的丫头侍女们先是远远地就见两个俊俏公子走了过来,一个个地心里小鹿砰砰乱跳,就等着看是哪家的俊俏公子哥,结果等走近了一看,纷纷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大小姐吗? 她们只好用无比怨念地眼神看向沈筠笙,大小姐简直是欺骗她们的感情,太让人伤心了。 沈筠笙心中暗笑,好不容易回到了松筠院,终于被璎珞用刀子般的眼神威胁着不情不愿的换回了女装。 “璎珞,还是男装好啊,简单利落,还能勾引一下小姑娘。”沈筠笙“嘿嘿”地奸笑着,被璎珞一个眼刀杀过来,立刻又蔫儿了。 “我的大小姐啊,您能不能想点靠谱的啊?”她收拾着那些衣服,忍不住吐槽。 “哎,把那件衣服好好收起来,下次说不定还能穿呢。”沈筠笙怀里抱着一包牛乳糖指挥着。 “是。”璎珞咬牙切齿地答应着,“一定好好给您收起来。” 沈筠笙乐呵呵地左手抱着糖右手提着猫一路逍遥自在的出门了。 雪球闻到牛奶的香味,忍不住用毛绒绒的小爪子扒了扒纸包。 “哎,小祖宗,你可别给我抓烂了。”沈筠笙忙拦住它。 “喵喵……”雪球叫着,我闻到了好吃的! “乖,这不是你能吃的。”她揉揉它毛绒绒的白色小脑袋,轻声哄它。 “喵……”雪球耷拉下脑袋,知道了。 “阿笙?你在做什么?”林长庚从金远的住处走出来回竹院的路上,就见沈筠笙一个人站在路上自言自语,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他一步步走近,步伐却不似平日那般矫健,有些迟缓。 第四十一章 心疼 林长庚自从上次被段至弦派来的人偷袭受伤之后,不过养了几天就匆匆下了床,急着去安南王府,从那时伤便没有彻底养好,到后来为了沈筠笙挨了段至弦一鞭子更是伤上加伤,腹部伤口未好,背上又多了一道。 所以,纵使林长庚身体底子好,又因着是少年人的身体伤口容易愈合,也不可能短短十几天里就把伤口养好,顶多是能下床走动了而已,走路自然也不复之前,变得缓慢起来。 现在,沈筠笙看着林长庚一步一步缓慢的向她走来,心里有些揪的慌。 “林长庚。”她小跑了几步到他身边,将手中的糖包塞给他,左手抱着雪球,右手搀起他的胳膊,默默地跟在他身边一起走。 “阿笙,我没事的。”他笑笑。 “哦。”沈筠笙应了一声,依旧搀着他。 林长庚无奈的笑了笑,任她去了。 卫霖站在他们后面,目瞪口呆地看着沈筠笙真的搀起林长庚走了起来……不不,应该说他家世子竟然真的同意让沈大小姐搀着他了?他真的没有看花眼吗?? 世子自小要强,从不在别人面前展露半分软弱之处,即使受伤了,也绝不许别人帮他。方才,他只是提了句要不要搀着世子走路,就被世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可是现在? 沈大小姐直接上手了世子也没说什么…… 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啊! 卫霖悲号。 两个人就这样相依着慢慢走着,迎着缓缓西沉的夕阳,红色的霞光铺满了天际,他们的身影蔓延的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世界很安静,可以听到路旁草丛里小动物的声音,像是晚间音乐会开始的前奏。 “阿笙?”林长庚开口喊她。 “嗯?”她扬起脸看他。 “这是什么?”他晃了晃手中的糖包。 “这是牛乳糖。”她抿抿唇,“里面加了花瓣做成的酱,是店家研制的新口味。” “所以?”他继续问。 “我买多了,就,就送你一包。”她眨了眨眼睛,睫毛颤动着。 “哦?”林长庚忽然笑了,俊美面容上绽开大大的笑容,晃了她的眼睛。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很快很快,她是不是生病了,不然怎么会跳得这么快呢? “谢谢阿笙,我最喜欢阿笙送我的牛乳糖。”他如是说道,依旧笑得如拂面春风。 “你,你喜欢就好。”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头也低下去,几乎要埋进雪球的毛毛里。 他看着她的后脑勺,忍不住就想揉一揉。 阿笙总把他看做弟弟,殊不知他更想将她当做孩子一样的宠。他的阿笙,是这世上最纯净的珍宝,合该受到千万宠爱。 只不过他现在先要做的,是将她的小心思摆正过来,弟弟应该是顾南柏那样的,他这样的却是不能做弟弟的,然后再慢慢地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到那时,一切便可水到渠成了。 他在心里勾画着未来和她一起生活的情景,蓦然生起无限向往,看向她的眼神愈发温柔,仿若一弯温泉,将沈筠笙萦绕其中,满满都是暖意。 “对了,有件事我要告诉……”沈筠笙在雪球的毛毛里埋了一会儿,忽地想起那鲜卑人的事情,便想告诉林长庚,抬起头却陷入温柔双眸中,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阿笙,怎么了?” “我,我今天遇到了一件事。”她恍然回神,“一个鲜卑人在东城闹事,但是很奇怪,他像喝醉酒一样在那里转了一圈,然后就走了。我觉得这事有古怪,所以就想告诉你。” “鲜卑……”林长庚若有所思。 既然是鲜卑人,多半是段至弦的手下。可是依照段至弦的性子,不可能让他的人如此简单就暴露出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段至弦只能宁愿冒着暴露的风险也一定要让自己的手下去做。 可是会是什么事呢? 林长庚冥思苦想,好像抓住了些什么,又一闪而过。 “阿笙,你方才说那人做了什么?” “他像喝醉了酒一样,绕着场转圈。”沈筠笙晓得他现在必是在思考,忙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他。 喝醉了酒…… 绕场…… 转圈…… 林长庚紧紧皱着眉,想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 沈筠笙见他表情凝重,担心他太过费神,轻轻出声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你看,那处假山看着只是一座假山,但其实进去之后你会发现可以从这里面走到花园的西北角,它们是连着的。” 林长庚闻言,不由得抬头看去,自眼前一直延伸至西北角落里的假山,奇石林立,半点不像人能过的地方,原来那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是啊,像我这种刚来的,若非阿笙告诉我,必是不知道的。”他笑着和她说话,转瞬间忽然灵光乍现,“阿笙,我明白了。” “什么?”沈筠笙怔怔地问他。 “那鲜卑大汉是奉了段至弦的命令,假借醉酒闯入东城,实则借机察探形势,甚至还有当时的护卫部署。”林长庚表情凝重,“只怕他是想在花妍节上动手。” “事情紧急,阿笙,我得去找安南王商议此事。”林长庚说着便要转身往丹碧院的方向走。 沈筠笙愣怔许久,见他一瘸一拐的就要走过去忙跟上去扶着他:“我同你一起去。” 落霞的余晖洒在安静的丹碧院中,萦绕着静谧祥和的气氛。 成昭和卫霖一如上次一般,守在正房门口,如同两尊静立的雕像,禁止闲杂人等的打扰。 正房中,安南王面沉如水,显然对方才林长庚的话沉重无比。 他坐在上方黄花梨木的宽大椅子上,手执一盏青瓷茶盏,茶香袅袅,却仍旧无法让安南王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沈筠笙扶着林长庚在一旁坐下,看着外公和林长庚皆是一脸严肃,也明白这事怕是颇为严重,老老实实在一旁守着,也不说话,只轻轻替林长庚倒了杯茶喝。 林长庚接过沈筠笙手中的清茶,对她笑了笑以示安抚。毕竟这些事情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 第四十二章 首榜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夕阳的余晖已经不再留恋,月亮慢慢地爬上来,夜渐渐黑了。 沈筠笙扶着林长庚走在回竹院的小路上,感受着周围安静闲适的环境,偶尔听几声蛙鸣,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今日林长庚同她外公商谈,大体上的意思她也明白。 段至弦以今日那名醉酒的大汉为探,来此一遭为的就是摸清楚安南王府在花妍节上的布置,兵力几许,防护位置之所在,而今天商议之后,她外公和林长庚已经商定好按兵不动,以静制动,仍然保持如今的排兵布阵,以免打草惊蛇。但是他们已经在安排新的兵防措施了,以便在段至弦动手之时随时更替。 “林长庚,如果那段至弦提前就动手了呢?”她扬起头问他。 他们认为段至弦多半会在花妍节最后一日,也是最重要的那天动手,因为那天的人是最多的,如此方能产生更大的影响,在江南制造动乱,以寻找可乘之机。 “放心吧,那人虽多疑,却也有分寸懂利弊,西北离雀华距离远得很,他不可能带着大批人马前来,况且也过不了各个城池设置的关卡。为了以最小的损失获得最大的效果,他一定会选在人多的时候动手。”他弯了弯唇角,“不过阿笙放心,我们会提前三天就开始准备,也是以防万一。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沈筠笙疑惑看他。 “找出南越的内应。”他微眯起眼睛,语气有些冷。 安南王当年对南越采取招抚政策,严令对南越人要同汉人一视同仁,以保护民族和平。故而这南越人在雀华也可以像汉人一样做官经商。 而之前段至弦之所以能准确的截到阿笙,必是有内应。而这南越的内应怕是就在安南王府或军营之中。 他们如果能在段至弦动手之前找出这个内应,接下来的一切事情便可以由如今的被动变为主动,局势变换关键就在这名内应的身上。 “你们要怎么找?”沈筠笙依旧疑惑,毕竟南越人在这雀华城中还是很多的。 “放心吧,阿笙。”他摸了摸她的脑袋,“不会有事的。为了江南的百姓,也绝不会让段至弦的阴谋得逞。” 为了你能安心参加花妍节,我必会全力以赴,护你一切周全。 沈筠笙晃了晃头,把他的爪子甩下去。 “乱摸头我会长不高的!”她抗议,她现在还不到十五,还能长好久呢。 林长庚噗嗤一声笑出来,但还是忍笑点了点头,满足阿笙的小要求。 现在阿笙到他的耳垂那里,在江南的姑娘中也不算矮了。 不过既然是阿笙的愿望,当然是要尊重的。 林长庚眼中含笑地看着她,他的阿笙,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可爱。 沈筠笙将林长庚安抚好之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洗漱完毕之后懒懒地躺到床上,看着放在床头小阁子中的那包牛乳糖,无奈叹了口气。 她伸手把那包糖往里拨了拨,招呼着雪球过来窝在她身边,闭上眼睛睡觉。 第二天早上,晨光透过窗户斑斑驳驳地洒下来,沈筠笙下意识捂住眼睛,皱了皱眉,艰难睁开了眼睛。 雪球在她身边“喵喵”地叫着,不停地摇着尾巴。 “小姐,您醒了?”璎珞用手拨开珠帘,端着东西走进来。 “嗯。”沈筠笙还是有些不清醒,整个人都迟钝了许多。 “小姐,昨天花妍节的首日榜出来了,您猜猜头名是谁?”璎珞神秘地凑到她身边,边帮她穿衣服边唠叨着。 “嗯?”沈筠笙听到花妍节三个字,好歹清醒了些,慢慢悠悠地问她,“谁?” “您肯定猜不到。”璎珞卖关子,“就是那家花记糖果铺!” “是那家啊。”沈筠笙点了点头,“倒也是,那家的牛乳糖的确新颖。” “而且不止那家,您昨天去过的馄饨铺也是第二名呢!小姐,您肯定是把好运带给它们了,要不然怎么会前两名都是您昨天去过的……”璎珞絮叨着,显然对她家小姐有福气的事情深信不疑。 沈筠笙没有说话,盯着床头小阁子上的纸包出神。 花妍节虽然最后一日重头戏,但前九日也不是办着玩的。 前九日中,在当日的摆台结束后,花妍节的负责人会根据当日的商家收益以及商品的受欢迎程度做出排名,得到一个榜单,凡是在此榜上取得前三名的店家都可以获得由安南王府提供的银钱奖励,分别是三百里、二百两、一百两,这钱在富庶人家或许不值一提,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却是多少年都难以挣到的。 所以店家对这个榜单也很是在意,况且每日榜单都会在东城圆台附近的墙上张贴出来,百姓都能看得到,也算是对自己店铺的一种宣传。 只是没想到那么巧,她去的那两家店便是第一和第二,看来她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沈筠笙笑了笑,抱起雪球揉了揉,在璎珞的服侍下穿衣洗漱了。 “世子。”卫霖抱拳站在林长庚身后。 “如何?” “首榜已出,无误。”卫霖回禀。 “嗯,那就好。”林长庚满意点头,继续抬头观赏院中翠竹。 卫霖默默后退到一旁,觉得自己有些凌乱。 昨日世子派人跟着沈小姐许久,得知沈小姐对那两名店家尤为喜爱之后就做出了一件让他至今都不太敢相信的事情。 世子竟然让他分别去那两家店里买上上百份的馄饨和糖果,就为了把他们的收益提上去,昨日里他和影卫们吃馄饨吃到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这种东西了。 卫霖也只能偷偷在心里感慨一下,感情真是一个令人疯狂的东西,没看冷静的世子都变得这么不冷静了吗? 林长庚随手从身上的荷包里掏出一粒牛乳糖来放进嘴里,桃花的清香和牛乳的甜香在嘴里慢慢散开,他一脸满足地看着身前笔直的修竹,若是哪天能有竹子味的就好了。 第四十三章 内应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花妍节第九日。 前期店家陆陆续续展示完,除了最后一日的重量级店家外,便属今日最为火热。 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下来,今日要上台展示的十位商家也是不可小觑的。 例如,其中的碧园。 沈筠笙之前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只推漱玉阁参加最后一日的大比,而碧园则放在前一日小试牛刀。 周围已经熙熙攘攘聚集了许多人,百姓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站在大大的圆台边,等着展出的开始。 因为越到后来对店家的要求越高,所以参加的店家也逐渐减少,花妍节便另立规定,自第七日起圆台外禁止店家摆摊展示,故而百姓只能纷纷围着圆台往里看。 “时间到,开始。”随着日头慢慢升起,一个身穿黑色短打的小厮在顾南峤的示意下拿着一面锣走到了圆台中间,“咣”一声敲响,声音在圆台周围传播,百姓纷纷激动起来,等着看精彩的表演。 这第九日的规矩和之前多有不同,与最后一日的规矩倒极为相像。若说前些日子是令人眼花缭乱大杂烩一般的群演,那么今日便是一人接着一人登台的独舞。 由每个商家按照顺序轮流展示此次参加花妍节的展品,胜负之分则要看到场的评委和围观百姓的反应。 沈筠笙依旧是那日清贵公子的打扮,在璎珞的陪伴下,悄悄站在顾南峤预先为她安排好的一处高地之上,距离适中,正让她看清楚圆台中的一应事宜。 “公子,什么时候到碧园啊?”璎珞在一旁撑着天青色素梅纸伞,为沈筠笙遮住强烈的阳光,眼睛不停向里张望着,有些紧张。 “不急,不急,本来这次就是小试牛刀,不用担心。”沈筠笙老神在在的说着,眼睛隔着千山万水和碧园的赵管事打了个照面,她点点头,两人心照不宣。 明日,有“九一”茶坊参加,她虽然对花妍节带来的好处并没有非常热衷,但也不至于让自己新开的碧园去和“九一”茶坊正面相抗。 虽然这几年碧园在她的经营下口碑越来越好,生意也是蒸蒸日上,但毕竟比不得那些多年的老店积攒下的声望与名誉,而明日的“九一”茶坊在这雀华的时日比大宁建国的时间还长,挺过当年的战乱之后仿佛枯木逢春,愈发兴旺,已经在江南开了数家分店,生意兴隆。 刚刚起步的碧园要去和百年老店比,简直是上赶着做炮灰,她可不要做这样的事情,所以倒不如提前一天上场,也算是避其锋芒。 轮到碧园上场时已经快中午了,沈筠笙站在伞下远远地就看见赵管事手中提着特地定制的白瓷茶壶和茶盏去评委那里一位一位的倒上了茶。 没办法,他们是茶馆,除了茶还是茶,自然也只能以茶作为展品上台,不过配些小点心还是可以的。赵管事又端了两碟玉芙糕上前,配着茶吃。 诸位评委们在这里坐了一个上午,纷纷饿的饥肠辘辘,此时见有新鲜的点心吃,一个个的也不拘着,拿起来便往嘴里送。 俗话说,人在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好吃的,更何况碧园的玉芙糕是这雀华城中做的最好吃早就是公认的事实。 一阵大快朵颐之后,评委们摸着自己总算是有点饱了的肚子,纷纷对着赵管事竖起了大拇指,口中更是对碧园赞赏不已。 赵管事乐的美滋滋,收拾了茶壶茶盏和玉碟便回了自己的位子,冲沈筠笙竖起两根手指,表示一切顺利。 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反正是大小姐教的,便听从大小姐的吩咐便好。 沈筠笙远远地就看见那些个评委吃的一个比一个开心,心知这事是成了,当时刚刚抽过签抽到碧园是第八个上时,她便觉得有利,此时一看,果然有利。 于是她便放下心来,带着璎珞转身回了王府。 “小姐,我们不用等结果出来吗?”璎珞边替她撑着伞,边问道。 “不必,本来我也没指望能拿多好的名次,前三即可,贪心不足。”沈筠笙心知碧园和漱玉阁在雀华的开办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根心头刺,她既然已经决定在明日亲自上台公开自己是漱玉阁老板的身份,自然也会把碧园一道说上。若是今日碧园名次过高,明日漱玉阁再高的话,难免成为出头之鸟,招人嫉恨,倒不如敛起锋芒,安安稳稳才是大势。 回到安南王府之后,沈筠笙习惯性的去丹碧院陪安南王吃午饭,却被成昭告知王爷在忙,尚未回府。 “外公在忙些什么?”沈筠笙非常疑惑,竟然能让他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自前几年安南王大病一场之后,在沈筠笙的耳提面命之下,安南王终于养成了一个按时吃饭养身的好习惯,并且几年来风雨无阻,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连饭都顾不上了? “老奴也不知,不过似乎和花妍节有关。”成昭微弓着身子答道。 “花妍节?”她不是刚从花妍节上回来吗? 沈筠笙想了想,记起前几日所说的鲜卑大汉之事,顿时明了,许是在忙段至弦的事吧。 想到此,她心下了然,对成昭说道:“成叔,那我先走了,等外公回来了您别忘了提醒他吃饭。” 成昭笑呵呵地答应着,目送沈筠笙离开,并且松了一口气,还好将小姐哄走了。 而此时在丹碧院正房中,一扇玉屏风后的暗室里,正上演着一场审人大戏。 安南王面色阴沉的坐在那人的对面,一言不发。 林长庚身上的伤口本就没有好,经过方才的一番争斗之后更累了些,此时正坐在一旁缓缓平复。 “你说,你为什么要和段至弦勾结?”安南王的声音在这间小小的暗室中响起,低沉喑哑,更带着几分疲惫。 “王爷应该知道。”那人抬起头,一张南越人的面孔出现在众人眼前,双手被缚在身后,他挣扎半天无果之后,也不再费那个功夫,冷着一张脸直视前方。 “孟肖,南越归附大宁后,我自认对南越子民并无苛待,你为何还要这么做?”安南王冷冷看着他。 第四十四章 尘定 孟肖是南越贵族,他当年收复南越之时,南越的君主及太子已经在战乱中身亡,孟肖算是南越君主的旁支血脉,那时不过十三岁,父母在战争中双亡,安南王见到他之后觉得这孩子可怜,便收到了自己身边教养,现在也已经是军中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了,却没想到,这次和段至弦勾结的内奸就是他。 他和林长庚数天前制定好计划之后,就一直在守株待兔,等着内应按耐不住向段至弦传递消息之时便一举拿下,只是没想到,人抓到了,却是自己养大的孟肖。 “并无苛待?”那人听得这句话,猛地瞪大了眼睛站起来,连带着身后的木椅都被带了起来。 萧程忙挡在安南王面前,却被他推开。 “你以为的并无二致是什么样?你以为在你的治理下,我们就真的和你们一样了吗?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多的是我越人被欺负的事情,你可知道半点?”孟肖情绪很激动,“你高高在上,命令发布下去就以为所有人都执行了?我告诉你,阴奉阳违你们汉人比谁都懂!” “我一次次见到我族子民被汉人欺负之后却没有办法讨回公道,这就是你说的并无二致?说到底就是你们毁了我们的家,又强迫我们和你们一起居住,不过是为了能统治我们而已。我想复兴南越,又有哪里不对!” “所以你就和段至弦合作,将阿笙和阿柏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去绑了他们?” “我只不过和他说了这件事,他有没有做什么不归我管。” “那这次花妍节呢?如果不是我们抓到了你,你就打算和他一起大闹花妍节?” “自然,花妍节如此好的机会,一年只这一次,我们当然要利用这次机会制造混乱,趁乱而起好打你们个措手不及!” 安南王看着他一脸的不屑,无声叹了口气,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言不发。 孟肖以为自己说的话戳中了安南王的痛处,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愚蠢。”林长庚站起身,淡淡地看着他。 “谁?”孟肖赤红着一双眼看向他,“原来是你。” “你只看到了你说的那些,有没有看到还有更多的南越人在雀华安居乐业?”林长庚慢慢踱步到他身前。 “怎么可能!”他吼叫着。 “怎么可能?”林长庚嗤笑着,“这些年在雀华的生活还不足以让你认清事实吗?还是段至弦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就这样信了他的话?” “你是不是在心里想着,只要你和段至弦合作之后,凭着你自己和南越王室沾亲带故的关系,只要振臂一挥,你认为受压迫的南越人就会纷纷站起来响应你的号召,和你一起举兵造反?” “难道不是吗?”孟肖瞪着他。 “当然不是。大多数的南越人都生活的好好的,他们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去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你说的那些情况哪里都有,更不是针对越人的行为,况且现在南越并没有自己的兵民,难道你以为段至弦会借兵给你?” “退一万步讲,即使段至弦借兵给你了,你就一定能打得过安南王府?到时不还是被段至弦利用,趁你在南方生事转移诸人注意力时,好在北方搞些事情出来。”林长庚嘴角勾起,看他的眼神带上些可怜。 “话已至此,随你如何想吧。”林长庚摇摇头,转身走回来。 安南王盯着孟肖那张忽青忽白的脸,重重叹气,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他老了,管不动了。 “王爷。”成昭敲门,“大爷回来了。” “祖父。”顾南松侧身进门,成昭继续去院门处守着。 “段至弦为人警醒,我带着人赶到时他已经逃走了。”安南王和林长庚抓住孟肖之时,正是他要向段至弦传递消息以定明日之事的时候,安南王顺藤摸瓜,猜出了段至弦的藏身之地,当即命顾南松带兵前去,“没想到,还是被他跑了。” “不过也无妨,至少他是没有办法再在花妍节上搞小动作了。”林长庚补充。 “也是。”安南王揉揉眉心,“就这样吧,这事到此为止吧。关于孟肖的事,我会向皇帝递个折子说明白,尽量不要牵扯到其他人吧。” 安南王情绪低沉,缓步出了暗室。 劳心劳力大半辈子,半截身子入土的时候却遇到这种事,安南王很不开心,至于之后他又颁布多条命令维护南越人与汉人的平等地位自不必多说。 转眼间花妍节最重要的一环就要到来,众人的心思不约而同的转移到花妍节上,东城聚集的人更是前所未有的多,顾南峤在天还没亮时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了府去安排一应事宜,此时天已大亮,正晕晕乎乎地靠在椅子上打哈欠。 “少爷,已布置好了,再过一刻钟的时间商户即可入席了。”管事上来回话。 “啊?哦,好”顾南峤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场上乌压压的人群,整个人都头疼,“护卫都安排好了没有?人这么多,回头出事了可就不好了。” “回少爷,安排好了。” “行了,下去吧。我再眯会儿。”顾南峤说着就要闭上眼睛,管事识趣地退下。 过了会,商户还没来,顾南峤却觉得眼前出现了一片厚厚的黑影,不耐烦地睁开眼嘟囔着:“谁啊?没看我正睡……爷爷?您怎么来的这么早啊?” 顾南峤话说到一半才发现那黑影是安南王,忙刹住了自己要说的话站起来。 “还早?你看看什么时候了?再过一会儿人家都来了,你还在这儿睡觉!我是让你来管事的不是让你来睡觉的!”安南王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显然有下一秒就揍上去的冲动。 “哎,哎,爷爷,我就是闭了会眼睛,没真睡着,您坐,我,我去安排事去!”顾南峤忙不迭的岔开话逃到了一边去。 “哼。”安南王依旧气得吹胡子,在自己的位子上做了下来,不忘招呼着林长庚,“过来这边坐。” 林长庚点点头,坐在了安南王旁边,等着看沈筠笙入场。 第四十五章 不争 不过一会儿,金远和顾延熙前后挨着也来了,虽然两人没做什么,但安南王还是很狐疑地看了看他们,总觉得哪里不对。 金远坐到了林长庚旁边,见他带了个帽子遮住脸颇有些幸灾乐祸,不过想想对方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身份就变成了同情。 这些天两人私下里交流,虽不至于成为知心好友,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算是心知肚明了,更何况如今也算是合作伙伴,故而关系和谐的很。 两人正说着话,各位商家们已经上了台,林长庚立刻坐直了身子寻找沈筠笙的身影。 金远见他如此,不禁轻笑,真真是个痴情的。 林长庚并未寻找多久,事实上他不过将眼神往那些人中一放,他便立刻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俗话不是说,当你爱着一个人,不管这人变成什么样子,你总能第一眼便认出她。 例如现在,戴着面纱遮住面容的沈筠笙,依旧被林长庚一眼认了出来。 虽然他很想笑,但看到阿笙不时瞟过来的眼神,还是老老实实坐直了身子,绷着一张脸认真的看她。 但是阿笙这副模样真的好看,阿笙无论什么模样都是好看的。 沈筠笙没有功夫管林长庚在想什么,事实上她连谁来了都不知道,因为她的全幅心思都在她怀中紧抱的紫檀木盒上。 盒子很大,她抱着有些累,但还是自己紧紧抱着不放手,连身边周玉章想要接过去也不同意。 众人在自己的位子上做好,沈筠笙将木盒小心放在身前矮桌上,松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环顾四周,见到带着黑乎乎帽子的林长庚,沈筠笙表情僵了一下,显然对他这个造型很是无力吐槽,然后就面无表情地扭过了头,继续环顾场内。 虽然她不争,但是知彼知己总是好的,所谓防患于未然。 她正这般想着,忽地觉得身上毛毛的,扭头看过去就见一人正盯着自己,眼神奇怪地很,好像自己欠了他很多银子。 看了看那人桌前的牌子,她顿时明白了,然后就有些无语。那人是清玉坊的,清玉坊倒不是雀华的玉店,而在离雀华不远的扬州,本身也是年份比较久的老店了,但今天这人怎么那么急躁,一点都不像从一个老店里走出来的。 “去查查,那是谁。”这边林长庚虽然有了一层黑纱的阻拦,但还是清晰地看出了清玉坊那人眼中对沈筠笙的敌意,压低了声音和身边侍立的卫霖说道。 “是。”卫霖点头,心里为那人默哀,但愿你不要做什么送命的事,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场上众人多多少少都对沈筠笙有着好奇,毕竟这年头女东家可不常见,更何况是一直以来就是人们茶余饭后坛子的漱玉阁。 顾南峤在场上闲闲地溜达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时间,摸了摸下巴转回身子去请示安南王:“爷爷,时间到了。” “好。”安南王点点头,自上位上站起来,步伐坚定而厚重的走到圆台上,“今日乃是今年花妍节的最后一日,多谢诸位前来捧场。” 底下一阵欢呼声。 安南王在雀华的威望之高,如同一座城的光,于百姓而言,安南王在哪,指引他们的光就在哪。 安南王笑着挥了挥手,往下压了压,继续说道:“今年花妍节的头名奖是——” 他拖长了调子,众人纷纷屏息等待,甚至有人握紧了拳头。 “雀华城中任何地方的一间空闲的店面,所有置办费用由安南王府承担。” 话音刚落,底下就传来众人的惊叹声。 吃瓜群众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程度的奖励,但至少钱还是能听懂的,免费给店面还包揽了装修费用,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参赛的商家却是明白其中的门门道道的,故而他们的惊叹程度比之普通百姓有过之而无不及。台上已经开始有人小声讨论,毕竟这可是将自己的生意扩展入雀华城的大好机会,众人摩拳擦掌,按耐不住地想要赶紧开始。 沈筠笙听得此也是一愣,之前外公从未告知她头名奖竟是这样的。 安南王府自年年承办花妍节后,便立下了规矩,每年花妍节头名的商家可以有一额外奖励,安南王也是出于发展经济、最好是多种行当齐头并进的考虑,却没想到今年的奖如此之大。 这若是雀华城中的商家得了头名也就罢了,就当多开了间分店。可若是雀华城外的商家得了头名……岂不是意味着他们完全不需要拓展在雀华的关系网,直接在安南王府的帮助下即可在雀华立住了脚? 往年的奖励虽然分量也很重,不过多是简单粗暴的赏银子,今年外公又是怎么想的呢? 沈筠笙蹙眉看向坐在高处的安南王,内心万分不解。 安南王却没想那么多,只满意地看了看诸人反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向顾南峤点点头。 顾南峤接到信号,转身招呼管事的:“开始吧。” 管事的点头应和,自个儿敲起早早就摆好了立在一旁的红白大鼓:“时间到,开始!” 声音之大,穿破云霄,震得顾南峤一阵阵的耳鸣,无奈地扶住额头。 底下人传来阵阵欢呼,顾南峤眼瞅着那密密麻麻的人群,觉得自己的头更大了些,无奈坐回位置,蔫蔫地看着众人。 “第一位,锦绣布庄。”管事拉长的声音在圆台上方回荡。 沈筠笙目光随着管事的声音而移动,落在了旁边与她隔了一人的商家身上。 圆台既然是圆台,在上面的店家便按着顺序面向里面沿圆台边排成了一个圆形。 锦绣布庄作为今日登场的第一位,刚被管事报出名字便迎来了圆台旁边围观的百姓的一阵欢呼。 终于开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锦绣布庄派出的代表——布庄二少爷身上。 那是一个年轻俊秀的公子,听见管事的声音后不慌不忙,抖了抖衣服站起身,大步踱向圆台正中的地方,面向坐在圆台东边的一溜评委微微弯腰以示尊重。 第四十六章 荧衣 既然是一场比赛,自然会有评委,而花妍节最后一日的评委则历来是由江南商家大户的老人来担任的,一来阅历丰富,二来也是公平所证,毕竟是来自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行当,总不能说故意偏袒谁。 评委人也不多,只有十位,依照惯例坐在东边的一溜席位上,观察着场内发生的一切。 管事见他独身一人站在台上,不由疑惑万分:“吴公子,您的展品呢?” 来这花妍节必然是有展品的,可是这吴公子来了之后就在这儿站着是个什么情况? “这便是我锦绣布庄的展品。”那俊秀公子依旧面含微笑,伸开自己的双臂向众人展示自己身上的华服。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日这锦绣布庄的展品就是这公子身上的衣服! 这方式十分新颖独特,倒是前所未见。 众人一阵感慨之后纷纷将目光放在了那身华服之上。只见这身衣服以白色为底,上绘碧绿青竹,好看倒是好看,精致也十分精致,可是毕竟只是一件衣服,众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衣服到底是哪里与众不同。 “诸位莫急。”那吴二公子继续不慌不忙道,给随从使了个眼色,“请稍等片刻。” 这是卖的什么关子?不过见他如此沉着,大家也都耐着性子等着看他到底还有什么没展示出来。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随从不知道从哪儿扛了一个大大的箱子来,那箱子足有一人高,用的木板却很薄,不然那随从一人定是搬不动的,只是展示衣服和箱子有什么关系? 正当众人都一头雾水不知所以之时,那吴二公子走动起来,随手拉开木箱的一扇门便走了进去,说来也巧,那木箱似乎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正好能将他装进去。 待他进去之后,那随从便将门给关上了,又在一边的箱壁上打开了一个极小极小的小窗。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那吴二公子出声喊道:“却不知有谁愿来一观?” 众人很是犹豫,不知道这吴二公子到底在唱哪一出? 管事皱着眉在顾南峤的示意下走上前,透过那扇小窗往里探看。 这木箱密封的很好,里面黑乎乎的,本来还有那扇小窗往里透着一丝光亮,待管事将自己的脑袋放在那里之后倒是整个挡的严严实实,半点亮光也透不进来了。 但是那管事却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用自己那两只绿豆小眼看向淡定微笑的吴二公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却原来,那木箱里虽黑乎乎一片,可是那吴二公子身上却在发光。 没错,是在发光! 之前见到的衣服上绣着的碧绿青竹这时正散发着淡绿色光芒,在那密闭的小小空间里竟有些玄幻的味道。 管事愣了好半天,才魂飞天外般踉踉跄跄的走到顾南峤身边报告,顾南峤听得这奇特的事情之后,心下好奇,便也走近察看,果然是会发光。 转身看见众人仍旧疑惑地看着木箱,用白玉扇抵住下巴想了想,说道:“若有想来观看者可依次排队前来。” 围观百姓一听,纷纷蠢蠢欲动,最后有十名百姓登上了圆台,纷纷迫不及待地跑去察看。 “天哪,会发光!” “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衣服得不少钱吧?” “……” 一时震惊无比,感慨之声纷纷响起,等他们回到了人群中就仿佛众星拱月一般被人团团围住,询问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在场的评委们也都看到了究竟是何等情况,心中震惊自不必说。 顾延熙早就按耐不住跑了下去观看,回来后明显地很兴奋,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小声和金远咬耳朵:“那个衣服可好玩了,真的会发光!” “你喜欢?”金远宠溺地看着她,碍于安南王在场强忍下揉她脑袋的冲动,“回头我给你买一件。” “嗯!”顾延熙更兴奋了,开心地简直要蹦起来。 林长庚坐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两人的互动,难得的有些胸闷,如果阿笙也是这般孩子心性就好了,他会给她买一切她想要的东西……不过,也只能想想罢了。 他无奈叹气,继续盯着场中的沈筠笙不错眼地看。 那吴二公子见效果已经达到,便从木箱中走了出来,脸上清晰可见的泛出了一层细汗,显然在里面被闷得很了。 随从忙拿着手帕上前擦汗,又端过桌上的温茶给他喝。 待他缓过之后,便走到评委面前,拱手行了个礼,开口说道:“这衣服是用天蚕丝织成,上面点缀的青竹则是用荧粉浸泡过的蚕丝织成的,故而才会发光发亮,这衣服名唤夜荧衣,穿在身上可在夜里发光,能起到照明防护的作用,这就是今年锦绣布庄的展品。” 评委们纷纷点头,感叹这是个好东西,以后晚上不点灯却也出得了门了。 吴二公子听得嘴角有些抽搐,敢情他们还真就把这件衣服当成照明用的了。他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带着一脸得体的微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评委们交头接耳探讨许久之后终于得出了结果,当然这结果现在是不会公示的,只是有侍从呈了一份递给安南王过目而已。 安南王看着丝绢上的结果摸了把自己的白胡子,将那丝绢叠好放在身边的小桌上,然后示意顾南峤继续。 顾南峤吩咐了管事之后就百无聊赖地看着圆台上的人,从沈筠笙身上略过时明显顿了顿,最后扶额叹气,动作一气呵成。 第二位上场的便是方才坐在对面看沈筠笙的人,此时站起身来准备上场之前又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这次她竟然从里面看出了……不屑? 沈筠笙:“……” 喵了个咪的,漱玉阁虽然年份是短了些,只有两三年,也不用个样子吧? 好歹我也是和你一起坐在这花妍节圆台上的,那么个见鬼的眼神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因为她是女的?这人看不起女人? 沈筠笙难得面瘫了一张脸盯着那人,颇有一种冲上前给他一拳的冲动。 第四十七章 清玉 卫霖站在林长庚身边默默地为清玉坊的那人点了个蜡,你很厉害,竟然敢在世子的眼皮子底下这么看沈大小姐,我明年一定给你烧一炷香。 卫霖怀着悲天悯人的心为那人默哀了一把,嘴里一刻也不停地像林长庚报告着那人的身家底细,完全没有自己就是使得那人在林长庚心目中华丽丽的进入黑名单的自觉。 “你说那人是清玉坊的大少爷秦明轩,未来的清玉坊当家?”林长庚单手支着头,用很是鄙视的语气说话,“就这么个身份也敢瞪阿笙?” “……确切地说,那人并不知道沈小姐的身份。”卫霖解释,要不然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用这种眼神看沈小姐啊! “那又如何?”林长庚语气很不屑。 “……不如何。”卫霖违心地附和,内心吐槽,难道这时候你不应该说一句不知者无罪?什么叫那又如何? 当然他也只敢在心里默默想一想,一开口仍是恭敬无比:“那世子希望怎么处置他?” “处置?暂时不用。”林长庚换了个姿势,躲过前面的人头,好继续看场中的沈筠笙,“等今天的事了结了,看看阿笙怎么想的再说。” “……是。”卫霖大脑迟钝了一下,世子竟然要先问一下沈小姐的想法之后再决定?他握拳,眼神坚定,必须要把这件事记下来,世子又一个光辉而伟大的第一次! 沈筠笙虽然不喜欢那秦明轩的眼神,但依旧很认真的看清玉坊的展品,毕竟这是一个根基深厚的玉店的展品,和其他的玉店总要高上那么一个档次。 她自认是一个心比较宽的人,虽然对方的态度很糟糕,但是取长补短,该学习的地方她依旧要学习,所以从秦明轩上场直到他拿出展品,沈筠笙的视线都没有离开一秒钟。 而从头到尾就盯着沈筠笙不放的林长庚自然也把这一切都收入了眼底,他微微扬起嘴角,非常认真地考虑:“我是不是应该现在就让人去把秦明轩揍一顿?” “嗯?”卫霖一怔,连忙阻拦,“现在还是花妍节,等花妍节结束了您想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 林长庚点点头,握紧的拳头依旧没有松开,显然还在生气。 卫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无比真诚地感叹。 吃醋的男人真可怕。 吃醋的世子更可怕! “这便是我清玉坊的展品。”秦明轩充满自信和底气的声音在会场回荡,虽然排在第二这么个并不算好的顺序,却好像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他脸上不单单是自信,更有着来自骨子里的自豪,对清玉坊的自豪。 沈筠笙盯着他,表情竟然有些……正式。 他是一个热爱玉的人,并且对自己家的玉拥有着非同一般的骄傲,沈筠笙觉得,这样的对手是值得尊敬的,爱玉的人和卖玉的人,从来就是两回事。 当然,在林长庚察觉到沈筠笙的情绪变化之后开始考虑是否要现在就把秦明轩丢去喂鱼,就不在她的思考范围之内了。 清玉坊的展品是一尊精致无比的玉白菜,更难得的是玉白菜的上方还雕着一只绿色的蝈蝈。众人的眼神纷纷不由自主地为它所吸引,沈筠笙更是差一点没忍住的走上前。 “这尊玉白菜高六寸,宽四寸,由天然含白、绿、黄三色的翡翠雕琢而成……”沈筠笙听不到秦明轩无比详尽的解说,她只是近乎贪婪地想要将它看得更清楚,雕工师傅巧夺天工,将白菜上的脉络都雕得细致无比,叶脉分明,叶卷蜷曲,上面由一体的绿玉雕出的翠绿蝈蝈更是栩栩如生,连上面的触角都清晰可见。 她发自内心的慨叹,不愧是有着多年历史的清玉坊,这雕工师傅的手艺实在是好,而这玉除了白黄绿三色之位更无杂质,也是难得一见的好料子,一时之间,竟让她对自己的羊脂白玉有些动摇,不过片刻之后她又坚定下来,不同的玉寓意也不同,且走着看吧。 只是……沈筠笙头疼,这人到底准备鄙视她几次? 方才就在她刚刚收回目光之时一抬头,便又看见那人与之前一般无二的眼神,沈筠笙甚至懒得再理他,任他去了。 她又没有招惹他,这人的脾气委实太差了些。 在评委地啧啧赞赏和围观群众的击节称叹中,秦明轩骄傲地抱着玉白菜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这下不仅是沈筠笙,连顾南峤看着他都有些莫名其妙,这人也太过高傲了些,竟比他还像孔雀。 摇摇扇子不理他,顾南峤继续喊下一位。 接下来的几位分别是竹里馆,书香坊,霓裳阁,花云坞,醉云楼。 竹里馆自不必多说,乃是雀华城中远近闻名的酒坊,赵老板不过在台上开了一下酒坛子,酒香便弥漫开来,可谓“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沈醉意先融”,在场之人除非尤其不好酒的,无不沉浸其中。沈筠笙不过抬头看了安南王一眼,便见他整个人仿佛陶醉了一般,眼神发光地看向赵老板的酒坛,大有下一秒就冲下来抢走的趋势。 她在心里轻笑,打定主意一会儿一定要缠着赵老板允她一坛酒拿回去才行。 书香坊正如其名,做的是笔墨纸砚的生意,也会卖些书,传播范围广的很,就连京城都有书香坊出版的书册子,这次的展品则是一支兔毫毛笔,笔尖锋利,笔毛纹路整齐,柔软度适宜,是不可多得的良品,书香坊老板刚刚展示完回到座位上,便已经有士人子弟前往预定了。 霓裳阁和花云坞分别是成衣店和舞坊,而两者的展品更是相得益彰一起展出。花云坞的舞者穿着霓裳阁制成的羽衣在圆台上翩翩起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袅娜翩跹,舞姿动人,赢得台上台下掌声不断。 而这醉云楼则是一座酒楼,展品自然也是吃的。顾延熙看见了醉云楼展出的糕点和菜品之后整个人都想一路狂奔下去找吃的,幸好被金远拦住轻声安抚道等会儿便带她去,她才蔫蔫地答应了不再往下跑,看得沈筠笙一阵阵的无语,竟还比不上阿柏一个小孩子淡定,她的教育果然失败得很彻底。 第四十八章 竹筠 接下来上场的商家倒是出乎她的意料,竟是之前来漱玉阁买福禄寿的江源钱庄少东家张冉诚。 沈筠笙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一个钱庄要展示什么,钱吗?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大大的金元宝往下砸落的场面,一时间没有忍住轻笑出声。 张冉诚和之前的吴二公子一般,手中只拿着一把扇子,腰间还带着一块福禄寿的玉佩,摇摇摆摆上了台,颇想展示出一分潇洒姿态。 正沾沾自喜于藏在手中的展品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当下皱起眉头扭头看去,一见是漱玉阁的人,顿时轻蔑的笑了笑,不过一个女子,抛头露面站在这里已经不雅,竟然还敢笑他? 想起之前在漱玉阁时被那个侍卫用刀抵着自己脖子的事儿他就心头一阵窝火,等一会儿非要这漱玉阁好看! 他轻哼一声,撩开衣袖将手中之物展示出来,然后……就收获了一众疑惑的目光。 这是个啥? 沈筠笙皱眉看向他手中的东西,通体发黑的一个大铁块,这么看都是一把锁啊。 他不是钱庄吗,为什么要展示锁?难道要开展副业了? 张冉诚本来想要接受的是众人惊叹的目光,结果四下一看竟然都是疑惑,也不再端着架子卖关子了,赶忙说道:“这是我们江源钱庄高价在唐家定制的千斤锁,有了它在,保证诸位存在我江源钱庄的银子都能完好无损!” 原来是唐家的锁! 众人总算是知道了这锁是做什么用的,余下的便是感叹了,毕竟这江南唐家可是传说中的鲁班传人,能工巧匠层出不穷,刀枪剑戟兵斧暗器无所不能,最擅长的就是这些个精巧玩意儿,可以说唐家出手,必属良品。 张冉诚在一众惊叹的目光中终于心满意足的回了自己的位置,刚刚坐下就瞥了沈筠笙一眼,藐视的意思简直不能更明显。 沈筠笙很无语,今天一天她都还没上场呢,就接连收到两个人的鄙视目光,她是不是该看看黄历再出门? 待到“九一”茶坊上场之后,沈筠笙先是松了一口气,自己不让碧园今日登场的决定是正确的,就凭方才“九一”茶坊展出的那一品茶,茶香弥漫到恍若此刻仍在身边徘徊,碧园便会被压的死死的。 不过这口气尚未完全松下来,沈筠笙就迎来了新的紧张。 “九一”茶坊的掌柜已经回来,今天的十位商家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位,也就是漱玉阁。 林长庚坐在台上,细细观察沈筠笙的表情。他不太确定漱玉阁对她来说到底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但是看她今日如此庄重地代表漱玉阁坐在这里,足以看出沈筠笙对漱玉阁的重视。 和她再次相见的数年里,他也曾想过很多次,沈筠笙会喜欢什么,又会做些什么。但是她总会让他出乎意料,他从未想过她会愿意经商,会愿意为了一家商铺而请他帮忙。 林长庚微笑着看她整理自己的着装,一步一步走到场上,心中莫名骄傲。 沈筠笙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握在宽广长袖下的手微微颤抖,昭示了主人现在的紧张。 为了漱玉阁和碧园曾经做过的一切一幕幕地在脑海中呈现,历历在目的往事让她有些恍惚。 来到这个世界之初,她满心地迷茫不安,纵使有安南王的呵护照顾,她仍觉得自己是漂泊无依的浮萍,找不到根,找不到自己生命的着重点。 到后来,慢慢开起来漱玉阁和碧园,虽然免不了借助了安南王的力量,但是也是她一步一步经营起来的,她看着这两家店从一开始的默默无闻到如今交口称赞的口碑,满心满意都是充实感,自己总还是有用的,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如今,她要带着自己的成品向众人展示,这是面向众人的第一步,她渴望肯定,也渴望更进一步,她像一个母亲,带着自己蹒跚学步的孩子慢慢从幕后走向幕前,却不知道迎来的会是掌声还是嘲讽。 秦明轩冷着脸看向沈筠笙,神情中尽是不屑。 一个女子而已,能懂得什么? 沈筠笙不知道有人正在她身后腹诽她,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木盒慢慢走到台上,向安南王福了一礼后,便将那置于用来展示的红木长桌上,轻轻打开。 雕琢完美的羊脂白玉渐渐浮现出来,在阳光下闪现着一层柔和的光。沈筠笙眉眼弯弯的看着它们,心中的喜悦一时竟大过了紧张。 “这是漱玉阁新制的“竹筠”系列玉饰,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她轻柔和缓的声音在圆台上回荡,恍若在江南小巷中迎着光一路走来,如沐春风,心情舒畅。 众人沉醉其中,从不知道原来可以有人的声音这么好听,好听到一时只顾着看人,竟忘了那价值百金的羊脂白玉。 羊脂白玉,虽说被林长庚控制了玉源,但也不代表就没有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总有人能买到,只是这一次漱玉阁展出的玉饰,除了质地天然的羊脂玉外,更吸引人的当时它男女相配的寓意,男子倒还好,在场的女子却纷纷动了心,若是能买上这样一套玉饰回去,和夫君一起佩戴,岂不是一件美事? 不过羊脂白玉由于稀少,早就被喊出了极高的价钱,这又是整整一套玉饰,没个七八千两银子怕是买不回来。 沈筠笙笑着看向众人,到了时间之后便再次小心翼翼地收起木盒,回到位子上去了。 秦明轩坐在一旁,再次看向她的眼神不复之前的轻蔑,反倒带了几分探究,漆黑眼眸中有丝丝亮光闪现,那是找到同道中人的信号。 “到此,今日之展示已经结束,请大家稍等片刻,最终结果即将揭晓。”管事在顾南峤的提醒下从方才在沈筠笙声音中的愣怔中惊醒过来,忙不迭地前去敲鼓。 片刻的平静正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最终结果便会揭晓,围观群众都晓得这个道理,在鼓声响起之后竟无人离开,只急急等待结果。 第四十九章 第二 “大小姐。”卫霖忽然过来,提着一碗新鲜出炉的馄饨小心摆在沈筠笙面前的桌子上,“这是公子特地吩咐属下去买的,您快趁热吃吧。” 沈筠笙自早上吃了些点心之后,到现在整整一个上午过去还滴水未进,的确饿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隔着众人看向林长庚,少年温柔地冲她笑,心里痒痒的,好像被什么挠了一下。 一碗馄饨下肚,浑身舒畅许多,沈筠笙放下汤匙,等着那些个评委的结果。 “这位姑娘,方才不知姑娘真才实学,多有冒犯,还望恕罪。”秦明轩忽然起身走过来,很是自来熟地站在沈筠笙的桌边,双手抱拳向她道歉。 沈筠笙:“……” 她听见了什么? 沈筠笙狐疑地上下看了看他,这和方才那个骄傲如孔雀的是一个人? “在下是诚心前来道歉的。”许是看出她的怀疑,秦明轩继续解释,又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小的蓝水玉吊坠双手递给她,“这便当做我的赔罪礼了,还望姑娘能原谅方才的冒犯。” “不,不。”沈筠笙忙拒绝,随便收人家东西可不好,虽然这蓝水玉价值并非翡翠中最高的,这一小小玉坠通体晶莹圆润,也要几百两银子才能买的下来,“这位公子,方才怕也只是无心之失,我并未放在心上,公子不必如此。” “咚——”铿锵有力的鼓声阵阵传来,结果已经出来了。 沈筠笙一愣,秦明轩已经趁此机会将那蓝水玉坠放到她的桌上转身便走,半点拒绝的机会都没给她。 “你……”沈筠笙反应过来之后出声喊他,人却已经走远了,她只能坐下先等待结果公示之后,再找机会把东西还给他。 安南王行事向来干脆利落,平生最讨厌那些长篇大论虚头巴脑的东西,这种作风体现在花妍节上就是——直接公示结果,半点废话都不说。 顾南峤充当了这一角色,拿过写在丝绢上的结果,看着上面工整严肃的字体一字一句地念着:“第三名——” 众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他把名字念出来。 花妍节向来只公示前三名,而今天能被念到的名字,就意味着名扬江南,甚至名扬天下! “锦绣布庄,清玉坊!”顾南峤气沉丹田,声音浑厚而辽远。 “竟然是两个,之前可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啊?” “这俩的确都挺好的,得第三也很正常……” 围观群众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纷纷在下面小声讨论,吴二公子和秦明轩倒是淡定无比的起来道了声谢便坐下了,至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第二名——”顾南峤眼皮子都没掀一个,接着就准备宣布下一个,声音拉长之后才低头看清了丝绢上的字,顿时有些愣怔。 “第二名,”顾南峤停顿良久,看了看正微蹙起眉向他这边张望的沈筠笙,最终还是一咬牙念出声,“漱玉阁!” 这次的声音依旧传的很远,却没有长长的停留,短促而有力的声音穿透耳壁之后,众人齐齐望向站在场上的一抹粉色。 沈筠笙今日身着粉色百褶月裙,外罩一层月白色轻纱,乌黑秀发简单地束成飞仙髻,斜插着一支碧玉玲珑簪,柳叶细眉,如湖水般清澈双眸,虽以轻纱覆面,仍遮不住线条优美的轮廓,素雅清丽,风姿天成,只是站在那里,便已让人挪不开视线。 听见漱玉阁三个字,她猛地抬起了头,一双美目直直看向顾南峤,似喜似悲,半晌无话后,方轻声道了谢。 她已经很欢喜,甫露头角便得第二,今日之后她漱玉阁之名将传遍江南,她的愿望达成了。 她坐下来,安静许久,终于忍不住一般,轻轻笑起来,声音很轻,很轻,轻到似远处而来的耳语,模糊恍然,却自带着轻灵婉转。 她凝目看向羊脂玉饰,手下意识地放在锁骨下方,那里是和它们一样的羊脂玉,冰蚕丝的冰凉清润的触感似乎还在,她笑得更开心。许多年,她一直贴身带着它,纵使冬日里冰蚕丝温度偏低,总时不时的冰到她,她也没有摘下来过。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带着当年那枚羊脂玉佩,终于有了自己的玉,终于成了一步…… 她急急抬起头向林长庚看去,少年清隽的眉眼如画如诗,仿若天上的星,此时眨着眼睛温柔地对她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像之前的某一日,很快,很快。 似乎就是一瞬间,她忽然明白,原来这许多年来她都有一个执念,埋在心底很深很深,她追逐多年,所思所念这一刻全都明白,恍然大悟,不过如此,其间情景,让她泪目。 她低下头去,抬手遮掩,以宽大的衣袖挡住自己的表情,片刻之后修整好,似乎一切如常,细看又能发现她已经红了眼眶。 最后的最后,她恍惚记得第一名是“九一”茶坊,模模糊糊中将手中木盒交于周玉章之后,便回了王府。 她有些晕,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一切事情,等她醒来再说吧。 次日清晨,看着窗外明媚春光,沈筠笙愣怔许久,方在婉转鸟鸣声中倏然醒来,脑中懵懵懂懂,一时似断了片儿,直等到璎珞伸手挑开帘子,面上带笑地喊她方将昨日今日连了起来。 大脑开始运转,她头一件事便是问道:“那羊脂玉首饰呢?”她记得是给了周玉章的。 “小姐,我正要跟您说这事儿呢。”璎珞笑笑,扶着她起身穿衣,“昨日里那玉饰将将摆出来,便有一串儿的人排队想买呢!” “然后呢?”她急急地问。 “起初周掌柜一说价钱,许多人都歇了心思不敢再买了的,但是有一位客,出手阔绰地紧,最后拿一万两银子将那一整套首饰并紫檀木盒都买下来了,掏钱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璎珞想起那情景就有些开心,那可是一万两银子呢,周掌柜估过价说这顶了天去也不过卖到八千两银子,没想到那人竟是半分价钱都没讲,直接就掏了一万两出来,这下可是狠赚了一笔! 沈筠笙呆呆地坐在床上,刚刚套了一半的袖子都忘了继续穿。 第五十章 还玉 因为昨日花妍节终于结束,从外地赶来的商家店户有的已经匆匆赶回了家,尚未回家的则纷纷在雀华城里逛了起来,所谓取长补短,昨日在花妍节上大放异彩的商家更是吸引了诸多人的目光,这漱玉阁也是其中之一。 等沈筠笙踏进大门之后,饶是她向来知道漱玉阁生意好,也微微吃了一惊,扯着管事的袖子溜达到一边一问,才知道原来这都是被昨日那羊脂玉首饰吸引来的,虽然店里现在还没有羊脂玉饰,但总还有别的玉饰能吸引人的眼光,故而原本只是想来转转就走的人,也纷纷停下脚步细细观赏起来,更有甚者当即便命店中伙计将玉饰包起来付了银子。 沈筠笙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和大把大把银票的进账,饶是她秉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还是连眉眼都带上了笑意,毕竟那可是钱啊,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不过一想到那痛失的羊脂玉饰,沈筠笙还是忍不住慢慢耷拉下了脑袋,垂头丧气,心里实在疼得紧,比之前林长庚买走那对紫罗兰时的心痛更甚。 她甫一上二楼之时,便吸引了众人目光。虽然今日她的衣着打扮同昨日多有不同,但周身气度还是另不少昨日在场的人认了出来,她便是昨日那漱玉阁上场的女东家。众人一认识到这件事,当即三三两两上前作揖寒暄,一是表示恭喜,二来也是搞好关系,有利于更进一步的合作。 沈筠笙对这些事情不胜其烦,更不擅长,只推脱给周玉章,自个儿到靠墙的窗边静静歇着。四月末,雀华的玉兰花早已凋零,街头巷陌中不复当时花开繁茂之景,余下的只有满目翠绿的玉兰树叶。 再过几日便是仲夏,荷花,芭蕉,还有许许多多的花会相继开放,每一个季节的延续,盛放和凋零,不过是自然变换而已。 只是,有些东西,总会承载着一些人的感情,即使花谢花飞,思念长久不断。 她伸出手在窗外,仿佛握住了什么东西一般,缓缓收拢,一瞬间似乎有什么忽然进入了她的脑海之中,支离破碎的画面,零乱的语言,冲击着她的记忆,一时头昏脑胀,站立不稳,差点跌倒,幸好有人在旁搀了她一把。 “多谢。”她的声音有些虚弱,依旧很晕,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旁边的人扶着她坐下,她缓了缓心神,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又睁开,总算好了些,转身欲再次向他道谢,一抬头,又有些懵,“秦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在下前来买玉,小姐方才是怎么了,现在可还有大碍?”秦明轩坐在她对面,眼神关切。 “公子放心,我已经无事了。”沈筠笙低头从荷包中掏出那枚蓝水玉坠,本来想着让顾南峤去还的,既然现在主人就在这儿,她直接还了就罢了,“秦公子,这玉坠我实在不能收,还请收回吧。” “此乃在下送予小姐的礼物,怎可再收回呢?”秦明轩不赞同的摇头,坚决不收回。 沈筠笙无奈地看着他,你送别人东西人家就一定要收下吗? 她扶住额头,准备想想措辞继续同他说一说,无论如何也要将玉还回去,不过尚未开口,忽然有人将她玉坠拿走,少年人独有的清朗嗓音在耳边响起:“她不会收你的东西,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只是这么听,这声音里都夹着些阴沉沉的怒气。 扭头看去,果然林长庚正挨在她身边,把那蓝水玉坠强硬地塞到秦明轩手里,单看侧脸,就觉得现在的他最好不要招惹,否则会死得很惨。 沈筠笙悟到这一层后,忙端端正正做好,一副好好听话的乖孩子模样,不对林长庚的任何决定作出反驳。狮子生气的时候,总要顺毛摸,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是何人?我送这位小姐的东西和你有什么关系?”秦明轩没有防备忽然杀出来的一个人,下意识接过了对方塞过来的玉坠,现在才反应过来,看着对方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秦明轩登时怒了,自己好歹也是清玉坊的少东家,在玉石一道上更是少有的天才,竟然有人对他如此不屑!? “有什么关系?”林长庚忽地笑起来,“阿笙,是我未来的妻子,自然有关系。” 秦明轩瞪大了眼睛,满满的不敢置信。 沈筠笙也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这孩子莫不是出门的时候撞坏了脑袋,才会这般胡言乱语? “阿笙,今日你怎么起得这般早?我去找你都没赶得上,只能来漱玉阁了。我们回去吧,我有东西要送你。”林长庚揉了揉她的头,牵起她的手往外走,至于那莫名其妙的秦明轩,以为什么东西都能入得阿笙的眼吗? 沈筠笙被他温柔宠溺的语气雷得外焦里嫩,浑浑噩噩地被他牵回了王府,留下震惊的秦明轩仍傻傻站在原地,半晌之后方恹恹地握着手中的玉坠离开。 回到王府时,正好在大门口遇到了准备出门的金远和顾延熙,沈筠笙迷迷糊糊中正想打个招呼,却被林长庚停也不停地给拉进了王府。 顾延熙拽了拽金远的衣袖:“我姑姑不会有事吧?”那林公子怎么感觉有些凶? 金远轻笑,摸摸她的脑袋安抚她:“不会有事的,我们走吧。” 林长庚那么在乎沈筠笙,又怎么可能让她出事呢? “你小心些,你的伤口!” 林长庚拉着沈筠笙的手走得飞快,她丝毫不怀疑现在在他身上安上个翅膀他就能飞起来。可是伤口还没全好呢,走这么快也不怕再裂开。 林长庚牵着她一路穿过小花园,穿过竹院里重重翠竹,直到进了房间,他神神秘秘地按着沈筠笙坐下来:“阿笙,你先等一下。”转身进了里间去拿东西。 沈筠笙皱眉,脑海中画了个大大的问号,这么神秘是做什么?果然虽然已经能独当一面,骨子里还是孩子心性。 她无奈地扶额,任重而道远啊。 沈筠笙还在唏嘘,林长庚已捧着木盒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明显可见的喜悦,似乎还有些微的紧张。 那木盒怎么看着那么眼熟?沈筠笙盯着它想了想,片刻后睁大了眼睛,这不是她用来装羊脂玉首饰的紫檀木盒吗? 怎么会,在他手中…… 第五十一章 表白 她素来心思轻灵,唯有面对感情时总会难得迟钝,可是此时此刻,看着他小心翼翼又喜笑颜开地将那木盒抱在手中一步步向她走来,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一时不太灵光,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着他走到她的身边方忽然反应过来,立时便转身想逃,却被他更快地抓住了手。 “阿笙……”他的声音依旧清朗,带着三分无奈,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听出了一分不易察觉的害怕。 “阿笙,不要逃了好不好?”语气带着几分祈求,将木盒放在桌上,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来,自己坐在她对面,牵住她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 两人一时无话,室内安安静静,窗外小鸟阵阵清鸣,声音婉转欢快。 早起屋内香炉里点上的金丝檀香仍旧燃着,袅袅轻烟缕缕升起,香气四下飘散在屋里。 林长庚素来不喜这些香的味道,此刻却不得不庆幸,至少在这些宁神香气的作用下,自己紧张的心情能得到微微的缓解,不至于在阿笙面前太过无措。 他凝视着身前低垂着眼帘不肯抬头看他的小姑娘,目光一寸一寸的描摹她的眉眼。 阿笙生得好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每每盯着他看时,他就忍不住想抱抱她。她总是以为自己是大人,长辈一般的操心着她弟弟和侄子的事情,完全不记得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才未满十五的小姑娘,也只有在用那双大眼睛盯着他时,方能流露出一些尚未褪去的稚气。 他本来不想这么快就和她说明白的,他一直知道阿笙将他当做弟弟,偶然的情绪变化是个好苗头,但也只是偶尔,在她没有完全转变自己的感情真真切切的喜欢上他之前,他不敢轻易告诉她,他喜欢她,担心会吓到她。 但是自从昨日见到她展出的那套首饰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办法逼自己忍下去了。 只因为那玉上精细雕琢出的竹纹,和他送她的那枚玉佩上的竹纹,一模一样。 “阿笙。”他向前一步,弯下身子蹲在她面前。 “你快起来。”沈筠笙正低着头,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他,就见自己眼前突然多了一个毛绒绒的黑脑袋,心中一急,赶忙喊他,“你伤口还没好,快站起来。” 伤口就在腹部,怎么还敢蹲下来,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阿笙,你是在担心我吗?”他听话站起来,坐回她的对面,微笑着看向她。 阿笙心软,素来心软。 沈筠笙本不想理他,可是一抬头对上他那双饱含期待的眼睛,深邃的恍若盛满星星的夜空,不知怎地,她呐呐地点了点头。 “阿笙。”他轻轻唤她,宛若华山细雨夹着微风,“我喜欢你。” 笑意蔓延着,从嘴角到眉梢,在整张清俊的脸庞上浮现开来,像烟花绽放在脑海,沈筠笙耳边一片轰鸣。 她抬眼看他,少年剑眉微挑,桃花双眸微弯,原本英气中带着初生刚毅的面容此时此刻竟像泉水叮咚,温润柔和,让人不禁弯了嘴角。 这副模样,应当能勾得许多小姑娘动心吧? 怎么就喜欢上她了呢? 沈筠笙觉得有些发懵,本能地直视他的眼睛,忽地心肝儿颤了颤。 她想起一句话,我见过许多海,却都不及你眼眸深邃。 他的眼睛深邃如最深最蓝的湖泊,清澈纯粹中带着一股吸引人心神的魔力。 她低下头,脸红的像是天边的云。 “阿笙,这玉,这竹,你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林长庚一字一句慢慢的问,声音很柔,语调很轻。 她喜欢他吗? 沈筠笙没想过,她一直都理所当然的将他看做弟弟,只偶尔的情绪波动就让她心慌不已。 可是那玉……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那羊脂白玉,上面的竹纹是她万般不舍心惊胆战的将身上玉佩解下来,偷偷摸摸让画师画下来,又从始至终地盯着他们做出来的。 怎么可能,不喜欢? 但她对他的感情到底只是一种执念,还是别的,她不懂。 活了两辈子,喜欢这个词,这件事,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已经做了许久的鸵鸟,现在他挑明了——她抬头看他,脸上仍是温柔的笑,隐隐含着不想让她知道而为难的期待——她该怎么办?她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林长庚,你先起来。”蹲在地上对伤口不好,她将她拉起来,坐在她对面。 “阿笙……” “你先别说话。”她打断他,“让我,让我静一静。” 屋内似有若无的檀香袭来,似乎真的有宁神静气的作用。 她微微蜷起身子坐在那里,半晌无话。 良久,久到林长庚已经不抱希望,苦笑着想对沈筠笙说让她不要苦恼,即使她不喜欢他,他也不会再打扰她。 沈筠笙忽地站了起来,林长庚一惊又一喜,僵直了身子坐着不敢有丝毫动作,好像他稍微动一动就会把她吓跑了。 沈筠笙抬起头,目光直视他,眼睛中似乎带着火焰,却又无比的坚定,她将桌上的羊脂玉首饰一件一件拿起来,轻轻戴在林长庚身上,乌黑头发上斜插的竹纹玉簪,换到腰间玉佩时,她的手顿了顿,挂在他腰间的并不是任何玉佩,而是一枚做了旧的荷包,她微微一笑,将那荷包解下来放到他怀里,径自带上了通体温润的玉佩。 林长庚手握荷包,隐隐猜到些什么,又不敢轻易相信,只满含期待地看着她,眼睛里好像有星星。 “嗯。”沈筠笙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只轻轻点了点头,呐呐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声音小如蚊蚋。 林长庚不敢置信地站起来,他不傻,他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方才点了头,她方才说了“嗯”! “阿笙,阿笙,你是不是也喜欢我?”他激动的问她,声音因为太过紧张而微微颤抖。 “应该是吧。”沈筠笙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既然互相表明了心意,面对自己的恋人,还是直接些来得更好。 “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第五十二章 白头 喜欢……林长庚从她的口中听到了这两个字,欣喜激动的感情将他淹没,直接忽视了那“应该”两字。 “但是我也不明白,我明明一直把你当做弟弟,怎么会喜欢上你的?” 林长庚哭笑不得:“阿笙,你只比我大了两个月。” 那可不止,心理年龄我比你大了二十岁,沈筠笙偷偷在心里撇嘴。 “但是既然我们已经互表心意,那以后我们就是恋人了。”沈筠笙想和他将事情说明白,可是话刚出口,就忽然被林长庚抱住,她当即就僵在那里仿佛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阿笙,我好开心!”林长庚紧紧拥着她,听到她亲口说出恋人两个字,他的心里比吃了天底下最甜的牛乳糖还要甜。 见他开心,沈筠笙也忍不住开心,但还是锤了锤他的肩膀,示意他让她把话说完。 他背上的伤还没好全,她不敢碰他的背,也不敢推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能让他松手就好。 “我们得事先把话说明白。” 林长庚还沉浸在沈筠笙也喜欢他的幸福中,猛的听到她这么说,顿时有些紧张,生怕她说出什么旁的话来。 “你既然和我在一起,那你就不能再喜欢旁人。我虽然明白你们男人总喜欢三妻四妾,但是我是不喜欢的,你若和我在一起,便只能有我一共,再不能招惹旁的。如果哪一日我们分了手,便是你找多少妻子,我都不会管你的。”沈筠笙说完看向他。她虽然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但是骨子里仍是现代人的思想,她永远不会接受自己的爱人除了她之外还有别人,一份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哪怕只多一个这份感情也会变成破碎的,再不复完美。 但是她也会怕,也会担心,她知道他喜欢她,却不敢堵他一定会接受自己的要求,毕竟古人,嘛有那么多的一心一意。 “阿笙,一生一世一双人,携手到白头,是你所愿,亦我所愿。”林长庚笑着握住她的手,眼里是能融化了冰雪的深情,“我喜欢你,今生今世只喜欢你,永远不会有别人。阿笙愿与我一起到白头,已是我三生有幸。” 沈筠笙眉眼弯弯笑出声来,心中石头落了地,看着他依旧情深的眼眸,忍不住湿润了眼角,颗颗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阿笙……”林长庚有些慌,看着她的眼泪不知所措。 “林长庚。”沈筠笙埋进他怀里,双手抱住他的肩膀,“我只是很开心。”她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我喜欢你。” 感受到腰间忽然变紧的双手,她轻轻笑起来,如一湾清泉注入林长庚干涸已久的心田,将空落落的心再次填满,幸福的感觉自胸腔中汹涌而至,他想大声喊出来,让全世界都知道阿笙喜欢他,又顾忌现在的身份和情况,只能将揽着她的手一紧再紧,仿佛要将她深深融入到自己的身体里,今生今世再不分离。 天下最美好之事莫过于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也喜欢我。有情人的相识和相知,是这世间最奇妙的相遇。仲夏时光拥抱的两人,伴随着炎炎夏日都到来,终会一起走下去,携手度过一个又一个此时,此地。 有情人互通心意,简直不要太美好!即使是炎炎夏日,依旧阻挡不了沈筠笙和林长庚两人的好心情。 当然,安南王每日里看见两人总是凑在一块时心里的疑惑也愈发的重,看向林长庚的目光越发像看一个心怀不轨的纨绔子弟。直到某一日,矛盾彻底升级。 “咳咳,长庚啊,你在吃什么?”安南王一脸好奇地摸着自己的胡子瞅着正津津有味吃着东西的林长庚,方才他似乎看见林长庚从那枚有些破的荷包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那荷包看着像是戴在身上很多年了的样子,也不知道这林长庚是个什么眼光,怎么会喜欢这么一个荷包? “嗯?”林长庚扭过头看向安南王,见对方眼神正盯着自己的荷包,心里莫名一紧,忙打开荷包给他看,“这是阿笙送我的牛乳糖,王爷可要尝一尝?” 乳白色的糖果颗颗圆润,像是一个个圆滚滚的小胖球,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林长庚脸上带着最为得体又亲切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讨好未来妻子的亲人绝对是每个有着将恋人娶回家的伟大心愿的男人的必修功课。 不过安南王显然不太领情,在看到荷包里的糖果后,原本还笑呵呵的老人家的脸立时耷拉下来了,黑得像块木炭。他气呼呼地瞪了林长庚一眼,好像他突然变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人,扭头就走。 林长庚不明所以的挠挠头,这是怎么了?安南王生气了? 安南王背着一双手,边迈着步子走着边气呼呼地摇头。 前几日笙丫头买回来糖果的时候说什么他年纪大了吃糖不好,愣是一块都没给他老头子,转身竟然就给林长庚那个臭小子那么多! 臭小子! 简直不可原谅! 林长庚一头雾水地将这事儿同沈筠笙说了,希望她能给他出个主意,他可不想让未来的外祖父对他有什么不满。 沈筠笙正站在梨木长桌前弯着腰练字,闻言手中的笔顿了顿,在上好的宣纸上晕染出了一小片黑乎乎的阴影。 因为已经是炎炎夏日,江南的天气更是炙热无比,简直有一种要被烤熟了的冲动,所以即使是在屋里,沈筠笙依旧穿得很薄,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薄的冰蓝色如意云纹衫,头上随意挽了个飞仙髻,斜插着一支与林长庚发冠上如出一辙的竹纹羊脂玉簪,整个人显得清爽无比。又因为弯着腰写字,脖颈间用冰蚕丝串起来的羊脂玉佩坠落下来,在她身前随着她的动作前后摇晃,晃了他的眼。 一时情迷,林长庚几步上前,自身后揽住她的腰身,接过那玉佩在手中细看,心底一片柔软。他庆幸当年心急将玉佩给了阿笙,否则或许就没有如今种种情分了。 第五十三章 未来 “你在做什么?”沈筠笙没有回头,只是放下手中的笔,轻轻往后靠在他身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虽然还是个少年,身形也有些单薄,但这胸膛总是给她一种莫名的踏实感,仿佛只要靠在他怀里,她便再不用担心任何事情。 “我在想,幸好当年将玉佩给了你。”许是因为方才一直在认真练字,没有张口说话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夏日里人都变得慵懒起来,沈筠笙的声音竟鲜有的软糯,就像软软的玉芙糕一样,引得林长庚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感受到怀中柔软的身体,林长庚也放松下来,将下巴搭在她的肩头同她说话,“这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当年给你时着实犹豫了许久,但是幸好,我还是给你了。” “你母亲留给你的?”沈筠笙小小的吃惊,她当年看见这玉佩时就觉得这玉佩定然很是珍贵,没想到竟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顿时心下又惊喜又不安,“你就这么给我了,万一你母亲不高兴怎么办?” 听见她的声音里带上犹豫,林长庚笑了笑,将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手指微弯轻轻勾了下她的鼻尖:“如果母亲知道,是她留下的玉佩让我找到了喜欢的人,她只会更加开心,断不会生气的。” “嗯。”沈筠笙闻言忍不住弯了嘴角,将脸埋进他怀里。她发现自从和他互通心意之后,她就越发喜欢这样抱着他了,虽然胸膛有些硬,但是抱着他的感觉很舒服。 “阿笙。”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嗯?”沈筠笙懒懒地应了一声。 “你随我一起去看看我母亲可好?” “……”沈筠笙沉默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家长这种事情一向被她视作两人成婚前的一道步骤,如果不是奔着结婚去的话,就没有必要去见双方的父母。前几日他们聊天的时候,她无意中同他说起过,今日他这般说…… “我自然知道。”林长庚眉眼含笑,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庄重,“阿笙,我们那日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到白头?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成亲……沈筠笙脑子有些乱,她之前那般说主要是为了提醒他,现在这样发展的是不是有些快了?不应该先谈个多少天的恋爱之后再提成亲的事情吗? 不过……她偷偷抬起头看他温柔的眼神,脸庞柔和地像是羊脂白玉散发的光泽,温润无比。这种感觉也不错,如果让她和他一起共度一生,她应该是愿意的。。 她点点头,眉眼间的笑意晕染地整个脸庞都赏心悦目起来,让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颊,笑容由衷的绽开,仿佛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不过,”沈筠笙想了想开口,“我们得先把外公搞定才行。” 安南王…… 想起方才安南王对他愤愤的表情,林长庚颇有些无奈,从幸福的云端一朝跌落到地上,皱起了好看的眉毛问她:“安南王似乎对我有意见,可我也没做什么啊?” 沈筠笙暗笑,心道现在不过是气我竟然给了你糖果吃而已,如果让外公知道你要把他的外孙女给拐走了,指不定要怎么对你呢。 “外公近来有些小孩子心性,只是不满于我给了你糖果有些吃醋了。”沈筠笙捏捏他的脸颊,有些硬硬的,手感不太好,“但是你得找个时间去和外公把我们的事说明白了。” 林长庚有些僵硬,怎么感觉他如果说了这件事会被安南王追杀? 看着他那一言难尽的表情,沈筠笙噗嗤一声笑出来:“放心,有我呢,外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最多会生会儿气罢了,我好好哄哄他也就没事了。” 是吗?林长庚绷着一张脸,表示怀疑。 沈筠笙郑重点点头。 好吧,姑且信你,林长庚仍旧忐忑。 沈筠笙拉着林长庚出去给她外公买他最爱的竹里馆的酒,一路上脸上都带着笑意。 不会有事自然是说她自己的,她好好和外公说了外公定然不会生她的气了。 至于林长庚嘛,沈筠笙偷笑,她很期待看到他被外公追杀的样子。 二人走在繁华的长街上,一人戴着面纱,一人遮着纱帽,看上去不像出来买东西的,更像是做了坏事不敢见人的,一路上收获了无数好奇打量的目光,好不容易走到竹里馆,林长庚的脸都快黑了。 想他冷脸活了这些年,何时被那么多人当做稀有物种一般集体围观过,要不是顾忌阿笙,才不会任由那些人指指点点。 沈筠笙隔着纱帽揉揉他的脸,和门口的小厮打过招呼后,就揽着他的胳膊进了竹里馆的院门。 竹里馆与其他店铺不同,位于一片竹林前,远离喧哗热闹的城区,更像是偏安一隅的隐居者,和她的碧园在这一点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一个是大隐隐于市,一个是小隐隐于野,不过这也不很恰当,因为竹里馆的主人赵老板之所以选在这里,更多的是他个人偏爱清幽的环境罢了。 “赵老板是雅士,饱读诗书,又通揽佛道之境意,很是仙风道骨,因为偏爱饮酒,又找不到符合他的要求的酒水,干脆自己酿来自己喝了。说起来,这酒馆更像是赵老板闲来顺手而为,对做买卖挣钱什么的事情更是丝毫不在意。这些年来,也只外公能常常得了赵老板的酒喝,旁的人想要讨上一杯可是难上加难,得看赵老板那日心情好不好。”沈筠笙边走边同他解释。 而这竹里馆之所以这样还能在雀华立住脚也没人前来找麻烦,也正是因为其背后站着的是雀华城万人之上的安南王,自然不会有人那么不识趣前来捣乱。 林长庚一路打量着院中的茂林修竹,想起那日花妍节上这赵老板也是没有出现的,不过派了自己的小厮前来参加,看来倒真是一个不拘于俗世之人,和隐居不世的潞雪先生倒是有些相像,不禁也对他好奇起来。 第五十四章 解释 “赵老板在吗?筠笙前来拜访。”到了正屋门前,沈筠笙停下步子,开口向屋里喊道。 “笙丫头来了?”半晌,屋内传出一道清润的声音,一人修长的手指挑开门口的竹帘悠哉悠哉地走了出来。 那人约莫四十岁上下,身姿修长,衣冠整洁,乌黑头发由一支竹簪固定住,浑身上下只腰间配了一枚竹纹玉佩,干净素雅,风姿天成。此时懒懒地靠在院中一棵老树下的竹制躺椅上,半掀着眼皮和他们说话:“怎么今日是你来了?王爷呢?” 沈筠笙看着那和王府一模一样的躺椅上的人,微笑着说:“外公近日有些不开心,我特来讨些赵老板新酿的酒回去,好讨他老人家开心。” 一面说,一面又忍不住看了眼躺椅。 那躺椅是前两年外公找了专门的工匠制的,只为了答谢赵老板多年来一直愿意给他酒喝,用的是特地找来的上好的湘妃竹,珍贵程度不亚于用翠玉做成的躺椅,当时还被赵老板斥责外公暴殄天物,这么好的竹子竟然拿来做躺椅,不过最后还是收下了,因为赵老板平生除了诗书,最爱的便是酒和竹。 外公既然送了这么个礼,自然是摸清了他的脾性,晓得他断不会不收的。 而且现在看来,赵老板用的也很是舒心嘛。 “嗯?”他挑了挑眉,看向沈筠笙身边自进来后就一言不发的林长庚,目光停留在两人相接的手臂上,轻笑了下,心中恍然,“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也要顾忌一下老人家的心情,喏,那是我近日新酿的酒,拿回去好好跟王爷说说吧。” 他下巴微抬,指了指墙边一溜排开的七八个密封完好的酒坛子。 沈筠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崭新的酒坛子昭示着里面装的又是新的品种,赵老板每酿一种新酒,必然要用从未盛过酒的酒坛子,据他说,这是为了不串味,保证酒的纯正性。 她笑着点头道谢,指挥着林长庚抱起一坛酒,又和赵老板说了两句话便告辞了。 赵老板生平最不喜没话找话说的寒暄,有事便说事,没事便走人,没得婆婆妈妈浪费时间又惹人烦。所以沈筠笙每每来此,都是直接扼要的开门见山点明来意,事后道个谢就告辞了。 目送他们出了门,赵老板眼皮子就开始打架,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身下湘妃竹的躺椅在暖洋洋的阳光照射下,泪痕点点,好像在发光。 “这赵老板也是个奇人。”听完沈筠笙的介绍,林长庚如是评价。 “嗯,虽然这么说有点怪,但也没错。”沈筠笙歪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又扭头看他,“你累不累?” 这坛子虽不大,但也是不轻的,毕竟装了满满一坛子的酒。 她四下扭头看了看,转过来问他:“不是有暗卫跟着的吗?能让他们拿一下吗?” “没事,我不累,伤不在手臂上,没关系的。”林长庚轻笑着摇头,他的武艺还是很高的,这么个小小的酒坛子不在话下,更何况是在她面前,怎好让暗卫来抢了风头。 隐藏在暗处的影卫们不禁打了个寒颤,纷纷在心里默默祈求,沈小姐以后可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了,他们还想再多活几年。 “那就好。”她冲他笑笑,一扭头看见了前面正靠在一起走路的金远和顾延熙,单手揉了揉额头,心下叹了口气。 “怎么了?”林长庚见她表情纠结,很是好奇,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便见前面两人正旁若无人的并在一起走路,顿时心下明了。 这些天金远除了和他商谈正事,便是陪阿笙的小侄女,他倒从未想过,贵为太子的宁铭远倒是个痴情的种子,不过于这件事上他乐见其成,甚至还想加一把火,毕竟如果顾延熙做了太子妃,阿笙便是当朝太子妃的姑姑,身份更高一层,有胆子和阿笙过不去的人也会更少,这样阿笙也会更安全。 两人不欲前去打扰他们,毕竟他们两个也是手牵着手一起走路,四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隔着很远慢慢地走着。 只是沈筠笙忍不住叹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金远不简单,我担心延熙同他在一起,会受到伤害。” “别怕,金远这人还算是一个正人君子,不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来的。”林长庚安慰她,并且十分不满于占了他两只手导致他没有办法揉揉沈筠笙的头以示安慰的酒坛子。 “你怎么知道?你和他认识吗?”沈筠笙听出不对,狐疑地看着他,忽地想起当初两人在月老庙初见时他便说自己来这是因为有什么秘密的事情,当即扯住他的衣袖,“你来雀华,和金远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林长庚非常懊悔,早知道还不如不说话,如今沈筠笙这样问他,他又不能真的和她说了,只好拉着她走得更快一些,准备等回到安南王府再做解释。 段至弦自上次计划被破之后就没了动静,据林长庚的手下汇报,他已经回了鲜卑,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安南王也就下令将全城戒严的士兵撤掉,城中恢复之前和睦喜乐的景象,一路也没有什么拥堵,沈筠笙和林长庚顺顺利利地回了安南王府。 松筠院里,酒坛子被好好地摆放在正屋的小几上。因为沈筠笙也不喜欢熏香的味道,所以丫鬟并没有点起香炉,只是每日折些新鲜的花朵插在白玉瓶里放到屋内四角。 如今夏日,花园小湖中的荷花不过零零散散的开了几枝,就被璎珞盯上,今天一早就带上萧程去摘了回来,概因有些花她实在够不到,还得指望会功夫的萧程帮忙。 现在屋内四处摆放着刚刚绽放开来的荷花,夏日的炎热似乎都被驱散了许多。 只是沈筠笙依旧很热,而且还有着继续热下去的趋势,或者更准确些说,她不是热,而是熊熊燃烧的怒火打心头起,即使吃上几块冰也消不下去。 第五十五章 戏剧性的情节 天家无情,这几乎是她固有的认知。 虽然上辈子她看过许多描写皇室真情玛丽苏的小说和电视,可是真的历史上皇室婚姻哪里有这么单纯? 她很担心,当今局势她多少知道一些,太子和二皇子宁铭逸的明争暗斗,京城烟云风起,这个时候宁铭远选择和顾延熙在一起,不得不让她怀疑宁铭远究竟是真心待她,还是,因为她是安南王府的姑娘…… 延熙自小单纯天真,豆蔻年华更不懂那些勾心斗角,何况皇室吃人,如果可以,她真心不希望延熙和宁铭远在一起。 可是,这种事情,最终还是要看她自己的,别人总是不能代替她做决定的。 “阿笙,别多想,这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好不好?”林长庚见她皱眉,有些心疼,低头轻轻把她的眉头抚平,“我与宁铭远虽不是深交,但也多少能探查到一些为人品性,他尚不至于为了那个位置去欺骗一个小姑娘的感情,不过如果换成宁铭逸就不一定了。” 宁铭逸和宁铭远虽然是同父兄弟,品性却大相径庭,宁铭逸为人阴险,笑里藏刀,相比之下宁铭远就君子的多,至少不会背后给你捅刀子。 “是吗?”沈筠笙叹气,心里还是没底,但听他这样说,好歹放松了些,“只不过外公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先别告诉他,如果外公知道了,必然会不同意的。” “好。”林长庚应道。 “那我们去见外公吧。”沈筠笙转移话题。 “……” “你不愿意?”她歪着头看他。 “……怎么会,我们走吧。”林长庚努力扬起嘴角,往外走去。 “酒!”沈筠笙在后面喊他。 “……”林长庚默默转身,抱起酒坛子。 “哈哈。”沈筠笙上前揽住他的手臂笑他,“我外公有那么可怕吗?” “没有……”林长庚长长的叹口气,“只是,有些紧张。” 毕竟安南王可是和他曾祖父平起平坐之人,如果安南王不同意他和阿笙的事情,或许他会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担心,有我呢。”她安慰他,捏捏他的手臂,“笑一个。” 林长庚勉强扯出个笑,沈筠笙拍拍他,拉着他去找外公。 丹碧院里,安南王正躺在院中摇椅上纳凉,神情悠闲自在。 成昭在一旁拿着大大的蒲扇替他扇着,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过身一看,见是他们二人来了,当下就准备行礼。 “成叔。”沈筠笙忙阻止他,并从他手里接过蒲扇蹲在外公身边轻轻摇着,压低了声音说,“成叔,你先去忙吧,这儿有我就好。” 成昭看了看沈筠笙,又看了看刚刚把酒坛放到地上的林长庚,心下有些疑惑,却还是听了嘱咐出门去了。 难得悠闲的时光,林长庚站在一边静静看沈筠笙仔细又用心的为安南王摇扇,心中柔软一片。 他知道,阿笙素来是个好姑娘。 没过多久,在阵阵蝉鸣下,安南王悠悠醒来,刚睁开眼就看见自家宝贝孙女正在摇扇,心中舒畅得不得了,满含笑意地看着她:“笙丫头什么时候过来的?” “才过来一会儿呢,外公还要不要再睡一会?”沈筠笙手中动作不停。 “不用了,老头子觉少,已经睡醒了。”安南王笑着摆摆手,沈筠笙忙扶他起来。 安南王坐起身,才发现站在一旁的林长庚,顿时表情纠结,不知是怒是喜,最后憋出一句:“干啥来的?” 林长庚:“……” 沈筠笙忙打圆场:“他是给外公送酒的。您看,那是赵老板的新酿。”她指了指林长庚旁边的酒坛,酒坛约莫一尺高,通体呈深青色,上面绘着寥寥几笔竹纹,正是竹里馆的标志。 安南王狐疑地盯着林长庚瞧了瞧,站起身来凑到酒坛旁边解开酒封,坛中液体清澈,没有一丝杂质,整体泛着一种淡淡的绿色,凑近闻了闻,清冽的酒香顿时扑面而来,未饮人先醉,真真是好酒! “赵老板这一手酿酒的手艺真是世间罕有,堪比当年的杜康啊!”安南王陶醉于酒香中,不禁感叹,忙让沈筠笙进屋取了酒勺出来,凑着院中石桌上的青玉盏倒了一大杯。 “好酒啊!”安南王先是小心翼翼轻抿了一小口,神情郑重到好似在饮皇上亲赐的佳酿,闭上眼慢慢品了片刻之后又猛地睁开眼,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酒香悠长,恍若绕喉三日。 待安南王连饮三杯之后,他才终于放下玉盏,正视站在沈筠笙旁边自始至终老老实实一言不发的林长庚。 那酒坛一尺见方,自然不是轻的,从竹里馆到安南王府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若想将那酒坛搬过来,却是颇费力气,笙丫头说这是这小子一个人搬过来的,那他的确是有心了。 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更想知道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的?”安南王转身坐回摇椅上,悠哉悠哉地问他,一双鹰眼如勾,纵使已是古稀之年,仍炯炯有神,散发着迫人的光。 林长庚被安南王盯着,浑身不自觉地抖了抖,想起当年安南王雷厉风行,战功赫赫,而沈筠笙不单是安南王府唯二的姑娘之一,又是安南王的掌上明珠,近些天来,安南王对她的疼爱可谓有目共睹。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冒安南王之大不韪的带走沈筠笙,这事儿着实无异于直接撞墙自杀。 可是,林长庚看了看身旁的沈筠笙,心情立时又暖又开心,安南王即使真要他的命,他也要硬着头皮上前,毕竟那是沈筠笙,是他心心念念了六年的人。 “王爷,小子不惭,心悦阿笙。”林长庚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怎么说,“愿王爷不弃,将阿笙许配于我,今生今世,长庚必护阿笙周全喜乐。” 安南王拳头紧握,眼里似乎在酝酿风暴,看向林长庚的眼神简直能喷出火来。 “外公。”沈筠笙轻轻唤他,向前走了一步,站在林长庚的身边牵住他的手,“我也喜欢他。” 第五十六章 同意 沈筠笙忙打圆场:“他是给外公送酒的。您看,那是赵老板的新酿。” 她指了指林长庚旁边约莫一尺高的酒坛,通体呈深青色,上面绘着寥寥几笔竹纹,正是竹里馆的标志。 安南王狐疑地盯着林长庚瞧了瞧,站起身来凑到酒坛旁边解开酒封,坛中液体清澈,没有一丝杂质,整体泛着一种淡淡的绿色,凑近闻了闻,清冽的酒香顿时扑面而来,未饮人先醉,真真是好酒! “赵老板这一手酿酒的手艺真是世间罕有,堪比当年的杜康啊!”安南王陶醉于酒香中,不禁感叹,忙让沈筠笙进屋取了酒勺出来,凑着院中石桌上的青玉盏倒了一大杯。 “好酒啊!”安南王先是小心翼翼轻抿了一小口,神情郑重到好似在饮皇上亲赐的佳酿,闭上眼慢慢品了片刻之后又猛地睁开眼,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酒香悠长,恍若绕喉三日。 待安南王连饮三杯之后,他才终于放下玉盏,正视站在沈筠笙旁边自始至终老老实实一言不发的林长庚。 那酒坛一尺见方,自然不是轻的,从竹里馆到安南王府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若想将那酒坛搬过来,却是颇费力气,笙丫头说这是这小子一个人搬过来的,那他的确是有心了。 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更想知道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的?”安南王转身坐回摇椅上,悠哉悠哉地问他,一双鹰眼如勾,纵使已是古稀之年,仍炯炯有神,散发着迫人的光。 林长庚被安南王盯着,浑身不自觉地抖了抖。 他从小到大,也只在自家曾祖父身上见过这般眼神,凌厉而幽深,让人不禁一颤。 安南王当年雷厉风行,战功赫赫,阿笙又是安南王府唯二的姑娘之一,打小被安南王做掌上明珠般捧在手里,宠在心里。 而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冒安南王之大不韪的带走他的宝贝外孙女,他凝神想了想,觉得这事儿的危险系数着实无异于直接撞墙自杀。 可是,林长庚看了看身旁的沈筠笙,心情立时又暖又开心。 叹口气无奈想道,为了阿笙,安南王即使真要他的命,他也要硬着头皮上前单腿屈膝跪立在地。 安南王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疑惑的看他。 “王爷。”林长庚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安南王的神色,咬牙继续说道,“我喜欢阿笙,从幼时第一次与阿笙见面,我便念念不忘,放在心中整整六年,如今我已经是定北王府世子,有能力保护她,让她一生平安喜乐。” “王爷,我想娶阿笙为妻,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少年语气铿锵有力,在落针可闻的庭院里声声清晰如昆山碎玉,沈筠笙看着他坚定的背影淡淡微笑。 安南王悠闲的神色顿时收起来,冷冷看向他,眼里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暴,看向林长庚的眼神简直能喷出火来。 “外公。”沈筠笙适时上前,站在林长庚的身边牵住他的手,与他对视,“我也喜欢他。” 世界刹那间安静下来,安南王冷峻的神色有了一瞬间的怔愣,眼神停留在沈筠笙与林长庚交握的手上,片刻不移,良久,长长叹了口气,眼中的风暴慢慢消散,神色也渐渐缓和下来。 他很生气,甚至愤怒,笙丫头是他手心里的宝,却被林长庚这个臭小子不知何时给拐了去,他怎能不气? 若是今日没有笙丫头那一句话,他必定要狠狠将他赶走,再不许见笙丫头一面! 可是,笙丫头说她喜欢他,那他最终也只能叹口气,随他们去。 说到头,他老头子不在乎任何人,却不能不顾及自己外孙女的想法,若不想做那棒打鸳鸯的人,他只能在一旁护着她,任她做自己的决定。 “你会对笙丫头好一辈子吗?”安南王声音低沉,目光如炬地看向林长庚。 “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眼里心里都只会有阿笙一个人。”林长庚语气庄重,握住沈筠笙的手一紧再紧。 沈筠笙面上带笑,与剑拔弩张的两人相比,她的心态实在放松许多。 她喜欢这种直接的感情表达,可以让人心里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对方对你的在乎。 况且,她心里有预感,外公会同意的。 “当年,那人来求娶阿笙的母亲时,也说他会对妍儿好一生一世,但他并没有做到。”安南王看着屈膝跪在他身前的林长庚,语气苍凉。 沈筠笙心中一凛,这是她第一次听外公提起她母亲的事。 她母亲,素来被外公放在心底,轻易不示于人前,每每只有每年玉兰花开时,她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外公对她母亲的在意。 纷纷扬扬的玉兰花瓣中写满了往昔的回忆,外公的叹息,外公的蹙眉,外公伫立在窗前的身影,便是她对她母亲最直接的记忆。 没想到今日,因为她的事情,让外公提及当年,却是这般令人伤心的事情。 她蹙眉看外公郁郁的表情,心知母亲的事对外公是不小的打击,暗自回忆当年,却是零零落落模模糊糊,探查不到任何的画面。 重生至此,她对之前的记忆并不深刻,一直都是模糊的碎片,尤其是她被安南王接回安南王府前的三个月,仿佛一夕之间所有的事都从脑海中消失了,她的人生中有了三个月的空白。 她能记得的,只剩下一个朦朦胧胧的印象,隐隐知道母亲去世,父亲将她赶出家门,旁的,竟是半点也不记得。 这件事她从未向人说过,一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沈筠笙,那些事情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二来她既是重生便是新生,何必于往事上耗费那许多功夫,把握当下才最为重要。 但如今,日子一天天过去,事情一件件发生,她忽地有了一种预感,这件事是避不过去的,总有一天她会亲手将当年的一切都弄地一清二楚。 “林长庚,有些承诺说到便要做到。如果有一天你违背了自己的承诺,纵使你是兄弟血脉,我也不会手软。”安南王神情冰冷,但这句话说出口,终究还是答应了她和林长庚的事情。 第五十七章 情深 林长庚抬头直视安南王目光,郑重点头:“若我负阿笙分毫,便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沈筠笙心中猛然一紧,蹙起眉头不赞同的看向他,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 “起来吧。”安南王揉了揉眉心。 “外公……”沈筠笙轻声喊他,有些担心。 “我没事,你们自去吧。”他摆了摆手,“老头子要自己歇一会儿了。” 沈筠笙无奈点头,目送安南王进了屋,忙踱至院门处唤了正站在一边的成昭。 “成叔,外公他在屋里,烦你多看着些了。” “小姐说的哪里话,我自然要好好伺候王爷的。”成昭连连不敢,婉拒了沈筠笙的礼,告了辞,忙进去了。 沈筠笙站在门口,目光看向里面,许久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林长庚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阿笙,别担心,让王爷歇歇吧。” “嗯。”沈筠笙恍惚出神,被林长庚带着出了丹碧院,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路上的鹅卵石上,泛着点点金黄色的光,沈筠笙默默低头看了一会儿,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划过,蓦地停下脚步轻喊林长庚。 “阿笙,怎么了?”林长庚听见她的声音侧头看向她,落霞在沈筠笙的脸庞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柔和而美好,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容温柔而深情。 沈筠笙抿了抿唇,低头避开他的目光,片刻后再次抬起,直视他问道: “你知道我母亲的事情吗?” 林长庚愣了愣,收起嘴角的笑容,看着她清澈的眸子,心中有些不安。 当年的事他的确知晓一二,可是沈筠笙忽然问起,他却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她,或者该如何说。 两人一时四目相对,相顾无言,正不知所措间,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哭喊:“姑姑!” 两人双双愣住,转身一看,一身淡粉的顾延熙正小跑着向沈筠笙冲过来,微风中恰如枝头开得正艳的粉色桃花。只是这花却沾了露水,一路洒着泪而来。 “怎么了?”顾延熙眼睛红红的,脸上还带着泪光,沈筠笙何时见过她这般模样,忙急急问她发生了何事,倒将方才的事暂时都抛诸脑后了。 林长庚顿时松了一口气,扭头见金远正往这边走,正欲问上几句,却蓦然睁大了眼睛。 难得,真是难得!他竟在向来沉稳持重的太子殿下脸上看到了犹豫和无措! 林长庚算算时间,心下几番思量,花妍节既已结束,宁铭远也就没了再留在雀华的理由,这几日便该动身了。 这也就意味着,宁铭远不得不和顾延熙分开。所以,顾延熙之所以那般伤心,想来是因为,“你和她讲明了?”林长庚直接问道。 宁铭远难得无奈的点点头。 他要回京,要和顾延熙分开,就不能不告诉她原因,一番考量之后他约了她出去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知于她,却没想到和小姑娘说了他的身份之后,小姑娘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本来只是想着既然二人心意相通,自然应该坦诚相见,只是如今看来,他高估了顾延熙的承受力。。 看着她哭得红通通的眼睛,他十分心疼,心中不住后悔,他实在应该再等一等再说的。 但是过不了几天他便要走了,只怕顾延熙等得,他却等不得了。 顾延熙听明白了所有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止不住的掉眼泪,眼带委屈和控诉地看向宁铭远,直将他看得心虚至极,万般无奈之下才带着她来找沈筠笙,希望沈筠笙好歹能安慰她。 听着顾延熙哭得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明白后,沈筠笙心里直皱眉,面上却未显,只抬头看了宁铭远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小心揽着顾延熙先回了松筠院。 林长庚早就被沈筠笙自动遗忘了,此时颇为无奈地看了眼仍静静望着前方顾延熙身影的宁铭远,忍不住抱怨道:“我和阿笙本来好好地,你们一来倒好,她直接将我给抛诸脑后了。” 见宁铭远实在苦着张脸也不接话,不禁心下暗叹,幸好他和阿笙之间没有这许多误会,又带了丝同情看向宁铭远,想了想干脆哥俩好似的揽着他的肩膀拐回了竹院,准备来个促膝长谈。 “你和安南王说了?”宁铭远刚刚喝下的一口酒差点因为林长庚的一句话喷出来,但也将他给呛到了,咳了好几声之后总算是缓了过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还能活着回来?” 林长庚满脸黑线,安南王哪有那么恐怖? “哎,也是,好歹你也是定北王的曾孙,安南王也不能真拿你怎么样。不过我这边就惨了。”宁铭远长叹一声,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若是安南王知道,延熙和自己在一起,只怕会立刻勒令延熙同他分开,更别想再和延熙见上一面。 而他自己这边,如果父皇母后知道他想娶延熙为妻,母后或许会极力赞成,因为这样就是和安南王府搭上了关系,他就多了一个强大的帮手。可是父皇,只会猜忌他是不是想要谋权篡位。 他苦笑一声,单手支颌看向夜空中的明月,乌云蔽月,星辰寥寥无几,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又怎会不晓得,这段感情有多么难走下去。所以起初才会对延熙避之不及,甚至想方设法让她不再喜欢自己。可是感情哪里是想控制便能控制的? 他喜欢顾延熙单纯天真的性子,自小生于皇宫长于皇宫,见惯了阴谋诡计勾心斗角,说一句话也要斟酌再三,笑里藏刀话里有话更是只多不少。可是忽然有一天,一个小姑娘冲到他面前对他说,她喜欢他,并且在他拒绝之后仍旧认认真真地和他说,她喜欢他。 小姑娘不过豆蔻年华,水汪汪的眸子清澈灵动,比他见过的最纯粹的水晶还要干净,没有一丝丝的污浊,他觉得,自己便是在小姑娘用这双眸子盯着他看时喜欢上了小姑娘,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只是太难,想走下去太难。他何尝不想带着小姑娘一起回京城,可是在那个吃人的地方,他不敢确保他能保护的小姑娘毫发不伤,他赌不起。如果小姑娘因为他受伤了,他会疯的。 第五十八章 天真 所以他只能和她说明一切,让她在雀华慢慢等他,他一定会尽快解决京城的一切,拿下属于他的位置,风风光光地娶她为妻,立她为后。 可是小姑娘的世界太单纯,一时接受不了他身份的转变,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了他片刻后,眼泪就流下来了。 他心中生生疼着,可是没办法,许多事情,他身不由己。 “待你成皇,一切都有转机。”林长庚一手举着酒杯,淡淡地说道,“我会帮你。” 他和宁铭远是合作关系,如果宁铭远能登基称帝,当年之事便有了澄清的机会,一切真相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他自然会尽全力帮他,为了林城坚,也为了沈筠笙。 宁铭远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自嘲:“我自然信你,不过我那二弟,心可大得很。” 宁铭逸已经暗中扩张势力,更有庄氏相助,在朝中威望渐盛,隐隐有盖过他的势头。而在后宫,他母亲虽贵为皇后,奈何不得帝宠,虽还掌着凤印,却时不时要受庄贵妃的气,当真憋屈。 他自认能力不弱,只是苦于没有得力的外家支持,如今因为当年之事和安南王与林长庚合作,倒正好给了他借力,计划已然成熟,只待回京布网。 “你何时入京?” “再等等。”林长庚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淡漠的表情浮现一丝淡淡的笑容,将冰封一般的面庞柔和了几分。 宁铭远有些好奇:“何事如此开心?” “再过半月,便是阿笙的及笄礼,我要等阿笙及笄礼后再上京。”林长庚道,语气中难掩开心。 “及笄礼?我怕是不能参加了,先代我向筠笙姑娘道声喜吧。”宁铭远放下酒杯,他三日后便要启程回京,不过,“我记得,沈姑娘比你大上两个月。” “那又如何?不过两个月而已。”林长庚一梗,放下酒杯。 他虽面上不屑,心中却对此事耿耿于怀,皆因沈筠笙不止一次因为年龄而将他看做弟弟,虽然现在已经明确了恋人的关系,但这事一时半刻是没办法自他脑海中消失了。 “可是如果我没记错话的,安南王和你曾祖父是平辈,可是沈姑娘却是安南王的外孙女,中间足足隔了一个辈分。”宁铭远火上浇油得很是开心。 “……又无血缘相连,自然做不得数。你若将这当真,那你也是要喊阿笙一声姑姑的。”怔了一瞬后,林长庚立刻呆着一张脸怼回去。 “……还是算了,算了。”宁铭远连连摆手,他可不想平白比林长庚低了一辈。 “你若是真心想娶顾延熙为妻,将来少不得要喊我一声姑父的。”见他避之不及的表情,林长庚心中暗笑,淡淡地补了一刀。 “……”宁铭远僵硬地扭头,姑父?? 清风明月愁煞人,纵使良辰美景,也抵不过有情人无奈的一声叹息。 顾延熙抽噎着倚在沈筠笙的腿上,双手紧紧环着她姑姑的腰,显然情绪仍不稳定。 沈筠笙叹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低声细语不停。 她的小侄女,虽然年纪只比她小了不到两岁,却也勉强算得上是她看着长大的。 眼睁睁看着今日之前还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一朝得知真相后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搁谁也把一颗心都软成了渣渣。 可是这又偏偏不是旁的事,如果是别的事或许她还能帮上几分,可这感情上的事她就算是再想帮忙,终究占了个局外人的名头,心有余而力不足,为今之计只能靠她自己一点点缓过来,她能安慰她却无法伸手帮她。 这些日子虽说因着宁铭远的缘故,沈筠笙时常见不到顾延熙,可每一次见到,顾延熙无不是笑容满面的,单看宁铭远能让顾延熙每日如此开心,宁铭远对顾延熙的心她也能信上三分,如果他不是太子,她对他二人倒是乐见其成。 可是他是太子,身上流着大宁皇室的血,这就注定了他的婚姻永远不可能只考虑感情这一个因素,其后隐藏的政治倾轧也不可忽视。 而单单从她作为姑姑的角度来说,她也不希望顾延熙嫁入皇家,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如果是旁支亲王或许还能好上一些,可宁铭远是谁,当朝太子,以后可能成为大宁皇帝的人。 以顾延熙不知世事的性子,若有朝一日真的进了宫,无异于羊入虎口,被人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这事即使顾延熙没有意见,外公也不可能同意的。 “延熙,你同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沈筠笙将她从自己身上扶起来,用手帕为她擦擦脸上的眼泪,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说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总得先知道自家侄女究竟是怎么想的,才能决定该怎么做。 “姑姑……”顾延熙缓了缓心神,抽噎声渐渐小下去,顿了顿,开口说道,“我喜欢他。可是他是太子……” 说到这里,顾延熙嘴一瘪,眼泪又盈满了那双大大的眼睛,沈筠笙忙拍拍她的背轻声安慰她,才让她稍稍好了一些。 她继续说下去:“他说他三天后就要走了,让我等他,等他把所有事情都做完之后就来接我。姑姑,他是太子,他要办的事情是不是就是去和别人争和别人斗?我虽然不太懂要争什么斗什么,可是只要想想就觉得很危险,他为什么不让我跟他一起去呢?我虽然会的不多,但也可能帮上忙的啊,可他就只是让我留下来等他,为什么不让我跟他一起……” “他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不信我对他的喜欢,现在又不信我能帮他,我不想什么事都躲在他身后,姑姑说过,爱是两个人的事情,那他付出,我也该付出,他有危险我也该陪着,难道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不该同甘共苦有难同当吗?” 顾延熙眼睛里蓄满了雾气,梨花带雨的脸庞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直地看向沈筠笙。 沈筠笙心神一晃,只想到“天真情深”四个字。 她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看向顾延熙的眼神愈加柔和。 天真情深,真的是天真情深啊! 他们只在担心宁铭远对她隐瞒了身份她会接受不了,却忽略了顾延熙那颗真真实实爱着宁铭远的心! 既然她一心一意喜欢他,又怎么会计较这些事情? 她的侄女单纯懵懂,可是对感情的态度却是他们都比不上的。 沈筠笙伸手轻柔地为她抹去脸上的泪水,从心底绽出笑容。 第五十九章 白玉 “延熙,你不介意他是太子吗?”沈筠笙试探地问她。 顾延熙摇了摇头,大大的眼睛圆圆地看着她,说出的话是让她既欢喜又无奈的纯真:“他不是有意瞒我的,我不会在意的。” “延熙,我说的是如果你嫁给了他,便要入宫,若他以后做了皇帝,你便也要随他一起住在深宫之中,你也愿意吗?”沈筠笙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问道。 “只要有他在就好。姑姑不是说过,只要两个人彼此喜欢,无论身处何地都会开心喜乐吗?” 沈筠笙勉强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心中默默将从前的自己诅咒了十万八千遍。 不过,没想到顾延熙竟然对进宫这件事这么想得开,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这样看来,自家侄女这边完全什么问题都没有,唯一纠结的就是宁铭远不带她一起走这一件事,那这件事似乎就轻松了许多。 既然自家侄女已经想好了是喜欢宁铭远并且坚定了信念要和他在一起的,那她作为姑姑自然是要帮助自家侄女的。只是不知道宁铭远那边又是如何想的,而外公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情又会作何反应。 她幽幽叹了口气,揽着顾延熙宽慰她,这些事情便等到明日再说吧。 第二日一早,沈筠笙正和顾延熙吃着早饭,林长庚便带着宁铭远来到了松筠院。 “阿笙。”林长庚一路笑容满面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忐忑不安看向顾延熙的宁铭远。 “你们吃过早饭了吗?”沈筠笙放下手中糕点问他。余光瞥了眼偷偷摸摸做到顾延熙身边的宁铭远,心中甚是宽慰,既是一国太子却能在顾延熙身边放下架子,足见自家侄女在其心中之重了。 “已经在竹院用过了,不过那里没有阿笙这边的玉芙糕。”林长庚语气中带了几分抱怨,说话间已经拿起一块玉芙糕吃起来,软糯香甜,林长庚吃得一脸满足。 宁铭远不过是在安抚顾延熙的时候偶然分了个眼神过去,便被林长庚那一脸狗腿般的表情雷了个外焦里嫩,每次和他说话都像自己欠了他上万两银子似的脸上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还有那甜味的点心,之前他二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可是对甜点避之不及的,这时候吃的这么开心又是闹哪样?果然在喜欢的人面前,底线这种东西是根本不存在的。 林长庚瞥了他一眼,一脸鄙视地示意,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吧。 宁铭远皱眉看向顾延熙,果然,面对自己喜欢的小姑娘,底线这种东西早就被他甩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 顾延熙小口小口地喝着莲子糯米粥,被旁边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喝了堪堪半碗便放下了筷子:“姑姑,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沈筠笙看了看顾延熙,又看了看她身旁的宁铭远,颇有深意的点了点头。 顾延熙倒没想那么多,直接站起身便走了,宁铭远自然也在她身后一路跟了出去,沈筠笙竟在他身上看见了未来妻管严的内在品质散发出的光芒,顿时一阵恶寒。 “阿笙?”林长庚喊她,“宁铭远会处理好一切的。现在你先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沈筠笙转过头来,看着他黑发上的那支羊脂白玉簪,心中柔软一片,也顾不上再去想别人,声音柔柔地问他。 等到吃过饭,沈筠笙兴奋无比地跟着一路神神秘秘的林长庚来到漱玉阁时,看着面前漱玉阁的大门,她觉得头顶有数只乌鸦飞过。 她满头黑线地看向旁边兀自开心的林长庚:“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看的地方?” 漱玉阁就是她的地盘,他说的带她来看的好地方就是漱玉阁?? 沈筠笙十分怀疑这是林长庚的恶作剧。 “阿笙,你先随我进来。”林长庚倒是没有在意沈筠笙怀疑的眼神,径直拉着她的手走进了门,一路直接上了二楼,进了沈筠笙的小隔间。 “林长庚,你要做什么……”沈筠笙正不解地问他,一抬头却是一大块羊脂白玉的料子映入眼帘,莹白玉石正放在颜色暗沉的紫檀木桌上,更显得熠熠生辉光彩动人。 “这,这……”她一时愣住,半晌不知如何言语,末了看向立在身旁的林长庚,少年言笑晏晏,俊朗面容柔和而温暖,她心中一动又一动,像被小猫的爪子挠了一下又一下。 “你何时准备的?却也未曾知会我一声。”女儿家的娇羞在她身上总算是有了些许的显露,沈筠笙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轻如蚊蚋,在林长庚的心上泛起层层涟漪。 “本就是作惊喜的,若提前同你说了,哪还有今日这般的惊喜呢?”林长庚微弯下腰,揉了揉她的发顶,掌心下是她柔软的秀发,他心中更加喜悦,对于自己在她甫一提及羊脂白玉之时便吩咐卫霖去西北寻找上好的玉料一事更是万分庆幸,自己这次的未雨绸缪竟比在战场上打了胜仗还要酣畅淋漓。 “你且来看看,可还中意?”他牵着她的小手走过去坐在桌边。 沈筠笙抬起目光看去,入目温润,触手滑腻,正是上好的玉料,便是比之她花了大价钱从旁的地方搜集而来的玉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扭头看了看林长庚,目光自玉簪滑到他俊俏面容之上,心中软得似一汪水。 西北虽盛产羊脂玉,可要在短短的时间内找到一块上好的料子也绝非易事,却没想到,他竟将自己的事情如此放在心上,便是她知道他手中有着西北军权,也抵不过他对她的这份用心。 “林长庚……”她抿了抿唇,思索许久也没想出自己能做些什么来回报他,只好拿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瞅着他。 林长庚只看着她的眼睛便晓得她在想些什么,心中好笑,又不想拂了她的意,只抚了抚腰间荷包,打趣她道:“阿笙,你数日前许我的荷包,可还没见着影子呢。” 沈筠笙果然微红了一张小脸,呐呐道,“这,这个自然,你再等等,我,我会绣好的。” 沈筠笙再对这白玉做出种种规划,展望未来漱玉阁的玉饰发展,自是揭过不提。 第六十章 背影 转眼两日已过,夏日阳光正足,日头晒在人的身上,渗出一层细细的薄汗来。 宁铭远同安南王拜别之后,由沈筠笙和林长庚送着往外走,一路脚步缓慢,走走停停,犹豫地紧。 “沈姑娘,延熙当真没有来吗?”自那日与她说清楚之后,小姑娘再也没和他见过面,说过话。他便是有心想劝劝小姑娘,也找不到她。 今日他就要走了,说是将京城的事处置好之后便来寻她,可是京中权谋倾轧,岂是短短时日内便能解决的? 今日一别,何日方能再见还是未知。 沈筠笙微蹙着眉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她出门时便没有见到顾延熙,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宁铭远敛了神色,叹息着继续往前走。罢了,小姑娘不想见他便算了,等他功成名就之后再来风风光光地迎娶她也是好的。 只是这漫漫长日的相思,却不知该怎么忍受。 他脚下步子轻缓,不抱希望地往前走,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抬起头来。 顾延熙一身粉色衣裙于前面花丛旁亭亭玉立,娉娉袅袅,芙蓉花映芙蓉面,更是人比花娇。 他痴痴看向她,一时愣怔,待到回神之时,已经脚下生风的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方才空落到生疼的心猛地又被填满,他紧紧拥着她,只怕转眼间她便又从他眼前消失了。 沈筠笙面带微笑地扯着林长庚的衣袖将他拉走,把空间都留给他们说悄悄话。 转到夹道里,她探着身子往外看,忍不住叹气。 延熙还是来了,她这一来,怕是以后都放不下了。 “我以后叫你什么?太子殿下吗?”顾延熙仰着头问他,神色如常,两只葱玉小手却忍不住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不,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他神色温柔,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我在你面前,还是那个金远。” 顾延熙用力点点头,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片刻后又忽地敛了笑意,神色严肃地看着他。 宁铭远心中泛起淡淡笑意,但还是摆出一副认真的姿态,好好的听她说话。 只听地小姑娘有些霸道又有几分心虚的话语在耳边响起,“虽然我今日不和你一起走,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能喜欢上别人,也不能忘了我。” 他心中笑意更甚,眉眼柔和地看向她,小姑娘正蔫蔫地垂下脑袋,“你不能忘了我,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声音低低地,带着雨后朦胧的湿意,他轻叹了口气,把小姑娘揽入怀里,低头看她的眉眼,果然已经蕴满了泪水。 小姑娘抬起头,委委屈屈地看他:“你已经疑我两次了,先是怀疑我喜欢你的心,现在又不许我跟你一起,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今日走便走吧,但是如果你走的时间久了,我等不及,我会去找你的。”小姑娘仰着头,眼泪一颗一颗的滑下来,眨了眨眼睛,眼泪便流的更狠了些。 “你呀,之前恼我疑你,方才又何尝不是也在疑我?”宁铭远勾了勾她的鼻子,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水,语气中满满的无奈。 顾延熙眨眨眼睛,抽了抽鼻子,她疑他了吗? “我既然喜欢你,自然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你这还不是在疑我?” 顾延熙又眨了下眼睛,慢慢低下头去,很小声地应了一声。 宁铭远轻笑,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所以我信你,你也信我,我会做好一切来接你,绝对不会喜欢上别人,你等我好不好?” “嗯。”她呐呐地点了点头,抬起眼睛来看他,“我等你。” 她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闪,让宁铭远愈发不舍得离开,抱着她的手一紧再紧,却终究不得不说再见。 宁铭远慢慢松开她的手,一点点的转身往前走,忍不住地一再回头去看,小姑娘的眼睛越来越红。 她站在粉红的芙蓉花枝旁,红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的心霎时就软了,却不能再回头,只能往前走。 他得走,得回去,得让自己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回来接他的小姑娘,才能护好小姑娘纯真的眼睛不会沾染上世间的污浊。 他唯一能说的,只剩下一句等他。 他留给顾延熙的,只剩下一个背影。 背影也没了,好像他从来都没出现过似的,整个安南王府都没了这个人的影子,顾延熙瘪瘪嘴,终于忍不住大声哭出来,眼泪哗哗的掉着,沾湿了帕子,晕湿了衣衫。 “我等你,我会好好等你,你要快点回来……”方才不敢说出来的话在他终于离开之后被顾延熙大声的哭喊出来,好像忽然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她惶恐不安,整个人蜷缩着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沈筠笙忙走近轻拍她的背,示意林长庚先离开,顾延熙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她怀里紧紧抱着她不松手,抽抽噎噎地不停喊姑姑,喊他走了,喊她难受。 她刚才不敢说,她虽然有点笨,但她知道宁铭远是有大事情要做,她要让他放心的走,不能因为她分神,所以她不敢大声的哭,不敢大声的喊她想他,她不想他走。 她只能等他走了之后才放肆的哭喊出来,可是他听不到了,他已经走了,从她生活的地方离开了。 听着顾延熙哭得心痛欲绝,沈筠笙也忍不住红了眼睛,两个人就这样站在王府花园里留着眼泪,仿佛天地间所余不过她二人罢了。 直到顾延熙哭累了,眼泪流成了河,才在沈筠笙的搀护下慢慢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愣愣地坐在窗前发呆,以后的时间里,她的生活中就没有了宁铭远,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宁铭远走后,沈筠笙担心顾延熙一个人会出事,便干脆将顾延熙带到她院子里一块儿住了,两个人就像回到了几年前,白日里凑在一起说着姑娘家的悄悄话,晚上便头挨着头,脚抵着脚的睡觉,亲亲热热地好像融为了一体。 这却苦了林长庚,本来宁铭远已经走了,他在雀华便可以好好地陪着沈筠笙,可是沈筠笙却被她侄女占去了,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每日里对着沈筠笙的院子长吁短叹。 第六十一章 及笄 直到某一日,安南王府忽然忙活起来,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林长庚纠结之下遣了卫霖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方意识到,沈筠笙的及笄礼要到了。 大宁女子十五岁及笄,也是成人,及笄前只能定亲,而及笄后便可嫁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安南王早在月余之前就已经着手准备,只为了给自己的宝贝外孙女一个隆重的及笄礼。在大宁,嫡庶长幼之分虽没有严肃到如沈筠笙常日看的那些话本一般,但也是有着极大的分别的。 嫡长子承爵等类似的制度是从太祖皇帝建国之后便立下的规矩,这也说明了血缘关系在大宁的重要地位,沈筠笙作为安南王的外孙女,纵使她自幼在安南王府长大,可因为冠了个沈姓,于旁人看来,便始终都是一个外人。 安南王对这些自然是知道的,他打从沈筠笙幼时起便严令王府中人不得因此事嚼舌根,更不得对沈筠笙有丝毫不敬,可这总灭不了一些小人的心思。所以他不单单是为了自家外孙女即将成人而重视她的及笄礼,更要紧的是他要借此为沈筠笙立威,告知天下众人,沈筠笙从始至终永远都会是他安南王顾之晟的掌上明珠。 如此态度之下,善于揣测上意的府中下人们对沈筠笙的态度比之之前更添了三分认真,在筹备及笄礼的事上丝毫不敢马虎。 本来众人都认为沈筠笙将来总要嫁人的,老王爷再宠她她也不是王府里的正经主子,何必费那么大功夫去讨好她,没得落了个两头空,可如今看来,沈筠笙一没有定亲的消息传出,二更没有失去老王爷的宠爱,这样一来他们就得再掂量掂量沈筠笙的份量了。 看碟下菜,素来是这些人惯会做的事。 “这起子踩高捧低的,自打小姐入了十四岁,到了能说亲的年纪,他们就心思活络了,也不想想小姐就是说亲了,也是他们主子,现在见王爷要给小姐办礼,一个个又都成了那墙头草,见风使舵的功夫比谁都厉害,怎么没见他们把这功夫用在做事上?要不然府里这二等大丫鬟好歹也能捞上一个。”璎珞坐在偏房里,恨恨地同萧程抱怨。 “别气,当心气坏了身子。”萧程嘴笨,见她生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诺诺了半天也只憋出了这一句。 他的职责是侍卫,平时只要护卫家门,掺和不到那么多家长里短去,素来只知道王爷对筠笙小姐好,听璎珞愤愤不平之后才知道这下人堆里还有那么多门门道道。 “我才不气,我家小姐好着呢,尚未及笄,自己就已经置办了产业,漱玉阁又在花妍节上得了榜眼,样样不比那些只晓得窝在深闺里说人坏话的强!只不过我家小姐是个心实的,只晓得对人家好,那些背地里嚼舌根的小姐也不在乎。你说,小姐虽然是王爷的外孙女,可哪点不比别人家的亲孙女强的?王爷都没说什么,那起子长舌妇倒好,私底下编排起主子来了,要不是小姐和善,我非把他们都揪出来一个个撕烂了嘴不可!” 璎珞越说越气,她是自打小姐来了王府之后就跟着小姐的,因着虚长了沈筠笙三四岁,素来将她当做妹妹看的,又是最知道沈筠笙内里的人,从来都没把她当做下人看,对院子里的其他伺候的人也向来宽厚,出去看看再找不到比松筠院里的人待遇更好的。 可是那起子长舌妇,自个儿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的,眼见着小姐要及笄了就开始碎嘴,当天底下的人都是那一个理吗?外孙女是没有孙女亲,可那也得分人不是,在王爷和小姐这儿,小姐就是王爷最亲的! 本来乐呵呵的事,偏被一群小人搅了,没得打扰人的兴致,合该出去打上几板子,叫他们再不敢乱说话的。可是小姐听了这事不过笑了下,便没了下文,只说一张嘴长在人家身上,管他们怎么说呢,反正伤不到自己身上,费的还不是他们自己的茶水钱。 她当时哭笑不得,哪有这么算的,不过看小姐的确没有把这事放心上的意思,便也不去管了,只是现在想来仍忍不住生气罢了。 沈筠笙的确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道理她素来记得牢牢的,那些人不过是八卦的心太重,而自己正好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着实没什么好计较的。 若是他们何时真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不必人说,她也饶不了他们的。 现在嘛,她还有自己的事做,实在没必要让他们分了自己的心思。 打从宁铭远走了之后,顾延熙便没了精神,整个人颓废不少,常日里赖在她院子里不动,直到现在才堪堪提起些精神来。她自觉这是个好机会,便好说歹说地带着顾延熙出了门。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合该欢欢乐乐的才是,现在这老气横秋的样子着实不喜。 结果顾延熙刚出了门就闹着热,不想再走,她无奈之下只能带着顾延熙来了就近的漱玉阁。漱玉阁因为常年摆着玉石,屋子里装饰也宽泛,空气流通地畅快,竟比外面的温度要低上一些。 因为这个,年年夏日里漱玉阁的生日都要更好上一些,多的是在外面逛街走累了进来歇歇脚的富家小姐,随便看上件小玩意一天都要有好几百两银子的进账呢。 “周管事,最近店里如何?”沈筠笙倚在二楼柜台旁,一手轻轻翻动账本,眼皮也没掀的问道。 听见沈筠笙问话,周玉章忙搁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回话:“哎,自花妍节之后啊,漱玉阁的生意比往常又好上许多,加上现在天热,大家都爱带些玉石装饰,还能降些暑气,这个月的生意足足比上月多了三成的进账!” 周玉章喜滋滋地伸出了三根手指头,继续说道:“还有那位公子上次带来的羊脂玉,我也都吩咐他们赶紧地照着您给的样子操办起来了,估摸着再过几日就能有成品了。” 第六十二章 买玉 那羊脂白玉入手滑腻温润,一看便知是上好的料子,周玉章自然晓得这羊脂白玉向来由定北王府管控着,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因而对那公子的身份也能猜测一二,又见他和自家小姐的关系非同一般,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想,不过碍于小姐不敢张口,只敢烂在肚子里。 自己只是一个打工的,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了,哪儿能去管主人家的事儿呢。 周玉章低着头在心里盘算着,耳边就传来大小姐清脆好听的声音,炎炎夏日里就像吃了个青果一样浑身舒畅。 “……花妍节的事儿大伙都辛苦了,最近又多挣了银子,这银子不过是死物,今日便好好置办场酒席给大家伙庆功了,周管事,还得劳烦你亲自前去醉云楼点上些酒菜来,旁人去了我总不放心。” “啊?”周管事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接着忽然反应过来,忙不及地应了,乐呵呵地就转身出了门往醉云楼去了。 醉云楼可是雀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里面的酒菜却不便宜,向来是只有富贵人家才会涉足的地方,大小姐竟然就这么让他去点菜回来给伙计们吃,这在所有的东家里估计都是独一份了。 他们遇上这么个东家实在是有福了,有福了啊! 直到后面跟着一串醉云楼的小厮大盒小盒地提着饭菜抱着酒坛往漱玉阁走的时候,周玉章还是忍不住笑开了花,想想自家东家,年纪轻轻的又是个姑娘家,便能撑起这么大一家玉店,还在漱玉阁上拿了榜眼,这份本事在他见过的姑娘里都是头一个!现在对他们这些干活的伙计都这么好,他可得好好抱住了这个大腿,以后少不了好处的。 想到此,周管事那带了细纹的脸上不禁笑得更开心了,脚下的步子也更快了些。 身后跟着的小厮面面相觑,他们是真没想到竟然有哪家的东家来醉云楼点了酒菜给自家伙计吃的,一时对漱玉阁的伙计羡慕无比,一时察觉忘神又赶忙低下头敛去神色,但那份羡慕在心里转悠徘徊,许久没有散去。 漱玉阁里,小姑娘顾延熙正目不暇接的看着店里一层二层的玉饰,一层不像二层的玉件件都是精品,玉石多朴质,实用的层面更多些,也不拘是首饰玩意,还有些玉屏风之类的大件,上面雕镂着举案齐眉、儿孙满堂之类的景像,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把小姑娘的心思全勾了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小姑娘便喜滋滋地将那些烦心事全抛到脑后去了。 正充当临时掌柜的沈筠笙靠在柜台后,单手支着下巴看她,不时摇摇头。 早知道小姑娘那么好哄,就该早些带她出来才是。看她现在笑得开心,多日来压在沈筠笙心头的大石也算是落了地。她是真怕小姑娘因为这件事的打击许久回不过劲来。 闲着无事,沈筠笙翻动柜台上的账册继续看,这个月的三色翡卖的不错,看来是因为花妍节的缘故那些个商人都跑来买块玉傍身了,嗯,红翡、墨翠这些行情都挺好的,还有那蓝水玉……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在账册上敲了敲。 之前秦明轩一心想送她蓝水玉,虽然她已经拒绝了,但是当时她还没好好和秦明轩说明白,便被林长庚不由分说的拉走了。 现在已经过去许多天了,秦明轩也没有再来找她,想来应该已经走了,而且经过林长庚那一遭应当也不会再缠着她了。 忆起林长庚那日当着人家的面就直接说了那么一句话,沈筠笙不禁在心里暗暗骂他,混小子一个,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也来乱说,他不要名声她还要呢! 可是心里又不禁有些喜,有些羞,想起他那天理所当然的将她护在身后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总算是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么一个小不点了。只可惜她比他大了两个月,她还是比较偏向于比她年纪大些的,这样回头冲他撒个娇什么的也比较方便,不必顾忌那许多有的没的…… 呸呸,沈筠笙猛地摇了摇头,自己在瞎想些什么呢?她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怎么能撒娇? 不过,沈筠笙偷偷在心里想着,如果对方是林长庚的话,倒也,倒也不是不可能…… “姑姑!”顾延熙的声音猛地传过来,瞬间把沈筠笙的那些个小心思都给吓跑了。 “延熙,你这么大声是准备谋杀亲姑吗?”沈筠笙阴测测地看向她勾起嘴角,顾延熙顿时浑身发毛,忍不住抖了抖,小声跟沈筠笙抱怨,“那不是我之前喊了姑姑好几声,姑姑都没理我吗?也不知道姑姑在想些什么,我叫都叫不应,这才大声喊你的。” “是,是吗?”沈筠笙脸微微发红,轻咳几声将方才的事囫囵着带过去,避重就轻地问她,“你喊我有什么事?” “喏,有人找你呢。”顾延熙撇了撇嘴,往柜台前边指了指,然后继续跑到一边看玉饰。 沈筠笙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就见一个高瘦的男人穿着湖蓝色的棉衫子站在那里,一身行头很是干练,正有些不耐地看着自己,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厮,手里皆捧着一个大大的紫檀木盒子,看着不像是漱玉阁里的东西,不禁疑道:“你们是?” “家里小姐看上了你们这儿的羊脂玉首饰,特地吩咐了定要我们将这俩木盒子装满了带回去。”那人说着轻蔑地看了沈筠笙一眼,下巴微抬,继续说道,“还不快快命人将玉拿出来供我察看,若得了小姐喜欢,赏钱自少不了你的!” 沈筠笙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装满两个盒子? 这人莫不是脑袋有病? 还有那轻蔑的眼神和语气? 她和他们有半分交集吗,怎么还有一上来就这副模样的人? 她放下手中的账册审视地看了看那几人,穿着打扮皆不像江南人,话中口音更像是北方人,当先一个人身上穿着的是上好的细棉织成的衣服,又一口一个小姐,想来应当是北边什么大家族里的管家。 那家的小姐估计是听说了花妍节的事,看上了她的首饰,这才找上门来。 只是这几个人来之前怕是没有打听清楚,并不晓得漱玉阁现在还没有羊脂玉的首饰。 第六十三章 谋算 沈筠笙这般想了想,便明白了。 不过虽然俗话说不知者无罪,可这人的态度委实让她不太舒服,她眼珠转了转,目光在那两名小厮手上捧着的上好檀木盒上流连了片刻,慢悠悠地说道:“你家小姐说了要将这两个木盒子都装满才回去?” “……没错,这可是桩大买卖,你还不勤快着点!”那人未曾想到沈筠笙问了这么一句话,先是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又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让沈筠笙拿玉。 沈筠笙心里嗤笑,面上却不显,这可是你自己跳进来的。 她抬抬手招呼一个伙计过来,轻声和他耳语了片刻,拍拍他的肩膀,伙计连连点头,然后便转身下了楼。 顾延熙捧着小脸在一旁盯着自家姑姑看,姑姑每次露出这样的笑容,多半是有什么坏主意了,只是不知道这次惹姑姑不开心的人会被姑姑怎么折腾。 那人瞧见了,只当沈筠笙是让那伙计下楼取玉,顿时开心起来,不屑地看了眼沈筠笙,见了银子还不都一个个的成了孙子,刚才装什么清高呢? 随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自顾自地便伸手取了旁边小几上的茶来喝,入口清甜,唇齿留香,纵使他傲慢至极也不得不承认这茶称得上极品,没想到这小地方竟有这样的好茶。 “这位公子刚才可是说了,定要装够两大盒子才回去,可小店里的羊脂玉首饰数量不多,却是装不够这两大木盒的。”沈筠笙见那人放松下来,瞅准了时机开口说道。 “不够便装别的,怎生如此啰嗦!”那人皱着眉头摆了摆手,全不把沈筠笙的话放在心上,继续品着口中难得一见的好茶。 他在永安侯府当了近十年的职,什么好东西都跟着主子尝了个遍,也未尝过这种茶,倒是新鲜,一时上了心,竟顾不上别的。 至于那玉,小姐也考虑到了没有那么多羊脂玉的情况,早早就嘱咐了遇到别种的好玉也可以带回来一些,随他拿主意就是。 想他永安侯府如今的风光,在京城向来没有什么人敢同自家老爷作对,如今也只有那两位异姓王还能平分一二秋色。 自家老爷沈达庭如今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之前还只是兵部尚书,前两年便被皇上亲自封做了永安侯,连那府邸都是皇上亲赐,有了这层关系,永安侯府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自家小姐又是老爷唯一的闺女,可不得宠上天去》 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小姐一句话也是能摘的,何况不过是几盒子首饰?那几个钱小姐还不放在心上呢! “大小姐,玉来了。”方才那名伙计连同另一名伙计一块搬了两个同样大的紫檀木盒子上来,两人面情严肃,一举一动颇是认真。 木盒因为紧紧盖着,看不见内里的光景。 那人一听,恋恋不舍地将茶水放下,站起身来就要掀开盒盖来看,被一双纤纤玉手及时止住。 那手白皙胜雪,肤如凝脂,那人一时看愣了,也没有抵抗,就被沈筠笙将手拨了开去。 顾延熙窝在一旁默默吐槽,若是让林长庚见着这一幕,晓得自家姑姑碰了别的男人的手,怕是那人一双爪子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公子莫急,我们得先把话说明白。我们漱玉阁的玉有个规矩,若是珍品,不能轻易见人,一旦见了人,就得被买下来的。您说我这两盒子玉,万一您看了又不要,那就是坏规矩了,我这不过一个给人打工的,可负责不起啊。” 沈筠笙声音柔和似春风,软糯似甜糕,直听得顾延熙身上一阵阵的起鸡皮疙瘩,心中默默呼喊林长庚,自家姑姑现在太不正常了,快来把她收了啊! 那人手被拨开,本就不耐,又听见沈筠笙啰啰嗦嗦一大堆心中更加急躁:“怕什么!我自然是要买的。” 说着干脆从怀里先掏出了几张银票往沈筠笙怀里一塞:“这些就当定金了!别婆婆妈妈这许多,赶紧给我开箱子,我买了东西还要赶回京城,没得耽误了事!” “哎,有您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沈筠笙笑眯眯地将刚到手的银票放入怀里,转身环顾店内,“在场的诸位都做个见证啊,这位公子说了这两盒子的玉他都要了!” 店里买玉的卖玉的人熙熙攘攘散了一屋子,人倒也不少,听了沈筠笙的话之后都应景的答了一声。 沈筠笙见状点头,笑得愈发开心,一双白皙的手覆在深色的紫檀木盒上就要打开。 那人听了刚才沈筠笙的几句话,眉头皱起来,直觉有些不对,正想开口阻拦,沈筠笙这边已经开了盒子把玉都现出来了。 那人眼睛瞪大,瞳孔微缩,目光在玉和沈筠笙之间徘徊片刻,整个人都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着沈筠笙拔高了声音大声叫嚷:“这便是你的玉!” “是啊,公子方才可是说好了的,不管里面装了什么玉都买了,还请拿钱吧。”沈筠笙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讽刺。 那人被沈筠笙的笑晃了眼,“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顾延熙好奇地够了够头去看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目睹了真容之后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收获了姑姑的一个嗔视,蹲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 那两个盒子里装得其实也不是她想象中的什么下等玉,毕竟漱玉阁向来卖好玉,一时半刻也找不出那么多种水极差的玉来,不过更不是什么羊脂玉就是了。 盒子里铺了一层白绢,上面零零落落铺了整整满盒子雕坏了的玉簪、玉佩、手镯等等的东西,玉种更是蓝水、三色翡等等都有,种是好种,玉也是好玉,不过都是平时雕工师傅们雕坏了收起来准备回头贱卖了的,没想到姑姑这么狠,把这些玉都给搜罗出来了。 她还道方才为什么让伙计下楼拿玉,明明好玉都在二楼,却原来是因为这个! 顾延熙偷摸瞄了眼表情淡淡的姑姑,心里默默想着,以后可不能惹姑姑生气,要不然非得少层皮不可! 第六十四章 永安 “哼,拿这种玉就想来坑我,我才不会上当!”那人缓了半天才恶狠狠地说道,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给骗了的事实,当然不可能掏钱买这些坏玉。 “公子这话说的不对,我打从刚才起就说了小店里羊脂玉不够,需拿旁的玉来凑,公子也是答应了的,这满屋子的人可都是见证。”沈筠笙嘴角上勾,语气淡淡,没有因为他的话有丝毫的不悦,“公子掏钱吧,方才不是说你们有钱吗?难道只是拿谎话诓我们的,你根本没有钱?” “胡,胡说!”那人恨恨地道,明明沈筠笙什么都没有做,语气淡淡神情淡淡,可他就是忍不住愤怒,“我告诉你,我可是永安侯府的人,你今日若是敢骗我,小心他日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气急,一怒之下将永安侯府说出了口,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小姐这次让他来并没有让他把他是永安侯府人的事情说出来,他却说了…… 转身一看,见周围人纷纷大吃一惊,心中又忍不住暗自窃喜,罢了,他永安侯府有什么不能说的!他今日就是说了又能怎样,难道还任由这么个丫头片子欺负到头上不成? 他只顾自己窃喜,却没有发现沈筠笙本还是淡淡的表情,此刻已经风雨欲来。 “永安侯府。”她忽然笑起来,灿若夏花,亮如明星,一双圆圆大眼微弯起来看向他,“原来公子是永安侯府的人啊。” 她的声音一咏三叹,那人面上浮起傲慢的笑,哼,听见他永安侯府的名字还不是得乖乖的听话不敢作对。 可是没高兴多久,他又听见沈筠笙忽然转折的声音:“既然如此,那公子更要给钱了!永安侯府财大气粗,想来更不会赖我们这小门小户家的生意钱。” 沈筠笙敛起笑容,努力平复心中汹涌而出的怒气,淡淡的说。 “如果我就是不给呢?”那人听她这么说,也恼了,仗着永安侯府的名头更是猖狂,肆无忌惮起来。 “那就只能牢狱里见了!” 身后一道极具压迫性的声音响起,硬是逼得那人微软了双腿,僵硬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清俊的少年眉目阴沉的走了过来,两道如剑般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似要将他戳出几个洞来。 那人唬了一跳,忙往后退了退,又觉得这般丢了永安侯府的人,梗着脖子往前移了寸许宽的一小步,色厉内荏地喊道:“你是何人,想和我永安侯府作对?” 声音微颤,显然吓得不轻。 林长庚嗤笑着看了他一眼,转着腰间的羊脂玉佩慢悠悠往前走了一步,清冽如冷泉的声音仿佛从地狱里传来:“没有人敢威胁我,也没有人能在欺负了阿笙之后还能好好活下去。” 林长庚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浑身的气势裹挟着战场上的肃杀和血腥扑面而来,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那人不懂为什么一个少年就有这样的气场,但不妨碍他的害怕。 他这种唯主子之命是从的奴才在府里想玩弄心思也只是小打小闹,哪经历过这样的架势? 下意识地抬头一瞥,正对上林长庚冰冷的眼神,顿时心肝一颤,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僵硬着身子,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身后的两名小厮也吓得满头大汗,抱着木盒浑身打颤,要不是离林长庚稍微远了一点,这时候早和前面的人一样跪下去了。 那人直了直身子,发现自己吓得浑身无力,一时竟站不起来,只能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想做什么?我可是永安侯府的人,你,你不能动我。” 林长庚轻哼了一声,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不自量力,惹得阿笙不开心,实在该死! 忍不住有些担心地扭头去看沈筠笙,那永安侯沈达庭的事,即使过去了再长的时间,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遗忘。 见沈筠笙仍安安稳稳站着,看不出有哪里不对,他才放下心来。 转念想到阿笙今日不开心全是因为那永安侯府的奴才,心里愈发生气,上前一步站在那人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玉你是买,还是不买?” 虽是问句,可话中夹杂着愤怒的语气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应该选什么。 林长庚一双鹰目直直地盯着他,那人只觉得自己的命都去了半条,忙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也顾不上管是多是少,只不停求饶道:“好汉,好汉饶命,我买,我买。” “这还差不多。”林长庚嗤笑一声,随手把他扔下,将手中银票颠颠地送到沈筠笙手里。 沈筠笙掂了掂,并没有接,只淡淡道:“还有我的茶水,可是上好的武夷茶,一杯要二两银子。” 那人忙不迭地从身上又掏出张银票来,还没等哆哆嗦嗦地递到沈筠笙手里,便又听她淡淡开口:“还有我的茶盏,上好的青瓷,你用了之后便不能用了,五两银子一个。” 那人表情很是一言难尽,什么叫他用了之后就不能用了? 但是碍于林长庚这个冷面煞神一直在旁边站着,还是老老实实去衣襟里掏钱,结果还没掏出来就听得她又开了口。 “我的黄花梨木的椅子,十两银子;黄花梨木的桌子,五十两银子,青石地板,十两银子一块,你从进来到现在,算上一会儿你出门,至少踩了五块;还有我这八宝柜台,向来是我这店里生财用的,你方才将晦气传了上去,我便不能用了,五百两银子。” “你,你……”听她说了这一通,那人蓦地瞪大了眼睛指着她,你了半天说不出话。 “你什么?”林长庚适时地站出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没,没什么。”那人被吓得缩了回去,将怀里的银票全掏了出来恭恭敬敬的递过去,“我们,我们是外地的,不懂这儿的规矩,还,还请这位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们这一回。” 说着就要给沈筠笙磕头。 第六十五章 失忆 事到如今,他就是再蠢也看出来了,这两人分明就不是普通人,连永安侯府都不怕,更不是他这小人物能惹得起的,何况这里是安南王的属地,真出了事即使说他是永安侯府的人怕也讨不到好处,还是先做小伏低捡条小命回去再和自家小姐细说,好让小姐为他出气。 他低着头伏在地上,眼神阴狠,抬起头来又换成了一副谄媚的笑脸,看的林长庚直皱眉,没事冲着他家阿笙笑这么开心,真是碍眼。 沈筠笙懒得管他那些登不得台面的龌龊心思,只甩了甩手,让伙计将那两盒子玉饰都塞给他,又把银票装好,就赶他们出去了。 “今日让诸位看笑话了,凡是今日在场的本店都送一枚五福玉坠,权表心意。”沈筠笙面向众人高声说道。 “好!”其余人纷纷应和,看了一出热闹还有免费的礼物拿,自然开心。 沈筠笙扯了扯嘴角,表情渐渐淡下去。 “大小姐。”周玉章搓着手进来。 那几人出门去的时候正遇上周玉章领着一众小厮回来,周玉章颇为奇怪的看着三个人手上捧了四个大盒子从漱玉阁出来,心下想着这是刚才他不在的时候做成了一桩大买卖? 这么想着,他便问了出来,沈筠笙只淡淡一笑,吩咐他领着诸伙计去吃饭,又给了他一沓子银票让他分下去,只说近日里大伙辛苦了发些赏钱,周玉章一听有赏很是开心,可等把钱接到手里粗粗一看, 喝! 这里面的银票最小的面额也有一百两,抵得上他们几年的工钱了! 他不由得内心惴惴,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忐忑不安地抬头看了看沈筠笙,见大小姐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心下更加没了主意。 林长庚见那周玉章皱着眉头,手中拿着那银票像火烧一样迟迟不走,干脆地开始赶人:“没事,让你拿去分了你分了便是,快走吧。” 周玉章知道这人的厉害,又看了看沈筠笙,见她没有反对才终于壮着胆子拿起银票出去分了。 沈筠笙看着周玉章离开的背影,想起刚才的事情,心中一阵的不喜,那些银子,不要也罢。 顾延熙眼瞅着自家姑姑情绪不太对,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鉴于那林长庚的眼神一直在瞪她,她还是快些先走吧,不然肯定倒霉。 林长庚左右看了看,见屋里只剩下了几个看顾店面的伙计,放下心来,牵着沈筠笙的手进了隔间,又反手关上了门。 沈筠笙一言不发坐下来,眼中似有愁云密布。 林长庚看着就心疼,方才那人的话他也听见了的,永安侯府,就是兵部尚书沈达庭,更是阿笙的亲生父亲。 只是当年之事蹊跷万分,沈达庭亲手将自己的嫡女赶出了家门,这些年过去,也不知道阿笙有没有放下这件事。 他坐在沈筠笙的旁边,一点点的挪到沈筠笙身边去,轻轻把她揽进怀里,拍拍她的背:“阿笙……” “我没事。”她靠在他肩膀上摇摇头。 她的确没事。 从始至终她都是重生一世,自意识清醒之后就生活在安南王府之中,对于沈达庭更没有半点父女之情。 只是,或许是因为她终究占了原来的沈筠笙的身子,或许是原主对于沈家一家的恨意实在太强,她一听到关于沈家的任何事情,就会条件反射一样的不开心。 而且她刚才好像突然间在脑海里闪过了什么画面,没见过又很奇怪,联想到她完全失去的那几个月的记忆,心情难免低落。 更何况她这个身体总归是顾北妍的女儿,而她又一心在乎她的外公,种种情绪交织在一块,竟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定位对沈达庭的情感了,恨,说不上,父女之情又不可能。她想着,这或许是最复杂也最莫名其妙的一种关系了。 “林长庚,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我之前的事?”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弄清楚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如果不能问外公的话,她也不知道还能去问谁,只能问林长庚试试看。 林长庚本是来安慰沈筠笙的,怕她想到之前的伤心事会难过,猛地又被她问到这个问题,顿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可是看着她那澄澈双眸,让他撒谎又绝不可能,两难之境也不过如此了。 沈筠笙与林长庚相处时间虽不长,但因为彼此互相喜欢,在对方面前展露的都是真实的喜怒哀乐,沈筠笙对于林长庚的小表情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此刻见他神情纠结,嘴唇微抿,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因为皱眉的缘故眼尾更翘了一些,便明白他应当知道一些事情,只是不想告诉她。 沈筠笙蹙眉,为什么不想告诉她? 她歪着身子靠在林长庚身上,双手抱着他的手臂,近来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也就没了许多顾忌,轻轻摇摇他的手臂,晃了半晌他也不肯跟她说。 沈筠笙有些低落,至于吗?这么瞒着她? 她忽然就想和他说明白自己的事情,可是抬起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这种事怎么说?说出来怕是都会把她当怪物的吧。 她只好恹恹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久到林长庚都以为沈筠笙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的将她揽到自己怀里,头趴在自己胸膛上,好让她睡地更舒服一些,却忽然听见从胸前传来闷闷的声音,撩动地整个胸膛都有些痒痒的。 “林长庚,我有些事情不记得了,三个月,没了三个月。” “什么?”林长庚开始还笑着拍拍她的背听她说话,待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之后立刻惊醒,将她扶起来问她,“什么叫没了三个月?” “我小时候有三个月是没有记忆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我的记忆断了截,前半截停在尚书府,后半截的开始就已经是安南王府了,中间是空白的。”她淡淡的说,似乎在说她早上吃了两块芙蓉糕一样的小事,半天情绪也无。 第六十六章 当年 记忆空白这件事,许多年前她也曾不能接受。 那种感觉真是太难受了,一个人好好活在世上,忽然有一天却发现有三个月的记忆你是没有的,而这三个月的记忆恰巧就是你刚刚重生的时候,没有被逼疯已经是心里承受能力极强的表现了。 而她那段日子浑浑噩噩,等有意识有记忆的时候整个人也恍恍惚惚,依稀间又过了约莫一个月的功夫才恢复过来。 现在又忽然发现一切的一切,源头都在那失去的三个月记忆上,这种事想想就要把人逼疯,可是又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忍着。 忍着忍着,也就成了习惯。 起初或许还为此而牵出许多情感上的起起落落,现如今,不过长叹一声,纵使和别人说起也是语气淡然,遗憾和痛楚早已经是过去的事情。 “阿笙……”林长庚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双手紧紧环抱着她,无声的安慰。 那时候正是她人生遭遇变故的时候,却忽然没了记忆,这要承受了多少痛苦才会逼得她到如此地步? 想到幼年相遇,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竟是以失去记忆的代价而换来的,林长庚心中就忍不住的抽痛,像有人拿了一把锤子,在他心上重重地砸了一下又一下,心口处传来阵阵钝痛。 “其实也没什么。”她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歪了下脑袋,乌黑秀发蹭到他的脖颈,有些痒,“都已经过去许久了,想不起来便罢了,总不能因为这个一辈子不安生。” 既已重生,便是新生,总不能越活越回去,人不还得往前看吗? 她如是想着,似安慰,又似不愿面对的逃避。 林长庚听了她的话,并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更加揪心。 他总觉得沈筠笙年少老成,心中所想更与同龄之人多有不同,想来便是当年的事情对她造成的影响,以致如此。 他习惯性的抿了抿唇,手放在沈筠笙身后长发上慢慢顺滑,一下一下频率相似,如远处寺庙里规矩的晨钟。 忽地,他的手顿住,停了半晌又放了上去,口中张合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阿笙,其实当年之事我也知道一二。” 他将沈筠笙扶起来,两双眸子对视,一双依旧清澈淡然,一双却带了些忐忑彷徨。 这是准备说了?沈筠笙坐直了身子看他。 “当年,新皇登基,沈、永安侯是一大功臣,皇帝登基后不久就封他做了兵部尚书,不过几年后又亲册为永安侯,一时荣宠无双,乃是京中新贵。皇帝登基次年,也是建昌二年,你母亲就传出来病逝的消息,从生病消息流出到病逝,这中间不过短短三天时间。” 林长庚本想直接喊沈达庭,转念想到那是阿笙的父亲,心中纠结一会儿,又改作了永安侯。 “而当时安南王当时正与南越做最后一战,纵使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便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往京城,也没能见到你母亲最后一面,只见到了你。那时你突遭变故,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众人只道是永安侯对你那般模样不喜,待安南王提出要接你带走之后二话不说便答应,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林长庚说完,皱起眉毛担心的看着沈筠笙。 原来是这样吗? 沈筠笙默默点了点头。 为什么怎么听都觉得她母亲死的蹊跷,沈达庭也不是什么好人…… 沈筠笙默然不语,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乱,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幕幕的画面又像之前那样在脑海中翻飞反复,她闭上眼睛,眉头紧蹙,将脸埋在林长庚怀中,慢慢平复。 林长庚一阵的心疼,她本来过得很开心的,可是一切都抵不过一句当年。 他用下巴碰了碰她的发顶,无声的安慰她。 无论当年是什么样的情景,他总会在。 沈筠笙一点也不在意当年沈达庭对她做了什么,她只想知道,她母亲的死和他到底有怎样的牵扯。 她以为自己不会因为以前的事情有什么情绪波动,可是忽然地,心里似乎空了一块,隐隐作痛。 她埋在林长庚怀里,两人静立良久,像阳光下一幅美丽的画。 时间转瞬而过,经过许久的打磨之后,羊脂玉饰终于摆在了漱玉阁中的多宝架上。 因着人无我有这独一份的优势,再加上羊脂玉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玉,一经上市便得到了众人的交口称赞,让漱玉阁狠赚了一把银子。 伴随着漱玉阁的生意越来越好,账面上的进账越来越多,安南王府数日之前便开始做的准备终于派上了用场。 一阵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的喝彩声中,安南王唯一的外孙女沈筠笙的及笄礼终于到了。 雀华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筠笙之于安南王的重要性,但是毕竟是个外孙女,总有一天要嫁人,没想到安南王会如此隆重的举办一场及笄礼来庆贺她的成年。 这一日安南王府自是大喜,雀华城中的百姓也不乏有看热闹的聚到了安南王府门口,一时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各位,王爷说了,今日我们姑娘大喜,一点心意图个开心!”成昭笑眯眯地站在王府的正门口,揭开了身边两个小厮手里捧着的两个大银盘上的红布,亮出铺了满盘的银锞子来,一时晃了众人的眼。 只见他手中一抓,空中一撒,无数银锞子便像银色蝴蝶一样扑扑地飞了出去,引来众人的一阵哄抢。 “哎呦,可实着呢!”抢到银锞子的人当先咬了一口,又在手里掂了掂,瞪大了眼睛和身边人说道,“以往王府里的诸位小主子成年了,王爷可从没这样过,可见这位沈姑娘是真受王爷喜欢!” “何止啊!”有知情的人神神秘秘的说,“听说最近那红火的漱玉阁也是这位小姐开的呢!当初还是王爷给投的钱帮的忙,不然哪能凭空出来一个这么大的玉坊来?” “那这沈姑娘这么受王爷欢喜,现在又成年了,说的亲家身份也是极高的吧?”有人八卦地问道。 “沈小姐现如今还没有说亲呢,许是王爷想多留上几年,还不舍得嫁出去,不过肯定嫁不低就是了。”前面那个知情的人摸着下巴,不无感叹地说道。 “哎,别说了,那管家又开始撒银子了!” 众人立刻作鸟兽散,纷纷扎堆到跟前去抢银子了。 第六十七章 准备 沈筠笙自然不知道自己今日及笄又给外面的百姓添了多少茶余饭后的谈资,她只觉得自己现在快要累死了。 一大早就被璎珞从被子里拽起来,说什么今天她就及笄了,得早早的就收拾好才行。 她困极,不想说话,便任由她折腾,结果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身着曳地望仙裙,也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成的,下摆比平日里微长,在身后托着,还真有点仙人的意思。 上搭着云霓红云锦上衣,绣着粉红色芙蓉花样,璎珞说了,今日是她的好日子,需得穿的红艳艳的固住喜气才好。 外面又硬是给她罩了一层轻若无物的广袖蝉翼纱,这一身行头搭下来的结果就是璎珞满意地点了点头,评价道:“小姐这一身飘飘欲仙,非常好看。” 可惜美则美矣,完全不是她的菜。 大夏天的除了内里的衣服外又整整穿了三层,这是要把人热死的节奏啊! 她还没咆哮完,眼见璎珞又捧了一堆首饰走了过来,那亮晶晶明晃晃的首饰就跟刀子似的晃得她心肝儿都颤,忙笑着劝阻璎珞:“璎珞啊,这首饰只要我平日里戴的那副羊脂玉就行了吧……” 话未说完,被璎珞无情打断:“当然不行,今日及笄礼,外面可有好多人等着看小姐呢,怎能穿戴的那般素净,需得好好打扮打扮才行。” 说话间,璎珞已经开始动手,先将沈筠笙的头发挽成了一个比平时更为郑重的凌虚髻,又仔细挑了一枚红宝石蝶恋花金簪插上去固定住,取了几枚镂空花珠做装饰,又挑挑拣拣在她身上收拾了许久之后才满意地停下了手,欣赏自家小姐的美貌。 盛装华服的女子,头上镶红带翠,肌肤胜雪,唇不点而红,眼眸波光流转,端的是无双美人。 沈筠笙甩了甩手腕上的那对紫罗兰,对镜中的自己也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首饰戴了这么多她也能撑的住。 只是这脖子委实不太舒服,摇摇晃晃感觉要断了,但碍于璎珞的“威胁”也只好忍着,等及笄礼过了再说。 璎珞刚搀着她走出自己的院门,准备走到王府今日待客的花园中,就听得顾延熙小丫头的一声惊呼:“姑姑今日可真好看!” 顾延熙摇了摇身边的小叔叔顾南柏,“小叔叔快看。” 顾南柏之前因为年纪到了,便去了王府子弟专上的学堂,又因为那学堂离王府比较远,干脆就在那里住下了,一来二去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回来了。 今日因为沈筠笙的及笄礼特地向夫子告了假回来,就被小侄女拉了过来,一张小脸愣愣地看着沈筠笙:“阿姐真好看。” 七八岁的小男孩看着美若仙子的沈筠笙脑袋懵懵的,好像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才走了一个月的功夫,自家阿姐就从头到尾变了个样子? “阿柏回来了!”沈筠笙见到阿柏很是开心,揉了揉他白嫩嫩的小脸蛋,伸出手就想抱抱他,结果刚准备弯腰,差点被头上的首饰给折了过去,多亏了璎珞眼疾手快给扶住了,要不然可糗大了。 沈筠笙龇牙咧嘴的站直了身子,感觉刚才脖子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只好放弃抱自己白嫩嫩的包子弟弟的想法,遗憾地站着摸了摸阿柏的小脑袋。 顾延熙在一旁笑她,被沈筠笙嗔了一眼,忙吐了吐舌头收起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 众人嬉笑玩闹一阵便去了花园,今日那里才是重头戏。 女子十五结发,以笄贯之。 沈筠笙作为一个现代人,自觉曾经学过的关于及笄的知识应当还在脑海里,并未因得重生一事,而被抛却太多。 不过其中也多有不同,例如及笄者,以簪束发也。想想此前自己似乎也没少戴了簪子,她对此颇为费解,直到问了璎珞这个地地道道的古人才知道,在大宁朝的规矩,女子十五之时的及笄,乃指由德高望重之长者亲手为其插簪,之前戴一戴簪子,也无可厚非。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头上已经戴了那么多东西,却并没有戴一支比较正式的发簪,看样子就是为了接下来的事儿了。 她晓得自家外公于此事上的重视,所以才乖乖听话让璎珞折腾了自己半天,只是外祖母去世多年,她一时完全想不出外公要请谁来为她插簪。 几人簇拥着,她三步一摇地往花园走去。 方至花园入口处,沈筠笙便被里面传出的阵阵欢声笑语惊得心肝颤了两颤,眼眸低垂着,嘴角有些抽搐。 昨日里她便听璎珞在她耳边唠叨:“小姐,此次王爷对您的及笄礼看得极重,雀华城里有些头脸的人家都收到了帖子,再算上那些脸面不十分足又想和王府搭上关系偷偷托了人进来的,明天的人指不定有多少呢!” 今日这未见其人,先闻得一阵轰鸣声,沈筠笙只觉得自己一阵眼晕,很想逃上一逃。 人皆道,三个女人一台戏,八卦这事儿本就是众生所好,今日这贵妇小姐们聚作一堂,偏生又是因了自个儿的事来的,只让她觉得自己是那砧板上的鱼,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她给砸死。 但是这事儿,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沈筠笙默默把脸上的抽搐收回去,尽力露出一个和煦如春风的标准式笑容,抱着要上断头台的心思僵硬地走了进去。 甫一进去,王府中的命妇们——自己的诸位舅母就将自己给领了过去,笑盈盈地你一言我一语的向诸人介绍着:“这便是我家的姑娘了。” 沈筠笙迷迷糊糊地跟着诸位舅母向园中人见好问安,只觉得这人怎么这么的多。 待应对一圈之后,沈筠笙被人带着坐下来,默默地等着安南王过来。 不过,“默默”这事也只能她自己在心里想想了,这么多的人都在这儿待着,为的就是看见今天的主角,沈筠笙既然已经坐在这儿了,断没有一句话不说就放过去的道理。 不一会儿,就有人陆陆续续前来攀谈,沈筠笙一边在心里默念以后打死都不要再出席这样的场合了,一边维持着标准大家闺秀的笑容和她们说话,等到安南王来到的时候,她觉得她的脸都已经僵得不是自己的了。 第六十八章 云凤 及笄礼本是女儿家的事,出席的也都是女眷,林长庚纵使再想过来看看,也得顾忌着男女大防,只能在安南王那边转圈。 幸而未等太久,安南王就笑呵呵地领着一众小辈向花园走去,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只笑眯眯地说道为沈筠笙戴簪的贵人已经到了。 沈筠笙也想过,外公会请何人来为自己这及笄礼压妆,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把阮老夫人给请了过来。 待目光自眉目慈祥的阮老夫人身上移到旁边搀着她的阮新桐身上时,她心神电转间瞬间明白其中必然是有阮新桐的一份功的。 阮新桐见她看向她,难得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沈筠笙冲她笑了笑,幸好还记着大家闺秀的规矩,抿着唇,保持笑不露齿的姿仪。 在场众人在看到阮老夫人来到之后早就惊讶不已,心中对沈筠笙的身价几何又有了一个新的计较,但是面上还维持着得体的笑容不变。 “笙丫头快过来。”安南王冲她招手,让她向阮老夫人见礼。 小姑娘言笑晏晏,唇红齿白,很是得老人家的欢心,阮老夫人笑着摸了摸沈筠笙的头,口中赞道:“是个有福的。” 说着,命身旁的嬷嬷打开自进来之后便捧在手里的一方木盒,光芒乍现间,一支云凤纹金簪赫然呈现其中,金色光泽流转,光彩动人。 原本还能微笑着的人现在无一不长大了嘴巴惊讶的看着这支簪子。年轻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年纪稍长一些的便没有不知道这簪子来历的,阮老夫人是已故四品直议大夫阮大人的妻子,身上是有皇帝亲赐的诰命的,所以才能戴这云凤簪。 今日阮老夫人竟然要将这簪子送给沈筠笙? 这份礼送得可太重了! 阮老夫人一手扶着衣袖,伸出手将那云凤簪取出来,在众人惊叹声中让沈筠笙微低了头,亲自缓缓给她戴上,语气庄重:“这是老身年轻时常戴的簪子,今天送给沈姑娘,也是送份福气,望你以后平平安安才好。” “谢过老夫人。”沈筠笙微笑着行礼,发间金簪瞩目,引得众人无不艳羡。 沈筠笙的眼神落在一众人或惊羡或嫉妒的目光上,面上不动,心下却是大动。她知道阮老夫人的身份,却没想到阮老夫人真的送了这样一份大礼。 阮老夫人仍旧慈祥的看着她,偶尔转过头去看了看身边的阮新桐,再看向沈筠笙时目光更加柔和。 一来二去,沈筠笙便明白了,向阮新桐略带感谢的一笑,心中打定主意过一会儿要好好谢谢她才行。 安南王笑得更是开心,满意地看了看沈筠笙,眼里的祥和简直要溢出来。 沈筠笙脸上微笑不变,却觉得众人的目光要在她身上戳出洞来,如芒在背。 安南王笑着招呼众人落座,然后便带着一众男宾又走了出去,这儿毕竟是女眷的主场,他们在这儿待久了也不好。 林长庚有些不舍地看了又看,今天的沈筠笙他怎么也看不够,却不得不提步跟上安南王走了出去。 他们前脚刚走,沈筠笙就去找阮新桐说话。 阮老夫人见两个小姑娘有话要说,笑着挥了挥手让她们自个儿去玩。 沈筠笙拉着阮新桐走到园中深处的一座小亭子里,牵着她的手坐下来,也不说话,只笑眯眯地盯着她看。 “看什么呢?”阮新桐嗔她一眼,见她还是笑呵呵地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拿葱白玉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 “新桐,好新桐,好姐姐!”沈筠笙郑重看向她,“今天多谢你了!” “别谢我。”阮新桐拦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忽然笑起来,“说来今天这事真的不是我的功劳,我只是和祖母提了一下,结果祖母很郑重的说要好好考虑考虑,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 她说着自己也有些惊讶:“我也没想到,祖母会送你这支簪子的,看来祖母真的很喜欢你。” 沈筠笙心里有些微妙,还在笑,但是总觉得有点奇怪。 她摇了摇头,许是因为外公呢,自己不要多想才是。 “好啦,先不说我的事了。”沈筠笙神神秘秘地往阮新桐那边凑了凑,“你倒是和我说说,现在和我二哥如何了呀?” 阮新桐本来见她一脸神秘,还准备好好听一听,结果登时羞红了脸,嗔怒地瞪了她一眼不理她。 “好姐姐,和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沈筠笙磨她。 阮新桐犹豫再三,终是转过身来,叹口气和她说道:“人家都说女人家的心就像那六月的天,最是善变难测,可我怎么觉得到我们身上的时候,这话用来说你二哥再合适不过了。” 沈筠笙很是疑惑,她二哥可是个潇洒利落的主,哪里难测了? “他躲着我不肯见我,见到我也不说话。我本来已经打算放弃了的,毕竟你二哥很明显是真的不会喜欢我了,我也不想一直缠着他,怪没意思的。”沈筠笙叹口气,话音一转继续说,“可是我不去找他了,他又来找我了。” 沈筠笙瞪大了眼睛仔细听,这可是她二哥的八卦! “他没有直接啦找我,只是遣了自己身边的小厮来我府上偷偷向下人打听,正好被我的侍女给看到了,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他也在问我呢。” “但是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我喜欢他,他是知道的,他若是不喜欢我,就干脆着些再不要理我。他若是喜欢我,就和我明说,我们俩欢欢喜喜地在一起。可他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要不是我侍女千巧万巧的看见了,我就真的不会再去找他了。” 阮新桐忍不住数落他:“我以前认识的顾南峤,不是这样一个瞻前顾后的人,他行事干脆利落行云流水,文风亦然。可是如今这个人跟我印象中的那个人,行事作风都差的太远了。”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动了气,搁谁也受不了这样被不上不下的吊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这样呢? 沈筠笙默默听她说完,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不是为她,而是为了顾南峤。 “阮姐姐,你是真心喜欢我二哥吗?” 第六十九章 圣旨 “为什么这么问?”阮新桐蹙眉看向她,眼带不解。 “如果你真的是愿意和我二哥在一起,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沈筠笙抿了抿唇,放在桌下的手握成了拳。 阮新桐也意识到一些事情,忙正襟危坐起来,侧耳倾听。 “我二哥是我大舅舅的继妻所生。大舅舅对先大舅母感情很深,先大舅母李氏去世了很久之后,我外公实在看不下去他一个人过活,便劝着他又娶了现在的大舅母卫氏。所以我二哥和我大哥的年纪相差很大,差了整整十岁。” “这些我都知道。”阮新桐点点头,她知道顾南峤和顾南松并非同母。 沈筠笙勉强笑了下,继续说:“舅母嫁进来之后,因为她温婉贤淑,对我大哥也极好,所以我舅舅也慢慢放下心结,尝试着对她好。但是舅母似乎天性里带了几分懵懂天真,即便到了现在,对很多事情仍不清楚,新桐,你也是大宅院里过活得,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阮新桐表情一怔,续点了点头,后院里那些事情她虽然不掺和,但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所以我舅母现在之所以还能过得开心,除了舅舅的确对她很好之外,其实全靠了二哥的打点。二哥和我说过,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如果可以,他宁愿舅母一直这样下去,开心喜乐,其余的事情他来担。”说到这里,她有些哽咽,苦笑了一下继续说:“但是他的日子也不好过。舅舅是长子,大哥是嫡孙,这都是毫无疑问的未来安南王府的继承者。你说,这时候忽然多了一个舅舅的次子,会惹出多少事端来?那些喜欢挑弄是非的人便在背后怂恿我二哥夺权,挑拨二哥和大哥的关系。我二哥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明白,他自然不会做这种事情,所以他才会借所谓的风流潇洒向别人说明,他就是一个浪荡公子,绝没有一点点的野心和抱负,这样他过得轻松,大哥也轻松。” “可是,你大哥不知道他弟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阮新桐忍不住问她。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沈筠笙颓丧地坐着,语气中几分无奈几分嘲讽,“安南王府不能出半点差错,所以二哥这样做是最好的,大哥明白他的态度不会做什么,舅舅,就更不会做什么了。” “你这话不对,什么叫他们不会做什么?他们想做什么?”阮新桐更加着急,倾斜了身子问她。 “安南王府无论何时都是最重要的,舅舅和大哥做事之前也要将安南王府放在首位,舅舅也会猜忌二哥对安南王世子这个位子会不会动心思,如果二哥真的动了心思,舅舅,我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明明是问句,阮新桐却听得浑身发凉,她紧紧攥着手中帕子,不可置信地问她:“虎毒不食子,难道他还能害死他不成?” “新桐,在他们心里,安南王府才是最重要的,保住安南王府不出差错是他们的责任。”沈筠笙淡淡说着,话语里带着几分凄凉。 “所以就能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阮新桐下意识拔高了声音,满脸的惊异,“那他何必还要生下这个儿子?” 阮新桐心中惊涛骇浪,她似乎已经可以想见,顾南峤一个人是如何苦苦挣扎在父亲和哥哥之间的,更何况他还有一个不能给他助力反要靠他照顾的母亲! 一时间她只觉得心中抽疼,之前的一丝丝不满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止不住的心疼和难过。 外表华丽的贵公子,原来内里竟是这般、这般难过,还不如普通百姓家里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二哥他之前之所以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现在又避着你,只怕也是担心你跟他在一起,就也要面对这一切,那还不如不面对,不如放手。” “这些都是我这几年一点点看出来的,他藏得很好,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心里的事情,家里除了我和外公,怕是没人知道他每日里穿红过绿不过是装出来的,至于大哥和舅舅,真假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只要有这个结果就够了。” “我觉得二哥对你应该是有感情的,他之前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一个姑娘,二十四年,他一直一个人默默承受着,我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和他一起承担,虽然这样说很自私。”沈筠笙自嘲的笑了笑,“新桐,我的话说完了。” 她终究不想说些什么强迫她,她只是把事实摆了出来,但是阮新桐要怎么做,那是她自己的决定。 阮新桐愣怔许久,片刻后脸上有泪水滑落。她从小接受的那些劳什子的教养算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现在很难过,很难过。 原来这些年,他过得这么难,她怎么能还抱怨他呢? “筠笙,谢谢你把这些都告诉我。”阮新桐理了理情绪,将脸上的泪水擦拭掉,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来,“我不会放弃的,我喜欢他,我要陪着他。” “之前我不知道不明白,就算了,现在我知道了他的事情,断没有半丝再放手的可能。” 她会努力让他更加开心,让他打心底里潇洒起来,她要一直陪着他。 沈筠笙高兴地想要拍手,为了顾南峤,也为了阮新桐。 她觉得她已经看见了希望,有一天,顾南峤的笑容一定会直达心底。 “小姐!”璎珞急匆匆地从一旁小跑过来,边跑边喊,面色焦急。 沈筠笙扭头看过去,璎珞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慌慌张张的了,这是发生了什么? “小姐,小姐。”璎珞看见了沈筠笙,忙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 “这是怎么了?别急别急,你先缓缓。”沈筠笙轻轻拍拍她的背,让她先平复下来。 “小姐,前面,前面有人来宣圣旨了!”璎珞断断续续地把一句话说完。 不怪她这么慌张,她就是再稳重,忽然从天上降下来一道圣旨,搁谁也要被砸晕了! “到底怎么回事?”沈筠笙蹙起眉,这事怎么透着古怪? “前面有个公公带了圣旨来,点名要您接旨,王爷已经将他拦下来了,就等着小姐过去。” 第七十章 入京 沈筠笙刚走到花园,就见一名看起来地位不低的太监正和外公说话,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太监,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用明黄色绢布盖着,不知道装了什么。 园里鸦雀无声,那些贵妇小姐一个个眼观鼻鼻观眼的演起了雕塑。 顾南峤等人正随在外公身后安静站立着,未见林长庚的身影,想来应该是为了避人耳目,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沈筠笙左右看了看,面露疑惑,压低了声音问璎珞:“只有他们三人吗?” 从京城到雀华一北一南,单靠三个宦官就敢拿着圣旨上路了? 怎么想都不可能。 “王府外面还有一队兵呢!但是顾着咱家王爷,不敢进府,就只有这三个公公来了。”璎珞也压低了声音回话。 原来还带了兵。 外面的兵当然不敢进来,他们要是敢进来,还没等进门估计就被王府里的家兵给戳成筛子了。 王府岂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沈筠笙定了定心神,向外公走过去,亭亭一礼:“外公。” “这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王礼公公。” 沈筠笙会意,面向王礼的方向行礼:“见过王公公。” “哎呦,小姐快快请起,奴才可担不起啊!”王礼忙拦下了沈筠笙,没有受她这一礼。 偷偷看了看安南王,见他神色如常,王礼才把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笑话,安南王客气一下可以,他要是今天真敢受了这一礼,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虽然是替皇上来传旨的,可还是小命更重要啊。皇上不喜欢两位王爷当然可以,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在皇上面前顺着他老人家的心意演演戏还行,但等真到眼前了,要是真拎不清这些门门道道,还敢在两位王爷面前摆谱的,那可真是嫌活的太长了。 至于阳奉阴违这种事,在场的都是安南王府的人,这种事当然都要烂在自己肚子里,还往皇帝跟前说不成? “沈小姐,咱今天来,就是替皇上传圣旨的,这规矩也不好破,要不?”他说着为难的看向安南王。 安南王沉声说道:“规矩自然不能破,安南王府上下接旨。” “哎,哎,好,我这就宣。”王礼忙陪上笑脸,打开圣旨,“奉天承运……” 沈筠笙规规矩矩地跪下来,眼角余光看到园子里呼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唯有安南王因为太祖皇帝免跪之令尚站立着,如青松般挺直的脊背,正是安南王府诸人心中的依靠。 沈筠笙偷偷抬头看了看外公,心中慢慢安定下来,一颗心还没放进肚子里多久,忽然又听见那王礼的声音,尖细而刺耳:“……朕心甚慰,故特命花妍节三甲入京面圣……” 花妍节三甲? 漱玉阁岂不也在其中? 沈筠笙一时惊讶,皇帝的意思是让她进京? “沈小姐,请接旨吧。”王礼卷起圣旨,恭恭敬敬的举到沈筠笙身前。 她微直起身子,伸出双手接过明黄圣旨,心中一时波涛骇浪。 “还有这些是皇上赐给小姐的礼物。”两名小宦官闻言往前走了一步,自有安南王府的下人接过去。 众人起身,王礼笑着说道:“王爷,奴才这便走了还希望深小姐能早日动身才好。” 安南王瞅了眼还在状况外的沈筠笙,心下叹气,微点下头,示意顾南松送人出去。 三个人走了之后,众人见王府有事,也识趣地先后起身告辞。 “筠笙。”阮新桐有些担心地看向她。 “嗯?”沈筠笙恍然回神,见她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暖暖的,忙道,“我没事,你先和老夫人回去吧。” 阮新桐四下看了看,点了点头。 扶着老夫人出门的时候,她心有所感扭头回望,正对上顾南峤怅然的眼神,心上好像被扎了一刀,忙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今天王府有事,她和顾南峤的事情还是过几天再说吧。如果再看一会儿,她怕她忍不住冲上去把他拽走。 阮老夫人轻拍了拍她正搀着她的手,露出和蔼的笑。 一时之间,热热闹闹的王府安静下来,只余下安南王和几个小辈。 沈筠笙仍捧着圣旨呆立着,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皇帝要让她入京,之前的花妍节举办了这么多次,也没见皇帝让哪一次的前三甲进京面圣啊? 安南王看了看她,没忍住又叹了口气,走近之后直接给了她一个暴栗,口中数落她:“一道圣旨而已,值得你慌成这样?” 沈筠笙揉着额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安南王:“那您也别用那么大的力气啊,可疼了。” 但是这么一来,她的确不慌了,不就是一道圣旨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这样想着,她又腆着张小脸揽住安南王的手臂晃了晃。 “行了!也不嫌丢人!”安南王严肃的数落她,可一张脸早就绷不住地露出笑容来,“你看看你,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哪没有了?外公,我今天穿这一身衣服都快累死了,要是再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那我以后可都不要做什么大家闺秀了。”沈筠笙撇撇嘴,她现在脖子还疼呢! “你啊你,行了,别跟我在这闹了,还是想先想想你手里的东西该怎么办。” 沈筠笙闻言顿时苦了脸。 “还不跟我来!”安南王叹口气,转身往丹碧院走去。 沈筠笙吸了吸鼻子,往把圣旨一卷迈开步子跟上去。 顾南峤皱了皱眉,也想跟上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止了步子。 留下一群小辈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诸位少爷小姐,都回去吧,这儿没事了。”善后的成昭笑眯眯地招呼起来,主子不给力,带着大小姐就溜了,也不管这儿还剩了这么多人。 哎,还得靠他这个管家啊。 成昭笑呵呵地摸了摸胡子,与有荣焉,与有荣焉啊。 丹碧院的书房里,林长庚早早地就等着了,见安南王和沈筠笙前后脚地走进来,忙迎上去:“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他担心那太监会察觉到他的存在,就没有出去,却听卫霖说什么建昌帝要阿笙入京? 第七十一章 人质 “诺。”沈筠笙冲他摇了摇手中的圣旨,然后蔫蔫地跟着安南王进了书房。 林长庚从她手中拿走圣旨细细研读,片刻后皱着眉进了书房,看向安南王:“皇帝想干什么?” 早不宣晚不宣,偏偏这个时候要沈筠笙入京? 最近京中局势又变,宁铭远回京之后,朝中势力清洗,几经变化,宁铭逸的势力被钳制的厉害,左膀右臂被宁铭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一切断,以他那狐狸性子能猜到宁铭远背后有他和安南王的助力也不是不可能。 偏偏在这个时候,建昌帝下令召阿笙入京,这不能不让他怀疑其中是宁铭逸动了手脚。其母庄贵妃在建昌帝身边陪侍多年,三千荣宠集于一身,若是时不时在他耳边吹吹身边风,哄得建昌帝让阿笙入京,岂不是羊入狼口? 阿笙一旦入京,安南王即使在京中安插再多人手,也不可能将阿笙护得周周全全。 “宁铭逸下得好棋!” 林长庚眼神犀利,凌厉之色闪瞬而逝,宁铭逸,你若真安了对阿笙不利的心思,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不。”安南王摇了摇头,“这不单单是宁铭逸的意思。” 林长庚闻言不由得看向安南王。 “只怕真正想动手的是皇帝,宁铭逸不过是正好撞上来的幌子。” “皇帝?”林长庚皱眉深思,片刻后恍然惊醒,“他还是不死心?” “怎么可能死心?”安南王嗤笑一声,“可惜了,我们本没有这个意思,他却偏偏要给你按上这么个意思。” 安南王心中有些许的凄凉,镇守江南数年,兢兢业业半生,君王却要怀疑自己的忠心,搁在谁的身上都要寒透了一颗心。 沈筠笙从林长庚开始说话到安南王接话,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有些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此时见两人都沉默下来,不由得开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和我入京有关系吗?” 谁料安南王和林长庚听了她的话,都是一震,然后用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 为什么要愧疚?他们做了什么吗? 沈筠笙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你们怎么了?” 安南王紧缩眉头,目含歉意,这本是他们的事情,却牵扯到了笙丫头的身上,何其无辜。 “你们别老叹气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和我说呀。”沈筠笙被他们的态度弄得有点急,这是要干什么啊,一直叹气不说话,还都那个眼神看着她,都要被看得毛骨悚然了。 林长庚看了看安南王,这件事情如果只涉及到他一方,便对阿笙说了,但是还有安南王在,说不说、怎么说就要看安南王来定了。 “笙儿,外公要和你说件事。”安南王招招手,示意她走近一些,“现在的皇帝对我,还有定北王府都不放心,所以一心想要削藩,但是之前他也只是想想,没有什么大动作。但是最近京城形势变换,太子宁铭远和我们合作,扳倒宁铭逸,或许是因为如此,加重了皇帝的忌惮,所以你这次入京,很可能是皇帝的意思。” 沈筠笙隐隐明白了什么,但还是不懂这和她入京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安南王见她依旧懵懂,不禁暗自后悔早知道应该多教她一些权谋之术,现在这样进了京城可怎么让人放心? 可是她不明白,他就不得不把话给挑明了,只得轻咳一声继续说:“皇帝想要对我们动手的时候让你入京,你觉得他想做什么?” 沈筠笙眨眨眼自己想起来,皇帝想要削藩,要不然就靠打仗打赢,要不然就靠权术,那他这个时候诏她入京肯定对他有利,最好能牵制住她外公就最好了。 牵制,牵制? 难道皇帝是要让她入京去做人质的? 沈筠笙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冲击,人质这么高大上的东西难道不是什么皇子公主的专利吗?她一个小虾米为啥也有做人质的一天啊? 她苦着张脸一副不敢置的样子:“皇帝想让我做人质吗?” 安南王点点头,一方面欣慰于沈筠笙又进步了,一方面又叹气于这件事是真的。 “皇帝是脑子坏掉了吗?怎么会想到让我这么个小丫头去做人质?”沈筠笙忍不住吐槽,全忘了自己刚才的话放在这个时代里是有多么的大胆。 “笙丫头!”安南王提高了声音喊她,见她一脸懵懂,又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这些话切不可在外面说。” 沈筠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句话好像都可以被拉出去砍好几次头了,忙乖乖应下,肯定不会在外面说的。 安南王见她这般反应更加担心,笙丫头一个人在京城里可怎么办啊? “王爷,我会和阿笙一起去的。”林长庚看出他的担忧,上前说道。 “你要入京?”安南王有些惊讶。 “是,之前祖父已经立我为世子,但是我还没有亲自前往京城向皇帝禀报此事,此番正好以此为理由和阿笙一起上京,而且有我照应着,皇帝想做什么总得再多掂量掂量。” “这倒是真的。”安南王沉吟道,“既如此,我便将笙丫头托付于你了。” 沈筠笙迷迷糊糊地就被安南王给推了出去,交给了林长庚,让她恍然生出一种自己好像被卖了的感觉? 又在书房呆了许久,外公一直很不放心的和她交代着许多事情,等到最后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山,夜幕降临,灯火渐明,沈筠笙被林长庚带着走在路上,恍惚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阿笙?”她听见林长庚喊她。 “你会不会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 “会不会怪我们?”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怪他们? 沈筠笙疑惑的扭头看他,夜幕中月光将他如玉的面容映衬地愈发柔和,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感。 “阿笙,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你就不会入京,前路坎坷,荆棘满途,阿笙,你会怨我们吗?” 夜凉如水,林长庚的声音透着几分空茫,像是远方传来的更声,悠悠,幽幽。 好似一幅意境深远的画。 第七十二章 疑心 沈筠笙眯起眼睛,举起拳头,用了五分力猛地砸到他肩膀上,美好而祥和的画面顿时破碎了。 林长庚倒不觉得疼,只是被沈筠笙忽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愣的,呆呆地看着她。 “你个傻瓜,为什么会这样想?无论是外公还是你,都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我和你们早就是一体了,当然要同甘共苦才对。”沈筠笙数落他,“况且不过是上京而已,更何况你还在我身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也便是了,这么犹犹豫豫的可不像你。” 林长庚听了她的话,忽然笑起来,笑容如春风,和煦使人暖,沈筠笙的心猛地多跳了几下脸也忍不住红起来,不过在黑夜下,暂时看不出来。 “阿笙说的对,是我想多了。”他的笑声爽朗清新,引得沈筠笙不停地去看他,一张脸也红了个透顶,默默念道,还不如方才安安静静的呢,现在这样子真是太勾人了! 京城,坐落于洛水之滨的平原之上,背靠西山,除政治意义重大之位,还是北方交通运输的枢纽城市,店铺林立,人群熙攘,与雀华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筠笙坐在马车上,一手抚着蜷成一团舒舒服服窝在她腿上的雪球,一手撩起窗帘往外看。片刻后淡淡回神,放下车帘,闭目养神。 京城虽然和雀华一样的繁华,但终究不是她生活了七年的雀华,表面的光鲜亮丽,背后又藏了多少肮脏渗人的手段不得而知。 那日接到圣旨之后,她还在迷迷糊糊,外公已经和林长庚商议完了所有的事情,到最后外公才一脸不舍又不安地同她讲了许多事,有关朝廷的,有关大宁的,还有……关于她母亲的。 她拧了拧眉,似是被马车颠的有些不安稳。 她当初就猜到顾北妍之死和沈达庭脱不了干系,外公那样一说,也只是加深了她的怀疑而已,她唯一不解的事情只是自己那莫名丢失的记忆。她隐隐能猜到,一旦某一天她的记忆回来了,现在不敢确定的重重迷雾就会被一举揭下面纱,露出所有的真相。 只是当下最要紧的事,却不是应对沈达庭,而是她即将入宫见到的建昌帝。 他想拿她做人质,当靶子,她又不是傻的,还能任由他拿捏不成? 只不过毕竟现在已经到了京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表面功夫该做还是要做。 她默默倚在车壁上,撩起帘子的一角向外看,人来人往,繁华热闹。 上辈子她喜欢看电视,古装剧是她的最爱,其中常有的一个题材就是皇帝和藩王的斗争。 那时的电视的视角都是站在皇帝这一边的,维护正统似乎是每一个王朝统治者必须做的事情,理所当然站在了正方,割据一方的藩王则被动成为了反方。 她那时候也喜欢看这样的电视,每每看到最后皇帝取得胜利掌控大权总要忍不住拍手称赞一番,可是如今,她笑了笑,风云变幻,身处其中,方知道这种事情哪有简单的正邪之分? 更何况她外公一片忠心,碧血丹心可昭日月,纵然如此也要被怀疑有不臣之心,皇帝,一旦做到了那个位置上,哪里还计较是真是假,他唯一在乎的只是对他有没有威胁罢了。 所以他才会高高在上。 所以他才会称孤道寡。 她嘲讽般的笑了下,放下帘子,将视线转回到坐在马车对侧面打扮成小丫鬟模样的顾延熙身上。 “延熙,一会儿你先去府上等着,知道吗?” 小姑娘面上难掩的喜色因为她这一句话而有片刻的凝滞,过了会儿又乖乖地应了,“姑姑放心,延熙晓得厉害,不会乱来的。” 她仰着一张小脸,乖巧的模样惹人心疼。 沈筠笙看她笑靥如花,面上带着轻笑,冲她招招手,等她弯着腰挪到她身边后轻揽着她,使劲揉了下她的脑袋,摸了摸她头上的两个小髻问她:“忍得住?” 此番来京,林长庚自然是跟来了的,只是快到京城的时候他带着璎珞提前进了城,说是要去安排一下住处。 之前在雀华的时候,外公说什么都不愿意她住回沈府去,她自个儿也不愿意,林长庚就将住处一事给揽了下来,言说他在京城有现成的地方,让他们都不必担心。 她这次来只带了璎珞和萧程,若是带的人多了,恐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顾延熙则是自己要跟着来的。 顾延熙一听说自家姑姑要来京城了,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宁铭远。 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央到了沈筠笙面前,沈筠笙心软,不忍心看她难过,这才将她带了来,只是以防万一,让她扮作了随侍身边的小丫头。 “姑姑莫要打趣我。”顾延熙恹恹地窝在沈筠笙怀里,抬眼一看就见到她腿上刚刚睁开眼睛还朦朦胧胧的雪球,伸出一只白嫩小手摸了摸胖乎乎的小猫,被雪球嫌弃地一爪子拍下去,她柳眉蹙着用一根葱玉手指轻轻戳了下雪球,“你也欺负我。” 雪球伸了个懒腰,蹲坐在沈筠笙腿上,居高临下的看了眼顾延熙黑乎乎的大脑袋,舔起了毛。 “姑姑,我虽然想见他,但是皇宫是什么地方我是知道的,那里哪能什么人都去的呢?而且他也跟我说过这儿很乱,我才不要给他添乱呢。” 她是想见他,但是比起见他,还是让他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事情比较好,她只要能和他一起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就已经很开心了。 顾延熙复绽开笑容,不顾雪球的嫌弃又偷偷摸摸摸了它两把,换来雪球炸起了一身的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被沈筠笙顺了好一会儿子毛才消了气,在她腿上踩了踩,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又窝成了一团。 “就知道延熙什么都懂。”沈筠笙弯起眼睛,揉揉她的头发。 “砰”的一声响动自马车侧前方传来,沈筠笙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声高声骂喊:“里面是什么人,一点都不长眼睛!撞到了我家小姐还不出来赔礼!” 第七十三章 霸王 一架华丽的马车上正坐着一名华服少女,斜睨着旁边没有动静的马车,等了片刻便不耐烦起来,柳眉倒竖,高高在上的用手中的马鞭指着另一架马车前的萧程,眼中凶光一闪,扬起鞭子就要抽过去。 “住手!” 沈筠笙刚掀开马车帘想看看是怎么回事,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一条马鞭就冲着萧程招呼了上去,心中一紧,惊呼出声。 看到那马鞭在离萧程堪堪一指处被萧程拦下,沈筠笙长长地舒了口气之后,忍不住数落他:“下次早点还手,万一伤到了你也不怕璎珞伤心?” 萧程在听到璎珞二字时明显脸红了一下,呐呐点头应了不言语。 华丽马车旁立着的侍女见主人家出来了,看了看自家小姐的脸色忙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喊道:“你们撞了我家小姐的马车,还不赔礼道歉!” “撞?”沈筠笙扭头看向萧程,萧程驾驶马车的技术好得很,一路上都没有颠簸到她,进了京城反而撞到人了? “回小姐,我们马车是整整齐齐向前走着的,但是这位小姐不知怎么地,忽然驾着马车从旁边巷子里冲了出去,我来不及躲避,便撞上了。” 萧程恭敬地答道,手指了指两辆马车的相接之处,对方马车车辕上有一个浅浅的印记,正是方才冲突中撞上的。 沈筠笙看了看那印子,又看了看少女,心下了然,这是一个横行霸道的小霸王。 那气势嚣张的少女一个人坐在马车前面,手中仍握着马鞭,车旁只有一个侍女随行,怎么看都不像是她印象中豪门贵族家的千金小姐出行的场面。 但是那少女一身衣着一看便非俗物,身上首饰多到阳光一照就能闪闪发光的地步,她还眼尖地看到了她手臂上戴着的羊脂玉镯,正是她走之前漱玉阁新兴起来的款式,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地处南方的漱玉阁买到首饰,这小姑娘的身份非同一般啊。 沈筠笙摸了摸下巴,这小姑娘不过延熙那般年纪,小巧的下巴尖尖的翘着,很有一股子豆蔻年华的活力青春感。 只是再可爱的小姑娘,手中拿着一条刚刚毫不犹豫就要甩到别人身上的马鞭,眉宇间还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戾气之后,她也喜欢不起来了。 难道她刚一入京城就要遇到仗势欺人的事情了吗? 身着浅绿色纱裙的少女见沈筠笙盯着她瞧了半天也没说话,手中鞭子狠狠一挥,顿时气恼起来,声音尖细地怒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无知小民,见到本小姐还不行礼?” 沈筠笙作为一个拥有二十一世纪思维的大好青年,自觉自己虽然占了个十五岁小姑娘的身子,但壳子里装着的魂儿可比这些小丫头都大多了! 萧程固然不会骗她,按照她有限的交通知识,像这种情况,明显就不是他们的错。 既然知道了是怎么回事,那就好办多了,只是她实在没有心情和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争吵,摇了摇头就想再坐回马车里。 刚弯下腰却又被那名少女气急败坏地喊住:“你给我站住!你的马车撞了本小姐,不道歉就想走,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沈筠笙微微一顿,停下了进马车的动作。 少女眼中显出得意之色,显然以为自己的话吓住了沈筠笙,继续洋洋得意地说着:“我告诉你,本小姐的马车可是花了一百两黄金请城东的李大师傅特地打造的,你今天别说只撞了一下,就是摸一摸还得给本小姐钱呢!” 沈筠笙扭头瞅着她,忽然觉得很好笑,这年头如此嚣张跋扈的小丫头可是少见的很,干脆转过身来,想听听看这个小丫头还能念叨些什么出来。 “你想让我赔多少?” “你们一看就是乡下来的,本小姐宽宏大量,也不要多了,只赔上一百两银子就行了。”那少女轻蔑地说着,纤纤玉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 周围不知何时跑来许多围观群众,听见她的话之后很明显地出现一阵骚动,显然也是觉得这人的要价太过离谱,一百两银子就是再买辆马车也绰绰有余了,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提出不同,众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被沈筠笙恰好捕捉到,再看向那少女的眼光有些微妙。 看起来,这小丫头的身份还挺高。 沈筠笙自认是个面团性子,别人不招惹她,她也不会去招惹别人,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多睡会儿觉呢。 但是,今天这小丫头直接欺到她头上,又差点伤了萧程,虽然她知道以萧程的功夫那小丫头就是再回炉历练一番也不是对手,但是既然生了这么个害人的心思,她不与她计较,她却仍旧得寸进尺,再不还手她便不是面团性子,而是窝囊性子了! “我这马车走的是通衢大道,你不打一声招呼忽然从一旁冲了出来,不好好检讨一下自己倒怪起我们来了?”沈筠笙冷笑,“更别说你那马车不过只是留下了一个浅印,用布巾擦两下便能好的事,你开口便要一百两银子,这不是欺骗讹诈是什么!” “你,你!”少女瞪大了眼睛,手指着沈筠笙你了半天也没说出来话。平日里她在这京城,虽不是说一不二,也是众星拱月,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抢白她,她心中一时惊讶至极,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还口,只双手掐腰怒瞪着沈筠笙。 “小姐。”马车旁的侍女悄悄喊她,她不耐烦地低下头听她说话,听她说了几句后,眼神倏然一变,脸上露出喜意,吩咐侍女了几句,见她转身离开之后轻蔑地看向沈筠笙,“敢跟本小姐作对,你且等着!” 围观群众之多,摩肩接踵,后面想看热闹的人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还在往前挤,但沈筠笙站在马车之上,视线并没有受到阻碍。 她顺着那名侍女前往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队身着京兆尹衙署官服的巡逻兵之后心下了然,原来是搬救兵去了。 只是……沈筠笙皱起眉,京兆尹作为京师守官,难道也能被这个小丫头要挟? 这女孩到底是什么身份? 第七十四章 沈家 她的思绪尚未收回,那侍女果然气势汹汹地领了那一队兵过来了。 为首的那个人虎背熊腰,是典型的北方大汉,先弯着腰和那少女见礼之后,吊儿郎当地抬起头来问她:“你是哪儿来的?怎么好好的路不走偏要撞人家马车?” 沈筠笙心中冷笑,不答。 那人是京兆府中专司日常巡逻的守尉,平日里城中百姓见着他哪个不低头哈腰地赔笑脸,这女子却一副冷脸对着他,问话也不回答,登时气急。 “你个臭丫头跟大爷这儿甩什么脸子!还不快些和沈小姐道歉,我这儿便饶过你,要不然等着进大狱吃牢饭吧!” 守尉狠狠啐了一口,目光狠辣,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仗势欺人的事。 “沈小姐?”沈筠笙语气有些飘忽,眼神在少女身上逡巡。 她忽然有了一个不太美好的预感,京城中姓沈又有足够的权势可以如此嚣张的人…… “这可是永安侯府的千金大小姐!你这外地人即使不认识沈小姐,永安侯的威名难道也没听过?” 那人谄媚的声音适时传来,半分犹豫都没给她留,直接证实了她的猜测。 原来真是她想的那样。 原来她是沈达庭的女儿。 沈安莹。 沈筠笙一时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哭,笑,怒,恨,嗔,痴…… 人有那么多的表情,那么多的情绪,可愣是没有一个可以让她用上一用的。 她该哭该笑,该恨该怒? 她望着依旧嚣张的沈安莹,眼神竟有些凄凉。 像高山之巅亘古不化的冰雪,夹杂着世间极深极重的冰霜,漫天而来。 沈安莹整个人都忍不住僵硬起来,那,那是什么眼神? 沈筠笙收回目光,无意识的看向远方。 又来了。 刚才那种反应。 她是不会有那样强烈的反应的,能让她产生那般隐晦而又深切的憎恨之情的,只能是以前的沈筠笙了。 以前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一个不过八岁的女孩对于沈家的一切都抱有如此强的憎恶之情? 她摇了摇头,收回思绪,目光复杂的看向沈安莹,思考着如今的局面。 一朝入京,没想到这么快就和沈家人打了照面,还是以这种方式。 她这一路上也曾细细想过,应该怎样和沈家人打交道,她虽然对沈家人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她若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这个交道却不能不打。 而且她是安南王的外孙女,此次又是奉召进京,沈达庭即使想对她做些什么,怕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可是她真的没想到,来到京城见到的第一个沈家人会是沈安莹,更没有想到,这个印象中柔柔弱弱的妹妹今日竟变得如此跋扈,连规矩道理都不讲。 能将孩子教导成这番模样,怕是那沈达庭和秦姨娘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 当年顾北妍嫁给沈达庭之后,因着多年未有生育,沈老夫人将秦氏抬进了门,美其名曰只是为了让沈达庭有个后,也是免了别人笑话他成亲数载却没有子嗣。 顾北妍自是不能反对,只能咽下委屈和不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平白被别人分去了一半。 那秦姨娘本来身份也不低,是朝中秦侍郎的嫡女,以她的身份嫁给当时已经是兵部尚书的沈达庭做妾甚至有些委屈。 因为这个,沈达庭和沈老夫人都偏向她些,她又是个有手段的,进门不过一年就生了沈达庭人生第一个儿子沈安澜,使得沈达庭和沈老夫人对她更加喜爱。 尤其是沈老夫人,在抱上孙子之后简直是看秦姨娘哪里都满意,看顾北妍则是哪里都不顺眼。 待顾北妍去世之后,沈达庭就将秦姨娘扶了正,沈安澜也理所当然的成了嫡长子。 秦氏膝下还有一子沈安钧,比她小了半岁有余,沈安莹是她的小女儿,也是沈达庭除她之外唯一的一个女儿,如今才十三。 只有这一个女儿,难怪会宠成这般刁蛮的性子。 她心里如是想着,面上表情淡淡地打量了沈安莹一番,仍是一言不发,至少她现在和沈家人着实没什么好说的。 “你道歉不道歉!”那虎背熊腰的家伙见沈筠笙一直不理他,气不过地再次出声。 沈筠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那守尉猛地止住了话,那姑娘本就生得美,这般淡淡地看他一眼,竟让他好似浑身都过了电,一时竟不能言语。 半晌回过神之后,转身便见沈家小姐气哼哼地瞪着他,登时有些恼怒,同样是姑娘家,怎么这沈家小姐和那姑娘的脾性差了这么多。但是对方可是永安侯之女,他也只敢在心中腹诽。 不过转瞬之间,这为虎作伥的守尉就已经换了个想法。 “她撞了我的车却不赔我,你将她抓到京兆府去!”沈安莹气呼呼地指着沈筠笙。 “可是……”守尉有些为难,这花一样的姑娘要抓紧京兆府去,可就不是小事了,万一沈家小姐再怂恿赵大人动刑,他有些不敢想了。 但是沈安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也不敢不做,只能硬着头皮下令:“将这几个人都抓起来带回京兆府。” 萧程听得此言,当即便想亮出身份,将这些喽啰都赶走,却被沈筠笙制止了,她以眼神示意他莫动,又将马车里的顾延熙喊出来抓住她的胳膊,从马车上纵身跳下来。 不待守尉命人动手,便已经自个儿站在了他的身边。 “走吧,到京兆尹大人那里说说理。” 又扭头看向沈安莹:“沈家姑娘,不和我们一起走一遭吗?你可是原告,少了原告,京兆尹大人可升不了堂。” “哼,去就去。”沈安莹被她冷冰冰的眼神盯得有些怕,定了定心神之后才色厉内荏地硬撑着说了一句,让身旁侍女跟着走了。 围观群众们眼睁睁看着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被永安侯家的小霸王给欺负到了京兆府去,一个个地发出叹息。 “这姑娘该和她服个软的,这下子进了京兆府可坏了。” “那京兆府尹知道了事情缘由,不会对那姑娘如何的吧?” “你知道什么!那可是永安侯府家的人!京兆尹不敢和永安侯对着干的。”那人长长叹了口气。 “那这姑娘岂不是要惨了?” “是啊……” 第七十五章 秦氏 京城以皇城为中心分作东城和西城,西城是一般百姓的居所,东城则多住着皇室贵族和朝中大吏。 此时东城长街北边,一名小厮急匆匆地从侧门跑进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 “澜儿,最近娘又给你物色了几家的女儿,昌平侯家的嫡女最好,今年才及笄呢,娘去看过了,娇得跟朵花儿似的……” 永安侯府东院的正屋里,身着乌金云绣衫的秦氏坐在长榻上,正满面笑容地和右手下方端坐着的大儿子说话。 随着说话的动作,她耳上坠着的两颗大红色宝石耳坠也前后摆动。 身材颀长的少年一丝不苟地坐着,眉眼和沈达庭有着五分相似,正端着茶盏慢慢饮茶,听得母亲的话,手中顿了顿,转身将青玉兰花瓷盏放在桌上,眉头微蹙地看向秦氏。 “母亲,儿子还没有娶妻的打算。” 沈安澜语气淡淡,神情不变,说完就继续端起茶盏饮茶。 秦氏叹了口气,也端起身旁小几上的茶水吃了口,她的茶盏和少年不同,也是青瓷,花纹却是盛放的牡丹。 吃了几口,觉得没什么味道,不过淡淡抿了口就又放下了,看着沈安澜叹气。 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偏偏太少年老成,明明还不满十七,偏偏把自己过得像个三十七的,虽然自家老爷对大儿子老成持重这一点很是满意,但她作为一个娘亲,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活得开开心心的。 但是她也明白,澜儿将来是要继承永安侯的爵位的,万不可和钧儿一般每天只知道玩闹,不然他们母子几个以后就没了依撑了。 只是这成亲一事,虽说男子二十及冠,但哪家不是早早地就相看好了未来妻子的人选,提前订了亲再说以后成亲的事的? 澜儿今年就要十七了,却对这儿女之间的事一点都不在意,没得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在身后跟着操碎了心,好不容易她相看上一个中意的,这小子又看不上人家,真真是个不好伺候的主。 抬头看了看坐在下面一言不发的大儿子,秦氏再次叹口气,罢了罢了,随他去吧,她这个大儿子是个有主意的,想来也不会给她领回来一个太看不过去的儿媳妇。 “孙嬷嬷,这太阳都要落下来了,莹儿怎么还没回来呢?”想起自己千娇百贵的小女儿,秦氏扭头问侍立在身旁的孙嬷嬷。 “小姐今天从外面弄了辆马车出去玩了,说是这辆马车上没有咱们侯府的标记,别人认不出来她,她要好好在外面玩会儿呢!”孙嬷嬷想起今天小姐出门时娇俏的笑脸,笑着回答。 “是吗?这丫头惯是个有主意的,都十三了还天天在外面疯,我看啊,得给她找个教养嬷嬷来好好管管才行。”话虽这么说,秦氏脸上的笑就没消下去过。 孙嬷嬷也在一旁陪着笑,夫人每次都说要好好管管小姐的性子,可哪次是真管了的? “依老奴看哪,小姐这样就最好,您没看旁人家的那些个小姐们,一个个坐立都像花瓶似的,好看是好看,一点子姑娘家的活泼劲都没有,没得让人看了沉闷地慌,咱们小姐才十三,您就让她再多玩两年,等到要嫁人了再管也不迟啊!” “说得也是,可是母亲那边总不好没了规矩的。”秦氏想到自己那娇气的小女儿,心中愈发开心,只一想到婆婆,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三分。 孙嬷嬷知道夫人和老夫人素来不对付,便也不敢言语,只在一旁站着。 “夫人,夫人,不好了!”外面忽传来喊声,声音远远地就传过来,过了会儿才看见了人,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跌进来,扑到在地,“夫人,小姐她出事了!” “嗯?”秦氏见那小厮慌慌张张的样子心中就不喜,忽听他提到了女儿又顿时心中一紧,忙问道:“怎么回事?” “小姐在街上和人拌了嘴,现在都到京兆府里去了!”那小厮跪在地上一刻不敢停地回话。 “我当是什么事,不过进了京兆府也值得你急成这样!” 秦氏听明白了,便一点都不着急了。 自家老爷是永安侯,那京兆尹也不是傻的,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将莹儿怎么样,怕只是莹儿又顽皮了,一时起了性子想去京兆府里玩闹一番也是有的。 “这次,这次不一样啊夫人!”那小厮仍旧急急忙忙地,整个身子俯到地上,“小姐她这次遇上的是个不好招惹的主,赵大人一时也奈何不了她,现在两边僵持着,那人正怂恿着赵大人要将小姐关起来哪!” “什么!”秦氏猛地站起来,孙嬷嬷吓得赶忙站到她身边搀住她,“想关我女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孙嬷嬷,走,我们去京兆府看看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胆敢不把我永安侯府放在眼里!” 秦氏气势汹汹地就要往门外走,被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沈安澜给拦下来,“母亲,还是儿子去吧。母亲身子金贵,万不可因为这事惊动了。” 秦氏眼见素来不会心疼人的大儿子终于知道开口关心自己了,心里一时宽慰地紧,当即喜笑颜开地点头:“好好,澜儿替母亲去,母亲在家里等你的好消息。” “是。”沈安澜表情淡淡地应着,转身出门去了京兆府。 孙嬷嬷搀着秦氏坐回长榻上,秦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染成大红色的长指甲似一把把锋利的刀闪着刺目的光。 过了片刻,她缓缓开口:“孙嬷嬷,让人去京兆府打探消息,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别让大少爷知道了。” 孙嬷嬷应了一声,低垂着眉眼退了出去。 秦氏伸手端起茶水,拨了拨里面的茶叶,眼中凌厉目光一瞬而过。 澜儿虽老成,但毕竟年纪还小,碰上这种事情定然狠不下心,她却忍不了有人敢和她女儿过不去。 既然澜儿狠不下这个心,便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来,敢和他们母子作对的人,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第七十六章 无罪 京兆府坐落于西城长街之上,门前两座石狮双目圆睁,肃穆庄严地审视着来回行过的路人。此时京兆府的第一道大门口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却安静无比,落针可闻。 书写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的牌匾下是明亮的大堂,两边各站着数名手执红木长棍的衙役。 京兆尹赵蔺成坐在堂上,看了看堂下站着的永安侯府大小姐,又看了看气势非同一般的沈筠笙,深吸了一口气,这永安侯府的大小姐,每天就没个消停的,偏偏永安侯府又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只能硬着头皮升了堂。 “堂下所站何人?为何不跪?”赵蔺成清了清嗓子,拍了下惊堂木,声音不大,但在鸦雀无声的大堂中清晰可闻。 沈筠笙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我没有罪,为何要跪?” 她是安南王的外孙女,虽然没有理由说有这么一层关系她就可以不必跪拜官员了,但是她还有另一个身份,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在没有和沈达庭断绝关系之前,她仍是沈达庭的女儿,同样是女儿,如果今日沈安莹未跪,而她却跪了,落的不止是她的面子,还牵扯到安南王府的颜面。 更何况,沈筠笙在心中轻哼一声,上辈子从来没有见人就跪的规矩,就算重生到此,她在雀华待了七年,也只跪过安南王,如今莫名其妙要她跪一个人,她自己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 “你!”赵蔺成被她的态度弄得一愣,本来还想着要不要糊弄一下沈安莹放她一马,如今却是自己生起气来,没顾得上问她姓甚名谁就开始发难,“你胆敢说你无罪?难道沈小姐的马车不是被你撞的?” “其一,是她突然冲出来,我的侍卫才会措手不及撞上去,错在她而不在我们;其二,那马车上不过浅浅留了个印,她便张口就要一百两银子的赔偿,赵大人应该去打听一下,这小小的印记是否用得上一百两银子的填补,如果用不到,是不是应该判她个敲诈勒索之罪?” 沈筠笙淡淡看了沈安莹一眼,趾高气扬的小姑娘听了她的话后立刻指着她反驳:“胡说!” 但不管她反驳与否,永安侯府家有个嚣张跋扈的千金小姐的事情在京城早就众人皆知,忽然今天竟然有人敢和永安侯千金对簿公堂了,京城百姓为看个热闹都涌了过来。 而且人民群众对这些有权有势又整日欺负平民百姓的官宦之家向来不满,此时听了沈筠笙的话,便都自发站到了沈筠笙这一边。 看到旁观的人都开始对自己指指点点,沈安莹不由得愈加恼怒,柳眉一竖,手指向围观群众怒喝道:“你们这些刁民,再看我就把你们都关起来!”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有人愤愤不平想要反驳也被旁边的人一把按住,笑话,一个小丫头当然没什么,但她身后站着的可是永安侯府,没事谁敢去触这个霉头? 沈安澜自方才来到京兆府便一直隐蔽在人群之中不言不语,听见身边人的讨论声后不禁皱起了眉。 他知道永安侯府风评不好,却也不知道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人们都当他永安侯府是毒蛇猛兽吗? 而因此,他再看向沈筠笙时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所有人都怕,她却不怕,若说只是因为她是外地人不明白京城的规矩,他是不信的。 这样一个沉稳淡定的女子,胸中必然自有丘壑,只是他从未见过她,却隐隐有一种熟悉之感。 他微眯起眼睛细细打量沈筠笙,白纱覆面,看不清面容,那种熟悉感模糊又具象,就好像他曾在哪里见过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视线又转移到气势汹汹的小妹身上,他暗自叹气,妹妹被母亲骄纵太过,不知世事,做事只随心,却不顾规矩,于她和永安侯府都不是好事,须得想个办法教养她一下才是。 赵蔺成眼见沈安莹越来越生气,心里也着急起来,万一回头她嫌自己办事不顺她心意在永安侯面前告他一状,那他这乌纱帽只怕就不保了。 正暗自焦心之时,师爷走到他身边低下头来小声和他说话:“大人,今日这事明摆了是沈小姐想要整治一下那名女子,大人若是不想得罪永安侯府,还是得顺着沈小姐的意思来,将那女子下了大狱。” “但是那女子罪不知此啊。”赵蔺成有些犹豫,眼神飘忽地看向沈筠笙。 “先将沈小姐这关过了,若是大人不忍,大不了过个几日再将她放出来也就是了。” 赵蔺成犹豫片刻,一想到沈安莹身后是永安侯府,也就咬咬牙下了决心:“今日这事本官已经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堂下女子蓄意损坏沈小姐的马车,判处赔偿白银一百两,另行关押以示警戒。” 此话一出,顿时哗然,众人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京兆尹是畏惧于永安侯府所以才做了这么荒唐的决定,只是叹息好好的一个姑娘被关进了大狱不知道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一直站在沈筠笙身后的顾延熙和萧程本是一言不发,听见这话之后登时忍不住了,顾延熙大踏一步走上前和沈筠笙并肩而立,气汹汹地向赵蔺成喊道:“没你这么断案的!明知道不是我们的错,还非要把我们关起来,堂堂一个京兆府尹,就这么是非不分吗!” 赵蔺成一时哑然,见门口众人又在议论纷纷,还对着他指指点点之后当即忍不住了,恼羞成怒地冲两边的衙役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在公堂之上大声喧哗,你们还不将她抓起来重重责之!” “我看谁敢!”沈筠笙冷眼看向众人,将顾延熙护在身后,萧程转身站在她们身前,摆好架势面向众衙役。 “百姓有冤你不雪,耍起威风来倒是有模有样,你且抬头看看,你对不对得起头顶青天!”沈筠笙没想到,这人昏聩无能到了这种地步,推开萧程上前一步,“不顾百姓死活,对自己的脸面倒是看重,你也不想想,似你这般的昏官,哪还有什么脸面!” “你,你!”赵蔺成气得浑身发抖,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反驳。 “你愧为父母官!”沈筠笙冷冷说道。 第七十七章 回来 “说得好!”沈筠笙一语说完,围观人群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其余的人好像忽然惊醒了一样,也跟着叫起好来。人群中叫好声此起彼伏,一时好不热闹。。 京兆尹自上任以来,办的案子里能公公道道令人信服的屈指可数,哪次不是为了巴结高官贵族而违着心去判案?虽然权势威逼之下赵蔺成是不得不为之,但百姓们谁会管这个?你干的事不地道,我们就是不满意! 之前是因为害怕而没人敢做什么说什么,但今天沈筠笙都当着赵蔺成的面指着鼻子骂他了,这就像是水坝上忽然破了个小口,水流湍急就再也止不住,一下子爆发了。 沈安莹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畏惧地往后缩了缩,嚣张的气焰也熄了不少。 沈安澜皱起眉毛准备去找沈安莹,毕竟那是他妹妹,无论做了什么,这种时候他总要护着她的。 可是脚刚刚抬起,身旁就经过了一个人,身材颀长,气宇轩昂,他一时晃神,抬起的脚竟没有迈出去。 林长庚剑眉星目,面若冠玉,俊美无比,这般气势十足的走进来,一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沈安莹一看到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的跳起来,一时竟脸红耳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阿笙。”林长庚走到沈筠笙身边揽住她,低头察看她是否有事。 不过离开短短一会儿,她就被人给拐到京兆府来了,不禁面色不虞地瞪了一眼萧程,又低下头来仔细察看她的小脸,若是在她脸上看见一丝一毫地不开心,他今日非拆了京兆府不可! 萧程仍尽心尽职地护在沈筠笙身边,忽觉得身后一阵凉意传来,顿时生出一阵恶寒来,不禁疑惑,发生了什么? 顾延熙偷偷往旁边挪了一下,未来姑父来了,他们肯定不会有事了,但是未来姑父是个不定时炸弹,为了生命安全自己还是离远一些比较好。 “你来了。”沈筠笙没有回头就知道是他来了,放松地将身体微微靠到他的肩膀上,扭头正好看到他瞪萧程的眼神,顿时忍俊不禁,“你别欺负他,我没事。” 话音一转又说道,“只是遇见了几个不愉快的人。” 她的目光在沈安莹和赵蔺成之间逡巡,最终落到沈安莹的脸上,遇到沈家的人,的确不算愉快。 林长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视线所到之处霸道冰冷,将沈安莹和赵蔺成吓得心中一激灵。 尤其是赵蔺成,即使他再眼神不好,此刻也能猜出他们二人身份只怕是不一般,正想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补救一下,就见堂外一阵喧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筠笙抬起头看林长庚,摸了摸他的下巴,十四五岁的少年下巴上已经开始露出小小的胡茬,摸在手里有些扎人。 她眨了眨眼睛看他忽然带了笑意的眼角,笑未及眼底,略带些讽刺的意味。 捏了捏他的下巴,引得他低下头来看她,她悄悄踮起了脚和他咬耳朵:“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笑得那么坏,肯定又做了什么。 “嗯?”他一双桃花眼弯弯,笑意直达眼底,“你猜?” 沈筠笙不满地捏了捏他的鼻尖,靠在他肩头等着看发生了什么。 果然不出她所料,林长庚的确做了些“坏事”。 等耳朵里那尖细的声音渐消之后,沈筠笙从地上站起来,接过传旨太监手中恭恭敬敬捧着的明黄圣旨,目送着太监出了门之后转身瞪他:“你什么时候进宫了?” 方才那太监过来宣旨,大意上就是皇帝体恤她一路车马劳顿,特地开恩今日不必进宫了,只明日再来请安即可。虽然今天不用再跑来跑去她心里是挺开心的,但是这件事她还是要弄清楚。 “没事,只是听说你跑到这京兆府来了,想着今日许是没有时间入宫了,便着人入宫传了话。”他顿了顿,凑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是安南王的外孙女,皇帝就是心中有所不满,安南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抬起身子,两只爪子搭在沈筠笙肩膀上捏了捏:“放心吧。” 沈筠笙忍不住瞪他一眼,就知道用她外公的名头! 但是今天不去也好,反正她也没心情再去应对那个皇帝了。 再一扭头看向堂中,不由自主皱起了眉。 她是洪水猛兽吗? 那赵蔺成看着她怎么像看见了妖怪一样? 赵蔺成瞳孔猛地缩进去,连滚带爬地扑在沈筠笙脚边:“沈,沈小姐恕罪,下官有眼无珠,不识沈小姐真容,还请沈小姐饶过下官这一回!” 其言辞恳切,涕泪俱下,直像没了八十岁的老母。 他要是早知道这位也是沈小姐,还是安南王家的那位沈小姐,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种事啊。 一想到他刚才竟然还想把沈筠笙关进牢里,顿时哭得更狠了。 林长庚皱眉看他离沈筠笙裙摆不过一指的距离,嫌恶地拉着沈筠笙往后退了一步,转头听沈筠笙的吩咐。 “你还要治我的罪吗?”沈筠笙不想看他那拙劣的表演,只淡淡说道。 “不,不,下官不敢!”赵蔺成忙连声告饶,治罪?她不治他的罪就谢天谢地了。 “你以后莫要再做这些糊涂事了。”看他浑身都抖成了筛子,沈筠笙心里有些淡淡地不开心,连整治他的心思也没有了,只轻扯着林长庚的衣袖,“我们走吧,我累了。” 其实她说什么也没用,官官相护自古使然,她不过一个女孩家,还能改变千古以来的陋习不成? 只是亲身经历和旁观者的身份总不一样,唯有自己感受了之后才能明白这样的官员有多么可恨。 “住的地方我已经安排好了,回去就可以休息。”见她眉眼间露出疲态,林长庚忙握住她的手,声音不自觉地软下来,又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赵蔺成,方携着她的手慢慢走了。 沈筠笙不计较,不代表他也会不计较,只是这种事不必当着阿笙的面做罢了。 走至门口,沈筠笙仿佛忽然想起来似的,回头淡淡看了沈安莹一眼。 沈安莹愣愣地站在原地,早就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被那无喜无悲如古井般的眼神一激,整个人都呆立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她是沈筠笙? 那个父亲不要了的女儿? 她怎么,怎么回来了? 第七十八章 有鬼 她脑海中不断地浮现起她方才的那个眼神,越想越慌,越想越怕。 她摇摇头,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她才是父亲不要的女儿,可是为什么对上她的眼神之后,她心里会忽然这么慌呢? 一时之间她再顾不上什么马车的事情,扭了头就不管不顾往永安侯府跑,出门的时候正撞上一人的胸膛,正想发脾气时一抬头却发现那人竟是她大哥,顿时又惊又喜,忙将方才的事情倒豆子般的全都告诉他,希望大哥能拿个主意。 “我们先回去。”沈安澜平静地好像她刚才说的只是中午吃了什么饭食一般。 “大哥?”沈安莹不明白地看着他,但是她素来害怕自己这个不苟言笑的哥哥,也不敢出言反驳,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回家,心里打着小算盘准备回去和母亲说了,让母亲拿主意。 沈安澜步伐稳健,不到十七岁的少年肩膀已经宽厚起来,他心里默念着沈筠笙三个字,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位明眸善睐的女孩,微微弯起嘴角。 沈安莹跟在他的身边见鬼了一样的看着他,一年也不会笑几次的大哥方才是笑了? 她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冲击有点大,整个人懵懵地,晕头转向。 …… “你说什么!”秦氏厉声问道。 “回,回夫人,那人叫沈筠笙。”跪在堂下的小厮战战兢兢地回答,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汗。 他刚才听孙嬷嬷的令去了京兆府,回来回个话而已,夫人怎么就气成这样? “你下去吧。”秦氏揉了揉额头,倚在榻上。 孙嬷嬷见状忙冲他摆了摆手。 小厮会意,忙不迭地告了安退下了。出门的路上还一阵阵的后怕,今天的夫人和平时慈眉善目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吓死个人! “夫人莫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孙嬷嬷忙上前轻轻为她捶腿,“这小厮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夫人可别和他计较。” 当年的事情早就成了永安侯府的禁忌,侯爷最忌讳有人提起那母子两人,当年的老人也差不多都被迁出了府,新来的这些人几乎都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就只有真正经历过那一年的人,或许还记得,侯爷还有一个叫沈筠笙的女儿。 “我跟他气什么?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奴才罢了。”秦氏摇头,“那丫头,已经走了七年了,怎么就又回来了呢?” 秦氏心里一颤,仿佛当年那个用悲戚的目光看着她的小姑娘又回到了眼前。 她忙摇了摇头,抓住孙嬷嬷的手:“万一,万一她又记起来了怎么办?” “夫人莫急,当年的事夫人也不是故意的,就算她能记起来,要怪也得是怪侯爷,毕竟那事和夫人可没有半点关系。”孙嬷嬷忙安抚她。 可其实她心里也有些没底,沈筠笙当年走的时候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安南王又护她护得紧,她们就算有心打探一下当时的情况,也打探不到。 更何况这次她又是奉了皇帝的圣旨回来的,再加上安南王的保驾护航,一旦她真的想起了当年的事情,会做出什么来,还真的不好说。 那件事虽然不是夫人动的手,可毕竟夫人取代了她母亲,要是,要是她不管不顾把夫人也记恨上,那也是有可能的啊! 孙嬷嬷越想越心惊,她已经不是当年拿个任她们拿捏的小姑娘了。 秦氏听了她的话,心里还是没底,忙吩咐孙嬷嬷:“孙嬷嬷,你还是,还是让人去打听打听,她到底要回来干什么?” 孙嬷嬷忙答应着。 “娘,娘!”沈安莹一路小跑着冲了进来扑到秦氏怀里。 “怎么了?跑这么快也不怕摔了?”秦氏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面带微笑地把女儿搂进怀里。 “娘,我今天遇到了沈筠笙。”沈安莹抬起头,皱着眉和她说。 “是,是吗?”秦氏明显停顿了一下,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扯出一个笑容看着她。 这一幕正好落在刚刚走进来的沈安澜眼中,他眸色一暗,什么都没说,走进来和秦氏请安。 “母亲,安莹已经回来了,她今天和别人发生了口角,现在已经没事了。” “什么叫和别人发生了口角!”沈安莹不满地嘟起了嘴,“那个人明明就是那个父亲不要的女儿沈筠笙!” “安莹!” “莹儿!” “安莹!” 沈安澜和秦氏同时高呼出声,把沈安莹唬了一跳。 “你们,你们都怎么了?” 沈安澜只拿一双眼睛看着她,沉默不语。 秦氏勉强笑着安抚她:“没什么,但是莹儿,这话以后不要说了,你父亲不爱听的。” “为什么?难道不是吗?嬷嬷们都说她是被父亲赶出去的。”沈安莹奇怪地看向她。 秦氏表情有些僵硬,抬头看了孙嬷嬷一眼。 孙嬷嬷立时会意,转身退了出去。 看来小姐身边的人是该整治整治了,这些话都敢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个不安生的搞的鬼。 “莹儿,那些婆子们碎嘴,你以后可不能听她们的,你父亲不喜欢听见那人的事,以后都不要再提她了知道吗?” “好,听娘亲的。”沈安莹还是有些不明白,但是既然是母亲的话,自然是要听的。 秦氏看着她叹气。当年沈安莹还小,而且那事发生的时候她正好回了外祖母家小住,对当年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印象,甚至这些年过去之后,她脑海里关于沈筠笙的事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一面又看着她想,现在莹儿已经是整个永安侯府唯一的姑娘了,不记得她也好,她女儿合该千恩万宠的长大的,至于那丫头,她倒要看看她想干些什么。 如果她老老实实的还好,她要是敢挡她女儿的路,可别怪她不客气。 七年前的事能做,七年后当然也能做。 “母亲,如果没事,儿子就告退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安澜忽然出声。 “哎,好,你去忙吧。” 沈安澜转身出了门。 秦氏蹙眉看着自己儿子转身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 第七十九章 别院 京城东边的城郊有一片碧绿的竹林,环境清幽。 竹林腹地,层层青竹掩映处坐落着一处府邸,青砖绿瓦,古色古香。 庭院深深处,璎珞刚刚收拾好屋子带着一众侍从们退了下去,独留下沈筠笙和林长庚。 沈筠笙随处走着看,这房间结构别致,素雅清幽,竹榻竹椅竹篮等竹制家具散落着,分外合她的心意。 转了一圈,她点点头,回到林长庚身边。 他正坐在屋内正门处对着的小圆桌旁,手里捧着青色绘竹纹茶盏一下一下饮着茶,头微不可查的随着沈筠笙走过来的动作微微偏动,努力不和她的目光对视。 沈筠笙看着他的小动作心里默默地笑了个开怀,这人之前和她外公承诺地那么好,说到了京城定会保证不让她住到沈家去,可却隐了后半句没说。 她的确是没有住到沈家,但是现在这个地方却是他自个儿在京城的别院,如果外公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不会追到京城来揍他。 沈筠笙默默地笑,但看着他难得一见心虚的模样,忍不住就想逗逗他,面上仍淡淡地说道:“你说的地方就是这儿?” “……嗯,这儿虽是我的别院,但环境清幽,我想着阿笙住在这里,每日清晨睁开眼便能看见窗外修竹,定然心情舒畅。”林长庚犹犹豫豫,话里的底气也弱了几分。 “还有呢?” 林长庚放下茶盏瞅了瞅她,见她面色淡淡,辨不出悲喜,只好腆着脸凑到她身边,口中说道:“还有,我和阿笙都住在这里,远离京城那些人那些事,岂不是很好?” 他虽然觉得阿笙不至于因为这事儿而气恼于他,毕竟不愿他们住在一起的是安南王,阿笙从未说过不同意。 但是当时和安南王下保证的时候话只说了一半,所以现在说起话来还是少了几分底气。 战战兢兢半晌没听见阿笙回她,打眼一瞧才看见阿笙正捂着嘴偷笑,当即心下大定,又对她逗他玩的行为表示无奈,伸出胳膊将她拉到怀里轻轻抱着,脸贴着她软软的小脸说话:“你是不是故意逗我呢?看我忐忑不安你就开心了?” 他曲起手指勾了勾她小巧的鼻子,耳畔传来她欢快的笑声,鼻尖满是她身上特有的芬芳,像空山幽谷里的木兰花和茂林修竹混在一起成了这世间最清新的味道,闻之忘忧,忍不住紧了紧双手,将她更近地揽在怀里。 如果能这样抱着她一辈子,人生足矣。 “回头外公晓得你瞒他,肯定要生气。”沈筠笙笑着推了推他,理所当然的没推开,身后的林长庚就像一个巨形玩具一般挂在她的身上。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玩笑,林长庚愈加放心,只要她不在意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伸手勾了勾她头发上的羊脂玉簪子,越看越欢喜,“反正安南王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你住在我的别院也没什么,对不对?” 那玉簪子通体莹润光滑,熠熠生辉,林长庚在手里把玩了许久才不舍地又放了回去。 沈筠笙坐了一路的马车,此时的确累了,也不管他在自己头上的小动作,只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歇着。 自他二人心意相通以后,这一套羊脂玉首饰便一直戴在他二人身上,林长庚之前还重之又重地和她说,这是她亲手创造出来的,是他们两人的定情信物,需得一直戴在身上做他们二人的见证。 不过一套玉罢了,再珍贵也不是活物,还能当了证婚人怎么着? 沈筠笙心里对他的话不置一词,但这羊脂玉却是自戴上了身便再未摘下来过。 林长庚知道他家阿笙脸皮薄了些,也不想着从阿笙嘴里听到更多好听的话,只是每每看见戴着一身羊脂玉首饰的她时,总要被她骂上一句笑得像个傻瓜。 林长庚心里暗叹,能和阿笙在一起,就是傻也值得。 “你总有许多歪理。”沈筠笙不甚在意地嘟囔了一句,忽地拧起了眉,片刻后才缓缓恢复平静,靠在林长庚怀里,有些无力。 “阿笙,这是怎么了?”林长庚神情焦虑。 沈筠笙有着片刻的沉默,半晌后叹了口气道:“没事,我只是又头疼了。” “又疼了?”林长庚眼里滑过心疼,沈筠笙自上路以来,头疼的次数就越来越多,虽然时间都很短,他还是忍不住心疼。 “你别担心。或许是离沈家越来越近了,当年那些事就像是要找到一个缺口似的,总想浮现出来,我脑海里的碎片越来越多,这样也是好事,总有一天我可以把这些碎片拼起来,这样我就可以记起来当年的事情。” “可你会疼。”林长庚修长的手指划过沈筠笙的眉眼,“我也会疼。” 沈筠笙抬头望他,他的眼里又像以前一样,仿佛有星星在闪烁。 “我总隐隐觉得,这次来了京城,或许是件好事,之前的陈年旧账或许这次就可以解开了,然后我就又是轻轻松松的一个人。” 轻轻松松,再不必因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扰了心神。 她渴望快快活活的过日子,可是身上却背负了这样一件事,压着她的喜乐,只余哀怒。 林长庚叹气,知道她既然这样想了,这念头便是要一直抱下去,他就算是想让她离开也是不可能的。 阿笙虽是女子,但是性格坚韧,比男子也不输。 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经多多少少清楚了沈筠笙的性格,虽然有时候做事会慢吞吞的,但是遇到大事的时候她总会有自己的决断,不争不抢,温润如玉,她看得很透彻。 有时候,他甚至可以在她身上看出一份禅意,一度让他有了送她一串佛珠的冲动,似乎所有的嘈杂与不悦,在她这里都是云淡风轻,即使心中焦躁不堪,只要能看着她,守在她身边,心静如水也并非难事。 “我帮你。阿笙,我总会帮你。”他低下头,和沈筠笙额头抵着额头的挨着。 “嗯。”她言笑晏晏,“只是今日的事,怕是现在已经被永安侯知道了。” 第八十章 听涛 “那又如何?你若不喜欢沈家,我便不让他们有机会靠近你。”林长庚搂得她更紧了些。 “别闹,我还想查明当年的事情,不和沈家人接触是不可能的。”她无奈地推推他,“这次皇帝亲诏,永安侯不可能不知道,他应该早就知道我进京了,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许是在想要怎么应付我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女儿吧。” 她本来想直呼其名,顿了顿还是改做了永安侯。 她虽是重生,但多数情况下她都会顾忌着原主的身份,那毕竟是沈筠笙的父亲,她身体里还留着他的血,即使再对他没有什么感情,于情于理也不能就这样直接喊出他的名字。 这也是,她对他最后的尊敬了。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顿了顿,抬头笑着看着林长庚,“何况还有你在,我不怕。” 林长庚闻言握紧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林长庚的这处别院,叫“竹海听涛”,听上去倒是雅致。 院中处处是翠竹,和安南王府的竹院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筠笙吃过晚饭后闲来无事便拉着林长庚在这院子里东走走西看看。 人来到一个新地方总是带着股子新鲜感,好奇心的驱使下简直是多少力气都使不完,全不像白日里还经历了车马劳顿的样子。 林长庚打趣她:“这会子不像方才累成那样了?平日里看你总是慢悠悠的,今天怎么这么活泼?” 沈筠笙正凑在墙边看开成一簇簇的不知名的小花,粉的白的紫的黄的,煞是好看。 闻言也不抬头,只拿手轻碰了碰一朵粉色小花的花瓣,随意说道:“我哪有那么慢的性子?” 其实她自己明白,身体虽然是十五岁的小姑娘,但是灵魂早就已经三十多了,怎么可能还像真的小女孩那样每天活蹦乱跳的? 倒是听他这么一说,她都快忘了自己活泼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想当年她也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好不容易十二年寒窗苦读上了大学,还未及开心几天,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她怎么可能活泼地起来? 慢慢地性子越发沉闷,外公也说过她明明不比延熙大几岁,看起来却比大她十几岁的人更像是长辈,她闻言除了苦笑一声,也做不得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歇了还能回去的心思,慢慢在这里过活,让自己开心,有了亲人,也有了爱人,只盼着这一遭京城之行将心中的所有包袱都能卸下来,她要好好过一过快意恩仇的人生,塞外打马去,江边望日来。 正待思绪纷飞之间,忽闻得延熙软软的声音,“姑姑。” “怎么了?”她直起身子,扭头看向站在一旁仍旧小丫鬟打扮的侄女,小姑娘颇有些扭扭捏捏,与以往直接利落的性子大为不同。 她略一思索,估摸着许是和宁铭远有关,当即心下明了,小走几步凑到林长庚身边让他先回去,等她哄过了小姑娘再说。 林长庚看了看她,又看看顾延熙,无奈点了点头,踏步回房,却在沈筠笙看不见的时候脚下打了个弯,径直走向了沈筠笙的屋子。 安排房间的时候,林长庚特地将他和沈筠笙二人的房间紧挨着,不过一道墙的距离,如今他堂而皇之的进了沈筠笙的房间,璎珞心里虽微微吃惊,面上也不显,行了礼之后便退下去了,只余林长庚一个人在屋子里打着转。 这厢待林长庚离去后,顾延熙左右看了看,自抬着步子快步走到沈筠笙身边去,一双大眼睛水汪汪明亮亮,看得沈筠笙无奈又好笑:“说吧,怎么了?” “姑姑明日可是要进宫?”她问道,语气三分忐忑七分期待。 “嗯。”沈筠笙点头。 “那,那……”顾延熙呐呐许久,却只说得出这一个字,手里紧紧绞着帕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沈筠笙轻叹口气,将小姑娘揽到怀里,拍了拍她的背。 她明白自家侄女的心思,多日不见,今天终于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个地方待着,呼吸一片蓝天下的空气,怎么可能不想他呢? 只是一向活蹦乱跳的侄女遇到宁铭远的事情就变得如此忐忑,让她心里颇不是滋味。 “你想见他?”她轻声问道。 顾延熙轻轻摇头:“不,姑姑,我只是,只是想你帮我送他一个东西。” “嗯?”沈筠笙有些出乎意料。 “姑姑,你忘了吗?今天在马车里的时候我还和你说过,我知道分寸,不会给他添乱的。他现在肯定很忙,我不能再让他因为我的事情分心了。”顾延熙的语气低低的。 “所以,我想让姑姑帮我把这个送给他,只要说是你来的时候,我托你转交给他的就好,这样他也不会生疑的。”顾延熙把手中的护身符递给她,“这是我之前在雀华的时候求来的,我虽然不能在他身边待着,但是还有它能护着他。” 沈筠笙微笑着接过那枚护身符,小巧精致,承载着顾延熙满满的思念与担忧。 “延熙,你真的长大了。”她摸摸她的头,“但是明天我虽然会入宫,但是我是去见皇帝,不一定能和太子说上话。”沈筠笙话未说完,就见顾延熙扬起了头紧张地看着她,不禁又气又好笑,“你呀,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顾延熙被她说地害羞,低下头去,可没过一会儿又抬起来,期待地看着她。 “行了,败给你了,我虽然不一定见得到,但是林长庚可以,明天我和他说,让他见到宁铭远的时候和把这个交给他。” “好!”顾延熙开心地点头。 沈筠笙和顾延熙又说了会儿话,送她回了房间后,便拿着护身符折返回自己的屋子。 临到房间,她抬头看了看前面,发现自己屋子里一片通明,可紧挨着的林长庚房间里却黑乎乎一片,心下一思索,顿时想笑,这人不回自己房间赖在她屋子里干嘛呢? 遂打开门走进去,见他果然正坐在屋内,顿时更加想笑,“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第八十一章 未知 “话还没有说完,我怎么能走呢?”林长庚笑着看她,眼神一瞥看到了她手里握着的护身符,心下了然,“给宁铭远的?” 沈筠笙点点头,将手中的护身符递给他:“明天还要你帮着带给他,但是不要告诉他延熙现在就在京城,只说是我们从安南王府过来的时候延熙托我们带来的就好。” “好。”林长庚点头接过那枚护身符,片刻后欲言又止地看向她,“如果顾延熙真的要嫁给宁铭远,你会同意吗?” 如果沈筠笙不反对这桩婚事,他才会继续接下来的行动,如果她反对了,那他就得再好好想想该怎么做了。 他之所以和宁铭远合作,一则是看中宁铭远的确有做皇帝的能力,二是想借他的手调查七年前的事情,不过,自到了安南王府之后就又多了第三个理由。 他看得出来宁铭远是真心喜欢顾延熙的,如果宁铭远和顾延熙成婚,以顾延熙的身份地位,必然是未来皇后的不二人选,这样一来,沈筠笙就成了未来皇后的姑姑,对她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虽然如果没有了这层关系,他也会护着她,但是他要阿笙活得更加自在,就得做更全面的谋划。 沈筠笙叹了口气,坐下来挨着他,“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延熙和宁铭远有半点关系。” 林长庚心中猛然一紧。 “你说,皇宫像不像一个大大的笼子?”她两只手画出一个大大的圆,嘴角挂着无奈的笑,“一入宫门深似海,延熙应该是江南的鸟,不该被束缚在这样一个冰冷的宫墙里,更何况,那还是个吃人的地方。” 她不知道别的人家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情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但是她觉得,但凡是真的疼爱自己家的女孩的,怎么会愿意她去那样一个地方蹉跎了年华呢? “而且宁铭远现在是太子,未来或许就是皇帝。”说到这里,沈筠笙似乎不经意般看了他一眼,林长庚蓦然一惊,有些心虚地飘忽着眼神,他怎么觉得阿笙似乎知道他和宁铭远之间在合作? “皇帝,哪一个不是三宫六院,佳丽三千?我宁肯延熙嫁给一个普通人,只要那个人可以一心一意待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愿意她嫁给一个连感情都要分作无数份的人。”沈筠笙摇头。 “阿笙……”林长庚张口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以他的立场最好暂时什么都不要说。 “但是,这是延熙的事情,不论以后发生什么,都是她的决定,我作为姑姑可以劝她,却不能替她做决定。如果她真的要和宁铭远成亲,我只能祈求宁铭远可以一直对她好,把她捧在手心里,不要负了她。”沈筠笙低着头,声音低低地说着。 林长庚一时无话,只能默默揽住沈筠笙,无声的安慰。 他不能保证宁铭远会永远一心一意待顾延熙,但是他会做到永远对阿笙好,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好了。”沈筠笙坐起身,抹了抹眼睛,“先把这事搁起来,明日你见到宁铭远自去问他。还有明日入宫的事,你同我说说,这宫里是个什么光景?” 林长庚听她如此说,也正襟危坐起来,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阿笙又是安南王府的人,少不了得多加小心。 “皇帝政绩颇佳,单看做皇帝,他无疑是合格的。但是他本身为人多疑,对定北安南二府更是多加戒心,但是顾忌着安南王,他不会对你多加为难的。”林长庚说道,“除非他真的准备和我们兵戎相见。” 如果真是如此,他抬手覆上沈筠笙的眉眼,便是最糟糕的结果。 “也就是说,他一日不准备真的和我们撕破脸,我便一日不会有事?” “是这样没错。”林长庚想了想,“但是皇宫里毕竟不只有皇帝一个人,例如庄贵妃,这次你来京,除了皇帝的意思,许是还有她在一旁煽风点火。庄贵妃在皇帝面前还是有一定分量的,这次宁铭逸被宁铭远压制的紧,庄贵妃定然不甘心,怕会找你的麻烦。” “找我的麻烦?”沈筠笙疑惑看他。 “咳,因为宁铭远之所以能扭转局势,是有我们的帮助。”林长庚忽然很心虚,这些麻烦好像都是他们带给她的。 沈筠笙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好岔开话题:“那庄贵妃到底怎么个有分量法?” 她知道庄贵妃是皇帝宠妃,但是究竟宠到什么地步却没有具体的概念。 想想历史上的宠妃,难道庄贵妃是杨贵妃那样的? 沈筠笙转了转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林长庚,希望他给出一个答案来,不过她觉得自己现在更像是在打听八卦,一点都不像是有正事的样子。 “庄贵妃貌美,甚得帝心,身后的庄家又是京城新贵,势力不可小觑,庄贵妃如今在后宫之中表面上还保持着温婉贤淑的模样,实际上和皇后早已是水火不容。”林长庚握住她的手,“你此次入宫,最大的危险便来自于她。但是只要她不是正面和你起冲突,你便糊弄过去,她也奈何不了你。” “不怕。”沈筠笙见他紧张,冲他展颜一笑,“我好歹也是皇帝叫来的,又有外公在,庄贵妃纵有再大的本事,还能要了我的性命不成?” “话虽如此,还是要防着她使小人手段,明日我又不能派暗卫护着你,只有璎珞能跟着你,切记万事小心,实在不行便拖时间,等我赶过去。” 沈筠笙点点头。 她倒不是真的就要事事都指着林长庚了,只是见林长庚面色凝重,不想让他担心,所以便答应下来,至于明天,再可怕又能可怕到哪儿去呢? 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见天色已晚便道了别各自休息,一夜安眠之后,便要面临一场硬仗。 沈筠笙躺在床上,黑乎乎的屋子里看不太清,只有丝丝月光照进来,不至于真的伸手不见五指,她眼睛望着床顶出神,又过了一会儿,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八十二章 面圣 次日醒来,时辰尚早,沈筠笙躺在床上默默出神,想到今天将要面对这个时代的皇帝,心中忽然有些兴奋。 皇帝这种生物,在之前向来都是书本上的东西,后来重生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天要见到的这位皇帝虽然不是她所熟知的历史上的人物,但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 沈筠笙趴在床上装了会儿死,忽然一个骨碌坐起来,带着即将见到百年难得一见的珍稀动物的激动心情扯着嗓子冲门外喊道:“璎珞,快起床!” 璎珞就住在她的房间的斜对面,中间隔了几步远的距离。 她也不管璎珞到底能不能听见,利索的开始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今天要去见皇帝,这可是一场硬仗,她要自己呈现出最好的状态去应对! 俗话说,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 沈筠笙穿了一半的衣服雄心壮志的站在床上,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不就是进趟皇宫见个皇帝吗?她一个穿越人士还怕这个不成? 哼,怎么可能! 林长庚站在她房门外,无奈地笑着,眼神温柔而宠溺。 阿笙表现地再冷静,心里还是忐忑的。 璎珞打听见沈筠笙第一声喊之后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结果刚到门口就见林世子笑得一脸的意味深长,又猛地听见自家小姐豪放的喊声,默默鞠了一捧泪,心中默念,小姐,咱丢人也不带这么丢的。 她忙和林长庚请了个安之后便匆匆进门去了,留下林长庚站在原地自个儿笑得开心。 听着屋里主仆两人悉悉索索的对话声和穿衣声,他眸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片刻后却又收起,转身往外走了两步,淡淡地喊道:“卫霖。” “在。”卫霖自一旁隐匿而出。 “宫中可打点好了?”林长庚的眼神变得深邃而悠长。 “世子放心,我们的人都已就位了。”卫霖恭敬地回道。 偷偷抬头瞥了眼林长庚,见世子仍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不禁心下腹诽,之前急吼吼让他们赶忙把宫里埋的人都吩咐好了,今天沈小姐入宫以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着,就担心沈小姐在他不在的时候出事,结果现在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卫霖暗自摇头,自家世子也就在沈小姐面前还会有些别的表情了。 “去吧。”卫霖正暗暗吐槽,忽听见林长庚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之后忙道了退下去了。 世子在沈小姐面前再和蔼也没用,在他们面前还是个冰块,而且还是轻易不敢招惹的万年寒冰! 林长庚淡淡看向沈筠笙的房间,眼里染上点点笑意,过了会儿又渐渐消失,只余空谷般的幽深。 他今日要和皇帝说关于他的世子之位的事,却不能和沈筠笙一起进去,要不然怕会引起建昌帝的忌惮。 依照皇帝的性子,怕是昨日他们刚刚进入京城,他就已经派人把一切事情都调查清楚了。但是皇帝就算调查的再清楚,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就得知他和阿笙之间的真实关系。 这一层迷雾能掩饰多久便掩饰多久,一旦哪一天让建昌帝知道了,他和阿笙都会多了一层束缚,而建昌帝手里就会多了几分要挟他们的资本。 罢了,便让建昌帝明明知道他们关系匪浅,自个儿费神去猜吧! 这时候,林长庚忽然很是庆幸,按照父祖们的辈分,他比阿笙要整整小了一辈,想来建昌帝就是想猜他二人是恋人关系,也要再三掂量一番了。 …… 皇宫威严肃穆,金色琉璃瓦蜿蜒不断,起起伏伏,像一条绵延不尽的金色山脉,直到远方。 林长庚已经先行一步进了宫去找建昌帝,两人在宫门处分开之后,隔了一炷香的功夫,按照林长庚的嘱咐,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和建昌帝说完了话,正往东宫去拜访太子,沈筠笙深吸了口气,便在一名小太监的引领下和璎珞一起进了宫。 她心中难掩紧张,即使之前再怎么做心理防备,也抵不过身临其境的这一刻,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看着这壮丽皇宫,一时间心神恍惚。 天空高远,浅蓝色的天上飘着数朵白云,澄澈仿若水洗过一般。 两边高墙林立,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看向似乎没有尽头的长长的宫道,心中思绪万千。 这地方再好,也像个牢笼,那么高的墙,那么高的天空,她站在这里仰望着,忽然有种坐井观天的感觉。 即使天空再辽阔,被高高的宫墙挡住,她的视线也不过只有头顶上那方方正正的一片。 延熙那么个活泼性子,若是当真嫁给了宁铭远,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这样的生活。 沈筠笙一会儿想着这个,一会儿想着那个,脑海中思绪纷飞,倒将刚刚进宫时的那些担忧不知不觉中消解了大半,等回过神的时候,领路的太监已经将她们带到了皇帝居住的文清殿。 文清殿中的一个太监拿着拂尘过来招呼她们,让璎珞在外等着,只领沈筠笙一个人进去。 沈筠笙打量着那太监的衣着举止,估量着他应该是这殿中的管事太监一类的角色。 她安慰着璎珞在外等她,便自随那太监去了。 那太监笑容满面地领着沈筠笙往皇帝惯常见人的西暖阁走去,边走边交代。 “姑娘不必担心,世子爷早先已经打过招呼了,姑娘进去之后只管皇上问什么,姑娘便答什么……” 沈筠笙一边听一边记,心中一股股暖流上涌,想到之前在宫门处分开时林长庚看向她的温柔眼神,只觉得心中愈发熨帖,面带微笑地谢过领路太监后,深吸了一口气,西暖阁已近在眼前。 身旁太监见她已经收整好了心神,微点了下头,这姑娘看着倒是沉稳。 转身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回话:“皇上,沈姑娘到了。” “让她进来。”屋内一道浑厚深沉的声音传来,沈筠笙心中微动,在太监微点的头中缓缓踏进了门。 “沈筠笙见过皇上。”进门之后她紧走几步,见桌案之前的明黄身影未动,便跪下行礼。 等到膝盖真的触碰到地面的时候,沈筠笙心里还有些恍惚。 这才是她所知道的这个时代,说跪便跪。 第八十三章 拦路 沈筠笙恍惚想到,这人是她活了两辈子以来除了长辈之外跪得第一个人了。 因为是夏天,地上没有铺毯子,膝盖直接触到冰凉的地面,有些冷,有些刺骨。 这便是皇权! “免了!”建昌帝转过身看向跪在地上的沈筠笙,面上表情淡淡地命她起身。 沈筠笙站起来,房中只有建昌帝一人,看来林长庚已经走了。 她大着胆子抬起了头看了看建昌帝,黄袍加身,有些晃眼。 原来这就是皇帝。 她心里想。 建昌帝见她看自己,也不言语,只面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安南王近来可好?” “回皇上,外公一切安好。”沈筠笙回过神来,平静地回话。 皇帝果然还是忌惮她外公的,他也着实是一个能忍的性子,明明心里早就恨不得将她外公拽下来,面上还要表现出如此关切的样子。 “那就好。”建昌帝说完这句话后有一会儿的功夫,没有再说话。 沈筠笙抬头看他,眉头微蹙,似在沉思,一瞬间她觉得,皇帝其实也是人,七情六欲,人之常情,即使他是皇帝,有更多要思考的事情,这些也都是难免的。 过了会儿建昌帝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和她说道:“朕让你来,是听说你开的玉店生意很是不错,朕已经命人在京中给你置了一处店面,你便在京城也开一处店吧。朕已经将字都题好了,回头命人装裱好了给你送过去,就当是朕的见面礼了。” 沈筠笙:“……” 你是在逗我吧?? …… 沈筠笙直到出了文清殿还是迷迷糊糊的,心下满满的不可思议,所以防打仗一般的防了半天,建昌帝只是让她来京城开玉店的? 她抬头看了看天,蔚蓝天空中的一轮红日已经快到正中。 今天这太阳正好好的挂在天上呢,既然不是她做梦,那这到底算是什么事? 她敲了敲自己的头,用自己仅有的小心思努力思考了几秒钟后……无奈放弃。 她无比后悔自己怎么没生了个九曲十八绕的心肠,碰到这种事好歹还能想上一想,如今就自己那点心眼儿怎么可能和这些打小就生活在勾心斗角中的人比? 妥妥的要被卖了还给倒数钱。 沈筠笙可怜巴巴的耷拉下了脑袋,蔫蔫地往前走着,还是等回头和林长庚说一说,让他来想吧,这种事真不是她这小脑袋能想明白的。 璎珞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因着是第一次进宫,就像是第一次上花轿的大姑娘一样,心里又紧张又害怕,只是默默地走路。 看见小姐不知道为什么打从出来之后就一直叹气,有心想问一下又怕在这宫里一不小心就说错了话,只好先忍着,等出了宫再说。 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走到宫道上了,沈筠笙看着那长长的宫道,心中继续哀叹了一声,又要在这条路上走了! 正感叹间,侧旁路上转过来一个宫女,穿着一身嫩绿衣裳,娉娉袅袅地往这边走来,沈筠笙不禁暗叹,果然是皇宫,一个宫女的姿态也这般好看,要是让顾延熙来这呆上几天,说不定还真能磨出一个大家闺秀来。 叹了一会儿忽觉不对,这人怎么径直朝她走过来了呢? 又过了一会儿,沈筠笙皱起眉毛看着正正站在她身前向她施礼的宫女,心中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人还真是来找她的,可是找她做什么? “见过沈姑娘,我家娘娘想见一见你。”那宫女微曲了膝行了一礼,低垂着头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恭敬。 沈筠笙勾了勾嘴角,看起来恭敬,可这话里连敬语都不曾用,想来也不是真的恭敬。 她这样想着,没有之前林长庚和她交代时的忐忑不安,反而有些兴奋。 这是要宫斗了吗? 是吧,是吧? 沈筠笙心里的小人激动的挥舞着拳头,快迎战啊!哼哼哈嘿! “敢问你家娘娘是哪位?”沈筠笙状似淡定地问道,宫斗片里好像都是这样演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来着。 “姑娘去了便知。”那宫女不冷不淡的说道,礼仪虽全,却半点敬意也无。 身旁的小太监大着胆子偷偷摸摸小声提醒她:“她是庄贵妃身前的大宫女绿意。” 沈筠笙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应该也是林长庚打点好了的,遂点点头,示意他先回去。 她今日出了宫庄贵妃便奈何不了她,可是这小太监是要长长久久待在宫里的,还是不要让他再多牵扯到这事之中,万一害了他就不好了。 “可是我方才回了皇上的话后,今日已经乏了,怕是见不了贵妃娘娘了。”沈筠笙待小太监走后,淡淡看向绿意。 “姑娘,我家娘娘是特地等了姑娘许久的,姑娘还是去一趟的好。”绿意听了她的话,抬头看她一眼,隐隐含着威胁。 庄贵妃是什么人?在这后宫里可是头等的人物! 连皇后见了庄贵妃都不得不给上三分脸面,绿意作为她跟前贴身伺候的大宫女,自然也比旁的人更多几分脸面,宫里那些妃嫔们见到她还要赔上三分笑呢。 这沈筠笙不过一个没有名号的小丫头,至多因为是安南王的外孙女她忌惮她几分,可是若真论起来,她是连庄贵妃一根头发都比不上的。 绿意本就觉得她亲自来喊她是给了她面子,结果沈筠笙竟然还不想去,当下就有些恼,直接用眼神胁迫她,完全忘了不论如何她二人也是一个主一个奴,即使这奴才有天大的脸面,也不能越过主子去。 主主仆仆,在这个地方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的分别。 “你这意思,我今天非去不可了?”沈筠笙忽然笑着看她。 绿意不知她是何意,只觉得她明明在笑,自己身上却有些冷,多年来在宫中生存的直觉告诉她不要再纠缠下去,可是不知为何她直接对上了沈筠笙的眼神,硬硬地说了句:“是!” 沈筠笙当时就笑了,笑靥如花,闪了绿意的眼,她还没有从眼前女子惊艳一笑中反应过来,耳畔就听见她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我此时出宫是奉皇上之命,你是有多大的胆子敢拦住我不让我出宫?难道你的话比皇上的话还重?还是你主子在这宫里竟比皇上还要高贵?” 第八十四章 炮灰 沈筠笙冷冷看向她,眸中闪过冷光,“你好大的胆子!” 她声音冰冷,落在绿意耳朵里就如忽然从炎炎夏日落入了一个大大的冰窟窿里,冻得浑身都冷了起来,脚下一个不稳跌倒跪立在地,再不敢说半句话。 她怎么可能比皇帝高贵?娘娘,娘娘自然也是不能的,这话她根本没法接,也不能接,这,这个人是挖了坑等着她往里跳! “哼。”沈筠笙淡淡嗤笑一声,转身带着璎珞走了。 她现在拿话唬住了她,看似占了上风,但是在这宫里可是庄贵妃的天下,她还是见好就收,赶紧出去的好。 不过,她暗暗一笑,心里的小人正兴奋地手舞足蹈,第一次对决,完胜! 听到那人离去的脚步声,绿意才大着胆子抬起了头转身看向她的背影。 明明看起来就是一个温温婉婉的江南女子,怎么会有那么强的气势,竟骇得她直接跌在了地上? 她无意识地盯着沈筠笙的背影愣愣的坐在地上,正午头上被烈日炙烤的地面不一会儿便变得滚烫,直到再看不见沈筠笙的身影她才恍然回过神,惊觉身下已是滚烫,忙撑起身子站起来。 一面想着娘娘的交代没有完成不知道会有什么惩罚,一面狠狠懊恼方才竟被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给唬住了,她急急往两边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才微微放下心来疾走而去。 心中一阵阵打鼓的同时又暗暗不甘,这丫头,以后可别再让她遇见她,不然,定要报了今天的仇不可! …… 宫门外,林长庚坐在马车里,回想着方才的一幕。 皇帝听他说了世子一事之后,倒是什么都没说,干脆利落的下了旨,正式册命他为定北王府世子,下一任定北王的指定人。 按理说,这很正常,祖父请封他为世子的折子早早就递了上去,他此次前来也就是走个过场,皇帝肯定不会有什么为难他的地方。 可是,正是这件事如此正常,才让他心底隐隐不安。 皇帝既然知道他和太子之间有合作,怎么还会这么轻易的就封他为世子了呢? 太子势大,又是和定北王府合作,皇帝不可能不忌惮,除非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尽在他掌握之中,一时间他也想不到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世子,小姐出来了。”卫霖在马车外低声回复。 林长庚收了心思,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见到沈筠笙活蹦乱跳的走出来之后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微笑着迎上去。 沈筠笙被他扶着上了马车,马车里很是宽敞,里面安置着一个小几,几上放着一些时令水果和茶水。 沈筠笙一路走过来被太阳晒得只觉口渴,忙给自己倒茶喝,连喝了三杯之后才停下来,浑身无力地往后一倒,靠在马车壁上,嘴里嘟囔着:“以后可再不要进宫了,规矩那么多,口渴了连杯茶都没得喝,还要走那么长的宫道,真累!” 林长庚坐在她身边,拿起扇子给她扇了扇,闻言不由得一笑:“宫里只有皇室中人能乘轿子进出,外官若想乘轿子,非得有皇帝特许才行。” 见她一直喝茶,又忍不住拦她:“皇帝竟连杯茶水都没给你喝吗?怎么渴成这样?你慢点,喝太急一会儿肚子要不舒服了。” “其实皇帝给了的,但是当时只顾着紧张了,哪还有心情喝茶呀?再说了,我这是出来的时候一直在外面晒着才渴的,提前喝了也没用。”沈筠笙把手里的茶喝完,觉得不怎么渴了,便老实的放下杯子,挪了挪位置倚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怎么出来的那么晚?我的人传消息说你早早就从文清殿出来了,可是路上耽搁了?”林长庚揽着她,让她靠地更舒服些。 “庄贵妃身边的宫女跑过来找我,说庄贵妃要见我,就耽搁了一会儿。”沈筠笙老实告诉他。 林长庚皱眉:“她可有难为你?” “才没有呢!”说到这个,沈筠笙顿时骄傲起来,很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十五岁小女孩的心性,不无自豪地和他说起了她今天的丰功伟绩,听得林长庚一阵的好笑。 “那绿意虽是庄贵妃身边的宫女,却并非她最得力的一个,若是她的心腹大宫女红素来了,你可没那么容易哄住她。” “知道了。”沈筠笙有些怨念的看着他,“你就不能先夸夸我然后再和我说出真相?我还以为我今天唬住了一个多大的人物呢,原来只是一个炮灰。” 林长庚撑不住笑起来,将她揽到怀里安抚的拍拍她的背:“虽然那绿意不是庄贵妃的首号心腹,但也不是炮灰啊,嗯,至少是个高级炮灰,也是庄贵妃身边大宫女里的一个呢。只是听你这么说,她着实不太聪明。” “这还差不多。”沈筠笙听到满意的答案,顿时心满意足地赖在了他身上,神情舒适地简直像极了雪球,引得林长庚忍不住顺了顺她的头发,像给雪球顺毛一样。 “跟我说说,今天皇帝都和你说了什么?”林长庚问她。 “嗯。躺着太舒服,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沈筠笙嘟囔着撑起身子,开始絮絮叨叨地和他说今天的事情。 林长庚神情严肃起来,认真地侧耳倾听,等沈筠笙讲到皇帝要让她在京里开铺子之后,她神情很是古怪的戳了戳林长庚:“皇帝想干什么?总不能大老远把我从雀华叫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在雀华开玉店吧?那我这人质当得是不是太舒服了点?” 林长庚本来还在紧张地思考皇帝的想法,闻言不由得失笑。 自打那天他和安南王跟她说了皇帝的意图后,她就一直觉得自己是到京城受苦来的。 也不知道她这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就认为做人质就是受苦呢? “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他弹了弹她的脑袋。 “难道不是吗?都已经做人质了,还能让我来享福不成?”沈筠笙拍掉他的爪子。 她印象中的人质可都是动不动就有生命危险的,虽然她这个“人质”性质有点特殊,应该没啥生命危险,但是皇帝也不可能让她过什么舒服日子吧? 第八十五章 原因 林长庚无奈地看看她,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影响,就让她自己先胡思乱想一会儿好了。 建昌帝虽然有要沈筠笙做人质的意思,但是至少现在和安南王还是相安无事的,他怎么可能故意针对沈筠笙? 最好的做法,就是让她安安心心在京城住下来,最好是再找不到理由回雀华是最好的。 当然,如果哪一天他真的下定决心要削藩了,那沈筠笙在京城的好日子估计也要到头了。 但是,既然现在她还是开心的,就没必要把这些全都告诉她。 一来,他知道他的阿笙是个聪明的小姑娘,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想明白了。二来,他已经在她身边了,怎么可能允许她出现什么危险? 于他而言,沈筠笙的笑容是除安危之外最重要的东西。 倒是永安侯,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让他很是疑惑。 “不应该啊。”林长庚下意识唠叨着。 “什么不应该?”沈筠笙抬头看他。 “从昨天我们到京城,到现在你已经从皇宫出来了,都没有见到永安侯的身影,而且他也没有什么动作,不应该啊。” 说到这个,沈筠笙也有些奇怪,她知道沈达庭心中肯定有鬼,却没想到他好像半点关系都不想和她沾上似的,自入京到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若是想查清当年的事情,和永安侯府打交道是必不可少的,可是现在永安侯府那边好似一潭死水,除了昨天意外的和沈安莹打了个照面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动静,这让她很是无奈。 永安侯府那边要是不来找她,就得她拐弯抹角地去找永安侯府的人。 她心情有些微妙,实在不想主动和永安侯府扯上半点关系。而且,外公也不会同意她这么做的。 难道他们也和她一样,不想和自己沾上关系? 沈筠笙想着,也只能是这样了。 忽然就有些想笑,这是在图些什么呢,互相对对方避如蛇蝎一般,恨不得做了陌生人。 现在看来,之前的那些年简直是个笑话! “砰”地一声,马车外忽然传来一声响动,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筠笙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 文清殿。 殿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檀香自西暖阁中的香炉中袅袅升起,建昌帝坐在书桌后面,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 “出来吧。”他揉了揉额头,年近四十的他,眼尾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 片刻后,绘着锦绣河山的玉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来,身穿青色绣九章纹官服,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礼:“皇上。” “如何?”建昌帝头也不抬,眼疾手快地批改起了奏折。 “回皇上,臣和沈筠笙已经没有关系了。”沈达庭弯腰回话,声音不悲不喜,没有丝毫起伏。 “是吗?”建昌帝闻言,放下手中的笔,抱臂看他,嘴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嘲讽,“顾北妍是怎么死的?” “皇上!”沈达庭一惊,忙跪倒在地。 “急什么?朕和你可是一条船上的。”建昌帝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安南王那么多子孙,朕偏偏选了沈筠笙一个外孙女?” “臣不敢揣测圣意。”沈达庭弯下身子。 “噫,何必说这些空话?”建昌帝忽然笑起来,“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怕朕不成?起来吧。” “谢皇上。”沈达庭额头抽了抽,恭敬地行礼,起身。 “沈筠笙身份特殊,一来,安南王府如今只有她和顾延熙两名女子,而安南王又向来更加看重姑娘家,不过在朕看来,女儿再少又能怎么样,回头还能让他的孙女继承他安南王的位子不成?”建昌帝忽然又笑起来,并且笑得越来越开心,远远看过去,好似疯魔。 沈达庭不言不语,收回看疯子一样的目光,低垂下头,静静地站在一旁。 “二来呢,这沈筠笙可是你的女儿。”建昌帝笑够了,继续说下去,眼见沈达庭因为这句话微微皱起了眉,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丝快慰感,“没想到,向来冷言冷语面无表情的永安侯,竟然会因为一个小女孩发愁。” “以后你再一副死人脸的样子,朕就把沈筠笙喊过来,让你们两人说说话可好?”建昌帝的笑容中带上几分邪气,渗人地紧。 沈达庭轻吸口气,强压下自己的情绪,淡淡地说道:“臣不敢。” “哼,你有什么不敢的?”建昌帝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踱步到他身前,见他依旧一副淡漠的表情,嗤笑了一声又转了回去。 “沈筠笙不是记不得之前的事情了吗?你看着朕做什么?你做了什么朕会不知道?”建昌帝脸上带着不屑。 “臣惶恐。”沈达庭收回震惊的视线,诚惶诚恐。 “既然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你又是她父亲,想想办法让她相信你,把顾北妍去世的事儿推到别人身上去,最好让她只信你这个爹,这样的话,说不定她还能为朕所用,变成安插在安南王身边的钉子。” “当年的事,知道的人中,虽然绝大部分都已经被臣处理了,但是难保有漏网之鱼,一旦将这事告到沈筠笙面前,她是绝不会信我的。”沈达庭淡淡地说。 皇帝今天不太正常,沈筠笙又不是三岁稚子,还真能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了,皇帝未免太想当然了。 “有漏网之鱼那就抓来杀了,反正你已经处理了那么多人,也不怕再多几个。反正这事朕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办。”建昌帝忽然加重了语气,“沈筠笙这颗棋子,朕是一定要用的,你想做什么等她对朕没用了再说,要是敢在这之前做些什么出来,可别怪朕不留情面。” “是。”沈达庭似乎早知道他会有这么一句话,半点恐慌也无地答道。 “行了,你先走吧。”建昌帝甩甩手,“等等,沈筠笙和林长庚那小子走得挺近,你去查查是怎么回事。” “是,臣告退。”沈达庭低头行礼,转身出了门。 建昌帝百无聊赖地倚在椅子上,目光下意识地投在他刚刚合拢的门上,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 第八十六章 新店 城中大街上又和之前一样围起了重重又层层的人墙,只不过,这次的百姓们显然比昨天更加兴奋。 沈筠笙无奈地听着围观群众的议论声,意识到自己昨天已经成为了八卦的人们新一轮的谈资,很是无语。 “哎,你听说了吗?昨天啊,这位小姐和永安侯府的那位千金去京兆府对峙了!”有人感叹道。 “听说了呀,而且你们绝对想不到,那姑娘竟然是被皇上的圣旨救下来的!”另一人更加感叹。 “呸呸,什么叫救下来?你们知道人家是谁吗?”昨天在京兆府门口围观的人出来反驳那人的说法,“人家可是安南王的外孙女,这次进京也是奉了皇命的!那京兆府尹见了她也得低头哈腰的呢,还敢治人家的罪?更何况人家根本没罪!” “安南王的外孙女?是、是我们知道的那位安南王吗?那可是传说中的人物啊,没想到这姑娘竟然是安南王的外孙女啊?那她爹是谁啊,这么有福气,竟然娶了安南王的闺女!”一个人羡慕地感慨。 喧嚣的人群忽然出现了一阵静谧,弄得问话的那人后背一阵阵发凉,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众人沉默,没有人敢接他的话,一来是因为很多人的确不知道,二来则是因为知道的人都不敢说。 这种牵扯到永安侯的事说出来做什么,更何况当年可是闹得很不愉快,这浑水还是能不沾就不沾的好啊。 萧程认真地向沈筠笙汇报:“惊动大小姐了,是属下的不是,已经到了小姐您说的地方,但是昨天那个人今日又来找事了。” 沈筠笙本来还在抬头打量建昌帝到底给了她一个什么地方,二层的小楼,地理位置挺好,和雀华的漱玉阁也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听见萧程的话后顿时哭笑不得,萧程什么时候也这么孩子气了? 她人都已经出来了,当然知道外面的人是沈安莹,萧程这么说不是故意要气沈安莹吗? 不过这沈安莹昨天是挺过分的,萧程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嗯,其实就是她护短,虽然她并不想承认,但是她的人做事总不会有错就是了。 沈安莹正坐在一匹白色小马上,趾高气扬地俯视萧程,听他这么说,眼睛都瞪大了,一扬手中马鞭气呼呼地说道:“你个车夫怎么说话呢!我有名有姓,永安侯府沈安莹!什么叫昨天的人!” 沈筠笙暗暗叹气,她忽然觉得,这丫头不但娇纵,更是个没脑子的。 这可是在大街上,路上都是百姓,这人倒好,大大咧咧把自己家名报了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闹事的人是谁似的。 也不知道秦氏是怎么把女儿教养成这副模样的。 “你想干什么?”沈筠笙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眼一身橙红色骑装的沈安莹,暗叹了一声真是个美人,可惜美则美矣,脾气委实太差。 “你装模作样的在干什么?”沈安莹见她莫名其妙叹气的样子愈发不顺眼。 她今天和二哥沈安钧一起骑马出来玩,忽然看见前面的马车像是昨天见到的那一辆,想到沈筠笙昨天让她丢了面子,又是一个被父亲赶出来的人,当下就想来给她个教训。 只是她这鬼样子让她恨得牙根都痒痒了,却没办法下手,只因为她身边还站着她昨天见到的那个俊美公子。 那公子长得真是好看,她可不想在他面前留下一个坏印象,所以就压住自己的脾气,到现在都没动手。 沈筠笙见她一直偷偷摸摸地看身边的林长庚,顿时哭笑不得,悄悄用手捣了捣他的手臂,和他咬耳朵:“她好像看上你了怎么办?” “嗯?”林长庚听见她的话,面露疑惑,扭头一看,才见那沈安莹一直在看他,顿时心中烦闷。 他方才一直在看跟在沈安莹身边的那名少年,无论看身量还是气度,那都该是一个武将,而且应该还是一个挺不错的武将。 作为在战场上打了多年仗的人,他见到这种武将的第一反应便是看他是否适合收拢到自己军中,为其所用,故而刚才他一直在观察他。 却没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却被一个女子盯了个彻底,还是昨天妄想要将阿笙关到牢里的女子,顿时心情阴郁,看向沈安莹的眼神像冰霜一样的冷。 沈安莹被他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见林长庚是在和沈筠笙说过话之后才突然转变了态度,当即认定是沈筠笙和他说了什么有关她的坏话才变成这样,心中对沈筠笙的厌恶更深了一层,眼神如有实质的朝沈筠笙看了过去。 沈筠笙看着眼前已经装修好了的店面,心里只剩下了如何规划接下来的商业大计,对于沈安莹那种小孩子家家的把戏全不放在心上,更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和她纠缠下去,当即转了身笑眯眯地和她说话:“在下还有事,改日再和沈大小姐聊天。” 说罢拉了林长庚便准备走进店去仔细察看店面布置,边走边碎碎念:“既然要开店,肯定要准备好玉源,种水颜色都得好好看看,之前在雀华,采玉的地方离城中很近,路上不费时间也不费银子,但是现在在京城,也不知道周围有没有什么好的地方。” 她皱了皱眉,又继续絮叨:“嗯,京中多富贵之家,三色翡肯定少不了,还有紫罗兰,贵气,是富家夫人最喜欢的,还要多进些粉色黄色的玉种,大家小姐肯定偏爱这种鲜嫩的颜色……我现在人手不太够,你得帮帮我。” 她两只手拽了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眼睛亮晶晶看看着他,小声冲他撒娇。 “我当然会帮你啊。”林长庚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宠溺,忍不住勾了勾她的鼻子。 他喜欢看她认真做事的模样,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围观群众一阵静默,他们不是等着看双方对决的吗?怎么感觉被塞了一把狗粮? 还是快被噎死了的那种。 “喂,本小姐的话还没有说完,你怎么能走!”沈安莹生气地在后面喊。 竟然无视她!实在可恶! “可是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啊。”沈筠笙扭头无辜的冲她眨了眨眼。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沈安莹气呼呼地问她。 第八十七章 冤家 “现在?”沈筠笙眨了眨眼,忽然觉得,也许自己可以借这个机会先把漱玉阁的名头打响,于是特地清了清嗓子,尽量显得不那么刻意又让自己的声音传的更远。 “奉皇上之命,我要在京城开一家漱玉阁。” “漱玉阁?可是江南雀华城的漱玉阁?”有人知道漱玉阁,略带惊讶的开口问道。 “正是。等再过几日便会开张,届时凡来店中购买玉饰者都可获得一份礼品。”沈筠笙抓住机会打广告。 围观群众顿时一阵的激动,喧哗声中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忽然传来,听上去不太合时宜。 “你要开漱玉阁?你是漱玉阁的老板?”沈安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抛过来,让沈筠笙有些奇怪,这个小姑娘怎么会对漱玉阁感兴趣? 但还是回了她:“是,江南的漱玉阁也是我开的。” “哇,原来漱玉阁的老板是个姑娘!” “这姑娘可真厉害啊!” “是啊,那么大一家店面,肯定不好打理的吧。” 人群中陆陆续续发出惊叹声,虽然因为漱玉阁开在江南的缘故,他们没有买过店里的东西,但是数日前的花妍节上,漱玉阁一展风采,这种大型八卦绝对是吃瓜群众人人皆知的爆炸性消息。 而大宁尚玉,是早就有的风尚,人们对玉饰自然更多了几分关注,一时间,漱玉阁未见其店先闻其名,成为玉器界的一个特别的存在,尤其是在知道漱玉阁竟然有正规的羊脂玉饰进行销售后,众人对其的向往又更深了一层。 却没想到,原来漱玉阁的东家,竟然就是安南王的外孙女。 “沈筠笙,你个无耻小人!”赞叹声中忽然响起一声违和的辱骂,沈筠笙奇怪地看过去,只见沈安莹正怒气冲冲看着她,眼里好像在喷火。 她心下疑惑,她又哪里惹到她了吗? “沈筠笙,原来那日坑我银子的人就是你!”沈安莹怒指着她。 “什么坑你银子?”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沈筠笙好奇地看了看和她一起喊出来的那个人,十五六岁的少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看样子应该是沈安钧。 明眸善睐,面容稚嫩中带着几分坚毅,沈筠笙心里软了软,当年那个弟弟已经长大了,都快和林长庚差不多了。 她一直都觉得,父辈的恩怨是父辈的事情,即使是她曾经遭受过的那些,也和沈安钧他们几个孩子没什么关系,所以她对他们几个人实在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虽然和沈安莹之前起了矛盾,她也没想将她如何,现在见到小时候的弟弟,心里更是没有什么找麻烦的心思,反而带了几分故人重逢的欣喜。 “那日我遣了奴才去漱玉阁买玉,你根本就没有,却坑骗了我那奴才几千两银子,难道想抵赖不成!”沈安莹声音尖锐,显然气急。 那天那三个奴才一路跌跌撞撞地回来,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她一问才知道玉没买回来,还被人拿走了她用来买玉的几千两银子! 她一直想着等到遇到了那漱玉阁的老板必然要好好教训她一番,好让她知道,这世上可不是谁的钱都能要的。 却没想到,竟然就是沈筠笙! 一直待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沈安钧皱眉看向沈筠笙,眼中犹疑不定。 他只比沈筠笙小了半岁,小时候虽然和她见得不多,记忆中也还带着几分感情。 但是小妹平日虽跋扈,却向来不会故意说谎骗人,那沈筠笙应当真的骗了她的钱,不然她绝不会这般反应。 之前听说她离开数年之后又回到了京城,他还曾想过,要不要去见一见当年那个姐姐,可是如今…… 他剑眉微蹙,再看向沈筠笙的眼神中带上鄙夷,没想到,几年不见,她竟成了如此狡猾之人。 …… 皓日当空,灼得人心里发闷。 秦氏半倚在榻上,面前摆着冰好的酸梅汁,孙嬷嬷侍立在旁轻轻打着扇。 “这天越来越热了。”秦氏端起酸梅汁喝了口,天气炎热,喝些酸的开胃正好。 “是啊,都六月了,京里是愈发热了。”孙嬷嬷应和着。 “莹儿和钧儿出去玩了,澜儿还在夫子那里听学,人都说养儿防老,我还没老呢,儿子闺女早就没影了。”秦氏恹恹地说了句,天一热,她就提不起精神。 “夫人这话说的,少爷小姐们还小呢,爱玩是天性。”孙嬷嬷宽慰她。 “哪里还小了,莹儿她都十三了,也该相看人家了,钧儿倒是不急,他还不满十五,还能再等两年呢。”秦氏一说到儿女婚事,又来了精神,“只是莹儿那丫头自己主意大着呢,指不定有没有喜欢的人了,我得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她。” “问什么?”沈达庭的声音忽然传来。 秦氏和孙嬷嬷先一惊,又一喜,忙起了身迎到门口去。 “母亲。”沈安澜站在沈达庭身后,随他一同跨进门来,见秦氏已经过来,忙行礼问安。 “澜儿,侯爷今日怎么和澜儿一起回来了?”秦氏眼见着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笑得眉眼弯弯。 “夫子今日早归,儿子便回得早了些,正遇上父亲,便和父亲一道回来了。”沈安澜恭敬回答。 “行了,进去吧。”沈达庭挥了挥衣袖,“站在门口做什么?” “侯爷说的是。”秦氏本本分分跟在沈达庭身后进了屋。 沈达庭于主位上坐下,一旁侍立的大丫鬟早就眼疾手快的上了茶,然后又恭恭敬敬地退下去。 沈达庭端起茶杯,似是嫌茶水太热,只轻啜了一口便放下了,淡淡扫了房内一圈,开口问道:“怎么不见莹丫头?” “莹儿和钧儿一块出门玩去了。”秦氏坐在一侧,听见他问话,笑着回答。 沈达庭素来偏爱沈安莹,甚至比他两个儿子都更喜欢些。 秦氏对这一点虽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些什么,有些人就是偏爱女孩,把女孩看得比男孩重也是有的。 更何况,他越喜欢沈安莹,沈安莹的未来就会过得越好,秦氏对此乐见其成。 “罢了,让他们玩去吧。”沈达庭抬头扫了一眼房内诸人,淡淡开口,“你们都下去。” 孙嬷嬷闻言明了,忙招呼着人退出去,只留沈安澜和秦氏在屋里等着沈达庭说话。 第八十八章 姐弟 沈安澜自始至终淡漠不语,和沈达庭有着五分相像的脸庞上带着几分通透,似是知道父亲会这么做,此时一点也不惊讶,仍淡淡品着茶。 秦氏知道,夫君一旦如此,便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所以也认真等着,只是她心里忽然有些慌慌地,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们,应该知道沈筠笙受皇帝之命入京之事。”沈达庭停顿了一下,“她既然回来了,便不能当做不存在。虽然现在她还不在府中,但是总有一天要回府的。你们这段时间可以不去理她,但是不能去找她的麻烦。” 说完,他看向了秦氏。 秦氏瞪大了眼睛,心中不可置信地听着沈达庭的话,她的注意力全被沈达庭口中说的沈筠笙要回来了的话给吸引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沈达庭最后一句的针对。 按理说,沈筠笙即使是安南王的外孙女,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对秦氏的威胁实在是小之又小,她断不该反应如此强烈。 但是,一来她一直担心沈筠笙会想起之前的事情来找她麻烦,二来刚才沈达庭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既然她回来了就还是他的女儿? 难道,难道之前对她下手的不是他不成? 秦氏强压下心头的惊慌,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问道:“侯爷此话何意?沈筠笙当初不是已经离了府?” “离府,不过是为了一全安南王的相思之情前去小住。”沈达庭语气平静,似乎当年沈筠笙的离开真的只是因为安南王思念一般,使得秦氏更加心慌,沈安澜也不禁看向自己的父亲,眼中带着深思。 沈达庭心底烦闷不已,懒得去理他们的眼神。 建昌帝想的鬼主意为什么要落到他身上? 他自认对沈筠笙毫无喜欢之情,当年赶她出府更是顺势而为之。 可是如今,因为建昌帝的一个想法,他就要压下所有的不喜,仍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还要表现出对她的亲近喜爱,真是难以忍受! 思至此,他更加不耐,直接说道:“总之你记得,别去找她的麻烦就是。” “看侯爷说的,妾身自然不会去找筠笙的麻烦。”秦氏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改了对沈筠笙的称呼。 她藏在衣袖中的手狠狠绞着帕子,心中波涛翻涌。 “夫人,夫人!”一个小厮急急地跑过来。 “怎么了,如此慌慌张张的,没见侯爷也在吗?”秦氏忙站起来快走几步到他身边,以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何事?”沈达庭问道。 “回,回侯爷。”那小厮瑟缩地看了眼秦氏,又看了看沈达庭,老老实实地回话,“二少爷和三小姐在外面和人起了争执。” “和什么人?”沈达庭淡淡问。 “好像,好像是漱玉阁的东家。” “什么!”沈达庭直直看向了秦氏,“你怎么管教的?人才入京两天,她便找了她两次麻烦,你想干什么?” 秦氏忙道:“侯爷,这是意外啊,妾身也不知道为什么莹儿只是出去玩,却能和沈筠笙起了争端。” 沈安澜适时起身,躬身行礼:“父亲,儿子去看看。” “也好,切记不可再与沈筠笙起了冲突。”沈达庭交代他。 沈安澜应下,转身出了门。 直到骑上马行在路上,他也未曾想明白,缘何父亲的态度会转变至此,而且是如此明显的被迫改变。 沈达庭喝了杯茶,叹口气放轻了声音道:“你要记得,我现在不让你们和她起冲突自有我的道理,你只需照做便是。若是可以,最好把和她的关系弄好一些,不要那么僵。不然,等她来日回了府,岂不难堪?” 撂下这句话,沈达庭也没有再看秦氏的表情,起身径直往沈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留下秦氏独自一人坐在房里,差点摔了茶杯。 她竟然还要回来?侯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多少年没有管过她的生死,一朝回来便是这个态度,难道,难道他改了主意,又要将沈筠笙当做女儿看了? ……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沈安钧居高临下地坐在他那匹油光水滑的黑色高头大马上,不屑地嗤笑一声。 “我是哪种人?”沈筠笙气笑了,她还当他是弟弟,可是看样子,人家却没把她当姐姐。 “哼,我今日没工夫听你瞎扯,快将骗了小妹的钱交还回来,前此种种便既往不咎。”沈安钧不耐地看着她。 沈筠笙心里在生气,面上却在笑,她越生气,便笑得越开心,最终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他们的眼神划过一丝悲悯。 沈安钧一惊,心里突突的,一时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的笑容很是难堪,那里面含着的是满满的嘲讽。 “我笑你们,一个嚣张跋扈而无礼,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只听信一面之词便以为知道了所有的缘由,竟然还能理直气壮地让我还钱?”沈筠笙笑着说,“你要不要问问你妹妹,或是将她那日打发去漱玉阁的小厮叫过来问问,看看到底是我骗了他银子,还是他自己将银子交给我的?” 沈筠笙眼含讽刺:“我今日先把话说明白,沈安莹的钱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玉我也是给了的,你倒不如仔细回去问问,看是不是你那小厮骗了你?” 她又看向沈安钧:“沈安钧,论理,我纵然离京七年,也曾是你姐姐,小时候你也是跟在我身后一直姐姐姐姐的喊着过来的,现在却用这种态度来对我说话,谁给你的底气?难道七年不见,你的教养竟然还不如小时候?” “多年未见,堪比陌生人,你对着一个从不了解的人,不问缘由便用一种上位者的语气断定别人的好坏,你以为你是谁?做出这种事来也不嫌丢人吗?” 她很生气,一点也不愿去想眼前这人曾是她弟弟的事情,还是阿柏好,才不会像他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他姐姐。 周围群众早就被沈筠笙一句句的话给震惊到了,天哪天哪,他们听见了什么? 竟然敢这么说永安侯府家的小少爷,这人可真厉害! 她好像还是永安侯府的人…… 吃瓜群众们想到这一层,齐齐默了。果然还是只有永安侯府的人敢这么说永安侯府的小少爷,搁旁人谁敢啊。 第八十九章 道歉 “你,你!”沈安钧涨红了一张脸,“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因为她说的都是实话,他根本无从反驳。 想到自己刚才的确是听了小妹一面之词便直接断定了沈筠笙是个骗子,多年的修养使得他不得不羞愧的红了脸,一时竟微微低下了头。 她说的对,她毕竟还是他姐姐,他方才的举动,实在是太不应该。 沈筠笙只觉得可悲。 就在刚才,若有所感一般,她在面对沈安钧和沈安莹之时,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很激动的感情。 像是遇见故人一样,内心泛起波澜。 她的记忆里,沈筠笙和沈安钧幼时也是以姐弟相处的,那时候她母亲还在,即使再不争,秦氏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当着她母亲的面对付她和顾北妍,而顾北妍又向来不在这上面动心思,看见他们几个小孩玩的开心就随他们去,因而她和沈安澜兄妹三人相处地都算尚好。 沈安莹因为年纪比他们都小,打小就和她接触不多,又多年未见,那般恶劣的态度也便罢了。 但是沈安钧,当初沈筠笙也是将他当做弟弟一般好好对待的,记忆中两个小孩在一起玩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和方才沈安钧的质疑两相对比起来,曾经的姐弟情深全都成了笑话。 以前的沈筠笙应该是难过的吧,所以她刚才才会有那种激动的感觉,她忽然觉得很可悲,为了沈筠笙不值,这些人都是白眼狼,吸了她和顾北妍的血,却又过河拆桥。 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们欠她和她母亲的,总要还的。 “安钧,安莹,回府。”沈安澜刚走到街上,就见到这边聚了许多人,心知不好,忙走过来,一看其中的情景,便知道三人定然又起了冲突,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大哥。”沈安莹回头一看,见是沈安澜,忙喊他。 “安钧,你在做什么?”沈安澜皱眉看向坐在马上和沈筠笙对视的沈安钧,这小子向来冲动,今日又做了什么? “大哥。”沈安钧回过神来,看向沈安澜,语气中有丝丝颓丧。 “不管发生了什么,现在回府。”沈安澜听出了不对,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只加重了语气要他们赶紧回去,不要再惹事才好。 “是。”两人齐齐点头,调转了马头准备回府。 “等一下。”沉默许久的林长庚忽然出声,沈安澜顿时一惊,他想做什么。 沈安莹有些惊喜地扭过头看他,沈安钧也转回了身。 “你,还有你。”他手指了指沈安钧,又指向沈安莹,“道歉。” “什么?”沈安莹不可置信地喊道。 “为你们方才的无礼,向阿笙道歉。”林长庚声音变冷。 沈安莹很不开心,又碍于林长庚不敢说些什么。 “当时除了我,还有很多人都在场,的确是你那小厮自己说好了要买玉自己给的银子,你却污蔑阿笙,难道不该道歉?”他冷笑着看向沈安莹,片刻后又转向沈安钧,“你不辨是非,污蔑好人,难道不该道歉?” 亏他刚才还动了要把沈安钧收到身边的想法,这么个黑白不分的家伙,还惹了阿笙生气,他今天不修理他已经对他很仁慈了。 沈安钧和沈安莹一时都不语,冷在当场,显然内心十分纠结。 “道歉。”沈安澜叹了口气,看了看林长庚,明白如果他们不道歉,今天这事是了不了了。 “大哥!”沈安莹惊呼出声。 “难道沈家的人做错了事连道歉的勇气都没有吗?”沈安澜加重了语气,看向他们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硬。 “对不起。”沈安钧僵着一张脸,低着头说了三个字,不敢看她的眼睛,说完之后就赶紧转身骑马而去,不愿再停留半刻。 沈安莹满心的不情愿,那银子不是她骗走的,还能是她的小厮上赶着送上去的不成? 那天小厮带回来两盒子雕坏了的玉,又跟她说银子被人给骗走了的时候,她都快气死了,好不容易就想让罪魁祸首好好知道一下她的厉害,却要向她道歉,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可是,大哥让她道歉,又,又是那俊美公子要这样做的,她若是不道歉,实在是不好看,只能恨恨地跟她嘟囔了一句对不起,也不管她到底有没有听见,直接策了马一路奔了出去,吓得路上的人急忙躲到一边去,对她的怨言又更多了几分。 沈安澜看着弟弟妹妹的背影叹了口气,扭回头又见沈筠笙依旧冷着脸站在原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能说什么,只能略带歉意地看了她一眼。 只是不过一个眼神,他就被站在沈筠笙旁边的人狠狠地瞪了回来,一时心中好笑,看着两人站在一起像是一幅画,心中又倍感宽慰,朝她轻笑了下。 沈筠笙心里一暖,也朝他绽开了一个笑容。 两人眼神交换,心照不宣。 沈安澜心中大定,告了辞后便转身离去。 沈筠笙这边,他相信不会有什么大事,倒是府里这下又要乱翻天了。 等到围观群众也全都散去之后,林长庚揽着沈筠笙进了还未修整好的漱玉阁,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沈安澜,和阿笙关系很好吗?” 一边问一边心里又忍不住懊恼,当时就应该把阿笙幼年在永安侯府时的事情也打听清楚,也不至于到现在的时候两眼一抹黑了。 不过那时候卫霖好像和他说,阿笙小时候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他那时候没在意,可是现在却在意地不行。 那个叫沈安澜的,方才一直和阿笙眉来眼去,而且很明显和永安侯府的其他人对阿笙的态度不同,虽然知道他们最多也就是兄妹的关系,可是他心里起了个大疙瘩,一时怎么也不舒服,好像有口气在胸口闷着,不上不下的,难受地很。 沈筠笙听见他的话,顿时失笑,捏了捏他的手臂:“酸味都要溢到外面去了。” 林长庚低头把玩着她的一缕头发,不说话。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我哥哥,怎么还吃起他的醋来了?”沈筠笙更加想笑,看见他那张臭臭的脸,又忙忍了回去。 他可不是猫,要是逗狠了,说不定就变成狮子了,还是会咬人的狮子。 第九十章 沈老夫人 “可是阿笙方才冲他笑了,对着沈安钧和沈安莹的时候你都没有笑。”林长庚语气中带着些不满,听在沈筠笙耳朵里就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孩,正不满于为什么你给了别的人糖果却没有给他。 想到这里,沈筠笙忍不住微微笑起来,语气更软了几分:“那是因为他对我态度也好啊,至少我们小时候关系挺好的,澜哥哥小时候就很照顾我,而且以刚才的事情来推断的话,他现在也还是很照顾我。” 澜哥哥? 阿笙怎么能喊他澜哥哥? 明明,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他。 可是转念想到自己比阿笙还要小上两个月,又整个人都蔫了,可怜兮兮地把两只爪子挂在沈筠笙身上:“阿笙,你是不是喜欢比你年纪大的?” 沈筠笙一听,就知道他开始胡思乱想了,毫不客气地往那两只爪子上各拍了一下:“天天的乱想些什么?那是我哥哥。就算我不承认沈达庭,但是我还是会承认他是我哥哥的。” “至于年龄问题。”她转回头面对面地看着林长庚,“你好好听着,我喜欢谁才不会看他年纪,只看他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喜欢的那一个。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这个人,无关其他。” “阿笙。”林长庚没有想到会忽然听到沈筠笙的一番告白,顿时整个人都有些激动。 “所以你不许再乱想了。”沈筠笙握住他的手,“也不许乱吃醋。” “我不乱想。”林长庚笑着答应,听到后面一句话又忍不住反驳,“我没有吃醋。” “没有?”沈筠笙斜睨了他一眼,“之前在雀华的时候,是谁嫌我和二哥走得太近的?又是谁硬生生把阿柏给送到学堂里去了的?” “咳咳。”林长庚轻咳了几声,掩饰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那不是觉得顾南柏每天都跟在阿笙身边,着实打扰了他的追妻大计,所以才煽了煽风,重点还是安南王自己想让他去的嘛。 “你说你,吃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的醋,我都要替你不好意思了。”沈筠笙数落他,明明平时看起来那么可靠的一个人,一到这种事情上,就跟个孩子似的,半点不顺他的意,他就能整出一堆事情来。 但是这样也恰好说明了他在乎她,要不然也不会做那么多孩子气的事情,所以沈筠笙虽然会数落他,却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有半分的不满。 其实也正是她这种放纵的态度,才使得林长庚的占有欲越来越强,可以说,林长庚发展到如今的程度,有一半都是被沈筠笙惯出来的。 只是沈筠笙不自知,或者即使知道,也不想去管罢了。 …… “母亲。”沈达庭恭恭敬敬的向沈老夫人行礼。 “坐吧。”沈老夫人靠在榻上,眼睛微阖,听见他的声音后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缓缓闭上。 “母亲,外面的事您可知道了?”沈达庭斟酌着问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沈老夫人语气淡淡。 “母亲!”沈达庭听出沈老夫人淡漠的语气中微不可查的一分怒气,忙急急喊道。 “别叫我。你自己当年种下的因,自己来收如今的果,我老太婆一个,什么都做不了。”沈老夫人不为所动,想起当年的事情,心中还是忍不住带上三分气。 “你当年不管不顾做了那起子见不得人的事,又慌地跟什么一样将秦氏扶了正,那时候怎么不知道来跟我老太婆说一声?你是朝中大员,难道不知道妻妾妻妾,永远都隔着一道鸿沟的?你见谁家死了正妻之后未满三年就抬了妾做妻的?是,秦氏出身是好,那又怎么样?出身再好,做了妾,那就一辈子都是妾!”沈老夫人想到之前的事情,心中气恼更添三分。 “你倒好,不说再娶个正经人家的姑娘填妻,偏偏抬了自己的妾室,是,你地位高了,官也做得越来越大,没人敢当面说你,可你怎么知道人家是不是在背后戳你脊梁骨呢!” “还有我那好好的孙女,她娘纵然有天大的错,和我孙女有什么关系,她当年才多大,你就狠心将她送出去了?别跟我说什么是安南王想养着外孙女的鬼话,我就没见谁家的女孩不是在自己爹娘跟前长大反而跑到外祖家过活的!” 沈老夫人愈加生气,管嬷嬷忙轻轻拍了拍老夫人的背给她顺气。 她虽然不知道顾氏究竟是怎么死的,但是自个儿的儿子自个儿清楚,这事肯定和沈达庭脱不了干系。 她就想不明白了,顾氏做了什么,就算是没有儿子她也不喜欢她,可有什么大错是非得死了的?她一直觉得是秦氏给自己儿子灌的迷魂汤,这些年一直都不待见她。 当年沈达庭又不管不顾非要把沈筠笙给送出府,任她怎么劝都不听,她一气之下干脆搬进了佛堂,再不愿搭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母亲,儿子有自己的苦衷。”沈达庭长叹一声。 “哼。”沈老夫人不愿理他,有什么劳什子的苦衷是非得抛妻弃女的?她虽然不喜欢顾氏,但是对懂事知礼的沈筠笙向来喜欢地紧,结果他倒好,直接把自己孙女给送走了。 “笙丫头什么时候回府?”沈老夫人问他。还好过了七八年又回来了,正好是花一样的年纪,她老婆子还能给孙女张罗张罗婚事。不像那个秦氏,护闺女护得跟什么似的,弄的好像她这个祖母会把自己孙女给吃了似的,想想就气。 “现在,还不确定。”沈达庭回道,眼见着母亲又要生气,忙补充道:“虽然儿子还不确定,但是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这还差不多,等笙丫头回来了,老太婆就从这佛堂里搬出去,要不然老太婆还在这儿住着。” 听着沈老夫人孩童般赌气的话,沈达庭一时哭笑不得。 外面的人因为母亲住在佛堂的事情,不知道戳了他多少脊梁骨说他不孝,可偏偏母亲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肯搬出去,这次沈筠笙回来了,母亲竟然愿意搬出去了,沈达庭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悠悠叹了口气,向沈老夫人告了安就退下了。 沈老夫人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也叹了口气,在管嬷嬷的服侍下躺到榻上歇息了。 第九十一章 世子 永安侯府。 “娘,娘!” 沈安莹一路小跑着进了院子,边跑边一叠声地喊秦氏。 她很委屈,明明就是那沈筠笙骗了她的银子,可是大哥却让她向她道歉。 大哥素来严肃,她不敢违逆他,就道歉了。 可是她才是他正经妹妹,他却让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她道歉。 马儿虽然跑得快,可她也能听见,那些人都在偷偷议论她。 她沈安莹今日出糗了,所以那么多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在意这些,那些人笑得再厉害又能怎么样,敢在她面前笑吗?她一定会一鞭子抽上去! 可是,可是害她被笑的,是她的亲哥哥。 这般想着,她更加委屈,委屈慢慢聚集,就变成了难过,眼泪不知不觉掉下来,等她进到屋里的时候,已经流了满脸的泪珠子。 “哎呦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秦氏一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哭成了这般模样,心里一惊,忙站起来快走几步将她揽到了怀里,拿帕子轻轻替她拭去眼泪。 “这是谁欺负你了,跟娘说说,娘定要给你讨个公道!”秦氏低头说着,目光却偷偷往刚刚从老夫人院里回来的沈达庭身上瞟去。 这话,她是说给沈达庭听的。 之前小厮来说的话,他们都听见了,沈安莹是和沈筠笙起了冲突了,如今又哭着跑回来,不是被沈筠笙欺负了还能是因为什么哭成了这副模样? 她就是想看看,他这个当爹的,看见自己闺女哭成这样之后会是个什么反应,是不是还会像之前那样一心一意要护着沈筠笙! 可是向来宠爱沈安莹的沈达庭这次却一反常态,看见她哭也没有一点反应,淡淡坐在那里,好像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安钧和沈安澜一前一后地也走了进来,沈安钧面上还带着些不好意思地红,两人看见窝在秦氏怀里抹泪的沈安莹,齐齐皱起了眉。 “可有什么事?”沈达庭抬头看向他们二人,却是对沈安澜说话。 “回父亲,无事。”沈安澜回答,迟疑片刻后补充道,“定北王世子也在。” “什么!” 沈达庭尚未有何反应,沈安钧先惊呼出声,正在抹泪的沈安莹听见他的话,也顿时止了哭泣,愣愣地看着他。 定北王世子? 沈安莹转了转眼睛,有些懵,定北王世子刚才就在他们身边? 沈安钧则是喜形于色,定北王世子虽然还没有得到皇帝的正式册封,但是威名早已传遍了大宁上下。 那是一个传奇人物,十二岁上战场,至今从未打过败仗,他作为一名武将,一生所向也不过是上战场为国效忠,定北王世子就是他的榜样,此刻听见大哥说定北王世子刚才也在,顿时激动地不行。 自打昨天知道定北王世子入京以后他就想见他,没想到定北王世子方才就在他身边! “定北王世子在哪儿,为什么我没有看见?”他激动地问沈安澜,他一定要见上他一面才行。 沈安澜看着弟弟那张洋溢着喜悦的笑脸,嘴唇动了动,硬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要是沈安钧知道刚才让他道歉的人就是定北王世子…… 沈安澜难得维持不住自己平静的面容,差点崩裂,幸好沈达庭及时问他话,间接帮他解了围。 “澜儿,你是如何认出定北王世子的?”沈达庭冷了一天的脸难得的带上了笑。 “儿子昨日便见到过定北王世子,那时候沈筠笙和安莹在京兆府争执,他带了圣旨来解了难,儿子便知他绝非寻常人。大宁上下,不是京城中人,身份高贵,又和他年纪相仿的,也只有定北王世子了。”沈安澜顿了下,抬头看向沈达庭。 沈达庭笑意更甚,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方才,儿子听见沈筠笙喊他长庚,如此一来,他的身份就可以断定了。”沈安澜说到这里,下意识地停了一下,“定北王世子林长庚,威名远扬,乃是西北战神。” “说得不错。”沈达庭满意地颔首,目光转到已经愣了的二儿子和眼泪还挂在脸上的女儿身上,又叹了口气。 其实,想认出林长庚并不难。 既然沈安澜能听见沈筠笙喊他长庚,难道沈安钧和沈安莹就听不见不成? 只不过是有心和无心罢了。 说来说去,永安侯府若想承继下去,只能依靠他这个大儿子了。 “大哥,你,你是说,刚才那个人就是林长庚?赫赫有名的定北王世子?”沈安钧激动地抓住了沈安澜的手,全忘了方才自己还刚刚和人家闹过不愉快。 “是。”沈安澜脸上带着一抹浅笑,看着自己兴奋的弟弟,知道他很是高兴,也就不再提刚才的事情打击他。 “我,我要去找他!”沈安钧激动地在原地转圈,过了会儿终于不转了,却喊了一嗓子就要跑出去,看得沈安澜哭笑不得,忙喊道:“回来!你知道林世子在哪儿吗?” “也,也是啊,哥,你知不知道世子他住在哪里?”沈安钧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行了,像什么样子!”沈达庭斥道,“定北王世子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可是,”沈安钧老实地不再乱动,疑惑地看向他父亲,“刚才沈筠笙和他的关系看起来就挺好的啊。” 沈安莹忽然提高了声音喊道:“才没有!” 等话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忙垂下头不再说话,手里紧紧绞着帕子。 她早就没在哭了,但是被那个俊美公子就是定北王世子的消息给震惊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听见沈安钧的话才下意识地出口反驳。 他们怎么可能关系好呢? 沈筠笙算什么? 沈安钧挠挠头,不知道妹妹忽然怎么了。 沈安澜眸色深深地看向她,安莹的心思他能猜到几分,但是那人不是她能想的,还是找个时间和她好好把话说明白,不要平白给自己惹了麻烦。 “你们几个,给我记住,以后不得再去寻沈筠笙的麻烦。”沈达庭没有多加注意自己女儿的心思,只淡淡吩咐他们。 “是。”沈安澜和沈安钧老老实实地答应,沈安莹却绞了帕子半天没有反应。 沈达庭抬眼看向她,眸色深沉。 秦氏忙拽了女儿的衣袖让她赶紧应声,却被沈安莹一把甩开。 “我就不!” 第九十二章 偶像 “我才没有故意找她的麻烦,明明就是她的错,你们却都说我,大哥逼着我和她道歉,爹爹也不信我,现在,连娘也这样!”她扭头生气地瞪向秦氏,秦氏正要揽住她的手一顿,就被她甩开,“我不喜欢她,她不是已经被爹爹赶出去了吗?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 “安莹。”沈达庭淡淡看向她,“在家里随你怎么闹,但是在外面的时候,你最好收敛一点你的脾气。” “我偏不!”沈安莹挣开秦氏的手,大声喊着,转身跑了出去。 “莹儿!”秦氏忙在后面喊她。 又转身看向沈达庭:“侯爷……” 沈达庭打断她的话:“让她去,你平时太惯着她了,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语气冷淡至极,似乎方才跑出去的不是他的女儿一样。 皇帝要把沈筠笙当棋子,让他做控制这枚棋子的人,他只能顺着皇帝的意思来。 而最好的做法不外乎让皇帝知道沈筠笙和整个永安侯府都相处地极好,这样一来,沈筠笙自然就会把自己当做沈家人,毕竟他还是她的亲生父亲不是吗? 沈达庭嗤笑一声,亲生父亲又能如何,不就是流着些相同的血吗? 沈筠笙想认他这个父亲,他却不想认她这个女儿,不过碍于皇帝的面上,做做表面功夫罢了。 …… 沈安钧兴冲冲地往府外跑去。 他问了大哥,知道林长庚最近几日或许会在漱玉阁出现,忙急急地奔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过去了是要干嘛,还是在上午刚刚和人家起了冲突的情况下,下午就跑去找人家。 而且父亲也说了,人家是定北王世子,多半是不会见他的。但他还是想去碰碰运气,万一,万一他就愿意见他了呢? 大哥在他出门之前问他,他如果见到了林长庚,要做什么。 他当时有些愣,是啊,他要见林长庚做什么呢? 只是,崇拜了好几年的人有朝一日忽然出现在了自己身边,他就是忍不住想去见他,哪怕只是说几句话也好,但愿世子是个不记仇的人,要不然他肯定会为自己上午的行为后悔一辈子。 大哥闻言顿时笑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了句真拿他没办法。 他却不觉得有什么,崇拜和憧憬都是真的,就没什么好隐藏的,男子汉大丈夫,就得直面心中的感情才对啊。 但是大哥说他要跟他一起去,原因是担心他说错了话被林世子给揍一顿,他对大哥这句话很是不赞同,林世子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好好地怎么会忽然打人。 大哥只说他是榆木脑袋,就再也不肯说半句话,只跟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走着,倒把他给急出汗来,不停地催他快走,照这个速度走下去,林世子万一走了怎么办。 沈安澜撑不住想笑,觉得自己这一年的笑容都要被沈安钧给引出来了。 看他那急吼吼地样子,沈安澜在心里说,真像是急着要去娶媳妇。 但是这话打死都不能说出来,要不然可不只是弟弟要生气,就算有沈筠笙在一旁拦着,林长庚恐怕也要一剑结果了他。 好不容易拖着大哥紧赶慢赶地走到了地方,沈安钧站在门外踌躇半晌,忽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不停地在原地打转,就是不敢进去。 “行了,你再不进去,人家可真走了。”沈安澜好笑地看着他。 他这弟弟向来是个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今天倒是反常,这么忐忑小心地作态在他身上简直是第一次见,让沈安澜既新奇又无奈。 林长庚又不是吃人的猛兽,再说了,单看沈筠笙和林长庚的这层关系,沈安钧也不会有事的,现在这种紧张和害怕纯粹是他自己给自己的。 沈安钧咬了咬牙,走进了漱玉阁。 沈安澜在后面笑笑,随后而至。 沈筠笙和林长庚早就等着沈安澜过来了,所以见到他一点都不意外。 但是…… 沈筠笙奇怪地看着不停偷看林长庚的沈安钧,为什么他也来了,而且举止还如此奇怪? 之前沈安莹一直偷看林长庚,她还能理解为是那丫头喜欢林长庚,但是沈安钧,一个和林长庚年纪相仿的少年……是怎么回事? 沈安澜迎上沈筠笙疑惑的目光,又是一阵想笑,生生抿紧了唇把笑声拦在了嘴里,整个人快要憋疯,最后还是撑不住地笑出声来,看得沈筠笙愈加奇怪。 沈安钧几步上前,看着明明和他年纪相仿,浑身气势却绝非常人的林长庚,一阵恍惚之后,猛地弯腰鞠了一躬,大声说道:“世子,今天是我有眼无珠,不识世子真容,还请世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罢,也未抬头看他,咬咬牙继续说道:“世子的威名如雷贯耳,我向往已久,今日得见,我,我……” 他声音有些抖,沈筠笙扭头看着他,发现他整个人都有点抖,似乎很是激动,从她的角度看去可以看到他的脸都涨红了,眼睛里闪着亮闪闪的光。 沈筠笙心里一颤,怎么看怎么觉得沈安钧的样子像是粉丝见到了偶像一样的狂热。 她艰难地把这个想法给消化掉,难道林长庚是他的偶像? 古代人也有偶像? “我,我以后能不能跟着世子上战场?”沈安钧“我”了半天,总算说出一句话来,可这句话却让在场三人都变了脸色。 沈筠笙是惊讶,沈安澜是惊异,林长庚则是紧绷的面容忽然柔和了几分,一直面如冰霜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赞赏,淡淡地说道:“你愿意上战场?” “是!” “你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吗?血流成河,伏尸百万,马革裹尸,永远伴随着血腥和杀戮。”他表情淡然,似乎正在说的不过是一件平常小事。 “我,我知道,但我不怕!我是武将,大好男儿就该为国效忠,疆场杀敌,护我河山!”沈安钧直起身来,面容坚毅,声音从迟疑到铿锵有力,不过几息的时间。 “说的不错,大好男儿自当守疆卫土。”林长庚表情更加柔和,看向他的眼神也带着几分赞许。 “那世子是允我跟随了?”沈安钧大喜。 “是。”林长庚微微颔首。 沈安钧喜不自胜,立刻鞠躬要谢过林长庚,却又被他拦住。 第九十三章 相认 “别急,我允你跟着我,不过是打仗的时候,你若想来效力,我就欢迎,但是。”他话音一转,“这件事要得了你家人的应允方可。那些口中说着大义便兴冲冲投军,却不顾家人感受的子弟……” 林长庚微眯起双眼,声音凛冽:“我西北军中不收这种人!” “世子放心,我省得。”沈安钧郑重保证,他一定会说服父亲母亲的。 沈筠笙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就这么简单,沈安钧就成了林长庚手下的小弟了? 扭头看向沈安澜,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半点不见惊讶,只半喜半忧的看着沈安钧。 沈安钧想要投军,一展抱负,他是支持的,但是若是父亲母亲知道了这件事情定然不会同意。 沈安钧现在身上这个军尉的小官还是他和母亲磨了许久母亲才同意的,要是知道他想跟着林长庚一起上战场,还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目送沈安钧喜滋滋冲向军营的身影,沈筠笙心情复杂。 “他这就去了?”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只是林长庚的一句话,沈安钧便像得了圣旨一样,半句话没反驳,一溜烟的就跑到军营去了,美其名曰好好历练,其实就是他们几个有事商量,要把他支走而已。 沈筠笙叹口气无奈地扶额,这人还真是唯林长庚之命是从啊。 可是这到底是个什么发展套路? “好了,先别想他了。”林长庚扶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先和沈安澜说话。 沈筠笙扭头去看他,沈安澜正面带微笑地站在那里看她,瘦削的身躯挺立如松,让她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儿时,那个站在她前面就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澜哥哥又回来了。 “澜哥哥。”她声音低低地喊他,眼睛里忽地带上几分忐忑,见他笑容更深,仿佛心中大石落地,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笑容,小跑几步过去仰着头看他,“澜哥哥。” 他依旧眉眼柔和的笑着,骨节分明的手覆在了她的发上,头上,掌心微微用力,又极为小心地在她头上揉了揉,好像回到了幼时,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或小声或大声或开心或生气地喊他“澜哥哥”的小女孩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笙儿。”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小时候那样唤她。 “我在!”沈筠笙用力点头,她知道,她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他还是她的哥哥,会仔细保护她的哥哥。 纵然许多人都变了,他依旧未变。 她只要转身,他还在那里。 “多年未见,你已经长大了。”沈安澜的手覆在她的脸庞,轻缓地抚摸,嘴里喃喃,似在感叹。 当年走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如今已经出落的这般亭亭玉立。 可惜,她成长的日子里,他未能陪伴在旁。 “是,她已经及笄了,所以沈公子还是注意一下的好,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林长庚微怒的声音在沈筠笙耳旁响起,未及她反应,已经被林长庚往后一拉拽进了他怀里,登时有些羞又有些恼,手握成拳不住往他身上招呼,“你干什么呀,哥哥还看着呢。” “他知道我们的关系,没事的。”她的力气小,又不会真的打他,落到他身上的拳头就像是毛毛雨一样,实在没什么威胁。 林长庚手里抱着她不放,语气有些冷,就算是兄妹,也得注意一下吧,哪有上来就动手的,竟然还敢摸阿笙的脸,哼,他还没经常摸呢! 更何况这人既然那么聪敏,肯定早就看出来他和阿笙的关系了,当着未来妹夫的面还敢上来就动手动脚,真是让人生气! “哥哥?”沈筠笙歪了歪头,求证的目光看向沈安澜。 沈安澜早就止不住笑起来,看着他们二人相处的画面心中些许安慰,又夹着几丝酸甜。微微点了点头回了她的话:“是啊,你们之间的关系,稍微注意一下就能看出来了。” 说罢,又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林长庚放在她腰上不放的手,眼含戏谑。 沈筠笙的脸蹭地红起来,忙把林长庚的手给拽下来,又瞪了他一眼,站到他旁边去了。 林长庚摸了摸鼻子,没办法,脸皮略厚,对于未来大舅子的调笑完全没什么感觉。 “先不说这个。”沈安澜收起笑容,“皇帝现在可有什么动作?” “发生了什么事?”林长庚听出不对,皱眉问道,怎么上来就问皇帝? “父亲他对笙儿的态度很不对。”沈安澜也蹙起眉,“按理说,这么多年以来他对笙儿……”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看向了沈筠笙。 “我没事的,哥哥你继续说吧。”沈筠笙摇摇头,向他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安慰他。 沈达庭于她,早就不重要了,更不会牵动她的感情。 沈安澜仔细看她表情,发现并无勉强,放下心的同时心情又有些复杂,能让她对父亲都没有特殊的感觉,怕是真的被伤到了。 这件事是沈家欠她的,他却不能对自己的父亲加以指摘,只能忍下心中黯然,点点头继续说:“父亲这么多年都对笙儿未曾上心,可是今日却一反常态,要求母亲和我们不得来找笙儿的麻烦,还要我们尽可能的和笙儿缓和关系,这不是很奇怪?以父亲的性子,除非有人强迫,否则他不会做他不想做的事情。而这个世上,能强迫的了父亲的人,怕也只有当今皇上了。” “况且,今日之前父亲的态度都是冷漠的,今日从宫里出来之后却改了态度,只能是皇上对父亲说了什么,所以我来问问你们,皇帝最近有没有做什么?” “皇帝。”沈筠笙回忆今天上午和建昌帝的见面,“他没有做什么,只是让我在这里开店,还要帮我亲自题字来着,说是等回头装裱好了就让人送过来。别的,他只问了问外公的情况,什么都没说。” “而且,今天为了不让他对我们的关系生疑,我们特地分开去见的他。”林长庚补充道。 沈安澜也很是费解,若说皇帝只是因为忌惮安南王的话,这么多年安南王一直都是安南王,也没见父亲对沈筠笙有过什么变化。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九十四章 风雨欲来(一) 夏日阳光正好,沈筠笙闲来无事,便坐在院子里的一处柳荫下的躺椅上虚度时光。 她身下的躺椅是他们来到京城之后,林长庚特地寻了人来打造的,以一整块好不容易搜集到的碧玉打造而成,用上好的棉线将雕成薄薄的方块的玉块串起来,躺上去冰冰凉凉,在这炎热酷暑中,好不自在。 沈筠笙自觉不是贪图享受的人,但是身下的玉椅的确舒服,使得她总喜欢躺在上面,左右除了漱玉阁,她现在实在是无所事事。 来到京城也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托皇帝的福,非要沈达庭和她搞好关系,虽然这些日子沈达庭依旧没有出现,但是她却省了不少事。 例如漱玉阁,本来是没办法那么快就开起来的,但是有了当朝永安侯的帮忙,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合适的玉源找到的速度极快,又因为她身负皇命,更没有哪个人胆子大到敢找她的麻烦,一来二去,竟然在三天前,漱玉阁就开门营业了。 刚开业那天,她站在漱玉阁古色古香的黄花梨木门前,看着面前乌泱泱的人群,心里还忍不住的一阵阵惊讶。她知道人肯定很多,毕竟早十几天前她就打出了广告,可是也没想到人会这么多,多到她一度担心自己这小店会不会被人群给挤得炸掉。 后来,还是林长庚告诉她,说这其中除了对漱玉阁慕名而来的人,还有不少纯粹是因为她是永安侯府的人来看热闹的。 她心里有些纠结,莫名有一种原来永安侯府在这京城里这么红的感觉,永远都是八卦暴风中最中间的那一环。 但是心里又隐隐有些不安,即使吃瓜群众对她的身份感到好奇,也不该跑来这么多人吧,感觉半城的人都来围观了。她虽然对八卦的力量一直都是坚信不疑的,但是也不会真的单纯的认为这些人都是自发前来的。 后来果然如她所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开业的那一天,传遍京城的除了漱玉阁之外,还有她是永安侯女儿的这件事。 当她听见人群中一个高亢的声音大声喊出她是永安侯女儿的话之后,她就一切都明白了。 她被沈达庭算计了。 无奈之余又有着丝丝凄凉,看,他们是父女,天底下独一无二的一对父女。 就像是提前设计好了一样,那一声高喊不仅使得那天来漱玉阁的人人尽皆知,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因为她身在京城,倒是还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但是林长庚后来皱着眉头告诉她,这件事情,几乎只要是大宁朝的消息能传到的地方,都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她听见他的话,很奇怪的,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反而有一种就该如此的感觉。 沈达庭想做什么,她已经明白了。 无非是想把这件事情散播出去之后,生米煮成熟饭,逼她认下她是他女儿这一个事实。 看样子,他等不及了。 只是半个月的时间而已,他就等不及了。 沈筠笙对他的做法毫不吃惊,毕竟有皇帝在那儿压着。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不能不让沈达庭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但是她没有想到,沈达庭的心思如此之深,这件事怕是早在他们刚刚察觉的他的变化之时他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她更没有想到沈达庭的势力已经如此之大,遍布朝廷内外。 不然,试问谁能做到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之内将一个消息传播得人尽皆知? 她感到后怕的同时又不禁疑惑,难道建昌帝对于他的种种行为、对于他甚至能威胁到帝位的势力就这么无动于衷? 如果不是建昌帝对他有着十二分的信任,那便是这件事是在建昌帝知晓的情况下进行的。无论沈达庭是动用的自己的势力,还是皇帝的势力,这都是一件不容忽视的事情。 如今,沈达庭的地位已经高到了一个她之前从未曾想象过的地步,她以后该怎么办? 她来京,一是因为皇命,二是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 可是来京半月,林长庚已经按着她的嘱咐派人暗中查访与当年的事情有关的人,可查到如今,竟一无所获。 她已经隐隐明白,只怕当年那些人早就被沈达庭灭口,这里又是在京城,林长庚的势力重心并不在此,查起事来难免缩手缩脚。 如果她真的想找出一个真相来,只怕除了那座永安侯府,再没有别的办法。 但是如果沈达庭有心不让她查明白,她真的还有可能找到一个真相吗? 偏偏她自己,不记得之前的事情,最关键的那一环,在她这里,早已经断了。 甚至,她都不知道原因,不知道过程,就这样断了。 她有些无力,手平放在眼睛上,让阳光透过柳荫,又透过她微微张开的指缝划过,洒在她的脸上,身上,晃得她睁不开眼。 过去种种,今后种种,总得有个了结,有个开始。 她想,是时候和沈家打交道了。 过了半个月无人叨扰的悠闲日子,忽然间让她又要去和那些不开心的人,不开心的事打交道,她很抗拒,但是,这是她不得不做的事情。 为了她自己,为了曾经的沈筠笙。 林长庚下了朝回到院子里,第一眼就看到沈筠笙慵懒地躺在了玉椅上,阳光明媚,洒在她身上,好像泛起了一层圣光。 他心中暖暖,可是一想到今日朝堂之上建昌帝的话,刚刚扬起的嘴角又垂了下去,眼神复杂悠长,盯着沈筠笙看了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抬步走到沈筠笙身边,她微侧着身子,听到动静也不睁眼,他忍不住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一只手五指交叉起来,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手中,好像这样她就能永远留在他身边。 “怎么了?”沈筠笙微睁开眼,阳光仍旧有些刺眼,她侧翻过身子,微眯着双眼看向他。 自从他被建昌帝亲封了世子之位,便要开始上朝了。她有些懒,起不了那么早,每日都是他走了之后才会慢慢醒转。后来有了这躺椅,她就越发懒怠,好不容易被璎珞从床上拽起来,转身就又躺在了玉椅上,以至于每每林长庚自朝上回来,都能在这儿捉到偷懒的她。 第九十五章 风雨欲来(二) 她早就习惯了林长庚不声不响地坐到她身边同她说话,磨叽上点钟的功夫,差不多就到了午饭的时辰,林长庚总会温声温气地哄着她起身去吃饭,两人一起用过饭之后,林长庚就会带着她出门。 用林长庚的话说,反正他们住在城郊,京城外面也有不少好看好玩的地方,倒不如趁这段时间有空先去玩耍一番,等回头俗事缠身时,才不会看着美景哀哀叹息。 她觉得他说得很有几分道理,兼之每日里躺上半天她也无聊至极,便每日和他相携出游。 每次都是林长庚骑着他的专属坐骑,一匹极为罕见的纯黑色汗血宝马,名叫“骊珠”,林长庚很是喜欢这匹速度极快堪称逐日追风的宝马,她也很喜欢它轻灵的步伐和优美的姿态,但是这无法抵消掉她每次听见林长庚理所当然地唤它“骊珠”时的怪异感。 “骊”者,黑色骏马也。 但是,骊珠难道不是远古黑龙的名字吗? 她问他,为什么要给他的马取这样一个名字、 林长庚当时刚刚踏马归来,以极快的速度向她冲来,快要接触到她的时候又猛地一勒缰绳,骑着马儿在她身边高高转了个圈,才兴致盎然地从马上下来,英姿潇洒,动作流畅,不失为一个英俊的美男子。 在她盯着他微微出汗的面庞出神时,林长庚笑着和她说:“我的马儿,天下无双,不过一个名字,它当得起!” 她那时才恍然回神,怔怔看着他霸气外露的面容,傲视万物的眼神此刻看来是那样的自然,仿佛他就该是这样的,就该是这样睥睨苍生!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无比的快,眼前的少年,已经不单是她印象中那个会冲她撒娇的少年了,他有着雄心壮志,有着一腔热血,他是这天地间的雄鹰,翱翔于世间而不可挡。 林长庚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将她的思绪从浩渺天地间拉拢回来。 她蹙眉看着今日与以往不同的林长庚,这是发生了什么?竟让他这样的犹疑不定。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总要和你一起承担的。”她拽了下他的衣袖,示意他靠过来。 林长庚顺从地躺下来和她肩并着肩。当初林长庚命人制作身下玉椅时,就已经打好了和她一起躺着的主意,因而这椅子躺上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阿笙。”他侧了侧头,和沈筠笙面对面,迟疑了片刻,唤她的名字。 沈筠笙点点头,手抚上他的脸颊,热乎乎的,想来今日的暑气有些重了。 “今天在朝上,沈达庭上奏,要接你回府居住。”林长庚的声音淡淡,带着几不可察的叹息。 沈达庭要接她回府,还不至于让林长庚如此叹气,毕竟如果只是他的意愿,林长庚或者她,完全可以推拒,能让他情绪失措,只能是…… “皇帝同意了?”沈筠笙声音软软地,虽是问句,却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 林长庚没有说话,仰着头看了会天。 四周寂寂,唯有蝉鸣。 沈筠笙抬起手揉顺他的黑发。 “阿笙,我不想你去。”他忽然转过身来,手紧紧将沈筠笙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语气恹恹。 沈筠笙拍了拍他的肩膀,觉得那个她熟悉的会和她撒娇的林长庚又回来了。 心中不禁变得柔软,身子也更软了几分,往林长庚怀里靠了靠,听他胸膛的震动。他的呼吸打在她的头发上,有些痒,忍不住蹭了蹭他带着胡茬的下巴,又有些硬。 “我也不想去。但是,我们都知道,我应该去的。”她的声音从他的胸口处传出来,林长庚只觉得自己身前酥酥麻麻,心里也酥酥痒痒。 阿笙说的没错,他们都知道,这次阿笙不得不去。 不仅是因为皇帝的授意,更重要的是,这次入永安侯府,是找寻当年真相的绝佳机会。 当然这件事不可能是沈达庭心甘情愿提出的,更大的可能是皇帝硬逼着他如此上奏,君臣二人做的一出戏罢了。 可是一旦阿笙入了永安侯府,他就再不能完完全全的保证她的安全,不能再每天都看着她,她的安危不再是他能确保的,这样的事情,他只是想一想就觉得要出一身的冷汗。如今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真的一步步的走进去? 回到那个曾经害她至深的地方! “阿笙,是我无能,如果我能早日找到当年的人,你便不用再冒这个险……”他未尽的话被沈筠笙的一根手指挡在了嘴里。 “你在乱想些什么?即使你找到了人,皇帝下了令,难道还能违抗不成?”沈筠笙一根玉指抵在他的嘴唇上,纤纤柳眉微蹙,不高兴地看着他。 他在她心里,是世间无二的少年,风华昭彰,她怎么能容许他在她面前说自己无能? 越想越气,沈筠笙凶巴巴地瞪他:“不许再那样说自己!” 林长庚微愣,看着她凶凶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什么,忍不住轻笑起来,一扫方才的阴霾,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好,我听阿笙的。” “就该如此。”沈筠笙理所当然的叹了一句,“再者,他便是再权势滔天,此刻也不敢奈我何,皇帝在他上面压着呢,他若是敢对我下手,也得顾忌一下后果。”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八岁的小女孩了。”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沈筠笙了,她现在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而且还有哥哥在府里照应我,我不会有事的。” 林长庚脸黑黑:“……”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阿笙不住在永安侯府,沈安澜就已经要一日三问了,这下住到了永安侯府去,两人之间隔得那么近,岂不是要每天见面? 林长庚想想就头大,可是他的手伸不到永安侯府去,为了安全起见,也只能靠沈安澜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沈安钧,我交代他一下,你就又多了个保障。” “好。” “你要小心秦氏和沈安莹,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她们万一针对你,可不要傻乎乎地直接冲上去。” “我也是女的,说不定比她们聪明!” “还是算了吧,我还是让沈安钧好好护着你吧。” “林长庚,你鄙视我智商……” “哪有……” 微风轻抚,柳叶随之微微晃动,柳荫不时移动着,在两人身上变换出了一道道的光影。 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第九十六章 入府(一) 长街之上,人头攒动。 永安侯府巍峨大门前,聚满了百姓。 门前石阶之下,正停着一抬青色小轿,此时轿身微倾,立在一旁的绿衣侍女眼疾手快地掀开轿帘,清晰地感觉到聚在旁边的人齐齐倒吸了一口气,喧嚣热闹的七月天,愣是寂静的只余下众人的呼吸声。 围观的人瞪大了眼睛等着轿中人出来,好一睹真容。 当年被赶出永安侯府的人,一朝奉了皇命回来,又是京中炙手可热的漱玉阁的东家,得到的关注点毫不逊于后世的明星。 孙嬷嬷袖着手站在大门前,看向那顶小轿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忐忑。 那小轿颜色虽然素雅,但是用料做工,甚至那抬轿子的人无一不讲究,她虽然知道沈筠笙如今和当初那八岁女娃半点不同,却也不得不在心里又掂量了一把沈筠笙的身份地位。 沈筠笙回府,是老爷特请了皇帝旨意的,没人敢怠慢,就连夫人,虽然心里恼怒万分,却也不敢在面上显出什么来,老爷平日里素来不理这些后宅的事情,可今次却特地嘱咐了夫人,不得怠慢了她。 夫人一口牙都快咬碎,却不敢违命,本来只想让人开了侧门让她进来也就罢了,如今的局面却是不得不命人开了大门,堂堂正正迎她入府。 毕竟这事如果办得不好看了,落得可不仅仅是永安侯府的脸面,还有当今皇上。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但是夫人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折了个中,自个儿不愿出来,只让她出来迎一迎。 孙嬷嬷心里苦笑一声,不说别的,单只沈筠笙是老爷前任嫡妻的亲生女儿这一条,夫人哪能只让她一个奴才在门口迎一迎啊? 这事传出去,搁谁不得在后面说夫人一句不识大体? 可是夫人明显是气上了头,她才在旁边劝上一句,就被夫人冷冷瞪了回来,骇得她不敢再多说半句。 这时候,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在这里,只盼着这位小姐莫要多生事端,好好进府才是。 谁知那侍女刚刚把帘子撩开,就被里面的人叫过去耳语了几句,然后帘子就给放下来了,再没有半点动静。 周围的人看着这轿中小姐的举动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孙嬷嬷心里咯噔一下,这事今天是善了不了了。 只见那绿衣侍女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几步,和她对视一眼,朱唇轻启,吐出来的话正是她所担心的:“不知您是府里哪位嬷嬷?我家小姐让我来问一问,我家小姐这次回来,是侯爷亲自向皇上求来的旨意,难道府里就只有嬷嬷一个人来接吗?” 那侍女面上竟然还带着浅笑,说出的话也轻轻柔柔,挑不出半分错处,没想到这沈筠笙调教人竟这般厉害,不声不响地就把所有的理都揽到了他们那一边,这下子,怕是整个京城的人都要戳她家夫人的脊梁骨了。 孙嬷嬷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住了,她甚至能听见底下人的议论,话里话外皆是对永安侯府这般行为的不解。毕竟在别人看来,这可是皇帝让沈筠笙回府的,永安侯府竟然还敢这样做,岂不是不给皇帝面子? 眼看着局面越来越糟,孙嬷嬷忙紧走几步下了石阶走到轿前,准备好好和沈筠笙说一说,毕竟这永安侯也是她父亲,就是再没有感情也得顾忌一下吧? “小姐……”孙嬷嬷深吸一口气,想好了措辞就准备开口,谁知才说了两个字就被那侍女给打断了。 “嬷嬷,我家小姐最近因为漱玉阁的事情日夜操劳,现在已经很是疲惫,府里若是真的没有要接小姐入府的意思,那我家小姐便先回去了,等府里商量好了该怎么接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再来也不迟。” 璎珞早就对永安侯府这般态度不满了,微笑着说完这么几句话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舒畅地不得了。 哼,你们想让我家小姐回去,还不打算给我家小姐正名,以为小姐还是小孩子吗?我们还不想去呢! 说完,璎珞就招呼起了抬轿子的人,摆好了姿势下一秒就预备抬起轿子就走。 这四个抬轿的,都是林长庚安排的,和沈筠笙她们完完全全的一条心,刚才就看出来了不对,这下都不用璎珞多说什么,就抬起了轿子转身就走。 吓得孙嬷嬷忙跟在后面劝:“哎,别呀,小姐,小姐……” 今天如果真的让沈筠笙就这么走了,永安侯府就别说面子,里子也得丢得一干二净! 她忙着走到轿子前面拦下,口中急急地找着理由:“小姐,小姐,府里这么可能只让老奴一个人来呢,这不是,这不是方才小姐还没到,夫人,夫人还没来得及出来呢!” “小姐,您,您再等一等,老奴这就去请夫人,夫人要是知道小姐已经到了定然开心地要出来接您呢!” 孙嬷嬷急的满头大汗,看着眼前毫无动静的轿子,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慌。 夫人这下是真的低估了沈筠笙了! 她完全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女孩了,夫人这下,这下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围观的人看着眼前这一出戏,心里都有着计较。 谁都不是傻子,这事都这么明摆着了还能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知道沈筠笙是永安侯前任嫡妻的女儿,现在的永安侯夫人在人家母亲是正妻的时候还只是个姨娘呢!人家死了,她成了正牌夫人,对前任夫人的女儿当然好不了,这不,现在不就是在为难人家呢? 要是今天沈筠笙真的就在一个奴才接门的情况下进了府,以后还指不定得受多少气呢! 孙嬷嬷感受着旁边人的眼神和指指点点,脸上的笑差点就绷不住了,又不敢再说什么话来催,万一惹得沈筠笙不高兴了,那可就半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万幸在她真的就要撑不住的时候,轿子里总算有了动静:“原来,秦夫人还不知道我已经来了。” 声音温柔婉转,夹着江南的细雨迎面而来,让孙嬷嬷一瞬间竟晃了神。 反应过来之后才意识到她话里的讽刺,正担心这位小姐继续发难,忽听得她幽幽叹了口气,慢慢地说:“罢了,我是小辈,自然不敢忤逆长辈的,那就劳烦嬷嬷再去和秦夫人说一声吧,左不过我再多等一会儿也就是了。” 第九十七章 入府(二) “她这样说!”秦氏的手微微发白。 “是,她是这样说的。”孙嬷嬷眼瞅着夫人动了怒,心里越发忐忑。这两人斗法,何必拿她做筏子,真是里外不是人。 “她好大的胆!”秦氏猛地砸了手中的青玉盏,“我已经命人开了大门还不行?她自个儿在府外住了七八年,现在倒把自己当正经小姐了,谁给她的脸面?还想让我亲自去接她,她可真是好胆子!” “夫人……” “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一口一个她是小辈,我是长辈,不敢违逆了我,那还一口一个秦夫人!”秦氏气急,“我现在是她嫡母,连一声母亲都不喊,喊我秦夫人,去她的秦夫人!” “夫人,您别气。”孙嬷嬷皱着眉劝她,“您就是再气,今天也得把她给接回来啊,老爷信任夫人,把这事儿全盘交给夫人了,要是她今天真走了,那老爷得多失望啊。” 打蛇打七寸,孙嬷嬷最知道秦氏在意什么,专挑了永安侯来说话。 “你说的有理,我不能让她走了。”秦氏呐呐,一时无力地坐到了椅子上,片刻后摔了手中帕子恨恨道,“可是她是有多大的脸面,竟然要让我亲自去迎她?我咽不下这口气!” “夫人,您想想,她也就这时候还敢硬气一点了,等她入了府,在夫人手底下过活了,那还不是您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孙嬷嬷给她出主意,“到时候,夫人再把今天的气给出了,您是当家主母,训斥她一顿,谅她也不敢说什么。” “你说的对,我等着她入府了再收拾她。”秦氏眼神狠厉,转眼又微笑起来,“现在,我得先把老爷交代的事给做了,可不能让老爷不开心了。” “就是这个理呢!”孙嬷嬷松了一口气,这事儿可算能过去了。 大门外依旧围着许多人,等着看这事能发展到什么地步。 璎珞左右看了看,一点一点挪过去,凑到轿子上的小窗上和沈筠笙说话。 “小姐,那秦氏真的会出来吗?”她虽然没和秦氏接触过,也没和这永安侯府打过交道,但是那秦氏可是顶了王爷的女儿做了侯夫人,单单这一条她就对她没什么好感了。 更何况今天这种事,肯定当家主母做的安排,她既然安排了只有那嬷嬷一个人出来接,肯定是故意的,一看就对小姐没什么善意,真的会因为小姐一句话就出来了吗? 她有点担心。 “璎珞,你家小姐可是万能的,说她会来,她肯定会来!”沈筠笙坐在轿子里轻笑一声。 “小姐……”璎珞本来还觉得有那么五分的可能,但是听了小姐这不靠谱的一句话之后,顿时只剩下三分可能了。 她百无聊赖地踢了踢脚,转了转眼睛左右看了看,不经意地往大门口那儿瞥了一眼,当即吓了一跳,转身凑到轿子旁和自家小姐说话:“小姐,真的有人来了,看穿着打扮,好像真的是秦氏。” 她又转了头仔细地看了看那走在前面的妇人,雍容华贵,刚才那嬷嬷更是小心地伺候着,更加笃定了心中猜测,对自家小姐的佩服又深了一层,她真的来了! “真的来了。”沈筠笙默念,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她的心跳地有些快,她忍不住扶住了胸口。 那种感觉又来了,无比的强烈。 沈筠笙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那些事情明明都已经被她遗忘了,却好像已经可怕到了她的心底,印刻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四肢百骸对永安侯府的人都是惊惧的、憎恶的! 秦氏看了眼那顶不起眼的小轿,眼中闪过不屑,看了看孙嬷嬷示意她去叫人,自个儿好生站在门口等着她出来。 她倒要看看,她都已经来了,沈筠笙还能生出多少幺蛾子! 孙嬷嬷得了授意,走到小轿旁回话:“小姐,夫人来了,还请您快出来吧。” “筠笙知道了,还请嬷嬷转告秦夫人,筠笙这便来了。”轿中温温柔柔的声音又传出来,这次声音大了一些,旁边的人有不少都能听到,乍一听到沈筠笙的声音,每个人心里都好像滑过了一汪温泉般是舒畅,这声音真是太好听了,一听便知道是个温婉的姑娘。 大家又扭头去看站在门口盛气凌人的秦氏,一时间只觉得这姑娘要倒霉了,那么温婉的姑娘,怎么可能是在京中浸淫多年的侯夫人的对手? 随着轿帘被璎珞掀开,沈筠笙慢慢从轿中出来,周围人再次屏住了呼吸,看着那恍若仙子般的人物一步步走向了此时看来简直可以用凶神恶煞来形容的秦氏,一个个的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不要过去! 这么好看的姑娘,进了府妥妥的要被继母记恨啊,众人有志一同的用悲伤的眼神看向沈筠笙渐行渐远的背影,再看向秦氏的眼神简直就像是看见了洪水猛兽! 秦氏此时牙都要被她咬碎了,满心只剩下一个想法,她不想沈筠笙入府,一点都不想! 实在没想到,当年那女孩如今出落成了这般模样,竟,竟比当年的顾北妍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看着沈筠笙那张和顾北妍七分相似的脸,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她! 现在却只能忍着,还要眼睁睁看着当年好不容易被赶出门的人光明正大的回来,她不甘心! 孙嬷嬷见势不妙,忙架住她的手,万一秦氏一个忍不住做了什么冲动的事,那可不是几句对不住就能揭过去的。 沈筠笙一路微笑着踏上石阶,堂堂正正的站在了秦氏面前。 秦氏脸上的表情差点就要绷不住,看着她的眼神简直要喷火。 沈筠笙不明白,为什么秦氏会怒成这样? 明明一直以来倒霉的都是她不是吗? 没了母亲的是她,被赶出府的是她,就连如今又回来,也是被别人逼的。 可秦氏呢,她占了她母亲的位子,她的女儿变成了沈达庭唯一的嫡女,如今她只是要回来而已,就招来她这么大的愤恨。 凭什么? 她看着秦氏那张愤怒的脸,面上仍旧带着微笑,她要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欠谁的,更不会因为谁的不开心而有半分忐忑。 她一身坦坦荡荡。 她笑靥如花。 第九十八章 入府(三) 沈筠笙站在清月院里,左右环顾着打量了一圈。 院子正中是一个小小的水塘,她站在旁边,可以看见里面时而跳出的锦鲤,活蹦乱跳很有活力,围着水塘周边摆了一圈的花盆景,各色的时令花卉齐聚一堂,院墙四周植着几株翠柳。 有水有树,虽然不比她在江南的院子看起来赏心悦目,但是在现在的情形下,也算是不错了。 沈筠笙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旁边三步远的秦氏,心里叹口气,毕竟人家可是一千一万个不喜欢她,还能允许她住的地方布置地有几盆花,几棵树,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谢过夫人。”沈筠笙微微福了福身子,打眼瞅了瞅后面跟着的一溜丫鬟婆子,心里继续叹气,人多真是一点都不好,至少这表面功夫就不得不做。 而且秦氏必然会在她身边安置足够的人手,如果不让她完完全全的活在她的手掌心里,她怎么可能安心呢? “你……”秦氏斜睨了她一眼,正欲开口,被孙嬷嬷扯了下袖子轻咳了一声,秦氏反应过来,浑身不自在的再次开口,“筠,筠笙喜欢就好。” 沈筠笙身上一抖,她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秦氏更加不舒服,她不喜欢她,这事她俩都知道,这时候还得装样子,可真是烦人。但是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秦氏又忍不住开心了一把。 “筠笙初来乍到的,对这府里不甚熟悉,又只带了这么一个婢女在身边,肯定有诸多不便。”秦氏说着,喜笑颜开起来,手一指身后跟着的一串人,“这些人就先给筠笙使唤了!若是不够,只管再来找我要就是。” 沈筠笙顺着她的手往她身后看了眼,那一串的人都要排到清月院外面去了,全都给她!? 那岂不是意味着她以后的一举一动全都要暴露在无数双目光下? 她以为她就是一个小姐的身份,秦氏就是再想在她身边放人,也不至于放太多。 可现在一看,秦氏莫不是把她院里的人全都招来了? “谢夫人好意,但是这人委实多了些。”沈筠笙委婉地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惊和拒绝。 秦氏皱眉,这丫头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她? 孙嬷嬷看不下去的在一旁小声对秦氏耳语:“夫人啊,咱们府里小姐使唤的丫鬟婆子都是由分例的,您就是要看着她,也不至于用上这么多人啊,况且咱们莹儿小姐还在前面放着的,您现在布置的人可比莹儿小姐身边伺候的人都多了。这要让外人知道了,不得说莹儿小姐在府里的地位还比不上一个从外面回来的人啊。” 秦氏扭头看了看身后长长的队伍,想了想,松了口:“那就留一半人好了。” 这些人的确是比莹儿身边的人还要多,这要是让莹儿知道了,怕是又要生气了。 “谢过夫人。”沈筠笙再次福了福身子。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事情要交代了,你便好生歇息吧。”秦氏摆了摆手,转身带着人出了院门。 沈筠笙呼了口气,看着剩下的那一半人有些头疼。 她在王府的时候就不耐于这些人事管理,之前外公曾经想要历练一下她,让她试着管了一个月的后院,她虽然不至于做的一塌糊涂,但是也是平平庸庸,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实在是她一想到和那么多人打交道就头疼,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思去管那一摊子的账。 后来还是安南王见她实在不喜欢这些,想了想也就没再逼她,大不了等她嫁人了派几个能干的管事婆子去帮她的忙也就是了,况且他安南王的外孙女,就是不会后院之事,又有谁敢看轻了去? 这样想着,历练她的事就被搁浅了。 沈筠笙乐得悠闲自在,就连她自己松筠院里的人都是璎珞一手打理的,她顶多认个脸熟罢了。 现在,她看着眼前那么多颗黑乎乎的大脑袋,忙笑得一脸灿烂的看向璎珞:“璎珞,好璎珞……” “小姐,您那点心思我都省得!” 璎珞无奈地看着她,别人家的小姐哪个不是未嫁之前就把这些事都摸得一清二楚了,也就她家小姐,哦,还有她家不靠谱的王爷,不把这事当回事,弄得小姐到现在都对这些事不上一点心,这等回头嫁了人,可怎么掌握府中大权啊。 眼前闪过林世子那张英俊脸庞,璎珞打了个激灵,要是林世子的话,怕是根本不会在意小姐会不会这些事儿吧? 她想了想,收起心思,站在那些人面前,挨个打量了一圈,心中思索片刻,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了这些人的职责和去处。 既然已经要在这里住下了,当然要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过得舒坦一些,这些人就算是那秦夫人派过来的眼线又如何,让他们干活的时候还不得一个个的好好干? 沈筠笙眼看着院子里在璎珞的指挥下热闹起来,心满意足的落得一身轻松,从水塘旁边的花盆那儿抱起来还在辣手摧花的雪球,转身进了屋。 外面看完了,得看看里面了。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 走进明亮的房间,雪球一个跳跃就自发地跑到那张软和的大床上去了,踩了踩未来的新窝,感觉到肉垫下面柔软的触感,猫大爷心满意足地喵呜了一声,卧在床上不动了。 沈筠笙看了眼自在逍遥的猫大爷,轻笑一声,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思考今天的事。 秦氏其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聪明人啊。 明知道她这次回来是奉了圣旨的,还敢只派一个嬷嬷接她,这么浅显的心思,怕是有心做坏事,都不一定能做成。 后来又迫不及待地要塞给她人,那明晃晃的心思简直是路人皆知。 倒是她身边的那位孙嬷嬷,时不时地还能在她耳边提醒几句,不让她犯出太多的错来。 但是她再聪明,也只是个嬷嬷,不可能插手主子之间的事情。 这么看来,秦氏就是一个城府不深,又容易被利用的人,根本不可能有能力悄无声息的害死她母亲,做出当年的事情来。 沈筠笙一下又一下地敲手指,不是她。 当年的事情不是她做的。 可是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第九十九章 祖母(一) 沈筠笙看着雪球微微出神,忽听得外面传来璎珞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筠笙收起心思,起身走了出去,询问道:“怎么了?” “小姐,这位嬷嬷说要见您。”璎珞回着话,又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站在她身边一脸慈眉善目的嬷嬷,一时不明白这位是侯府里的哪方势力。 “这就是笙儿小姐了吧?都长成大姑娘了。”管嬷嬷一脸喜意地看着站在廊下表情莫名的沈筠笙,见她半天没有反应,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自我介绍,忙说道:“看我都糊涂了,小姐多年不在府中,走的时候又那么小,怕是都不记得老奴长什么样子了……” 她说着,眼睛一酸,眼里就含了眼泪,一时竟不能言语。 她是这府里的老人了,一直都跟在老夫人身边。以前顾氏还在的时候,虽然身子总不爽利,不能时时都来给老夫人请安,但是那时候的筠笙小姐可是天天都要往自己祖母这儿待上一会儿的。 小姑娘水水灵灵的,说起话来带着股江南女子的软糯,又因为年纪小,总是带着几分娇憨,每次甜甜地喊你一声“嬷嬷”,简直整颗心都要化了。 老夫人也最喜欢自己这个水灵灵的孙女,每每带在身边逗弄一会儿,看见小姑娘甜甜的笑脸,当天的饭都能多吃上半碗。又最喜欢在外人面前夸赞自己的小孙女,每每和她念叨着,等孙女长大了,可得好好相看人家,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她家宝贝孙女去。 可是,一眨眼的功夫,顾氏走了,连老夫人心心念念的宝贝孙女也被老爷给生生送出了府,跟着安南王走了,任凭当年老夫人怎么说,怎么劝都没用。 老爷也不知道是怎么着,平时那么孝顺的一个人,偏偏在这件事上半点都不听老夫人的话,气得老夫人一怒之下搬进了佛堂,非要等笙儿小姐回来了,才肯从佛堂里搬出来。 她们这些在身边伺候地,知道笙儿小姐这两日便回来了,早就把老夫人之前住的松鹤院给收拾妥帖了,就等着老夫人见到小姐之后就从佛堂搬出去呢。 只是可怜,多年不见,当年那个软乎乎的小姑娘,如今都出落得这般漂亮了,亭亭玉立地往这儿一站,竟比安莹小姐还要再美上三分! 她这般想着,抹了抹眼泪,笑着对沈筠笙说话:“小姐,我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管嬷嬷,您小时候还总爱跟在老奴身后要桂花糕吃呢!” “管嬷嬷?”她回忆着之前的事情,在沈筠笙的记忆里,这位管嬷嬷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家,经常给她做好吃的点心吃,又想到之前沈筠笙还在这个家里时沈老夫人对她的一举一动,她能感受到其中是有真心爱护的,一时心下也软了几分。 她笑着看向管嬷嬷:“嬷嬷,我离府太久,都快不记得您的模样了,您可别怪我!” 管嬷嬷一听她的话,就知道她是想起来之前的事了,又听她话里带着几分亲近,心里更加熨帖,脸上笑得更加开心,连皱纹里都是暖意。 “小姐说的哪里的话!您这一走就是七八年,老夫人不知道有多想您,当年老夫人因为这事儿和老爷生了一场大气,自那之后就搬进了佛堂,直说您什么时候回来,老夫人什么时候从佛堂里搬出来呢!” 管嬷嬷刚说完这话立时觉得不妥,本来老爷之前做的事,就很是伤小姐的心了,她这么说虽然是让小姐知道老夫人对小姐的心意了,但这不是让小姐对老爷更怨上几分了吗? 她忙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沈筠笙的表情,见她面上淡淡的,方才还笑着的脸上此刻半分表情也无,立时后悔不已,今天见着小姐实在是激动,竟然连她平日里的稳重都少了几分。 “嬷嬷,我没事。”沈筠笙扯出个笑安慰她,“您现在来,是祖母想见我吗?” “哎呦,您看看我这记性,说了半天话了怎么就把这最重要的事儿给忘了!”管嬷嬷眼瞅着沈筠笙明明自己心里不开心还安慰她,心下对小姐的懂事更喜欢上几分,忙接着说道:“老夫人知道小姐进府了,就忙让我来请小姐了,小姐这便跟老奴一起去吧。” “好,多年不见,我也很想祖母了。”沈筠笙微笑着说完这句话,转身吩咐璎珞将院子打理好,一个人跟着管嬷嬷去了。 她记得沈老夫人虽然因为她母亲常年没有生子而对她多有不满,但是对小时候的她却是疼爱有加。 沈筠笙觉得,自己这次虽然是为了找出真相而来的,不想和这府里其他的人有过多的牵扯,但是别人对自己好,自己就应该将这份好也传递回去,断没有不管不顾的道理,那样的话和沈达庭这个抛弃妻女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这样想着,打定了主意也要对沈老夫人多加敬重,即使只是这段时间将她当做自己的祖母好好孝敬一番,也算是全了沈筠笙的一点心意。 清月院虽然布置地不错,但其实位置较偏,离沈达庭居住的主院更是偏远,这也是秦氏当初安排给她这个院子的主要目的,尽一切可能的将她和沈达庭分开,免得沈达庭触景生情,看着她那张和那人七分相似的脸生起旧情来! 沈筠笙对秦氏的这些个心思并没有什么想知道的欲望,她既然已经确定了秦氏不是当年事情的主谋,自然也不会在她身上花更多的心思。 至于地方偏僻,倒是合她的心意,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越远越好! 不过,这个地方离佛堂却不是很远,两人穿过一道花门,又拐了几个弯,沈筠笙勉勉强强地记了下路,觉得还在自己可以记得住的范围之内,看来两边离得的确很近。 毕竟连她这个路痴都能记得住这条路了呢! 管嬷嬷领着沈筠笙一路走进了佛堂,听见旁边的小丫头见到沈筠笙都小声议论起来,干脆止了步子,转身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小丫头们立刻不敢再多说话了,一个个都缩起脖子装鹌鹑。 沈筠笙见状轻笑,这位嬷嬷,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原来瞪起人来这么可怕,不愧是宅院里的嬷嬷! 第一百章 祖母(二) 刚到佛堂门口,还没有见到人,沈筠笙就听见了里面一位老人的声音传出来:“笙丫头怎么还没过来?你快去外面看看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老人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又夹着几分渴望,带着饱经世事沧桑的厚重感传来,层层叠叠的钻进沈筠笙的耳朵里。 她不禁绽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这就是她祖母了。 管嬷嬷听见老夫人这么急吼吼的声音,也笑起来,这么多年了,可很少见到老夫人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啊,忙上前推开了门走进去向她回话:“老夫人……” 谁知沈老夫人见着她回来了,喜不自禁地就要找她的孙女,连她的话都不愿听完,直接打断问道:“笙丫头呢?怎么不见人呀?” “祖母,孙女在这儿。” 沈筠笙落在管嬷嬷后面一步,刚刚一只脚踏进了门就听见祖母急急的问话,忙自个儿接了话,笑盈盈地看向正坐在榻上的老人。 老人面相慈祥,细细的皱纹此刻带着笑意,整个人都显得精神矍铄起来。 沈筠笙记忆中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和眼前这位已有斑斑白发的老人重合在一起,一时万般感慨涌上心头,心里一揪,眼睛忽然酸酸的。 她忙低了低头,收整自己的情绪,压下自己心头的酸涩,再抬起头,仍是一张大大的笑脸迎向面前的老人。 “笙丫头?你是我的笙丫头?”沈老夫人见着眼前忽然出现的漂亮姑娘,一时竟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那个软糯糯的小姑娘,怔怔地问道。 “祖母,是我。”眼前的老人眼里盛满了思念,一时之间,沈筠笙再不愿去计较那些或真或假的感情,即使老夫人对她的喜欢里有别的东西,这一刻,她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眼前的老人在思念她。 她一步步走向前,好像要把过往的几年时光在这短短的几步之内走过,她仍是当初那个承欢膝下的小女孩,眼前的老人仍是让她满心信任的祖母。 仿佛长长的分离并不存在一般,沈筠笙走到了沈老夫人的面前,她蹲在沈老夫人的面前,像记忆中幼年的沈筠笙经常做的那般,轻轻将自己的脑袋放在老夫人的腿上,双手抱住老夫人的双腿。 “祖母,笙儿回来了。” 沈老夫人颤着手放在沈筠笙的头上,停了半晌,才一下,又一下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小时候的沈筠笙,最爱这样抱着她撒娇,她每次这样软软的喊上她一声“祖母”,她就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也摘下来送给自己的宝贝孙女。 低头看着眼前的孙女,沈老夫人终于忍不住泪目:“乖孩子,乖孩子,我的笙丫头,你可算回来了!” 沈老夫人搂着沈筠笙边说边流泪:“祖母的乖孙女,祖母好想你啊,你这一走就是七八年,祖母眼睁睁看着当年那么一点大的小丫头,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我的笙丫头啊……” 沈老夫人说着说着哭起来,越哭越凶,搂着沈筠笙的手上也越来越用力,管嬷嬷看着眼前的情景也忍不住抹起泪来。 沈筠笙听着一位老人这般诉说着对自己的思念,方才好不容易压下的酸涩加倍地涌回来,忍不住落了泪,抱着沈老夫人默默哭起来。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都在哭,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住的流。 沈筠笙轻轻拍着老夫人的背安慰她:“祖母,孙女回来了,祖母不要这么伤心了,孙女害得祖母这么伤心,是孙女的罪过了。” “瞎说!”沈老夫人不赞同地看着她,眼泪慢慢地止住,“你回来是祖母最开心的事儿了,哪有什么罪过的?” 又抹了把眼泪,将情绪给平复下来,看了眼沈筠笙笑眯眯的小脸,一时被她气笑了:“惯会说好听的来哄我呢,不是罪过吗,这会儿又笑起来了?” “祖母又不怪孙女,孙女当然要笑啦,而且孙女看见祖母了,心里也开心。”沈筠笙顺着沈老夫人的手站起来,坐到沈老夫人身边,揽着她的胳膊笑着说。 “你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这小嘴啊跟抹了蜜似的甜!” “那祖母愿不愿意从佛堂里搬回去呀?嬷嬷说,祖母的院子都收拾好了呢!”沈筠笙乘机把话提出来。 “你这丫头!”沈老夫人抬头看了眼还站在门口的管嬷嬷,一时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什么话都往外说,也不知道兜着点。她这孙女刚回来,哪能就让她因为她和儿子的事情操心呢! “祖母别怪管嬷嬷,祖母为了孙女住进佛堂,孙女知道祖母对我好,但是祖母这么尊贵的身子,这么能一直在佛堂住着呢,总得回去不是?要不然孙女也会心疼的。” 沈筠笙把自己用来哄安南王的一套应对老人的方法全拿出来,可怜兮兮地冲沈老夫人撒个娇,顺便给沈老夫人一个台阶下。 沈老夫人果然撑不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说不过你!行吧,那就该收拾的收拾吧,老太婆今天就从佛堂里搬出去了!” “哎,老奴这就去吩咐!”管嬷嬷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眼沈筠笙,老夫人总算愿意回去了。 沈筠笙揽着沈老夫人乖乖地陪了半晌,午饭也是在老夫人这里一块用的,期间祖孙两人说一回话,笑上一回,一顿饭就这么乐呵呵地过去了,沈老夫人比平时吃的也多了一些,看在管嬷嬷眼里更是高兴,对于沈筠笙的回归也愈加的开心。 饭后,沈筠笙仔细伺候了沈老夫人歇晌,眼见着老夫人阖上眼睛睡着了,沈筠笙才轻轻起身,像侍立一旁的管嬷嬷无声告了辞,回到清月院去。 待她离开之后,沈老夫人又睁开了眼睛,看着门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老夫人,这是怎么了?”管嬷嬷见这一幕忙上前问话,不是都歇下了吗,怎么好好的又叹起气来了? “笙丫头回来了,我老太婆开心的很,只怕有人却会不高兴,要想着欺负我家孙女。”沈老夫人望着门微微出神,半晌回过神来,意有所指地叹出声来。 “您是指夫人?”管嬷嬷试探地问道。 “哎,不只是她啊。”沈老夫人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第一百零一章 寻衅(一) 管嬷嬷心中一凛,当年小姐出府的事情,旁人不知道内因,她这个一直陪在老夫人身边的老奴是知道一二的。可正是知道,才一直不能理解,对老爷的心思更是半分都摸不准。 大致上猜出沈老夫人想说什么,她有些迟疑地说道:“应该不会吧。都过去那么久了,那事又和小姐没有关系,老爷应当不会再牵连小姐了吧?” “我那儿子。”沈老夫人叹气,“他心气高,向来自负,笙丫头不回来还好,现在笙丫头回来了,天天都在府里住着,那就等于在他心上扎了根刺!他那样的性子,哪里容得下笙丫头?” 这还不是最让她担心的,最让她担心的是明明沈达庭不愿意见到笙丫头,这次却一反常态地主动请皇上的旨意将笙丫头接了回来,她越来越看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究竟想做什么了。 所以她才会借笙丫头回来的机会从佛堂里出来,为的就是让沈达庭知道,笙丫头对她很重要,只盼着她这个儿子心里若还有她这个娘,就顾着点她的心意,不要再针对笙丫头了。 毕竟无论怎么看,这事儿和笙丫头都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难道要因为笙丫头是她的闺女,就要赶尽杀绝了不成? 她可还是他的亲闺女啊! 沈老夫人缓缓躺回榻上,幽幽叹了口气。 静谧的午后,几缕檀香袅袅升起,一丝一丝扩散在屋里。 …… 清月院里一片寂静,璎珞已经在沈筠笙不在的时候把这院子里的一干事宜都交代地一清二楚,俨然已经成为了这一方小小天地里的山大王了。 沈筠笙半倚在房中长榻上,雪球舒舒服服地窝在她腿上睡着觉。 听着它无忧无虑的小小呼噜声,她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手中一下一下柔柔地顺着雪球的毛,眼神没有焦点的出着神。 璎珞刚刚走进来,看着自家小姐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叹声气,面上不显,轻轻走到她身边唤她。 “小姐。” “嗯?”沈筠笙回神看她,微微歪着头。 “萧程来了。” “那你让他进来呀。”沈筠笙吩咐她。 璎珞应了,转身又出门去。 沈筠笙端端正正地坐好了等他进来。 “见过小姐。”萧程进了门就要给她施礼,被沈筠笙抬手拦住,又嘱咐了璎珞去守着门,才让萧程赶紧回话。 “现在情况如何了?” “回小姐,漱玉阁有世子打点,暂时无事。世子说让小姐安心等待,外面一切有他。” “延熙呢,还好吗?” “小姐放心,延熙小姐现在安安稳稳待在世子别院里,没有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沈筠笙点点头,还想问些什么,一时竟然语塞,无意识地重复这三个字,慢慢软下了僵直的背,呐呐不语。 才一日未见而已啊,心里竟慌慌的。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眼神渐渐放空。 永安侯府,不过一道墙的距离,竟好似隔开了两个世界,她在这头,他们在那头。 “璎珞,你先带萧程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璎珞点头应了,转身带着萧程出门去。 沈筠笙慢慢蜷起身子,双手抱膝,将脑袋搁在膝盖上,怔怔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璎珞出了门站在廊下扭头看了看,忍不住皱起眉毛,带着萧程往一边的亭子下走去,左右现在是午后,院子里也没几个人,再说了,萧程本就是跟在小姐身边的人,就是被人见着了也没什么。 她边走边念叨:“小姐方才就魂不守舍的,我还以为是进了这府里不自在,现在看起来,倒像是离了林世子才不自在。” 她扭头看了看萧程:“你这次来了是不是就要留下了?还是继续在外面待着替小姐和世子传消息?” “我留在侯府里守着小姐。”萧程跟着璎珞走着,闻言答道,“传话的事还有别人做,世子说,这府里少不得要有个会功夫的守在小姐身边,我留下再合适不过。” “是啊。”璎珞坐下来,“这里不比王府。在王府的时候,就算有人看不过小姐,也有王爷在上面压着,伺候小姐的人都是王爷精挑细选过的,半分不会委屈了小姐。可是在这儿待着,处处都是陷阱,步步都是危机,再没有人会为小姐遮风挡雨了。” 她停下手中动作,转过身来看着萧程,口中忍不住抱怨:“你今日未和我们一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姐今天过来的时候,那秦夫人竟然只让她身边一个嬷嬷过来迎了迎,小姐可是王爷的亲外孙女,哪能受这样的欺负,后来还是小姐使了计逼着那秦氏亲自出来了才算罢。” “这还不算,你看看外面院子里那些人,那里面不说全部,至少得有一半是被秦氏安排了来监视小姐的,你说这都是什么事?” 璎珞越说越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小姐是多大的罪人呢,小姐好歹也是永安侯的亲生闺女,现在这样,算什么啊?” 她撇了撇嘴,替沈筠笙委屈,这个父亲竟不如没有! “璎珞,小姐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的。”萧程拍拍她的肩膀,“小姐心里向来有自己的计较。” 小姐虽然有的时候迷糊,但是她做什么心里都是有数的,那些不值得她费心思的人,怕是半点都入不了她的眼。 “沈筠笙,你给我出来!”平日里一声大喊惊醒了一个院子里的人,璎珞和萧程猛地一惊,齐齐向声音来源看去。 院子里不知何时忽然涌进来好几个人,为首的那个人掐着腰气势汹汹的看着正房的方向。 那一身鹅黄衣衫和那一张金贵自傲的脸,不是这府里的沈安莹又是何人? 璎珞心里咯噔一声,直觉要出什么不好的事了。 “这位小姐,我家小姐正在歇息,不知有什么事能劳动您的大驾亲自来了清月院?”璎珞忙急急走到她面前,拦住她正在往前走的步子。 笑话,她家小姐的屋子,哪能是任人闯的? “滚开!你不过一个奴才,也敢拦本小姐?”沈安莹不耐烦地看着璎珞,抬手就要推开她,被萧程眼疾手快的拉着璎珞躲了过去。 沈安莹斜睨了萧程一眼,忽然嗤笑一声,扭头对身边的一个婆子说道:“是不是他?” 第一百零二章 寻衅(二) 永安侯府的规矩,或者说这京城各大富贵之家,凡是家中有那么几条规矩的,无一不严令男子不得随意入女眷住处,可以说,这是京城中人尽皆知的规矩。 萧程作为一名男子,又是外男,竟然未得阻拦就入了沈筠笙的院子,若是有人想借此事大做文章传了出去,沈筠笙的名声会因此而受损不说,连永安侯府怕也会被人在背后说上几句不懂规矩。 但是沈筠笙一来本就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对这些男女大防的规矩从一开始就不是深入心中的,想当初在雀华不过是戴个面纱,她就已经觉得很是麻烦了,若不是身边人再三规劝,她都不知道要忘记多少次出门戴面纱的事情了。 二来在安南王府之时,规矩并没有这么严,虽然也是男女分开居住,小厮侍从之类的也有自己的住所,但是若是想进来汇报一件事情,还是可以的。 这一来二去,沈筠笙和璎珞这么可能初来乍到就将这些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她没往心上去,璎珞更是像之前在安南王府中的行为一样,将萧程领了进来。 却没想到,人家正在这件事上等着你。 沈筠笙看着院中一脸嘲讽的沈安莹和笑容中带着狠厉的守门婆子吴氏,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件事。 她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难道这府里的人也不懂? 在这永安侯里生活多年又专司守门的吴氏不懂? 竟然就这样简单地将萧程放了进来,怕是心里早就规划好了要看她出错,再这样兴师动众的前来问罪,让她的名声受损,沈达庭因此而对她生出嫌隙。 真是好狠的主意! 沈筠笙冷目而视,唇间挂着一丝冷笑。 好啊,她今天不过刚刚入府几个时辰,就已经劳动这些人耗费这么多心思来对付她了。 “筠笙姑娘,外男擅闯姑娘住处,传出去可不好听,这人还是交给我处置吧,定然不会辱没了姑娘。”吴氏站在沈安莹身边,看似恭敬地说道。 夫人说了,要给她一个下马威,最好能剪除掉她的左膀右臂。 “姑娘也该注意一下,现在都已经进了我们侯府,就把之前的事儿都忘了,也该好好学学咱们的规矩,要不然出了门去被别人说我们侯府家的人不懂规矩就不好了。” 沈筠笙淡淡瞥了她一眼,原来不仅是想坏她的名声,还想除掉她的人,再用教规矩的借口来折腾她一下,真是一举三得,打的好一个如意算盘! “你想怎么处置他?”沈筠笙不接话,淡淡问她。 “嗯?”吴氏似乎没预料到她会问她这个,愣了一下方回答,“自然是杖打五十,轰出府去。” “还要打人?” “当然,府里的规矩向来如此,似这等不知规矩的人,就得好好敲打敲打。”吴氏语气带着几分不屑,这姑娘怎么连这些都不懂? “哦,你说我的人不懂规矩,也就是说我这个做主子的不懂规矩咯?”沈筠笙淡淡看了她一眼,继续说,“你问都不问我一句,张口就要打我的人,你懂不懂规矩?” “姑娘这么说话……”吴氏谄笑着想含混过去,却被沈筠笙打断。 “住口!我让你说话了吗?你一口一个规矩,难道不明白主子说话下人不得插嘴的规矩?”沈筠笙厉声呵斥,将那吴氏唬了一跳,但是毕竟是多年浸淫的老人了,就算沈筠笙已经生气了,那吴氏仍是油泼不进,还想张口为自己辩驳。 “姑娘……” “闭嘴!璎珞,掌嘴!” “是!” 沈筠笙发令之忽然,璎珞速度之快,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璎珞已经左右开弓扇了吴氏两个大嘴巴子。 吴氏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看向沈筠笙,手捂着脸满满地不可思议:“你,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个刁奴!”沈筠笙斥道,“我是永安侯亲自向皇上请旨迎回来的正经大小姐,你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规规矩矩喊我一声小姐。姑娘?” 沈筠笙嗤笑一声:“谁给你的脸面喊我姑娘?” 她移开了视线,看向一脸惊讶至今未发一言的沈安莹,仍是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萧程是我的属下,你不问我一句就要惩治他,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更何况,你既然是守门婆子,看见外男进来,你明知道不合规矩竟然都不拦一下?” 沈筠笙看着吴氏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话音一转:“还是说,你明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却想着我不知道侯府的规矩,故而特意知法犯法,只为了来害我?” “哪,哪能啊!姑娘,不不,小姐,我哪敢知法犯法啊?就是您这位属下进来的时候,我正好不在……”吴氏急急忙忙地解释,要将自己扯开。 这要是真让沈筠笙给她安上一个知法犯法的罪名,她这份差事也甭想着干下去了。 谁知道这话还没说完呢,又被沈筠笙拿住了错处。 “正好不在?所以你是擅离职守了?难道侯府里的下人都是你这样散漫的?若是尸位素餐,不若早早让贤。” 沈筠笙不给她辩驳的机会,继续说下去:“我这属下,之前一直在安南王府做事,王府里没有这么个规矩,他不知道很正常,我不知道也正常。不知者无罪,这本就是你们这些当差的该提醒的事,你们没做到位反而反过来要找我们的麻烦,胆子倒是不小。” “今天这事儿既然已经这样了,就断没有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道理。吴婆子,你没有尽忠职守,放了外男入府是为失职,你认不认?你若不认,我们就等永安侯回了府之后去理论理论,你若认了,这事儿便到此为止,我不会再追究。” “这,这……”吴氏眼睛转得极快,不停的向身边的沈安莹递眼色。 哎呦我的姑奶奶,您别只顾着自己愣着啊,好歹也顾一下她不是? 眼看着沈安莹是指望不上了,吴氏又扭头偷偷看了眼一脸冷意的沈筠笙,心里打了个寒颤,转瞬之间拿定了主意。 “我,我认,这事儿就是老奴做的不对了,白白冤枉了小姐,还望小姐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一遭,我以后定会好好看清楚,再不犯这种错了。” 第一百零三章 寻衅(三) 眼下的事,她还是先向这位小姐服个软,把自己的差事保下来再说吧。至于她们主子之间的事儿,她也不掺和了,她就这一条小命,丢了可就没了。 又看了眼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沈安莹,吴氏重重叹口气,心里对她们满是不满。 当时跟她说的倒好听,这是位新来的小姐,不懂规矩,肯定也不敢太放肆,遇事只会忍着,若真出了事她们也会保她。 可如今呢? 吴氏在心里啐了一口,这根本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看起来软软的像是江南的姑娘,可实际上脾性大的很!她再怎么着也就是一个奴才,怎么能和主子争?还有这安莹小姐,站在这儿半天愣是半句话都没敢说,刚刚冲进来的那股子气势呢? 真真就是一个色厉内荏的! 吴氏带着人灰溜溜的退了下去,再不敢说半句今天的事情。萧程见状,也连忙告退,他再待下去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惹来祸端。 待人都走完了,沈筠笙瞥了眼沈安莹,这丫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她这院子里可不欢迎居心不良的人。 “沈筠笙,你,你别得意!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沈安莹握紧了拳头威胁她。 沈筠笙听出其中的气虚,不禁笑出声来,她还以为她有多大的胆子,原来不过如此。 不过…… “沈安莹,没有人会坐在家里等着别人来害她。你若是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或许我们还能相安无事。如果你,和你的母亲执意和我过不去,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到时候无论是何种后果,你和你的母亲都只能咽下去,自己吞。” “你,你……” “你什么!”沈筠笙忽然生起气来,提高了声音走到她身边直视她,“沈安莹,我自认从头到尾没有半分想要为难你们,更没有半点与你们为敌的意思。是你们自我进京以后不停地算计我,难为我!我没那么多心思天天陪你们玩这些无聊的把戏,所以你们最好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事情,有那些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变好一点。” 沈安莹彻底怔住,又不敢再说“你”字,嘴唇蠕动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怎么,你还不走?还指着我给你饭吃吗?”沈筠笙转身走到廊下,进门之前扭头看了她一眼,不屑地说道。 “才,才不用!”沈安莹终于反应过来,脸上不觉红了一些,转身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 沈筠笙半倚在榻上,阖目回想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只觉得讽刺,十足的讽刺。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现在,却是父不父,子不子。 …… “你先下去吧。”林长庚摆摆手。 “是。”萧程应道,转身出门。 “等等。”林长庚出声叫住他,“以后的事情自有人来回我,你就安心在永安侯府守着,阿笙最近用人的时候应该不少,我不好往永安侯府放人,只能靠你了。” “世子放心,我都懂得,小姐那儿,我自然会好好守着的。” 林长庚听到萧程出去的关门声,一直绷着的身体终于松下来。 他摸着怀中那枚发旧的荷包,拿出来细细的看。 之前他一直想让阿笙帮他绣个新的,奈何阿笙实在不会刺绣,总是说再等等,可是如今,她进了永安侯府,两人就是见面都没有之前方便了。 更何况,阿笙从来都是顺应心意的,做自己想做的事,该做的事,无论是在安南王府,还是后来在他这别院待着,阿笙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竟然有人特特地上门去找麻烦,以阿笙的性子,对这些事情定然十分的无奈,可是如今却不得不去面对这样龌龊的事情。 他替她委屈,替她不值,但是却做不了什么。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快一点,再快一点扶持太子上位,唯有如此,才能令一切事情迎刃而解。 “卫霖!” “在。”卫霖自门外进来。 “安南王府,如今行到了哪一步?” “今天上午刚刚传来的消息,安南王已经在暗中集结江南军,又对南越进行了敲打,只待京城世时机成熟。” 林长庚垂下眼眸,京城,也是时候动起来了。 …… 林长庚作为定北王世子,虽然地位高,却最好不要过多的参与朝政,所谓明哲保身,不外如是。 故而,林长庚一早就准备好以自己不胜早起之扰为由,在连续多日上朝之后,和皇帝告了假,以后的早朝每三次去一次。 他愿意远离朝堂,对建昌帝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两人心照不宣的达成共识,一老一小两只狐狸耳。 但是林长庚也错过了今日朝堂之上,建昌帝又特地问了沈达庭,今天沈筠笙是不是已经回了永安侯府。 此等殊荣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一时之间京城之中对沈筠笙其人的认知又深了一层。 临近傍晚,清月院里,璎珞站在院里遣了人去厨房取来今日的晚饭。 “这儿啊,不比王府什么都有。在王府的时候,王爷最疼小姐,特地为小姐在院里开了小厨房,小姐想吃什么都能吃到。但是来了侯府啊,若是想吃些什么,非得去厨房里取才行,还不一定能有。不过毕竟这儿是侯府,又在天子脚下,这吃食上应该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璎珞安排好了事情,转回屋子里和正在逗猫的沈筠笙说话。 沈筠笙揉了揉雪球的头,猫大爷舒服的打着小呼噜,手底下的毛毛松松软软的,很是舒服。 她闭上了眼睛慢慢感受了一会儿又睁开,面上带上三分笑意:“你都说了,没有小厨房,那便人家吃什么,我们吃什么也就是了。” 璎珞叹气,小姐心真是宽啊。 “若是还在王府就好了。” “在王府如何,在侯府又如何?”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沈筠笙和璎珞齐齐一惊,对视一眼之后,璎珞忙起身外出察看。 只是她还没有走到门口,外面的人已经走了进来。 沈筠笙刚刚收回手,转过身来,和来人视线交接,立时怔在了当场。 “怎么,离家几年,就不认得我了?” 第一百零四章 奇怪 沈筠笙曾经想过,和沈达庭多年以后的第一次相见会是怎样的一个光景。 想来想去,那些父慈子孝的情景终究在她脑海中被她毫不犹豫的甩去,留下的唯有仇人相见分外眼明的剑拔弩张的情景。 毕竟,沈达庭与沈筠笙早已不是简单的父女了。 只是,沈筠笙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沈达庭明明不喜欢她,甚至讨厌她,却仍旧可以在看见她的时候保持脸上的笑容不变。 沈筠笙从心底里佩服了他一分,至少这样厚的脸皮,她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沈筠笙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垂下眼眸不看他。 “不知道您这时候来,有什么事吗?” 沈达庭负手站着,审视面前微低着头的人。 “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沈筠笙睫毛微颤,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原来,您还记得我母亲的容貌。” 过了这么多年,竟还能记得她母亲的相貌,着实是用心了。只是不知道,这份心,是不是因为恨的太深? 恨之入骨,方可不忘。 “你是在怪我?”沈达庭轻笑一声,转身在一旁坐下,拿起桌上摆着的青瓷小盏把玩一会儿,扭头问道:“怎么,我来了也没有一口茶喝?” 沈筠笙向璎珞使了个眼色,璎珞会意,忙前去泡茶。 “等等。”沈达庭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璎珞面前。 璎珞低垂眉眼,心中不停打着鼓,这人想做什么? 他从方才进来直到现在,虽然没有说一句重话,但是却让她心中惶惶,总觉得有什么气场一直压在了身上,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很压抑。 她大气不敢出一声,等着沈达庭的动作。 “刚才,你说还是在王府好?”沈达庭打量了她一瞬,状似不经意地问话。 “这……”璎珞一时语塞,她要怎么回答? 沈达庭究竟是个什么脾性谁也不知道,她如果应下了,他会不会借此收拾她?可她若是不应……主子问话哪有下人不回的道理? 正不知所措间,沈筠笙开口替她说话:“她只是一时口误,还望您莫要怪罪。” “口误?”沈达庭不再看璎珞,转向沈筠笙,“你是这么想的吗?” 沈筠笙皱着眉看他,她似乎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不甘和愤怒,只是一瞬之间,又被他遮掩了起来,扭了头不再和她对视。 但是她确定她没有看错,可是为什么呢? 他不甘些什么又愤怒些什么? 难道只是因为璎珞那一句话? “您多虑了。”沈筠笙回了他这一句,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如果一个人本身带着偏见看你,那么不管你说些什么,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沈达庭冷冷看她一眼,从进门之后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终于不复存在。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王府比我这侯府好?那是自然,安南王已经做了多少年的王爷,我才做了多久的永安侯?” 沈筠笙讶异地看着他,他怎么忽然说这种话? “但是我告诉你,你,无论如何都是我沈达庭的女儿,你的心应该向着沈家而不是安南王府!之前那些事情我可以原谅你,不再和你计较,你好好想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做吧。” 沈达庭甩下了话,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还有今天的事,安莹她毕竟是你妹妹,身为长姐难道不该让让妹妹,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做什么和她计较?” 说完之后又转过身来看向疑惑地看着他的沈筠笙:“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从刚才看见我到现在我要走,你连一句父亲都不喊吗?” 沈筠笙更加莫名其妙,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上几分不可思议。 “算了,总有一天你还是会叫我的。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在永安侯府,不是安南王府了!”沈达庭摆摆手离开,最后那句话的尾音微微上扬,像是被压抑许久的人终于一朝翻身的扬眉吐气。 沈筠笙看着他的背影,满满的都是不解。 这人的精神有问题。 这是她思索半天之后得出的结论。 难道当初赶她出府不认她这个女儿的不是他? 难道之前的一桩桩一件件不是他对不起她? 还说什么记住自己的身份?她什么身份? 难道在他看来,他之前做的事情他一点错都没有,全都是别人的错? 沈筠笙万分不解,这个人的思维她理解不了。 而且他字里行间透露的意思,全是对安南王府的不满,一次又一次让她记清楚她现在是在永安侯府,不是在安南王府,安南王府又哪里招惹他了? 无论如何,安南王是他的岳父,当初也在他的仕途上帮过他,他怎么就对安南王府抱有那么大的怨念? “小姐……”璎珞犹犹豫豫地走到她身边。 “想说什么就说吧,他对我而言,并不意味什么。”沈筠笙坐下来揉了揉眉心。 “是。”璎珞吃了颗定心丸,又仔细看了看外头,确定没有人了才敢说话,“我怎么觉得这永安侯透着古怪?他说的话也太奇怪了。” 沈筠笙轻笑:“我也觉得古怪,我实在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原谅我这种话。璎珞你倒是和我说说,我做了什么事是需要他来原谅的?” 明明从头到尾,都是他在伤害她和她母亲。 璎珞轻轻摇了摇头,小姐虽然想要找出当年的真相,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做过什么对永安侯不好的事情,何谈原谅? 要是非算起来,明明是永安侯对不起小姐。 这个永安侯真是奇怪。 门外的侍女轻轻回话,晚饭已经带回来了。 沈筠笙叹口气:“算了,不想他了,我们先吃饭。” 璎珞点点头,出去吩咐。 晚饭过后,沈筠笙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房顶发呆。 耳边传来一声“喵呜”,扭头一看,雪球在床头小声叫着,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过来。”她招招手,把身上的被子掀开了一个角。 雪球见状,立刻冲过来,一头扎进了被子,窝在她身边,找了个舒服的地方不动了。 “雪球,你是不是和我一样睡不着?”第一天换地方,猫大爷应该是有些害怕吧。 第一百零五章 段至弦(一) 她把手放在被子里揉了揉猫大爷的脑袋,猫大爷舒服的在她手心里蹭了蹭,又喵呜了一声。 “我也怕。”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没有外公,也没有林长庚,一个人在这个冰冷的地方,真的怕。 好像忽然一下子,自己又变成刚刚重生时的那种感觉了。 天大地大,她一个人,惶惶然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 她睡不着,就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从进府前和孙嬷嬷的对话,进府后和秦氏的牵扯,到后来沈安莹带人来寻衅,晚上还要被奇怪的沈达庭折腾一番,这一天活得比她之前的每一天都累。 “沈达庭……”她默念他的名字,心里在问,为什么他对安南王府有那么大的意见呢? 他能做到今天的位子,安南王府助力不可谓不大,可是他不但不觉感激,反而只有不满,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很古怪。 沈筠笙眨了眨眼睛,不明白。 既然不明白,那就睡吧。 明天让人去告诉林长庚,他肯定会明白的。 想到林长庚,她心里泛起一点暖意。紧了紧身上的被子,阖上眼睛睡着了。 …… 时间过得很快。 沈筠笙抬头看向天空,如今已是七月末了。 她在永安侯府呆了多久了? 沈筠笙掰着指头算了算,半个多月,近二十天的时间。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她每日早起,给沈老夫人请安,陪着老夫人一起用早膳。回来之后练练字,上午的时光就被打发了去。 用过中饭后,她会提笔写信,写给林长庚,述说从昨日中午至今日中午发生的事情,像是记录流水账一般。 他总是要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凡事记述详之又详。她拗不过他,就听他的话,一件件一桩桩全写下来告诉他,间或掺杂几声思念,像夏日里吃到了冰,整个人都清清凉凉,浑身舒畅。 因为林长庚上午要入宫上朝,即使不上朝的时候他也会慵懒示人,每每太阳快要爬到正中的时候才会起,为的就是不让建昌帝的戒备心太重而已。 她明白他在韬光养晦,也知道他迟迟不回西陵,反而在这里委曲求全是为了什么,心里的感动愈深一分,她每每就越想看见他。 每当思念如洪水,裹挟着道不尽的情感扑面而来时,她都会一刻不停的轻抚发上簪,颈间玉。 那是她唯一的慰藉。 而且,进永安侯府这么久,她半点消息都没有探查到。 府中的熟悉面孔很少,她小时候隐隐有着印象的那些人,只有很少还留在府里,像沈老夫人身边的管嬷嬷和秦氏身边的孙嬷嬷。 因为沈老夫人敲打的缘故,秦氏除了第一天找了沈筠笙的麻烦之外,接下来都没了动静。沈筠笙乐于她当做府里没自己这个人,但是她若是想要从孙嬷嬷那儿探听到什么,不和她接触似乎是不可能的。 那个孙嬷嬷又惯会打太极,很是精明,她更担心自己偶尔的问询会引起秦氏的猜忌,如果她真的知道什么,并且不能告诉她的话,那她此举便无异于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而管嬷嬷,一样也是左右逢源。她在这府里待了这么多年,沈筠笙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费了大工夫才保持住自己的心神没反过来被她套出话去。 还有别的几个老人,她只要是有一点印象的,都试过了,但是却毫无所获。 她更加坚信,这事有蹊跷,但是真的知道这事的真相的人却不一定有几个。这些人可能只是知道些皮毛,听见过风声,但是都不敢说出来罢了。 “小姐,萧程回来了,让我给您传话。”璎珞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面带疑惑的凑到沈筠笙耳边低声耳语。 这院子里被秦氏的人塞满了,在自个儿住的院子里说话也不安心,小心翼翼地让人有些憋屈。 但是小姐当时说了,反正秦氏已经把眼线布置下来了,我们也心知肚明就是来监视我们的,那便不用再防着他们,还要再做什么事情去虚与委蛇,就大大方方地我们该怎么过活就怎么过活,但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不让别人听见她们的谈话内容也就是了。 “这是他说的?”沈筠笙疑惑扭头,林长庚让萧程传话给她,近日不要出门,待在府中勿动。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璎珞摆了摆手,也是一头雾水,但是萧程只说了这么一句,说世子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沈筠笙踱步走进房间,坐下来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突然会说这么一句话,难道京城要变天了? “璎珞,你去找一下澜哥哥,问问他最近京城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在深宅之中接受消息迟缓,多数时候都是靠沈安澜知道外界的事情,也多亏了沈安澜在,她在这府中一切都好。 璎珞应下来,转身出了门往沈安澜的住处去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沈筠笙抬起头,璎珞这么快就回来了? 定睛一看,才见外面进来的不是璎珞,是一个小侍女,进来之后就恭恭敬敬地矮下身子:“小姐,二公子在外求见。” 二公子? 沈安钧? 他来做什么? 沈筠笙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下去。 沈安钧现在是林长庚的超级迷弟,林长庚刚刚命人传了话,他就过来了,莫不是林长庚的意思? 想到此,她不禁有些开心,连出去见他的动作都快了许多。 他们两人毕竟是一男一女,即使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需稍稍避嫌,故而沈安钧知礼的守在了院子外的一处小亭子下面,安静的等着沈筠笙过来。 “沈安钧?”沈筠笙一眼看见他正站在亭子里,慢慢走近。 “姐姐。”沈安钧听见声音,转过身来施礼。 “……?”沈筠笙吓了一跳,但是面上未显,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之前还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现在变化怎么这么大? 她合理怀疑是被林长庚敲打的了。 但是虽然她的确是比沈安钧大上几个月,也确实担得起他一声姐姐,只是听他这么叫出来,难免心中有些不适。 看着沈安钧在喊她姐姐时那一脸的淡定,沈筠笙默默在心中想着,脸皮是个好东西,她真的得修炼修炼了。 第一百零六章 段至弦(二) “额,安,安钧?”沈筠笙纠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姐姐,世子说,如果姐姐近日有事不得不出府的话,让我一定要跟在姐姐身边,保护姐姐周全。”沈安钧一丝不苟,似乎林长庚的话对他来说就是圣旨一般。 “保护我?”沈筠笙不解,“为什么要保护我?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刚刚才传了话回来说让她近日不要外出,现在又让沈安钧来保护她,这是发生了什么? “具体为什么世子并没有告诉我,但是今日上朝的时候,皇上说鲜卑大王要入京面圣了。”沈安钧想了想,说道。 “鲜卑大王?”沈筠笙惊讶万分,“可是段至弦?” 沈安钧点点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忽然一脸惊讶的沈筠笙。 姐姐和世子,同这鲜卑大王很熟吗? 沈筠笙在原地转圈圈,段至弦,鲜卑,不是还在和大宁作战吗?怎么忽然就要入京面圣了?两方谈判了,讲和了? 沈筠笙百思不得其解,她近日被困在侯府之中,对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更何况看林长庚的意思,根本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情。 她又转了两圈,忽然瞥见一脸懵懂地沈安钧,想起他正在军**职,对这些事情应该知道一二,忙拽着他的手坐到亭中石凳上,一脸期待地问他。 “安钧,段至弦为什么会忽然入京啊?鲜卑和大宁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安钧对于家姐对鲜卑大王如此好奇的行为十分不解,但是秉承着对长姐的尊重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鲜卑陵逸王近日发起了叛乱,为段至弦所平,但是陵逸王本人却跑到了大宁境内,投靠了定北王,现在正在被定北王护送到京城的路上,算来近几日就会到了。” 沈筠笙眉头微蹙,暗暗沉思。这陵逸王是段至弦的同胞兄弟,也是鲜卑除段至弦之外的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在鲜卑威望甚高,如果是他叛乱了,对段至弦的打击定然极大。 如果段至弦将他抓住了一切都好说,可如今陵逸王跑到了京城来,建昌帝如果想要长期牵制段至弦,定然会保护陵逸王的安危,甚至会想要扶持陵逸王和段至弦抗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建昌帝正可趁陵逸王于段至弦相争之际坐收渔翁之利。 自古以来攘外必先安内,国内不平,何以外争?段至弦只能暂时求和,与大宁重归于好,待内忧解决之后再兴兵事。 建昌帝也面临着太子之争,这时候不可能大举兴兵和鲜卑一战,故而他一定会接受段至弦的求和,这也是段至弦此番来京的原因。 至于陵逸王,既然是棋子,早用晚用都一定会是建昌帝的棋子而已。 沈筠笙想通其中种种关节,忽然松了一口气。 若非建昌帝忧心内政,必然趁此机会在边境兴师,鲜卑素来由定北王府相抗衡,一旦开战,作为定北王世子的林长庚定会折返西陵,以稳军心。 万幸。 万幸。 她知道林长庚是将帅,这辈子都会和战场绑在一起,可是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了,她还是会怕。 战争,硝烟,无情,血腥,杀戮…… 那些死亡的字眼一一从她眼前闪过,她害怕…… “姐姐?姐姐?” “嗯?”沈筠笙恍然回神,正对上沈安钧略显紧张的眼神,她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浑身颤抖起来。 “姐姐,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沈筠笙摇头。 “你的脸色忽然变得很不好,你真的没事吗?”沈安钧依旧不放心,她忽然就脸色苍白起来,手也微微颤抖,肯定是有事。 “安钧,我真的没事,你放心。”沈筠笙尽力扯出一个微笑来,看他点头之后又嘱咐他,“你告诉他,我知道轻重,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尽量避不出门,你让他也好好照顾自己。” “好。” “还有,还有。”沈筠笙拽住他的手,低声嘱咐,“刚才的事情不要告诉他。” “……好”沈安钧迟疑,但看见她略带祈求的眼神后又点头应了下来。 “你放心,我如果有事的话一定会去找你,嗯?”沈筠笙对他微微一笑。 “好吧,那我先走了。” “嗯,你去吧。” 沈安钧答应着,转身往外走去,刚刚出了亭子又迟疑地转身看她,见她依旧笑着看他,才稍稍放下心来,又转身离开。 他得去和世子说,虽然姐姐告诫他莫要和世子说她方才情绪不对的事情,但是世子和他说的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论大事小请都要告诉他的。 虽然姐姐是亲姐姐,但是……还是世子更重要!所以他还是听世子的话好了。 沈筠笙目送着沈安钧离开她的视线,才放松了身子软软地坐在了石凳上。 刚才的心悸,一瞬间差点让她支撑不住,如果林长庚知道了,肯定又要担心。 段至弦,段至弦……她默念着这三个字。 她至今仍忘不了当初段至弦绑架她和阿柏的事情,更忘不了段至弦刺林长庚的那一剑! 没想到,转眼之间,他已不再是仇敌,而变成了皇帝的座上宾。而当初他联合南越想要生乱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再为建昌帝所计较。 敌人和朋友,从来都不是永恒的,一切只是为了利益而已。 遑论现在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交锋。 只是她的心里慌慌地,好像脚踩在云上,上不着天,下不落地,无依无靠的感觉让她心中惶然,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好像,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璎珞从清月院中出来找沈筠笙的时候,就见她一个人坐在亭中,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忙疾步走到她身边,为她倒了杯清茶:“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二公子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 她还记得之前那沈二公子和小姐很是不对付的,难不成他又来找小姐的麻烦了? 沈筠笙接过茶,轻啜了一口,缓了缓才说道:“璎珞,不关他的事,不要多想。我,我只是一时有些累了,扶我回去歇一歇就好。” “……好。”璎珞扶着沈筠笙的手臂,一路回了清月院。 第一百零七章 相拥 沈筠笙因为白日里和沈安钧之间的对话,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到了晚间,璎珞服侍着她歇下之后,她虽然为了让璎珞放心,面上装作已经无碍的样子,但心里依旧惴惴不安,在床上辗转反侧烙了许久的煎饼之后,仍旧没能安然入睡。 “也不知道林长庚现在在干什么……” 她从贴身衣物中将那枚羊脂玉佩拿出来,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细细探看,口中喃喃。 “想我了吗?” 沈筠笙猛然一惊,从床上坐起来,这,这是林长庚的声音! 怎么,怎么可能呢? 她不敢置信地转过身去,果然见林长庚一身墨色衣衫,正屈身蹲在她的床头,月光下言笑晏晏地望着她,眉宇间尽是道不尽的温柔。 “你,你……”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是怎么进来的? “阿笙,我好想你。”林长庚不理她的震惊,自顾自地坐到床上,连着被子和她一起拥入怀中,手中紧了又紧,发觉紧无可紧之后才将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深吸了一口气后喟然长叹,“阿笙,我真的好想你。” “嗯。”沈筠笙在他一声又一声的思念中渐渐放松下来,身体不再僵硬,向后靠在他的怀里,“我也很想你。” 她声音很小,要仔细听才能听见。 林长庚听到她的话,顿时更加开心,鼻间呼吸的频率乱了些,撩动她的脖颈,痒痒的,忍不住动了动身子。 “你怎么来了?永安侯府虽然不比王府,但总归是天子脚下,府中警戒森严,你是如何进来的?”而且似乎连她院子里的人都没有惊动。 “我的功夫,可不是这宅院里的那些个虾兵蟹将能比得上的。”林长庚轻哼一声,显然对那些人很是不屑,“至于怎么进来的嘛……” 他轻轻拉长了语调,示意沈筠笙去看窗户。 “我今日可是做了一回撬窗入室的歹人了,怪只怪阿笙想事情想地太入神,我都把窗子撬开了,你还没有发现。” 沈筠笙扭头去看窗户,果然有一扇窗有被动过的痕迹,不禁回想,自己方才思考事情真的有那么入神吗,连他的动静都没有听到? “阿笙,我方才,听见你喊我的名字。”林长庚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和自己面对面,“你怎么了?” “我今天听了沈安钧的回话,就觉不对,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干脆趁夜进来了。阿笙,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忽然就心神不宁的?” “沈安钧?”沈筠笙有些无奈,她怎么忘了沈安钧是林长庚的超级迷弟这件事?他肯定是听林长庚的话,才不会听她这个姐姐的话。 只是,她本来不想让他担心的,这下却还是给他添了麻烦。 “阿笙,先不管是谁跟我说的,你先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了?”见沈筠笙迟迟不说话,林长庚有些着急。 “我真的没事,你不要急。”沈筠笙按住他的肩膀,慢慢道,“我只是听说段至弦来了,有些吃惊。” “只是这样?”林长庚迟疑地看她。 如果只是因为段至弦入京,阿笙断不会失神至此。方才直到他出声之前,阿笙都是心神不宁的。 沈筠笙见他不信,只好又说道:“当初那段至弦不单单是绑了我和阿柏,还伤到了你。我担心他这次来京,仍旧不怀好心。” 林长庚听她如此说,总算是放下心来,如果是因为这样的话,倒也很有可能,毕竟当初段至弦将阿笙绑走的时候,也把他给吓坏了。 “那段至弦之前能绑架阿笙纯属偶然,而且这次他来京是为了求和,绝对不敢再多生事端,万一引得建昌帝不满,他岂不是前功尽弃?我之所以让阿笙尽量不要出门,也只是以防万一,毕竟段至弦为人狡诈,任何事都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无误。” 他又顿了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现在有我在你身边,我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能伤害到你。阿笙放心,一切都有我在。” 沈筠笙闻言,心里像喝了这世间最甘醇的美酒一样的甜,好像那种幸福的滋味就要从胸口溢出来。 一切都有他在,感觉真好。 她依偎在他怀里,心里暖暖的,一时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了,只想这样静静地和他待着。 林长庚察觉到沈筠笙的变化,心中更加柔软,连抱着她的动作都不知不觉间柔软了许多。 安静地待了片刻之后,林长庚张了张口,犹豫许久之后,才试探地问道:“阿笙,我今天可不可以留下?等到明天一早就走,绝对不会被人看到!” “嗯?”沈筠笙将头抬起来,一双明眸直直看着他。 林长庚被她看得面色发烧,轻咳了一声补充道:“只是想抱着你睡觉,别的什么都不做!” 沈筠笙忽然笑起来,捶了下他的肩膀,笑着问他:“你想做什么?” “阿笙……”林长庚不觉紧张起来,脸都要红到脖子上。 “好。”沈筠笙重新躺下来,在他脸红到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轻轻开口。 “阿笙你答应了?!”林长庚欣喜若狂,当下激动地抓住了沈筠笙的肩膀。 停顿了片刻后,又忙脱下外衫,掀开被子的一角把自己埋了进去。 自始至终脸都是红通通的。 林长庚僵直了身子躺在床上,身边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他却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稍动一下,就将自己心尖尖上的人给吓跑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整个房间里静地落针可闻。 林长庚偷偷打量了一下沈筠笙,见她双眼轻阖,似乎已经睡着了,便大着胆子一点点慢慢挪到她身边,手臂越过她将她环在自己怀中,脑袋也小心翼翼地挨着她。 待一切行为做好之后,林长庚看着安安心心被自己拥在怀中的人,脸上慢慢地,慢慢地绽开一个笑容,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之后紧紧揽着她闭上眼睛。 怀里的人在他停下动作之后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整个人藏在他怀里,并不动作。 这样安安静静待在他怀里,听着他结实有力的心跳,她心里无比安宁。 他此生已是生在战场长在战场的将军,她又何必将那些话说出来让他担心呢? 只要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就好。 即使他未来要上战场,她也会和他一起,不离不弃。 第一百零八章 漱玉阁(一) 第二天早上,窗外鸟鸣婉转,阳光明媚。 沈筠笙醒来之后,便发现林长庚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离开了。 她低头摸了摸昨夜里他睡过的地方,被子上似乎还残余着他的温度。 昨夜一夜好眠,许是因为他在身边,难得的安心了许多吧。 “小姐?您怎么一个人笑起来了?”璎珞推门进来服侍她洗漱,抬头就见沈筠笙唇角上扬,笑靥如花,不禁疑惑。 沈筠笙摇摇头,仍旧笑得开心:“没什么。” 璎珞奇怪地看了看她,但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常,只能归为自己多想了。 用过早饭,沈筠笙按规矩去松鹤院给沈老夫人请安,却不料秦氏竟然也在,问了璎珞日子之后才意识到今天已经是初一了,秦氏的确该来请安。 秦氏和沈老夫人不和,似乎是这永安侯府人尽皆知的事情。故而秦氏也懒得做那些面子上的功夫,每月里只初一十五才会来给沈老夫人请安。 之前沈筠笙来给沈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并未撞见她,因而也没有放在心上,若是早知道秦氏今天也在,她就不来了。 至少等秦氏走了再来。 但是……沈筠笙抬头看了看日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秦氏就是来请安也该走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走? 她略带迟疑地走到沈老夫人身边给她请安,余光一直打量着秦氏,见她的目光似乎自她进来以后就一直刀子一般的往她身上招呼,心里有几分猜测,难道她是故意来等她的? 但是她可不想给她请安,现在已经给老夫人请过安了,她接下来是把她当透明人好呢,还是透明人好呢…… “乖孩子,先坐下吧,一直站着干什么啊。” 沈筠笙正迟疑不定,沈老夫人已经出声替她解了围,沈筠笙顺势往沈老夫人旁边一坐,就把请安这事儿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 如今的情况是沈老夫人坐在正中,秦氏坐在老夫人的左边,沈筠笙坐在老夫人的右边…… 无声的硝烟啊! 整个屋子里的气氛诡异地很,众人皆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屋内的情景,心中简直要骂娘。 她们是来做丫鬟/婆子的,不是来演戏的! 你们主子之间想干啥就干啥吧,干嘛还牵连着她们也不好过? 秦氏死死盯着沈筠笙,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 去他的母慈子孝,她演不下去了! 反正谁都知道她们关系不好,沈筠笙又连安都不请,她也懒得再费那个心思去演戏,直接把最真实的目光显露出来。 老太婆从开始就不喜欢她,连带着对她的莹儿也没有那么喜欢,反倒对沈筠笙这丫头喜爱有加,还为了她旁敲侧击地提醒她,不要难为了沈筠笙。 哼,沈筠笙是个什么东西,值得她这样?她才是当家主母,她就不信了,她这个当家主母还得忌惮家里一个姑娘? “筠笙来请安了呀,这日头可不早了。”秦氏冷嘲热讽地盯着她。 沈筠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哦,这是忍不住要挑她的刺了。 “这天不早了吗?”沈筠笙状似不懂地抬头望了望。 “当然,你也不看看太阳都走到哪儿了!”秦氏冷冷地道。 “可是沈安莹还没醒呢吧?”沈筠笙替沈老夫人倒了一杯饭后茶,待到温度适宜之后才轻轻递给老夫人。 沈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接过茶轻啜一口,觉得自家孙女递过来的茶比平时都香了三分。 “你!”秦氏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能说什么?沈安莹现在的确还没有起,要不然早就该来给沈老夫人请安了。 莹儿向来懒散,她宠着她,也不拘她来不来给自己请安。沈老夫人又向来不太喜欢她,她就干脆让莹儿也不要去给沈老夫人请安了,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去一趟就好。 没想到这下子却被沈筠笙当成了把柄,她又没话反驳,只能恨恨地瞪她一眼。 沈筠笙没把她当回事。 这秦氏行事总让她怀疑这么多年她是怎么坐稳了永安侯府当家主母的位子的,以她的智商水平,真是难以想象。 她只要让沈老夫人开开心心的就好,有沈老夫人护着她,谅她想做什么也没那个胆子。 思及此,沈筠笙让璎珞把她早早就准备好了的一尊松鹤延年的羊脂玉摆件端过来,指着上面盖着的红布笑眯眯地看着沈老夫人:“祖母,你猜猜孙女准备了什么?” “哟,我的宝贝孙女还给祖母带了礼物?”沈老夫人喜笑颜开地看着她,嘴里却轻斥道,“这不年不节的,我老太婆的寿辰也要一个月以后呢,你小孩子家家的又没有多少钱,还是得自个儿留着防身用知道吗?” 听出老夫人话里的关心,沈筠笙心里更加舒坦,也不再卖关子,只是催促道:“祖母,您先看看吧,看过了再数落孙女也不迟。” 沈老夫人最受不住沈筠笙和她撒娇,当下笑着揭开了红布,本来漫不经心的态度在看到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立刻改变了,眼睛微微睁大了仔细瞅着面前这尊玉件。 这玉质温润,光泽柔和,入手滑腻,这种手感正是羊脂玉! 在大宁,羊脂玉饰虽然少之又少,但是也不是没有,沈老夫人作为永安侯的母亲,这么多年也没少见了羊脂玉的东西,但是眼前这么一尊活灵活现的松鹤延年玉件却让她不得不惊讶。 无论玉质、雕工都是上乘,更遑论这块玉还是大件。 沈老夫人难得神情郑重了起来,握着沈筠笙的手问她:“笙儿啊,这可是好东西,但是这羊脂玉如此难得,笙儿是从哪来的?” 这么珍贵的东西,可得好好弄明白才行啊…… “祖母您别多想,这是孙女玉店里的东西,这两天才雕好的,孙女想着回来这么久了也没给祖母送什么东西,正好店里有这么个玉件,想着祖母肯定喜欢,就让人从店里取出来了。”沈筠笙笑着和她解释。 “店里的?可是漱玉阁?” 沈老夫人听了沈筠笙的话正放下心来准备再好好夸夸她,冷不丁被人抢白了一句话,顿时不满地看向了坐在身边忽然出声的秦氏: “你要干什么?” 第一百零九章 漱玉阁(二) 秦氏的话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问的不是时候,正对上沈老夫人不满的目光,面上也有些尴尬,忙笑着遮掩道:“母亲不知道,这漱玉阁的大名可是传遍了大宁呢!这么大的羊脂玉饰,整个大宁也只有漱玉阁能拿得出来了。” “我当然知道。”沈老夫人半分脸面没给她留,直接呛了回去,“怎么着,老太婆不出门你就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了?那漱玉阁在京城里都传遍了,我当然知道。” “儿,儿媳没有这个意思。”秦氏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手中帕子却已经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绞成了一团。 她不就是多说了句话吗,至于这么说她吗? 好歹她也是她儿媳妇,她眼里怎么就只有沈筠笙这个臭丫头呢? “我的宝贝孙女就是厉害,才多大呀就自个儿开了店,还开出了这么大的名声,真不愧是我沈家的姑娘!” 沈老夫人似乎是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似的,好像要把自己这么多年没能夸到沈筠笙的份全都给补上,直把沈筠笙夸地天上有地上无。 这话璎珞,管嬷嬷还有其余的丫鬟婆子们听了,也就是笑笑就过去了,但是听在秦氏的耳朵里那就是在说她闺女比不上沈筠笙! 秦氏一口银牙都咬碎了,才忍住没当众发脾气,只是看着沈老夫人一脸小心地招呼着人把玉件仔细搬到她屋子里去,还要放在她卧房的正中的时候心里的气越发消不下去。 她看着正在微笑的沈筠笙忽然计上心来,顿时气也不气了,反而一脸笑容地对沈筠笙说话:“筠笙开了漱玉阁这么大的玉店,可真是厉害呀,这京里的姑娘可没几个能比得上我们家筠笙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筠笙看着秦氏那一脸笑容,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不用问,这人肯定是想到什么收拾她的主意了,要不然可不会笑成这个样子。 屋子里的人看见自家夫人如此反常,多多少少都能猜出来她想做什么,就连孙嬷嬷见自家夫人忽然露出这副模样,也是心肝都颤了两颤。 她没啥想法,只求自家夫人能不能靠谱一点,不要再想什么奇葩的主意了。要不然出了什么事了,还得她费心思去收拾这一堆烂摊子。 更何况,夫人哎,这阖府上下哪个不知道您和筠笙小姐不和啊,万一筠笙小姐出了什么事,大家的第一反应肯定都是您干的,这种时候避嫌还来不及,哪还有自家夫人这样迫不及待冲上去的? 哎,摊上这么一个主子,真是夭寿啊。 果然,在万众瞩目的眼神中,秦氏不负众望地开口了。 “筠笙啊,这漱玉阁里的玉既然那么好,我和你妹妹最近也想再挑些首饰了,不如你带着我们去漱玉阁转转?” 沈筠笙:“……” 沈老夫人:“……” 众人:“……” 您这心思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沈筠笙掩下自己的无语,装作不经意地低了下头,这秦氏这么快就把主意打到她漱玉阁的身上来了? 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罢,她倒想看看这秦氏想做什么。 反正只要她在这府里一天,就不会有什么消停日子,那倒不如让秦氏赶紧把招数使完,她还能歇一歇。 “既然夫人这么说了,筠笙照做就是。” 沈老夫人目光如炬,自然知道秦氏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又见沈筠笙如此识大体,对秦氏的不满更多了几分,目光直直地打在她身上审视了她一番,旁敲侧击的敲点过她之后,沈老夫人才稍稍放下心,允许她和沈筠笙一起出去了。 她虽然很想护着沈筠笙,但是秦氏的理由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合理的,她没有理由反驳她,更何况,她老婆子在府里守着呢,就不信这秦氏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沈筠笙收拾好,出门去等秦氏。她听了林长庚的吩咐,身边跟着璎珞和萧程,又命人去给沈安钧递了话,估摸着沈安钧过一会儿就会过来了。 听见身后动静之后,沈筠笙转过身去一看,才见不单单是秦氏,连沈安莹也一块跟了出来,此时正盛装华服,趾高气扬地看着她。 沈筠笙顿时一阵好笑,但是也不想再和她们多做争执,象征性的行了礼之后便自顾自地上了马车,一路往漱玉阁而去了。 她进永安侯府之后,已经多日未去漱玉阁了,此番出来,她也是真的想回漱玉阁看看现在的情况,毕竟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店,感情比起旁的都深了一些。 沈安莹眼睁睁看着沈筠笙自个儿坐上马车就走了,看都没看她一眼,心中顿时气恼不已,当下就要发作,被秦氏拦下了,抓住她的手上了另一辆马车。 等车上只有她们母女二人之后,秦氏才语重心长地对沈安莹解释:“莹儿,我们不跟她争一时之短长,这次去漱玉阁,我们一定要好好看清楚了。” “看清楚什么?”听出母亲有旁的意思,沈安莹也不气了,眼巴巴地瞅着秦氏。 “莹儿,你说,这沈筠笙如今也算是我们永安侯府的人了,那她的东西不都是永安侯府的东西?这漱玉阁自然也是这样,我们这次去,一定要想了办法将漱玉阁从她手里拿过来,这漱玉阁可是一个极赚钱的东西,有了它在手里,那沈筠笙的日子可就没有现在这么好过了。” “可是娘,那漱玉阁对她这么重要,沈筠笙会给吗?”沈安莹听她这么说,心中也很高兴,但是数次和沈筠笙打交道的经历告诉她,这事肯定没那么容易。 “她不给也得给!我才是当家主母,现在更是她的嫡母,她要是不想在外面落下一个目无尊长的名声,就得乖乖把漱玉阁交出来。”秦氏嗤笑。 “娘的意思是,一会儿当着众人的面讲明,让她骑虎难下,不交也得交?”沈安莹明白了秦氏的意思,心中一喜。 “没错,我这次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胆子当着外人的面忤逆她的嫡母!” 秦氏恨恨地说道。 她早就想整治这丫头了,奈何一直没有机会。既然漱玉阁对她这么重要,那就从漱玉阁开始好了。 她倒要看看,没了漱玉阁,她还敢不敢那么嚣张! 第一百一十章 漱玉阁(三) 自沈筠笙入永安侯府之后,漱玉阁就被她交托给了林长庚。 京城的这家漱玉阁虽然不比雀华的漱玉阁,开的时间久,跟着她的时间也久,但是毕竟是她一手操办起来的,又挂着漱玉阁的名字,她只要看见它就觉得亲切。 从马车上下来,沈筠笙看着面前热闹的漱玉阁,心中一阵安慰。她就知道,交给林长庚没有问题,这儿的生意依旧红火,已经是最大的慰藉了。 秦氏与沈安莹的马车随后而至,沈筠笙本来就不想和她们过多争执,如今看到了漱玉阁,心中更加柔软,于她们的事情上也更加不想再耗费精力,如今再看见她们,也不过浅浅一笑,并不多加理会。 秦氏眼睁睁看着沈筠笙回头跟她们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地进了漱玉阁,只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被她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烧着。 好你个沈筠笙,当着外人的面半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是真地把她这个嫡母不放在眼里啊! 秦氏眼神死死盯着沈筠笙,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十个八个的窟窿来! 漱玉阁里,生意虽红火,但是秩序井然,客人虽多也不见纷乱,沈筠笙心里愈发舒坦,连脚步都欢快了许多。 “大小姐!”京城漱玉阁现任的陆管事本来正在招呼客人,余光一瞥忽然看见了沈筠笙,当时也顾不上手中的生意了,一路急急地跑了过来。 见真的是沈筠笙,顿时激动地叫了出来:“大小姐,您怎么来了?好久没见到大小姐了!” 沈筠笙浅浅看他一眼,见他神情真挚,心中又定上三分。 这位陆管事算是林长庚帮她物色的人物,只说此人靠谱,能力强,最重要的是知恩图报。 她聘用他的时候,正值他困顿之时,偏偏其母生病,他手中又没有足够的买药钱,是沈筠笙直接给了他钱让他能及时治好母亲的病,又给了他这样一份差事,让他能养家糊口,所以他对沈筠笙一直感恩在心。 “陆管事,近来情况如何?” “托大小姐的福,我们漱玉阁呀,自开店以来生意就好着呢,尤其是羊脂玉的首饰,简直是供不应求啊!”陆管事不无自豪地说。 “那就好。”沈筠笙点头,说话间就准备让陆管事将近日账册拿来察看,但在看见随后进来的母女两人之后又改了主意,让陆管事去忙他的事情,她得先打发了她们才好做事。 “筠笙,既然来了,难道不为我们介绍介绍吗?”秦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漱玉阁的名声她早有耳闻,之前也一直想去漱玉阁看一看,毕竟首饰这种东西,没有女人能拒绝。 但是,漱玉阁的东家却是沈筠笙。 每每她兴起了想要去漱玉阁看一看的念头时,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她整个人就跟吞了苍蝇一样的难受。 如今她真正踏入了漱玉阁,看见了内里的情形,那么多款式新颖、贵气大方的首饰,是个女人就抵挡不了。 也因此,她对沈筠笙的怨念更深了。 沈筠笙看着秦氏的表情就一阵一阵的脑壳儿疼,听见她的话后也不想理她,只淡淡地道:“夫人若有什么喜欢的,店里自有小厮可以为您介绍,我才疏学浅,恐难当此重任。” 说罢,转到一边去坐下饮茶了。 “你!”秦氏气恼地看着老神在在地坐着的沈筠笙,没想到她真的当着众人的面回绝了她,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半晌之后才稳下心随意地在店中转了起来。 沈筠笙心知肚明秦氏莫名其妙非要来漱玉阁定然是在打什么主意,但是她一点儿也不急,慢悠悠地边饮茶边看着仍旧拉着沈安莹转圈的秦氏。 沈安钧接到沈筠笙的信儿之后,就快马加鞭的赶到了漱玉阁,见漱玉阁并没有发生什么顿时松了一口气,谁知刚进了漱玉阁就见自家母亲和妹妹也在,这口气又被他提了上去。 什么,什么情况?为什么母亲和妹妹也在这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她们和沈筠笙不和的吧? 沈安钧额头上的青筋一跳,顿时进都不想进去了。 但是世子的话似乎还在耳边,沈安钧衡量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默默地站在了沈筠笙身边。 秦氏在屋里转了一圈之后,终于耐心告罄,在沈筠笙果然如此的眼神中气冲冲走了过来,想到自己的目的之后又强压着心头火让自己冷静下来,坐到了沈筠笙旁边的椅子上。 她象征性的拿起了一杯茶,轻啜了一口,眼角余光却没从沈筠笙身上离开半分:“筠笙啊,这漱玉阁每日进账是多少啊?” 怎么问这种问题?沈安钧在一旁皱眉看向自己的母亲,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这是人家的店面,哪能告诉别人店中进账这样的事情。可是母亲又是沈筠笙的嫡母,这样问了,沈筠笙出于孝顺没有不答的道理。 可是,母亲这样问却实在有些不识大体了。这不是故意为难她吗? 沈筠笙放下手中的茶,冷冷看向秦氏,这是想染指漱玉阁? “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不是漱玉阁的东家吗?”秦氏讶然,这沈筠笙说话也不动脑子的吗?谁不知道她是漱玉阁的东家,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 “原来夫人知道漱玉阁的东家是我,不是别人。”沈筠笙淡淡看向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下。 秦氏的脸上彻底青白交接,她哪能听不出来沈筠笙的话外之音? “我好歹是你嫡母,况且你现在又是永安侯府的人,你的漱玉阁,不就是永安侯府的漱玉阁吗?” 她今天一定要让沈筠笙把漱玉阁交出来! 沈筠笙心中嗤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竟然想把手伸到漱玉阁这里,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她心里有些气了,从来不想正式去理秦氏这些人无聊的把戏,可是这一次她是真的动气了。 她待在永安侯府尚且什么都没有做,这边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想抢走她的东西了。 更何况是想把手伸到对她意义颇重的漱玉阁上,真是异想天开! 第一百一十一章 漱玉阁(四) 沈安钧在一旁听得直皱眉,他虽然不懂那么多门门道道,但是他也能听得出来,母亲这话,说得委实过了。 沈安莹站在秦氏身边却是暗自开心,这下多好啊,漱玉阁就该是永安侯府的东西才好,这样的话她倒要看看沈筠笙还能靠什么耍威风! “夫人,这漱玉阁是皇上亲自命我在京城里开起来的,那门外的牌匾还是皇上亲自题的字呢,这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漱玉阁是我沈筠笙的店,您这红口白牙三两句话,我的店就不是我的店了?”沈筠笙嘲讽地看她一眼。 “您这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你,你既然是永安侯府的人,你的东西自然也是永安侯府的东西,我不过好好同你说上几句,你就这般看我,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嫡母!”秦氏气极,话上占不着理,就只能硬要给沈筠笙安上一个目无尊长的罪名。 沈筠笙轻哼一声:“原来还有这样的。您不如回府去问问侯爷,漱玉阁到底是我的,还是您的?” 秦氏一时成了哑巴,瞪了她半晌也没回出一句话来。怎么回?难道她真要回去问侯爷不成?那不是自个儿往枪口上撞吗? 秦氏一时无言以对,围观的人却早就忍不住了,趁她不说话的这一会儿小声议论。 谁都不是傻子,更何况这京城里的人一个赛一个的都是人精,大家伙从秦氏开口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表面上不说,私底下都明白她这是看人家生意好,生了强夺的心了! 只是这心里不免要嘀咕几句,这秦氏好歹也是侯府主母,怎么就能干出来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呢,话说过去这几年也没见她这么不靠谱啊? 秦氏铁青着一张脸坐在漱玉阁正中,看着对面一脸闲适地还能慢慢品茶的沈筠笙恨不得扑上去把她的脸给撕了! 她是真没想到,她竟然半点不惧自己落上个目无尊长、以上犯下的名声,更没想到自己碰上她竟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次的事真是失策了。 不同的是,秦氏这边懊恼不已,甚至想着还是早早带了沈安莹回家去,沈安莹却早就生气地很,一双圆圆的杏眼怒睁,狠狠瞪着沈筠笙。 她本就看她不顺眼,现在她又当众给自己母亲不好看,她当然忍不了:“沈筠笙,你这话说得不对。你既然已经是我们家的人了,当然所有东西都是我们家的,难道你还要藏私不成?还是说你不认你是永安侯府的人?” 此言一出,八卦的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八卦。 谁都知道这沈筠笙和永安侯府之间的关系可并不好,虽然沈筠笙进了永安侯府,但那是因为永安侯亲自向皇帝请了旨的,也就是说,沈筠笙入永安侯府实际上遵旨而为,但她自个儿到底认不认自己是永安侯府的,还真的不好说啊。 沈筠笙保持着脸上淡然的表情不变,心里已经开始想要骂人。 丫的,这个沈安莹就不能老实一天? 她一脸诚恳地微笑,语重心长地说道:“安莹,姐姐知道你因为我回府了,素来不喜欢我,平时在府里的时候,你在我那边打打闹闹也就罢了,现在是在外面,不能再随着你的性子来了,总得顾着点侯爷和侯府的脸面啊!” “你,你……”沈安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空口白话的人。 “而且呀,姐姐回府是有皇上旨意的,你这么说话岂不是当众质疑皇上?”沈筠笙又一口大锅扣了下来。 “我才没有!你少血口喷人!”沈安莹提高了声音反驳。 “安莹,你也十三了,不是小孩子了,以后说话行事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才行,要不然万一出了事,连累地不只是侯府,还有你的母亲。”沈筠笙一脸的苦口婆心,就差在脸上写明白“我是为你好”几个大字了。 沈安莹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她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沈筠笙那么会说呢?这一口颠倒黑白的功夫可真厉害! 众人听了这一番话,也都有了自己的评定。 不往深处想的人听了沈筠笙一番话,自然而然的就认为沈筠笙心思纯良,字里行间都是为沈安莹着想,担得起一个好姐姐的名声。 聪明人想地更多,自然能看出来沈筠笙这一手的把戏,但是却不会因此对沈筠笙有什么不好的观感,因为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沈筠笙才是真正聪明且能成大事的人。 在这个京城里,不缺家世显赫身份尊贵的人,缺的是尊贵又聪明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值得人交往的价值。 沈筠笙面上不显,不动声色的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唇角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秦氏脸上的表情早就挂不住了,可是这时候也不能说什么,难道她要去夸沈筠笙说得好吗?她做不到! 沈安钧早就低垂下了眉眼,适当地保持沉默也是一种美德。更何况现在的情况下,他既不能开口帮母亲和妹妹,也不想和姐姐对着干。不说这次母亲的确不在理,单单为了世子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毕竟那可是世子啊! “说得好!” 房间内沉默了一瞬,一声响亮的男声响起,自外而内地传进来。 沈筠笙下意识地抬头去寻找,这声音很是熟悉,好像之前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而且除了熟悉之外,竟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压迫感瞬间产生。 “许久不见,沈大小姐近来可好?”一个眉眼深邃穿着异族服饰的高大男人扒开层层人墙大步走进来,身边还跟着一溜的侍从。 沈筠笙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瞬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段至弦? 他真的来了! 她到现在都忘不了当初他刺林长庚的那一剑,如今他就光明正大的站在她的面前,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一瞬间生出了给他一剑的冲动。 身边站着的沈安钧早已按耐不住,连呼吸都忍不住粗重起来,竟然真的遇见了段至弦,世子真是神机妙算! 但是世子怎么知道段至弦会来找姐姐的麻烦?段至弦和姐姐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求娶(一) 京城,作为大宁的国都,每逢外族觐见之时,常有异族人出现,京城百姓见得多了早就习惯,只是今天出现的这位异族人看起来比以前见到的那些…… 更加不好惹啊! 段至弦一步一步从门口走进来,扒开重重人墙与沈筠笙面对面的站着,脸上挂着几分难以捉摸的邪笑,看得人心里瘆得慌。 沈筠笙蹙眉看向他,这人想要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能还想再绑架她一次吧 “沈大小姐方才的话说得极为在理,这漱玉阁就是沈小姐的东西,旁人没有染指的资格。” 段至弦笑着环顾一圈,表情无辜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染指!”沈安莹怒气冲冲地吼出声来,这人到底谁啊,见都没见过,上来就插嘴她们永安侯府的事情,还句句都是向着沈筠笙的,真是烦人! “安莹!” “沈安莹!” 却不料沈安莹话音刚落,沈安钧和沈筠笙的声音就先后响起,两人皆是不赞同地看着她,眼里隐隐有指责之意,沈安莹胆子再大,也被他们不约而同的行为吓了一跳,一时间倒没再多说什么。 沈筠笙在喊出那一声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下意识地在帮沈安莹,毕竟段至弦这人阴晴不定,沈安莹这个时候跑出来招惹他,他就算一时不说,事后再算账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她真是善心太多了吗?怎么几次三番的要帮沈安莹呢? 沈筠笙正百思不得其解,不经意间扭头对上沈安钧的视线,看清楚对方眼中的感激和几分隐约的敬佩之情后,难得的有些脸红,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收回了视线。 妈呀,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啊!我真不是特地帮忙的! 见到沈筠笙制止沈安莹,段至弦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下意识地滑动手上的玉扳指,这个沈筠笙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有意思。 沈筠笙见段至弦不再出声发难,自觉此事应该已经过去,忙出声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诸位,今日扰了诸位的兴致,是在下的不是,凡是今日在本店购买玉饰的客人都可以免费按照个人生肖领取一枚对应的玉饰,小小心意,以作赔偿!” 众人听她这么说,心底都明白今天的戏应该是看完了,一颗八卦之心受到了深深的打击。但转念一想还有礼物相赠,顿时又开心起来,这漱玉阁的东西,哪怕再小也精致地很,更何况今日还是免费送的! 眼见众人渐渐散去,不再关心这里发生的事情,沈筠笙的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都怪这段至弦,横插一脚做什么,害她又破了财。 冷不丁又对上了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沈筠笙默默收回了方才的抱怨,算了,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段至弦慢悠悠踱着步子走到沈筠笙身边,无视对方冷冰冰的眼神,开口说道:“沈小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沈安钧见状,忙示意秦氏和沈安莹先回去,离这段至弦越远越好。万幸秦氏和沈安莹虽然平日里不太听人话,但今天也看出来了不对,没顾得上反驳,就忙带上人回府去了。 沈安钧顿时松了一口气,又忙把心思放到段至弦身上。 “我好的很。”沈筠笙微笑着回答,“不知段公子来我这漱玉阁做什么?” 段至弦挑眉看她,忽然猛地弯下了腰凑近了看她,把沈筠笙唬了一跳,忙连连退后几步避开他。 “段公子,还请自重!” 段至弦也不逼她,自顾自地直起了腰:“听闻沈小姐在漱玉阁中,我想着难得来京城一趟,若不见见故人实在说不过去,于是便来了。” 沈筠笙皮笑肉不笑地看他,我跟你是哪门子的故人? “公子说笑了,我和公子素不相识,仅有的一些印象也不甚美好,何来故人一说?” “哦?”段至弦斜斜看她一眼,“可是,我可将小姐当做了朋友来看的,小姐这么说实在是伤人。”说罢,以手扶胸,面色痛苦地看着沈筠笙,好像她有多大的罪过似的。 沈筠笙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可没忘他当初绑走她时的阴险,还有刺向林长庚那一剑时的狠厉,现在又演起戏来了,安得到底是什么心? 爱演是吧,行,我倒要看看你能演到什么时候! “公子既然当我是朋友,那我也不再藏着,有话就直说了。公子应该也知道,当初公子的所作所为,实在不甚光明磊落,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阴险狡诈的奸佞小人的形象,实在是令我心惊胆战。” 段至弦不料她会这么说,顿时更加来了兴致,挑眉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既然公子今日说当我是朋友,那么为了当日之事向我道个歉总可以吧?” “只是道歉?”话里话外占尽了便宜,将他贬成了小人,最后只是要他道歉? “是。”沈筠笙笑眯眯看着他,“大丈夫敢作敢为,难道公子不敢为当日行径道歉吗?” 还想用激将法激他?段至弦轻笑:“我道歉便是。” 不过是几句话而已,他若为这个计较,反倒落了小家子气。 “哎,等等。”沈筠笙忙拦住他要道歉的动作。 “嗯?”段至弦挑眉看她,又想耍什么花样? “段公子是大人物,要道歉自然不能只是说几句话,动动嘴皮子的事儿。”沈筠笙笑得非常灿烂。 “那你待如何?” “段公子既然是来我这漱玉阁,肯定对我这阁中玉饰也有自己的见解,想来以公子这种人物,定然也是爱玉之人,既然如此,公子不若多买些玉,既得了玉,又让小店的生意更加红火,岂不是一举两得?” 沈筠笙笑得比阳光还要明媚,眼里闪着狐狸般的光。 段至弦笑而不语。他之前怎么就没有发现沈筠笙原来也是个狐狸似的性子,怪不得会和林长庚走到一起去。 但是,他看着沈筠笙那张笑眯眯的脸,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心神一动,已经有了决断。 “好啊,正好我也有这个意思,一举两得的确不错。”段至弦唇角微勾,微微压低了身子,凑到沈筠笙耳边说道,“沈小姐,你送我这样一份大礼,我定然会还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求娶(二) 沈筠笙坐在小隔间里,心情不太美好。 她卖了玉,赚了钱,也在口头上占了段至弦几分便宜,可是她这心里却更慌了。 “姐姐,你怎么了?”沈安钧站在她旁边,见她愁眉苦脸的,不禁问道。 “哎,我也想知道我怎么了。”沈筠笙双手支在桌上托着腮,苦着脸说道。 段至弦最后说得那一句话,没头没尾的,送什么礼?他要干什么? 她就不该跟他说半句话! 说什么呀,现在还不是要提心吊胆担心他做些什么,还不如什么都不说来的好。 沈筠笙双手张开捂住脸,后悔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个门道来,干脆准备准备打道回府,反正她在这儿待着也没什么事。 回府之后,她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心,干脆托了沈安钧和林长庚传话,把今天的事情都告诉他。 遇到这种事情,她的脑袋一般是不够用的。 等到晚饭的时候,林长庚让人来传了话,只说让她不要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有招数应对。 沈筠笙看过信后只能叹息一声,他这么说,肯定是不知道段至弦要做什么的。 但是他们也的确没有办法做什么,一切都是未知。 直到第二天,沈筠笙从沈老夫人那儿回来,还没走到清月院里,就被一脸匆忙的璎珞给急急拉住了。 “璎珞,璎珞,这是怎么了?” 璎珞一路拉着她急走回清月院,沈安钧和沈安澜罕见地都站在清月院里等着她,二人都是一脸凝重,看得她越发疑惑:“这是怎么了?” 沈安澜和沈安钧对望一眼,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片刻后,沈安澜往前迈了一步,眉头紧蹙地看着她:“笙儿。” “怎么了?”能让沈安澜也这么紧张,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沈筠笙不自觉地心慌起来,连声音都颤了几分。 “笙儿,我先问你,你和段至弦有什么关系?”沈安澜面色沉重。 “我,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他之前还绑架过我。”沈筠笙不明所以,“他做了什么吗?” “姐姐!”沈安钧忍不住冲上前,“那个段至弦今日早朝的时候亲口向皇帝说,他心悦你,想娶你做王后!” “什么!”沈筠笙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这个消息不啻于从天而降的晴天霹雳! 她站住,握紧了拳头稳了稳心神,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皇帝,皇帝可同意了?” 沈安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不要急,段至弦刚说出这话,林世子就出言反驳了,皇帝顾忌世子,一时之间并未答应,只说要好好考虑考虑。” “是啊,世子今天快被段至弦气疯了,大家都没想到段至弦会忽然求娶姐姐,世子全无防备,今日在朝上又急,差点就当众和段至弦翻脸了!”沈安钧在一旁补充。 沈筠笙心中渐暖,刚刚因为听到段至弦求娶的消息而瞬间冰冷的一颗心,如今就像是初春的太阳照在了身上,将冰雪都慢慢消融。 但是,他们本来没有想把他们二人的关系这么快就让建昌帝知道。可是段至弦这么一来…… “哥哥,长庚他今日在朝上说了些什么?” 沈安澜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忙安慰她:“世子他虽急,但是分寸尚在,言语间只谈及此事兹事体大,需得好好考量,不可匆忙定策。” “但是世子既然已经出言,便是一种态度,再加上笙儿你又是安南王的外孙女,这就等于定北王府和安南王府两方的态度了。建昌帝不可能不顾及定北王和安南王的意思,强行将你许于段至弦。更何况,段至弦此番如果真的要娶你,这便是大宁和鲜卑的联姻,建昌帝不能不好好考虑考虑,不可能不管不顾下旨的。” 沈筠笙勉强笑了下:“哥哥,我都懂的。” 只是懂是一回事,在意不在意又是另一回事。 她的手到现在都还是颤的,她完全不敢想象如果建昌帝真的要将她嫁给段至弦,自己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段至弦,到底为什么忽然要娶我?” 昨天段至弦的那句话,原来指的就是今天这件事吗?那这件事究竟是他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他上次绑架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林长庚对她的感情,却还要娶她,是为了什么? “段至弦会不会是想和安南王府,还有我们永安侯府扯上关系?毕竟姐姐身份特殊……”沈安钧小心猜测,说到后来,想到沈筠笙在永安侯府的实际情况,又觉得自己说的关于永安侯府这一件事似乎不太靠谱。 “如果段至弦是出于这个目的,倒也有可能,众人皆知,笙儿是安南王的最疼爱的外孙女,若是笙儿嫁给了段至弦,鲜卑部族内如果再有战事,段至弦便能获得安南王府的支持,这对段至弦来说是一件只赚不赔的生意。” 沈安澜继续说道:“更何况,段至弦现在来大宁求和,说是求和,其实皇上也不喜欢打仗,乐见两方相安无事,如果段至弦将求娶笙儿作为求和的条件,皇上很有可能会同意。” “那可不行,还有世子呢!”沈安钧急急反驳,“段至弦要娶姐姐,世子怎么办?” “安钧!”沈安澜蹙眉看他,叹了口气,“现在根本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此事可大可小,如果皇上真有这个意思,你能怎么办?难道要抗旨吗?” “可是,可是……”沈安钧一时词穷,不知道该怎么说。 “笙儿。”沈安澜不再看沈安钧,将视线全部放在沈筠笙身上,别的他都不担心,他只担心笙儿会不会因为此事而受到影响。 “哥哥,我没事。”沈筠笙脸色有些苍白,“我,我想一个人先静一静,哥哥,安钧,你们先回去吧。” “姐姐……”沈安澜打断沈安钧,“我们走吧,让笙儿一个人静一静。” 沈筠笙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腿,喃喃的看着前面。 她真的慌了,发自心底的害怕,忽然有人告诉她,她这辈子,可能要嫁给别人,可能会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她根本不熟识的人嫁给别人……即使,她表面上再正常,心里很怕,忍不住的怕。 林长庚,你在哪儿…… 第一百一十四章 求娶(三) 夜晚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清月院里一片漆黑,沈筠笙早早就上了床,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可是太静了,好像她要被这无边的静默给吸进去,黑暗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忍不住抱住双腿,慢慢靠坐在床上,眼睛一直看着林长庚上次来时破开的那扇窗户,低声喃喃。 暗夜中忽然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嚓”,她忙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去看那扇窗户。 可是,并没有丝毫的异动。 她慢慢低下了头,额头抵着膝盖,不言,也不语。 林长庚破窗而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的一幕。他心心念念的人正将自己小心翼翼的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像是受伤的小兽,整个人都脆弱的令人心疼。 沈筠笙从来都是自信的,淡定的,曾几何时会流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他心里难受,像被人狠狠抓住了一颗心一样生疼。 听见声音,沈筠笙慢慢抬起头,看见是他,又慢慢扯开一个笑容:“林,林长庚,你来了。” 他大步向前,紧紧将她拥入怀里:“阿笙,是我对不住你。” 沈筠笙轻轻颤抖了一下,似乎在哽咽,又强自压下心头的难过:“说什么傻话,和你又没有关系。” “阿笙。”林长庚将下巴放在她的发顶,“若是我足够强大,我早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将你护在身边,今天的事情就断然不会发生。” “若像你这样算,那岂不是什么事你都要揽在自己头上?”沈筠笙从他怀里抬起头,“你要活得轻松,活得开心。” “而且,你来了我就没事了。”沈筠笙冲他笑了下,“我之前很害怕,特别害怕。我记得我从没有这么害怕过,好像今天把之前十几年积攒的害怕都露出来了。” 她又笑了下:“现在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有人求婚而已,我不愿意,拒了便是。更何况,有你陪着我,若是有人想抢我,你就将他打跑,所以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是,我会护着你,我会永远护着你。”林长庚抚去她脸上泪痕,“阿笙,我不会让任何人将你从我身边抢走。” 他的手慢慢收紧,好像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沈筠笙依旧依偎在他怀中,心中一下子就安下心来。好像只要有他在,什么样的事都不是大事了,她不会有事,他也不会有事。 夜很静,很长,有心人相依,可以安眠,但还有许多人注定此夜无眠了。 段至弦看着桌上闪烁灯火,独自出神。 他今日在朝堂之上向皇帝开口要娶沈筠笙,虽然是有那么点冲动的成分在,但很大的程度上他还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一来,这次入京,他本就有利用和亲来给自己增加筹码的意思,如今不过是将和亲的对象从皇帝的女儿变成了大臣的女儿,说来应该是建昌帝占了他的便宜才对。 二来嘛,沈筠笙身份特殊众所周知,但是她和林长庚二人情投意合应该没有几个人知道,而且林长庚很明显地不想让建昌帝知道,毕竟一个是定北王世子,一个是安南王最为疼爱的外孙女,建昌帝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这两方他最为忌惮的势力再结姻亲。 既然林长庚不愿众人知道这件事情,那么沈筠笙就是无主的,他求娶沈筠笙自然是可以的,更何况他可不是娶来玩玩,今天红口白牙说的是要娶她做王后的。 沈筠笙若是做了他的王后,以后林长庚再敢和他打仗也得掂量掂量,想想林长庚吃瘪的样子段至弦心中就一阵暗爽,谁让他之前让他吃了那么多次败仗。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此举,不过是将之前的报应还给他而已。 他倒要看看,林长庚到底有多喜欢沈筠笙。 皇宫之中灯火通明,建昌帝和往常一样,临睡之前又批改了半个时辰的奏折,此时正按照每天睡觉的时间,躺到床上睡觉。 一切,似乎都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第二天一早,林长庚依旧像上次一样,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就准备离开。 可是他刚刚从床上坐起来,袖口就被人拽住了。 回头一看,沈筠笙正睁着眼睛看着他,那双大眼睛水灵灵,被她盯着看一眼,林长庚立时就心软成了一滩水,弯下腰凑近亲亲她的额头:“阿笙,你怎么醒了?天要亮了,我得走了。” 沈筠笙依旧拽着他的袖口,看了他一会儿后,忽然将头埋进了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背,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待着。 “阿笙?”林长庚拍拍她的背,“这是怎么了?” “我想再看看你,总觉得你今天走了,我就看不到你了。”沈筠笙声音很软很柔,一字一字慢慢地说。 “阿笙,不要乱想。我已经想好了对策,定然不会让皇帝答应此事。”林长庚握住她的手。 “嗯,我信你,你去忙吧,我等你回来。”沈筠笙点点头,很是乖巧的看着他。 林长庚忍不住又抱了她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口气将她好生安置了:“阿笙,我想早日和你成亲,以后每天都和你一起生活。” 他顿了顿,脸上笑意更甚了些:“好在,这一天应该不远了。” 他起身为她盖好被子,转身再次破窗离开。 沈筠笙愣愣地看了会儿他离开的窗子,才恍然明白过来,哦,原来他昨夜破了另一扇窗,难怪她没有看见他…… 原来,有不只一扇窗子可以走。 她又在床上躺了会儿,感觉到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似乎再不起床,太阳就要破开窗户进来了,她才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给甩出去,准备起床。 璎珞恰好在外面敲门,询问她有没有醒。她应了一声,璎珞便推门进来了,眉眼间似乎还带着外面的阳光,闪闪亮亮的。 “小姐,您脸色不太好,是昨晚睡的不好吗?”璎珞将洗漱用的东西放下,先走到了床边,准备替她更衣,看见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后无奈地皱起了眉。 沈筠笙老老实实地任她动作,也不回她的话,整个人都懒懒的,一点也不想动。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生变(一) “小姐,您别担心了,世子他们肯定有办法解决的。”璎珞知道沈筠笙在为什么而烦心,她只是一个侍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相信世子他们肯定是没有错的。 毕竟如果连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话,那才是真的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了。 “嗯。”沈筠笙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在附和她,还是只是自己无意识的举动。 璎珞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话,只让她自己先好好静一静。 小姐向来如此,如果有什么心事的话,不喜欢别人一直在她二胖说来说去,而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想一想。 她这时候只要给小姐一个足够安静的环境就好,旁的不需要她多言。 沈筠笙无滋无味地用过早饭,又以身体抱恙为由推了去沈老夫人那儿的请安,一个人在清月院里待了一上午。 桌子上摆着纸墨笔砚,沈筠笙不断的写着字,似乎写字就可以让她心静下来。 直到中午的时候,她没有等来关于林长庚的消息,也没有等来段至弦的消息,反而是这府里好像忽然就兵荒马乱起来,有人急匆匆地跑来跑去传着话,连她这偏僻的清月院都能听见动静。 璎珞出去打探消息,半天方回,只说好像是朝堂上出了事,具体是什么事却没打听出来。 沈筠笙皱着眉,手中写字的笔停下来,静静看了会儿窗户。 朝堂之上,能发生什么事? 是林长庚出事了吗? 璎珞进来回话:“小姐,萧程来传信了。” “嗯?让他进来说话。”沈筠笙转过身。 自从上次被沈安莹闹了一场之后,萧程每次来回话,经常是以璎珞做中介传话,像今天这样自个儿进来她的院子倒是少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长庚他可有事?” “小姐,今天的事情有些特殊,世子让我务必亲自告知小姐。”萧程进了屋子,“今天上朝的时候,世子正准备将您和世子之间的关系告诉皇上,一来绝了段至弦的心思,二来世子想让皇上给小姐和世子赐婚。” 沈筠笙下意识握紧了手。 “但是,还没等世子将这话说出口,皇上忽然就在大殿上晕了过去。” “晕了过去?” “对,当时情况紧急,立刻宣了太医,然后就退了朝,皇上现在仍旧昏迷不醒,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们都不知道,世子和其余的大臣正留在宫中等候结果,永安侯也在。” 沈筠笙垂下眼睛,暗自思考。 “还有,世子让我带给您一句话。” “什么话?” “世子没有明说,只让属下指了指脸,又比了这个手势。”萧程先用右手指了下脸,又将右手食指和无名指并起,只将食指竖起向下,上下比动了几下。 “世子说,您看了自然会明白。”萧程老实地回话,实在是他完全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沈筠笙仔细想了想他的手势,兀自思考。 什么叫她看了自会明白? 她能不能说其实她也看不明白? 这手势,她无论怎么看,都是鄙视的意思啊。 她很想抹一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汗,这种时候,林长庚怎么可能就是给她传这么一个手势,未免太奇怪了吧。 皇上出了事,林长庚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向她传话,却能放心的在众人面前比划手势,那说明这手势别人应该都是看不懂的。 别人看不懂,但她能看懂,可是这又有什么内里的含义呢? 沈筠笙仔细回想她和林长庚之间的点滴,当初这手势还是他们二人玩闹的时候,她不自觉比划了一次,然后林长庚就记住了,她为此还笑他什么都想学。 当时她不经意间比出这手势的时候,林长庚顺嘴就说了一句:“阿笙这是什么意思?是下降的意思吗?” 当时她怎么回他的来着、 她当时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荼毒这么单纯的一颗少年心了,也没真和他说什么意思,随便扯了两句话就糊弄过去了。 现在想想,难道林长庚的意思是……下降? 这就更加奇怪了,下降什么? 沈筠笙又重复了一遍动作,先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比划了一下。 脸,下降? 说不通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脑海中忽然就闪过早上璎珞说过的话,“小姐,您看起来脸色不好。” 脸色不好? 所以,指脸,其实是在说脸色? 脸色下降,是说建昌帝脸色不好? 是了,肯定是这样,是在建昌帝脸色不好。 可是,她又仔细想了想,搁谁忽然昏迷脸色都不可能好吧。 所以肯定不止是脸色不好的意思。 沈筠笙继续想,脸色,下降,自然是不好,如果不单单是不好呢? 难道,林长庚是想告诉她,建昌帝的面色呈现颓势!? 沈筠笙猛然一惊,她想通了这之间的关节,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一般说一个人,脸色出现颓势,那就好比说这个人活不久了。 因为只有这样,一个人才会呈现这样的状态。 所以,林长庚是想告诉她,建昌帝命不久矣吗? 可是建昌帝明明只是中年,怎么可能会命不久矣? 更何况,宫中那么多太医天天给他检查身体情况,若是建昌帝的身体出了问题,肯定早就被查出来了,怎么可能一天的功夫又昏倒又出事的? 这事儿不太正常。 沈筠笙摸了摸下巴,她好像明白林长庚想说什么了。 建昌帝这次的昏迷,应该不是自然现象,被人害了的可能性比较大。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有谁胆子那么大敢去害皇帝?这可是谋逆罪,是会被诛九族的。 她叹了口气,看样子,是要变天了。 大宁的天,要变了。 她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一来,出了这样的事情,一时半刻段至弦的求婚不会再被人放在心上。二来,宫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如果建昌帝不能成功撑过这一次,那么那个位置定然要换人来做。 她知道林长庚支持太子,更知道安南王府也和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夺嫡之争,自古以来就是一场生命的博弈。 他们,是要以命为搏了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变(二) 皇帝乃一国之主,一国之主如果出事了,那么这个国家的天也就塌了一半。 皇帝当朝昏迷这种事,即使朝中大臣费了百般心思想要拦住这个消息,也无济于事。 一时之间,皇帝昏迷的消息像是漫天飞散的雪花一般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京城,历来是各方势力掺杂之地,如果京城内外皆知,也就意味着过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传遍国内外。 沈筠笙坐在屋里,听着璎珞和她汇报。 不过从中午到晚上短短半天的时间,连街上摆摊的小贩都知道了这件事情,言谈议论中不乏对大宁即将变天的忧心忡忡,更有甚者,已经开始议论下一位皇帝的人选。 沈筠笙皱眉,皇帝不过昏迷而已,何以造成如此后果? 昏迷,又不是得了重病,竟然使得人心惶惶至此,这其中定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就不知道是林长庚还是别人动的手脚了…… “小姐,永安侯回府了。”璎珞小心翼翼走进来。 “哦?那是皇帝已经没事了?”沈筠笙转身看她,要不然永安侯怎么可能回来。 “我打听了一下,隐约中是说皇上大好了,应该明天就会醒了。” “那有没有打听到,皇帝究竟是怎么了?”沈筠笙下意识直起了身子看向她。 “这倒没有。”璎珞摇摇头,“永安侯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沈筠笙松下身子,也是,这种事情如果所有人都能知道,那才是真的要变天了。 更何况建昌帝这次昏迷很有可能是人为,这种消息要是不想死的太快,是不可能让人知道的。 “璎珞,别守了,今天应该没事了,我们睡觉吧。”沈筠笙站起身向屋内走去,兵荒马乱一整天,现在总算是消停了。 就算是再出事,估计也要等到明天了。 “啊?您不等世子的消息了?”璎珞有些小小的吃惊,紧跟着沈筠笙的身后进了屋。 “他今天估计会很忙,可能没有时间传消息,更何况他就是传也没什么好传的呀。”沈筠笙转过身来,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璎珞的脑袋,“你倒是说说,你是在等林长庚的消息啊,还是在等传消息的人啊?” “小姐……”璎珞不出意外地红了脸,低了头,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一度。传消息这事儿向来是萧程做的,半天不见人,她也有那么点担心萧程现在情况如何了。 “好了,你也去歇着吧,我要睡觉了。”沈筠笙说着,就要脱掉衣服上床去。 璎珞应了,转身退下。 没过一会儿却又在外面喊话:“小姐!” 沈筠笙已经解了外衫,闻言无奈地看了眼门,还没等说什么又听璎珞在外面喊:“小姐,侯爷找您!” 什么? 沈筠笙忙将衣服穿好,永安侯这个时候找她做什么? 一头雾水地开了门,果然见外面正站着永安侯身边常跟着的小厮,一见她出来了,忙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回话:“小姐,老爷请小姐过去一见。” “侯爷……这么晚了,找我是有什么事?”沈筠笙往前走了两步。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还是请小姐过去了,老爷自会和小姐说的。”那小厮低着头,沈筠笙只能看见他黑乎乎的头顶。 闻言顿了顿,片刻后答道:“好,我跟你过去一趟。” …… 沈达庭所居的长春院,和沈老夫人住的松鹤院挨的极近,此时灯火通明,却寂静无人声。 沈筠笙跟着小厮一路走进来,感觉到的就是这个院子里满满的低气压,沉闷得紧。 看样子沈达庭今天的心情不太好?要不然就是他为人就是这样严肃,没有人敢在他身边不守规矩。 不过无论是哪种原因,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只想知道这大晚上的,沈达庭不睡觉把她给叫过来是想做什么? 建昌帝昏迷和她又没有关系。 走到正屋前,小厮适时的止住了步子,在屋外恭恭敬敬的回话:“老爷,小姐到了。” 然后就示意沈筠笙自个儿走进去便好。 沈筠笙眼瞅着这小厮很明显对沈达庭很是畏惧,不禁心下嘀咕,她之前也没觉得沈达庭有什么好怕的,但是这府里上下很明显对他都甚是敬畏。 难道沈达庭对于如果驭下颇有一套心得? 带着疑问,沈筠笙不再理会别的,几步走上前跨进房间,先站在门口冲里面的背影微微屈膝施了个礼:“侯爷,不知现在找我来有什么事?” “进来。”那背影淡淡道,沈筠笙正欲走动,他又补充道:“把门关上。” 是叫我关门吗? 沈筠笙眨了眨眼,她不知道这儿的规矩,她要不要去关门呢? 还没想明白,门口侍立的小厮已经轻手轻脚的将门关上了。 沈筠笙又眨了眨眼,原来不是对她说的。 眼见沈达庭要转过身来,她忙往前紧走几步,到了离沈达庭还有三尺的地方停下脚步站立着。 “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沈达庭面向她而立,双手背在身后。 你是不会吃了我,但是为人阴晴不定,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好。 沈筠笙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又往前挪了两步。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反正只是离近一点,应该也没事。 “近来可好?” “还好。”沈筠笙答得规规矩矩。 “与你嫡母和弟妹相处如何?” “大多数情况下,相安无事。”只要她们不来找我的麻烦。 “鲜卑段至弦向我求娶,他说,他很喜欢你,如果娶了你也会好好待你。” 沈筠笙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怎么忽然说到了这个?段至弦亲自去和沈达庭说了? 沈达庭又想说什么? “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鬼?什么叫问问她的意思?沈达庭竟然同意这门婚事吗? “回侯爷,筠笙才疏学浅,配不上鲜卑大王。”她的手束在袖中,紧紧捏了把汗。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还在昏迷中的建昌帝吗? “你不喜欢他。” “是,我和鲜卑大王并无交集,更谈不上喜欢。” “是吗?”沈达庭似乎轻笑了一下,“那你喜欢谁?” 第一百一十七章 当年真相(一) 沈筠笙低着头,心思却早已是千回百转。 之前她只觉得沈达庭为人淡漠,不好相处,但是今天这九曲十八弯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已经知道她和林长庚的事情了吗? 为什么会突然跑来问她这个? “为什么侯爷忽然问及这个?” 沈达庭微微低下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又忽然甩甩手:“只不过是突然想到,你已经及笄了而已。” 说罢,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的,沉默了。 对,就是沉默了。 沉默到让沈筠笙很想骂一骂人。 莫名其妙提了这么个话题,她还在担心是不是自己暴露了的时候,又忽然戛然而止了,这不是折腾人吗! 奈何她现在着实没有胆量怒吼,只能委婉曲折地问上一句:“如果没事的话,筠笙先回去了。” 沈达庭依旧在沉默。 沈筠笙暗自咬了口牙,准备自己慢慢退出门去。 “最近要变天了。”沈达庭的声音忽然悠悠响起。 嗯?沈筠笙皱眉,却只能老老实实应上一句:“是。” “你走吧。”沈达庭淡淡看了她一眼。 沈筠笙敛起心中的吐槽,规规矩矩地道了声退,便回去了。 “是死是活。”沈达庭淡淡望了眼门,“听天由命吧。” …… 第二天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皇帝果然和太医说的一样,已经醒来,而昨天的兵荒马乱就好像不存在一样,众人该干什么干什么。 但是实际上是否如此,却未可知。 皇帝这次的昏迷,给许多人敲响了警钟,虽然皇帝一反常态的并没有下令去查到底是什么人敢在他身上动手脚,但是大臣们已经有志一同的开始了站队大业。 这种时候,就是皇子的角力,站好了队,自己就是开朝功臣,站错了队,那便是一朝身败名裂,落得个凄惨下场。 沈筠笙不知道建昌帝会做些什么,但是林长庚和她外公已经站在了太子这边,她自然也只能祈求太子获得最后的胜利。 而现在,她只要好好待着,护好自己,不给他们拖后腿就行了。 “璎珞,可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小姐……”璎珞欲言又止。 “怎么了?” “小姐,我们真的就这样走了?” “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不成?”沈筠笙打趣她。 “怎么可能?”璎珞皱着眉,“我只是觉得有点不敢相信,小姐,真的要变天了吗?” “是啊,要变天了。”沈筠笙叹了口气。 今天萧程来传消息,林长庚让她们赶紧从永安侯府里搬出来。 因为最近朝局不稳,他担心她们继续待在永安侯府会有危险。 而她们再等一会儿,等萧程那边准备好了,就借口出府逛街出门去,然后便再也不回来了。至于永安侯那边,等到回头再说。 璎珞又叹了口气,她一时之间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只能边叹气边去收拾东西。 沈筠笙看着她的身影无奈地笑笑,忽听见有人敲门,估计是萧程那边收拾好了,便让璎珞去开门。 “他有那么快吗?”璎珞嘴里嘟囔着,停下手中的动作去开门。 沈筠笙轻笑一声,低下头去逗弄手边的雪球,准备过一会儿抱着它一块出门,却许久没有听见璎珞的动静。 她心中生疑,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缓缓地转过头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了昏倒在地的璎珞后,便眼前发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再醒来的时候,沈筠笙浑身酸痛,强自支撑着睁开眼睛,只看见自己正处在一个黑乎乎不见天日的地方,真真正正地伸手不见五指。 她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虽然没有被绑住手脚,却浑身无力,毫无半点逃脱之力。她只好又试着喊了声璎珞,却没有人回应。 事已至此,她完全可以确定有人绑了她,却不知道璎珞现在如何,她昏倒之前见到璎珞也昏倒在地,不知道现在……是生是死。 她在这里静静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了声音,接着一阵亮光传来。她久在黑暗之中,一时之间竟不能适应,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在这儿待着,感觉如何?”沈达庭信步走来,嘴角噙笑。 “你!”沈筠笙眼睛死死盯着他,“你为什么要抓我?” “你猜猜看。”沈达庭好整以暇地坐下来,正对着沈筠笙。 沈筠笙此时无力地倚在床上,借着光打量这个地方,才发现她身在一个房间里,联合之前半点光亮没有的情形,她应该,是被关在暗室里了。 她低下头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再抬起头来冷冷看着他。 “我猜不到,你明说吧。” “林长庚那么喜欢你,我还以为你有多聪明,这都猜不到吗?”沈达庭玩味地看她一眼,嗤笑道。 沈筠笙心中一惊,他知道她和林长庚的关系了?可是他为什么要绑她,难道是那仅有的一层遮掩的布也不想要了吗? 她现在脑子很乱,好像什么都成了一团乱麻,理不清。 她只问道:“我的贴身侍女呢?” 她要知道,璎珞的生死。 “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一个丫鬟的死活,愚蠢!”沈达庭忽然站起来,逼近了沈筠笙,“我沈达庭怎么有你这么愚蠢的女儿!” 沈筠笙忽然笑起来,“女儿?你什么把我当成你的女儿了?” 她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来的?” “也是,你怎么会是我的女儿呢?我根本就不想要你这个女儿!”沈达庭喃喃自语,“连着你的母亲,我都不想要!” 沈筠笙睁大了眼睛,沈达庭这是要说出当年的事情吗? “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沈筠笙声音有些颤抖。 沈达庭大笑起来,“愚蠢,到现在都不知道之前的事情。也罢,反正再过几天,你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就告诉你,让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知不知道,顾北妍是怎么死的?”沈达庭大声的笑着。 沈筠笙不说话,静静看着他,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她觉得,他接下来要说出的话,会是她这一辈子的噩梦。 第一百一十八章 当年真相(二) 暗室中很静,只有微弱的烛光时而闪烁。 沈达庭的声音,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中听来,像是从冰冷的雪水中浸过一遍,瘆得人浑身发凉。 “你知道顾北妍是怎么死的吗?”沈达庭面容扭曲,扯出一个十分古怪的笑容,“她是病死的!” 沈筠笙狠狠盯着他:“你骗人,从病发到病逝只有三天,我母亲之前虽然体弱,但也是健康的,从未有如此重病,怎么可能短短三天就去世了?” “那是因为她的病,不是一般的病。” “什么意思?”沈筠笙微微颤抖。 “她的病,可是我下了整整一年的毒下出来的。我为了让你母亲死的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费足了心思,特地去苗疆寻来的慢性毒药,只会慢慢夺去顾北妍的生命,却不会被人察觉。” 沈达庭说着,似乎有些遗憾,“只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本来还要再过几天她才会死的,可是也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告诉她安南王在前线亲自上战场的事情,她一急,倒逼得那毒提前发作了,弄得我好好的计划到最后却没能好好收个尾。” 沈筠笙声音颤抖似秋风落叶:“为什么?” 为什么要下毒害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沈达庭眼神飘忽,似乎在回忆,又忽然低头看向她,眼睛在发光,“我差点忘了,她是在听我说了几句话之后才闭上眼睛的。我对她说,我娶她,从头到尾都不是因为我喜欢她,而是因为她是安南王的女儿。如果我娶了安南王的女儿,那么我的仕途将会一帆风顺,至于安南王的女儿究竟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沈筠笙浑身都在颤抖,难怪,难怪……顾北妍那么喜欢沈达庭,却被他告知对方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和她在一起,他喜欢的从始至终都只是顾北妍的身份! 顾北妍虽然自小体弱,但受到的宠爱半点不少,她心中自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可是沈达庭这样做,却是将她的骄傲生生折断了。 “不但如此,我还告诉她,我不喜欢她,一点也不!我每次看见她,我就会想到我现在的地位是怎么来的,是因为有一个安南王的女儿做妻子,所以别人才会对我卑躬屈膝,所以我才会一帆风顺走到今天!”沈达庭愤愤地盯着沈筠笙。 “你知道吗?他们没有人注意我的能力,所有人眼里都只有一个安南王的女婿!没有我沈达庭!”他忽然大笑起来,“他们都是小人!” “但是,这是你选的路,你娶了我母亲,不就是为了这些吗?凭什么到后来你受不了这些事情,又把它们统统算在我母亲身上!”沈筠笙哑声问道。 “呵呵,你不懂。”沈达庭忽然安静下来,“当年,我天资卓绝,初入官场,便崭露头角。可惜,光芒太盛,招人嫉恨,他们一个个的看不惯我,忍不了一个新人的能力竟然比他们还强,联合起来打压我,让我三年未曾得进一步!” “后来,我去了江南,和你母亲相遇是偶然,但是我知道了你母亲的身份,我便想着,如果我有了安南王女婿这一个身份,他们岂敢再如此对我!所以我设计后来的事情,成功娶了顾北妍,果然那些攀高踩低的小人,一个个都变了嘴脸,我的官越做越高,再没人能拦得住我!” “可是,所有人都觉得,我一步步走过来,全都是靠的安南王,全都是靠的你母亲!没有人承认我的能力,没有人!这些年来,我走的每一步都有着你母亲的身影,我做成功的每一件事都有人联系到你母亲身上。哈哈,这是我的报应。”他自嘲的笑了笑,忽然话音一转,“但是,我绝对不允许我一辈子都活在安南王和你母亲的阴影下!” “所以,你就逼死了我母亲?”沈筠笙声音颤抖。 “是,反正我已经扶持皇上登基,我已经是开朝功臣了!没有人能轻易打倒我,安南王也不能!那顾北妍还活着做什么?她已经没有再活下去的意义了,当然要去死!难道还要我每天看着她,再来提醒我之前的事情吗!”沈达庭畅快大笑。 “你这个疯子!”沈筠笙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完完全全地控制不住。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苦苦追寻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沈达庭,你有没有想过,我母亲好歹照顾了你许多年,她是真心喜欢你,你这样利用她,欺骗她,难道就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反而,反而要她死,不给她留半点活路……”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她知道沈达庭这种人,应该早就已经心理扭曲了,她奢望他能有半点人情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是她忍不住想问问他,哪怕只是为了她母亲曾经的真心。 “愧疚,为什么要愧疚?哦,我倒是要谢谢她,没有给我生一个儿子,这样的话,我还得苦恼那个儿子我是认还是不认。”沈达庭嗤笑一声,“只不过生了你这么个女儿,我当时看见你心里也不甚开心,但毕竟你也算是我的骨血,所以我只是将你还给了安南王,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况且,你从见到我到现在可是一声父亲都没有叫,我也没有和你计较,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沈筠笙垂下眼睛,这是一个疯子,疯子! “沈达庭,我母亲自小娇宠,生活无忧无虑,是你为一己之私害了她一辈子,后来又因为你的龌龊害死了她,你却没有半分愧疚,你早已经没有了为人的良心,说是狼心狗肺也不为过!你枉为人!” “你好大的胆!”沈达庭怒视着她,扬起手想要扇她一个巴掌,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停下了手,“沈筠笙,我不和你计较,再过几天,你就没有机会再和我大呼小叫了,倒不如趁这个时间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也算是我发善心了。” “你想做什么?”沈筠笙冷冷和他对视。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你就不怕我外公找你算账吗?” 为什么他会一点忌惮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九章 当年真相(三) “找我算账?你还不知道外面已经快要变天了吧?也罢,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只要记得,你外公现在自顾不暇,没有功夫来救你。”沈达庭轻笑一声,说完转身就想走,却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笑着看她,“哦,我差点忘了,还有林长庚呢!但是这次,他也救不了你,你就好好在这儿待着吧!” “砰”地一声,沈达庭离开了,暗室里又暗了下来,但是那一盏微弱的烛光依旧亮着,闪烁不停,像是沈筠笙的命运,飘忽不定。 沈筠笙强撑着一口气,等到沈达庭离开之后,她终于松下身来,靠在墙上,无声流泪。 她不想当着沈达庭的面哭,那样是对自己仇人的一种妥协,可是他走了,这里又只剩她一个人,她心里很苦,五味杂陈,漫天而来的情绪简直要将她淹没了,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快要溺水了的人,被无形的悲伤压的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亲身经历过当年的那一切,可是单单听沈达庭寥寥几句话,她就已经可以想象顾北妍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该是有多绝望。 她还记得,在建昌帝没有登基之前,沈达庭对顾北妍虽算不上百般照顾,但是也是小心呵护,全然一副十佳好丈夫的形象。 可是等到后来建昌帝登基了,沈达庭便一朝改了态度,前后差别之大,使得顾北妍不知所措,顾北妍还曾经苦苦问他,是不是她哪里做错了什么,要不然怎么会使得沈达庭的态度短短时间内变化这么大。 沈达庭早就在建昌帝一朝登基之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顾北妍死,所以他那时候就开始给她下毒了,直到过了一年之后,顾北妍去世,却没有人查出半点端倪。即使大家对于顾北妍的突然离世都很怀疑,却没了证据。 因为他的一点私念,害死了她母亲,又将当年府中的老人驱赶出府,到现在是生是死,皆未可知。 她忽然觉得很冷,从心底里传出了冷意。她整个人都在颤抖,不断的颤抖,眼前的烛火闪烁地更加厉害,像是乱世中随风纷飞的飘絮,也像现在前路不明的她。 沈达庭说变天了。 他的意思是建昌帝终于支撑不住,外面的人开始为了皇位而起纷争吗? 可是他为什么要将她关起来? 他想利用她做什么? 沈筠笙闭上眼睛,她不想再想了,她现在很累,很累…… …… 城外别院中,林长庚正在焦急等待。 他昨日派人去接沈筠笙的马车只带回了昏迷的璎珞,却全不见沈筠笙的身影。 他已经知道沈筠笙定是出了什么事,可是她身在永安侯府之中,他又不能直接找上门去要人,只能先等璎珞醒来,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继续下一步的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霖终于跑过来向他回话:“世子,璎珞姑娘醒了……” 卫霖的话还没有说完,林长庚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徒留下卫霖在原地瞪大了眼睛,不过想想这件事牵扯到沈筠笙的去向,他也就释然了,忙跟着林长庚一起跑了过去。 房间里,璎珞刚刚醒来,正虚弱地倚在萧程怀里,见林长庚冲了进来,忙断断续续地说道:“世,世子,我家小姐,小姐……” “你慢慢说,一点一点说。”林长庚耐下性子让她慢些说。 “我,我们昨天收拾好了东西,就等着世子的人来。恰巧,我和小姐听到有人敲门,就以为是世子的人来了。”说到这里,她扭头看了眼萧程,昨天去的人是他。 萧程已经一脸歉意,他应该早些去的。 璎珞握了握他的手安慰他,继续说道:“可是等我开了门,站着的却不是萧程,未及我开口问那人究竟是谁,他忽然拿出一条手帕往我脸上一蒙,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强撑着坐起身子:“小姐呢?小姐可曾有事?” 她昨天直接昏了过去,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她现在已经无事,小姐或许也会没事的。 萧程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一脸的懊恼,恨恨地道:“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再去早一点的,要不然,小姐,小姐也不会失踪了。” “你说什么?小姐失踪了?”璎珞急急看着他,见他点头,最后的那点希望也破灭了,她不敢置信地看向林长庚:“小姐,小姐怎么了?为什么会失踪?我,我不是还在这儿吗?他们只要小姐一个人吗,为什么不把我也抓了去?小姐一个人,一个人……” “璎珞,你冷静一点。”萧程紧紧握住璎珞的手,让她安静下来。 “璎珞,你先告诉我,你昨天见到的那个人,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林长庚眉头紧蹙。 “样子?”璎珞转了转眼睛,急忙回忆,“他就是很简单的侯府下人的装束,若说奇怪的话,他长着一脸大胡子,我当时最先注意到的也是他的胡子。” “大胡子?还有别的吗?”林长庚沉思了一会儿,继续问道。 “别的……他长得很是高大,身材魁梧到不像是京城人士。”一脸仔细回忆,“只是他没有说话,所以我没有办法从他的口音判断他是哪里人。” 林长庚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歇着吧,我一定会将阿笙找回来的!” 璎珞目送林长庚转身出门去,依旧忧心忡忡地看向萧程:“到底什么人要抓小姐?小姐会不会有事?要是小姐出了什么事,我,我……”她忽然埋进萧程怀里哭起来,这辈子都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情,她竟然把小姐丢了。 “别,别哭。”萧程紧张地同手同脚,“世子,世子肯定可以找到小姐的!” …… “世子,身材高大,长着大胡子,还不像是京城的人,会不会是……”卫霖顿了顿,“会不会是鲜卑人?” 林长庚一下一下敲着桌子,沉吟片刻道:“璎珞中的迷香,其中一种材料是鲜卑领地内特有的,一般人应该拿不到。” 难道这件事真的是鲜卑做的? 林长庚脑海中浮现出段至弦的面孔,难道真的是他? 第一百二十章 转移(一) “卫霖。” “在。” “带人去暗中监视段至弦,他应该会在这几天内折返鲜卑,一旦有异常立刻来报!” “是!” 林长庚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心中犹疑不定。段至弦作为鲜卑大王,在如今大宁不稳的情况下,如果不想被人怀疑他意图图谋不轨的话,最好还是早些回到鲜卑以便避嫌,所以段至弦已经在今日上表请回。 在这种情况下,段至弦还想再绑架沈筠笙吗? 林长庚眉头紧蹙,他总觉得这件事情透露着古怪,可他一时又想不通究竟哪里有着古怪,无奈之下,只能先行命人去看着段至弦,以防万一。 只是究竟哪里不对,还是他遗漏了什么呢? 如今京城之中风起云涌,据宫中探子来报,建昌帝的身体自昨日忽然昏迷之后就出现了问题,如今怕是每况愈下了。 他嗤笑一声,这宁铭逸还真是急性子,宁铭远这边不过刚刚出手没多久,他就耐不住性子了。 只是没想到,这人竟然那么大胆,直接给自己老子下毒了,也不怕被人发现了治他个谋逆之罪。 倒是建昌帝更加出乎意料,以他多疑的性子,平日里没事还要挑上几分错,现在都有人在他脑袋顶上动土了,他竟然没有命人彻查? 实在很是反常。 这件事逼得他和宁铭远不得不提前动手,在这种争夺皇位的斗争中,只有谁先动手,抢的就是先机,谁占据了主动权,谁就有了优势,否则只能被动挨打,一步错步步错。 而安南王那边估计再过几天就能收到消息了。 到时候他们里应外合,再加上宁铭远本身是太子,拥有许多人的拥护,为宁铭远拿下皇帝之位也并不是很难。 可是如今,沈筠笙被绑,本来的定数出现了变数,他不得不仔细思考,如今到底算是什么情况。 沈筠笙,阿笙……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不管是什么人抓走了阿笙,她都不会有生命危险,因为这些人一定是想利用她做些什么,那么阿笙就一定是安全的。 可是,无论想让她做什么都好,哪怕是立刻用她来要挟他都好,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对方的条件把阿笙带回来,如今这样,半点消息都没有,他一颗心悬在半空完全没有着落,整个人除了担心还是担心,阿笙她如今到底在哪儿…… 林长庚深深叹了口气,手中依旧在摩挲着那枚旧旧的荷包。 他腰间与往日不同,系了两枚荷包,一枚自然是沈筠笙当初给他的那枚破破旧旧的荷包,另一枚则是前两日沈筠笙刚刚让人交给他的,绣的仍是绿纹修竹,不过,除了新旧方面这枚比另一枚好的多之外…… 这绣工实在是不敢恭维。 那歪歪扭扭的竹子和纹路……估计也只有林长庚会在收到荷包的时候还能笑得一脸灿烂,又像珍宝一般的将其每天挂在腰间,大大方方地接受众人的瞩目。 面对着众人好奇的目光,他恨不得直接和他们说这是沈筠笙特地为了他缝制的荷包,当然,这绣工也只有他能欣赏的动就是了。 沈筠笙从小到大活了两辈子都没有碰过刺绣这个东西,如今为了林长庚特地和璎珞学了些皮毛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林长庚敢嫌弃,她肯定以后都不会给他绣了。 可是之前沈筠笙虽然身在永安侯府,他们二人依旧不能日日见面,但好歹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时不时地可以书信传话,如今,却连对方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了…… 林长庚压抑不住内心的躁动,只能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两枚荷包出神。 许久之后,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 沈筠笙安安静静躺着一动不动,她睁开眼睛,黑乎乎的屋子里依旧只有那一盏微弱的烛光。 她在这儿待了几天了? 看不见日出日落,看不见日月星辰,她每一天都是迷迷糊糊的过去的。 也不知道沈达庭究竟给她下了什么药,这么长时间,她几乎无时无刻不是浑身乏力的,难怪他那么放心的放她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即使她有心逃跑,也没有那个力气。 沈达庭隔一段时间会进来看看她,顺便带些吃食过来,好像也只有这个时候,她的手脚才会有一些力气,可以自己吃饭。 她曾经尝试着在这段时间里逃跑,但是还没有等到实施,就已经被沈达庭一句话给冷冷掐灭了她的念头。 “你现在在我房中的暗室里,不要想着逃跑,因为你连怎么出去都不会知道!” 是了,她怎么忘了,她身处暗室,这样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机关,若是没有人告诉她怎么出去,凭她一己之力想要出去,几乎是天方夜谭。 而且这些日子以来,她只见到过沈达庭一人,她猜测,自己被关在这里的事情,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至少他应该是万分的小心,不愿意假以人手的。 可是沈达庭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想让自己成为沈达庭牵制林长庚和安南王的工具,一点也不想。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宁肯去死。 房间里忽然亮了一下,沈筠笙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自从来到这暗室里,常年不见天日,她早就不习惯看见亮光了。 听见逐渐传来的脚步声,她知道这是沈达庭来看她了。 沈筠笙面向墙壁,不想看见他。 “呵呵。”沈达庭冷笑着看着她,“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看到你。” “我今天不是来给你送饭的。”见她依旧不看他,他又补充了一句。 沈筠笙疑惑的扭头去看他。 “你不是不想看见我吗?”幽暗的环境中,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疑惑和慌张他却看得一清二楚。他忽然笑起来:“放心,今天过后,你肯定就见不到我了。” “你要做什么?”沈筠笙眉头紧蹙,忽然出现变化,就意味着他要有下一步的动作了,可是他究竟会做什么呢? “我知道,你肯定很想知道,我到底想要做什么。”沈达庭随便寻了个椅子坐下,抬头看着她,“反正今日之后,你应该也回不来了,我告诉你也无妨,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不是?” 第一百二十一章 转移(二) “你放心,我就是看着你骨子里还留着一半我的血的面上,也不会害了你,顶多是给你换个地方呆一呆罢了。”沈达庭随意说道,“这次把你藏在暗室里,其实并不是我的意思。” “什么?”沈筠笙问道。 “你要明白,我再怎么样名义上也是你父亲,还不至于特地把你绑在这里。”沈达庭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这次是有人想借我的手,抓到你,好牵制林长庚。” “林长庚?” “你应该明白,林长庚如今在西北可是战神,西北将士对他无令不从,这是定北王最最忌讳的一点。可惜的是,林长庚本身似乎没有什么弱点,定北王即使想要拿捏住他,也没什么办法。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林长庚喜欢你,你就是他的软肋。” “你说什么?定北王,他怎么会害自己的孙子?”沈筠笙不停地摇头,如果是这样,对林长庚实在是不利。 “你别忘了,定北王身边有他最喜欢的儿子林谨言,更何况林长庚和林谨言之间可是水火不融,一旦哪一天林长庚做了定北王,能不能容得下林谨言还说不定。定北王为自己儿子着想,不能不对林长庚多有忌惮。” “可是,林长庚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把林谨言一家逼上绝路,定北王,怎么可能会想不明白?” “想明白如何,想不明白又能如何?他身边可不仅仅是他儿子,还有他最喜欢的韩氏在身边,即使能想明白也没什么用。”沈达庭嗤笑道,“你在安南王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怎么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真是愚不可及。” 沈筠笙没有理会他最后一句的嘲讽,她现在满心满意想着的都是有人要对林长庚不利,甚至要利用她来对付林长庚! “行了,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这次我来就是要把你交给定北王的人的,从今以后,你的生死,都和我无关了!”沈达庭站起身来,一步一步逼近了沈筠笙。 沈筠笙本来还在不停思索着这件事,听到他的话后猛然一惊,可是浑身无力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过来,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让她再次昏了过去。 等她迷迷糊糊将醒未醒时,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颠簸,好像被什么碾过一样的浑身酸痛。用尽力气睁开眼睛四下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是在一辆马车上,正不知道往何处驶去。 她试着动了动手脚,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恢复了力气,可是…… 她无语地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和没有力气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被绑着也比天天被下药强。 沈筠笙四处看了下,这马车似乎挺结实的,看管的人应该是觉得她依已经被绑成这样了,肯定跑不了,所以也没有人守在她身边。 正想着,忽然有人掀了马车帘进来:“呦,醒了?” 沈筠笙抬头看他,长得还算周正,穿的应该是便服,看不出来究竟是哪方人马,但是想来应该就是林衍兆的人了。 那人也不动,只扭了头往车帘外喊道:“嘿,她醒了。” “醒了便醒了,你看着就好,同我说什么?”赶车的人说道。 “好吧,我看着她,你继续赶车吧。”那人无奈地耸了耸肩。 “哎,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筠笙迟疑地点了点头,她的确饿了。 那人也不含糊,放下手中的剑,从怀里掏出了一包点心来:“先将就着吃吧,这路上可没什么好吃的。” 沈筠笙点点头,想伸手去接,却被身上的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她咽了咽口水,试探地说道:“你能先帮我把绳子松开吗?” 那人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沈筠笙忙继续说:“不放心的话,只解开手上的绳子也行。” “好吧,看你是个弱女子,想来也跑不了。”那人说着,蹲下身替她解开了绳子,然后把点心丢在她怀里,“先吃吧。” “多谢。”沈筠笙道谢后,就忙拿起点心吃了起来。 她是真的饿了,也不知道从那暗室里到现在过了多久。 她边吃,边偷偷打量了一下那个人,看着不像是穷凶极恶的人啊,那是不是能和他套个近乎什么的,虽然不能放了她,但是和她稍微说一说现在的情况也行啊。 想到这里,沈筠笙就耐不住性子了,忙咽下口中的点心问道:“这位,额,大哥?” “做什么?”那人掀了掀眼皮,扭头看她一眼。 “我想问一下,你们从接到我,到现在过了几天了?”沈筠笙眨了眨眼睛。 “没几天,不过刚刚过了两天而已。” 两天?沈筠笙咽了咽口水,难怪她这么饿,算上之前在暗室的时间,到现在这么着也得有三天时间了。 三天不吃不喝,她还能清醒过来,真是不容易。 “还有什么想问的?”那人问道。 沈筠笙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绑匪都这么好说话的吗? 她没弄错的话,这些是林衍兆的人吧? 似乎是被沈筠笙那惊讶的眼神给弄得有些不耐烦了,那人说道:“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们又不是烧杀抢掠的土匪,难道你想让我们凶神恶煞地不成?” 沈筠笙使劲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们不是奉命来抓我的吗?” “没错。”那人点了点头,“但我们接到的命令只是将你带回去,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你身上的绳子也不是我们绑的,我们接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了。” 沈筠笙眨了眨眼,她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那你们是定北王派来的吗?” 那人又点了点头:“是我家王爷派我们来的。” 沈筠笙摸了摸下巴,看来是她弄错了什么。之前听了沈达庭的话,她就以为他说的那些便是定北王府上下的态度,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至少这定北王看起来,并没有要她的命的意思。 可能只是想把她作为一个让林长庚妥协、为他儿子保命的筹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的处境可比在沈达庭手底下好多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转移(三) 沈筠笙转了转黑色的眼睛,口中还咬着点心,想了想后试探地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定北王要抓我吗?” 如果他们知道定北王是为了抓她对付林长庚,但是依然帮定北王的忙的话,那差不多可以确定他们对定北王是非常的忠心并且自己应该没有什么能从他们手底下逃跑的可能性了。 但是如果他们不知道原因,凭借林长庚在军中的影响力,这两人也是他的忠实粉丝也有可能,那她或许还有可以逃跑的机会! “不知道。”那人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沈筠笙的眼睛亮晶晶! 不过还不等她继续询问,那人又补充道:“但是不管是为了什么,我们只需要听命从事就好,至于究竟是为了什么,那是王爷的事情。” 得了,这两人不是林长庚的死忠粉,是定北王的! 沈筠笙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啪叽,灭掉了…… 没了沈筠笙的问话,那人又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马车中顿时有些诡异的安静下来。 沈筠笙默默咬着点心,心里还在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一行人出城应该出的毫无阻碍,照这马车的行进速度来看,他们应该已经离京城很远了,也不知道现在到了哪里…… 这样想着,沈筠笙已经下意识地挪到了车窗边,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不过还没等她看清楚外面到底是个什么光景,一道剑光忽然而至,差点没晃晕了她的眼! “那个……我只是想看看我们现在到哪儿了,绝对不是想逃跑!”沈筠笙信誓旦旦的保证,脸上的表情一看就特别诚恳。 所以你能不能先把放在我脖子上的剑拿开啊啊啊,这样很容易误伤的! 那人淡淡瞅了她一眼,目光移到她还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双腿上,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她,似乎是得出了一个以她的能力还跑不了的结论,慢慢点了点头,把剑收了回去。 一边收剑一边不忘交代她:“不要想着逃跑。我们兄弟二人虽然不会伤你,但是你若是想逃跑,可就说不定了。” 噌的一声,剑身入鞘。 想了想刚才看到的那把剑的锋利程度,沈筠笙默默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还有多少天到西陵?” 就算是上断头台还能知道自己还能活多长时间呢,她只是想知道什么时候到地方应该是合理要求吧? “十天。”那人丢下这一句,就闭上了眼睛继续休息,不再说半个字。 沈筠笙掰着手算了算,好吧,那至少还有十天她才会知道定北王究竟会怎么对她。 其实她对定北王的忌惮并不深,远没有定北王的那个大儿子,也就是林长庚的大伯林谨言的忌惮来得大。 她可没忘她第一次和林长庚相遇的时候,林长庚就是被林谨言派来的刺客给伤成那个样子的。 听林长庚说,他是以林谨言和韩氏的性命相要挟,才逼得定北王不得不提前将世子之位给了他,要不然说不定那世子之位就是林谨言的。 这样看来,定北王或许还不会对她怎么样,但如果她落到林谨言手里,那几乎就是妥妥的没有好下场啊! 沈筠笙无奈地皱了皱眉,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可是她记得林谨言和韩氏现在应该都还在关禁闭吧,虽然当时林长庚和她说这件事的时候,说当时定北王关他们禁闭的时候并没有说要关多长时间,但是总不能关上几个月就放出来了吧? 违抗军法,怎么着也得关个一年以上吧。 反正只要不是落到林谨言手里,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只是,她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定北王与建昌帝登基的事情也是有牵扯的,只希望不要是和沈达庭一样的牵扯,要不然简直可以用凄惨来形容了,无异于刚出虎口又进狼窝…… 伴随着这样的忧虑,沈筠笙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地一路往西而去。 …… “世子,我们的人暗中调查了好几天,可是那段至弦并无异常,他们一行人规规矩矩地一路往鲜卑行去,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卫霖老老实实地汇报,说来他也很奇怪,沈小姐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样丢了呢? 可是怀疑是段至弦吧,但是段至弦那边的确很正常,他带着人在三日前便已经启程回鲜卑了,现在距离京城也已经有了一段距离。 按理来说,如果真的是段至弦绑架了沈小姐,都已经离开京城这么久了,段至弦就是再小心也应该有蛛丝马迹可寻,可是事实却是段至弦这边完全半点异常都没有。 世子就算是再着急,也不可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贸然跑去问他有没有绑走沈小姐。先不说这样做肯定就将世子和沈小姐的关系暴露了,那段至弦也不可能承认啊。 要不然就绑了段至弦?那估计就等于又一次边关战争的开始了,世子肯定不会同意的。 哎,这真是一个两难的局,他是想不明白了,只能看世子还有没有别的主意。 林长庚沉吟许久,手指习惯性的敲了敲桌子。 这个小动作是这些天不知不觉养成的,好像自从见不到沈筠笙之后,他就经常敲桌子了。 如今只要底下的人一看见自家世子手在敲桌子,那就意味着世子正在思考,千万不要不长眼睛的去打扰就好。 林长庚忽然又问道:“那沈达庭可有什么异常?” 沈筠笙失踪的第二天,沈达庭就在早朝上报告给皇帝了,当时简直是声泪俱下,一副十佳好父亲的模样,那些不知实情的人有不少都被他的举动误导,以为沈达庭和沈筠笙的感情真的很好。 当然这样一来,沈筠笙失踪的事情几乎就传遍了大宁上下,建昌帝很大方的吩咐下去,所有人手都要多加注意,一旦发现沈筠笙的身影,一定要及时上报。 但是,如果沈达庭真的和沈筠笙父女情深,那他的举动的确无可挑剔。可是他们的关系究竟如何,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 沈达庭会为了沈筠笙的失踪而痛哭流涕? 怎么可能? 第一百二十三章 蛛丝马迹(一) 沈达庭应该只会把沈筠笙当做陌生人一般完全不在意才对,甚至还要暗自思索一下沈筠笙失踪会不会对他有好处。 那沈达庭又为什么要在建昌帝面前有此作态? 如果说他只是为了要一个好父亲的名声,林长庚是不信的,沈达庭绝对不是一个这样的人,名声他绝对不嫌多,但是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他是不会在意的。 林长庚不知不觉间加重了手指敲桌子的力道,卫霖在一旁听着那咚咚的敲桌声,有些胆战心惊,世子您的手指真的不疼吗?那桌子都要被您砸出一个个的小坑来了! “世子,沈达庭这几天每天都有问沈小姐的情况,似乎很是着急的样子,连永安侯府中的人都知道永安侯对于女儿失踪的事情很是耿耿于怀,但是……”卫霖顿了顿,露出一个很古怪的表情。 “但是什么?”林长庚停下敲桌子的动作,扭头问他。 “但是,那沈达庭虽然是每天都会问,但实际上,也只是每天问一问罢了,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做。”卫霖撇了撇嘴,如果真的是很担心的话,怎么可能每天只是问一句,还不得早就急的团团转到处派人去找了呀,这永安侯真是奇怪。 林长庚点了点头,这样反而才是沈达庭该有的状态。 但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仍旧觉得这件事和沈达庭脱不了干系,或许他应该亲自去问一问他,或许能找出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卫霖,去永安侯府。” “是……啊?”卫霖先是习惯性的要听命行事,待反应过来世子说了什么之后又满是疑惑,片刻后又反应过来,这是世子要去永安侯府调查了吗?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林长庚脚下生风地一路走进了永安侯府,那些仆从们在听见来的人是定北王世子之后根本没有人敢上前阻拦,一个个都是恭恭敬敬地将林长庚给引到了正厅,言语之中不乏对林长庚的敬畏,到最后竟连一个敢上前问话的人都没有。 卫霖非常无奈地站在自己世子身边,看着面前这个不要钱一样的往外释放冷气的人,默默为永安侯府中的人点了根蜡。 世子自打走进了永安侯府之后,就一直保持这副生人勿进的样子,那些个小厮仆从一个个地真是避之不及,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被世子身上的冰冷气息给牵连到,还是那管家稍微稳重一些,但去禀告永安侯的步伐也是踉踉跄跄慌慌张张。 卫霖甚至觉得,如果永安侯再不来,这里就要真的被世子的冷气弄出冰块来了。 沈达庭一路急急从后院往正厅里走,本来他看见管家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还很是不满意,这管家是越发不稳重了,但听见管家说是林长庚来了之后,他反而又觉得自己这管家还是很稳重的,至少还记得要过来找他,已经很不错了。 一路走到正厅,还没到迈步进去,沈达庭就觉得今天有些奇怪,怎么那么安静? 而且这大夏天的他怎么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待走进正厅,看见林长庚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之后,沈达庭悟了。 顶着这么一张冰块脸,不安静才怪。 沈达庭心知肚明林长庚今天来是为了什么,因此反而不怎么急,只是淡淡地道:“不知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世子怎么在这里站着,还请上座。” 说着,他自己先行一步,坐到上位之上,没等林长庚说话又吩咐道:“来人,上茶!” 说完又转身看向仍站着不动的林长庚:“下人不懂事,招呼不周,还请世子担待。” 林长庚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一旁的黄花梨木椅坐了下来:“侯爷,我此次前来,是为了沈小姐失踪一事。” “哦?”沈达庭拿起下人刚刚端上来的茶水,掀开杯盖淡淡闻了下,闻言扭头问道:“原来世子和小女渊源匪浅啊。” 这句话颇有深意,林长庚想起他们刚到京城的时候,沈筠笙住在他的别院之中,这件事应该京城之中无人不知,但他对外一直都是说来京路上与沈家小姐偶然相遇,又因为安南王的关系,所以他才对沈筠笙多有照顾。 但是这沈达庭的话,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林长庚眉心轻蹙,难道沈达庭知道他和阿笙的关系? “安南王曾嘱咐过我好生照顾沈小姐,故而这次沈小姐失踪,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管。”林长庚如此回答,避开了沈达庭的那句话不理,只拿安南王做挡箭牌。 “原来如此。”沈达庭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只又饮了一口茶,然后放下了茶盏。 既然林长庚已经拿安南王出来说事了,他一时半刻反正也没想让林长庚承认什么,也就不再继续追问。 “还请侯爷告知,沈小姐是怎么失踪的?” “这个嘛。”沈达庭想了想,“我也不知道,等到我们发现筠笙失踪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所以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更不要提究竟是什么人带走了她。” “没有一个人看见吗?”林长庚追问。 沈达庭摇了摇头:“我已经问过了,没有人知道。” 沈达庭面上很是心痛,心里却在不屑,这件事除了他知道,就只有他手底下的那几名暗卫了,怎么可能让别人知道? 林长庚垂下眼眸,看来从沈达庭这里是找不出什么了:“侯爷,不知道可否让我去沈小姐居住的院子一看?或许我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沈达庭心中一凛,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要察看清月院。他心中几番思索,最后同意了林长庚的要求。 一来,林长庚今天就是奔着沈筠笙失踪的线索来的,他是不可能告诉他什么东西的,但是林长庚的样子又不会轻易罢休,那倒不如让他去看一看。二来,这清月院他早就处置好了,林长庚即使去看,想来也看不出什么,他放心地很。 林长庚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只是让人带路,往清月院而去。 他也不确定是不是能找到什么,但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分希望,自然不能放弃。 第一百二十四章 蛛丝马迹(二) 自从沈筠笙无故失踪之后,清月院的一干人等早就被沈达庭遣到了别处,一来省的有人在他们身上下功夫,二来,沈达庭更愿意看到这个府中再没有半点和沈筠笙有关的东西。 所以等到一行人走到清月院前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大门紧闭的空院子。 林长庚眉头皱了皱,看着眼前这人去院空的地方,心里很不舒服。 “侯爷,虽说沈小姐无故失踪,但是不乏有找回的一天,可是现在就封了院子算是怎么回事?还是说侯爷认为沈小姐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林长庚心中一凛,难道沈达庭真的心中有数,知道沈筠笙到底还能不能回来? “咳咳,世子说笑了。”沈达庭假装咳嗽了一声,他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这沈筠笙到底回不回得来谁都说不准,更何况就算回不来,他这么亟不可待地就将她的院子给封了,也实在说不过去。 之前被冲昏的头脑终于又清醒过来,沈达庭忙指了指管家,遮掩道:“怎么搞的,小姐才离府几天,怎么就把小姐的院子给封了,还不快点把门打开!” “是,是。”管家唯唯诺诺地应着,忙掏出了钥匙去开门。 他可真是有苦说不出,这封院的命令明明是侯爷吩咐的,现在却把锅都推到了他身上。 “世子请进。”沈达庭虚让一步,林长庚也没有客套,直接迈步进去。 现在寻找线索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根本没有心情和沈达庭在这里虚与委蛇。 眼见着林长庚走了进去,沈达庭故意落后一步,压低了声音问管家:“院中情况如何?” “老爷放心,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管家恭恭敬敬地回答。 之前侯爷让封院的时候,附带着让他把这院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收拾了,尤其是小姐住过的屋子,更是要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跟了侯爷这么多年,向来是侯爷怎么吩咐,他就这么做,从来不会问为什么,所以,虽然这一次侯爷的吩咐让他很是奇怪,他也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照做。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这小姐失踪了,侯爷不忙着去找,怎么偏偏立刻封了小姐的院子?哪家的父亲也不会这么做啊? 但是他知道侯爷对小姐还有前夫人有心结,所以也没说什么,只想着侯爷自个儿总会想明白的,可是现在,侯爷做的事情让他越来越奇怪了。 林长庚自进了清月院,便开始一处一处的细细察看。 但是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已经皱起了眉,无他,只因为这院子里被收拾地干干净净,连有人住过的痕迹都没有。 太干净了,半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反而更加异常。 林长庚转身看向沈达庭,对方正面无表情地跟着他往里走。 几乎是瞬间,林长庚就断定了这院子里有古怪,并且沈达庭对此应该是清清楚楚。 他继续往里走,探查的分外仔细,连角落里都未曾放过。 正在他将要推开正屋的门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弱弱的小猫叫声,而且这声音,很像是阿笙身边的雪球。 他忙扭头去看,果然在一处角落里看到了雪球的身影。 林长庚急忙走了过去,轻声呼唤雪球:“雪球,过来,来我这儿。” 雪球大大的眼睛转了转,似乎在思考林长庚到底靠不靠谱。 它又四下里看了看,目光转移到沈达庭身上的时候,它“喵呜”一声,好像要扑上去,却又犹豫着把已经张开的前爪收了回去,最终小声呜呜地叫着跳进了林长庚的怀里。 “雪球,你怎么会在这儿?”林长庚惊喜地抱住它,不停地抚摸它的毛。 雪球看起来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整只猫都赖在林长庚的怀里不出来。 自从沈筠笙失踪以后,它好像就被人遗忘了,一只猫在这个府里转圈圈,而且很巧的避过了管家对清月院的清理,今天又回来也是偶然,但是看见了林长庚,雪球还是很开心。 主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这个人经常和主人在一起,应该还是比较靠谱的。 想到这儿,雪球又喵呜喵呜地叫了起来。 林长庚倒没想那么多,他只是纯粹被在这儿能遇到雪球惊讶到了,或许可以从雪球这儿找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但是……林长庚把雪球举到眼前大眼对小眼看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 他想地太简单了,以为雪球能知道什么。 雪球只是一只猫,它就算真的知道什么,也没办法告诉他啊。 林长庚心里微微有些失望,抱着雪球叹了口气,推开了房门。 他依旧一处一处仔细地察看,待走到里面一处字画前时,他微微顿了顿,但也没继续停留,转身想要再去看看别处,反而是他怀里的雪球,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很急切地叫了起来。 林长庚心中惊疑不定,看清楚了之后才发现雪球是在对着那副字画叫,他心里明白,这副画定然有古怪,但是…… 他注意到身后沈达庭一直注视着的目光,微微沉思了一下,微笑着顺了顺雪球的毛:“雪球,不要闹,等回去了我给你好吃的。” 雪球又叫了几声,见林长庚始终没有反应,干脆也不叫了,蔫蔫地趴在他怀里不动了。 林长庚又在这屋里四处看了看,便转身向沈达庭告辞了。 “侯爷,既然这里并没有什么线索,我也不多做停留了,就此告辞。” 沈达庭笑着点点头,目送他出门去,等到再看不见林长庚的背影时,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冷若冰霜。 他扭头看了看那副字画,又回想方才林长庚的表情,确定对方应该并没有对此生疑之后,才放心地离开。 真是没想到,那丫头的猫还挺忠心的,不过他倒是没注意到,这只猫竟然看到了那天发生的事,早知道应该将那猫给杀了才是。 雪球非常无辜地忽然打了个喷嚏,对着林长庚那一副讨好的面容视而不见,傲娇地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 哼,大笨蛋,我都那样提醒你了,还看不出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蛛丝马迹(三) 林长庚抱着雪球一路回了别院,好笑地看着雪球这一系列人性化的举动,点了点它的脑袋:“我知道你在提醒我那画有问题,但是沈达庭也在呢,我若是真的当着他的面掀了那画,岂不是打草惊蛇?” 说着,他面容渐渐冷下来:“卫霖,去查一下那副画究竟有什么古怪,切记,不要让人知道了。” 卫霖严肃地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林长庚冷笑,他倒要看看,这沈达庭究竟做了什么! 夜晚,月亮隐在云朵后面,显得有些昏暗。 房间里的灯火忽明忽暗,林长庚静静坐着,等待卫霖的结果。 月黑风高杀人夜,林长庚虽然不是让卫霖去杀人,但是夜探什么的,当然是这样黑乎乎的时候最方便。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卫霖轻手轻脚地钻进了房间,脸上红通通的,很是兴奋的汇报:“世子,那副画后面是个地道!” “地道?”林长庚皱眉。 “也不算是地道,应该就是一个通道,能够通到别的地方。”卫霖挠了挠头,“但是世子,那通道是有门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通到哪里……” “无妨!”林长庚打断他的话,“这不重要。” 卫霖疑惑地看着他,不重要? “只要知道那是一处暗道,这些事情便能够确定了。” “……?”卫霖更加疑惑了。 “我们一直奇怪的就是没有半点征兆的情况下,阿笙却失踪了,现在发现阿笙的房间里有暗道,我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件事应该和沈达庭脱不了干系。”林长庚面色深沉。 “看样子,阿笙的失踪根本就是沈达庭一手策划的。他却想到了用异族人来迷惑璎珞,更是故意将璎珞放了回来,只为了误导我,让我以为阿笙其实是被段至弦带走了。他考虑的可真是周全!”林长庚恨恨道。 沈达庭这样做,既误导了他,使得他白白浪费了几天的时间去追踪段至弦,更不知道阿笙这些天到底遭遇了什么。 那沈达庭若是只是想要控制住阿笙,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件事,一来,阿笙本就在他府中,他想要控制她的方法千千万万,没必要费心费力的选这一种。二来,这样做会把他自己完全暴露在他和安南王面前。 沈达庭绝对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所以他绑了阿笙的目的,恐怕根本不是要将她控制在自己手中。 可是那他会做什么呢? 林长庚不得不慢慢思考,他一时竟然想不到沈达庭会利用阿笙做些什么。 “世子……”卫霖见林长庚皱着眉头很是苦恼的样子,一时喊出了声,他还从没见过林长庚这么苦恼过…… “卫霖,你带人去查探一下,最近都有什么人进出京城。记住,暗中行动,不要被人知道了。” “是。”卫霖忙接下差事出门干活。 林长庚揉了揉眉心,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如果沈达庭不会留下阿笙的话,要不然就会把她送到城中其余的地方,不然就会送出城,他让卫霖去查看进出人群,总还是有必要的。 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能找到阿笙,更不知道她现在究竟如何了…… …… 被林长庚担心着的沈筠笙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里,非常无奈地看着车内那个木头人一样的家伙。 这两天他们一直都在向西赶路,沈筠笙费尽了心思想要从他们嘴里套些话出来,可惜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两个人除了第一天曾经和她说过话之外,就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了。 他们两个人总会有一个人坐在马车里,一个人在外面赶车,时不时再换个班,到了吃饭的时候就会给她吃食和水,但是却没有半点交流。 沈筠笙一点有用的消息都得不到,只能无奈地看着马车外的景色慢慢地越来越往西北靠拢。 现在他们正停在一座小城的城门外,一个人依旧在车里看着她,另一个人则是进城去做一些必要的物资补给。 沈筠笙身上已经没了绳子,之前那种无力的感觉也早就好了,见此情形就动了逃跑的心思。 只可惜她明明还什么都没做,那个一直闭目养神的家伙就出了声:“不要想着逃跑。我兄弟二人现在对你还算可以了,但是如果你想逃跑又被我们抓回来的话,接下来的日子会是什么样,我可不敢保证。” 沈筠笙咽了咽口水,终究还是没能跑出去。 不说这人就守在马车门口,她根本出不去,就算出去了,她也肯定跑不远就被他给抓回来,倒不如在这里等一等,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人经过能救下她。 说到这里沈筠笙更加愤愤,这两人的防备心实在太强了,根本不会给她任何机会和外人接触,没看出去补给个物资,都是只让一个人进城,他们还要在城外等着,就是担心沈筠笙和别人有联系。 沈筠笙恹恹地倚在马车壁上,实在想不出她还能做些什么来逃跑。 她被拐出京城已经有三天了,算上之前在沈达庭暗室里的时间,她都不知道失踪了多久了。 林长庚怕是很担心她吧,还有她外公,怕是现在也快得到消息了。 她失落地低下头,该怎么办呢?她还能做些什么? “你也不必如此。”那个一直闭着眼睛不说话的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定北王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沈筠笙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没有担心这个。” 那人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了。 “为什么一定要抓我呢?”沈筠笙喃喃自语。 “不想跟他们走,你可愿意跟我走?” 正出神间,沈筠笙忽然听到马车外有不属于那两人的声音出现,不禁猛地抬起头。 “谁!”那个闭目养神的家伙更是忍不住,立刻亮出了手中长剑逼问。 “呦,别那么大火气啊,消消火,你那兄弟还在我手里呢!” “你到底是谁!”听到自家兄弟已经落入对方手中,那人明显一愣,接着便是有些惊慌。 他们二人此行是秘密行动,除了定北王和接应的人根本没有别人知道,也是因为如此,定北王才放心的只让他们两个人行动,可是如今是什么情况? 第一百二十六章 筹码(一) “我是谁?”那人轻笑一声,面露不屑,“现在还轮不到你知道!” 说着,那人瞬间出手,抽出缠在腰间的马鞭直接缠上了对方的脖子,使劲往后一拽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那个守卫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再过一会儿只怕就要被勒死了。 “住手!”沈筠笙急忙喊道,慌张站起身去制止他,“段至弦,你别杀他!” “嗯?”段至弦扭头看了她一眼,面色有些戏谑,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想了一下,轻笑着收回了手,那个人面色通红的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段至弦,然后就虚脱一般地靠着马车滑坐下去,死命咳嗽起来。 “怎么,他们绑了你,你还要替他们说话?”段至弦懒懒地靠着马车,马鞭收回了腰间,斜睨了她一眼。 “他们,他们没有害我,绑我也只不过是听命行事,不该,不该死的。”沈筠笙说话的声音有些弱,脸色也不是太好。 刚才就差一点点就有一个大活人活生生地被勒死在她面前了,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慌感。 而且……沈筠笙抬头看了一眼那个曾经说要娶她的人,她这一次被绑出来不是秘密的事情吗?他怎么会找到她的? “你想知道?”段至弦似乎看出来了她在想些什么,懒懒地说道:“说来这事儿也是巧了,我正好路经此处,从方才就注意到你们了,我的属下又正好抓到了这小子的兄弟。”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笑容变得有些轻佻,“这次能找到你,可全靠我的火眼金睛,怎么样,有没有想过应该如何谢我?” 沈筠笙皱了皱眉,表情有些疑惑。 她对于自己不用被绑到定北王府做牵制林长庚的棋子这件事很是开心,但是段至弦为什么要帮她? 或者说,按照他和林长庚作对的情形来看,怎么看他都不可能会想帮她的吧? “你,是真的想帮我?” 段至弦挑眉:“不然呢?” “那你能不能送我回京城?”只要能让她回去就好。 “京城?”段至弦忽然笑起来,“我差点忘了,你在这马车上待了这么久,肯定不知道京城现在的情形。” 沈筠笙看着他的笑脸,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有好事的样子。 “京城,已经乱了。”段至弦说着话,顺手把还在挣扎的那个人给敲晕了,“行了,先跟我走吧,边走边说。” “哎,你,等等……” 沈筠笙被段至弦半拖半拽地给拉上了他的马车,又听他和她讲了最近在京城发生的事情,心里除了惊讶还是惊讶,愣愣地坐在马车上,连段至弦一个人悄悄出去都不知道。 她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被绑出来几天而已,京城中宁铭远和宁铭逸已经为了皇位争起来了。 建昌帝忽然病危,按规矩自然是太子宁铭远继承皇位,虽然现在建昌帝还没有驾鹤西去,宁铭远还只是名义上的监国,但是皇位早晚都会是宁铭远的囊中之物。 可是就在几天后,庄贵妃却忽然拿出了建昌帝的密旨,只说建昌帝临时改了念头,要将皇位传给宁铭逸。 这样一来,就等于宁铭远刚刚到手的皇位转眼变成了宁铭逸的。 这对宁铭远来说自然是不可能接受的事情,更何况庄贵妃手中的圣旨究竟是真是假还未得知。 这件事到后来的发展结果就是宁铭远和宁铭逸对峙起来,宁铭远手中还有林长庚和安南王府两张底牌,宁铭逸则是依靠自己的外祖家作为支持。 沈筠笙深深的皱起了眉,事态变化也太快了些。 “主上。”段至弦的心腹见他从马车上下来,立刻前来复命,“那两个人已经处理好了,不会有人知道人是被我们带走了。” 段至弦点点头,打了个手势,带着他的属下走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做得不错,派人去给林长庚送个信,告诉他沈筠笙不在沈达庭手里,让他放心动手吧。” 段至弦抱臂看着那名属下领了命退下,嘴角勾起一抹笑。 林长庚,我这可是在帮你,又帮你避免了被自个儿的老丈人拿自己的媳妇要挟你的可能,还能帮你照看着沈筠笙。 只是,沈筠笙如果想要简简单单就回到京城,现在是不可能了。 段至弦想要的很简单,他对于林长庚和安南王在帮宁铭远的事情心知肚明,而沈筠笙落在他手里,他最容易要挟到的就是林长庚和安南王,如果宁铭远即位,对于林长庚肯定会非常倚重。 而他要的就是这份倚重,他在西北和林长庚已经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了,也该有个了结了。 …… “只有这个?”林长庚一只手中拿着一支长箭,另一只手中拿着一张纸条问道。 “是。”卫霖老老老实实地回答。 有人汇报说在别院门口发现了这个,他就拿过来给了林长庚。 林长庚仔细地将那支箭看了一圈,这个人很小心,用的箭上一点标记都没有,他完全看不出来这究竟是哪方势力。 可是他说的话……什么叫沈筠笙已经被他救走了,不在沈达庭的手中,让他放心出手? 因为沈筠笙的事情,不单单是他,还有安南王都对沈达庭有所忌惮,偏偏沈达庭又是支持宁铭逸的,这就导致他们现在行事上有些束手束脚。 之前他也一直在怀疑,如果沈筠笙真的在沈达庭手里,他没有道理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都一点底牌都不露,现在看来倒是可以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可是什么叫救走了? 林长庚眉头越皱越深,如果是救走,那沈达庭最初是想把沈筠笙带到哪里去? “卫霖!” “在!” “带着人将从京城前往北部的人马调查清楚,一旦有可疑之处立刻告诉我!”这样排查下去,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只是现在局势太乱,如果不早一点找到沈筠笙,他总觉得会出事。 而且现在所谓的“救走”沈筠笙的人,只怕是在等着借沈筠笙之手来换取更大的利益,但是这样反而能确保沈筠笙的安全。 或许,这也是唯一能让他欣慰的事情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筹码(二) 鲜卑族处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沈筠笙每每站在草原之上,抬头往上看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感慨一下自然的力量。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看到这样的景色,即使心中有再多的郁气,也一呼而散了。 只是,如果身边没有那个扫兴的家伙就更好了。 沈筠笙靠在一棵大树下,一只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草百无聊赖地晃动着。 这棵树是方圆百米内唯一的一棵大树,正伫立在段至弦的大帐前,沈筠笙每天排除被关在大帐里的时间,最喜欢的就是这棵树了。 虽然她的个头不高,但是站在这树下,借了大树的声势,她会有一种自己在登高望远的错觉,心旷神怡,不外如是。 “又在这儿待着。”段至弦走到她身边,“不就是一棵树吗?有那么好吗?” 沈筠笙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原本飞扬的神色尽数散去,只是淡淡地说道:“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早就知道他当时将自己救走目的不单纯,事实果然如此。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月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她将许多事情都看清楚了。 例如,段至弦想要用她来和林长庚作交易的事情。 虽然她不太清楚他究竟想要些什么,但是所有的东西无外乎权和钱,他已经是鲜卑大王了,鲜卑族内的叛乱也早就被他镇压,这次冷眼旁观地看着宁铭远和宁铭逸之间的争斗,给她的感觉就好像他在坐观虎斗,等着收渔翁之利。 但是他似乎又没有称霸中原的野心,那他最想要的应该是西北的土地和人民,或许等到大宁的事情结束了,他就会提出他的要求了吧。 “你知道大宁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段至弦也蹲了下来,坐在她身边悠悠地说道。 “战争结束了吗?”沈筠笙慢慢地说。 “快了。”段至弦扭头看了她一眼,“或许就是这几天了。” “是吗?”沈筠笙喃喃道。 “林长庚很不错。我之前一直以为他只是军事天赋极高,没想到,在权谋争斗上他也是一把好手。”段至弦轻笑道,“这样一看,以前倒是我看轻了她。” 听到林长庚的名字,沈筠笙转身看向他,眼睛里亮亮地,像是盛满了星星。 “果然只有提到他,你才会有反应。”段至弦仍旧在笑,“你放心,等到林长庚把大宁的事情解决了,你就能回到他身边了。” 沈筠笙默默低下头,如果是这样,她宁肯不回去,她不想成为段至弦要挟林长庚的筹码,更不想因为自己而让林长庚为难。 “我已经命人去向林长庚传消息了,告诉他,你就在我这里。”段至弦继续说道,“算算时间,林长庚现在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他也算聪明,之前命人沿着京城到西北的路线一路找你,不过可惜了,我早就让人把一切痕迹都抹除了,他即使翻出天去也不可能找到你。” “现在,我也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了。希望他速度快一点,早早将宁铭逸那个小子解决了,也不枉我费这一番心思啊。” 见沈筠笙没有反应,段至弦也不生气,只是忽然靠近了她,将她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来,躲得他远远的。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段至弦嗤笑道,“我把你留在身边这么多天,可什么都没有做,应该算得上是君子了吧?你们不是总说什么坐怀不乱吗,我这样的应该算得上吧?” 沈筠笙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 段至弦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她走近,直逼得她整个人贴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感觉到背上抵着的树干传来的粗糙感,沈筠笙有些惊慌地看向段至弦:“你要做什么?” “你知道吗?”段至弦抬起一只手,将她脸颊旁的一缕头发顺到了耳后,这一举动将沈筠笙骇得整个人都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却又不敢乱动,只能保持这样的姿势继续听他说话。 “我在给林长庚的口信中告诉了他一件事。” “什么事?”沈筠笙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告诉他,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段至弦把玩着她的一缕头发,面上挂着轻佻的笑。 沈筠笙愣了一秒,随后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在说什么,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红晕,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胡说些什么!” “呵呵,你知道我说的不对,但是林长庚可不知道。”段至弦继续说道,“你猜猜,他知道了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 “段至弦你混蛋!”沈筠笙胸口剧烈起伏着,扬起一只手就想打他,却被他拦住,“怎么,我可是帮他照顾了一个月的人,只是说两句话没什么吧?” 他极其暧昧地抓住沈筠笙的两只手,凑近她的右耳,轻声说道:“还是,你想让我把假话变成真的?” “你!”沈筠笙又惊又怒,转过头愤愤和他对视。如果视线可以杀人的话,段至弦怕是早就被凌迟成一块块的了。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要是想做,早就做了。”段至弦放开他,兀自站起身,“林长庚那小子害我吃了那么多败仗,我不过是气他一气,收个利息而已。不过,我这样做,也是在帮你,看看林长庚知道了这件事情还会不会那么在乎你。” 沈筠笙怒视着他,闻言只是冷笑。 他在意不在意她,那是他的事情,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段至弦微笑着抚了抚自己的衣角,转身离开,看起来心情很是舒畅。 看着他离开自己的视线,沈筠笙长出了一口气,无力地靠在树上。 这个人根本就是个神经病! 和他打交道真是费心费力。 可是,难道他真的这么和林长庚说了?沈筠笙思来想去不太相信。 段至弦是要把她当做筹码的,那自然是筹码越有用越好,他就不担心这样告诉林长庚之后,他会不再那么在意她吗? 如果这样的话,他根本就不可能再妄想利用她获得什么好处,想想就不靠谱,段至弦可不是一个会损害自己利益的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安南王(一)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是从她自己的角度来看,她还是相信林长庚的。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林长庚到底会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不,不,沈筠笙猛地摇了摇头,把这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压在心底。 不会发生什么的,她相信林长庚。 只是,林长庚收到这样的消息之后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却未可知。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京城之中风起云涌,宁铭远和宁铭逸之间的最后对决一触即发。 经过宁铭远和林长庚等人的调查,终于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证实,原来当初建昌帝的忽然病发是宁铭逸联合庄贵妃一起做的,只是现在还没有人知道。 他们准备等到宁铭逸耐不住性子要发动叛乱的时候一举揭发,这样他谋逆的罪名就算是摘不下了,正好可以做到永绝后患,一劳永逸。 近日,安南王也已经开始从雀华动身前往京城,不单单是为了最后的坐镇,压住局面,也是为了沈筠笙失踪的事情。 安南王到京城的时候,林长庚正和宁铭远在他的别院之中商讨事宜。 小小的别院重兵把守,将整个院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简直是水泄不通。 正厅之中,林长庚面前摆着一张洁白宣纸,宣纸之上写着几个人名,正是宁铭逸和支持他的势力。 朝中大臣经过这次事情,已经进行了一次初步的洗牌,几乎每个人都有站队,能完全置身事外的极少,只有少数一些元老级大臣和一些耿直却又迂腐之人。 宁铭远一手背在身后,仔细听着林长庚的分析。 这些天林长庚给他出的主意不可谓不妙,宁铭远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林长庚在这些事情上也极有天赋,他本来以为他只是一名武将。 两人相谈正酣,顾延熙端着茶水进来为他们添茶。 自从宁铭远和宁铭逸之间的事摆到明面上来之后,宁铭远就不让顾延熙再遮遮掩掩了。虽然两人还未成婚,但是对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现下宁铭远看见顾延熙倒了茶水之后就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一边,时不时还会眨着眼睛看他们在干嘛,心里不知不觉柔软了几分,看她的眼神也添上了一抹温柔。 林长庚正对着宁铭远,察觉到他浑身的气势忽然从方才的凝重变得柔软了几分,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看他们二人之间的互动,无奈地笑了笑,心中涌上几分苦涩。 也不知道阿笙现在到底在哪儿。 他派出去查探线索的人无一不告诉他,没有任何线索,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天大地大,让他去何处找她? 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全力赶紧帮扶宁铭远登基,这样或许可以借助他的力量在大宁境内全方位的探查。 他叹了口气,轻摇了摇头,继续分析形势。 “世子!”卫霖忽然急匆匆跑了进来,见到宁铭远也在之后又忙停下来施礼,“太子殿下。” “无妨,发生了什么事?”宁铭远摆了摆手问道。 林长庚也直起身看向他。 “回太子殿下,世子,安南王来了。”卫霖恭敬回答,却难掩语气中的喜悦。安南王来了,就意味着他们的筹码更多了一分,毕竟,那可是安南王! “王爷现在到哪儿了?”宁铭远显然比林长庚还要激动,忙开口问他,安南王的到来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不能不上心。 顾延熙面上露出几分喜色,但是犹豫了半晌之后却不太敢去见安南王,要是被他看见了她,说不定会揍她! 就算太子在也没用,简直不能更恐怖! 毕竟……毕竟她来京城太爷爷是不同意的,更不要说她现在还打定了主意和宁铭远在一起。 这简直就是一个万年难解的局! 想到这,她不禁愁眉苦脸看向宁铭远,转身就想出去,至少先避避风头。 “我已经到了!”门外传来安南王的声音,接着他就大步走了进来。 一眼先看见了一脸纠结正准备出门的顾延熙,他冷哼一声:“想往哪儿去?自己做的事,自己就得担着,我安南王府可没有敢做不敢当的人!” 顾延熙一怔,忙跪到了安南王面前:“延熙知道错了。” “行了,先回去吧,现在我没功夫收拾你,等眼下的事忙完了我再和你好好说道说道。”安南王见她跪在自己面前,心也软了几分,干脆摆摆手先让她走了。 宁铭远见状,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要是安南王一定要治延熙的罪,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求这个情。 “太子殿下。”安南王转身向宁铭远行礼。 “王爷!”宁铭远忙制止他,反过来对他施了一礼,“王爷,多谢您帮我。” “太子不必如此,我老头子只是看不过这天下落到那个臭小子手里。”安南王说道,然后便看向了林长庚。 宁铭远摸了摸鼻子,知道这是安南王要找林长庚好好谈谈话了,非常自觉地先行告辞,准备过一会儿再来讨论局势问题。 “王爷。”林长庚弯腰深深鞠了一躬,“是我没有照顾好阿笙。” 当初他信誓旦旦向安南王做了保证,一定会护好阿笙周全,如今,阿笙却生死不知,安南王对他有气是应该的。 安南王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良久后才叹了口气:“罢了,也不能全怪你,要怪,也得怪沈达庭。” 他接到自家外孙女失踪的消息时,差点没气晕过去,他的宝贝孙女,才回到京城几天,就莫名其妙失踪了,还是在沈达庭的府上,要不是藩王轻易不能离京,眼下情形又急,他早就来京了。 说来他之前对林长庚也的确是有气的,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是看在孙女的面上同意的,现在才离了他的视线多久,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要是不气才怪! 林长庚和安南王之间陷入了一阵令人纠结的寂静。 连来传消息的卫霖都忍不住放轻了自己的脚步,生怕这两位主子一个不开心就牵连到他这只小蚂蚁。 “什么事?”林长庚看见偷偷摸摸往里进的卫霖,无奈问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安南王(二) “世子,有人在外面用飞箭射来了一封信,手法和上次传信的情况是一样的,应该是同一拨人。”卫霖将手中的长箭和信一起交给林长庚。 安南王闻言皱起了眉头,看着林长庚接过了那支箭和绑在箭上的一封信之后仔细拆开察看,不禁问道:“怎么,之前就已经有人做过这样的把戏了?” 卫霖偷偷抬了下头,看着自家世子正深深地沉浸于信中不可自拔……咳,应该暂时顾不上回答安南王的问题了,就连忙自己先回复了安南王。 “回王爷,上次也是有人这般将消息传进了别院,毕竟这里人手众多,为了不让我们的人发现,也只能这样做了。而上次的消息是说沈小姐正在他手中,让世子不必担心沈小姐是落在了沈达庭手中,更不用因此而对他有所忌惮。” “哦,是吗?这倒是挺有意思,那可否查到究竟是什么人送的信?”安南王摸了摸胡子。 “不知道,传信的人很小心,用的信纸和箭都是很普通的那种,没有一点标记,所以我们也无从查起。”卫霖老老实实地回答。 安南王正待再询问几句,眼角一瞥却见到林长庚不知是怎么了,整个人似乎都很愤怒,却又被他生生压制住,使得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安南王狐疑看向他:“发生了什么?你这是怎么了?” 林长庚压下心头的怒火,哑着嗓子说道:“带走阿笙的人,是段至弦。” “段至弦?”安南王惊讶,“他不是鲜卑大王吗?为什么要抓笙儿?” 林长庚没有说话。 “不对,他是不是提了什么要求?他既然抓了笙儿,定然是有所求的,把信给我,让我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安南王说着就要去拿信。 林长庚犹豫了一瞬,还是被安南王将信拿走了。 安南王将信仔细看完,怒吼一声:“段至弦这个混蛋!” 林长庚叹口气,就知道会这样。 可是一想到他在信中说阿笙已经是他的人了,他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冲到鲜卑砍下他的人头。 他不会傻到段至弦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但是这件事情对一个男人来说,即使是假的也容忍不了。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分析段至弦究竟会怎么对待沈筠笙。按照信中所说,段至弦是想以阿笙为筹码和他谈交易,也就是说,段至弦对他有所求。 这种情况下,他不相信段至弦会轻易惹怒他,更何况是这种事! “要不是现在还要收拾宁铭逸那小子,我一定要把段至弦那小子的人头砍下来当球踢!”安南王显然很是生气,对于自己苦苦寻找的外孙女竟然落到了段至弦手里这件事耿耿于怀。 林长庚默默点头,说的对,他一定要快点解决这里的事情,才能早日将阿笙带回来! …… “你说安南王来京了?现在就在林长庚的别院里?”沈达庭惊怒非常。 “是,是……”来汇报的小厮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家主人怎么就这么生气了,但是又不敢多说些什么,只能瑟瑟缩缩的躲在一旁。 “行了,你先下去吧。” 那小厮如蒙大赦一般,忙告了退下去了。 沈达庭面色凝重,他手中已经没了沈筠笙这个筹码,定北王府那边又派人传信来说沈筠笙半路被劫。 宁铭逸和宁铭远之间的实力相差甚大,宁铭远本来就有着林长庚和安南王府的双重支持,朝中大臣对此多有忌惮,有不少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站到了宁铭远那一边。 本来他支持宁铭逸就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根本不是为了宁铭逸,而是为了不让林长庚和安南王掌权。一旦宁铭远登基,那么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人肯定是他,他可不想那么早死。 可是如今安南王亲自来到了京城,这和之前的坐镇后方可不是一个概念。那些心中还有些动摇的墙头草见到安南王可能都不需要宁铭远做什么了,直接就会倒戈。 在这种情况下,定北王怎么还没有半点动静? 林长庚虽说是定北王世子,但大家都明白,林长庚在西北掌的是军权,和定北王不对头,虽说军权很是重要,但是定北王长年的威望累积在那里,也不是好惹的。 可是定北王怎么迟迟不肯动作? 从一开始就已经明确了的,定北王和他是同一阵营的,安南王都来了,定北王难道还打算坐在西陵城里等着不成? “不行,当年的事情你也有份,现在不帮也得帮!”沈达庭恨恨地自言自语,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往西陵。 当年建昌帝是如何登基的,林衍兆又是如何当上定北王的,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林衍兆这个时候如果不帮他,可别怪他回头把所有的事情都捅出去,他相信林长庚一定会乐意知道林城坚当年究竟是如何去世的。 就是死,他也一定要拉着一个垫背的! 沈达庭在这边八百里加急传送书信,林长庚和安南王那边已经将事情分析地清清楚楚。 安南王已经来京,为防宁铭逸那边再出新招,这件事最好速战速决。 建昌帝现在昏迷不醒,后宫之中皇后虽然是一宫之主,但奈何庄贵妃拿皇上圣旨做挡箭牌,死死守在皇上寝宫之中半步不往外出,皇后即便有心处置她,却也不能不对她口中的所谓圣旨有所忌惮。 所以宁铭远和宁铭逸二人在这后宫之中的势力,颇有些伯仲之间的感觉。皇后把持后宫,但是庄贵妃却赖在皇帝身边不动,一旦哪一天庄贵妃跑出来说皇帝突然醒了,说了什么临终遗言什么的,你说是信还是不信? 信,当然不可能!万一她说皇帝要将皇位传给宁铭逸呢? 不信,万一庄贵妃以此为借口说宁铭逸违背皇命怎么办? 这种极为两难的事情对宁铭远极为不利。 但是在宫外的势力之中,宁铭逸却是不如宁铭远的。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发制人,不能让宁铭逸掌握先机。 更何况,林长庚和安南王都不约而同的想要早些结束这一切,这样才能早些将沈筠笙接回来。 第一百三十章 夺位之争(一) 自从段至弦那日离开之后,关于京城的消息每天都会有人特地来告诉沈筠笙。 第一天,沈筠笙依旧坐在树下发呆,有人来报,安南王已经在启程前往京城的路上。 沈筠笙勉强地笑了笑,让那人退下。 果然还是惊动了外公……外公都来京城了,想来那些事情应该快要有个了结了。 第二天,依旧是昨天那个人前来禀报,宁铭远身边出现了一位十三四岁的姑娘,沈筠笙听着那人的描述,知道对方说的应该是顾延熙。 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出来,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的侄女和太子的这段感情总算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第四天,段至弦忽然心情颇好地让她陪他一起吃饭,她心神不宁地夹了一筷子青菜的时候,有人来报安南王已经到了林长庚的别院,一起到的还有段至弦之前和她说的那个消息。 段至弦闻言放下手中的筷子,轻佻地笑了下:“消息这么快就送到了?不错,不过没想到的是那么巧,连安南王也在。” 他转身以手支头看向沈筠笙:“不知道安南王和林长庚听见了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我可是好奇地很啊。” 沈筠笙勉强拿住筷子,面色变得苍白,但仍冷冷看向他:“你应该担心的是你会不会有事。他们知道我在你这里,你真的不怕被秋后算账吗?” “怕?当然不怕。你在我这里,我有什么好怕的?”段至弦笑着说道。 沈筠笙不再和他说话,但是却食不下咽,再吃不下半口饭食。 第五天,她得到了一个奇怪的消息,却是段至弦亲自来告诉她的,沈达庭派人给定北王送信了。 “我倒是不知道,这沈达庭和定北王有什么关系?”段至弦看她面无表情,摸了摸下巴,“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沈筠笙摇了摇头,她能有什么看法?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沈达庭本来就是想将你送到定北王那里去的,难道定北王和沈达庭之间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交易?”段至弦看似自言自语,却在暗暗观察沈筠笙的反应。 毕竟他的眼线再广,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他又不喜欢有什么事情不在他的掌握之中的感觉,只能来问她了。 好歹她也是沈达庭的女儿嘛。 沈筠笙依旧摇了摇头,神情不似作假,段至弦耸了耸肩,转身离开了。 待他走后,沈筠笙松了一口气,软下身子靠在椅子上,他们唯一能有的联系,只剩下建昌帝即位的事情了。 林长庚对她说过,当年建昌帝顺利即位的两大功臣,一是沈达庭,二便是定北王。 如果沈达庭当年帮助建昌帝即位是为了摆脱安南王府和她母亲的阴影,那么会不会定北王也是为了什么目的才会帮助建昌帝? 毕竟当年老定北王林城坚并没有插手皇子即位的事情,反而是长子林衍兆暗自出手帮忙。 如果他也有这样的目的,沈筠笙不敢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目的,能使得林衍兆违背自己父亲的意志私下出手。 这种事更加不可以再让段至弦知道,至少她不能让他知道的事情比林长庚还要多,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第十天,建昌帝依旧昏迷,毫无起色。段至弦状似无意地告诉沈筠笙定北王似乎没有插手这次事件的意思,至今不见有任何举动,沈达庭之前的举动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似乎石沉大海了。 沈达庭对于定北王不肯前来帮忙一事震怒万分:“什么,他不肯出手?别忘了当年的事他也有份!怎么,这个时候又良心发现了,晚了!” 可是他无论对此多么愤怒,定北王似乎下定了决心对此事装作不知,沈达庭最后的底牌没有了,只能硬着头皮告诉宁铭逸这件事情。 而宁铭逸对于自己没有了定北王相助一事更是又惊又惧,他和宁铭远之间的实力本就相差极大,原本还指望着如果定北王相助,说不定他还能和宁铭远抗衡一番,可是现在他唯一的指望已经没有了,他和宁铭远之间的实力差距再也没有填补的可能。 这使得他再也坐不住,急慌慌和庄贵妃取得联系,两相商议之下,竟然急切到让庄贵妃第二天就假装建昌帝忽然醒来,然后以自己的名义发布懿旨,只说皇上有口谕,让宁铭逸即刻登基。 宁铭远哪里肯依,当即将庄贵妃和宁铭逸联合起来谋害建昌帝的事情揭露出来,证据确凿,言语之间给庄贵妃和宁铭逸按上了谋逆的大罪名。 借众人被这个消息弄得人心惶惶之时,又立刻发布指令庄贵妃假传圣旨,宁铭逸和庄贵妃皆是逆臣贼子,宁铭远身为当朝太子理应进行讨伐,两个皇子之间决定生死的一战随即开始。 沈筠笙从京城开战的消息传来之后就一直坐立不安。段至弦每次听人来报的时候,总会拉着沈筠笙坐在他身边一起听,听见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战局和进展,沈筠笙每每心急如焚,却只能在鲜卑干坐着。 一开始的时候,宁铭逸把持着宫中禁卫军,死死守住了皇城,宁铭远则是带兵从皇城外一路攻入皇城范围之内,最后与禁卫军形成僵持之局。 直到安南王府中暗卫军终于赶到京城之后,战局才发生了扭转,禁卫军中不断出现被暗卫军偷袭的人,更有甚者正在作战之时却忽然有人毒发,或昏迷或忽然癫狂对禁卫军倒戈相向,一时之间禁卫军大乱,给了宁铭远攻破皇城的机会。 而城外守军也不负众望,趁禁卫军慌乱之时,将其防线撕开了一道缺口,一哄而入,禁卫军大势已去,宁铭远攻入了皇城。 林长庚对于安南王的手中暗卫军的手段很是好奇,他虽然也常年作战,但是大多数都是战场之上的直面相遇,很少有用到这种偷袭手法的时候,因而在作战期间不断虚心向安南王请教。 在安南王笑眯眯地指导下,更是将兵不厌诈这一计谋学了个淋漓尽致,有时看着对方军队忽然露出的笑容,也和安南王如出一辙,看得人毛骨悚然,冷汗直流。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夺位之争(二) 至于在这次事情了结之后,林长庚回到西陵的第一件事便是训练一支专门用于战场偷袭的暗卫军,后来又在战场上发挥了大作用,让所有要和林长庚正面相对的人都头疼不已则是后话了。 宁铭逸见皇城已破,自知大势已去,却仍不死心,竟然准备挟持建昌帝和皇后来要挟宁铭远,而且为了这个,竟然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的母亲。 相对的,宁铭远利用宁铭逸的疏忽,命人第一时间抓住了庄贵妃,两人相互挟持着自己手中的筹码,最终在朝堂大殿之上对峙。 当宁铭逸挟制着皇后和还在昏迷中的建昌帝出现的时候,不少大臣面露惶恐之色,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劝说宁铭逸,只可惜宁铭逸早就满脑子只剩下了皇位,对此全部充耳不闻。 宁铭远一身盔甲,手执长矛站在宁铭逸的对面,冷冷说道:“身为人臣,以君王为质,实为不忠不敬;身为人子,罔顾人伦,挟持父亲和嫡母,实为不孝!宁铭逸,你一如此不忠不敬不孝之人,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宁铭逸冷哼一声,与宁铭远三分相似的脸上面露不屑:“别和我说什么道义之类的鬼话!自古以来成王败寇!现在父皇在我手上,皇后也在我手上,你还能奈我何!” “宁铭逸,你别忘了,你自己的母亲还在我的手上!” “那又如何,现在没有人能拦得住我!皇位对我来说只在咫尺之间,别妄想再拦住我!”宁铭逸面露癫狂之色,看向正被两名将士挟持着的庄贵妃:“母亲,儿子这就要成为皇帝了,他们不会敢对你怎么样的,等我坐上了龙椅,我一定会救你!” 庄贵妃原本还满含期望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绝望,宁铭逸这么说,分明是不再管她的死活了。 她忽然大笑起来,自己为了儿子劳心劳力半生,到最后竟然被对方放弃了,可悲,可叹。 她无力地低下头,再不说半句话。 见宁铭远只是看着他却不说话,宁铭逸理所当然地以为对方拿自己已经没了办法,于是更加兴奋:“如何?宁铭远,你如果不想背上弑父之名,就快些投降,我还能留你一命!” 一直没有出声的林长庚摇了摇头:“宁铭逸,你已经疯了!连自己的母亲都能放弃,丧心病狂,人人得而诛之!”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说我!”宁铭逸大怒。 林长庚冷笑一声:“你倒是看看,皇上和皇后现在到底在哪儿?” “什么意思?”宁铭逸疑惑地扭头看了一下,忽然发现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了一股人,出其不意地将自己劫持着皇后和建昌帝的人手全都抹了脖子,建昌帝和皇后也已经被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睁大了眼睛:“这不可能!林长庚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你以为只有你会在宫中布置人手?就你那三脚猫的本事,根本入不了我的眼!”林长庚面无表情,这些人手是当初因为沈筠笙入宫一事他埋在宫中的棋子,此时终于发挥了作用。 只是这事儿他肯定不能往外说就是了,要不然那些大臣的唾沫星子估计都能把他给淹了。 宁铭逸忽然长叹一声,绝望地坐在了地上,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筹码,一切都完了。 宁铭远吩咐人将宁铭逸给绑了,又收拾了残局,这一场夺位之争总算暂时落下了帷幕。 朝中大臣认清了形势,纷纷向宁铭远投诚,表示绝对会支持太子殿下。 京城之中的风起云涌总算是烟消云散。 “如何,现在要做些什么?”宁铭远和林长庚并肩走在宫道上,“宁铭逸被抓,沈达庭那边我也已经命人围了永安侯府。” “我已经给皇上喂了解药,最迟明天早上,他就会醒来。如今大势已定,皇上已经无能为力,定然会传位于你。”林长庚道。 “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将计就计,让父皇连日昏迷,怕是父皇早就将皇位传给宁铭逸了。”宁铭远不无感慨。 这件事是他们之前就商议好的。宁铭逸当初给建昌帝下毒只是心急而为之,但是他们却将计就计,林长庚将潞雪先生之前为他准备好的药趁机喂给了建昌帝,使得他从一开始的中毒变为昏迷不醒,但偏偏这是在宁铭逸下手之后做的,所有的事情都被他们推给了宁铭逸,直到现在,宁铭逸还以为建昌帝昏迷不醒真的是因为他的毒药。 他们这样做为宁铭远赢得了机会,不但解决了宁铭逸和庄贵妃,又将朝中势力尽数掌握在手中,此番大势已定,宁铭远登基只是时间问题。 “沈达庭的事情,还请太子殿下将他交由我处置。”林长庚停下脚步。 “这是自然。”宁铭远也停下了步子,“还有沈小姐的事情,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沈筠笙失踪之事他也知晓一二,想到现在顾延熙已经陪在了他身边,可是林长庚和沈筠笙却天各一方,甚至连沈筠笙到底在哪儿都不知道,宁铭远就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忙。 “太子殿下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的。”林长庚淡淡答道,想到段至弦,心中就生出几分郁郁。 对方,应该快要传消息过来了吧。 不管段至弦有什么要求,他一定要将阿笙带回来。 一定。 段至弦神情莫测地转动了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时不时看向沈筠笙,让她有一种自己是待宰的羔羊的感觉。 “宁铭逸输了,皇位已经是宁铭远的囊中之物了。林长庚这次帮了宁铭远大忙,以后的地位只会更高。”段至弦故意停顿,眯起眼睛看向沈筠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知道,她当然知道!这代表他能向林长庚要的东西会更多! 但是她一点都不开心,虽然宁铭远终于赢了,让她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是一想到接下来段至弦就要利用她和林长庚讨价还价她就难受地要命。 她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在段至弦和林长庚做交易之前从这里逃出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谈判 当然,这只能是她想想。 段至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京城中的事情落下帷幕之后,对她的看管就忽然严起来,现在她住的大帐之中,连个蚊子都飞不进来,更别提她想偷偷逃跑了。 更何况,她非常不想承认,她是一个路痴。 在这茫茫大草原上,如果没有人给她指引,她迷路的可能性为百分之百。 她不想留在段至弦这里做他的筹码,但也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却因为路痴而葬身大草原,她想回去见林长庚,但前提是要保证自己有命回去,要不然一切都是枉谈。 可是随着段至弦微笑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心里就越来越害怕,总觉得段至弦提出的要求会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 林长庚命人将沈达庭好生看管,关在了自己的别院之中。 沈达庭还欠阿笙一个交代,他要在救回阿笙之后,让阿笙来决定他的去处。 想到沈筠笙,林长庚就不禁叹气。 在他预感到宁铭远和宁铭逸的事情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就已经悄悄派人去段至弦的辖地查探,可是对方似乎也有所觉,将防御做的滴水不漏,他的人想要出其不意将阿笙带回来都做不到,逼得他必须去和段至弦谈判。 当他的人回来告诉他,根本连阿笙的面都没有见到,反而带回来了段至弦的一封书信之后,林长庚就已经对偷偷将沈筠笙救出来这件事不抱希望了。 段至弦这次写的信倒是客客气气,但是也提出了要求,林长庚不可以带兵进入鲜卑。 林长庚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他相信段至弦不会狂妄到连他都想绑架,毕竟他绑了沈筠笙还可以向他提要求,若是绑了他,却没有人能够再做到他的要求。 这一次他已经准备好前往鲜卑,和段至弦面对面的交易。 将京城的事情处理好之后,林长庚就准备动身。 “哎,去吧,把笙丫头带回来。”安南王拍了怕他的肩膀,难得看得他顺眼了几分,“你放心,老头子会在京城守着,这儿不会出事的。” 林长庚重重点了点头,这是他对安南王的承诺。 宁铭远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和顾延熙一起送他,并且在无人之时告诉他凡是可以答应的要求先答应着,将沈筠笙救出来再说,建昌帝这边一切有他。 林长庚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说即使段至弦提出的要求涉及到整个大宁,他也可以先答应下来。宁铭远是注定的下一任帝王,能给出他这样的承诺实在不易,即使是林长庚,也不得不对他多加感谢。 只是,这么多人因为这件事送他,难免让他有一种自己似乎就要一去不回了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段至弦在送出信之后,就在他的大帐里设下了鸿门宴,等着林长庚前来。 三天后,林长庚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目的地,并且身边只带了卫霖一个人。 亮明身份之后,林长庚一路毫无阻拦地来到了段至弦的大帐,显然对方早有准备。 林长庚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沈筠笙的身影,最终还是皱着眉进了大帐。 主帐之中,段至弦正坐在主位之上饮酒,四周空空旷旷,没有一个人。 林长庚进来之后见帐中只有他自己,微微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多说些什么,直接坐到了一旁的位置上,卫霖就站在他的身后。 “没想到,你真的敢孤身一人前来赴约。”段至弦见到他,眼睛微微有些亮意,举起酒杯,笑着向他的方向举了举,一饮而尽,“我敬你!” 林长庚面无表情,端起面前的酒盏同样一饮而尽,他相信段至弦还不至于在酒中做什么手脚。 卫霖站在林长庚身后同样的面无表情,心中却在狂躁吐槽:“什么叫孤身一人,他不是人吗!” 但是看对方因此向自家世子敬酒,卫霖还是很识相地把所有吐槽咽进了肚子里,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透明就透明吧,能衬托出世子的光辉形象,也算是值了。 “还是明说吧,你想要什么?”林长庚放下酒杯。 “世子是聪明人,我也不卖关子。”段至弦双手抱臂靠在身后宽大的椅子上,面带微笑,“沈小姐在我这儿待的很好。至于之前曾经给世子传的那些话……” 林长庚眯起眼睛,眸中闪过危险之色。 “世子不要生气,那些话只是说笑,说笑。”段至弦轻笑几声,难得的有些尴尬,“只是我没想到,世子竟然真的会因为一个女人来和我谈判,果然是性情中人。” “无所谓性情不性情,直说吧,你想要什么。”林长庚不为所动,面无表情。 “好吧。”段至弦耸耸肩,“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我不会要你们大宁的土地和人口,但是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要世子帮忙讨伐我鲜卑境内的叛逆。” “只是这样?”林长庚看着他道。 “当然不是。除此之外,至少五年之内,大宁鲜卑之间不再开战。我知道,之前我已经去见过大宁的皇帝求和,现在再说这个似乎有些废话,所以我更希望恢复当年老定北王在世时施行的措施,在大宁和鲜卑的边界开通互市,互通有无。”说到正事,段至弦终于收起了脸上的调笑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至于要卖什么,能卖什么,我很乐意和大宁好好谈一谈。” 如果可以,其实段至弦很想提一些更好的要求。 但是一来,他明白即使林长庚再看重沈筠笙,也不会答应那些有卖国之嫌的要求,二来如今鲜卑境内的叛乱虽然表面看起来已经被他镇压,但实际上上次陵逸王的叛乱使得鲜卑境内人心浮动,他急需立威,借助林长庚西北军的力量是最好的办法。 他要让那些人明白,他和大宁之间是合作的关系,鲜卑大王的位子永远都是他的! 若说之前向建昌帝提出要娶沈筠笙的要求只是一个间接的手段,那么这次借绑架沈筠笙的机会和林长庚提出合作便是直接将这件事情放到了明面上说。 而且鲜卑近年也的确需要休养生息,能借助互市的机会和大宁互通有无再好不过。 第一百三十三章 相聚 这对于大宁来说其实也是好事,他相信林长庚一定会答应。 而林长庚答应,宁铭远就一定也会答应,除非宁铭远想刚刚获得胜利就失去人心,否则他不会冒着被定北安南两方势力反对的风险拒绝他的要求。 林长庚显然明白对方究竟是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毕竟陵逸王至今还在京城待着,如果能因此换回沈筠笙,其实让他把陵逸王交给段至弦他也会同意。 而且这件事无损于大宁的利益,林长庚乐得同意,无论什么时候,和平永远都要比打仗更得人心。 “我答应你。”林长庚点头。 “当真?”段至弦压下心头的喜悦,再次询问。 “当真。”林长庚再次点头,“不过,这件事情,我还需要再向皇上请示,才能最终确定。” 段至弦笑着说:“无妨,我相信世子,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能让皇帝同意。” 林长庚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即使他来的时候宁铭远没有那么说,他也知道,如果是自己向即将成为皇帝的宁铭远提出这样的要求,对方也一定会同意的。 “我已经答应了你的要求。”林长庚淡淡道,以眼神示意他,所以你什么时候把阿笙还给我。 “世子放心,我明白。”段至弦面露微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他现在心情很好,“来人,将沈小姐请过来。” 林长庚压下心头想要立刻见到她的冲动,稳稳坐着不动,但眼睛却一直看向帐外。 沈筠笙从知道林长庚来到了鲜卑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直到段至弦的属下来请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她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跟着来人轻一脚重一脚的走到了段至弦的主帐之中,一眼便看见了正坐在大帐之中的林长庚,顿时整个人都呆立在那里。 似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最后还是林长庚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她才反应过来:“你,你……” “没事了,一切都已经解决了。”林长庚紧紧抱着她,感受着怀中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 还好,她好好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还好,他顺利地将她救出来了。 要不然,他觉得,自己会带着西北军踏平鲜卑,再将段至弦碎尸万段。 沈筠笙下意识地环抱住林长庚,心在砰砰地跳着。 但是理智告诉她,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段至弦是说明白了的,要以她作为筹码和林长庚谈判,那么林长庚答应了他什么? 要不然段至弦怎么可能轻易让她见到林长庚呢? 她面带焦虑地看向林长庚:“他要你做什么了?” 林长庚笑着抚上她的面庞:“阿笙放心,没有什么,一切都已经解决了。” 说完,又冷冷看向段至弦:“既然事情已经结束,我们这就走了。” 段至弦看了看从刚才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没有分开的两人,沈筠笙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他心里莫名升起一抹不舍。 忽然他就觉得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射在了自己身上,定睛一看,果然是林长庚对于他一直盯着沈筠笙看表示不满,那目光都快要在他身上戳出个窟窿来了,心中一凛忙说道:“那是自然,世子想走便走。” 林长庚却危险地眯起了眼,吩咐卫霖先带着阿笙出去,言说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和段至弦商议。 沈筠笙虽然有些担心,但是还是听话地跟着卫霖出了大帐,不明白他们还要再说些什么。 站在大帐外,她虽然看不见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里面的声音却能听见。听着那一声声的闷哼,沈筠笙有些奇怪,这两人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呢?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林长庚终于走出了大帐,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是却可疑地出了汗。 沈筠笙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这是怎么了?你们到底在里面做什么?” 林长庚默然不语,揽着她骑上马,一路没有阻拦地骑出了段至弦的势力范围,到了辽阔的大草原上。 卫霖骑着马一路不近不远地跟在他们后面,保持着一个非常合适的距离,以免世子忽然想做些什么,却被自己看见,那就等着被世子杀人灭口吧。 沈筠笙被林长庚揽着坐在他前面,林长庚不再驱使马儿快跑,只让骊珠慢悠悠地自个儿走着。 草原上的风悠悠吹来,很是舒服。 沈筠笙向后倚在他怀里,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放松。 林长庚一只手牵着缰绳,一只手紧紧揽住她的腰,感受着失而复得后的这一阵惬意感觉。 过了一会儿,沈筠笙问他:“你还没告诉我,你刚才到底又去和段至弦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林长庚难得轻笑起来。 沈筠笙愈发狐疑,直起身子扭头看他:“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只是把他打了一顿。” “打了一顿?”沈筠笙无意义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就开始紧张地看着他,“你有没有受伤?段至弦的功夫好像也不错,有没有伤到你?” 说着,沈筠笙就要扒着林长庚的衣服察看。 “阿笙,我没事。”林长庚握住她的两只手,脸上是掩饰不住地笑意,“是我单方面地打了他一顿。” 想到临走前看到的那个猪头一样的段至弦,林长庚的心情愈发的好。 段至弦顾忌着他们之间的协定,又自知自己绑了沈筠笙的确有些不地道,所以也没还手,切切实实地被林长庚揍了一顿,现在还不敢让自己的属下看见自己的样子,只好一个人默默地上了药。 “他不还手?”沈筠笙有些惊讶。 “他本来就理亏,又想让我帮忙,当然不会还手。”林长庚理所当然地道。 理亏……沈筠笙下意识地想到了段至弦曾经和她说的话,有些迟疑地扯了扯林长庚的袖子,犹豫了许久才问道:“你,段至弦,之前的话……” “阿笙,我不信那些。”林长庚捧住她的脸,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只信你。” 看到他眼里满满的信任和柔情,沈筠笙的心软软的,暖暖的,她重重地“嗯”了一声,扑进了林长庚的怀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回京 “你到底答应了他什么啊?”片刻后,沈筠笙趴在他怀里好奇问道。 林长庚笑着和她说了,又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也都告诉了她。 沈筠笙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但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和从林长庚口中听说完全是两种感觉。 “所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宁铭远很快就要登基了?”沈筠笙有些惊讶,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事情发展地也太快了,她上次见到宁铭远的时候他还只是太子,难道等她这次回到京城,对方就要变成皇帝了? 林长庚见她整个人都愣愣地,心中愈加柔软,转念想到还关在别院的沈达庭时,也就愈发阴沉。 “阿笙,沈达庭现在被我关在别院中。” “嗯?”沈筠笙反应过来,叹了口气,又闷闷地“嗯”了声。 “阿笙,你若是不想看见他,我回去之后就让人处置了他,他这次帮着宁铭逸一起对付宁铭远,宁铭远无论如何都是容不下他的。”见她有些失落,林长庚忙说道。 “等我回去再说吧,我还要让他给我母亲道歉。”沈筠笙摇摇头,“他前些日子把我关在暗室里的时候,已经把之前的一切都告诉我了。” 沈筠笙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林长庚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沈达庭欠她的母亲太多了,她要让她的母亲看见,这个毁了她一辈子的人最终遭到他应有的报应,至少能让她微微宽心。 林长庚揉了揉她的脑袋,长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他也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是沈达庭做的这一切,理由更是何其可悲。 两个人骑在马上慢慢走,看草原上的太阳慢慢变成火红的夕阳,映红了西边一片湛蓝天空,风柔柔吹拂过脸庞,带来的是无比的惬意。 “我们快些回去吧。”沈筠笙靠在他身上催他,“我想回去见外公,还有延熙她们。”几个月不见,外公也会想她的。 “好。”林长庚笑着点头,握住缰绳用力,双腿一夹,催促骊珠奔跑起来。 偌大的草原之上一骑绝尘,卫霖骑着自己的小马一脸哀怨地小媳妇状跟在后面悲愤无比:世子您老人家的马是千里马有木有!一般的马根本就追不上有木有!您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被无情抛弃的属下啊! 事实证明,无论卫霖多么愤愤地在心中吐槽,林长庚也是听不见的,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扬长而去…… 不知道是林长庚有意还是无心,他们一行人回到京城的速度相比林长庚赶到草原之上救出沈筠笙时的速度慢了许多,几乎用了双倍的时间才终于折返京城。 而在这一段时间里,京城之中是切切实实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建昌帝果然如林长庚所言,在宁铭逸被抓后的第二天早上就醒了过来,面对着几乎已经尘埃落定的局面,建昌帝即使再不甘愿,也不得不顾忌宁铭远手中的实力和当下的局势,惆怅许久之后最终还是下了圣旨,言说退位于太子宁铭远,建昌帝自己做了颐养天年的太上皇。 宁铭远的登基大典也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离他正式成为皇帝只剩下短短几天的时间。 沈筠笙坐在马上慢慢悠悠进入京城,四下望去,百姓依旧按照自己的生活节奏过着日子,除了那些因为现在是特殊时期时而出现的巡逻军队,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上位者之间争来斗去,说白了和百姓们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他们最关心的永远是自己能不能衣食无忧,有一个和平的日子可以过,至于最后谁做了皇帝,并没有人在乎。百姓在乎的只会是这个皇帝会不会为他们着想,为他们做好事。 沈筠笙淡淡笑起来,所以这些人争得头破血流是为了什么?如果想要青史留名,就至少要做个明君,要为了一个国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操尽心思,争来争去都是在争一个劳苦命,其中滋味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能明白了。 而她和林长庚,只要安安静静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 一路到了别院,林长庚和沈筠笙刚刚走进去,就见宁铭远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匆匆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和他们请了安,然后又说道:“太子殿下吩咐奴才在此等候世子爷,还请世子随奴才进宫一趟,太子殿下有事相商。” 林长庚随口应了,吩咐那小太监先在一旁略等一下。 “你这就要进宫了?今天可还回得来吗?”沈筠笙微微蹙起眉毛,这宁铭远怎么也不让人歇一歇的,刚刚赶回来就要和他商量事情去了? “放心吧,今天应该还是回得来的。”林长庚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着回答,嘱咐她先进去,不要担心他。 沈筠笙十分怨念地看着那传话的小太监,待到林长庚真的随他走了才算罢,转身去找外公了。 安南王早早就这正厅等着了,眼见沈筠笙一路活蹦乱跳地走了进来,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沈筠笙一路直扑进了安南王的怀里,祖孙两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要叙。 自打沈筠笙随着林长庚一起入京之后,安南王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见到她了。自个儿养在身边看着长大的外孙女,乍一离开就走了半年之久,中间还经历了被人绑架这种一听就很灭绝人性的事情,很是值得好好安慰一番。 “你说说你,一走就走了这么久,一点都不顾及我老头子的心情!”安南王气鼓鼓地瞪着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老顽童。 沈筠笙好笑,她的外公真是年纪越大童心越重,只好丧权辱国地答应了安南王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包括什么以后不能再离开他超过半年以上之类的事情,这才让安南王的气消了下去,又变回那个笑眯眯看着她的老人。 当然,短短几个月之后沈筠笙就因为某些不可抗因素单方面违反了这些条约,这是后话。 至少现在还是一派亲人相见,其乐融融的景象,很是令人安慰,完全值得为这份伟大的亲情深情歌颂一番。 第一百三十五章 劝说 沈筠笙和安南王说说笑笑往院子里走,还没有走多长时间,就见到顾延熙一脸想要上前却又畏惧的表情犹犹豫豫地站在前面不说话。 沈筠笙见到阔别多日的自家的小侄女,很是开心,忙上前招呼她:“延熙,快过来呀。” 只可惜这次一向听她话的小侄女却一反常态,先是既喜悦又激动地点了点头,正准备朝她走过去,转眼瞅见了沈筠笙身后的安南王阴沉的神色,又顿时收回了步子,怯怯地站在原地。 沈筠笙心下一思量,大致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恐怕是她外公不赞同延熙嫁给宁铭远,可是宁铭远偏偏就要做皇帝了,他没有办法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重孙女嫁进皇家,所以这心里憋了一口气,到现在还没有消下去呢。 想到这儿,沈筠笙无奈地冲顾延熙摆摆手,示意她先回去,让她先和安南王说道说道,看看能不能先起个缓冲的作用。 顾延熙看明白了她的意思,面上带着几分委屈,可怜巴巴地回去了。 “你可别来劝我!”安南王不等沈筠笙说话,先开了口,“这事儿我不同意!怎么着都不同意!” 沈筠笙头疼地看着像是小孩在耍赖一样的安南王,她之前也没觉得外公这么像老顽童啊,半年不见外公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外公,我不是要劝您,我也不会劝您,因为延熙和宁铭远的事儿,我也不是很赞同。”沈筠笙采取迂回战略,果然见安南王狐疑看着她,“你也不同意?”,说完又扭了头不看她,一个人愤愤地说:“肯定是骗我老头子的。” “外公,我知道您的顾忌,您是担心延熙嫁给了宁铭远,这一辈子就要被锁在皇宫里了是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对他们两个的事情也不是很同意。您想啊,这延熙打小就是个活泼性子,让她在那皇宫里过一辈子,她肯定憋不住。” 安南王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笙丫头真是这么想的?和他老头子想的还真的一样! 沈筠笙看了看安南王的表情,继续加把劲:“更何况,延熙一旦入宫,要想再见她可就难了,以后我们想要见延熙一面,还得特特的入宫去,更何况江南离京城又那么远,这一去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面呢!” 安南王重重点了点头,就是这个理! 他好不容易长大的乖孙女凭什么让宁铭远那个臭小子说拐走就拐走啊! 一想到回头要见到自家的重孙女都那么艰难,安南王的脸就拉得长长的。 沈筠笙叹气,她的确和安南王有着一样的顾虑和考量,但是这总归是顾延熙的事情,路是她自己选的,也只能她自己走下去,她即使和安南王一样不赞同这件事,却会支持顾延熙去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所以她只能话音一转,继续说道:“可是外公,要娶延熙的,是大宁朝未来的皇帝。” 安南王面色猛然一僵。 “而且他们还是两情相悦。” 安南王面色更加僵硬。 “延熙自己都愿意,所以这件事情我们没有拒绝的立场。” 安南王已经面色铁青,可是这一条条一桩桩他却无从反驳,最后只能愤愤瞪了沈筠笙一眼,一路怒哼着拂袖而去了。 沈筠笙目送安南王离开,深深叹了口气。 延熙,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接下来的事情还是要看你和宁铭远的。 她今天这番话的目的是破而后立。 安南王之所以一直不赞同他们二人的婚事,说白了就是因为她说的那几条理由,当然除此之外也必然有着政治方面的考虑。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事关顾延熙的方面。 毕竟从她外公的角度出发,还是延熙的幸福更被外公关心。 她今天做的,就是将安南王最不能接受的事情摆了出来,又将他不能拒绝的理由摆出来,一个人在面对一件自己无法拒绝的事情时,接受能力会强上许多,等到回头再让顾延熙和宁铭远加一把火,最好能让安南王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或许并不会发生,到那时再让安南王接受这件事情就容易许多了。 只是,她外公怕是有几天要生她的气了。 沈筠笙揉揉额角,转身去寻顾延熙。 她把路铺好了,也得要他们两个走得起来才行。 顾延熙听明白了沈筠笙的话,乖乖点头,笑得姑姑是为自己好。 “我回去就和他商量。”顾延熙抱着沈筠笙的一只胳膊。 “好,那你去吧,好好和他商量商量。顺便让他赶快把林长庚放回来!”商量什么大事能到现在都还不放人,这人也不能这么压榨劳动力的吧?沈筠笙非常不满。 顾延熙眼里盛满笑意,笑眯眯地应下,带着人走了。 顾延熙现在已经住到了宁铭远的宫中,当然只是非常单纯地借住一下。主要是因为宁铭远不能时时刻刻跑到林长庚的别院来,可是两个人又不想分开,干脆就让顾延熙先隐藏身份在宫中住下,等到二人大婚前夕才让她回来。 沈筠笙对他们二人的此番行为不甚赞同,毕竟事关延熙姑娘家的名声,但是想来宁铭远既然这么做了,应该会将顾延熙保护地好好的,也就不再纠结了。 到了傍晚,华灯初上,林长庚终于从宫里回来了。 沈筠笙长舒一口气,忙让人去准备饭食,一边帮他整理衣服一边抱怨:“真是的,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到这个时候,总要放人回家吃饭的吧。” 林长庚笑着握住她的手:“好,下次如果再有这样的情况,我一定会好好跟他说,让他早点放我回来。” “宫里现在乱吗?” “不算乱。”林长庚牵着她的手坐到桌边,“有宁铭远镇着,宫中虽然因为之前的事情有些人心惶惶,但现在已经恢复到正轨上了。” “等到宁铭逸正式登基之后,应该会进行一番大换水了。”林长庚说道,“还有之前反对过他的大臣们,这次是逃不过了。包括沈达庭。” 沈筠笙微微一顿:“哦。” 沈达庭,无论以后怎么样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秘密 但是,她忽然就想起来之前在鲜卑的时候段至弦曾经说过的话:“沈达庭和定北王关系匪浅。” 她皱起了眉毛,有些犹豫,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她应该和林长庚说一说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对,也好有个防备。 “之前,段至弦曾经告诉我,沈达庭向定北王求救过,似乎关系不一般的样子。”沈筠笙迟疑道。 林长庚轻笑着捏捏她的脸颊:“不用这么小心,想说什么就说吧。” 沈筠笙长出一口气:“好吧,我是在想,沈达庭和定北王之间,或许有什么不为我们知道的关系。”她思考着措辞。 “例如?”林长庚笑着看她,阿笙对这些方面的事情素来有些迟钝,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和他讨论了。所以对于阿笙现在和他说出自己的想法的事情,他乐见其成,并且非常愿意再助一助力。 沈筠笙见他毫无半点紧张的感觉,一时觉得自己之前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傻,闷闷地看他一眼,也不慢吞吞的说了,直接将自己在想些什么告诉他:“我知道的沈达庭和定北王能有联系,只有你之前和我说过的他们都是建昌帝即位的有力功臣,所以我在担心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涉及皇家秘辛的那种? 林长庚神秘兮兮地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摸着下巴半晌不说话。 看得沈筠笙心里急吼吼的,皱着眉头盯着他,又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沈筠笙坐不住了,扯着林长庚的脸问他:“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跟我说说嘛。” 林长庚终于撑不住笑了出来,也不把她的手拉下来,只顺着她握住了她的手,又在自己脸上蹭了蹭,才开口说道:“阿笙有没有想过,如果远在鲜卑的段至弦都能知道沈达庭和我祖父传递消息的事情,我会不知道?” 林长庚挑了挑眉,眼睛含笑地看着她。 沈筠笙呐呐的看了看他,瞬间明白了过来,一时有些气恼地继续扯他的脸:“你都知道了,还让我在这儿担心!” “我这不是见阿笙终于愿意费心思去思考了,心里开心嘛!”林长庚笑眯眯看着她,看得沈筠笙更加气闷,扯他脸的力气更大了。 “哎,疼,疼……”林长庚忙喊起了疼,虽然他的表情明明就半点疼的意思都没有。 “哼!”沈筠笙愤愤地松了手,虽然一看就知道他是演的,但是她还是不舍得继续扯下去了。 “好了,阿笙,我们继续说好不好?”林长庚笑着去拉她的手,握住她的双手后,又有些沉重地开了口,“当年的事情,怕是我祖父也有些牵扯。” 沈筠笙默默看着他,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她已经有些明白接下来他要说的话肯定又是大事。 “我家中的情况,之前和你说过的,阿笙应该还记得?”林长庚问她。 沈筠笙点了点头,她记得,而且一直为林长庚有那样的童年而心疼。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一直是跟着曾祖父的,直到他老人家去世。曾祖父待我很好,教我为人,那时候的我虽然年幼,但是对曾祖父为人的印象还是清晰的。曾祖父当年和安南王一样,无意插手皇家争斗,只是安心镇守在西陵。”林长庚说到当年的事情,面上带了几分笑意,那段和曾祖父在一起度过的时光,是他童年中为数不多快乐的日子。 “可是我的祖父却违背了曾祖父的意志,利用手上的兵力暗自为建昌帝做事。我那时候还小,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后来我才想明白,那是因为我的祖父担心我的曾祖父不会将世子之位传给他,因为他之前让我的曾祖父失望了。” 沈筠笙顿时想起了林长庚那个大伯害他的事情。 “如果说沈达庭和我祖父能够有什么联系,应该也只有这一点了。沈达庭是为了让自己出人头地,我祖父是为了得到定北王这个位子,两个人虽说目的不同,但是却都把希望寄托在了帮助建昌帝即位上,如果他们有什么共同的秘密,也只有这一点了。”林长庚淡淡地说。 “至于秘密究竟是什么,我们去问问沈达庭就好。”林长庚表情轻松,毕竟沈达庭就关在他的别院中。 沈筠笙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脸,看他那么轻松的样子,实际上心里肯定不好受。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段至弦带走吗?”她轻轻地问他。 林长庚蓦然惊醒般看向她,是了,自己之前只顾着去救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沈筠笙为什么会被段至弦绑走。 他微微皱眉看向她:“是沈达庭告诉段至弦的?”让他将她绑走? 沈筠笙摇了摇头:“不是。沈达庭之前抓了我,是想将我送到定北王那里去的。” “什么?”林长庚面色阴沉,千算万算没想到竟然是他祖父在他背后捅刀子! 纵然他一直知道他的祖父偏爱他的大伯,可是这种时候,竟然还在想着帮他大伯吗? 林长庚面色阴沉如水,周身气势如冰封,沈筠笙看着心疼,忙握住他的手宽慰他:“你别急,定北王只是想把我留在他身边,并没有要伤害我。” 林长庚冷笑:“他要带走你,不就是想牵制我吗?当然不能让你受伤!没想到,我这个祖父为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真是用心良苦!” 他没有可供他掌控的把柄,他就把主意打到了阿笙的身上,若非他还想利用阿笙来牵制他,阿笙会不会受到伤害还不一定! 果然,对于他们,半点希望都不该有,半点善念都不能存! 上次只是让林谨言他们关了禁闭还是轻了,应该直接判了死刑才是! “长庚,别气,不要为了他们生气。”沈筠笙很焦心,她之前就是担心林长庚会出现现在的反应所以才一直没有告诉他,这次也是为了弄明白定北王和沈达庭究竟有什么联系。 可是看到林长庚这种不相信全世界的感觉实在是心疼地厉害,林长庚就该是天之骄子,她不想看到林长庚被这种事情伤害。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下套 “我不气,他们还不值得。”林长庚冷静下来,抱住沈筠笙,“我只在乎你。” 他不会再因为那些无谓的人浪费半点情绪。 刚才的话题因为这件事情而被打断,沈筠笙心中叹了一口气,看着林长庚仍旧冷峻的眉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正巧璎珞带人前来,将饭食摆好,沈筠笙看着那些菜色,都是她照着林长庚的口味吩咐的,心中轻松了一些,温声劝他吃饭。 林长庚还是绷着脸,但是耐不住沈筠笙劝他,还是听话地端起碗来吃饭。 吃过饭之后,璎珞又让人把东西收拾了,便退了下去。 沈筠笙见林长庚心情依旧不是很好,就拉着他的手出了门,想去院子里转一转,散散心。 今晚天气很好,夜空中明月当空,繁星点点,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迎着星辰月光慢慢地走路,感觉悠闲又舒畅。 “你知道吗?你被宁铭远喊走之后,我和外公见到了延熙。”沈筠笙牵着他的手,“但是外公很生气,他一直就不赞同延熙和皇室之人在一起。” 林长庚点点头,这件事他知道。其实安南王对于一般的人都是看不上的,谁让顾延熙和沈筠笙是他最宝贝的两个小辈,又是这安南王府里唯一的两个姑娘,遇到她们的婚事,也难怪安南王会有些不近人情了,当初要不是看在他曾祖父的面上,安南王肯定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同意他和阿笙的事情的。 不过,到现在安南王看见他还是有些不顺眼就是了。 “所以我就给延熙出了主意。”沈筠笙继续说,脸上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也不算主意,我让延熙带着宁铭远一起来和外公作保证,就像当初我们两个一起和外公坦白的时候一样。” 看着她的笑脸,想起当初为了讨好安南王徒手搬的那几坛酒,林长庚也忍不住笑了下,眸子里映着闪烁星辰,眼底又洒下点点笑意,映衬着那一张英俊面容,愈发俊美。 沈筠笙看着他,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好看好看,就是好看! 沈筠笙星星眼,扑进了林长庚怀里。这么好看的人,是她的! 简直不要太激动! 林长庚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忽然扑进自己怀里的脑袋,见她暂时没有起身的打算,干脆将人搂紧了些,至于她要说却没有说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继续嘛。 不过沈筠笙显然还没有完全被美色冲昏头脑,在林长庚怀里赖了一会儿就又抬起头来继续和他说话:“但是你说宁铭远会来吗?” “他对延熙是真心的,所以肯定会来的。”林长庚捏捏她的鼻子,“说不定我们很快就可以看到他们的大婚了。” “真的?”沈筠笙眼睛亮亮的,皇家大婚,她还没有见过,很好奇! “是啊。”林长庚笑着看她,正想把话题引到什么时候他们成亲上来,就见阿笙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正一脸好奇地往前走,看那专心致志的样子一时半会是听不到他说话了,只是暂时把自己的想法存起来,跟着阿笙走过去。 等到走近一看,他才知道阿笙是看见了什么。那隐藏在假山之中的一道铁门,正是关押沈达庭的地方。 见阿笙一脸好奇地看了看那门,又看向他,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说:“这里什么时候有了道门?我对后面的东西很感兴趣很感兴趣!” 林长庚无奈说道:“这里就是关押沈达庭的地方。” 他指了指那道门:“这后面就是沈达庭。” 沈筠笙:“……”她还以为是什么秘密宝库…… 沈筠笙一脸受打击的模样,蔫蔫地低下了头。 林长庚很是满意,正准备拉着沈筠笙离开这里继续刚才关于成亲的话题,却见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正好走到这里了,我们去问问他当年的秘密吧!” 林长庚:“……” 看着她一脸雀跃,林长庚很无奈地把“我们走吧”这样的话咽了回去,认命地让人来开了门,反正早晚都得问他,这次就当是凑巧了吧。 铁门一开,林长庚就带着沈筠笙走了进去。 因为是在暗室之中,光线不好,有些昏暗,但是相比较于之前沈筠笙被沈达庭关起来的时候却要好得多。 沈筠笙紧紧靠近林长庚,揽着他一条手臂不松手。 说实在的,上次被关在暗室里的经历到现在都让她有些心有余悸,看着这样的环境下意识地就有些怕。 林长庚安抚性地拍了怕她的手,带着人一路往里走。 暗室不大,有床有灯,沈达庭正躺在床上,眼睛闭着,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两边各站着一名守卫,一脸肃穆。 听到声音,沈达庭眼睛动了动,坐了起来。 看到是林长庚和沈筠笙,他微眯着眼睛,不说话。 林长庚开门见山:“建昌帝当年是如何当上皇帝的?” 沈达庭微微一动,盯着林长庚看了会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应该知道,太子是不会放过你的。”林长庚淡淡道。 “那又如何?”事已至此,他早就不抱希望了。如果他没有告诉沈筠笙那些事情,或许他还能捡回一命,但是安南王知道了他女儿是怎么死的,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想到这里,沈达庭冷冷看了沈筠笙一眼,都是她惹的事! 林长庚皱着眉把沈筠笙护到自己怀里,冷冷看向沈达庭。 “你不用这般看着我,我知道这次我是死定了,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沈安澜、沈安钧他们你也不在乎吗?”林长庚冷冷道。 沈筠笙睁大了眼睛从他怀里抬起头,哥哥会有事吗? 看着她那充满关切的眼神,林长庚微微有些吃醋,但是在沈达庭面前,戏得做全套,于是叹口气把沈筠笙的脑袋又压回自己怀里,语气不无遗憾地说道:“阿笙,沈达庭这次犯的是重罪,要株连的,我也没办法,只能让太子松开才行。” 林长庚悄无声息地偷偷捏了捏沈筠笙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沈达庭果然有些心急,他死可以,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了,但是他不能让自己无后,沈安澜和沈安钧必须活着! 第一百三十八章 水落 “你想怎么样!”沈达庭问道。 “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太子殿下如何想。”林长庚淡淡道,“你的命在我手里,但是你儿子的命,在太子手里!” “你!”沈达庭怒目而视,却最终叹了口气,明白他说的是实话。以他协助宁铭远的功劳来看,宁铭远把他交给林长庚来处置实在是无可厚非。而自己的儿子,与林长庚又没有什么关系,自然还是宁铭远掌握着他们的生死。 “你说吧,宁铭远想要我做什么?”沈达庭妥协。 林长庚淡淡一笑:“太子殿下对于皇上当年登基一事素来好奇,不知道你能不能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是为了这个?”沈达庭眉头紧蹙,怎么会是想知道这个?当年建昌帝即位之事可以算得上是皇家秘辛,若不是这些年来他一直让自己处于一个对建昌帝有用的处境,他早就因为此事被建昌帝灭口了。 如今……沈达庭抬头看了眼林长庚,对方的表情淡漠,看不出任何东西。如今虽然太子还没有正式登基,但是他明白,现在大宁真正掌权的人并不是建昌帝,而是宁铭远,他如果将他父亲当年做的事情都说出来了,这个做儿子的会怎么处置他? “你能保证吗?不会因为此事株连我的儿子?”沈达庭再次问道。 林长庚微眯了眼睛,这是准备说了? 他点头示意:“你可以说了。” 沈达庭见他神情不温不火,很是憋闷,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只能认了,认命般的坐在床上,开始述说当年发生的一切。 “当年,当今皇上还只是皇子,欲争皇位,但苦于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持。就是这个时候,我和还不是定北王的林衍兆成为了皇上背后的势力,帮他夺取皇位。” “我是安南王的女婿,人人都知道安南王对他女儿有多么重视,连带着对我也高看三分,我痛恨这种感觉,好像我做成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是安南王的女婿,是顾北妍的丈夫!所以我选择帮助皇上,这样一旦他成功了,我就可以摆脱安南王的影子。” “林衍兆或许也是这样的想的,但是他更想要的是世子之位,和世子之位后的定北王位,他有一个很喜欢的妾室,一直想要扶正,却不被定北王同意,总之,种种作用之下,他瞒着定北王也去帮了皇上。” “但实际上,虽然我和林衍兆当时有一些能力可以去帮皇上,但是仅仅靠我们二人仍旧做不到将皇位夺下来。就在我和林衍兆二人还在为此苦恼之时,皇上却来告诉我们,他知道该怎么做。” 沈达庭说到这里,猛地停顿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恐怖的事情。 他眼神渐渐放空,不知道看向了何处,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回忆中:“皇上说,他要给先皇下毒。我当时极为震惊,因为我虽然一心想要帮他夺取皇位,却从未想过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定北王估计也很惊讶,但是皇上执意如此,我们劝阻不得,只能顺从。” “最后是皇上从苗疆弄来的慢性毒药,说是毒药,可是太医根本就探查不出来,那种药只是加速了先皇的衰老速度,又怎么可能探查的出来呢?后来,差不多在用药半年以后,先皇的身体就不行了。” “皇上早有准备,比其他的皇子都占得了一份先机,再加上我和林衍兆二人的帮助,这才使得皇上顺利登基,成为新皇。” 沈达庭缓缓吐出一口气,压在心头多年的秘密一朝说出,竟然感觉无比的轻松。 “所以,建昌帝是弑父登基?”林长庚冷冷问了一句。 沈达庭缓缓点头:“是,可是那又如何?他最终做了皇帝,并且这件事情,只有我和林衍兆知道,只要我们不说出去,他的皇位就可以一直坐下去。” “但是你说了,就在刚才。” “那又如何?建昌帝大势已去,现在已经是太子的天下了。”沈达庭淡淡道。 “我母亲中的毒是不是和建昌帝用的那种药一样?”一直低头埋在林长庚怀中的沈筠笙忽然问道。 沈达庭未料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被林长庚的视线扫了一眼才说道:“是,也不是。这两种药是同源,但并非同一种,林衍兆给定北王用的那种才和建昌帝用的一样。” 此话一出,林长庚和沈筠笙齐齐一惊。什么叫林衍兆给定北王用的那种? “你的意思是说,林衍兆给我曾祖父用的药和建昌帝给先皇用的药是一种?”林长庚语气僵硬。 “没错。”沈达庭淡淡笑道。他已经被拉下马了,死总要再找个垫背的才不亏,当年的事林衍兆也有份,没道理如今全都被捅破了,他还能安然无恙地做他的定北王! “长庚……”沈筠笙握住他的手,面色焦虑。 “我没事。”林长庚勉强笑了下。没想到自己的曾祖父竟然是被自己的祖父害死的,就为了世子之位吗? 他猛地摇了摇头,没有这样的道理! “该说的,能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请你告诉太子,至少放过我的儿子。”沈达庭叹了口气。 “那你的妻子和女儿,还有其他人,你就不管了吗?”沈筠笙问他。 “她们不过是几名女子而已,留下她们也没什么用,我要的是我沈家的传承。”沈达庭语气淡漠。 “可是你不是很喜爱沈安莹的吗?还有秦氏,她是你的妻子,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在意她们的生死?”沈筠笙有些难以置信,眼前的人竟然冷血到这种地步吗? “沈安莹……”沈达庭默念,似乎在回忆,片刻后嘴角勾起一抹笑,玩味地看着沈筠笙:“我当初对沈安莹好,只是想证明,我沈达庭的女儿不比顾北妍的女儿差,不过现在看来,沈安莹已经废了,那我何必再因为她费心思?没那个必要。” “还有秦氏,她不过是顾北妍之死的挡箭牌而已,我扶她为正室,顾家的怒火就有了一个出口,那我承受的就会少上许多,何乐而不为?” 第一百三十九章 石出 “你对自己的亲人都能如此,你太冷血了。”沈筠笙感到一阵的后怕,她的母亲究竟是怎样和这种人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 “冷血?”沈达庭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道,“何为冷血?在这官场之上,优柔寡断只不过是妇人之仁,当机立断才是为官者应有之道!” 林长庚紧紧搂住沈筠笙:“阿笙不要理他,他和你道不同。” 说着,林长庚就准备带着沈筠笙转身出去,这个地方待得太久,他怕会对阿笙造成影响。 “等一下。”沈筠笙愣愣地随着林长庚走了几步,又反应过来,拽了拽他的袖子,“我还有事问他。” 林长庚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转过身,缓走几步到沈达庭的面前:“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沈达庭眼睛微眯,示意她继续说。 “为什么当年我离府之前的那段时间,我的记忆是空白的?” “记忆?原来你到现在还没有想起来?”沈达庭似乎听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抬头看了看她,然后才说道:“当年我刚刚给顾北妍下了药,谁料却被你看见了,无奈之下我只能选择给你吃了点药,抹去你当年的记忆。更巧的是秦氏那时候看你不顺眼,偶然之中将你推倒,正好磕在了头上,秦氏大惊,至今都以为你失忆是因为她。” 沈筠笙沉默着听他说完,很久都没有说话。 “原来,我失忆也是因为你。”沈筠笙语气淡淡地,像是翻山越岭跨过山峰之后,才发现原来山那边的景色不过如此一样地平淡。 “我母亲去世是因为你,我失忆也是因为你,我们母女二人因为你失去了这么多,可是所有的一切发生的理由却又那么可笑,沈达庭,你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你已经不是人了,你禽兽不如!” 原来她的母亲,她记忆里那个温婉的江南女子,竟然被这样一个疯子毁了一生,最后又被这个疯子害死,世间何其之大,可是这种事何其可笑可悲,世间又有何事能出其右? “我禽兽不如?”沈达庭忽然大笑起来,“安南王不问我意见给我升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所有人都在否定我的时候又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会这么做,都是你们逼的!” “难道你娶我的母亲也是被别人逼的?你为了出人头地利用我母亲,让我母亲喜欢上你难道不是真的?你利用了你和我母亲的婚姻,难道目的不就是为了升官?所有的一切,都是出自你的意志,你有何立场说是别人逼的你?”沈筠笙冷冷看着他,“路是你选的,难道所有的一切不该是你自己来承担?你凭什么把这些都推到别人身上?” 沈达庭一时哑然,是,他娶顾北妍的目的就是升官,那他为什么在出人头地之后反而怎么看顾北妍怎么不顺眼呢? 不,不是这样的,他要的是有一个别人不敢再肆意践踏他的身份,然后,他会靠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到高处,俯瞰别人的人生,不是变成所有人都认为他做到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身份,不是! “沈达庭,你自己选择了这样的方式,那么无论这个方式会给你带来什么,好也罢,坏也罢,难道你不该来承担?反而把你不满的那一面全都归结为我外公和我母亲的过错,你这难道不是懦弱?连自己的内心都不敢承认,你连匹夫都不如!” 沈筠笙气极,浑身颤抖地指着沈达庭。 林长庚安抚地揽住她的肩膀,见沈达庭不再说话,便揽着她出去。 没必要了,再和这种人说什么呢? 他的一生就是在这样的以为中度过的,怎么可能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有所改变? 林长庚携着沈筠笙一起慢慢往回走,沈筠笙整个人都有些茫然,比她之前第一次听到沈达庭那些可笑的原因时还要茫然。 “长庚,我母亲就是因为这种人蹉跎了半生?”她呐呐道。 “阿笙,这种人我们没必要在意的。”林长庚轻声安慰她。 “我觉得很可笑,我母亲……”沈筠笙声音哽咽,泪水如珠滑落,点点坠落在林长庚的手臂上,像是盛满了漫天的星子,璀璨又容易消失。 林长庚心疼地抱住她,轻声哄她:“阿笙,我们不为这种人烦心,你的母亲也定然不愿见到你为了这种人而忧心的。” 沈筠笙摇了摇头,努力向他露出一个笑容,开口想要告诉他,自己没有事,但是还没有等到说出话来,就觉得天旋地转,似乎整个人都陷入了虚空之中,脚不着地…… 耳边还有林长庚着急的呼喊声:“阿笙!”,为什么着急呢?她没事…… 沈筠笙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她看见,小时候的那个沈筠笙,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给自己的母亲下了药,她虽然人小,但是也明白那不是正常的药,她不明白为什么,跑上前去问自己的父亲,却被自己的父亲用世间最冰冷的眼神冷冷地瞪过来,仿佛被天山上的寒冰冰冻了一般,沈筠笙浑身僵硬,完全动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自己称之为父亲的人一脸冷漠地将黑乎乎的药喂给了自己。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冷。 后来,她又看到,小小的沈筠笙一脸茫然地走在花园里,迎面遇上了原本对她笑脸相迎,此时却忽然冷嘲热讽起来的秦氏,她不明白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但是她听到了她对自己母亲的污蔑。 沈筠笙很生气,即使她还是个孩子,也忍受不了有人污蔑自己的母亲,她迈开小小的步子冲上前,想要找秦氏说理,却被对方狠狠一推,整个人向后跌去。 砰地一声,她的脑袋似乎磕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上,很疼,又很晕。 沈筠笙眼睁睁看着小时候的她一点一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不!她听见自己这样喊。 然后,她发现自己进入到了沈筠笙的身体里,虚无的灵魂慢慢地和她融合,在她意识昏沉的前一秒,她看见了秦氏惊慌失措的脸…… 第一百四十章 梦醒 “阿笙,阿笙!” 耳边传来林长庚急切地呼唤声,沈筠笙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睛沉重到她想睁却睁不开的地步。 耳边的呼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迫切,她有些慌,更用力地想要睁开眼睛,最后才终于睁开了眼睛,还未及说些什么,便已经被苦苦守在一旁的林长庚揽入怀中。 “阿笙,阿笙!”他一叠声地唤着,仿佛重新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沈筠笙感受到他在颤抖,勉强抬起手拍拍他,让他不要担心,她已经醒了。 “阿笙。”许久之后,林长庚才平复下来,双手捧住她的脸,一下一下描摹她的眉眼,“你怎么了?忽然晕倒,我……” 沈筠笙轻轻摇头:“我没事,只是做了个梦。” “梦?”林长庚疑惑。 “是,大梦一场,将之前的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沈筠笙唇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云淡风轻地说。 “阿笙,你都想起来了?”林长庚又惊又喜。 沈筠笙点头:“我都想起来了,以前的那些不快乐的记忆,竟然又想起来了。我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早些找回曾经丢失的记忆,可是现在,它们回来了,我却不想要了。” 早知如此痛苦,何必苦苦追回…… 见她表情痛苦,林长庚再次将她拥入怀中,那些日子他没有和她一起度过,更不知道当年的沈筠笙究竟遭遇了什么,可是单单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定然不是好事,他能做的也只有这样安慰她而已。 沈筠笙轻轻推推他,待他将自己松开一些后问道:“建昌帝登基的事情,你真的和太子说了吗?” 林长庚微笑着摇头:“没有。” “为什么?”沈筠笙问他。 “建昌帝登基的事情既然只有沈达庭和我祖父知道,又何必再告诉太子徒增其烦恼呢?”林长庚笑着说,“况且,现在太子和延熙正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候。” 沈筠笙继续疑惑,怎么一梦醒来,林长庚说的话她都听不懂了呢? 林长庚见她疑惑的表情,嘴角的笑容更大了,抱着她坐在床上,慢慢地和她说这几天她昏迷之中发生的事情。 沈筠笙和顾延熙说过之后,当天她就带着宁铭远一起来找了安南王,经过了一系列的指天发誓和字字珠玑的保证之后,安南王总算是勉强同意了宁铭远和顾延熙的婚事。 宁铭远不日就要登基,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宣布顾延熙为大宁的皇后,这对宁铭远和顾延熙二人来说,不可谓不是大事。 沈筠笙笑着听林长庚说完这些事情,颇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好啊。 林长庚轻嗯了声,凑近沈筠笙的耳朵,轻声道:“阿笙,那我们呢?有情人终成眷属,接下来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我们的事情了?” 沈筠笙立时红了耳朵,慢吞吞地转过身,许久之后才说道:“我们不急。之前不是还有定北王的事情没有处理完吗,我们先等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了再说!” 林长庚挑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面颊羞红,粉桃含春,偏偏说出来的话让他恨得牙痒痒。不过她说的也没错,祖父的事情是该有个了结,之前沈达庭说的话,至今如刺般梗在他的心头,时不时便要扎一下。 “既然如此,阿笙,你随我一起回西陵吧。”林长庚将下巴搭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慢慢说道。 “回,回西陵?”沈筠笙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是,回西陵。”林长庚捧住她的小脸,“去解决剩下的事情。” 沈筠笙狐疑看着他,绝对不是解决事情那么简单! 但是,看到他眼神中的期待,沈筠笙的心就软了下来。 她终究是要和他在一起的,早晚都要回去见他的家人,却也不在于这一次。 “好吧,我和你一起回去。” 等到沈筠笙告诉顾延熙,她不能亲自看着她成为大宁的皇后和宁铭远一生一世的时候,顾延熙很是伤心,眼泪巴巴地看着她姑姑:“真的不能等到我大婚之后再走吗?” “延熙,乖,这次回的比较急,但是等到回头我肯定会回来见你的。” “那好吧。”顾延熙瘪瘪嘴,“可是太爷爷能答应吗?” “嗯,我好好和他说,肯定会答应的。”沈筠笙拍拍自家小侄女的肩膀,“放心吧。” “你要跟那臭小子回西陵!”安南王一嗓子吼了出来。 “外公……”沈筠笙看着自家外公那么大的反应,内心忐忑。 谁知安南王只是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异常激动,等冷静下来之后反而并不抗拒:“回去,也好。” 安南王语气低落:“回去了,顺便替我去看看他。” 沈筠笙知道外公说的是老定北王林城坚,多年的友情不是虚的,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在战场上刀光剑影之间闯过来的。 郑重的答应下来之后,沈筠笙依偎在她外公的怀里,像是很小的时候,刚刚到安南王府那段时间一样。 “好了。”安南王揉揉她的头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的伯父哥哥们现在正在往京城赶路,我们等到延熙成婚之后,就会回雀华去。我们在家等着你。” “嗯。”沈筠笙重重点头,“我一定会早早回去的。” 风和日丽的一天,在安南王的眼刀下,林长庚带着沈筠笙踏上了前往西陵的路程。 沈筠笙不太会骑马,就坐马车,马车坐得烦了,就要林长庚带着她一起骑马。 微风和煦,林长庚和沈筠笙一起坐在骊珠上,沈筠笙坐在林长庚的身前,放心地往后靠在他身上,耳边传来林长庚的念叨:“安南王的眼神,看起来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沈筠笙轻笑,向后捣捣他:“你拐走了他的外孙女,他当然看你不顺眼。” 过了会儿,又如临大敌般的坐起来,严肃看着林长庚:“等到了西陵,定北王不会和我外公一样,看着我就和看着拐走他孙子的人一样吧?” “不会。”林长庚淡淡道,“而且,你也不用在乎他的眼神。” 沈筠笙拍了怕林长庚的胸膛,叹了口气。 第一百四十一章 质问 定北王府,一如沈筠笙记忆中的威严肃穆。 林长庚扶着沈筠笙下了马车,站在定北王府门前,静静往里看。 许久之后,还是沈筠笙握了握他的手:“我们进去吧。” 林长庚慢慢点了点头,握住沈筠笙的手一步一步踏入定北王府。 “你现在的气压很低。”沈筠笙捏他的手指。 “什么?”林长庚疑惑,气压是什么? “咳咳,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沈筠笙轻咳了两声,一不小心就要露馅,见他仍旧狐疑地看着自己,忙说些别的岔开话题,“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在定北王府里,那也是我唯一一次来到定北王府。” “嗯。”说到两人第一次相见,林长庚轻轻笑了笑。 “那时候,我和外公一起来祭拜王爷,我一眼就看见了你。因为你虽然人很小,但是腰板挺得最直。那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特别倔的性子。”沈筠笙继续捏他的手指,“果不其然,看你现在和小时候一样。” “那时候你就看到我了?难怪后来会跑到灵堂给我送吃的。”想到当初,林长庚勾了勾她的鼻子,那是他第一次吃那么甜的点心,那玉芙糕也是他这辈子唯一喜欢吃的甜点。 二人说说笑笑,转眼便到了定北王居住的正院。 眼见林长庚一路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情瞬间变黑,沈筠笙重重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只能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掌,让他不要保持这样一副要杀人的表情,那好歹也是你祖父啊,就算他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也是你的长辈。 林长庚缓了缓心神,回握住沈筠笙的手,走了进去。 “祖父。”林长庚语气淡淡。 “回来了。”林衍兆坐在主位之上,古井无波的眼神在看到林长庚身边的沈筠笙时,有了些许波动,“这就是安南王的外孙女?” “沈筠笙见过定北王。”沈筠笙浅笑着施了一礼。 “不错。”林衍兆眼神中带着审视,片刻后点了点头。 “不错?所以你就要派人将她绑回西陵?”林长庚冷冷问道。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林衍兆掀了掀眼皮。 “难道你没有和沈达庭做交易?没有要绑走阿笙?” 林衍兆沉默不语。 “你想要对付我,想要护住你儿子,直接冲我来就好,为什么要针对阿笙?”林长庚忍不住心头的怒火。 “我虽然有想过要将她带到身边,却没有想过伤害她,只不过,只不过是为你大伯留一个保命符罢了。”林衍兆难得有些呐呐。 他这个孙子似乎天生是来克他的,打小在军营长大,后来更是好像长在了战场上,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克制他的弱点和把柄,能够让他掌控自己这个孙子,那他能怎样?只能从沈筠笙下手了。 但是,话是这么说,面对怒气冲冲的孙子,他还是免不了有些心虚。他一直偏爱他的儿子林谨言,无意之中总会忽视他的另一个儿子林谨棠和这个出色的孙子,但是如今的情况下,他这个定北王位怕是坐不稳了,为了儿子的命,他不得不选择如此下策,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不会要他的命。”林长庚面色冰冷,“只要他不再胡作非为,我可以留他一条命。” “当真?”林衍兆面露喜色,能让他这个孙子放下对他大伯的恨意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大伯定然不会再惹是生非的。” 林长庚冷哼:“我们今日来,并不是要和你讨论林谨言的事情。” 林衍兆皱着眉看他:“那你要做什么?” “在京城之中,沈达庭告诉了我当年的事情。”林长庚边说边观察林衍兆的反应。 “当年……什么当年?”林衍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一凛,迟疑问道。 “当年,建昌帝如何登基之事,还有你和沈达庭是如何帮助他坐上皇位的。”林长庚的语速不快不慢,语气平淡。 林衍兆猛然一惊,沈达庭竟然已经将这些事情说出来了吗? 他强装镇定,试探地问道:“那沈达庭告诉了你们什么?” 只要沈达庭没有说出他当年做的那件事情,一切都还有转机。 “他把你们为什么要帮建昌帝都告诉我们了。”林长庚紧紧盯着他,“包括你给我曾祖父下药的事情。” 林衍兆猛然站起来,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他告诉你们了?” “沈达庭告诉我,你当年给曾祖父下的药,和建昌帝用的药是一样的。”林长庚的声音淡淡地,“我只问你一句,他说的是真的吗?” “长庚……”林衍兆嘴唇蠕动。 “不要叫我!”林长庚握紧拳头,“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林长庚显然情绪接近失控的边缘,沈筠笙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边,此刻担心地看着他,却不能做什么。 林衍兆颓然坐下,明白今天躲不过去了。 “是真的。”他喃喃道,“是我给你曾祖父下了药。” 林长庚紧紧绷着的一口气猛然松下来,他一直不敢相信的事情,最后还是被他的一句话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 原来真的是他!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你的亲生父亲!”林长庚愤怒又无力地看着他。 “为什么?当年我和芳容两情相悦,他却硬生生将我们拆散,甚至我将她接进府他都不同意!不要跟我说什么要顾忌云氏的鬼话!顾忌?呵呵,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我不过是想娶我喜欢的人,凭什么就一定要她同意!” “后来,要不然芳容怀了谨言,他还是不会松口。更重要的是,我是他的长子,世子之位理所当然是我的,可是他竟然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动了换掉我的心思。”林衍兆忽然笑起来,“我不想给他下药的,可是如果我不这样做,芳容我保不住,世子的位子我也保不住。这是他逼我的。” 林衍兆笑着笑着忽然哭起来:“你以为我想这样吗?都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的!那是我父亲,我亲生害了我父亲,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寝食难安,噩梦缠身,若说报应,我早就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林谨棠 “报应?”林长庚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你根本不配做定北王,你不配!” 林长庚决然转身,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和当今皇上禀明当年发生的一切,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韩氏,还有你儿子,如果你们不再多生事端,我会把你们养在定北王府中,让你们颐养天年。” 说完,他没有再回头,牵着沈筠笙的手毅然决然的出了门。 林衍兆颓然坐下,望着门外出神。 半晌后,他从椅子上滑下,无声苦笑。 “长庚。”沈筠笙担心地看着他,亲耳听到自己的祖父承认杀害曾祖父的事情,不啻于一个暴击,狠狠地在他的心口砸了一拳。 “阿笙。”林长庚忽然顿住脚步,转身将沈筠笙紧紧拥进怀中,轻轻颤抖,“我没事,让我,让我缓一缓就好。” 沈筠笙抬起双手揽住他的背,一下,一下地拍着。 没事,至少他们还在一起,许多事情,他们还可以一起度过。 “长庚。”一个打扮华贵的年轻妇人含笑看着他们,慢慢走了过来。 这是谁?沈筠笙自觉不太清楚。 林长庚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这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这样亲密地喊他长庚……难道她就是林谨棠的妾室梅氏女梅晴? 果然,林长庚见她过来,根本不想理她,只是冷冷看她一眼,便要带着沈筠笙转身离开。 “长庚,等一下!”梅晴喊住他,“是你的父亲想见你!” “他想见我,难道不会让别人来找我?却偏偏让你来?”林长庚转身看着她,“他明知道我不喜欢你,还会让你前来?” 看着林长庚脸上满满地不相信,再见沈筠笙还在一旁站着看他们,梅晴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是却没敢说什么,只是讪讪地笑了笑:“你父亲是真的要见你,是我和他说我要来喊你的。” 林长庚并没有多少反应,听了她的话后,只是拉着沈筠笙换了个方向继续走。 “哎,长庚!”梅晴见他竟然就准备这样走了,忙急急追了上去,“长庚,我,我其实是想问问你,你能不能帮你妹妹,啊,不,帮乐妍相看一下人家?” 沈筠笙在一旁听着她的话,妹妹? 林长庚的妹妹? 应该是梅晴和林谨棠的孩子,唤作乐妍的,今年十三岁。 林乐妍是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了,但是林谨棠这个做父亲的还在呢,她怎么要林长庚帮忙相看? 沈筠笙不太明白,拽了拽林长庚的袖子。 “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是这个妹妹我还是认的。”林长庚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一句,就带着沈筠笙离开了。 “好,好,妍儿一定会好好听你的话!”梅晴手中紧紧攥着帕子,冲着林长庚离开的方向喊道。 沈筠笙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她要找你来帮忙相看人家?什么叫你还认这个妹妹?” 林长庚闻言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庞:“现在我是世子,又帮宁铭远当上了皇帝,那梅氏虽然令人不喜,但她还是很聪明的,知道如果想给自己女儿找个好人家,靠我父亲是靠不住的,只能来找我。” “那你说你还认这个妹妹,意思是你会帮这个忙?”沈筠笙眨了眨眼睛。 “是,我会帮这个忙。林乐妍和她母亲不一样,心性纯善,这个妹妹,我愿意认。” “嗯,认下也好,我还没有妹妹呢。”沈筠笙点点头。 林长庚闻言不由得更加开心,挑眉看着她:“阿笙,我们还没有成亲呢,你已经把我妹妹当做你妹妹了?” 沈筠笙恍然反应过来,一时脸有些红,一拳头捶在了林长庚的胸口,凶巴巴地警告他:“不要乱说!” “嗯,我不乱说。”林长庚忍笑,“我只说实话。” 林谨棠自幼体弱,现在的身体也比常人弱一些。 沈筠笙见到他的时候,只觉得他的脸色要比一般人苍白一些,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这父子两人的关系着实不太好。 因为林谨棠见到他二人之后,只淡淡看了林长庚一眼,然后竟然就开始和她说话,着实把沈筠笙吓了一跳。 这对她来说就等于第一次见公婆啊,不紧张才怪! 偏偏林长庚不愿意和林谨棠说话,只留她一个人在那里战战兢兢地回话,简直吓死个人。 但是她心里也忍不住叹气。 她一直都知道林长庚对于林谨棠又娶梅氏的做法不满,小时候那梅氏对林长庚更是不好,可是她没有想到林长庚和林谨棠的关系已经僵到了这种地步。 明明是父子相见,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陌生人好歹还能寒暄两句,可是他们见了面却直到现在都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还要问到什么时候?”林长庚不耐地把沈筠笙拉到自己身边,“你不是找我有事吗?有什么事就说吧。” “我好歹是你父亲。”林谨棠沉下脸色。 “我也没说你不是。”林长庚回道。 “你!”林谨棠明显被噎了一下。 沈筠笙很不道德的想笑,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实在不适合她笑,只好辛苦地忍住。 “哼,我是你父亲,你是我儿子,这么多天不回来,难道不该来看看我?” “看你做什么?你这不是好好的吗?”林长庚不想理他。 “你这臭小子!盼着我出事呢!”林谨棠气呼呼地瞪他。 “您身子骨硬朗着呢,一时半会出不了事。”林长庚无视他的眼神,“您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带着阿笙先去见我曾祖父了。” “去吧去吧,臭小子!”林谨棠不耐地摆了摆手。 林长庚拉着沈筠笙就往外走,临出门前又停下脚步:“您放心,我虽然不喜欢那梅氏,但乐妍这个妹妹我还是认的。还有,接下来虽然府里会出些事情,但这里是不会有事的。” 说完,也不听林谨棠有何反应,拉着沈筠笙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筠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林长庚的后脑勺,看来他还是很在乎自己的父亲的,只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对林谨棠心中多少有些不满。 但是,他刚才说什么? 去看曾祖父? 第一百四十三章 林长荣 但是事实证明,曾祖父不是你想看就能看得上的。 沈筠笙看着面前这个忽然跳出来拦路的……胖子,很是不解。 对方这一副气势汹汹来找茬的模样是要干嘛? 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好,但是以林长庚在定北王府的身份地位,还有人敢找他的麻烦? 林长庚显然也不想和对方多费口舌,连个眼神都没给,就要转身离开。 对方对林长庚这种无视的态度非常愤怒,迈着小胖腿就走了过来,怒气冲冲地叫喊:“林长庚,有种你就给我站住!” 沈筠笙:“……” 敢这么和林长庚说话,这个人真的很有种! 林长庚脚下停也不停,径直往前走,将那人忽视地很彻底。 对方见他还是不理他,倏地冲到了林长庚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路。 林长庚皱眉看着他,等着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林长庚,你什么时候把我爹和祖母放出来?”对方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 放人?沈筠笙暗自思量,这个人应该是林谨言的儿子林长荣。只是,怎么长得这么胖? 看他那肉嘟嘟的手,手背上的手窝都看得分明,这平时得是多爱吃东西才能把自己吃成这样? “你父亲和祖母,是祖父关的禁闭,你找我做什么?”林长庚挑眉看着他。 “你别跟我耍花样!我知道,要不是你逼着祖父把爹和祖母关起来,祖父才不会这样做!你凭什么把他们关起来,你快把他们放出来!”林长荣气呼呼地叫嚣。 “林长荣,他们被关起来,那是罪有应得,违反军纪,没有以军法处置,只是关个禁闭,已经是仁慈了!”林长庚冷冷看着他。 “你!不行,都关了这么久了,还不能放出来吗?林长庚,你,你这是公报私仇!”林长荣恨恨地瞪他。 “我公报私仇?”林长庚忽然笑起来,“林长荣,以你们做的那些事情,我若是公报私仇,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着?还能这么嚣张的和我说话!” “一桩桩一件件,我不想再和你们计较了,你却自己跳出来,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自以为是的和我叫嚣!对,说回来我还要谢谢你。”林长庚轻笑。 “你,你谢我什么?”林长荣有些害怕的后退了一步。 “如果不是你当年大冬天把我推下了池塘,我也不会因为担心自己在这个王府里连命都保不住,干脆去了军营,如果不是因此,或许我现在也不会是定北王世子,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年怎么没有直接把我淹死?”林长庚走近一步,低声道,“或是冻死?” “你,你……”林长荣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像是看见了鬼魅。 “林长荣,以后,你若是老老实实地,不惹事不生非,我不会收拾你。但你若是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别怪我无情!” “我,我,你……”林长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似乎至今没有明白过来,明明之前都有人护着他,从来不会被这样威胁到的,可是今日怎么,这是怎么了? 林长庚再不看他一眼,冷冷从他身边走过。 沈筠笙只是听他说着那些年发生的事情,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疼。忍不住伸出手揽住他的手臂,无声安慰他。 林长庚心里有自己的骄傲,他肯定不会愿意自己在这个时候说他不想听的话,她更愿意这样默默守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经受这些不开心。 两人相伴着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是林氏祠堂了。 林氏祠堂里,属于定北王林城坚的那一方牌位正摆在中间,彰显着主人无比尊贵的身份,和数年前她第一次来到定北王府时见到的一样。 依旧庄严而肃穆,那是林城坚的声望和战功铸就的一方气势,让她想到了当年她曾经见到的那如长龙般前来祭拜的人群。 一时间,她竟然无比渴望自己能够见到当年定北王的真容。 应该是和她外公一样了不得的人物吧。 只是,她忽然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我是外公的外孙女,你是定北王的重孙,但是我外公和定北王又是战场上过命的兄弟……”所以……我们之间好像差了一辈? 但是这话她还没有说出来,就已经被林长庚急匆匆地给拦住了。 “阿笙,我们不说这个。”他微笑着看着她。 沈筠笙直觉他的笑容有些危险,老老实实地不再说话,乖乖地看着他,跟着他进了祠堂。 其实她不在乎这个,作为骨子里还有现代思想的人,这种关系又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的那种辈分,在她看来不算也是可以的。 不过看起来林长庚对这个应该也不是很在意,要不然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林长庚从头到尾完美忽视了这个话题,握住沈筠笙的手一步步走向他敬畏的曾祖父。 这是曾经握着他的手,和蔼的告诉他道理的人。 这是曾经一笔一划的教导他,教他写字的人。 这是曾经亲自给他讲解兵法,让他以后能站在战场上的人。 这是…… 太爷爷,我给您带来了一个人,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是我这辈子都想不离不弃的人。我知道,您一直都放不下安南王,阿笙她是安南王的外孙女,您一定会喜欢她的。 林长庚闭上眼睛,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在愣愣地看着那牌位半晌之后,沈筠笙才抱着一种难言的心情缓缓地跪下,郑重地磕头。 之前她在见到建昌帝的时候,想着那是自己来到这个世上除了自家长辈以外第一个让她下跪的人,她那时候一点都不情愿,因为她骨子里没有那种君为天的意识。 但是,现在,面对曾经的定北王,她心甘情愿地下跪。 不单单是为了林长庚,也是为了那个将西陵治理地路不拾遗的老人,他用前半生的征战开疆拓土,是大宁朝的开国功臣。他又用后半生的戎马生涯保住西北的一方安宁,给这里的百姓一个可以安居乐业的家园。 为了这样一个老人,抛头颅洒热血的老人,沈筠笙莫名生出一种很激动的心情,激动到想哭,想要用最尊敬的行为表达自己内心澎湃的感情。 第一百四十四章 选妃 一个,两个,三个…… 沈筠笙终于抬起了头,看着那一方牌位,在心中的激动淡去之后,又萌生出另一种不可说的情绪。 她叹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地想,其实这是见家长对吧?其实这就是见家长啊。 定北王,这是我第二次来拜访您。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在外公的引导下祭拜了您,然后遇到了林长庚。这次是林长庚自己带着我来的,我们会成亲,我也会成为林家的一份子。我会对他很好很好,好好照顾他,好好喜欢他,不再让他一个人苦苦撑着所有的事情。 她双手合十,默默鞠躬。 “阿笙,你和曾祖父说了什么?”林长庚等着她起身之后才问她。 “秘密。”沈筠笙眼中满是笑意。 “阿笙,宁铭远和顾延熙已经成婚了。”林长庚抱住她。 “嗯。”沈筠笙回抱住他。 两个人静静地待着。 “阿笙,我们成亲吧。” 林长庚紧张地等着沈筠笙的答案。 “好。” 沈筠笙听见自己这样说,听见自己开心的说,一种名为幸福的感觉似一股暖流满满滑入心田,细水长流。 三个月后。 宁铭远已经正式登基,成为大宁朝第三位皇帝。他颁布新规,将于第二年改年号为建元,即为建元帝。并立顾延熙为皇后,后宫之中只皇后一人。 虽然顾延熙作为安南王的重孙女,身份高贵,非一般人可比,但是众大臣们对于新皇的后宫之中只有皇后一人这件事还是不可避免地有诸多这样那样的意见。 在宁铭远登基半个月之后,众大臣们私底下商量了下,由礼部尚书出面,奏请皇上选拔秀女扩充后宫,剩下的人跟着附议。 皇帝后宫虽说远离朝堂,但实际上,凡是涉及到皇帝的事情,又有几件能真的称得上家事? 更何况这些大臣们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的盘算。 新皇登基,后宫无人,正是填充自己势力的好时机。在众人准备上奏之前,凡是家里有适龄儿女的大臣早早就吩咐了下去,只要皇帝选秀女的旨意一下,她们便会是入宫的第一批人选。 宁铭远对于这些事情很是门清儿,但是清楚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他倒是很想直接和大臣们硬抗着不选秀女,但是作为新帝,他一没根基二没底,真的和这些老臣对着干不一定能讨到好处,近些时日着实头疼了一把。 “这种事也要我来帮忙?”林长庚刚刚从西陵回到京城没几天,就被宁铭远急召入宫,本来还以为是宁铭逸的余党未清,结果将手中的奏折看完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个事情,万分无语地看了看宁铭远。 “你也看到了。”宁铭远指了指他手中暗卫司那边刚刚呈上的最新大臣近况,苦笑道:“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们都是老臣,真的那么多人联合起来上奏,我要是扛一时或许还扛得住,但是这事涉及到他们的贴身利益,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妥协” 宁铭远虽然已经成为了皇帝,但是在只有他和林长庚的时候还是会称“我”而不会自称“朕”,一来毕竟林长庚帮了他大忙,二来也是一种态度,他愿意和林长庚保持友善的关系。 而林长庚在面对他的时候,一般都会恪守君臣之礼,并不会因为他自称“我”的举动就真的和宁铭远称兄道弟,所以宁铭远也甘心不在他面前摆皇帝架子。 更何况,林长庚那个性子,宁铭远要是真的摆起了皇帝架子,他还会不会理他都说不定。 “况且我若是真的和他们硬扛,别的倒还好说,我担心他们会给延熙施压。”宁铭远揉了揉眉心,延熙虽然跳脱活泼,但是到了关键的事上又特别懂事,如果真让她知道自己因为这件事情为难,说不定就真的要让自己大选了,他可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林长庚摸着下巴,见宁铭远是真的愁眉苦脸,一筹莫展,想了想如果沈筠笙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是什么反应……他猛地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这个忙得帮,要不然万一阿笙一个担心一个着急长住皇后宫不出来他可惨了! 这事说来话长了,宁铭远和顾延熙大婚的时候,他和沈筠笙二人还在西陵未回,所以完美错过。等到他们从西陵回来之后,顾延熙就一直拿这件事情可怜巴巴地和沈筠笙撒娇,言说自己成婚这么大的事情结果唯一的姑姑却不在身边,说着说着那眼泪就跟豆子似的不停往下掉。 当时就把沈筠笙给心疼着了,又加上她本来对这件事情也多有愧疚,因而顾延熙一说要她姑姑陪她在宫里住几天的事情,沈筠笙立刻就答应了,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林长庚心里苦,奈何顾延熙已经成了皇后,他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明目张胆地威胁皇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筠笙刚刚回到京城就弃他而去,内心简直凄惨。 “我要是把这件事情帮你做好了,你就让阿笙赶紧从宫里出来行不行?顺便再赐个婚什么的,我要和阿笙成婚了。”林长庚和宁铭远打商量。 “那是自然,只要你能帮我把这件事情摆平,一切都依你。”宁铭远忙答应下来,心中也在窃喜,天知道他对于沈筠笙入宫一事有多凄惨,沈筠笙自住在皇后宫中后,顾延熙就忽然像小时候那样每天晚上都要抱着自家姑姑睡觉,害得他只能夜夜在文清殿“独守空房”,简直人生凄惨。 要知道他们才刚刚成亲没几天,可是自己新鲜出炉的媳妇却只能远观,实在是万分痛苦。 如今林长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自然是忙不迭地答应下来,恨不能现在就写一道圣旨,让沈筠笙和林长庚早日完婚。 皇后宫里,被宁铭远和林长庚腹诽的二人还在悠闲的嗑瓜子聊天,完全没有感受到另外两人火烧眉毛一般的痛苦。 “姑姑,你和世子真的要成亲了?”顾延熙磕着瓜子一脸好奇。 沈筠笙正抱着雪球狂揉,闻言点点头,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甜蜜的笑容。 第一百四十五章 解决 沈筠笙笑眯眯地看着雪球,眼神温柔无比,瘆得雪球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她从林长庚口中得知,当初是雪球告诉了他自己被沈达庭绑架的事情,再加上这么多天没有见到雪球了,看到雪球之后愈发亲切,要不是这些天雪球跟着顾延熙胖了好几斤,她抱着实在有点费劲,简直恨不能每天都揣在怀里不松手。 “那你们有没有定下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亲啊?毕竟姑姑也算是老大不小了,都十六了……”顾延熙小声嘟囔着,但还是没有逃脱沈筠笙的耳朵,收获冷厉的眼刀一枚,顿时噤声,吐了吐舌头,讨好地笑道,“姑姑一点都不老,可年轻啦!” 沈筠笙面无表情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若无其事继续揉猫,却在心中狂吐槽,她才十六,老个毛毛雨啊! 虽然,虽然是比一般人家的姑娘晚了那么一两年,但也只是一两年嘛,根本不在话下! 这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心理年龄已经不知道是几十岁了,还不得吓昏过去。 不过,她还真没想过到底什么时候成亲。 之前在定北王府的时候,气氛太好,林长庚一说她就答应了,后来她也没有再管,反正有林长庚嘛,一切交给他处理就好。 现在想想,其实她自己还有点迷迷糊糊的,明明他们两个还什么都没干呢,像是定亲,交换庚帖这种事情都没有做,但是好像他们身边的人都已经默认他们要成亲了,这种感觉略微妙,沈筠笙觉得有些牙疼。 不过,之前因为顾延熙大婚的事情,安南王府的亲戚来得都差不多了,现在也没走,要是成亲的话其实时机正好,都不用他们再来回奔波了,就是不知道林长庚怎么想的,是在京城,雀华,还是西陵成亲…… 沈筠笙猛地摇了摇头,她在想什么呢,要矜持矜持!这种事情还是要交给林长庚去做,她一个姑娘家,哪里好意思管这些? 嗯,正好这次阿柏也来了,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花童的说法,要不然可以让阿柏来做花童…… 上一秒刚刚告诉自己不要多想的沈筠笙,在下一秒成功的推翻了自己刚才的话…… 林长庚来找沈筠笙的时候,就见到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表情转换不停,疑惑地看向顾延熙,对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但是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阿笙?”林长庚扶住她的肩膀,“在想什么呢?” “啊?啊,没,没什么!”正沉浸在婚礼现场的沈筠笙恍然回神,忙让自己从漫天的花海中回过神来,也给了林长庚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怎么过来了?和皇上谈完了?” “嗯,说定了一些事。”林长庚越过沈筠笙的脸庞看向正保持着吃瓜群众只看不说良好美德一脸八卦的盯着他们的顾延熙。 顾延熙:“……”手中的瓜子掉了下来,为什么忽然看她啊啊啊她只是想看看八卦而已,绝对什么都没做! 顾延熙举手保证。 林长庚淡淡收回视线,不和小孩子计较。 “阿笙,你也在宫中住了这么久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不要!姑姑才住了没几天,我,我……”顾延熙强烈抗议,对上林长庚冰冷的视线之后默默地蔫了,姑姑和世子,果然还是世子比较吓人。 一身明黄的宁铭远恰巧走过来,仿佛并没有看到林长庚正在欺负自家媳妇一般,微笑着说道:“无妨,以后沈姑娘可以随时入宫。” “好吧,那我就今天出宫吧。”沈筠笙虽然不明白林长庚怎么和宁铭远同仇敌忾站到同一阵营上了,但是她入宫的确有几天了,也该回去了。 林长庚成功地将人带走,临走前和宁铭远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宁铭远微微一笑,再转身时就看到顾延熙还一脸可怜巴巴地凝望着她姑姑离开的地方,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延熙顿时回神,脸色黑漆漆:“你是不是和世子说什么了?” “没有。”宁铭远忙安抚自家媳妇。 “哼,我才不信,要不然为什么世子忽然要我姑姑走了……” “我真没有……” 宁铭远夫妻二人之间的小吵小闹沈筠笙一点都不知道,此时她正和林长庚一起走在她之前曾经抱怨过的宫道上,听林长庚和她讲关于皇上大选的事情。 “那些人都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家孩子送到火坑里去?”沈筠笙万分不解。 “……”正准备再渲染一下那些大臣的阴险狡诈以此来衬托自己的光辉形象的林长庚噎了一下,顿了顿才说道,“如果他们的女儿成了妃子,那他们的地位也会提高。” “靠女儿提高自己的地位?那他们也太厚脸皮了,自己无能到要靠女儿的地步,怎么还好意思逼迫皇上?”沈筠笙一脸愤愤,显然被这些人既无能又厚脸皮的事情震惊到了。 “……”林长庚看着义愤填膺的沈筠笙,开始认真的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好好和阿笙普及一下这些知识,两个人的脑回路搭不上的感觉……实在有些微妙。 但是不管林长庚和沈筠笙之间的脑回路究竟搭得上还是搭不上,以林长庚的能力解决宁铭远一筹莫展的问题还是做得到的。 原因无他,顾延熙的娘家人都在京城,这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顾延熙作为安南王府除沈筠笙之外唯一的姑娘,再加上安南王那宠姑娘宠到天上的性格,天底下几乎是个人都明白,当今皇后不仅出身尊贵,而且不好惹。 林长庚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只是先和宁铭远打了个招呼,让他回头不要太过吃惊。 从那之后一直到大臣约定好的集体上奏的日子,林长庚都没有动静。 宁铭远本来还有些担心,但是等到了那天的早朝上,他一点都不担心了。 宁铭远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情形,手握成拳,青筋都要爆出来了,才辛苦地忍住了,没有当众笑出来。 安南王府上至安南王,下至和顾延熙平辈又年过十五的子孙,全都来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女娃 安南王府上下一干人等此时正齐刷刷的在朝堂上列队,对那些建议皇上大选的人行注目礼,至于那目光,完全可以比得上寒冬腊月里的冰峰! 尤其是安南王,周身的低气压直把人逼得想要离他十丈远。 安南王很生气,非常生气,本来他把姑娘嫁给宁铭远就很不开心了,这些人竟然还和他的重孙女过不去,新仇旧恨聚到一起,再听林长庚那么一说,安南王干脆带着安南王府的人都来了,为的就是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 敢在他安南王府的人头上动土,也得看看自己究竟有没有那个本事! 礼部尚书原本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好的,今天早朝一开始他就上奏,皇帝不同意他们一群人就跪下磕头,但是所有的如意算盘在见到旁边那些人的时候全都打了水花。 礼部尚书控制不住地拿宽大的衣袖挡住脸偷偷摸摸擦了把汗,心中狂吐槽。 卧槽,不就是想让皇上选个妃吗,又不会动皇后的位子,你们安南王府上上下下至于来这么多人吗! 卧槽,我不就是想上个奏折你们至于拿杀人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看吗,会吓死人的知道不知道啊! 礼部尚书的心声,也是众多大臣们的心声。 他们目露恳求地看着宁铭远,真心的表达出自己的悔过之心,他们错了,他们真的错了! 麻蛋,知道皇后是安南王府的人还敢上这样的奏折,他们的脑子一定是秀逗了! 安南王亲自带着那么多人来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人家已经知道他们这些弯弯肠子了,现在只是来示威,他们要是真敢上奏折,估计接下来就要非暴力不合作了。 面对皇上,他们还敢梗着脖子抗议,毕竟皇上是新帝,不能刚登基就和这么多大臣对着干,况且就算真的生气了也就是把他们拖出去打个板子意思意思,自己还能在青史上留个美名。 但是安南王不会在乎这个啊,人家是太祖皇帝亲封的藩王,真想杀你那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你还得在后面来一句杀得好! 他们真是脑子有坑才会想要这么干! 以后只要安南王在他们是绝对不敢再提让皇上选妃的事情了,地位个毛线!还是保命要紧! 一群人哆哆嗦嗦地过了今天的早朝,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敢提选妃的事情,也没有一个人敢对安南王府这样的举动有什么异议,毕竟他们理亏,好不容易捱到下了朝,一个个跑的都比兔子还快,生怕安南王和他们谈谈人生。 宁铭远等到所有人都走了,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你可真有主意!” “哪里,哪里,这都是安南王的功劳!”乍一听到林长庚没有和之前一样的狂傲,反而谦虚起来,宁铭远有些不适应,但是待看到他身旁站着的安南王后又都明白了,讨好未来的长辈什么的,做的不要太顺手! 安南王冷冷看了林长庚一眼,和宁铭远告了辞,转身带着人走了。 林长庚摸着鼻子凑到宁铭远身边:“如何?以后不担心了吧?圣旨写了吗?” “不,不担心了。”看着林长庚那一脸急切的样子,宁铭远忍不住想笑,又觉得真的大笑不太好,憋得辛苦,“圣旨也写好了,等回头就让人去你的别院宣旨。” 林长庚心满意足的走了。 要不是为了他那道圣旨,让安南王不再挑他的刺,他可不会这么尽心尽力的劝着安南王府阖府上下都过来。 宁铭远的圣旨到的时候,沈筠笙正在和许久不见的阮新桐说话。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沈筠笙走后不久,阮新桐就和顾南峤成了婚,此时正是甜甜蜜蜜的时候。 “我那二哥是怎么别过来的?”沈筠笙一脸好奇地八卦。 “也没什么。”阮新桐一个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谈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只是那不好意思里面还含着那么一丝丝的炫耀,要不是沈筠笙一直盯着她看,说不定就错过去了。 阮新桐面对沈筠笙戏谑的表情,脸上有些挂不住,轻咳了一声,凑近了沈筠笙耳旁,轻声说了几句话。 沈筠笙先是不敢置信,大吃一惊,后来恍然大悟,一脸坏笑、 原来阮新桐竟然自个儿策划了一场绑架,还是涉及生命的那种! 面对生死大关,硬生生把顾南峤的真心话给逼了出来。 顾南峤喜欢她,特别喜欢,但是他一直觉得以自己在家中的身份,娶了阮新桐会让她受委屈,当然阮新桐在知道了顾南峤的真心话之后,还没有顾得上享受爱人告白的喜悦,当下就把顾南峤给数落了一顿。 言谈之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只道这么多年以来,都是他自己逼自己,其实家中的人并没有他所顾忌的那样夸张。 顾南峤愣愣地看着绑匪被阮新桐一把推开,然后战战兢兢地自个儿跑了,而印象中温婉贤淑的姑娘却一改常态,对他破口大骂,着实吃了一惊,并且形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过了小半个月才没有再见到阮新桐就跑了。 但是也多亏了阮新桐那一通教训,彻底把顾南峤说通了,沈筠笙和安南王纠结多年的问题就被阮新桐的一通骂给说好了,沈筠笙内心很是微妙,难不成她风华绝代的二哥竟然是个……欠虐的? 好好说不行,非得别人骂一顿才能想通……只能说他们二人天生一对,阮新桐天生就是来克顾南峤的。 接到宁铭远的圣旨之后,沈筠笙还有点愣,不知道林长庚是什么时候去向宁铭远讨了这道圣旨,但是这样一来,她和林长庚要成亲的事情就算是昭告天下了。 沈筠笙心里慢慢高兴起来,安南王在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不到一年的功夫,安南王府唯二的两个姑娘都被人拐了去,安南王简直想要冲到宫里去把顾延熙带出来,和她姑姑一起在安南王府里关禁闭。 可惜,这也只能是他想想了。 既然以后府里都没有姑娘了,安南王也只能另辟蹊径,督促自己的儿子孙子重孙子,一个个都赶紧让媳妇生孩子,他要女娃! 第一百四十七章 结局 两个月后,在京城众人瞩目之下,林长庚和沈筠笙成亲了。 短短半年的时间,京城之中迎来了两次婚礼。上一次皇帝迎娶皇后的婚礼的震撼尚没有从众人脑海中消散,就像是从天而降了金元宝一般,又被这一次定北王世子娶妻的动静震得晕了过去。 沈筠笙当日是从皇宫中出嫁的,大红花轿一路吹吹打打从皇宫前往林长庚临时布置的别院,一路鲜花铺地,鲜艳的红色仿佛要冲上天际。 永安侯府已经在新帝登基的风波中悄无声息的换成了沈府,沈达庭早就踏上了前往西北的路程,开始他后半生的流放生涯。 沈筠笙身份特殊,不愿从沈府出嫁,安南王更是不会同意自己的外孙女再从沈府出嫁,两相计较之下,最终还是让沈筠笙以皇后姑母的身份从皇宫中出嫁了。 沈安莹站在围观的人群中,静静看着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他一身红衣,眉目间神采飞扬,从没有对她笑过的脸上此时满是幸福的笑容。 沈安莹的心慢慢沉下去,轻轻笑了下,其实她早该知道他们才是天生一对。只是没有想到,老天爷用了这么惨烈的方式来让她明白。家中父亲已被流放,母亲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样的消息卧病在床,现在全靠大哥和二哥在支撑。 但是她知道,家里不会再出事了。 那个人针对的只是曾经亏欠过她的父亲,所有家里其余的人都没有事,大哥和二哥的官职也依旧在。 只是终究还是有什么变了的,她再不是永安侯府千娇万宠的大小姐了。 沈安莹静静转身,一步一步往家里走去,所有的热闹都抛在身后,所有的喜悦,都和她无关…… 火红的新房中,沈筠笙静静坐着,大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只能微微低头,看自己绣着吉祥如意的绣花鞋。 两世为人,一朝成婚,除了喜悦,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些感慨,有些迷茫。 她低垂着眉眼,盯着自己的鞋子出神。 半晌后,另一双比她大得多的鞋子出现在了视线中,她下意识地抬头,眼前一片红色,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隐隐看见他的衣袖摆动,然后她的视线变得清明。眼前人的俊朗面容猛然入目,一颗迷茫到空落的心忽然有了依撑。 她微笑着,和他四目相对,她感受着他的柔情,将她心中的慌乱和茫然一一抚平。 沈筠笙轻轻依在林长庚怀里,淡淡地微笑,和他在一起,一切都有了归宿。 合卺酒尽,红烛泪垂,长夜无眠。 第二天,安南王府众人相继离开。 安南王看了沈筠笙许久,才轻叹了口气:“以后要照顾好自己,想家了就让这臭小子带你回来。”说罢转身看向林长庚,“他要是不许,你就给我传信,我来收拾他!” 林长庚无奈地笑:“外公,您在想什么呢?阿笙若想回去,我定然第一个送她。” “这还差不多。”安南王轻哼,“以后笙丫头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少了一两肉老头子都不会放过你的!” 林长庚连连保证:“外公放心。” 安南王心里不舒服,这臭小子一口一个外公喊的倒是亲密。 带走了他家笙丫头,臭小子一辈子都是臭小子! 沈筠笙站在林长庚身边,看着两个人一直忍不住地笑:“外公,我会常回家的。就算您不想我,我也会想您的啊!” 安南王忍不住又叹口气,和他们两个人又唠叨了几句便动身离开了。 作为藩王,这一次在京城逗留地已经够久了,他也该回去了。 “阿笙。”林长庚轻声喊她,“你会不会很想他们?” “会啊。”沈筠笙靠进他怀里,“所以你常常带我回去就好。” 她在他胸口画圈圈。 “好!”林长庚答应地痛快,“那我们也启程回西陵吧。” 两人的婚礼虽然是在京城办的,但是他们总归是要回定北王府的。 作为下一任的定北王,林长庚心里一直都拿捏着分寸。虽然宁铭远至今对他仍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他该恪守的本分却必须要守。鸟尽弓藏,他还是少在宁铭远面前晃悠比较好。 半个月后,在顾延熙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林长庚和沈筠笙踏上了前往西陵的路程。 一个月后,两人到达西陵,经过了一场混乱而有效的认亲仪式之后,沈筠笙将定北王府中的人物摸了个差不多。 林谨言和韩氏已经解除了禁闭,被放了出来,但是定北王耳提面命,不许他们再和林长庚作对,最后更是直接将林谨言一家迁往了离西陵较远的一个小城里生活。 “他是担心我不会放过他们。”林长庚正站在沈筠笙身边看她练字,忍不住弯下腰抱住她,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写字。 沈筠笙笔下微顿,她知道林长庚对定北王的心结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开的,或许时间可以解决一切。 一个月后,定北王林衍兆正式将定北王一位传于林长庚,自己在府中静养,不再理会定北王府的相关事宜。 林长庚正式成为新一任的定北王,百姓拥护,声望极高。 在毫不犹豫地将第十七个别人送来讨好林长庚的“丫鬟”赐婚给林长庚的手下之后,沈筠笙终于忍不住怒了。 “你就不能自己处置了?非要让我给你善后,现在估计整个西陵城都知道定北王妃善妒了。”沈筠笙愤愤地捏住林长庚的鼻子。 “阿笙,这不是这方面的事情我不好出面吗?”林长庚摸了摸鼻子,其实他也很喜欢看阿笙为了他把那些女子毫不犹豫扔给别人的样子,当然这话不能和阿笙说,要不然自己可就不是被捏鼻子这么简单了。 “算了,他们想送就送吧,正好把你手底下的光棍都给解决了。”沈筠笙甩甩手。 卫霖在一旁猛点头,他们这些军队里摸爬滚打的老爷们,讨个媳妇可太不容易了,现在就有现成的,还是王妃亲自赐婚,这是多好的事啊,一定要继续下去! 争取实现西北军中零光棍! 一年后,定北王府迎来了第一个小公子。 十六年后,第三任定北王林长庚传王位于长子,携定北王妃游历山川。 西北大草原上,林长庚和沈筠笙共乘一骑,看朝阳渐渐升起,染红了东边的天空。 “接下来想去哪儿?”林长庚轻声耳语。 “去江南吧。”沈筠笙笑着转身,“我想去看看我们重逢的地方。” “好。”林长庚扬起马鞭,向东方驰骋而去。 定北王府中,一个清秀的少年看完了不负责任的爹娘留下的一封书信后,顿时皱起了自己酷似其父的眉头,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写满了哀怨,抬头看向湛蓝色的天空,顿觉人生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