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燕归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扑通!虽然在短暂的下落过程中早有了心理准备,但入水的一刹那,大脑还是因巨大的冲击力空白了一瞬。理智瞬间恢复,想挣扎,但只觉全身犹如散了架一般,使不出一丝力气。五脏六腑更是灼烧得令我几欲昏厥。该死!明明在入水前拼命调整了身形的,但根据内脏撕裂般的灼痛感判断,我可以确定自己应该是斜向下,胸腹直接接触水面入的水,恐怕心肺等内脏已经受损。 念及此,我不由暗暗苦笑,都快要死了,我竟还如此理智地为自己诊断,怪不得就连科长也说我是个医痴。可我却是个不务正业的医痴,身为胸外科医生,却偏偏不爱手术刀,只爱摆弄中草药。不是自夸,我对中医药的熟悉程度恐怕连那些科班出身的中医,都难以企及。 唉······只可惜我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憋气令内脏的灼伤感急剧加重,肺部好似要炸裂一般。呵,燕林宣啊燕林宣,你还挣扎什么?挣扎了这么久,就此结束不正是一种解脱吗?刚思及此,我便再也憋不住气,一股裹挟着沙粒的江水便灌入了口鼻,直入肺腑。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深渊坠去······ 我怕是······真的要死了吧?我迷迷糊糊地想着,意识逐渐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地出现一道白芒。我有些诧异,难道我还没死?往四周望了望,发现周身是一片虚无。白芒渐退,显现出那个少年的身影。他向我嘶吼着,而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忽地,四周不再是白茫茫的虚无,而是高高的崖顶。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我却一步步后退,终于脚下一空,我忍不住惊叫出声。混在惊叫声中,飘来了一句满含恨意的怒吼:“你去死吧!” 那是我坠崖前的画面。四周景象渐渐退去,余下的唯有那张怨毒狰狞的脸。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很可笑吧?相伴二十多年的弟弟竟会恨我至此。回想起小时候,我们是那样亲密无间,可不知从何时起,那个从小立志要保护姐姐的他变了,变成了今天这个将我逼下山崖的魔鬼。 其实,其中的缘由我十分了然。当我一次次从学校捧回奖状奖杯,一次次成为同学、邻居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时,我没有错过他眼中闪过的鄙夷。他鄙夷,不是因为他接受不了被人拿来与我作比较,而是因为他不知何时得知了我并非爸妈的亲生女儿。在他眼中,我一定是个夺走本该属于他的爱与关注的小偷,所以他才会自暴自弃,用自甘堕落的方式抗议,自此便成了派出所、少管所的常客。 这下好了,我把三十多年来受到的爱与关怀一并还给他。可是这样就真的好了吗?不,再也不会好了,他早已不是那个会给妈捏肩捶腿的小男孩了,如今的他只会一味索取。仅是一味索取倒也还好,想到他对妈恶语相向,对爸拳脚相加的画面,我只觉得心中一片悲凉。罢了······辗转在爸妈和弟弟之间这么多年,我已无力,也无法再管······ 又是一阵黑暗袭来,我再次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唇上传来一片清凉的濡湿。是水!有人在用湿布巾帮我润唇!是谁呢?难道我被人救了?想睁眼,可眼皮却重若千斤。只得屏息倾听,努力分辨自己身在何处。可是四周却静得出奇,除了身畔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片刻,唇上又传来了触感。与先前的清凉濡湿不同的是,这次是极为柔软的触感,是什么呢? 正思索间,一股略带甜味的温热液体流入口中。我忽地全身僵硬,是有人在以口喂我进食!我想抗拒,可全身就如石块一般,丝毫不能动。 这个人……是谁呢?能如此照顾我的人,必定是与我极为亲近之人。可在我这三十年的生命中,真的存在过这样的人吗?一心钻研医学的我只谈过三个男朋友,每段感情都毫不意外地以男友抱怨我只知工作而告终。 妈为此着实发愁,曾忍不住向我控诉:“难不成你要和医书过一辈子?” 我调笑着回答她:“为何不行,反正一路走到最后,能陪伴我的也不过是我自己罢了。” 妈只得叹气摇头。 正因如此,朋友们也均说我是个冷情冷性之人。冷清冷性有何不好?至少我不为别人,只为自己而活。 那再次出现的柔软触感,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的唇好凉。那唇覆上又离开,离开又覆上,一次又一次地将那温热的甜蜜送入我的口中。每次俯身,他的气息轻扑在我的鼻翼,裹挟着淡淡的檀香味。 老天!我实在是经受不起这样的温柔与亲密。我用尽全身力气,却连抬抬眼皮、动动手指都是不能。 我无力吞咽,只感觉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管滑入胃中。 他的唇每次离开前,都会在我的唇上停顿一下,似是流连,又像是安抚,极尽温柔。这样轻柔又亲密的接触令我全身酥麻,真想睁开眼睛看看,面前之人是谁。 可不知为何,他这举动,却令我感到一阵心酸,还是说,真正心酸的人是他呢? 床边传来瓷碗放落桌面的声音,一条丝绢隔着他温暖的指腹在我的唇边辗转。 拭干汤渍,耳边传来衣料窸窣摩擦之声。手腕忽然一暖,我的手便被他攥在掌中,他的掌心微润,覆在我的手背上。倏地,他将我的手反转,我只觉得手背贴上了一片微凉的肌肤,那应是他的面颊。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身体微颤,低低唤道:“宣儿……宣儿……” 他的声音同样有些发颤,音色却如泉水般温润澄澈,但却是陌生的声音。 他究竟是谁呢?这样忧心的语调,究竟是谁才会有的呢? 此时只听他又低喃出声:“宣儿,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这么多天了,你能不能睁开眼睛看看我?”忽然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你记恨我,想离我越远越好,所以你要快点醒过来,不然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 听着他的低语,我一头雾水,他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渐渐低哑:“宣儿,别再睡了,好不好?你都睡了那么久了,还没睡够吗?……” 他还在絮絮地说着,语气甚是平淡,似是在谈天。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平静的语调之下似是强力压抑着什么,好似下一刻便会抑制不住,喷薄而出。我只觉得身畔之人压抑地很是辛苦,心头莫名涌上一阵酸楚…… 真奇怪啊,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为何我的心情会如此轻易地为他左右呢?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默默地坠入发间。 我虽不是脑科医生,但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能听得到周围的一切响动,说明是轻度昏迷,主要是大脑缺氧引起的,至于能否彻底醒过来还很难说。思及此,我不由得暗自苦笑…… 我的意识浮浮沉沉,在梦中我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身穿青色古装长袍的男子徐徐向我走来,而我似乎早与他相识一般,含笑迎上。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可以肯定他在朝我微笑。我们离彼此越来越近,最后他伸出右臂,缓缓拥我入怀。我的侧脸轻贴着他的胸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自耳边传来,鼻尖萦绕着清幽的檀香。 檀香?我的心猛然一跳。是那个人吗?我刚想抬头再看一看他的面容,他却俯下身,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温柔软语进数飘进耳中。而他具体说了什么,我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只觉得这样被他拥着,身体暖暖的,心也是暖暖的。 渐渐地,眼前景象如云雾般消散,转换为山顶的一片空地。不知为何,我的心猛然一痛。抬眼看眼前的青衣男子,他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但我却能感觉到他脸上的温柔笑意早已无影无踪,换上的是一副狡黠阴厉的表情。只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嘴角撇起轻嘲的弧度。 真是奇怪啊,我明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却直觉得愤怒、屈辱、绝望一齐涌上心头。我突然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笑得歇斯底里,形象全无。而他却是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仿佛我是那戏台上的戏子,只在为他上演一场好戏。 我笑累了,也笑够了,只是大口地喘着气。他淡淡开口,说了句什么,而后冲我摊开手掌,掌中躺着一枚莹白玉瓶。 望着那玉瓶,胸臆间充斥的只有无尽的绝望。我轻轻启唇,缓缓吐出两字:“不必。”便纵身一跃…… 第2章. 修离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梦中的一切仿若犹在眼前。那青衣男子是谁?为何梦中的我会做出那些举动?还是那根本不是我? 我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心却因那梦境隐隐作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呼吸还未完全平复,便听见身侧传来一声清幽的询问。 “你醒了?” 我抬眼望去,不由得一愣,只见面前之人约三十岁上下,舒眉朗目,眸色清冷,面若冠玉,身穿月白色长袍,如墨的黑发由一只白玉簪束至脑后。 看到他的这副打扮,我不由得有些诧异,这是什么情况?cosplay?汉服爱好者?不由得低头,发现自己穿的也是古代的白色寝衣,一丝狐疑漫上心头。该不会是……该不会是他给我换的衣服吧!? 见我盯着自己的衣服看,面前之人轻声道:“姑娘跌落山崖,衣裳已破损。姑娘现在的衣服是在下请山下的一位妇人换的。” 原来如此,可这人的称呼好像有些奇怪,“姑娘”?“在下”?。 我轻轻点头,忍不住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张木床上,床架没有任何雕花装饰,白色的幔帐被竹制的钩环牵至两侧。除了床前的榻几、窗下的书桌和墙角的木制衣柜,屋内再无其他摆设。书桌也是木制的,古色古香,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整个房间虽显简陋,却散发着难以掩饰的古朴清雅之气。这种古朴并非现代家具刻意营造出的那种,而好似屋内家具皆有灵气一般,各自选定了位置,生根发芽。 从没想过,摆设如此简单的屋子竟会将我震慑住。还没待我有所反应,他那修长的手指已搭上我的手腕。 我怔怔地望着他,只见他眼睫低垂,颇为认真地为我诊脉。我心中暗忖:是他吗?这些天来是他一直在照顾我吗?昏睡时那人的声音,在我脑海之中已然模糊。不自觉地,目光瞥向他的唇。 他的唇薄薄的,唇线分明,唇瓣泛着健康的粉红色。我忍不住视线上移,目光扫过他冷峻的鼻、因专注而微眯的眼、似剑的眉…… 望着这样温润的面容,感受着他周身散发出的纤尘不染之气,我有一丝恍惚。这样的面容、这样的气度,不该是凡人能有的。真正的仙人怕也不过就是这副模样了。 他收回手,见我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也没做过多反应,脸上尽是淡然之色。从他的表情上我丝毫判断不出那脉他诊出了何种结果。 只见他站起身来。试探问道:“姑娘可认得在下?” 我讷讷地摇头。难道我该认识他吗? 只见他面上神色一沉,复又伸出右手食指、中指,二指并拢,抵于我眉间。我不明所以,想躲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忽而感觉眉间似有电流通过,意识忽然混沌了一瞬。待我醒悟过来,他已收回了手,面上更是阴沉了几分,像是有什么东西得到了验证。 我正感到纳闷,只听他又道:“在下名唤修离,在这山中修行……”他边说边观察我的神色,而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那幽深似海的双眸。 “姑娘失足跌落山崖,幸得我及时发现。姑娘已昏睡五日之久,身子虽孱弱,却已无大碍,还需好生将养几日。姑娘若不嫌弃,便在我这观中养好身子,再行离去吧。” 他的表情从头至尾都是那样淡然,仿佛真若世外仙人一般,对凡世的一切都是泰然处之。 “修行”?我有一丝了然,原来我是被山中的修道之人所救,顿时理解他为何做如此打扮。原来在二十一世纪,还依然有这么个地方,有这么个人,保留着这样古朴简单的生活方式。 可他为什么不送我去医院呢?这景明山所处之地虽偏,但早在几年前就修成了盘山公路,叫辆救护车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他为何偏留我在此,任我昏迷这么多日呢?我若是醒不过来,他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我葬送在此? 见我久久不语,他便又开口道:“姑娘可是还有哪里不适?能否起身?” 我礼貌一笑:“我叫燕林宣。”我实在是不适应他对我的称呼,便告知他我的姓名,同时轻轻动了动手脚,发现果然已无大碍,便缓缓坐起身来。 他听我自报姓名,眉头微微一蹙,复又迅速舒展开来。“原来是燕姑娘。” 我晕,又是“姑娘”,这人该不会是在山里呆久了,连现代用语都不会了吧?可他听了我的名字为何会有此表情?难道他听说过我?不应该啊,这景明山我虽来过多次,却从未与方外之人有过交集。 “叫我小宣就好。”我更正。 他依旧表情淡淡。“小宣。” 我回以微笑:“多亏师父相救,小女子甚是感激,不知该如何报答。”我心中偷笑,既然你跟我咬文嚼字,那我也以此回敬好了。 “小宣不必多礼,修离乃修行之人,积善成德自是本分,小宣不必介怀。” 天,这文言说起来还没完没了了!我也不打算再和他绕圈子,只想着早些回家去。 刚站起身来,就感觉双腿软得像面条一样,伴随着下丨身一阵撕裂般的痛,我的手下意识地抚向小腹,身子也不由得向一旁歪去。 预想中的痛并没有到来,相反的只觉小臂忽地一紧,已被他攥住,又被他顺势向上一提。他的另一只手臂也伸了过来,轻柔地揽住我的腰。我惊诧之余,看到他松开攥住我手臂的手,伸臂拖住我的膝弯,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是那样轻柔,那样优雅,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待我反应过来,早已被他放在床上。反观他的表情,依然是预料之中的泰然自若。 “你身子还虚,暂时还是不要下床走动了。” 刚刚被扯动的私丨密之处,此刻正火辣辣地疼,听了他的话,我点了点头。 “小宣……” 听他欲言又止,我诧异地抬头看他,只见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某处,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的目光正停留在我抚着小腹的右手上。 顿觉尴尬,又忍不住心生疑惑,那里怎会如此痛? 我顺势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心虚地道:“我没事,只是有些虚弱,休息一下便好。” 这个修离也颇是知趣,微微点头,转身踱出了房间。 见他离开,我缓缓吐气。转瞬又反应过来,我心虚什么!? 我缓缓拉开被子,那里疼痛依旧。我抬手,轻轻向那里探去。刚一接触便倒吸一口凉气,好痛!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的痛感,只会是做过那种事才会有的,而且根据疼痛程度来判断,当时一定是很激烈的。可是那修离说我已昏睡了五日…… 难不成……我瞪大眼,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愤怒。难不成是有人趁我昏迷…… 不对不对,这些日子我虽昏着,但知觉还是有的,不可能发生那种事却丝毫不知。 可是,昏迷前我确也没做过那档子事呀。莫非还是在我昏睡的时候发生的?如果是,会是什么人干的呢? 修离成了我的首要怀疑对象,但又觉得似乎不是。想起他淡然清雅的气度……不可能不可能,不会是他的。 可是……他虽外表如此,但难保他不是那种内心龌龊之人。若真是他,那“衣冠禽兽”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我越想气越不打一处来,而脑海中却浮现出他的面容。若真是他……我好像……也不吃亏…… 思及此我一个激灵,燕林宣!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犯花痴! 但静下心来仔细寻思,觉得的确不像是他,他的举止言语都太过坦然,实在不像。可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思索良久也没有得出答案,觉得颇为丧气,难不成我就这么被人吃干抹净了? 算了,反正身子也没好利索,而这景明山远离市区,空气清新,又正值仲春,的确是个疗养的好地方,不如就先多待几日,赏赏山花,养养身子。若是能抓到那个对我行不轨之事的*贼就更好了。不过要先和医院打个招呼。一想到科长听说我这个工作狂终于要休假,下巴掉地上的表情,我就忍不住偷笑。 至于爸妈和那个对我无比痛恨的弟弟……还是给爸妈打个电话吧。 坐起身,穿上脚踏上早已备好的灰色浅口布鞋,我小心翼翼地下床,尽量不扯到伤处。缓步走到门边,轻推开门,刚想深吸一口这山间的新鲜空气,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第3章. 千秋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眼前的景象令我目瞪口呆。只见门外是座不大的院落,院中石砖上满覆着灿烂的红。那火一般的红刺得我双眼生疼,因为那红不是落花,而是……枫叶!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没错!的的确确是枫叶!我禁不住后退两步,这怎么可能呢?!现在明明是仲春时节,怎么会有这似火的落叶呢?!就算山间景致不同寻常,也断不会出现与时令完全相反的季节特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当我冷汗涔涔之时,背后突然传来的人声令我猛的一个激灵。 “每年秋天,凤离山的红叶都要比春花还要烂漫,小宣姑娘可喜欢?” 秋天?凤梨山?我还榴莲山呢!开什么玩笑! 没听到我的回答,修离收回目光朝我看来。他的目光对上我的眼,望着他的眼睛,我忽而觉得,我此刻的慌张表现好似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声音也是一如既往地平和:“姑娘可还好?” 我知道我现在一定是脸色发白、额头见汗的虚弱模样,却管不了那么多,只急急问道:“秋……秋天?现在不是四月初吗?还有……还有这山……你说这山叫什么?” 见我有些语无伦次,他放柔了声音:“今日是崇徽十年九月初六,正值暮秋时节。此山名唤凤离山,‘凤离’即鸾凤振翅若离之意……” 他后面的话我再也听不进去,只觉得背上寒毛竖立。崇徽?凤离?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勉力压制住心中慌乱,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手机……手机借我用用。” 而他却只淡淡地瞧着我,一言不发。我气结,丢下他,也不顾身体的疼痛向院外奔去。 出了院子,我发现这院落建在半山腰,侧头向下望,不由又是一怔。景明山明明是座孤山,四周有江水环绕,不管身处山中何处,向下望总会看到玉带般的江水。而此时脚下的山连绵不断,目力难以穷尽,向下望也是深不见底,可见这山要比之前我坠落的景明山不知高了多少倍。 怎么会这样?! 忽然,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这是一身白色的古代寝衣,不,更确切地说是米黄色。我用手指用力撵了撵布料,触感粗糙,是麻制布料,而且是很粗糙的麻,没有经过任何现代工艺的柔化处理。我又俯身向鞋子看去。 我这一附身不要紧,只听啪嗒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自我头上滑落,还没待我看清,视线便被散落下来的如墨长发遮挡。 我瞬间石化,依然保持着俯身的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自脸侧垂下的发。 是黑色的!不是我之前染过的蜜糖棕色,而是……浓黑如墨的黑发! 我只觉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一个近乎荒谬的想法在心头潜滋暗长。 我猛地甩了甩头,不可能!穿越时空虽在理论上可行,但更像是科幻电影、网络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 可若不是这样,这一系列诡异事件又该作何解释?! 身后响起清脆的脚步声,片刻,那人在我身后站定,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而那话的内容却让我身心巨震:“姑娘昏睡五日,实则,一瞬千秋。” 最后四个字被他刻意拖长,话音乘着秋风在山间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找回一丝理智,缓缓抬头望向那人。只见那人正站在不远处,眼中尽是知晓一切的了然之色,像是特意在等我平复心神,好回答我的疑问。 这个修离究竟是什么人?“一瞬千秋”……难道我真的穿越了?可他又是如何得知?若我真是穿越了,他一个千百年前的古人,竟能如此平静的接受时空穿越这样即便是在现代,也仿若天方夜谭的概念,那这个人必定深不可测! 想起他那一成不变的淡然表情,我有丝领悟:只怕是他正是因为接受得了这样离奇的事,才会对一切世事都泰然处之。忽而又想到他的身份,难不成他是所谓的修真之人?因而对世间轮回、时空变换丝毫不会觉得离奇?那我呢?我又是如何来到这一时空的呢?我是借尸还魂,还是别的什么?可这世上真有鬼神吗? 脑中有太多疑问,各种思绪纠结在一起,头也隐隐作痛起来。 忽见修离伸手过来,我立刻握住,还不待他拉我起身,便慌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怎知道我是……‘一瞬千秋’?” 修离不答,而是扶我起身。待我站定,道:“在下自幼跟从师父修习御魂之术,方才在下略施术法,已察觉姑娘的魂魄并非来自这一时空。” 许是我没掩饰好面上的怀疑之色,只听修离正色道:“姑娘来自一千多年后的异时空,用你们的话说便是二十一世纪。你们的时代要比这里先进得多,上天入地不过是稀松平常之事……”他似是有所忌讳,止住了话语。 而我却是脑中轰鸣,却还嘴硬道:“我怎知你不是在胡言乱语?” “姑娘今年二十有八,乃是弃婴,为燕氏夫妇收养,收养之日阴历八月十六便视作你的生辰。你有一弟,性顽劣,是你命丧崖底的罪魁祸首。不知在下说的可否有错?”他语气轻缓,好似诵读经书一般。但他的文雅之态却恰恰激怒了我,也引得我全身阵阵发寒。 我气急,开口便道:“不对!我今年是三十……” 我话还没说完便又是一个激灵。我之所以说自己是三十岁,是因为小时候自小便是孤儿,福利院的阿姨不清楚我的具体出生年月,只大约做了登记。爸妈在收养我时,根据我的身高判断我大概有七岁,觉得我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于是便在给我迁户口时便将我的年龄定为七岁。而我现在一米七的个头在女生当中的确算得上出挑,难不成爸妈收养我时,我其实只有五岁? 又是一波恐惧袭来,不由得望向眼前之人。先不说年龄,其他方面他都说得不错。我又望了望这满山的红叶,觉得这里的确是异世,所以他也不可能从别的地方听说我的过往。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御魂之术、穿越重生也都是真的? 或许是见我的表情有所动摇,修离上前一步,补充道:“姑娘现在这副身子的主人应是已在五日前香消玉殒了。” 所以,我真的是……借尸还魂?刚思及此,我便眼前一黑,陷入了无尽黑暗…… 再次醒来,已是月上中天,忽而想起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一切,不由自主地在脑中理顺现在的境况:我在二十一世纪因坠崖身亡,穿越到生活在另一时空的某个古代女子身上,而这个女子也是五天前坠崖身亡...... 脑海中忽然浮现昏迷时的梦中画面:青衣男子的温情相拥......那纵身一跃......莫非是我这身子主人的记忆?可为什么只留下了这两段记忆呢?这身子的前主人又是谁呢? 思及此,我将双手举至眼前,发现这双手葱白纤细,肤若凝脂,想必是个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姐。再仔细端详,发现双手食指、无名指、中指指尖均覆着一层薄茧,而小指上的茧则是在外侧。 这样的茧是做什么留下的呢?我抬手比划着各种动作......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琴!应是经常弹奏古筝或古琴一类的乐器留下的,所以这身子的前主人应是精通琴艺。 我翻转手掌,手心朝下,继续端详,不由地又是一惊...... 第4章. 偷香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看到自己十根手指的指甲均略带黑气。难道原主在坠崖之前还被人下了毒? 忽而想到梦中跳崖前,青衣男子伸手递上的白玉瓶,难不成那是解药?可原主却没有伸手去接。念及此,梦中的痛心与绝望再次袭上心头。我深吸口气,压抑下胸中翻涌的情绪,抬起右手,轻搭左腕。 从脉象上看,毒似是已经解了。不由地轻舒一口气,继续思索:原主为何不接受解药?那毒又是谁给她下的呢?难不成?! 我想起原主与青衣男子温情相拥的画面,又记起那男子在崖顶时的满面冷酷与嘲讽......难不成,是他给原主下的毒? 是了,应是青衣男子无疑,否则每每想起梦中情景,我也不会如此心痛。 我一愣,心痛吗?我吗?右手轻抚上左胸心脏的位置,那里的确是在隐隐作痛。可为什么呢?不管原主过去经历过什么,都丝毫与我无关,我为何会痛?不由地苦笑,燕林宣你何时成了悲天悯人之人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还是要继续冷情冷性下去,不付出真情,才不会受伤。 忽然间又想起昏迷时那个一直在床畔照顾我的男子,想起他自责忏悔的话语,我忽然有了猜测:他应该就是梦中的青衣男子,否则他也不会在床畔对我说那番话。想到这,我冷笑:那青衣男子可真是把原主玩弄于鼓掌,时而柔情蜜意,时而冷若寒霜,虐原主虐得够了就再来个深情忏悔,可真是游刃有余。若是原主没死怕是又要受他蛊惑了。想到他说不定就是那个对自己身体施虐的*贼,我忍不住咬牙,心想:他若是再敢来,我定要他好看! 平复了下心绪,觉得还是想想如何在这异世的古代生存下去才是正事。冥思苦想,也只想出开药铺做郎中这一条路。不由地长叹一声,唉,为何前世就没多看几本穿越小说呢?好歹能向前辈们取取经啊!在这没电、没网、没手机的古代生活,着实是无趣得很呢! 慢步下床,忽见榻几桌面上放着半铜盆水,心中微动:我还不知现在的自己长什么样子! 环顾房间,果然没发现铜镜,只得用这盆水凑合一下了。走到榻几边,缓缓闭上眼,心中竟有丝紧张,不知道会在水中看到一张怎样的脸,心中默数:三、二、一! 本还担心屋内烛火昏暗,靠这半盆水照不清样貌,结果水面上出现的是那张陪伴了我三十年的面孔:细眉、大眼、窄鼻、薄唇、圆脸。我有片刻怔愣,这原主竟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怎么会这么巧? 忍不住又朝水面凑近了些,不由心中欢喜:水中映出的张面容虽长相与我无异,但却少了我前世因加班而产生的常年不退的黑眼圈,肤质也不知好上了多少倍,简直就是吹弹可破的鸡蛋清! 想来这原主最大也不会超过十八岁。又往水中望了望,发现这样的面容虽不是倾城之色,却也算得上是个美人。满分是十分的话,轻轻松松能得个七分,在打扮打扮八分就有了! 欣喜之余,又观察起这身体的身材来,窄臂、长颈、纤腰、长腿。哇!这身材可真是无可挑剔。要知道我前世的身材本就算得上亮眼,而这副身子更是少了我前世一直苦恼的腹部赘肉,保留了原有的高挑身形和傲人的身体曲线,简直是魔鬼身材啊! 我喜不自胜竟嘿嘿笑出声来。忽听门外脚步声传来,我连忙捂嘴。只听那人在门外道:“小宣姑娘可是起身了?” 我望着窗外的夜空,不由觉得好笑,我这一昏竟从白天睡到了黑夜。 “啊,是啊,师父可是要进来?”刚刚为了欣赏这副身子,我已将衣衫弄得凌乱,此刻不得不慌手慌脚地整理。 许是听到屋内衣料的窸窣声,修离忙开口道:“不必,在下只是想告诉小宣,自明日起在下将闭关修炼半月,小宣大可暂居于此,等有了打算再离开也不迟。小宣的吃食用度皆由在下的弟子空儿照料。” “那就麻烦师父了。” “小宣客气了。”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我坐回到床上,只觉得一切都还要从长计议,急不得。又忽觉倦意袭来。果然是大病初愈,身子还是虚乏的很呢!于是侧身躺下,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 熟睡之中,忽然觉得身边多出一个人来,但又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便眯着眼伸手向那团虚影探去,挥了两下,什么也没摸到,安下心来,闭上眼,复又睡去。 又睡了没多久,感觉有冷风袭来,脑中迷糊地想:睡前我明明关了窗户的呀?刚思及此便听到风吹动窗棂发出的吱呀声。便不耐烦地含糊出声道:“谁呀?快把......快把窗户......关上......我冷......好冷......”说着我下意识裹紧被子,接着感觉有什么东西覆了上来,顿觉温暖倍增,不由地勾了勾嘴角。 “还......冷吗?”一个温润之声低低响起。 咦?是谁?是谁的声音这么好听?好像春日的清泉。我的意识昏昏沉沉,只闭着眼睛喃喃:“不......” 隐约觉得有人抱住了我,让我躺在他的臂弯里,腰也被他的另一只手臂环着。他是谁呢?不管他是谁,他于我来说定是陌生人,可我为何对他提不起丝毫的戒备之心呢?甚至还有些留恋他的温暖。我不受控制地向他怀里靠了靠,他的身体僵了僵。 “宣儿。”他低低出声,话中有欣喜,却也夹杂着不安。 我却有些不悦,叫我做什么,我困着呢! 这么想着,我自然而然地抬手,四指覆上他的唇。“嘘,睡觉......”我低道,手却无力再抬起,依然覆在他的唇上。 他的唇动了动,在我的手指上摩挲着,渐渐地变成了轻吻。不知为什么,我很享受他这样的触碰。 他轻轻地拉下我的手,似是又靠近了一分。那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说不出的好闻。想再多闻闻这味道,我又将脸往前凑了凑,却没想到鼻尖碰上了一片柔软。 那是什么?是什么东西会这样软? 我刚想睁眼看看,却只觉那柔软印在了我的唇上。那柔软触感如蜻蜓点水一般迅速消失,我突觉心慌,闭着眼睛继续向前凑,想寻回那柔软。 我忽听耳边轻叹一声,瞬间寻回那柔软。担心它再次逃离,我伸臂勾住那人的脖子。他顿了顿,似是对我的举动有丝吃惊,接着又加重了唇上的动作,在我的唇上辗转。 脸颊相贴,突觉有温热的液体沾湿了我的脸颊,那是什么呢?是……泪吗?他……流泪了?可他为什么会流泪呢?我莫名心慌,觉得他呼吸有些粗重,像是在强力压制着胸中激荡的情绪。 感觉有团火热轻扫着我的唇,所到之处仿若电流通过。那团火热挑逗着我的神经。渐渐地他的动作不复方才的轻柔辗转,而是霸道地、粗鲁地与我的唇舌纠丨缠着。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这粗鲁的动作之下隐藏着无尽的心慌,但又似是失而复得的欣喜。我脸上做烧,呼吸也急促起来,神志也更加混沌,整个人都攀附在他身上。 感受到我的大胆举动,他动作微顿,轻哼一声,离开了我的唇。正在我迷茫之间,他将脸埋在我颈窝里,双臂紧紧地箍着我。我无法动弹,只听他粗粗地喘着气。良久,他似才平复下来。 不知为何,躺在他的臂弯里,我竟觉得十分安心,心头微暖,沉沉睡去...... ****** 我睁开眼时,天际已泛起鱼肚白。轻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觉得身子舒爽了不少。不由得感叹这一觉睡得可真好,还做了个情意缱绻的美梦。不由得痴笑,食指轻抚过唇。心中暗嘲:燕林宣啊燕林宣,你怕是单身太久,竟也做起春 *梦来了。可那真的是个梦吗?为什么梦中的亲密相触是那样的真实呢? 算了,不想了。既然身体已经恢复了,便出去四处走走,赏不了春花,赏赏这红叶也是不错的。有句诗是怎么说的来着?“霜叶红于二月花”嘛! 推开门,踏出院子,走上山间小道。空气中混杂着泥土与草木特有的芬芳,鸟儿在枝头雀跃,露水将红叶洗得更红了三分。 我忍不住感叹:大自然可真是美妙!而且这还是古代没受过污染的大自然!于是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想要探访更多的美景。 向前行了百余步,眼前出现了一片竹林,环境甚是清幽。不由想起了唐代诗人柳宗元的《小石潭记》中的那句:“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不由啧舌,古代文人还真是爱触景伤怀,这么清幽的意境不去享受,偏要孤影自怜一番。 边想着边在竹林里穿行,忽听得一句略带娇丨嗔的轻声低语:“济风,你别......别这样,会被人发现的。” 哎呦?貌似有好戏可看!我坏笑,脚步立刻顿住。谁还没点恶趣味了不是?于是便迅速找了片竹枝密集之处隐了进去。 只听那男子道:“这里偏僻得很,不会有人来的。”男子的声音算不上好听,但不知是不是因动了情丨欲,语调极是魅惑。 看来是要进行下一步动作了。我忍住笑,轻轻将眼前的竹叶扒开一点点,既看得清不远处的情形,又不会被发现。 只见那公子约有二十上下,身穿身灰色长袍,长相不俗却是面带痞色。他手臂扣着女子的纤腰,正低头朝女子唇上吻去。 那女子身穿藕荷色罗裙,面似桃花,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她的小手轻推着男子胸膛,可还是因力量不济,让那公子得逞了去。那公子在她的唇上吮吻着,时不时低哼一声。 我这个偷窥的观众忍不住撇了撇嘴,这小子一看就是个老手,深知如何撩丨拨女子的情丨欲。不出意外的话...... 刚思及此,忽觉袖子紧了紧...... 第5章. 空儿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袖中被扯动的同时,一个清亮的男声在耳边低低地响起:“他们在做什么?”语调尽显天真。 我心中不悦:看好戏竟也被人打扰。头也不回地低声道:“这都看不出来?他们在接丨吻啊!” 只见不远处那两人已是呼吸不稳,男子也卸下了最初的温柔伪装,狠狠的侵占着女子的唇丨舌。女子嘤咛一声,像是很满足,又像是在嗔怪。听到女子的声音,男子大手缓缓探入女子*前的衣襟,轻轻摩挲。 我正看得起劲,只听耳边低语声又起:“他们为什么要接吻?”语调仍是孩子般的天真。 我心中微恼:哪里来的小毛孩,竟躲在林中看这少儿*宜的画面,不怕留下心理障碍吗?转念一想,他心理障不障碍,与我何干?只想让他别吵,便没好气地低声开口:“因为他们两情相悦,吻喜欢的人是很正常的事。” 那小毛孩似是在消化我话中的含义,终于没再开口。我便继续看戏。 只见男子熟练地*开女子腰间的束带,嘴上的动作依旧,却是渐渐下移,又滑入颈间。女子身子似是有些瘫软,缓缓朝地上滑去。男子也不扶她,而是顺势欺身过去,将女子困于地面。男子手上动作着,*开女子层层*物。 见此情景,我有些犹豫,还要再偷看下去吗?再看下去会不会长针眼啊?思索间,耳边童稚之声复起:“他们现在又是在做什么?”语气中带着无限的好奇。 “他们在做夫*之事。”既然这小鬼求知欲这么强,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他好了。 “那他们做夫*之事,也是因为他们喜欢彼此?爱慕彼此?”这个小鬼还真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啊! “那是自然!”我随口应道,看见男子的手向下游移而去...... 好了好了,这下真的该撤了,我心中暗自决定,正要转身,只听耳边之人又道:“那我们也试试像他们那般如何?”语气中是难掩的兴奋。 “啊?!”我被他这话惊到了,禁不住惊叫出声。还没待我有进一步反应,我只觉眼前一花,一张俊脸便凑了过来,我顿觉唇上一热,脑中轰隆一声炸响。 “什么人?”不远处传来另一男子的声音。他的好事被打断,话语却是气定神闲,一点不觉羞愧。不过那女子应会被吓一跳吧?不过我却是无暇顾及。 这小鬼......在吻我!而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用力推他,他却伸臂紧紧箍住我,我丝毫使不上力。 老天!他真是个孩子吗?力气怎么这么大!?可他方才的话语天真烂漫,况且他若不是孩子,刚才又干嘛问那些无聊的问题? 他腾出一只手,慢慢上移。我大惊,合着这小子把刚刚看到的都用在我身上了! 我火冒三丈,奋力向他咬去。他倒吸一口凉气,显然是没想到我会有这一举动,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我。我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气得语无伦次,半天才憋出一句:“登徒子!” 他怔愣片刻,转回被我打得偏到一边的脸,两眼盈满了泪,满是委屈地道:“宣儿你......你打我?!” 打你?打你都是轻的!我胸口起伏,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朝那臭小子望去。 映入眼的是一张英气十足的脸,浓眉紧紧地皱着,眼眸幽深,眸中含泪,泫然欲泣。他的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整个脸部线条如刀削般立体,左边脸颊上还印着红痕。 即便是如此狼狈之态,也难掩他出挑的面容与气度。尤其是他那双灿若星子的眼,令人看了简直移不开眼。这人,竟是比修离还要赏心悦目! 望着这样的面容我有些失神,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丝毫想不起来,只得再次从上到下地打量他:他身穿青色长袍,脚穿浅口灰色布鞋。心中有丝了然,这布鞋样式与修离为我临时准备的一样,莫非他也是这观中之人?可他若真是修道之人,怎会做出刚方才那般逾矩之事? 一个念头忽又在脑中闪过:青色衣袍?! 昏迷时梦中的画面在脑海中重现,莫非他就是那个伤害原主至深的渣男? 视线又自他的鞋子向上,再次停驻在他的脸上。望着他略带天真的面容,又暗自摇头。梦中的青衣男子柔情也好,绝情也罢,断不会有这样孩童般的天真纯粹,不过是巧合罢了。 再仔细打量,发现这虽是张年轻的俊脸,但绝不是我最初仅凭声音判断出的小毛孩的年龄,再怎么说也得有二十岁了。我顿时心中火起,原来他的那些问题不过是在挑丨逗我罢了! 不过......我也已经甩了他一巴掌。算了算了,我这个现代人不与他们古人计较。 盯得他久了,脖子竟是发酸。这才发现,他好高,比一米七的我高出一个头。这身高定是180+了。 思索间,那灰衣男子已与少女走了过来。灰衣男子面朝着那臭小子,双手刚抬到一半,似是要抱拳行礼。而女子却是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灰衣男子如梦初醒般又放下了手,犹豫片刻,竟是同女子悻悻离去了。真是古怪! 不过我正满肚子火气,顾不上多想。 那两人一走,就只剩下了我和那臭小子两个人。我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开口,话头便被那小子截了去。 “宣儿……”他欲言又止,眼里写满了委屈,还有一丝胆怯,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我的耐心消耗殆尽,话也刻薄起来:“这位公子,还请你好好说话,别再装傻充愣。还有,不要以为你的搭讪方式很高明,实则不知有多低级!” 本以为这么说他便会知趣离开,没想到却见他眼眶中蓄积已久的泪好似决堤一般,簌簌而下。 我目瞪口呆,而他则是呜呜地哭了起来,越哭还越大声,边哭边抽泣道:“宣儿,你……你怎么了?你怎么像……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你以前……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哑口无言,实在不知该怎么应对眼前的情形。我不就是拆穿了他的意图吗?至于吗?老大个人了……思及此,我不由一怔,又仔细观察起他来。这人从样貌上看明明就是个二十岁左右的清俊公子,可是他的言谈举止却又像极了孩子…… 他该不会……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望着他那涕泪肆流的脸,心中越发肯定,心中生出几分不忍。 “你……你别哭了。”我试着开口,用哄小孩的语气道:“是……是我不好,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我的问话,他忽地止住哭泣,语气中尽是不可置信:“宣儿……你……你不认得我了?!”他猛地握住我的手臂,力道极大。“我是空儿啊!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他定定地望着我,好像痴傻了一般。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他的脸颊滚落。看着他如此伤心,我的心也不由得揪紧。 我有一时失神,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他说他叫空儿,空儿……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对了!修离闭关前说他的弟子空儿会照顾我的起居,说的应该就是他。怪不得他自刚才起就宣儿宣儿地叫我,应该是修离告诉了他我的名字。 没想到修离的修行如此之深,他自身年龄就不算大,竟还有个小他最多不过十岁的徒弟。可是他怎会收有这样一个傻徒弟呢?莫非……这空儿是在拜师后遭了变故,才会这般模样? 见我半晌不语,他的情绪似是平复了些,语气也不似刚才的激动,但声音还是略带哽咽:“宣儿,你……真的不记得空儿了吗?”他轻牵起我的手,吸了吸鼻子,委屈地道:“空儿等了你两年,两年前,他们都说你死了,就是再也回不来了的意思,可是空儿不信……”提起往事,他的泪又落了下来,一滴一滴地打在他的青色衣襟上。“空儿知道,宣儿是绝不会丢下空儿一个人的,因为宣儿承诺过空儿的,丢下谁,都不会丢下空儿……” 我被他哀凄的语调所感染,心中颇为不忍,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只静静地聆听着,任由他的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背。 “空儿知道,宣儿只是病了,病的很重。生病了,只要看大夫,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的嘴角忽然向上一勾,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可脸颊上依旧满是泪痕。“空儿的师父就会看病,还是很了不起的大夫,空儿便求师父救救宣儿……”说到这,他的脸色又暗沉下来,像是一颗明珠跌落尘埃之中,头也垂了下来。 我担心他再伤心难过,握了握他的手,问道:“然后呢?” 第6章. 世情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然后……”空儿接着道:“然后师父说宣儿病得太重了,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他忽然抬头望进我的眼。“但空儿相信,宣儿一定会醒过来的,宣儿答应过我的。所以空儿就一直等啊等啊,等了两年,终于把宣儿等了回来。”他的脸上刚挂上一丝笑意,嘴角却又沉了下去。“可是宣儿却不记得空儿了……” 我抬起手轻轻捋了捋他鬓边的碎发。“那是因为宣儿病得太重了,宣儿也不想忘记空儿的。”我柔声道。 我现在可以肯定,眼前的青衣男子必然认得我这身子的原主人,而且还关系匪浅。虽然他心智不全,言谈举止与几岁的孩子无异,但我能感觉到,他于原主而言必定是十分重要之人,只是不知道原主认识他时,他是不是已经是这幅样子。 既然我占据了原主的身子,就有责任照顾好她身边的人。不过,想起他对我的称呼,我又有丝疑惑:难道这原主的名字里也有个“宣”字?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我和原主不仅长相一样,就连名字也相似?不过我穿越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离奇的了,这样的巧合好像也算不了什么。 忽然灵机一动:不如趁此机会,了解一下原主的事,毕竟我现在连她姓甚名谁都还不知道。 我试探着开口:“那……空儿,我是谁啊?” 听到我不单单忘了他,就连我自己也忘了,他的脸上总算显出释怀之色,复又笼上一层担忧。 “你是宣儿啊!”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哭过的原因,他的眼睛水汪汪的。 “我知道……”我有些无奈,但还是耐心地问:“我是问宣儿是谁,我的大名叫什么?” 空儿挠了挠头,天真地道:“宣儿就是宣儿啊!是空儿最爱的宣儿!”他的眸子亮亮的,眼中满是笃定。 我深知再问不出什么,便冲他微微一笑,道:“好!宣儿也最喜欢空儿了!空儿带宣儿在这山中四处走走可好?” “真的?宣儿说喜欢空儿是真的?”他瞪大了眼,无比欣喜。 “那是自然!”我挽起他的手臂,示意他陪我四处走走。心中只觉得暖暖的。好像前世小时候那个体贴可爱的弟弟又回来了。 心中不由感叹,或许我与空儿的相遇是上天的安排,表面上看是他极度依赖我,但其实他或许会成为我在这异世全部的情感寄托。 记得在前世,我的不少女性朋友失恋后都会哭着向我抱怨,说她们掏心掏肺,最后落得这般下场,而我只是淡笑不语,轻拍她们的背以示安慰。因为我明白,人不仅有被爱的需要,去爱也是一种需要。所以所谓的掏心掏肺,只不过是为了满足我们自己渴望去爱的需求罢了。因此,即便我们的付出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也不该怨天尤人。毕竟“爱”这个字并非说说这么简单,为所爱之人无条件地付出,其实只是为了对得起当初说出口的那句“我爱你”。能得到对方全身心的回应自然是一大幸事,若是得不到,只不过是情深缘浅罢了。而也正是因为曾经付出过,才对得起自己对对方的那份爱,才是真正的无愧于心。至于能否得到回报,就只能留给上天来定夺了。 “其实……”身旁男子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来了回来。“宣儿这次受苦,都是空儿的错。若不是空儿,宣儿也不会差一点就……” “都过去了。”我微笑看他,心中却微动:据他所说,原主应是两年前遭遇变故,性命垂危。那变故应是出现在我梦中的那段原主跳崖的画面。可是,修离为什么说原主是六日前离世的呢?难道是原主跳崖后没有立刻死去,救治两年无果才死去的? 我暗暗摇头,不对!别说是古代,就算是在现代,跳了崖也很难生还。没有呼吸机和其他生命维持仪器,不可能将跳崖之人的性命维持两年之久。除非原主当时伤得不重,可若不重,又怎会两年之后又死去了呢? 还有:这空儿说原主之所以出事都是因为他……我又望了望眼前身着青衣满脸稚气的清俊男子。青衣……难道梦中的青衣男子真是空儿不成? 我想了想还是否定了这一想法。梦中男子那般冷性绝情,生生逼得原主跳了崖,绝非善类。眼前的空儿虽俨若孩童,眸中的坦诚与温润却非虚。这样的眼神与那梦中男子相差太远,又怎可能是同一人?这其中定是另有隐情。 身边男子语带坚决地道:“嗯!都过去了。以后空儿会好好保护宣儿,加倍待宣儿好!” “好!”我拉长了声音,头轻靠在他身上。手被他牵着,漫步向山林中走去。 我们一路攀谈,在此过程中我渐渐发现空儿虽然心智举止像极了孩童,但他对我们所在的国家却极为了解。 从他的口中得知,这个时空自北到南有北离、南离、乌蒙三国。西面的居源国与北离、南离相接。 我们所在的山是凤离山脉的主峰灵秀山。云华山、灵秀山和玉琼山,是凤离山的三大山峰,地理位置自北向南。云华山与灵秀山之间的金水河是南离与北离两国的分界。所以我们现在身处的国家是南离。 其实在过去,南离、北离本是一国——凤离国。但是十年前,凤离国南部靠海外贸易起家的富贾竟暗中组建了军队,一路北上,攻入原凤离国的皇都盛京,建立了如今的南离。当年起事的首领名唤岳雄奇,正是当今南离天子,如今已近不惑之年。 当年,面对来势汹汹的岳氏军队,凤离皇室无力抵抗,被驱逐至金水河以北,建立了现在的北离。北离所处之地不仅苦寒,且面积小。北离西面的邻国居源国,属游牧民族,凶悍跋扈,自凤离国分裂后就一直蠢蠢欲动,企图吞并势微的北离。进而向南攻打南离。而南离南面的乌蒙国除了两年前在边界生事外还算安分。 得知这些信息,我心中暗暗分析:自古以来,任何一个王朝的覆灭均非是在一夕之间发生的,而是长期以来累积的社会矛盾演化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最终爆发。而激化社会矛盾的因素又很多,比如我那时空的秦朝是败在君主的暴虐无道,东汉是败在推行郡国并行制的倒行逆施。那凤离国又是因何而分裂的呢? 想起我那时空的封建社会始终有着重农抑商的传统,莫非昔日的凤离国对商人的打压更甚,才激起了反抗?越分析越深以为然。不过只怕这岳雄奇登上至尊职位后,依旧会秉持重农抑商的政策。毕竟不论南离也好,北离也罢,皆与古代中国极为相似,靠的都是精耕细作的小农经济,农业才是立国之本。 听完空儿的讲述,我颇是吃惊,没想到心智不全的他竟能将这一时空的历史与当下局势讲述得如此清晰。可见他先前应是跟从先生读过书的。于是越发肯定,他定不是生来便心智不全,而是后天遭遇了巨大变故。心中不由得惋惜:空儿即便是如今这副模样,还依旧如此聪慧,若是恢复正常,必大有所成。 思及此,心念一动,偷偷将手指搭在了他的脉上,试图分辨是否有治愈他的肯可能。这一搭不要紧,我惊讶地发现,空儿的病因并不寻常。 常见的痴傻之症,大多由脑部病变引起,可能是外伤,也可能是病毒感染。但从脉相上看,空儿的大脑并无任何损伤。我心中暗自生疑,既然脑部无恙,他为何会现在的病症? 又诊了下脉,忽然发觉空儿体内的气血运行很是古怪,似是被抑制住了,但这股抑制之力又并非十分强烈,而像是时强时弱。而我一时又判断不出,这强弱变化是受何因素影响。 疑惑间,听空儿开始介绍起这凤离山来。 他说这凤离山自凤离建国以来一直被视为圣山,甚至连国名都是由此而来。儿灵秀山作为凤离山的主峰,地位更是神圣,除凤离一派的弟子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入山。无论是昔日的凤离国,还是当下的南离北离,也均对凤离一派礼让三分。但也不是没有过例外:凤离国的历史上先后有三位君王试图强行入山,意欲将山中的奇珍异草收归国有,但还不待凤离门人出手阻拦,入山的军队便受困于迷雾之中,比奇门遁甲之术更要诡异三分,先后派出的那三批军队也是自此下落不明。有了前车之鉴,朝廷彻底打消了入山的念头,对这圣山也更是敬畏了。所以除非你本身凤离门人,或是被门中弟子引入山中,否则是进不来的。 再说这凤离一派,此门派原本甚是壮大,门人数千,皆于灵秀山修行。但最近的五十年里,该门派迅速衰落。如今门人弟子已少得可怜,只留下了修离这一支。修离还有一师姐,他们二人各自收徒,但门人数量加起来统共也不过百。而真正仍留在灵秀山修行的,就只剩下修离与空儿,所以如今这整座山空旷得很。但饶是如此,修离收徒依旧严格,弟子的选定也是颇为隐秘。 听了这些,我才终于明白为何这山如此之大,我却只见过这师徒二人……不对!今天早上在竹林碰见的那对男女明显不是观中之人,他们是如何进山的? 自知这一疑惑是得不到解答的,便也不再去想。转而想起空儿的状况,禁不住暗叹,恐怕这修离是要另择弟子了。 另外空儿还告诉我,灵秀山的南侧风水极好,张满了奇珍异草。而北侧因为背阴的关系,总是云雾缭绕,其间不少罕见的蛇虫鼠蚁,是宝贵的药引。其中最奇特的要数月归蛇,此蛇因只在月圆之夜才现身而得名。 “这月归蛇,据说在月光之下通体呈银白色,亮闪闪的,极是好看。此蛇的蛇胆具有修复脏器的奇效。心脉受损之人,只要服用了,不出三日变能大好!”空儿越说越是兴奋:“不过这月归蛇的毒性极为厉害,就连蛇胆也含有剧毒。必须经过特殊的方法炮制方能用于治病救人,不然只会雪上加霜。而这炮制之法复杂而又隐秘,只传授给凤离山的弟子,而如今,师父还没将这法子传授于我,所以这世上目前只有师父一人知晓这炮制之法。” 听到这里我忽然来了精神,进山采药可是我前世的一大乐趣,捉个蛇虫鼠蚁之类的更是令我兴奋异常。 也难怪前世的朋友们都说我一定是投错了胎,胆子如此之大,应托生成男人才对。 我心中暗暗决定,找个月圆之夜,一定要去目睹一下如此奇异的月归蛇,也不枉我借住在这山中。 转眼间已是午时,我和空儿在山间的溪水里捉鱼。没想到空儿的身手颇是矫健,捉鱼时丝毫不显狼狈,在溪间的山石上蹬踏几下,几个快如闪电的俯身,便捉回好几条鱼。我俩极是尽兴地饱餐了一顿,关系更是亲近了不少。 回到道观,坐在院中,吃着空儿剥好递过来的葡萄,不由回想他捕鱼时的矫健身姿,心中一动:空儿应是练过功夫的,可他捕鱼时虽动作灵巧,却既看不出任何的章法招式,亦看不出所谓的轻功,想必是忘记了。 在院中坐了没多久,天色渐暗。空儿忽地猛然回头,望向那大半已没入地平线的太阳,脸上闪过一丝惊慌。我有丝不解,他怎么了? 第7章. 晴空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看他一脸惊慌,我刚想问他怎么了,他便急急地道:“太阳要落山了,空儿要回别苑去了。”不待话音落下,他便已向前院奔去,边跑边回头冲我高声解释:“师父不许空儿日落之后踏出别苑,空儿明早再来看宣儿!” 我还在愣怔之际,院中已无他的踪影。心中不由好笑,这是什么破规矩?! 空儿口中的别苑是他和师父修离的居所,之所以称别苑,是因为那居所不在观中,而是建在山坡更高处。而我则是住在这道观的后院,前院便是道观。 这后院不大,除了我现在居住的屋子,只剩一间充作杂物间的厢房和一间厨房。这院子虽小,却也是难得的清幽雅致,院的四周修有长廊,廊下设有石桌石凳,方才我与空儿便是坐在这廊下的石凳上吃的葡萄。 院中栽满了海棠树,不过枝叶甚是纤细,似是近两年刚刚栽种的。海棠是我前世最喜欢的花,不是因为它花姿妖娆,亦不是因其花色绚丽,只因它既有不输百花的娇柔风姿,又有抵抗零下十余度低温的铮铮铁骨。海棠只为自己而绽放,从不取悦,从不留香,这也是世人常说的“海棠无香”。张爱玲一生有三恨,这第一恨便是海棠无香,而我爱海棠,爱的也正是它的无香。 我眯着眼睛,想象着院中一到春天便掩映在一片粉红花海之中,禁不住心神荡漾。顺手拿起石桌上的狼毫,提笔在纸上写下温庭筠的《题磁岭海棠花》: 幽态竟谁赏,岁华空与期。 岛回香尽处,泉照艳浓时。 蜀彩淡摇曳,吴妆低怨思。 王孙又谁恨,惆怅下山迟。 待整首诗写完我才从陶醉中清醒过来:我哪里会写毛笔字? 虽然前世因为研究中医药,对中国传统文化也是颇为喜爱,诗词歌赋、民俗历史均有所涉猎。不过我只是向往古人那种“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恣意生活,却并没有认真研习过琴棋书画。 于是急忙低头看向桌面,不由一愣:只见纸头上由右至左、由上至下地书写着几行娟秀小字。那字体似篆非篆,似隶非隶,即便是与中国的繁体字相比也是繁复得多。 这……是我写的?我有丝茫然,呆呆地望向依旧执着毛笔的右手,不错,是我写的。可我连繁体字都认不全,又怎会写下如此繁复的文字? 一个念头突然闪现,莫非是因为这副身子?我虽不是原主,但占了她的身子,所以拥有她的记忆片段、能写出她的字?忽然觉得很神奇,若真是这样,说不定我还会弹琴。 我低头又看了看纸上的字迹,不由感叹:还真是赏心悦目。于是越发肯定这原主必定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 推测出原主的身份,我恍然大悟,当初那渣男定是看上了原主显赫的家世背景,而非真正心悦原主,待到再无利用价值便一剂毒药,处理个干净。不过……从那渣男在我昏迷时说的那番话,我又感觉出,他在做完那一切之后又似是后悔了。 我冷笑,难不成那渣男假戏真做,真的爱上原主,出手伤害了原主之后才察觉自己的心意,所以才有我昏迷时听到的那段恳求忏悔?恳求也好,忏悔也罢,能有何用处?殊不知他的冷性绝情早已害死了原主。即便是活下来……只是不知这原主是个什么性子,反正我若是有过原主的遭遇,定是再无可能接受那人。 忍不住轻叹一声,还是得想想以后若与这渣男面对面,该如何应对。我虽不会多事到为原主讨回公道,但至少得保证自己不在他身上吃亏。像他这种为达目的不惜玩弄别人感情的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想到自己来到这异世才不过两日,结识的又只不过是修离师徒二人,却自行分析出了如此之多的内幕,很是得意。说不定我还真能在这异世混个风生水起呢! 一阵冷风吹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手拿起那张题有温庭筠诗的纸回了房。在房中坐定,觉得这古代的夜晚可真是无聊得要命,于是复又提起笔,写起药方来。 我既已决定要到那后山去一睹月归蛇的真容,自是要好生准备一番。毕竟据空儿说那后山遍布奇异的蛇虫鼠蚁,一不小心中毒可就得不偿失了。边想着,边写下了几副解毒药方,打算近日去山间采来,制成解毒丸,以防万一。 待写完药方,研究出制药之法,我只觉一阵疲倦袭来。查看更漏,发现竟已过了子夜,于是草草洗漱一番便熄了灯烛,爬上床榻。 放下床前幔帐,刚平躺下来,便听到了轻手轻脚的开门声。我心中一紧,是谁?竟连门也不敲,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进来!?同时又在心中暗骂自己疏忽大意,竟忘了上门栓! 还在思索对策,却已见月光映照下的幔帐上映出了一道颀长的人影。只见那人抬指伸向两片幔帐闭合处。我心中恐惧,但却又别无他法只得闭上眼睛装睡,看这人究竟意欲何为。 只听头侧一阵布料窸窣之声,想是那人挂起了头侧的幔帐。床沿忽地陷了陷,那人坐在了床边。 静默良久,我的冷汗已将背后的衣衫浸透,却仍感觉不到那人有任何动静,心中的恐惧渐转成好奇。这人是谁啊?他半天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应该没有恶意。 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我偷偷地掀了掀右眼眼皮。眼睛刚睁开一条缝,便迎上一双略带笑意的澄澈瞳眸。我一惊,立刻瞪大眼,坐起身。“空儿!?” 还不待我的下句话出口,他那修长微凉的手指已搭在我唇上。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呢触碰令我心中微恙,还没待我品出这奇异的感觉是什么,便见他俯身靠近我,我的心脏猛跳两下,身子条件反射地向后缩了缩,而他还是靠近了我,唇凑在我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嘘……夜深了,莫要惊扰了这山林。” 不知是不是声音压得太低的缘故,他此刻丝毫没有白日时的童稚之气,反而是无尽的温柔。 语毕他偏头望向我,彼此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融。我想向后撤一撤身,而身子却不听使唤,一动不动,脑中回荡着他方才的那句话。 他说,莫要惊扰了这山林…… 心中某个角落忽然柔软起来。原来在他的眼中,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皆有灵。我望着他,有些出神:他若是未遭变故,亦或是说在他遭遇变故之前,在那清俊的外表下隐藏的会是怎样的灵魂呢?他害怕惊扰了熟睡的山林,那他定是满腹柔肠,温柔似水的人吧? 我就这么痴痴地望着他,视线紧缩他的双眸,不愿移动寸许。而他也保持不动,食指依然搭在我的唇上,同样望着我。他的眸中满含深情,我不去想孩子心性的他为何会有如此柔情似水的眼神,也不去管自己究竟对他抱有何种心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也只想就这么望着他。 我被他盯得微窘,稍稍侧了侧头,谁知他却轻扣住我的下巴,声音依旧几不可闻:“乖,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呼吸一窒。这还是白日那个天真烂漫的空儿吗?可他现在深情的模样,我真是好生喜欢。 喜欢!?我猛然一惊,我喜欢他吗?默默回味自听到他那句话后的心情,发觉我的心的的确确是为他牵动了,可他的心智不过是几岁的孩子,我是将他看作弟弟的,不是吗?可即便没把他当做弟弟,也不该会如此迅速地喜欢上他,毕竟我与他相处也仅这一天而已,况且我还是个极难动心的冷性之人。 不对,不是喜欢。我只是被他这清俊而又不失英气的外表迷住了。想明白这一点,我不知为何竟是松了口气。 “空儿……”我唤他,想终止两人间暧昧的气氛。 他脸上浮出无奈的笑意,依旧压低声音道:“念空。” “什么?” “唤我念空。”他眼中的柔情更深了几分。 原来他叫念空。 念空…… 我细细品读着。这名字可真好听,只是会给人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念空。”我顺从地唤道,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忽地拥我入怀,我大惊,刚想推他,只听他在我耳边道轻声:“唯愿飞燕念晴空。” 我一怔,脑中有什么东西如电光火石般闪过,却又抓不住丝毫。努力回忆之间,他轻揽过我的肩,让我侧身躺下,自己也面对着我躺下。帮我将鬓间碎发理至耳后,他低道:“睡吧。” 他该不会也要睡在这里? 似是看出我的心思,他无奈一笑道:“你入睡我便走。”见他坚持的模样,我自知劝他不动,便只好轻合上眼,感觉的他温热的手掌一下下轻抚我的背。 本以为有他在我会睡不着,可谁知没过多久,我便翩然入梦。 第8章. 入城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许是昨夜睡得太晚,再张开眼已是日头高悬。起身穿衣间,脑海中浮现出昨夜与空儿独处的画面,心跳忽地快了几拍。 我抬手抚上胸口,心中暗道:燕林宣,你到底怎么了,那人的心理年龄不过几岁,再者说他即便心智健全,也不过就是二十岁的样子,而你,你都活了三十年,怎会如此轻易被他扰乱心神?更何况他还是落后封建社会的古人。 我会这么想,不是有意看低古人,只是这千年岁月的鸿沟实在是太难以跨越,若是真的一颗心交出去,最终还不知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 况且我自前世起,对恋爱婚姻就提不起多大兴趣。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觉得每日上上班,周末时进山赏赏景、采采药,带回去研究研究,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于我来说已是最幸福不过的了。 谁说人生在世一定要结婚?人的一生本就是十分短暂的,何必将一颗心都放在别人那里,一生都为别人而活呢? 我对婚姻无感,对生育子女就更是不会考虑。刚当医生的时候免不了要到各科室实习,其中就包括妇产科。于是我便深知女人生产之事简直就是婚姻的照妖镜。妻子在产房内痛不欲生,丈夫在外玩手机的事我不知见了多少次。男人永远都不会懂,一个女人决定要为他生孩子意味着多大的牺牲。然而,女人在承受至痛的时候,看到的却多是丈夫的漠不关心,听到的是婆婆指责的话语:“什么刨腹产?哪个女人不生孩子?怎么就你娇气?明明使把劲,顺产就生出来了!”如此情景,心怎能不凉? 于是我便想,除非我将来爱一个人爱进了骨头里,否则是决对不会为他生孩子的。 我知道,我这样的想法在很多人眼中是偏执了些。可怎奈我做医生做得久了,看惯了分分合合,生生死死,所以深知能过上自己心中最理想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而在我对幸福生活的定义里,没有爱情,没有婚姻,有的只是香茶一盏、医术几卷、亲朋两三。 罢了,想得再多也终是徒劳,毕竟我现在身处异世,一切都要从头为自己打算。 洗漱完毕,端着铜盆准备去把水倒掉,刚走到门边,便听到自院内传来的天真话音:“宣儿!宣儿!你起身了吗?” 我推开门,望向来人。之只见他依旧是青衣裹身,一脸孩童般灿烂的笑容。 望着这样的他我有一丝怔愣,眼前的人真的与昨晚那个深情男子是同一人吗?一个人怎会具有如此不同的两面呢?复又想起昨日傍晚他离开时说修离不许他日落之后踏出别苑,心想他若是遵从了师父的教诲,我也不至于对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思及此,我开口道:“你师父不是不许你日落后离开别苑吗?以后不许你再那么晚到我房中,听到没有?” 我故意拿出长辈的口吻来压他,但却在暗自心虚:只要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应该就不会再发生昨晚那样不受我控制的事了。 哪知他却瞪大眼,一脸不解地望着我。 “空儿昨晚哪里来找过宣儿?空儿一向是日头落尽便歇息了,昨晚也不例外。宣儿可是看错了?” 看错?那么一个大活人坐在我床前,我会看错?这家伙抵赖也该换个好点的说辞。 本想瞪他一眼,却见他面上神色丝毫不似作伪,甚至还带着疑惑之色。我不由心生狐疑:难道他没说谎?那昨晚又该如何解释?难不成......难不成他是选择性失忆?这个可能性也太小了点吧?还是......还是他昨晚是在梦游? 回忆他昨晚的言谈举止,觉得也不像,哪有人梦游的时候能那么清醒,那么......撩人。想到此我心头一惊。燕林宣!都说了要与他保持距离,怎么还动不动就...... “宣儿宣儿,今天带空儿到山下的盛京城去玩好不好?平时师父看得紧从不让我下山的,现在趁他还没出关,你带我去好不好?空儿好久都没下山过了。”他牵着我的手轻轻地摇着,像个孩子一样冲我撒娇。 看着这样满是稚气的他,我禁不住怀疑,昨晚那暧昧旖旎的时刻会不会是我的幻觉。不过见他又恢复天真烂漫的模样,我心中安了不少。 本想对他说既然师父不许,便不要去了。但转念一想,我也总不能一直在这山里窝着,趁此机会去盛京城里看看也是不错。于是便顺口答应了他的请求。 一路下山,走的都是石板铺就而成的台阶,倒也没太分费周折。说是我带他下山,实则是他一直在为我这个外来人引路。下了山,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其间有一条像是被车轮常年碾出的平展道路。 回头看到空儿不知从哪里迁来一匹马,只见那马通体墨黑,毛色发亮,四腿肌肉强健有力,应是匹良驹。 “这是你的马?”我有些吃惊。 “是啊,他叫不夜。”空儿的脸上写满了自豪。 “可是......我不会骑马。”我嗫嚅。 空儿还没及开口,不夜却一步凑了上来,低头蹭了蹭我的肩,似是有些委屈。我一惊,莫非这马认得我?哦不,是莫非它认识原主? 空儿见此情形笑道:“不夜是见你不认得它了,在向你抱怨呢!” 还不待我再开口,空儿已一脚踏上马镫,翻身上马。他坐在马上,向我伸出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递了过去。只觉他轻轻将我往上一带,我便像只鸟儿,飘上马背。他那一带,力道用得极巧,既轻柔又有足够的力道。 刚坐上马背,身子有些不稳,刚想惊呼,只觉身后的他双臂前伸,自我臂下穿过,于我身前牵住缰绳。 他这动作表面上看只是很自然地牵住缰绳,而在我感觉,却像是他在环着我的腰。我的背紧贴着他的身子,我浑身生出一种异样之感,极不舒服,想往前移下身子,与他拉开些距离。谁知我刚一动,身下的马儿忽然不安分地迈起步子。我心里害怕,手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却偏巧握住了他牵着缰绳的手。我身子一僵,只觉得松手不是,不松手也不是,只得呆愣在那里。 许是觉得我身子僵得厉害,他的双臂更是夹紧了我的腰。耳边传来他清稚的声音:“宣儿别怕。” 我轻嗯一声,算作回应。 身后的他双腿一夹马腹,手中缰绳一抖,身下的马儿便撒开蹄子,向前奔去。 行了一会,我不再那样害怕,只觉得望着这秋天的田野,心中甚是愉悦。 正在我心神荡漾之时,忽听身后之人启唇道:“宣儿要不要试试?” “啊?”我不明所以,刚想转头,却只觉他右手松了缰绳,执起我的手。我恍然,顺从地握住缰绳。哪知他同时松开了他那原本握着缰绳的左手,我大惊,他竟把缰绳交给我这个不会骑马的人! 似是感觉到我的惊慌,他轻笑一声,双手握住了我的手,声音依旧尽是孩童般的天真:“宣儿不用怕,有空儿在呢!” 他的手心很是温润。马儿飞奔着,马上的我和他随着颠簸,身子一起一伏的,两人的衣料摩擦着。秋风吹来,两人垂在肩头的发交缠着,似是在起舞,似是在缠丨绵。 我心中暗叫不好,完了完了,那种感觉又来了。而且这次他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举动也没做,我就如此心乱神迷,以后可如何是好。 剩下的路途中,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也没怎么顾得上看沿途的风景,直至感觉马速减慢,才回过神来。只见眼前出现了丈许高的城门,门中高悬木质匾额,上书“盛京城”三个大字,那字依旧是介于篆书与隶属之间的字体,想必这便是这个时代的通用字体。 盛京曾是凤离国的京师,凤离分裂后,南离继续延用盛京作为都城。盛京是距灵秀山最近的城市,骑快马不到两个时辰便可抵达。 “到了!”男子语气中是难掩的兴奋。 他翻身下马,不待我有过多反应便将我抱下马来。他的动作让我刚刚平复的心绪又顿起波澜。 见我只是愣愣地站着,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道:“宣儿宣儿,你发什么呆啊?快走,我们进城去!”说罢,他一手牵过我的手,另一只手牵着缰绳,极是兴奋地朝城门走去,而我被他拽着也只能随他向前。 进入城门复行了一段路,路上的人逐渐多起来,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男子多身着麻制长袍,腰间束带,衣服的颜色以灰褐色为主。女子则着曲裾式素色罗裙,鲜有刺绣纹饰,仅在领口袖口用与衣服同色的丝线绣着有规律的图形作为装饰。少女皆蓄着及腰长发,仅在靠近头顶处挑出几缕,用一只簪子挽起,簪子的样式也颇为简单,多是木簪。而年长的女性则是将所有头发尽数挽起,用头顶的三支簪挽固定。作此打扮的应是已婚妇人。我留意了一下,发现这类簪均是银质的,看上是成套打造的,因为三支簪上的纹饰虽不尽相同,却有所关联,比如最常见的组合是飞鸟、栖枝、叶曼。心道这大概就是南离平民的打扮了。 继续前行,便出现了集市。这南离的集市与北宋中后期的集市颇是相似。市与坊之间没有明确分界,想来这南离应是国力强盛,商业发达,到了晚上定是一派繁荣景象。 入了市,我便心里盘算:本打算是在山间采药制解毒丸的,不过既然来了集市,不如直接买些药材回去好了。思及此,心中不由微叹,还是要尽快找到自己的生活来源,不然总靠修离师徒,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思忖间便看到前方不远处高高悬挂的一个“药”字,便拉着空儿朝那边走去。 第9章. 玉簪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踏进药铺大门,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鼻而来,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一位跑堂伙计年约三十,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请问两位公子是看病啊,还是抓药啊?” 我微微一愣,公子?猛然想起自己现在是身穿浅灰色长袍,长发由一只木簪束起,而且因为不习惯没有文胸束胸,便扯了块布条代替,被人当做男子也是情理之中。顿时玩心大起:女扮男装我可是头一次啊!不由得放粗了声音:“抓药。” 听我这么说,空儿急急问道:“宣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轻敲他的脑门。“没有不舒服就不能来抓药了?” 空儿抬手轻柔着刚刚被我敲过的地方,不再言语。 我从袖中取出事先写好的药方,递给伙计,心中却是有些忐忑:不知这异世的药名和我前世所知的一不一样。 只见那伙计淡扫了药方两眼,便眉开眼笑。“公子需要的药材咱们回春堂都有,请两位公子稍坐片刻,我这就去为二位抓药。” 刚到一旁坐下,我便又被这药铺柜台上摆放的一排木质方盒吸引了,便走上前去。上前一看,心中大喜。只见其中几个盒子中装着桃仁、杏仁、黑豆、白芷、白蔹、白及、白术、白茯苓、沉香、皂角、麝香。这可都是护肤养颜的宝贝啊! 见我两眼放光,在旁抓药的另一位伙计凑上前来。“公子有何需要?” “需要需要!这个,这个,这个……”我依次指过去。“一样给我来三两。”我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 “公子要这么多种?”那伙计面露惊诧之色。“公子可知这些药材各自的功用?像公子这样不加区分地一次买回去,怕是会出岔子的。” 我心中嗤笑,我怎会不知?我看是他不知才对。心念又一转,不对,这伙计整天在药铺耳濡目染的,怎会不知这些药材搭配在一起有养颜之效?难道这南离从没考虑过药材亦可作护肤之用?顿时心生一念:开药铺成本太高,不如先开个美容院,保准在这南离国找不到第二家! 我越想越有底气,便对那伙计道:“我自有分寸,还劳烦伙计为在下抓药。” 但见那伙计抓药时仍面露疑色,手下的动作倒是熟练。 从药铺出来,忽然想起自己在这一时空还没有一件女子衣衫,便又扯着空儿寻找成衣店。空儿也颇是好脾气地陪着我。 走着走着,便看见一家门头颇是气派的成衣店,牌匾上书“纤云坊”三字。踏进店内,发现这家店不仅出售男女成衣,货架上还摆放着各色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心念一转:既然打算从美容院开始做起,就必定要先了解了解行情。便抬步先朝摆放胭脂水粉的货架走去。 只见货架上整齐摆放着形状、材质各异的小盒。随手拿起一个圆形白瓷盒,打开盖子,发现是盒朱红色的口脂。放在鼻下嗅了嗅,味道甜腻腻的,又仔细嗅了嗅,嗅出一丝硫磺的味道,又有些像沥青。我心中一动:是朱砂! 果然,不论是哪一时空的古代,胭脂水粉的主要材料永远是朱砂。我心中微叹:整日把朱砂涂在唇上,不知道朱砂是有毒的吗?!古代女子简直就是在慢性自杀啊有木有!心中又忽然得意起来,南离国的女性同胞们啊,还好我来了,就让我来拯救你们吧! 刚想把瓷盒放下,就听身旁一个略显沙哑却风韵十足的女声道:“公子是想买口脂送给心仪的姑娘?” 我并不作答,只是微微一笑,转向旁边的货架。这边的货架摆放的是我方才入城时注意到的那种三枚成一套的银簪,但做工与材质明显要比我在路上见到的高了好几个档次。而且还不仅限于单股的发簪,还有双股的发钗以及配有垂珠的步摇,材质也是由金到银乃至金镶玉,形形色色,琳琅满目。 看到空儿久久伫立在一套发饰前,我有些好奇,便走上前去。 只见他正盯着一套羊脂玉发簪,那玉通体莹白,三支簪的簪头分别雕着一朵海棠,一只燕子和一轮由祥云衬托的圆月。我有些疑惑,一路上见到的套簪簪头所雕刻的都是相关联的三种物事,可这套簪为何雕了这三件无甚关联的东西?不过那簪的雕刻技法甚是精湛,只见那燕子羽翅舒展,尖喙前伸,像是要去啄那海棠。再看那海棠,花瓣如伞般张开,栩栩如生。而那圆月雕得极薄,近似透明,透光性极强,还真像是自带光辉的满月。心中甚是喜欢。 我暗自咋舌:能买得起这套发簪的,必定是个富得流油的阔少。似是心有不甘,我又向那三只发簪凑近了几分。发现三只发簪分架于木制簪托之上,由上至下摆放,依次是圆月、燕子和海棠,越看越像一副静物画。 咦?凑得近了我才发现,那只飞燕簪的簪柄上用蝇头小字提着一句诗。我不自觉低声念出:“不惧芳草叹晴浅,唯愿飞燕念晴空。” 看着这后半句诗,我心中巨震:这……这不是昨晚空儿在我耳边念过的那句诗吗?怎么会…… 还不待我进一步思索,空儿忽然握住我的手道:“宣儿,我将这簪赠你可好?”我望向他的眼,只见他的眼中尽是期盼。 我正思索该怎么答他,只听那老板娘道:“哎呀公子,真是不巧,这套簪我们可不能卖。” “为何不卖?”空儿有些忿忿。 “这套簪可是咱们纤云坊的一位贵客派人特意来我们店中定制的,是要送与他未婚妻子的,还要求我们日后不许再制这样式来卖呢,说要保证这套簪是独一无二的。”那老板娘似是在向我们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啊……这套簪自那位贵客下定已经两年了,也不见他来取,那贵客当时也没留下府上的地址,就只好一直摆在店里了。” 许是察觉出自己这么背后议论顾客有些不妥,老板娘轻咳一声对空儿道:“公子不如再看看别的发簪?我们纤云坊的发饰做工都是极考究的。” 空儿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我一把抓住衣袖。 我面上带笑道:“别忘了,我们是来买衣裳的。”脑中却思绪纷乱,那玉簪……那句诗……还有……空儿,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或是说,这些和原主有什么联系。 心不在焉地选了三四套秋冬季女装,携着空儿往店铺门口走。这时迎面走来一位妙龄少女,看样子与我这身子原主人的年龄相仿。少女身着桃粉色锦衣罗群,款款而来。不经意间望向她的面容,禁不住一呆:真是个美人儿啊!柳眉、杏眼,鼻梁高挺,樱桃小口,脸颊上的梨涡时隐时现。 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她朝我望来。目光相接,她先是一愣,而后脸上挂上难以置信的表情,眼里登时蓄满泪水,一下子扑过来抱住我的肩,我下意识想挣脱,可碍于情面,只得忍住。 她语带哽咽地开口:“宣……宣儿……我……我不是在做梦吧?”边说眼泪边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我暗自苦笑,你没在做梦,在做梦的人是我,不然我怎么会如此搞不清楚状况?但心里不是不动容的:这少女怕是原主的好友,许是得知原主跳崖之事,见到我才会如此表现。 不过该如何应对着实是个大问题。告诉她她认错人了?又看了看她满是泪痕的脸庞,着实狠不下心。可若是不这么说,我不知道能假扮原主多久,毕竟我只猜到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其他的一无所知。假装失忆?…… 我还没作出决断,那少女便拉着我往外走,边走边道:“我们去茗香楼,好好聊聊。” 那少女许是太过激动,根本不许我做过多反应,只是拉着我疾步快走。我无奈回头,看到少女的两个随行侍卫紧紧跟着,再后面便是空儿,他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走多远,我们就到了所谓的茗香楼。踏进门槛,发现这是个三层茶楼,一楼进门左手边搭有戏台,不过此时台上的是位蓄着花白胡子的说书先生,身着藏蓝色长衫,危坐于一张红木桌案前,桌上放置着茶壶茶杯和一块惊堂木。那说书先生正神采奕奕地讲述着奇闻异事。听书众人皆就坐于戏台正对的前厅。 依据这茶楼的器具摆设,我猜恐怕只有王公贵族才能在这里消费得起。 一楼大厅左右设有木质楼梯,少女携着我刚要上楼,只见楼上迎下来一个中年男子,喜笑盈盈,开口便道:“诶呦公主您可真是许久没来了,今儿还是沐月轩?”说罢目光向我扫来,但表情并没有明显变化。 我心中一跳,公主?这少女竟是南离的公主!原主既然能与公主交好,必然家世不凡。 第10章. 茶楼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被这公主领着进了二楼的一间包厢,包厢很是宽敞,家具清一色的红木,摆设也颇为讲究。伙计恭敬地奉上茶水,离开时不忘带上房门。 我们依次落座,两名侍卫守在了门口。公主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又忽然顿住,目光定在我身边的空儿身上,目中似是惊诧,却又带着难掩的愠色。我疑惑,难道这公主认识空儿?我望向空儿,只见他脸上只有茫然。 转回脸,发现公主的目光正在我和空儿之间游移着,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好似有所顾忌,迟迟没有开口。见她如此之态我更是困惑。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公主终于犹豫着开口:“宣儿......你这些日子都和他在一起?” 他?她说的应是空儿吧。 我微笑道:“是啊。”由于不了解情况,我不敢多言。 而她听了我这话,眉头竟狠狠地皱了起来。 我心中暗暗猜测她为何会有如此表情,却又不想冷场,便随口问道:“公主认得他?” 听到我的问话,公主似是气急。“我岂止是认识他,我......”她的话忽然顿住,似是觉出了什么不对,一把抓住我的手问道:“宣儿,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啊。”口上虽这么说,但却有些心虚,想要躲避她探究的目光。可谁想我越躲,她就越盯着我的眼睛看。 被她盯得无所遁形,只得长叹一声道:“我以前的事都不怎么记得了……”我心中无奈,还是不得不用电视剧里狗血的失忆桥段来应对。 听到我的话,她的脸上忧色顿现。似是想到什么,她又望向空儿,很不客气地道:“喂!你随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我更是诧异,她想问什么?竟还不能让我听到。 空儿不明所以,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她道:“我不认识你,我才不要和你出去!我要和宣儿在一起!”语气中尽是孩童的执拗。 公主先是一愣,而后火气更旺,嘲讽道:“呵!没想到两年不见,连装疯卖傻这么低级的招数都用上了!?我告诉你,你就是撒泼打滚也休想再留在宣儿身边!”说着竟起身拉起空儿要往门外推。 我虽搞不清楚状况,却也不忍她如此待空儿,便急忙挤到两人中间对公主道:“公主,空儿他......性情单纯,还望公主不要和他计较。” 哪知公主却越发气愤。 “单纯?他单纯?”公主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我连忙端起一盏茶,安抚道:“空儿过去若有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公主,我在这里替他赔不是了,还请公主不要气了。” “得罪我?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我还不是为了你?!”语罢她深吸一口气,似是在强压怒火。良久才叹道:“宣儿,你忘了过去的事也好,那些过往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记忆。” 脑中又浮现梦中跳崖的画面,顿觉这公主真的是一心想着原主。 我冲她点头道:“可是我连公主都忘了,公主可怪我?” 她撇嘴。“忘都忘了,还能有什么法子,我们再认识一次就好。”她的洒脱感染了我,我的心情也随之畅快了起来。 “我是南离国的八公主岳鸾溪,你我自幼便是闺中密友,小时候父皇不许我出宫,你就常进宫陪我玩,要不是你是,我闷都要闷死了!” 我爽朗一笑:“原来如此,那公主......” “别叫我公主,还和以前一样,叫我鸾溪。”她打断我道。 “鸾溪”我微笑唤道。 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忽听楼下喝彩声起,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 只听楼下一名茶客语气暧昧地道:“先生快和我们讲讲这南离玄翼军统领与冷毅寒之女的风流韵事!” 我挑眉,原来这古人八卦起来,丝毫不输给现代人呐!顿时来了兴趣,侧头望向楼下。不想却与鸾溪的眼神撞了个正着,正探究地看着我,眼中还尽是忧色。她为何如此看我? 不待我多想,那说书老者便一拍惊堂木开了口: “要说这玄翼军统领,就不得不先说说这玄翼军。玄翼军虽名为‘军’,却只是南离军中的一支仅由十三人组成的精锐队。这玄翼军上阵时身着玄色甲衣,甲衣由一片片羽状甲片组成,故称玄翼军。相传这玄翼军军士一人可抵挡百余名敌方军士的进攻,故而极受皇帝重视。一般的战事根本不会派玄翼军上阵,唯有危机关头方才启用。玄翼军的统领姓凌,手中虽只执掌了这十二人,其军衔却与曾经的军队主帅冷毅寒不分上下。” 一茶客惊叹道:“这玄翼军怎会如此厉害?” “诸位可听说过沉湮?”老者不答反问。 只听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有茶客犹豫出声道:“就是……就是那吸食男子精血,修炼邪功的女魔头沉湮?” 闻言我不由好笑,怎么跟武侠小说似的? 只听老者答道:“不错,正是她。沉湮她本是凤离山的大弟子,却不想走上歧途,练起了邪功。据说沉湮终日依靠与青年男子交丨合,吸取精气以保容颜不老。不过那女魔头对人选颇是挑剔,每年都会在南离、北离以及乌蒙三国游历,其间碰上符合要求的便带回她的修炼之地云华山。不仅如此,她还会在带回的青年男子当中进一步筛选,那筛选之法颇是残忍。”说着老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怎么个残忍法?”有茶客按捺不住好奇问道。 “诸位可知何为蛊虫?又可知这蛊虫是如何练成的?” “如何?”众茶客异口同声。 “皿中之虫曰蛊,简言之就是将经过筛选的虫子封入器皿之中,除换气之外,食水一律不予。静待七天,揭开封盖就会发现这盒中只剩下一只虫子,而其他虫子皆无影无踪。” “那是为何?” 老者反问:“试问无食无水,皿中之虫该如何存活?” 只见一茶客瞪大眼,不可置信地道:“该不会……” 老者不待茶客说完便道:“不错,既无食无水,唯有以同类为食方可存活。而沉湮筛选男子之法便是如此,而且这样的筛选每年就要进行一次,即便是熬过了第一次,第二次也难保能活下来。” 话音刚落,茶楼内一片抽气声。我在心中冷笑:那练蛊之法虽是不假,但若说那沉湮以此作为筛选之法,我却是深表怀疑,毕竟说书要的就是夸张与轰动的效果。不过看看空儿和鸾溪都听得津津有味,我便也没有多嘴。 只听老者接着道: “沉湮会将各地挑选来的青年男子按照年龄分组,分别封在山洞中。”老者顿了顿,似是有意在吊众人的胃口。 果然有茶客沉不住气,急道:“老头你快往下说啊!” 老者轻咳一声,继续讲述: “不过沉湮在将他们封入洞中之前,会花上一年的时间传授他们武功。而那山洞一封就是一个月,常常到了日子进去一看,洞内无一幸存。不过若是侥幸得活,沉湮便会收之为徒,甚至将其毕生之功全部教授。不过即便成为沉湮的徒弟,也难免要与之交丨合。” “那这和玄翼军有何关系?” 老者狡黠一笑道:“这玄翼军的十余名兵士包括其统领便皆出身于沉湮的云华山。” 众人顿时哗然。 静默片刻,老者继续道:“玄翼军的这十三人皆是沉湮筛选出的佼佼者。” “那他们是如何摆脱那女魔头的掌控的?又是如何为朝廷所用的?” “沉湮曾掳走过南离的三皇子岳凌颀,只可惜他没能活着走出山洞,据说是在洞中生生被同伴生吞活剥,连尸体都没剩下。南离皇帝震怒,立誓要将沉湮千刀万剐。怎奈怨水凭借邪功已达到了半人半魔的境界。寻常人根本奈何不得。而三年前联手将那妖女杀死的便是玄翼军那十三人。据说其中那姓凌的青年便是他们的头目,也是他最后的一击彻底杀死了那妖女。朝廷听闻后大喜过望,也感叹那十三人的本领,便授重金将之收入南离军队。不过由于他们的武艺谋略实在异乎常人,皇帝便特封他们为玄翼军,无需受正统军队的各项管制,直接听命于皇帝。” 我听得入迷,却丝毫没把听到的内容当做真事,只是听个热闹。看看身旁两人,神情也颇是专注,我便也继续听着。 只听一茶客略带猥琐地道:“据说那妖女生得颇是妖艳动人,我若是那统领,便不杀沉湮,而是日日与之翻丨云覆丨雨,那日子岂不是比神仙还快活?!” 另一茶客不屑道:“哼,你懂什么。那凌统领若不杀那妖女,后来又怎能与南离第一才女冷晴浅有那么一段缠绵悱恻的情缘?第一才女岂是妖女能够企及的?” 冷晴浅……冷情浅……呵,这名字取得还真是……冷性绝情啊!我在心中冷笑。不经意间回头,发现鸾溪又拿那种略带探究的忧虑目光望着我。我有些不自在,勉强冲她扯了扯嘴角,继续听故事。 第11章. 错付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老者继续道:“玄翼军建立后,引起了朝廷内外的一片轰动。众人都想知道这手刃妖女的凌统领是何许人也。其中便包括当时的护国将军冷毅寒。冷毅寒征战沙场多年,什么样的武学奇才没见过?可同凌统领没交谈几句便对其交口称赞,甚至邀至府内,奉为座上宾,竟还有意将唯一的女儿许配之。但诸位可知这冷家女早与南离太子岳凌澜有婚约在身?” 众人大惊,一茶客忍不住问道:“这凌统领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能如此深得冷将军认可?令冷将军放弃唾手可得的未来国丈之位?” 说书老者答道:“据说这凌统领拥有惊为天人之容貌、盖世之武功,更有运筹帷幄之谋略,亦有绵绵之诗情,正可谓是侠骨柔情兼而有之。” 我却冷笑,忍不住开口道:“那冷毅寒虽是武将,却毕竟入朝为官多年,怎会轻易放弃将女儿送上后位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语毕,见空儿和鸾溪都一脸惊异地看着我,只得补充道:“放着国丈之位不要,非要把女儿许配给一个刚入朝野的毛头小子,即便是那姓凌的有通天的本事又如何?没有权势,没有人脉,不过是草芥一株,遇风即折。这冷将军要不是脑子进水了,就是……” 我脑中惊雷炸响,忽而止住口头的话。而思绪却不停:他要不是脑子进水了,就必定是另有打算。可会是什么打算竟令他连眼睛都不眨地将与皇室联姻的机会拒之门外呢?难不成……难不成,这冷将军有颠覆朝野的野心?而那姓凌的便是他选定的主要助力? 是了,那凌统领武艺权谋过人,又有过那样非常人所能承受的过往,自不会轻易俯首称臣。而他初入朝堂,尚无人脉,又偏巧碰上冷毅寒为谋大业急需人才。若是冷毅寒事成,他作为头等功臣,前程自不必说。这可要比为皇帝做事,从零开始摸爬滚打要强得多,所以两人才一拍即合。 没错!就是这样,冷毅寒必是意欲谋反,才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执意悔婚。至于他是如何成功为女儿退婚,而又避免了皇帝的震怒,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对于一心谋反的冷毅寒来说,这应不是难事。正所谓成王败寇,不论昔日的帝王有多风光,一旦被推翻,其下场会比平民还要凄惨上百倍千。明知如此,他自不会将亲生女儿推入火坑。 得出如此结论,我心中难免有所震动,只怕这南离以后的太平日子不会太长了。 收回思绪,只听一茶客叹道:“唉,像凌统领这般良才早年却遭魔头蹂躏践踏,着实可惜。幸得冷将军并非迂腐之人,对他早非童男之身不甚在意。” “不错。”老者接道:“不过冷将军的女儿冷晴浅,也绝非等闲之辈,自幼年起便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尤其是弹得一手好琴。据说当年年仅十四岁的她在护城河畔弹的一曲《蝶叹》引得蝴蝶竞相飞来,围之翩然起舞。听的人更是三月不知肉味。冷晴浅也是因此而得了个南离第一才女的名号。” “可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啊!” 然而,另一茶客却长叹一声:“唉……可惜啊,真是可惜……” 众人不解望望那人,又望望说书老者。一茶客按捺不住好奇,开口问道:“为何可惜?” 见众人面面相觑,不得其解的焦急模样,老者一排惊堂木,便接过了话头: “那冷家女自幼眼高于顶,初见那凌某人并无丝毫好感。那姓凌的费尽心机才终是俘获了少女芳心,但可惜那凌某人搏得佳人芳心之后,却将那心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众人大惊,而我却颇有兴味地挑眉:有意思,这姓凌的果非等闲之辈,他如此对待冷家女,怕对她有情是假,利用是真。看来他也不愿为冷毅寒做事,应是有更大的谋划才是。不过他如此行事就不怕将自己陷入绝境吗? 一茶客不满道:“哎老头,你别卖关子啊!快给我们仔细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不想另一茶客却轻嗤一声道:“你是外地来的吧?这么大的事都没听说过?两年前冷毅寒被朝廷查出与北离皇室勾结处以极刑,此事你竟不知?” 众人闻言也是一惊,随后又皆恍然大悟,许是没将方才所听到的故事与那茶客口中的大事联系起来。 老者复又开口:“这位客官说得不错。三年前,那凌某人初受皇帝亲封没多久,便受到皇帝秘密召见。原来皇帝早已怀疑冷毅寒与北离皇室暗中勾结,却苦于无凭无据而一直不能将其治罪。但皇帝也熟知这凌某人绝非等闲之辈,若不委以重任,恐将成为叛臣,于是便派凌统领接近冷毅寒,伺机搜寻证据,以将其一网打尽。而那姓凌的不愧是食过人肉,喝过人血的狠厉之辈。在得到冷毅寒的认可后,竟进一步将十四岁的冷晴浅选定为接近的目标,费尽万般心思,赢得佳人芳心,由此自然也获得了随意出入冷府的自由。而这一年之中,凌某人自是获得了关键证据。证据呈上,天子震怒,下令诛杀冷氏九族。” “那冷晴浅呢?”有茶客问。 “那冷家女初得消息,不甚相信,亲自前去质问,获得的却只是凌某人的冷嘲热讽。冷家女自知躲不过被朝廷诛杀的命运,便自尽当场。” 我微叹一声,忍不住道:“这冷晴浅纵是才艺无双,名冠南离,也依旧逃不过一个情字。当面质问又有何意义,她那样的聪明人,自是早已心知肚明,又何必连最后的一丝自尊也抛去呢?如此行事又能得到什么?不过是不甘心自己一片痴心交了出去,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罢了。可世事本就如此,情爱则尤是。在爱情里根本没有收支平衡这样的道理,亦或是说,在爱情里,纯粹的道理本就是行不通的。你付出了,而对方完全可以不领情,因为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质问对方为何不给予相应的回报,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语毕我才发现自己竟说了这么一大段话,通常像这样的言论,我只会在心里想想,可今日怎就说出口了呢?不知身边两人听了会有何反应,便先望了望空儿,发现他没什么表情,心想他应是听不懂的。又望向鸾溪,却是一愣,只见她已是面上带泪,眼中尽是疼惜的望着我。 她这是怎么了?还不待我多想,她便握住了我的手,声音哽咽道:“宣儿,你真的……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语气既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心中疑惑:我告诉她我不记得她的时候也没见她如此难过,她究竟是怎么了?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干笑两声:“呵呵,我都说不记得了,还能有假?” 不敢再与她对视,我望向一楼大厅,却发现不少茶客已经离席,说书老者也已没了踪影,想是今日的说书便到此为止了。 我轻拍鸾溪肩膀道:“我们也走吧,时辰不早了,我要同空儿回去了。” 鸾溪却像是失了魂一般,缓缓起身,向外走去。我拉着空儿也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刚想开口同鸾溪道别,却只见一道黑影携一束刺目银光直直朝我逼来! 我大惊,还不待我有所反应,只觉手臂一紧,我被一股大力拉至一侧。只听得出手之人焦急问道:“宣儿可有事?” 我摇头,立刻朝鸾溪看去,只见那本是冲我刺来的剑尖,因为我的躲闪,此刻正朝着鸾溪刺去,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眼见那剑尖离鸾溪胸口越来越近,却忽见鸾溪的一名侍卫飞身挡在了鸾溪面前。顿时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伴随着闷哼声一并传来。 “杀人啦!”一妇人见此情景,厉声大叫,原本井然有序的集市顿时乱作一团,行人四散奔逃。那刺客见势不妙,一个点地,飞身而去。 我急忙冲向那名负伤侍卫,只见他的胸前偏右处有一血洞,血正汩汩流出。我连忙蹲下身来,查看伤口。那侍卫见我俯身下来,似是有话要说,但刚动了动嘴唇,便有血同时从他的鼻中、口中喷出。这情形明显是被刺穿了肺部。 我冷静地道:“别说话,我兴许可以救你。” 第12章. 救治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见情势危急,伸手开那侍卫胸前的衣襟。 “宣儿?!” “宣儿?!” 只听身边两人均是惊疑出声,我却无暇理会,只顾查看那人的伤势。只见那伤口并不长,是典型的剑伤。 我抬手,熟练地在那伤口旁侧按压,刚使了两分力,只见原本就在淌血的伤口血流得更加剧烈了。我心道不好,伤口颇深,肺叶已被刺穿,必须缝合才能摆脱危机。可那伤口长度却又不过两寸,没有现代医疗器械,想缝合根本无从下手。我咬牙,看来只能先将其周围的皮肉切开,才能缝合肺叶。只是在这落后的古代没有无菌的手术环境、没有抗生素,更没有急救设备,万一有个差池,依旧是死路一条。 这些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低头再看伤者,却已呈现休克之状。 我心一横:不管了,能救活一刻是一刻。便急急拉过空儿的手,刚想告诉他手术所需之物,却见一老者凑上前来。我定睛一看,竟是那回春堂的坐堂大夫。 只听老大夫道:“唉......伤口太深,怕是回天乏术了。”转身便想离开。我一把抓住衣角道:“先生铺中可有高度白酒、刮骨小刀和缝合用的针线?” 只见老大夫眸光闪现惊异之色。“公子有法子救治此人?” “在下并无十成把握,可人命关天,只是姑且一试。”说着,我抬眼发现那回春堂就在不远处,又接着道:“当街施救,实在不妥,不知可否借先生之地一用?” 老大夫没有丝毫犹豫,高声唤了几名药铺伙计,便将伤者抬着进了药铺。 几名伙计将伤者抬入药铺后的一间屋子,屋内摆放各种瓶瓶罐罐。我无暇观看,而是三两下挽起衣袖。 我刚在伤者身旁站定,只见一伙计端了一木制托盘过来,托盘内便是我刚刚索要之物,心中暗暗为老大夫和药铺伙计点了个赞。 转头看见空儿和鸾溪呆立在一旁,却也无暇支他们出去。事不宜迟,手术要紧。想着便开始进行简单的消毒、麻醉。执起刮骨小刀,我不由皱眉,这刀怕是许久经使用,刃口明显略钝。心想也是,这古代虽有刮骨术,却极少会实施,况且又有几人能承受得了那般剧痛? 我摇头,放下刀。“这刀太钝,怕是不成。”众人闻言愣住。而我脑中却灵光一闪,朝另一名侍卫问道:“你身上可有佩刀?不可太长,约五六寸,有吗?”见那侍卫像是要摇头,我又补充道:“暗器!暗器也可以,只要是带刃的,尺寸相符就成!” 那侍卫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只见他手掌一翻,掌中便出现一柄柳叶形金属利刃,长度刚好合适。我接过,却又蹙起了眉,合适是合适,可这暗器没有柄,难不成要我握着刃口做手术? 犹豫间,只见伤者身体忽然抽搐起来。老大夫即刻上前,喂他服下一粒丹药,缓解了抽搐。 我见情形危急,只得扯过棉布在那柳叶形利刃的一端,厚厚地缠上了几圈当做手柄,又为刃口消了毒,深吸一口气,选好位置切开了伤者的皮肉。屋内抽气之声顿起,我却无暇理会,刚想抬手去找棉布拭净伤口旁的血污,只见一只执着棉布的手已探了过来,轻拭去血污。我一愣,抬眼向手的主人看去。 竟是空儿!?只见他神情颇是自然专注,俨然成了我的助手,不知为何我心中突然安定了几分。手下继续动作。 好在伤口虽深,但位置却是比较理想,肋骨基本不影响缝合伤口。我小心翼翼地缝合,而空儿则是立在一旁,总是不用我提醒就能十分及时地为伤口拭血、为我递上剪刀。我心中一跳:前世做胸外科医生,做手术自是家常便饭,可要想有一个配合如此默契的副手,须得花上几年时间,可空儿第一次协助我却能如此出色,仿佛知晓我心中所想...... 恍神间,肺叶的伤口已缝合完毕,血也基本止住。我却在心中暗骂自己,何时连做手术也会跑神了?! 整理好思绪,复又进行表层皮肉的缝合。外层的缝合要简单得多,没一会便完成。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我转头对老大夫说:“剩下的就交给先生了。” 趁着众人怔愣,我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便急忙离开后间。 一只脚刚踏入前厅,便听得老大夫高声唤道:“公子!公子留步!”他急急追上来,拦在我面前复又开口:“没想到公子年纪轻轻,却又如此高超的医术,不知公子可愿在我这回春堂挂牌行医?” 我挑眉。没想到这老大夫不但不觉得我这现代医术血腥骇人,反而颇是看重。若他是真心请我坐堂,至少生活来源的问题便解决了....... 我还在思索间,却听老大夫又开口道:“老夫年事已高,膝下又无子嗣,可这回春堂是祖上传下的家业,实在不忍将之断送。老夫见公子医术高超,又不在意伤者身份之低微全力施救,实数难得之良医。公子若不嫌弃,便在这回春堂行医,待老夫百年之后这药堂便为公子所有,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听闻老大夫一席话我心中了然,且认为他全无诓骗我之必要。又见他言辞恳切,满是希冀地望着我,显然是不容我推辞。于是我思忖好措辞才开口道:“先生过奖了,在下不过是不忍见死不救罢了。先生能看得上在下的医术,乃在下之幸。只是常言道无功不受禄,不如先生收在下为徒,许在下尽一尽弟子的孝道,在下方能心安。” 我不是在有意放低身段,只是我若是一口答应老大夫的提议,只怕铺中伙计多半会心中不快。如此行事只是为了自己以后的路能走得顺利些。 只见老者眼中赞赏之色立现,满口答应下来。又简单同他客套几句,告诉他我安顿好便来铺中报道。老大夫甚是满意,一直将我送出药铺。 鸾溪因为一名侍卫受伤,也不敢多在宫外停留,站在马车前与我告别,眼中神色却有些古怪。“宣儿你何时习得的医术?而且还是如此血腥的医术?”她面色难看,应是回想起了我做手术时的画面。 我硬着头皮答道:“是最近学的。” “可你一向胆小,又尤其怕血......”她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人都是会变的。”我只能如此答她。心想她定是疑惑我为何举止如此反常,可她却不知这副身子里的灵魂早不是原先的那个了。 不想听我如此回答,她的眼里竟又泛起泪光。“宣儿,这两年你是受了多少苦,才会变成如今这般?” 我心中无语,她这么想倒也好,至少我不用再费力向她解释了。 鸾溪看了看空儿,无奈对我道:“我要尽快回宫去了。” 我点头。 目送鸾溪的马车离去,我牵起空儿的手。“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快些回山上去。” 空儿“嗯”了一声,带我回到拴马的地方。 ****** 骑在马背上,我在脑中梳理今日早些时候的见闻:纤云坊的那套羊脂玉簪、那飞燕簪上的题诗,还有昨晚空儿在我耳边念的那句“唯愿飞燕念晴空”...... 思绪有些混乱:那纤云坊的老板娘说那簪子是两年前一位贵客定制的,是打算送给他的未婚妻。可他为什么两年来一直没有取走呢? 两年......想起空儿说原主出事也是在两年之前。我若有所思,复又摇头,那簪子应该不会是那渣男为原主定制的,世上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但脑海中却又闪现那簪上的题诗。既然那簪是定情之物,那么簪上的题诗必定对于那两人具有特殊意义。而空儿却对我念过那句诗的后半句,他为何要将那句诗念给我听呢?不对,他是想念给原主听。而且他让我唤他念空,念空......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身体突然僵住。“唯愿飞燕念晴空”,念晴空,念......空!我瞪大眼,原来这句诗中暗藏着他的名字!而这句诗既是刻在定情之物上,就必定是情诗。难不成这那簪真的是送给原主的?!难不成我最初的猜想是对的?空儿真的是将原主置于死地的青衣男子?! 念及此,我心中发寒,若真是如此,那他的天真岂不都是装出来的?可他为什么要装呢?怕原主醒来不原谅他?可他若真的也对原主动了心,待原主醒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不该是请求原谅吗?又何必假装痴傻呢?莫非他并非假装?想起他昨晚的深情模样,我又有丝怀疑:昨晚的他丝毫没有白日里的天真,反而与梦中那段拥我入怀的温柔形象颇为契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转而又想起今日出现的刺客。那刺客明显是冲着我来的,可为什么呢?难道原主之前得罪了什么人?那我还要不要去回春堂行医了?万一又碰上刺客可怎么办? 思及此,我顿时懊恼起来:若不是今日意外横生,本该向鸾溪问清楚原主身份的,这下可好都不知道是谁想要我的命。 纷乱的思绪令我有些头疼。 身下的马儿渐渐停下,我抬头,发现竟已回到灵秀山下。空儿作势要抱我下马。我却忽然想起他很有可能就是伤害原主至深的青衣男子,心中竟是一痛。我伸手挡开他伸来的手臂,他眼露不解之色,我也不言语,脚踩马镫,小心翼翼地下了马。 我原本就决定要与他保持距离的,现在猜到他的身份就更应如此。虽不知他为何一副幼稚蒙童之态,但还是得保持警惕。毕竟原主很有可能就是因他丧命,我可不能再走她的老路。 下马没走两步,忽觉腰间一紧,被身后那人拖至一边。 第13章. 池水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心中火起,刚想诘难,嘴却已被捂上了。耳边男子之声几不可闻:“嘘,有人。” 我一愣。有人? 我忽然警惕起来。 见我不再挣扎,空儿放开了捂住我嘴巴的手,另一只手却依旧搭在我腰间,像是理所应当一般。我想挣脱,却见前方不远的树丛中走出五六人,均是身着劲装,腰间佩剑。我瞪大眼,屏住了呼吸。 只听其间一人低声询问:“可有寻到?” 一人答道:“禀大人,没有。” 听到回答,那人似是十分懊恼:“明明几个时辰前才离开集市,以他们的脚力,不可能在赶在我们之前进山。”思忖片刻,复又问道:“确定无人?” “是。” “继续盯着,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是!” 那被称为大人的男子一个蹬踏,飞身离去,其余几人,复又引入林间。 我心中恐惧:这些人必定与白日的刺客是一伙的。没想到他们竟一直潜伏在山下等我回来。 心中只觉倒霉,这原主之前到底做了什么,搞得人家非要将她置于死地不可。这下可好,我也要跟着遭殃。还好这凤离山寻常之人不得入内,倒是极好的庇护所。只是他们就这么守着,我们若是上山必定会被发现,死路一条。可若是不上山,我们也不能在这里躲一夜吧?况且还不知道他们会守到什么时候。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刚想回头问问空儿知不知道其他上山的道路,却只觉背上一沉。我不明所以,身体又被重压着,扭转不动,只得扭头看去。只见空儿虚弱地覆在我背上,面无血色,额头尽是冷汗。我大惊,刚想出口询问,复又想起方才那些人还潜伏在附近,便急忙住口。 不知所措之际,我回头四望,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一山洞。洞口为垂下的藤蔓所掩,不仔细看绝对发现不了,便扶着空儿朝洞口走去。 进了洞,扶空儿靠石壁坐下,回到洞口小心翼翼地将洞口掩上,才又回到空儿身边坐下。只见他的脸色较方才又白了几分,双眼半闭,呼吸也急促起来,似是承受着极大地痛苦。 我有些着急。 “空儿,你怎么了?”说着,抬手摸上他的脉搏。哪知他却条件反射似的一躲。 “天黑了......”他的声音细若蚊蝇。我不明所以,日一落,天自然会黑,他为何...... 忽然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曾说修离不许他日落后踏出别苑,难道是因为日落后他便会出现如此症状?可这样罕见的症状会是何种病引起的呢? 我还在暗自揣测,却只觉肩头一沉,转头望去,发现他已昏厥。我一惊,立刻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只是昏厥。随即拖过他的手腕,手指轻搭。 诊了片刻,我不由皱眉。记得上次偷偷为他诊脉,便发觉他体内有一股力道抑制住了其气血运行。而我此刻诊脉,这股力道虽然还在,却在不断消减。我的指尖一直搭着他的脉,想找出那力道强弱变化的规律。就这么过了一刻钟,我发现这股力道的确在消减,而且消减到此刻,从脉象上几乎感知不到了。 我正疑惑,却感觉肩上的重压消失,急忙转头,望进一双疲态尽显的眸子,而那眸中的神色却又与白日里的不同了。 “你醒了?!”我扶了扶他的肩,却发现他全身无力,整个人的重量都朝我压了过来,呼吸也十分粗重,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我吃力地环住他的腰,托住他倾倒的身体,帮他重新靠在墙上。他似乎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头低低地垂着,那姿势看上去很是难受。于是我轻托起他的下颌,让他的头靠在我肩上。他的身子也随着倾过来,身体的小半重量覆在了我身上。 “空儿,你到底怎么了?” “念空。”他喘息着,虚弱开口,却竟是纠正我对他的称呼。我有些气闷。 “我无事,泡一泡温泉便好。” 温泉?我这时才发觉到他周身寒气四散。手覆上他的额头,发现竟是冰得骇人。这症状真是太奇怪了些。 “温泉在哪里?你这个样子,我们走不远的。”其实不是走不远,而是寸步难行。 他轻笑。“无妨,你容我缓一下。”他又动了动头,似是在我肩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不再说话。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冰凉的唇紧贴着我的脖颈。因为这不轻不重的压力,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颈动脉的有力跳动。他的唇似也随着那跳动略微起伏着。而他急促的气息则不规律地一下一下喷洒在我的颈窝,弄得我极不舒服。要知道我全身上下的皮肤要数颈部皮肤最为敏感,可我却又不敢轻易移动,怕他无力的身体会整个倒在我身上,便只能强忍着。 忍了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的头总算是动了动,慢慢抬起。 “好些了吗?” “嗯。”他的呼吸依旧急促。“扶我......去温泉......可好?”他剧烈喘息着,话语也是断断续续。可我却觉得这样的他,好......性感。思及此,我又在心里将自己骂了千百遍:燕林宣啊燕林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犯花痴,更何况对象还是个心理年龄只有...... 想到此我又心生疑惑:他此刻的表现丝毫不像白日的孩童模样,难道是因为病痛?可是初见他时,他哭得像个孩子,若以他孩子的心性,承受现在的病痛应该不会如此平静隐忍。又想起昨晚他判若两人的似水柔情,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莫非他白天是孩子心性,到了晚上便恢复正常?但这怎么可能呢?世间哪有如此奇怪的病症?除非......除非他是中了毒?! 没错,只有中毒才会有如此古怪的症状。可会是什么毒呢? 思忖间,只觉手背一凉,是他的手覆上了我的手。 “想什么呢?” 我不作答,只是站起身,又将他从地上扶起。他的身子晃了晃,我怕他跌倒,一只手臂环住了他的腰。他借着我的力,吃力迈步,朝山洞深处走,我紧紧跟随。 向前行了没多久便听到了水声,复又前行了几步,一个不大的水池出现在眼前,水面上氤氲着热气。我扶他走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与他一同下水。想到他全身无力,进入水中恐会溺水,便随他一同踏入池中。 果然,他一下水,身体便不受控制似的往水底沉去。我手忙脚乱伸手去捞,费了好大劲儿才帮他靠坐在池壁上。水不深,坐直了,水位恰在我锁骨处,而他则是大半个胸膛都露在水面之上。见他坐稳,我收回手。却不想我刚一松手,他便又有下滑的趋势,而我的双臂早已酸软无力,只得双腿环住他的腰,像钳子般箍着他的身体,不让他下滑。可这动作实在不雅,况且他还是个大男人,我微窘,脸上微烧。 只听他轻笑一声,手臂环住我的腰,叹道:“宣儿啊......我的宣儿。” 被他这么一搂,我的身体紧紧贴着他。而两人的衣衫因为被水浸湿,都紧贴着身体,所以我此刻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起伏有致的肌肉线条,却又不敢挣扎,于是脸颊上的热度瞬间又升高了几分。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犹豫开口:“念空......晚上的你......和白天的你......很不一样。” 闻言,他转过脸看我,眼中竟闪过戏谑之色。“那你.......是更喜欢白日的我,还是.......晚上的我?”他说话时依旧伴着重重的喘息,似是连说句话都很费力。 我担忧地望向他。看到我眸中的忧色,他的脸上竟浮出喜色。“宣儿可是在心疼我?” 心疼?我是在心疼他吗?可他是梦中那个狠绝的青衣男子啊!即便他现在如此温柔,也不过是以为我是原主罢了。若是知道原主早就死了,而我只是占据她身体的一抹异世幽魂,他恐怕会以更狠厉的手段来对待我吧?!可我的的确确是在担心他,甚至在因他受苦而难过。 我在心中告诫自己:燕林宣,不可以!不可以对他动心!对他这样的人动心,是绝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不是一向自私绝情吗?这一次也一定要如此! 思及此,我硬起了心肠,开口道:“心疼你做什么?” 哪知他却轻笑一声,将冰凉的唇瓣印在了我的额头。我心中无语,合着他当我是在口是心非? 心中愤懑难平,夹住他腰的腿一松,伸手便推他,却忘记了他的身体状况。只见他的身子一下子歪向一旁,整个人都跌入了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我在心中暗骂一声,伸出手去,想捞他上来,谁知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臂,力道竟大得惊人。我心中气愤:原来他的力气已经恢复了,刚刚却还整个人都靠在我身上,安的是什么心?! 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却一头扎进了水里。 我水性本就不好,还被他猝不及防地拉到水底,根本没顾得上闭气,于是挣扎起来,想透出水面换气。哪知他还是死死地拉着我,害我喝了好几口水。我在水里没挣扎几下,便觉得大脑缺氧,可他仍不松手。 这家伙是想活活淹死我吗?不就是推了他一下吗?用得着如此报复我吗?如此想着,意识开始有些涣散,手脚也无力挣扎。 意识混沌间,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贴上了我的唇,随后是一股气渡到了我的口中。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我什么也没想,只是拼命索取着。感觉有只手托住了我的腰,将我向上推。而我却依旧习惯性地索取着。良久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因为我感觉他的嘴角在止不住地上翘,猛然睁眼,却发现我早已浮出水面,而我的双臂正紧紧地环着他的肩,而我的唇......我的唇正狠命的在他的唇上摩挲着!我脑中顿时轰隆一声,瞬间从他的面前弹开。 “你你你……混蛋!” 第14章. 妥协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羞怒交加,指着他,气得再说不出一句话。他向我靠近,脸上挂着坏笑。见他过来,我只得后退。可是没退几步,背便抵上了池壁。 刚想出声喝住他,却听他戏谑开口:“没想到宣儿也会如此急切......”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已然来到我面前,俯下身,唇贴在我的耳边。“这样的宣儿,我好生喜欢。” 我心中来气,用力推开他。却突觉腿一软,身体不由自主朝池底滑去。他一把扶住我,语气中带上一丝担忧。“怎么了?” 我朝他胸口猛捶一拳。“方才又是扶你又是抱你的,力气早就耗了大半,不想你还恩将仇报,想要淹......”我话还没说完,嘴就被他捂住。 我不解抬头看他,只见他眉头紧蹙,眼中神色严肃。 “宣儿,我不许你再说那个字,这辈子都不许。”他的语气是那样的霸道,那样的不容置疑。 我暗自撇嘴,他又在抽什么疯? 静默片刻,他收回手,脸上神情柔和了几分。我刚想说你若是无事了,我们便回山上去,老这么泡着也不是个事。可他却一把揽过我,将我打横抱起。我惊呼一声,他微微一笑,将我放坐在了他的腿上。我刚想挣扎,却听他道:“不是说身子乏了?这泉水有解乏之效。”于是便也不再挣扎。 气氛顿时安静下来,令我极不舒服。还感觉自头顶投来的那束目光异常炽热,让我极不自在。终于我忍无可忍,抬起头刚想出声,却发现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在某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我的湿衣紧紧地贴在身上,身形轮廓尽显,顿时又是一阵火起。想抬手揍他,却发现他早已先发制人,制住了我的手脚,令我动弹不得。 “你!”我气得胸口起伏。而他却揽我揽得更紧,轻笑开口:“宣儿莫气。反正你迟早要嫁我的。” “谁要嫁你?!”不论是原主还是我,怕是都不愿意嫁他。 他脸上的笑意凝住,声音也低了几分:“我知道过去的事你都不记得了,不管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你都一并忘记了,甚至......连我都忘记了。”他的声音低沉起来:“不过,其实这样反而更好,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再不会伤害你分毫。留在我身边,让我好好补偿你,可好?” 他这番话说得极是认真,情深意笃,可我的心却止不住钝痛起来。我苦笑,燕林宣,你在心痛什么?难过什么?是因为你知道他的这番话不是对你说的吗?是难过他想要珍惜呵护的人不是你吗?你终究还是输了吗?还是把心输给了眼前之人吗?你不是一向冷情冷性,极难动心的吗?可这才几天,你就把心交出去了吗?他究竟哪一点打动了你? 我想寻出答案,便朝他望去。他与我对视,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怕就是这双深情似海的瞳眸吧?我没有见过比这更澄澈,更深情的眼眸。可我的心动其实只是自作多情罢了,因为我根本不是他心中之人。思及此,心痛又剧烈了几分,眼睛也有些酸涩。 既然已经动了心,不如将错就错?至少他一直以为我是她。我心中又是一阵苦笑,燕林宣,你不过就是一时失了心,难道还要连理智和自尊也一并失掉吗?你不是一向鄙视那些因情爱而让自己卑微若尘埃的女子吗?怎么现在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你终究还是无法免俗吗?况且他连自己所谓的爱人换了灵魂都察觉不出,还是个时而温柔时而狠绝,性情难辨的人。他这样的人值得你爱吗?你又能爱得起吗? 我咬了咬牙,开口:“我承受不起。” 他的眸中闪过惊慌。“宣儿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你愿我记起吗?”我的口气冷到极点。 他愣住。我冷笑,他定是不愿的吧? 沉默良久,他转换话题。“宣儿你今日是不是下山去了?” 我疑惑。“你……你不记得了?” 他苦笑一声。“你既已察觉我与白日举止有异,我便将实情告知与你好了。”他动了动,似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却依旧紧紧地箍住我。“我中了一种毒,此毒名唤蒙稚散,虽不会危及性命,但中毒之人会在白天黑夜呈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举止状态。蒙稚散通常是下在不足十二岁的孩童身上,故而得名。蒙稚散的毒性不会立刻显效,而是在体内蛰伏,仅当中毒者的某种激烈情绪达到最盛时才会被催发。”他抚了抚我的发,似是在讲述极为动听的故事,脸上带笑。而我的心却紧了紧。这么说来他的毒是自小便种下了,可又是何时催发的呢? 他继续道:“中毒之人在毒性被催发后,以日出日落为界,呈现出两种不同的心智状态。白日呈现的是其被下毒时的心智状态,所以你白日见到的,其实是十岁的我,而此刻见到的才是真正的我。这两种状态的记忆是割裂的,即此刻的我不记得白天发生的事,而白天的空儿也不记得夜晚的事。”我恍然,这些天萦绕在我心头的疑问总算是解开了大半。 “因为白日的言谈举止均是毒性所致,所以中毒之人在白日不仅心智欠缺,还不记得很多人和事。能记得的只有被下毒前的人和事以及......”他顿住,朝我温柔一笑。“其心之所系。”他语气淡淡,而我的心却猛地受紧。 原来他爱原主已经爱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原来他不是认不出我并非原主,而是与我夜晚相处的时间太过短暂,而又不记得白日发生之事才会如此。思及此,我心中一阵绞痛:燕林宣,即便是原主已死,他的心中怕也丝毫容不下旁人。 我明知如此,却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心。 “那你方才为何会出现那种症状?这毒真的不会危及性命?” 他欣慰一笑。“只是昼夜交替时会全身脱力,周身寒冷,以温汤浸泡便无大碍。只是毒毕竟是毒,毒性被催发后,白日的蒙童状态会日渐延长,相邻两次昼夜交替时的毒发会日渐临近,直至重合。到那时中毒之人便会永远丧失正常心智,终日以孩童状态示人。” 我正听得入神,他却止住话语,唇瓣贴上我的脸颊。我一惊,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满脸泪痕。他吻去我右颊上的泪,复又要吻我的左颊,我躲避,他却还是执拗地贴了上来。相触的一刻,我的泪越发汹涌。 我推开他,发现自己胸口起伏,竟是在抽泣。我还在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情绪而纳闷,却感觉他双手小心翼翼捧起我的脸,额头相抵,眼中写满了疼惜。“傻丫头,你的泪好苦。” 听到他的话,我的心像是泡在烈酒里,灼烧得生疼。眼泪更是止不住地落下。他修长的手指刮去我颊上的泪,将我揽入怀中,继续讲述:“只是多数人都承受不住两次毒发并做一次的重击而丧命。”他的语气依旧淡淡,而我却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挣脱他的怀抱。 “那自毒性被催发,至两次毒发重合有多久的?” “五年。”他的回答颇是干脆。 “那你......还有多久?”我有些害怕听到答案。 “毒是两年前催发的,还有大约三年时间。” “这毒可有解法?你可有去寻?” 他不做声,只是望着我微笑摇头。 “为何?!”我惊怒。 他轻笑一声,直直地望着我。“你若是醒不过来,我又何必去费那般力气?”我心中大动,他的意思是,若原主醒不过来,他也不要再活下去了吗?心中感叹:原主啊原主,我虽不知道眼前之人如何伤害过你,可你若是能看到现在这幕,便原谅了他吧?同时心中又害怕起来:原本打算告诉他原主已死,而我不是她,便忍痛与他划清界限。可我若如此告诉他,他会不会......会不会......我不敢再想下去。 似是看出我的惊恐,他开口道:“宣儿莫怕,你现在既已无碍,我便会全力寻找解毒之法。倘若我没那运气,是死也好,是痴也好,权当我补偿对你之前的伤害。”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却夹杂着一丝无奈。我却是心如刀割,呜咽着含糊说道:“不......我不许你......”那个字我竟是丝毫没有勇气道出。 见我如此,他的呼吸有些起伏,在我耳边低低出声,声音竟带着一丝哽咽:“宣儿,你能如此待我,我即便是......”听到这里我的心猛地一慌,用力挣开他,只想阻住他的话。等我回过神时,唇已贴在了他的微张的唇上。我顿时心若擂鼓。 我竟然......我竟然主动吻了他!?他的身体也因我突然的动作而僵住,我刚想退回,他却是扣住了我的后脑,反客为主。 他的动作令我顿时六神无主。 天!我该怎么办,是继续以原主的身份留在他身边,还是告诉他真相? 似是察觉到了我的不专心,他轻y了我一下。我立刻回神,不由自主地试探着回应。 我深知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却丝毫不想退却。我的大脑逐渐清明起来:他把我当成别人如何?他心中丝毫不会有我又如何?我喜欢他,恋慕他,难道就一定要求他同等待我吗?喜欢他是我的事,至于他会不会真心喜欢我,那是他的事。我何必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此刻喜欢他,爱上他让我很幸福,那我就全身心地去爱他。倘若有一天我对他的这份爱,为我带来了痛苦,那我便断情绝爱,与之一刀两断即可。何必要在能爱的时候计较那么多呢?想通了这点,我心中的郁结倏地解开。 良久,我们终是分开。待两人心跳平复,我听见他道:“就这样,在我怀里睡一会可好?” “嗯。” “睡吧。” “你不睡?” 他轻笑道:“我想再多看看你,等到天一亮我便又见不到你了。”语气中尽是不舍。 “好。”我低声答应,闭上眼,沐浴在自头顶洒下的温柔视线里,静静睡去。 第15章. 毒药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温泉池里,依旧依偎在那人的怀中,心中顿感充盈。 偏了偏头,看到远处洞口的地上,投射着藤蔓的影子,地上的光影则是密密匝匝的,像是阳光织就的地毯。 原来天都大亮了。我回头,看了看依旧习惯性揽着我的男子。他静静地睡着,脸色有些苍白,怕是又经历了一次毒发。这男人,为何不叫醒我,偏偏要独自承受。 我小心翼翼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又回头看他。还好,没将他惊醒。经历两次毒发,还这么抱着我坐了一夜,他定是累极了。早知道昨晚就不在他怀里入眠了。 回身望了望池边,发现昨天在纤云买的女子衣衫还在,便涉水过去,打算换上。总不能穿着湿衣上山吧? 刚将湿衣退去,便听身后有些迷茫的稚嫩之声传来。“宣儿,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有些慌张,加快了穿衣的动作,同时随口应道:“自是来泡温泉的。” 哪知刚穿好上衣,就感觉一双手搭上了我的肩,还不待我进一步动作,他已强行将我的身体扳了过来,令我面对着他,手臂也顺势环住我的腰,将我揽至身前。我的心扑通乱跳,要知道我的下半身此刻是未着寸缕的,还好此刻都隐没在水中。 空儿呆呆地望着我,半天才费力地吐出一句:“宣儿穿女装……真美。” 我愣了愣,低头查看上衫。刚才匆忙间只是随便抽了一件便套上了身,现在仔细查看,发现这是件黛青色交领短衫,前襟用彩线绣着蝴蝶的花纹,衣衫样式颇是笔挺,极好地修饰了女性的身体曲线,却又不张扬,真是恰到好处。 突然听见面前之人呼吸有些不稳,我的心收紧,莫非是毒发引起的? “空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他费力开口,一只手拉起我的手。“这里……这里不舒服。”他的呼气更是急促,攥着我的手向自己身上探去。 我心惊。“哪里?” “宣儿你怎么了?”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我,甚是无辜。 老天,我该怎么应对白天这个内心单纯身体却很诚实的空儿啊! 见他又要靠近我,我出声厉喝:“你站着别动!” 他似是被我吓了一跳,愣怔站住。 我放柔声音:“你转过身去。” “为什么?” “乖,听话,转过身去。我不让你转过来就不许转过来。” “哦,我听话,听宣儿的话。”他边说边背过了身去。 我长舒一口气,立刻爬上池岸,手忙脚乱地把衣服穿好,连身上的水渍都没顾得上擦。整理完毕,清了清嗓:“那个……你可以转过来了。” 他依言转身,看到我穿戴整齐的女装打扮又是一呆。“宣儿穿青色可真美,比娘亲还美!” “娘亲?”我有些好奇,这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家人。 “是啊!空儿过去一直以为娘亲是把青衣穿得最美的女子,可没想到宣儿比娘亲还要美!” 他这马屁拍得我很是受用,心情大好,随口问道:“空儿的娘亲喜欢青色?所以空儿才只穿青色衣衫?” “是啊!空儿想让娘亲高兴,所以就只穿青色衣衫。” 没想到这家伙还挺孝顺,不由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养出这样的儿子,于是问道。“那空儿的娘亲现在何处?择日带宣儿去拜见可好?” “娘亲……娘亲现在何处?”不想他的脸色一沉,似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娘亲……娘亲她在何处呢?” 见他愈发悲凄的表情,我心中有了几分了悟,忙岔开话题:“好了,都快晌午了,我们回观中可好?” “好!”听到问话,他脸上立刻绽出笑容,将刚刚到话题抛诸脑后。可真是不折不扣的孩子心性。 本担心那帮潜伏的刺客还在,没想到试探前行了一段路,并未发现异常,便放心大胆的上山去了。 用罢午膳,只觉百无聊赖,只好拉着空儿漫山遍野地采药。既然暂时不敢下山,那就自行研究研究这山中的药材好了。毕竟凤离山有圣山之称,不好好利用一下岂不是太浪费了?顺带着还可以研制一下古代版的洗面奶、沐浴露什么的,说不定有朝一日就能靠它们发家了呢! 我肆无忌惮地做着美梦,时间一晃便已至傍晚,便催促空儿快回别苑去。 原本想跟他一起去的,好在他毒发时照顾他,哪知他却死活不肯。我也不知道这白日的空儿知不知道自己中毒之事,便也没有多言。夜晚的他已背负了太多,何必让白日的他也受此负累呢?等到晚些时候再去看他便好。 独自回房,发现没什么胃口,便随意用了些茶点充当晚膳。收拾停当,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昨晚的一幕幕画面,想起他的轻拥,他的亲吻,不由嘴角上扬。 是啊,何必要强迫自己呢?哪怕只有一天,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心中却又难免矛盾:可我真的要这么欺骗他吗?可若不这么做,他又怎会愿意解毒呢?好吧,在他解毒之前暂且如此吧,待他的毒解了,我便告知真相,决定由他来做。思及此,心情不由得低落下来。 我甩了甩头,赶走负面情绪,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帮他解毒才是正事。 据他的描述那毒大抵是作用于人的神经中枢。神经中枢就好比人体的指挥总部,控制着人体的运动、语言、逻辑、认知等多种生命活动。而为神经中枢提供养分,以保其正常运转的主要是血液。 很多人会以为是脑髓液为神经中枢提供养分,但其实脑髓液中的养分十分有限,养分输送主要依靠的还是血液。 这是西医的理论,上学时选修过脑医学课程,虽不甚了解,但这些知识已经足够。 结合念空气血运行受阻的脉象可以判断,这毒主要是通过抑制气血运行而达到控制人心智的目的的。当然具体原理定是复杂得多:比如这毒是如何保证受阻的气血单单只影响中毒者的心智,又比如它是如何做到白日显效夜晚消退的,还比如这毒是如何由念空口中所谓的极端情绪而催发的等等。恐怕没有现代的实验设备,想要解答这些问题简直难于登天。 思及此不由心头一紧,能制出此毒之人,其医术必然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当真能制出解药吗? 复又思忖:这制毒之人如此大费周章,却不是要让中毒者立即毙命,而且若是能挺得过两次毒发叠加的重击,甚至还能保住性命,只不过会变成心智不全的孩童。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为何还会有人做呢? 思考良久才有了些头绪:这种毒应是针对那些极具威胁,却又不能立刻将其灭口的危险人物而制的。所以说……念空是这类人?可是这毒最初是下在孩童身上的,十岁的念空会有什么样的威胁,竟令下毒之人如此忌惮? 忽而想起蒙稚之毒的催发是有条件的:只有当中毒之人所产生的某种激烈情绪达到极点时,毒性才会被催发。换句话说,若是中毒之人的这种极端情绪一生都没有打到过顶点,他便能平安度过一生……也就是说下毒之人其实害怕的是念空产生某种情绪,更准确地说是害怕他在这种情绪驱使下做出什么事。没错,就是这样!我越想越是肯定。 可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情绪呢?什么样的情绪会趋势人做出令人惧怕的事呢?爱?狠?妒忌?我越想越发觉这下毒的真正原因必定与念空的童年经历有关。不如日后旁敲侧击地问问他,说不定会有收获。弄明白下毒的动机,说不定就能锁定下毒之人,到时候获得解药就容易多了。 第16章. 白首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独坐思忖良久,依旧不得其解。转头望向窗外,已是月上中天。复查看更漏,发现已是亥时五刻,也就是大约晚上九点半,心中突然记挂起他来,便披上一斗篷,去别苑看他。 这是我第一次到别苑来,别苑较道观的院落稍小,不过也分前后院,前院待客,后院是起居之所。 踏进后院,发现正中房门紧闭,内无丝毫亮光,想是修离的居室,他近几日在观中闭关,故而房内无人。又向东侧望去,发现东侧厢房内烛火摇曳,心想这便是他的房间,便移步过去。 轻扣门扉,屋内并无反应。于是轻唤两声,结果还是无人应答。 不在吗?这么晚会去哪里呢? 推门进屋,发现屋内果然无人。 这就屋只的摆设比起我住的那间倒是丰富了不少,除了床榻、书案、衣柜,还有设有软榻,软榻置于房门的左手边与书案相对。软榻旁设一茶几,几上放着一只茶壶、一个茶盏。茶壶壶嘴还袅袅冒着热气,想必他是刚离开不久。 漫步至书案前,被桌上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桌上摊着一张纸,上书有字,字迹笔锋尽显,如若斧砍刀切一般,而整个运笔则又行云流水,婉转自如。 我有丝惊异,前世对书法的了解虽只是皮毛,但也知道同时具备这两种特征的书法,绝不多见。不过都说字如其人,想起温柔似水的他在梦中却又那般狠绝的表现,倒也便不难理解了。 忽而想到,有朝一日他解了毒,便会想起白日身为空儿时的所有过往,定会知晓我并非原主。到那时……他会如何待我呢? 我苦笑,不论他日后如何待我,我都不会为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悔。 同时又忍不住自嘲:燕林宣,你美其名曰隐瞒身份是为了让他安心解毒,其实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想和他朝夕相处的贪念罢了。可那又如何?我做了选择,日后承担后果便好。只希望我的欺骗不会为他带来太大的伤害,可再大的伤害,又怎能比得上性命之忧呢?思及此,不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方才只顾着赏字,却没注意字的内容,复低头去看那行字,不由心中一愣。只见纸上写着:欲问相思意,又恐情缘绝。 原来总是与我温柔相对的他,内心竟是如此不安。那样隐忍的他竟还是忍不住将心中郁结诉诸笔端,想必他的内心也颇受煎熬吧? 回过神竟发现自己提笔在他的那行字后提下了卓文君《白头吟》:“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愣怔间,忽闻院中脚步声传来。 他回来了? 我突然玩心大起,一个侧身躲进了床榻与墙壁之间的间隙,被帷幔一遮,丝毫看不出有人躲在那里。 刚藏好,听得脚步声已至门口,心中却生疑:好像不止他一人,莫非修离提前出关了? 刚思及此,只听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透过帷幔果然看到两道模糊的人影,一是念空,可另一个却不像是修离。 疑惑间听得那陌生人开口:“统领。”似是伴随着行礼的动作。 我更是疑惑,统领?他称呼念空统领?没想到念空还是个什么统领。 只听念空轻笑,嗔道:“和你说过多少次,你我私下不必如此。” 那人干笑两声。“我这不是习惯了嘛!”语气颇是熟稔。听到这声音我禁不住一愣:这声音好似在哪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对了念空,你交给我的事已经查清了。”那人语气严肃起来。 “是何人所为?”念空的语气瞬时冷厉,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北离。” “北离?”念空似是对答案颇是意外,似是思忖起来,不再出声。 “其实也不难理解。当初她父亲虽是向北离传递南离情报,但也定是对北离的情况有所了解。想是北离得到风声,得知其女尚在人世,担心情报外泄才会有所行动。” 我听他的话听得一头雾水,却暗自心惊:念空竟然牵扯进了南离北离两国间的纷争。而且看样子与他对话那人是他的手下,但关系却又非同寻常。 念空沉默良久才道:“这不合情理。国情密报自不会让一女子知晓,况且现下两国表面上还未动干戈,北离就算是想杀人灭口,也不会冒如此风险……” 念空的话忽然顿住,我还在不明所以之际便只觉颈间一紧,双脚离地,被一股大力从间隙扯了出来。 我直觉颈上剧痛,好似要被掐断,呼吸也停滞,毫无力气挣扎,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看清我的面容,念空面上的冷厉之色瞬间换为惊诧,急忙放我落地。我立刻垂下头,揉着被他掐过的地方,大口喘息。良久才缓了过来,抬头看向两人。 只见念空上前一步。“宣儿,你可有事?我可有伤到你?你为何躲起来?” 我也想问我刚刚为什么躲起来,真是自讨苦吃! “我……我……”脖子被他掐过,竟连发声都变得困难。 见状,方才与他对话的男子立刻朝我递来茶盏,我接过,刚想向他致谢,却在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刻愣住。 “你你你,你不是那天那个……”那个在竹林里撩拨少女的情场高手?不过后半句话我没说出口。不是因为碍于情面,而是喉咙实在太痛,于是连忙吞了口茶水。 见我如此反应,念空面上闪过一丝诧色,复又回复如常。“这是萧济风,我们自小一起长大。” 萧济风?济风……没错,那天那个女子就是这么唤他的。没想到他还真是那天的浪荡公子, 只是此刻的他一身劲装,颇是潇洒,丝毫没有当日的痞态。 我不由暗自撇嘴,真不知道哪一面才是他的真面目。 忽而想起那日在竹林,他与那女子见到我和空儿,欲言又止的古怪表现,终是有丝了悟。 之前我还纳闷,这两人是如何入山的,原来是与念空相识。他二人必定是知晓念空中毒之事,知道白日的他很多人和事都是不记得的,所以当日才踌躇良久终究没有与空儿叙话。 当时空儿的表现也不像是认得济风二人。念空说他俩一起长大,怕也是在十岁中毒后才与他结识的,否则不会不认识他。 又一个谜团解开,心中顿感畅快。 “济风,时候不早了,你且先回去,我们改日再议。”念空头也不回地道。 “好,那我便先告辞。”萧济风说罢,朝我点头示意,掩门而去。 “竟看得如此入神?” “啊?”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的目光仍盯着门口。随即收回目光,抬头看他,却是口中轻嘶一声。没想到只被他掐了一下,就如此疼。 他皱眉,手指抚上我的脖颈,语带歉意:“很痛吗?” “痛,痛死了,还以为脖子要被你掐断了。”我大声控诉。 他轻叹。“我帮你揉揉。”语毕只觉他微凉的指尖一下一下在我的颈上轻轻按摩,可我却一点不觉得享受。“你别……” 他蹙眉:“怎么了,竟这样痛?” “不……不是……”我微窘。“我颈上的皮肤……很敏感,旁人……碰不得……” “哦?竟有此事?”他似是来了兴致,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抚。 “你!”这家伙还真是可恶!我猛地跳开,连退几步,直到抵上书案,退无可退。而他则是亦步亦趋,见我不再后退,他也停住。 “你怎会躲在我房中?” “还不是担心你,便来寻你,结果你却不在。听见脚步声想给你个惊喜,才躲起来……” 还不待我说完他便拥我入怀。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他的语气中是深深的自责。 “那你要怎么补偿我?”我故意逗他。而他仍不放开我,只在我耳边道:“你想要我做什么?我什么都答应你。” “真的?你就不怕我要金山银山?” 他在我耳边轻笑:“你就是要我的命,我都给得起。” 呵!这口气可真大,也真够自大的,认为自己的命比金山银山还值钱。可心中却还是忍不住感动,明知他这话不是对我说的,也依旧感动。 忽觉他的身体僵了僵,我不明所以,刚想挣脱他一看究竟,却听他低低出声,语声微颤:“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我心中了然,原来他是看到了我题的诗。 他忽然放开我,与我四目相对,似是有些紧张。“宣儿你……可愿与我许下这白首之约?” 我抿嘴一笑。“我若不愿,又何必将之写下来?我若不愿,又何必大晚上……”他不待我说完便含住了我的唇,他的亲吻小心翼翼,尽是疼惜,像是怕弄碎心爱玩具的孩子。 一吻终了,他抬手为我理顺鬓发。而我却忽而想确认些什么,迟疑开口:“念空,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或许我也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我了,若是如此,你可愿意接受?” 他轻笑。“宣儿不论变成什么样子,也依旧是我的宣儿。” 听到他的回答,我安心了几分。却又忽然发觉,我这样的做法与小三有何差别?我这样横亘在他对原主的感情中间真的好吗? 随即又否定这一想法:原主已经死了,回不来了,而我只在他解毒前与他相守,决定权还是在于他,即便他日他会恨我怨我,我也无怨无悔。于是决定再不纠结此事。 第17章. 言情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他拉我到软榻上坐下,随口问道:“宣儿白日都做了何事?”手指把玩着我的发丝。 “还能做什么?自是同空儿在这山中四处转转。” 他的手顿住。“他可有对你做什么?” 我忍不住好笑。“他?你们明明是同一人好吗?” “现下与两人有何异?”他望着我,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他可对你有逾矩之举?”表情也很是严肃。 禁不住想起早上空儿对我产生情欲之事,脸颊不受控制的烧起来。 似是看出我的窘态,他拧了拧眉。 我却嘴硬反问:“你怎知他会对我做逾矩之事?” 他轻笑。“十岁的心智,哪里会有自制力?” 自制力?他是说他和我在一起,一直都很克制?思及此我的脸更是又热了几分。 他抚了抚我做烧的脸颊,温声道:“宣儿放心,你我成婚之前,我定不会碰你。”他的脸又凑近了几分,眼中宠溺之色,像是要倾斜而出。“我不想你受委屈。” 我心中却哀叹:这男人还真是深受封建思想的毒害啊!不过想想也是,原主毕竟是大家闺秀,他这么做完全出于尊重。不过我心里却只觉可惜,同时心里却又暗骂自己:燕林宣,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色女了? 脑中突然闪过什么。不对!记得我刚醒来时下,身剧痛,说明这副身子已非完璧之身,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会有此言论?难道他并不知情?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了,之前一直以为和原主发生关系的人是他,但现在看来应该不是。不仅不是,他恐怕连原主早已失身这件事也是不知情的。心中不由叹气,他若是得知此事恐怕会难以承受。 他复又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以后不许和他太过亲近。”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强硬霸道的语气同我讲话,一时还真有些不适应。 我撇嘴。“都说女人善妒,原来你们男人嫉妒起来竟然连自己都醋都吃!可是……”我有心逗他,故意顿住话语。 他眼中带笑。“可是什么?” “可是我还真是喜欢空儿呢!天真可爱,真是想不喜欢都难呢!”语毕我看到他的脸色沉了沉。 天哪,他还真吃自己的醋啊! “宣儿若是喜欢孩子……”他说着从身后环住我的腰,双手覆在我的小腹上。“日后我们便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哦不,宣儿若是愿意,我们可以生很多孩子。” “谁要和你生孩子?”我试图挣开他,他却将我搂得更紧。 “难不成你想我和别人生孩子?”他轻笑。 “你敢!”我脱口而出。他却是一怔,松开环住我腰的双臂,与我四目相对,缓缓开口:“你的性子还真是变了不少。”我心中咯噔一下,却听他又道:“你过去把所有事都深藏心中,从不表露,令我好生难猜。我刚刚那句话若是说在过去,你即便是心中愤懑,也不会宣之于口。” 没想到这原主心思还挺重,何必呢?不累吗? “不过……” “不过什么?”听他欲言又止,我好奇问道。 “不过我倒是更喜欢现下的宣儿。” 闻言,我心中顿起波澜:天!他他他……他是说他喜欢……我吗?我!燕林宣!不是原主!我心中像是开出一朵朵小花,说不出的甜美,却又不得不压抑住兴奋。 “为何?”我有些忐忑。 “因为……”他的唇贴上了我耳边的肌肤。“过去的你,断不会与我许下这白首之约。不要说约定,即便是亲口表露心迹都不曾有过。” 我暗中撇嘴,古代女子不皆是如此吗?原来他说喜欢我,是喜欢我毫不掩饰对他的心。这到底是喜欢,还是男人的虚荣心在作祟? 我心中不忿。“你不也是一样不曾对我说过?” 他无奈一笑。“你可真是把什么都忘了。”言罢,一把将我扛在肩头,向床榻走去,我的心跳瞬时漏了几拍。 他一把将我甩在床上,动作颇是粗鲁,但却丝毫没有弄疼我。 我三两下扒开贴在脸上的发,只见他附身下来,将我压住,双臂弯曲支撑着身体。两人的脸近在咫尺,他定定地望着我,表情颇是认真。 “宣儿可想听?” “啊?”我已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搞懵,完全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他将脸凑近,在我唇上轻啄一下,而后薄唇轻启,语气甚笃:“我爱你。” 我瞬间愣住,全身血液仿若停止流动一般,四周的任何声响在这一刻都仿佛远去了,唯有那三个字似箭般毫无阻拦的刺激着我的耳膜、我的心、乃至我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我就这么圆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视线渐渐模糊。 还不待我回神,又觉唇上一暖,那三个字再次猝不及防地传来:“我爱你。” 眼眶再也盛不下那满溢的晶莹,湿润的温热如溃堤般顺着眼角汹涌而下。我却还是那样望着他的眼,望见他瞳眸中泪眼婆娑的自己。 他伸指刮去我眼角的泪,复又吻上我的唇。许是被我的情绪感染,这一次他语声轻颤,甚至还有丝哽咽:“我爱你。” 他眼中满是认真、笃定、浓情,毫不掩饰、毫无保留。不知为何我的心情由最初的震惊、欣喜,渐转为委屈,就好似我终其一生才等到这句话,眼泪则是更加汹涌。 他也似是心有所惧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吻我,一次复一次地吐出那三个字,生怕我会消失一般。 他轻喘着,话语微颤:“我爱你。” …… “我爱你” …… “我爱你” …… “我……” 我手臂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脖子,而后面那两个他不及吐出的字也淹没。 他如梦初醒,忽地停住动作,抬头望向我。“宣儿……对不起……我……”他的话因为喘息而断断续续。 我手臂环住他的肩,在他耳边低道:“念空……你若是想……我……没关系的。” “不。”他语气坚决,呼吸似是在极力压制下有所平复。“我说过的,成婚之前不会碰你,我再不会让你因我而受半点委屈。” 我心中无语,却又不由得佩服,这定力岂是一般男子所能企及的? “成婚?”我后知后觉地重复这二字。 “是啊。”他笑道:“宣儿可愿嫁我?” 他这时在求婚吗?可也太不正式了吧? 见我不说话,他语带不满:“难不成宣儿还在考虑其他人选?”话中似是意有所指。 “还有其他人选?”我疑惑,没想到原主的桃花还不只念空这么一朵,那会不会是这所谓的其他人选与原主发生了亲密关系? 听我如此问,他似是放下心来。“怎会,那人选只会是我一个。” 我撇嘴。“可我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还有那个萧济风他为何唤你统领?没想到我们念空还是个统领。” 他眸光一闪,语带笑意:“宣儿如此好奇,可是想早早随了我的姓?” “谁要跟你姓?!”我佯装发怒转身背对他,心中却明白他是在回避我的问话。想必他定不希望原主想起他曾伤害她的过往。 他伸臂将我揽入怀中,我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温润之声低低传来:“乖,睡吧,记住别和他太亲近,我会嫉妒。”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空儿,偷笑着闭上了眼。 然而闭眼许久却无丝毫睡意,脑海中尽是他方才的那一声声“我爱你”。 真是奇怪,即便是现在心情平复下来回想,却还是会忍不住心生悸动,还有无尽的委屈。 不由疑惑:这自然不是我第一次听到男生的告白。前世的我虽对恋爱并不上心,但感情上并非一片空白。前世收到的告白虽称不上惊天动地,却也是花了心思准备过的。而念空的告白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可我怎就如此轻易为之打动,甚至忍不住落泪呢? 仔细回忆,我自遇到他以来,情绪便极易为之牵动。先是仅在几天内便失心于他,而今听到告白竟是感动得不能自已,这哪里还是那个理性至上的我?! 我翻了个身面对他,望着面前已然睡熟的清俊男子,莫名地感到安心。燕林宣,你怕是中了这个男人的毒,否则怎会如此不计后果,不顾一切呢? 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丝毫未染世俗之气的纯净眼瞳。我心中不由一空,失落感顿时席卷心头,只想若是眼前的还是昨晚那个深情告白的念空该多好。 “宣儿醒了?”他清润的嗓音中尽是欣喜。 “嗯。”我微笑。 “宣儿怎会睡在空儿房中?” 我还在思索如何答他,只听他又道:“宣儿以后每晚都在空儿房中睡可以吗?”语气中尽是期待。 “为何?” “空儿喜欢被宣儿抱着,也喜欢听宣儿在梦中唤空儿的名字。”他的眼中满是幸福的神采。 “我……唤了你的名字?”可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有梦到他? “是啊!宣儿快答应空儿好不好,答应以后和空儿同睡。” 我心中偷笑,我若是答应他,念空知道了,不知会有何反应。突然好想看他吃醋的样子,于是便一口答应。 空儿大喜。“宣儿可不许反悔!” 第18章. 守候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起身洗漱用膳,又是无事可做的一天。突然心血来潮,拉过空儿的手道:“空儿你带我去后山可好?” “后山?后山很多毒物的,一些动物长相也甚是丑陋,宣儿会被吓到的,还是不要去了。” “我可不怕,该不会……是空儿怕吧?” “谁说的!?空儿才不怕!”他挺着胸脯向我保证。“宣儿想去,空儿带宣儿去便是了!” 我大喜过望,心想小孩子可真好哄。 从别苑出发,用了小半个时辰,和空儿到了后山。这里果然是山的背阴面,云雾缭绕。参天的树木更是将天光遮挡了大半,行走其中会让人误以为已是傍晚时分。其实我来后山是为了探探路,好在大半个月之后的月圆之夜来此搜寻月归蛇。 我对新奇物种的好奇是与生俱来的,小时候最大的梦想便是去到亚马逊的热带雨林。最崇拜的偶像便是英国生物学家珍妮·古道尔。1960年,年仅26岁的她为了观察黑猩猩独自一人住进了坦桑尼亚贡贝的雨林。所以我自小便立志做一名生物学家,却不料阴错阳差成了胸外科医生。 不过我对野生动植物的兴趣却从未消减,也正是在走南闯北探寻野生动植物的过程中,我发觉了中草药的奥妙,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从《神农本草经》到《黄帝内经》,从《千金方》到《本草纲目》,无一不是我的枕边藏书。以中草药为起点,我的兴趣从最简单的望闻问切四诊法,到针灸刮痧一路延伸,从而导致我在西医领域的建树反而暗淡了。 一路走着,身前约两三步远的空儿忽地身形顿住,随即立刻转身。我纳闷,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眼睛便已被覆上。我不明所以。“怎么了?” “前面的东西宣儿看到了会害怕,还是不要看了。” 我疑惑。“是何物?”同时扒开了他的手,向前望去。见到空儿所指之物并无异样之感,反而迈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起来。 “宣儿不怕?”空儿似是对我的表现甚是震惊。 怕?!我一外科大夫怎会惧怕人的头骨? 我不答,只是仔细观察,发现不仅是头骨,还有脊椎、锁骨、胸骨……这竟是一具完整的骸骨。这具骸骨骨盆略窄,骨架颇大,想必生前是个成年男子。 他死去多久了呢?后山环境潮湿,细菌滋生又多蛇虫鼠蚁,怕是月余就能变成一副骸骨。又见整副骸骨的形态很是扭曲,想必死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就这么贸然进入后山是不是太鲁莽了点。 不过好在我自大学起便多次到国内外的原始森林探险,基本的野外生存技能还是有的。再说都来了,就这么回去,路上一样是危险,还不如趁此机会打探一番。 站起身,拍了拍裙角上不小心沾上的泥土,继续前行。走了几步,觉得空儿好像没跟上来,回头望去,他果然依旧站在原地,表情呆愣,尽是不可置信。 他怎么了? 我回到他面前,抬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聚焦在我的脸上。 “宣儿,你真的……不害怕吗?以前你的胆子很小的,连杀鸡宰鱼的场面都见不得的。” 我恍然,暗骂自己:真是笨死了,怎么就忘了收敛点了?别说是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也鲜有我这般胆大的女生。 我只能傻笑,含糊道:“呵呵,胆子也是可以练出来的嘛! 而他似是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表情依旧有些呆滞。 “好啦!”我挽住他的手臂继续前行。 半晌他才收敛了那副呆滞表情,恢复如常。 走着走着我突然看到前方枯叶覆盖的地上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动作很是缓慢。 我心中一动,急忙拉着落后半步的空儿蹲下身,屏住呼吸细细观察。 空儿虽不明所以,倒也是配合。只见那活物埋身于枯叶中,透过缝隙勉强可以看到它身上的红黑花纹。 红黑色......蠕动前行......行动缓慢......我心中一个激灵:莫非是?! 猜到那可能是何物,我心中狂喜,麻利抽出出门前特意带上的工具,瞄准好,直戳过去。 我正大喜过望,却不想空儿突然惊呼一声。那一声正对着我耳朵,震得我一哆嗦,工具脱手。 我心中顿时暗叫不好。只见那原本行动缓慢的活物突然离地,头部猛向后一缩,而后如离弦之箭向着我的面门直冲而来! 我大惊,刚想站起,却为时已晚。那活物怒张的嘴距我的脖子仅剩不过寸许,心想:糟了! 哪知眼前忽然青影一闪,空儿以更快的速度伸手挡住了突如其来的攻击。 闷哼声传来,我的心顿时紧了紧,急忙查看他的伤势。只见他左手手掌外侧出现了两个极小的血洞,伤口周围有些范紫,却没有发黑的征兆。我松了口气,看来这一时空的赤链蛇与我那时空的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没错,这令我大喜过望的活物便是赤链蛇。《本草纲目》对其的描述是:“赤楝,红黑节节相间,俨如赤楝,桑根之状,不甚毒。” 也就是说赤链蛇的毒性是很低的,但却有很高的药用价值,有祛湿止痛、解毒敛疮之效。所以我方才见了才如此激动。 不过这赤链蛇毒性虽低却还是有毒的。看到空儿的面色苍白起来,额头上渗出细汗,我不敢大意,拿出小刀将其伤口划成十字形,将污血挤出。整个过程中,空儿死死地咬着嘴唇,除了实在抑制不住的轻哼,没有过甚的反应。 事毕,我摸了摸他的头。“空儿真勇敢!”他眼中含泪,冲我勉强一笑。 我环顾四周,发现附近一地势较高处有一块大石,阳光偏巧透过高大树木缝隙投射于上。这样地势较高且有阳光直射的地方通常不会有毒物,于是便扶他上去。他有些踉跄,不过终还是在我的搀扶下攀上石头,坐了下来。我将他安顿好,打算下去,就地寻找解救他的法子。 他拉了拉我的衣袖却没开口。我懂他的意思,便安慰他道:“我不会有事,去去就回。” 回到原地,朝刚才蛇出现的方向走了几步,四处搜寻,没花多大功夫便找到了我所需之物——小叶马蹄香。 小叶马蹄香是一种叶片呈卵心形的草本植物,味辛性温,通常生长在蛇巢附近,可解各种蛇毒。 仲秋末期,天气转凉,像蛇这种有冬眠习性的动物到了这种时节是很少会远离巢穴的,所以我便猜测蛇巢就在附近,而有蛇巢便十有八九有小叶马蹄香。果不其然,让我猜中了。只可惜这小叶马蹄香因为秋天的到来水分少了大半,不知道药效会不会打折扣,但至少聊胜于无。 采了药复又回到大石上,刚在他身边坐定,手却被他一把握住,虽无甚力气却很是坚定。 “宣儿,空儿......是不是要死了?”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死?赤链蛇的毒性可没那么强,只是会让你浑身无力,精神萎靡罢了。 我刚想开口,却感觉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不明所以,但见他的嘴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 “有什么话等下再说,我先帮你......” “敷药”二字还没说出口,便觉得他握着我的手又紧了紧。他到底想说什么,竟片刻也不愿耽搁。难道……是与他此刻的身体状况有关?我心中咯噔一下,忙把耳朵凑在了他唇边。 “两年前......宣儿你出事后,空儿在......道观后院......载满了......海棠树。因为......空儿记得......宣儿.......最爱海棠。空儿......在别苑......也栽了......海棠树。不过......只载了......两棵,因为宣儿离开了......两年。空儿......一直盼着.......盼着宣儿回来。可是宣儿......却一直那么睡着。空儿等得......心焦,便决定......每年在别苑......为宣儿栽一棵......海棠树。这样......有宣儿最爱的海棠......同我一起,我便能......安心地等下去。空儿想......待到多年后......宣儿归来......便能看到别苑里......满园的海棠了。想着宣儿......欢喜的模样......空儿便觉得......这等待也是......甜的......” 他的声音极低,还断断续续的,几乎淹没在了林中虫鸟的鸣叫声中。我只好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他断续的话语上,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分辨他吐出的字句,心却像是被融化了一般:十岁的他不懂甜言蜜语,不懂山盟海誓,只知道那么傻傻地守候。但这样无条件的、看不到尽头的守候却要比任何情话,任何誓言都更令我心绪难平。 他的话还在继续:“好在宣儿......没让空儿......等那么久。可是空儿......空儿却不能......不能再继续......陪着宣儿了......”他的话语中尽是伤感,我不明所以,却没有打断。“宣儿你.......答应空儿......不要伤心......更不要等空儿回来。因为......那样的等待......太苦了。空儿不想......宣儿受苦。” 语毕,他似是力气耗尽,将头一歪,枕在了我的肩上。而他的一席话却令我的内心波澜骤起:他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才强撑着说出刚才那番话。而即便是在他以为的人生的最后一刻,脑中所想、心中所念的依旧是原主...... 我微笑着轻抚他的后脑,眼中却有什么东西悄然滑落。 第19章. 解药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空儿说完那番话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我为他诊了脉,发现他并无大碍,只是因蛇毒而昏迷。放下心来,动作娴熟地为他的伤口敷药包扎。 做完这一切,我不禁有些犯难:我就算再是胆大,这后山毕竟毒物遍布,不宜久留。可他若一直这么昏着,我们该如何离开这里?以他的身量,我背他回去定不现实。 思索间,一抹白色衣角忽然映入眼帘。我一愣,抬头。 “修离?”我大喜过望,有了他还愁回不到观中?可他不是还要再有几天才出关吗? 他的嘴角勾了勾,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未发一言,他背起空儿,示意我先走。 ****** 待回到别苑将空儿安顿好已是晌午。独自用罢午膳,见空儿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便为他掖好被子,到观中去寻修离。 没错,我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他,比如我这副身子的原主究竟是谁,再比如空儿的毒,该如何解。还有我为何会来到这里,为何会占据现在这副身子。 冥冥之中,我总觉得自己和原主存在某种联系。 踏入道观前院,只见正殿殿门敞着,修离正在其中打坐。 自知不便打扰,便打量起这道观的建筑格局。暂居这里五六日,我几乎不曾在这道观的前院停留,每次都是匆匆而过,进入后院的居所,所以此刻才发现与我那时空的道观相比,这道观极小。院中只种着几棵银杏树,而院内除了一个正殿和左右两侧的耳室,再无其他。 但在我那时空,即便是小型的道观也建有多个神殿,不同的殿内供奉着不同的神明。我身处的道观却只建有一殿,殿内供奉的并非神像,而是一副丹青画像。由于距离有些远,我看不太清画中人的样貌,却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之感。 “小宣姑娘既然来了,何不进来?” 我闻言朝他望去,却见他不知何时已起身,立在殿门旁,表情淡淡地望着我。我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同他在殿中一侧的椅子上落座。 “小宣定是满腹疑问,何不道出?” 这修离果然生的一颗机巧玲珑心,无需我开口,便能猜得我的来意。 “空儿所中之毒……”我犹豫开口。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坚定道:“有解。” “真的?!”不得不承认,他的回答的确是令我吃了一惊。既然有解,那为何他的毒至今还未解开呢? 他不答,起身进入后室,片刻便又回来,重新落座,手中多了一个方形木盒。 他轻轻打开木盒,盒子发出一声悦耳的轻响。我朝盒内看去,只见盒内是一颗比龙眼略小的深褐色药丸。 “既有解药,为何他的毒至今未解?” “小宣可知他所中之毒名曰蒙稚散,为情志催发?” 我点头。 “既然是情毒,那自然还需情来解。” 情毒?原来解毒的关键在于情。可我仍是满腹疑问:什么叫做情毒还需情来解? “宣儿愚钝,还望修离师父明示。” 他不答反问:“你可知催发蒙稚散毒性的是何种情绪?” 对于这个问题,我之前也有过诸多猜测,可终究也没有得出结论。 我摇头。 “是恨。恨是世人所能体会的情感中最强烈的一种。” 恨吗?如此说来,下毒之人当初当是忌惮念空在恨意的驱使下做出其无法掌控之事才会下毒。那么人在恨意的驱使下会做出何事呢? 难道是……复仇!?我瞪大眼,难道下毒之人是害怕念空复仇吗?难道念空他……背负着血海深仇吗?思及此我的心紧了紧,却听修离继续道: “念空的毒是被一瞬间爆发出的恨意催发的。” “当时发生了何事?” 他抬眼望向我。“当时……小宣这副身子的原主人宣儿姑娘跳崖自尽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瞬间大脑一片空白,随后又立即回神。“可是……” 他打断我,边观察我的表情边道:“宣儿姑娘是念空的心上人,两年前他卷入朝廷纷争,还将宣儿姑娘牵扯其中。其中应是有误会,念空本想待事情彻底了解,予以补偿,却不想宣儿姑娘……”他顿了顿继续道:“念空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当场口吐鲜血昏厥了过去。待再次醒来,便已是如今这般。” 他的语气中丝毫没有叹惋之意,只似是在叙述一个与其毫不相关的轶事。想必方外之人都是这般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世事的吧! 修离方才所言正好和我在梦中看到的原主那两段记忆吻合。只是没想到他的毒是在原主跳崖的一瞬催发的,而非复仇之时,这恐怕是连下毒之人都未料到的。 可是看到原主跳崖,他为何会生出如此强烈的恨意呢?他恨谁呢?恨原主如此决绝?还是恨自己伤她至深?恐怕他恨的是自己吧?毕竟是他亲自将原主逼上了绝路。 思及此只觉心中悲凉,暗自苦笑:自己竟把心交给了这样的男人。可是我认了,这是我内心的选择,无法违逆,也无力违逆,不论结局如何我都会坦然接受,即便我可能会伤痕累累。 思绪百转千回间,发现仍有许多疑惑尚未解开。疑问得不到解答,我终难心安,便索性问出:“既然是恨意,那下毒之人的意图……”我试探着望向修离。 他的眸光闪了闪,淡淡道:“姑娘这般聪慧,心中已有定论,不是吗?” “难道真的是……”真的是下毒之人担心有朝一日念空会走上复仇之路吗? 修离不置可否,眼神中却尽是笃定。 “修离,你可知晓念空的过去?他……真的有仇未报吗?那他自己知晓吗?不……他应是不知晓的,他若是知晓,那毒应早就被催发了,哪里等得到同原主相识?”我本是在询问修离,却被思绪带着,自言自语起来。 “不,他知晓,而且一早便知晓。”修离的声音依旧冷清。“只不过十年前他被下毒之时,已是满腔恨意难平。若要催发毒性需得恨意更盛。” 原来如此,这样看来十年前念空定是遭遇了巨大变故,可会是什么样的变故呢? 望着修离讳莫如深的表情,自知即便询问也终不得解,便抛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么‘情毒还需情来解’的意思是?” 修离的眸光闪了闪。“该服下这解药的人,不是空儿,而是……”他收声,望进我的眼。 “你的意思是……” “以小宣的聪慧,必然能够明白。” 我还在猜测他话中的含义,只听他又道:“这药于男子是解药,于女子却是毒药。而女子的解药是男子。” 女子的解药是男子?这是何意?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武侠小说中的情节:有些毒药主要针对男子研制,而若想解除需先由女子先服下解药再与中毒男子交合…… 莫非这蒙稚散便是这种解法?还不及细想,只听他又道:“空儿的毒……小宣解不了。” 我闻言一愣,我都还没想到自己可能是为他解毒的人选,他竟抢先一步开了口。不过……我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吧! “为何?”我有些心虚,犹豫发问。 “因为这毒只有中毒之人的心上人方能解除,而你……并不是他心上之人。”他的语气依旧波澜不兴,但这平淡的话语却像是一把尖刀,生生地刺进了我的心里。 似是看出我情绪的变化,他的语气缓和了些:“若我猜的不错,他似是不知你不是宣儿姑娘。” 我艰难开口:“他的确不知。” “念空他并非表面单纯和善,即便是你在夜晚见到的他,也并非真实的他。他只会那般对待宣儿姑娘。若他察觉真相,怕是会迁怒于你,小宣可要想清楚。” 从他的话中,我可以明显听出修离已凭着我方才的只言片语与表情变化,觉出了我对念空的心意。这个修离果然深不可测。不过像他这种不理世事的方外人士,竟会苦口婆心地如此劝慰我,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恐怕他只是担心弟子,才会如此。 思及此,另一个困扰我已久的问题冒了出来:“修离师父怎会收下念空这个与你年纪相差不大的弟子?” 修离挑了挑眉,似是没料到我会突然问出这么个问题,而后轻轻一笑道:“在小宣看来,修离是何年岁?” “而立之年?” 他微微勾唇道:“修离今年不多不少,正好四十公岁。” 四十?我仔细打量他,只觉不像,且不说古人平均寿命短,衰老得早,只看他的面容也不像是四十岁的人。 忽然心中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等等!他刚刚说的是……公岁!四十公岁……也就是……八十岁!?我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看到我呆愣的模样,他面上依旧无波,只淡淡道:“修离自幼跟从师父修习御魂术。使修习之人保持容颜不老是御魂术的奇效之一。” 我有丝了然。不过听他提到御魂术,我的另一个疑问又来了:“还记得我刚苏醒是你告诉我原主死于五天前,而你方才说原主两年前便跳了崖……” 还不待我发问,他便接过话头道:“宣儿姑娘跳崖的确是在两年前。当时空儿失魂落魄地找到我,要我施救。彼时宣儿姑娘已因落入山下的河水而溺毙。空儿见状几欲成狂,我无奈,只好趁宣儿魂魄离体投入冥界之前,施展御魂术加以阻拦。只是宣儿阳寿已尽,魂魄无法存留体内。无奈之下我只得将其魂魄暂时封存了起来,且将肉身封入灵秀山的冰石室中以保不腐,只待时机成熟,助其魂魄回归肉身。 却不料,其魂魄竟是自行逃逸不见,就在在下以为回天乏术之时,那肉身竟有了气息,显然是有魂魄附体。而那魂魄便是姑娘你。” “竟是如此!?”我身心俱震,对他的话难以置信。 “不错。” “那原主的魂魄现在何处?” 修离摇头。“我对离体魂魄的感应依靠的是其肉身,而如今小宣你占据了这身体,我便再也探查不出了。不过离体魂魄的去处无外乎有二:或是回归冥界转世投胎,或是游荡人间成为孤魂野鬼。” “那她若是并未转世,还回得来吗?” 第20章. 月夜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那她还回得来吗?”我问。 修离摇头。“一个肉身只容得下一个魂魄。若想她回来,小宣你就需得离开。” 闻言,我如遭雷击。原来我真的是横在他和原主之间的第三者。我阴错阳差的出现,才导致原主的魂魄下落不明…… “不过依在下看,宣儿姑娘她应早已入了冥界,转世投胎去了。”修离接着道。 “为何?” “因为只有对人间极为留恋的魂魄才会游荡人间,而当初宣儿姑娘报了必死的决心,断不会在这世上停留片刻的。所以空儿的毒看似有解,实则无解。”他的话语是那样轻描淡写,在我听来却是那般残忍。 我缓缓伸出手。“还请师父将解药给我,不试一试怎知行不通?” “如今这世上仅剩这一颗解药,若是小宣无法为他解毒,岂不是浪费了这唯一的解药?” “可是……”原主不是回不来了吗?不过后面的话我没说出口。 “况且即便是小宣愿意一试,空儿怕也不会答应。” “为何?” “其中缘由小宣应想得到。” 我怎么会知道? 我疑惑,却忽又想到念空说成婚前不会碰我的那番言论,心中不由气闷:到底是这身子的贞洁重要,还是他自己的命重要?! 我再次伸出手,倔强道:“还请师父将解药给我。我说不定能想出法子。” 把这解药拿回去研究研究,若是能分析出解药的成分,说不定能突破以女子为药引的限制,配出更为直接的解药来。 修离曾用御魂术探查过我的前世,自然知晓我懂医,却还是凝重地看着我。 我补充道:“师父若是信得过我,便将解药交于我。” 他犹豫片刻,终还是将药盒放在了我手中。 我将药盒揣进怀中,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别苑。 空儿还在昏睡。我在他身侧躺下,脑中各种思绪汹涌:原来原主早在两年前便出事了,两年间这副身子一直存放于冰石室…… 脑中忽然间又想到自己刚苏醒时私密处的剧痛。心想那伤必定是原主出事前便造成了,或许失身才是原主跳崖的真正原因,念空恐怕至今都不知。可这副身子在洞中存放了两年,那伤竟然一丝也没有痊愈。这或许与灵魂离体有关吧? 我无奈苦笑:我这个自娘胎里便注定了的无神论者是要就此转性了吗?不过有了这么多离奇的遭遇,想不改变怕也是难事。 望着眼前空儿柔和的睡颜,之前纷乱的心绪瞬间平静下来。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闭上了眼睛。就这么小睡一会吧!等醒来就能见到他了…… 可我没想到的是,等我在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天真无邪的童稚眼眸。 怎么就一下子睡到第二日了呢?都没见上他一面。然而接下来的一连几天我都没见到过念空。而罪魁祸首便是他的那个好师父修离。 那日与他的交谈似是提醒了他我是医者这件事,而他竟是对此很是感兴趣。每日晚膳过后便会准时出现,同我谈医论道,我想躲都躲不开。可我还是耐着性子,毕竟我现在借住在人家这里,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所以就真的同他讲起西医一些最基本的理论。 而修离也不愧是借助御魂术窥得千年后世界的奇人,接受能力出奇得强。我一开始还只是口头传授,待到后来讲到外科手术的部分,竟不知不觉为他演示起来,当然手术对象是动物。后来不仅连最基本都缝合术,就连神经、肌腱的修复术也一并交给了他。 时间一长我才反应过来,这修离表面是在向我求教,恐怕他的真正目的是不让我在念空那里留宿吧? 没想到他这个博古通今的人也依旧摆脱不了封建社会的迂腐思想。 不见念空已有五六日,对他甚是想念,心想今夜不论多晚都要去看看他。 过去的这五六日中,夜晚自是与修离论道,而白日则全用来研究那解药了。然而却无甚进展。 成品药丸不比药渣,仅凭气味,我只分辨得出五六味药材,却又不敢盲目将其破开,担心会毁了这唯一的解药。 目送着修离走远,我长出一口气:终于走了。 回到房中等了小半个时辰,约摸修离已经歇下,便披衣出门,打算偷偷去见念空。 踏入院中,突然发现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心头突然一跳:今晚便是圆月之夜,我怎么就给忘了呢! 忽然犹豫起来:究竟是去看他,还是去后山找月归蛇? 思忖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了月归蛇。毕竟现在已临近暮秋,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再等一月,恐怕到时蛇类就要进入冬眠状态了,到时候说不定就找不到半点蛇影了。 打定主意,回房拿上事先准备好的包袱便直奔后山而去。 这些日子与修离论道,不是没有问过原主的身份,可修离却讳莫如深,说什么人生在世,只背负自己的人生已足够劳心费神,又何必再多添一重负累。 我虽不知修离如此行事究竟为何,但他既不愿透露,我便不再勉强。 除身份以外的各种问题,只要我问,他都甚是耐心地回答。 当得知我对后山的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颇感兴趣。修离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为我讲解。我因而也对这后山及月归蛇有了更深的了解。 原来这后山其实也不像外界传闻那般凶险异常。这里的一切活物皆有灵性,方法得当可轻易驯服。比如若在后山遇到动物攻击,只需吹响凤离一派独有的玉埙便可将其攻击性降至最低。 当得知我打算夜探后山,修离竟将这玉埙借予了我,还传授了吹奏之法,我甚是感激。否则有了上次空儿被蛇咬伤的经历,我就是再神经大条,也绝不会独自一人深夜入后山。 思及此,手又不自觉地摸了摸包袱里的埙,甚是安心。 我不自觉回想起近几日与修离的相处。或许是因为与我逐渐熟络起来,修离言语间的那种淡然与疏离渐渐被坦诚替代。 我们除了谈医,更多的时候说的是我那一时空的事。通过交谈,我发现他对二十一世纪的了解远远出乎了我的意料,因为他不仅仅是了解二十一世纪的世情,甚至对现代思想也是了如指掌。 每次同他交谈,我都会觉得极为畅快。或许是因为身处异世,却还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发表自己作为现代人的观点,而感到庆幸。如若不然,我怕会十分憋闷吧。所以不知从何时起,修离已成了我无话不谈的朋友。而他出色的洞察力也常常能窥见我的心思,却又出于尊重不点破,我很是感激,更是珍惜他这个朋友。 不过他是个八旬老人的事实还是令我难以接受,不仅是因为外表上不像,就连思想上也丝毫察觉不出。不过他是多少岁又有何关系呢?在异世能有如斯友人,实属一幸。 我按照修离的指点,不多时便找到了月归蛇最可能出现的地方。我找好一出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尽量减少活动。 我会这么做是因为修离说月归蛇对周遭环境的响动十分敏感,若是将之惊动,可能会招致攻击。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捕捉月归蛇难如登天:因为捕蛇人常常是还没来得及靠近,便已被月归蛇发觉一击致命。 我静坐着,四周环绕着低矮的灌木,却不会阻挡我的视线。我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喘,只双手紧紧捏着玉埙,凑在唇边,时刻准备着若有不测便吹响玉埙自保。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屏住呼吸,朝声源处望去,忍不住瞪大了眼。 只见前方月光洒落的地面上有一条移动的银色光带,仅有成人拇指粗细,蛇皮没有一丝纹路却甚是耀眼。那光芒与银白的月光相映成趣,我看得痴了,不想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奇异的生物。 刚想仔细去看,却突觉月光暗淡下来。抬头望天,发现是圆月藏匿入了云间。低头复去看那月归蛇,惊觉那蛇周身的光芒也暗淡了几分。这蛇身的光芒竟与月的阴晴同步! 我禁不住又是一阵赞叹,同时还有丝惋惜:可惜这蛇毒性甚烈,不然真想捉一只回去当宠物来养。思及此不由长叹一声。 叹声落下才惊觉大事不妙,只见那月归蛇察觉响动,蛇身骤然直立而起,蛇头正对着我,朝我袭来。我大惊忽然想起玉埙,却不知何时脱了手,再找已是来不及。心想:完了!上一次有空儿,这次再无人救我。心一横闭上眼,心想不就是死吗,又不是没死过,说不定下一世会过得更快活。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代替的是一阵破空声,而后是什么东西落地之声。我心中一惊,忙睁开眼,只见那蛇的七寸处插着一细长之物。偏巧一阵风吹过,那物事露在蛇身外的部分随风灵巧摆动。我不敢置信:那细长之物竟是……一根草叶!深秋的枯草较脆,有的轻轻一碰便会碎成干粉。由此可见,出手之人的内力必定非常人所能企及,才能在情急之下将这脆弱的枯草叶当做武器,还一击即中! 思索间只觉一人影靠近,我急忙朝来人望去。 “念空!?” 第21章. 云华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刚奔至念空身侧,就见他一口血喷了出来。 我大惊。“念空!”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地上滑去,我急忙扶住他,却因力气不济,还是被他带着跌坐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我下意识伸出手为他诊脉。他似是一愣,躲了开去,声音虚弱:“无事。” “你都吐血了,怎会无事!?你到底怎么了?”我心中大急。 他在我怀中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只是不宜动武罢了。方才事出紧急,动用内力急了些,气血上涌……”他的话说得愈发费力,周身也寒冷起来。 “你这是毒发的症状,可是现在不该是毒发的时间。”难道毒发的时间提前了?可是现在最多不过丑时,真正毒发时间不该是黎明前才对吗? 他握了握我的手,似是在安慰。“只是动用内力过猛的缘故,无妨。” “可是……”我刚想开口,却被他打断。 “扶我去温泉洞可好?”他的语声有丝微颤。 对了,温泉!温泉可以缓解他的毒发症状。我不多言,小心翼翼将他扶起。 这一路走的很是艰难,我生怕他会忽然昏厥,他有好几次都差点跌倒。 眼见那被藤蔓掩住的山洞越来越近,眼前却突然一闪,凭空出现六七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念空速度极快,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 “师兄,哦不,应该称凌大统领,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出声之人身着灰色暗纹劲装,身材虽不像念空高挑,却极是匀称,肌肉线条凸显,显然是习武之人。 望着此人冷峻的面容,我有丝发怔,“凌统领”……这称呼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语毕那人望向我,眸光闪了闪又道:“没想到事到如今,冷姑娘竟还跟着他。他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杀父之仇都放得下?”他语带嘲讽。 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抓不住丝毫。 “凌统领”……“冷姑娘”……“杀父之仇”…… 我脑中猛地犹如惊雷炸响:念空他是!…… 我不敢置信地望向念空。只见他的表情甚是泰然,握着我手臂的手却收紧了几分。 “沧月师弟真是好兴致,夤夜来此,莫不是来赏月的?”念空的声音清朗悦耳,丝毫没有虚弱之意,好似他刚刚的吐血毒发都只是我的幻觉。 沧月嘴角一勾,颇有兴味地道:“我自是奉师父之命,请师兄回山中一叙。” 念空挑眉。“沧月师弟莫不是糊涂了,尊师早已登仙,又岂是我等凡俗之辈说见便能见的?” 沧月闻言骤然变脸。“什么‘尊师’!?凌念空,你的师父到底是谁,无需我提醒你吧!?” 念空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在下只拜了修离师父一人为师,念空一直铭记在心,无需师弟提醒。” 沧月冷哼一声。“凌念空,好你个欺师灭祖的小人。莫非你以为当年你真的杀了师父不成?!真是笑话!就凭你和萧济风几人,怎能伤得了师父分毫?!” 念空对沧月的控诉毫不在意,牵起我的手,欲绕过面前一行人。哪知他们却纷纷上前,唰啦一声,齐齐拔出腰间佩剑,严阵以待。 见此情景,念空幽幽一叹。“沧月师弟,你明知他们不是我的对手,却依旧如此,真是令我为难。” 沧月冷笑。“或许昔日我们的确不是你的对手,可今日却大有不同。” “有何不同?”念空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我的手臂。我不知其意,故不敢轻举妄动。 “你虽掩饰得很好,却瞒不了我的眼睛。你方才脚步虚浮,气息紊乱,定是体内情毒作祟。我们不抓住机会更待何时?给我上!” 众人得令提剑朝我们两人刺来。我心中大骇,只觉念空一把揽住我,运起轻功几个飞快的闪身,竟丝毫不差地躲过袭来的银光剑雨,却不进攻。我心知他决计不能再动武,心中焦急。 眼见那六七人一击不中复又要出手,只听沧月阴沉开口:“住手!我要亲自请师兄回去。”语毕突然化掌为爪,而那爪竟是冲着我的脖子袭来,速度极快,眨眼间我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劲风。念空见状似是怒极,伸手护我,却不想沧月忽然改变进攻对象,一掌击在了念空的胸膛上! “念空!” 只见他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体软软地滑落在地。 “你!”我瞪视沧月,他并不理会。我突觉后颈一痛,便突然间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 迷迷糊糊间,原主的那两段记忆在眼前交替闪现。与之前不同的是,我终是看清了梦中青衣男子的脸。没错,就是他,念空。 可他在梦中说了些什么,我依旧无从得知。 缓缓睁开眼,发现四周环境甚是昏暗,唯一的光源是石壁上的火把,只照亮了团大一点的地。 石壁?看样子这是个山洞。 我不见念空的踪影,却又想到昏迷前的情景,甚是忧心,便开口唤他:“念空?你在吗?” 除了回声,再没有任何回应。我心中又焦急了几分,取下火把,却不知该往哪里寻他,只得凭直觉选了个方向,缓步前进。脚步声清脆,回荡在山洞中。 “念空?念空?”我又多次唤他,却依旧没有应答。我究竟身在何处? 边思索边向前走,忽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将火把凑过去,发现是块骨头。这好像是……好像是人的腿骨。 心中突然涌起不祥的预感,加快脚步继续向前。再往前走,发现地上散落的人骨越来越多。心中粗略地算了一下,竟有数十人。心中一惊,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竟有如此多的骸骨!忽然觉得自己脚步的回声不似方才般空灵悠远,不由抬头向前望去,却瞬间呆住。 只见我已走到山洞的尽头。尽头的石壁前有一堆堆白花花的东西,呈小山状。而那堆砌之物不是别的,正是人的骸骨! 一阵冷飕飕地寒气顺着脊背窜上我的头顶。我倒吸一口冷气,急急后退两步,却只觉背后撞上了什么东西,身体骤然僵住。心中的恐惧堆积到了极点,尖叫声就要从我的喉间溢出,眼睛却突然被一手掌覆上。 “宣儿……”身后之人的声音很是虚弱,遮住我眼的手还有丝颤抖。 “念空!?”我急急转身看他。 “嗯。” 他面色如纸,身子忽地矮下去,我急忙去扶,却同他一起跌坐在地。 “念空你怎么样?” 他的头靠着我的肩,很是无力。 “无妨,歇息片刻便好。” 真的吗?回想起他口吐鲜血的画面,我的心一寸寸收紧,却心知他不愿同我谈及伤势,便只能旁敲侧击:“我们……这是在哪里?那个沧月是谁?他师父又是谁?” 他闻言苦笑,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云华山……” 我心中咯噔一下:果然我的猜测都是对的。 之前听到念空同沧月的对话,听到沧月提及的“凌统领”、“冷姑娘”、“杀父之仇”,我便忽然想起了之前同空儿进城,同岳鸾溪一起在茗香楼听说书老者讲过的凌统领与南离第一才女冷晴浅的故事。 据说那凌统领自幼被一个叫沉湮的妖女掳进云华山,多年后才同同伴手刃妖女,不仅重得自由,还得到了南离皇帝的封赏。那凌统领奉圣命潜伏于南离军队主帅冷毅寒身侧,搜集其通敌叛国之罪证。为了顺利完成使命,还有意接近其女冷晴浅…… 越思索心就越冷。原来念空便是那凌统领,而原主则是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冷家千金晴浅。修离说得果然不错,他绝不是温柔良善之辈。 是啊,自幼饱受沉湮的蹂躏,在暗无天日的山洞中与同伴自相残杀谋活路。即便本是温润的性子也会有翻天覆地的转变吧!? 思及此忽然心痛起来,他是经历了多少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折磨! 似是看出了我眼中的哀凄,他苦笑着发问:“宣儿听过云华山的传闻?” “嗯。” 他无奈低叹,却竟身手朝不远处的一具骸骨摸去。我不明所以,只是愣愣地看他动作。只见他似是拾起了一样什么东西。 他收回手,摊开手掌给我看。他的掌中躺着一块玉佩,通体莹白,玉质上乘。玉佩呈圆形,四周雕刻龙纹,中间刻着一个“颀”字。 我心中一跳:刻着龙纹的配饰必定是皇家之物。而这个“颀”字……说书老者说过,当年沉湮掳走了岳雄奇的第三个皇子岳凌颀…… “这是?” “这是颀儿的玉佩。”他下意识望向那具明显没有长成的骸骨。“当年他只有十岁,与我初到此地时一般年岁……”他的语气甚是低沉,带着无限的哀凄。 想必他当年与那颀儿甚是亲近吧!不然也不会露出这般神色。 “那他……”我有些胆怯。 “他有着一股韧劲儿,在云华山的第一年备受欺凌,却依旧保持着一份傲骨。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便时常护着他。却不想……”他顿了顿,似是气息不足。“却不想沉湮将我同他囚在了同一洞中。一同被囚的还有另外十人。那是我第二次被囚于洞中,我依旧护着他,直到最后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轻握住他的手,他望向我,勉强一笑,复又开口:“他的眼神、表情,我至今仍记得。他说只有他死了,我才能活下去……”他眸中的痛楚令我心惊。 他没再说下去,但后面的情形却不难猜测:颀儿为了他甘心赴死,而念空为了活下去,亦或是为了不让岳凌颀枉死,便…… 第23章. 梦碎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两人似是有默契般静默不语,只听得到彼此急促的呼吸与心跳。不知为何,此刻的静默令我很是安心。 念空,你不是怪物,你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当年你被困洞中,生死一线,换做是谁,都难全身而退。在那般境况下固守成规,独自等死,才是懦弱的表现。而活下来则需要极为坚韧的心性。 我搂紧他,心中情绪翻涌:他一次次亲眼目睹在意之人的死亡,甚至还可能是罪魁祸首。如此还不算,他还自小遭受怨水的凌虐,若是等闲之辈怕是早就难以承受,自寻了死”。可他…… 我突然想到什么:在他心中必定有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或者更恰当地说应该是执念,会是什么呢? 联系起他身中之毒……莫非支持他一路走到今天的是复仇吗?他想为谁复仇呢?他娘?还是岳凌颀?可是他已经杀了沉湮,也算是为岳凌颀报了仇。但他若是想为母亲报仇呢?我不相信他会平白无故杀死自己的母亲,这其中必定有鲜血淋淋的阴谋。可是为了复仇他又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在今天之前,在得知他就是那个众人口中的凌统领之前,我竟丝毫察觉不出他有这般过往,他竟是如此隐忍,如此令人心疼…… 耳畔传来粗重的呼吸声,我瞬间回神,朝身边之人看去。只见他已然睡熟,眉却紧紧地蹙着。我不忍,伸手轻抚,企图揉开那团郁结。却不想刚揉两下,手腕忽然被他握住。愣怔之际,手已被他紧紧攥住,贴至他胸前。 “念空。”我低声唤他。他却还在熟睡,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眉头再次蹙紧,呼吸越发急促,似是在梦中经历着极其痛苦的事。 “娘……娘……”他的声音尽是痛楚与绝望。 他的话断断续续,我听着甚是揪心。 “宣儿……宣儿……” 听到这二字,我心头一颤:他唤的定是原主。 “宣儿……我没想……没想伤害你的……求你……醒过来……醒过来……” 他的声音有丝哽咽,脖颈上的青筋凸起,攥着我的手更紧了。我任他攥着,心像是被千万柄利刃剜割着。从没见到过他如此脆弱的一面,所以便从未想过他的心中究竟藏着多少伤痛,也忘记了即便他经历过再多的苦难,他仍旧是个会伤、会痛的普通人。 他的呼吸忽而一滞,声音也颤抖起来:“你……你是谁?!你不是她!你是谁!?” 闻言,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即又恢复过来:他是在问我!他记起了这些日子里白天发生的事,察觉到了我不是原主。 心彻底凉下去,同时却又有一丝欣喜漫上心头:他的毒解了!解了!我终还是救了他! 忍不住嘴角上翘,却突觉颈间传来剧痛。猛然回神,发现他已然醒来,眼中却再无半点柔情,取而代之的是惊怒之色。 他掐着我的脖子,用力一甩,便将我从草垛上丢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竟丝毫不觉得痛。 “你是谁?”他的语气之中是我从未听过的狠厉。 修离说得真是不错,他果然只会对原主一人温柔。 “你是谁,竟与她如此相像!?” 脖子再次被他扼住,喉间发不出一丝声音,便只能与之对视。 他似是想到什么,忽然扣住我的后脑,将脸凑近。我有丝惊慌,他却只是将脸凑至我耳侧。耳廓上传来他指尖的寒凉。我忽而想起前世自己右耳后有粒朱砂痣,是出生起便有的,莫非原主也有相似的身体特征? 片刻,他将我放开,却又忽然抬指抵在我眉间双目微闭,略微屏息。 熟悉的触电感觉再次传来。 御魂术!? 他骤然睁眼,眼中除了怒火还夹杂着难以置信。 “你……你竟来自千年之后!”他的声音极冷,却有丝颤抖。 原来他也会御魂术。那他现在应已明白,是我这个异世幽魂占据了他心上人的身子了吧?他会如何待我呢? 他的视线从我的脸上下移,定在某处,眉头蹙紧。我疑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望去。只见方才匆忙间没将中衣整理好,前襟有些散,露出了小片皮肤。我顿觉狼狈,刚想整理,却感觉他忽而移开了目光。 他似是忽然想到什么,转而望向方才我们缱绻过的草垛,那里依旧铺着他的外衫,却已不复事前的平整。 我不明所以:他在看什么?却突觉后颈被他扣住。随后只感觉一股大力,从那力道中我隐约感觉到他似是怒极。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向那草垛,脑袋被他死死地按在草垛上,左侧脸颊贴着他的外衫,干草隔着衣料刺着我的脸,鼻尖萦绕着情事过后的味道。我恍然…… “你……你……”他咬牙切齿,竟是吐不出完整的词句。 我心中悲凉:我早便料到,料到他会发疯发狂,可却没想到会是在如此情境之下。 我再次苦笑,这笑似是进一步激怒了他。 “你做了什么!?”他逼视着我,语气冷到极点。 我则是一愣。也对,原主是大家闺秀,又是他心尖上的人,他怎会接受原主早在出事前就失了身?他只会觉得是我,我这个异世幽魂耐不住寂寞……可他怎不想想,我自苏醒便几乎一直在凤离山中,除了他和修离,再没接触男子的机会。 “说话!”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而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结束了,这场注定无果的幻梦终是结束了,他不再是那个对我温柔以待的念空了,而是那个心狠手辣的统领。事到如今我又能怨谁呢?是我欺骗了他,隐瞒了他,路是我自己选的,走到如今这步,我不后悔。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便放我走吧,我……不是她。”我拼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走?”他冷笑。“你太天真了!如今你占了她的身子,便要替她好生养着这身子。她是我的人,这身子自然也是我的,你休想脱身。”他话语听起来平静,但我却感觉得出,他是在极力克制某种情绪,某种不能暴露在我面前的情绪。 忽听洞口方向轰隆一声,似是原本被堵住的洞口被人清除了障碍,没多久,便有一劲装男子,阔步而来。来人正是萧济风,他的身后还随着数十名手下。 萧济风在凌念空身侧站定,似是同样嗅到了空气中的旖旎味道,他拧了拧眉。“统领可是要回府?” 凌念空抬手指向我。“带她一道回去,严加看管。” “是!”萧济风似是有些吃惊,嘴上倒是答得干脆。 我就只着了那么一件中衣,被萧济风带来的人押着上了一辆马车。凌念空并没有与我同车,上车不久,车轮便轱辘轱辘转动起来。 山路有些颠簸,而我则是极累,不由自主侧身躺下。马车飞驰所带起的风将车帘吹得猎猎作响,深秋的冷风无情地灌了进来。 我周身寒冷,不自觉将手凑在唇边,想呵口气温暖一下冻僵的双手,却不由一愣:十个手指的指甲均晕着一团黑气。这情形似是有些熟悉,我初到此地时指甲不也有发黑的症状吗?思及此立即为自己诊了脉,发现毒已经解了。然而令我吃惊的是,我此刻的脉象与我上次发现指甲发黑后诊脉的脉象几乎别无二致:都是脏腑虚亏。 这两次中毒的症状如此相似,难道……中的是同一种毒吗?可那毒是蒙稚散的解药,若是先前原主中过此毒,那也就是说……她也曾试着为那人解毒,但显然没有成功。可是我醒来时体内的毒明显已经解了……所以……原主失身其实是有人为她解了毒……不过也有可能是与原主发生关系的男子并不知情,只是碰巧为原主解了毒。但是既然当时原主愿意牺牲自己的清白为凌念空解毒,就说明原主已经爱上了他,又怎会同他人发生关系?唯一的解释就是当初原主被侵犯了,可那人是谁呢? 车厢忽然猛地一震,我猝不及防,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车壁上,顿时眼泪便在眼眶中打起了转,心中不知怎的猛地一酸。这一撞似是将我的理智全部撞碎了。 第24章. 泣泪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苦笑,泪终是抑制不住,潸潸落下。燕林宣,你如今都走到这一步了,竟还有功夫在这里推理分析。你难道忘了你现在的处境了吗?那个男人他绝非善类,现在得知被骗,得知他心上人是因你才不得归,他会怎样待你? 想起他方才怨毒的眼神与狠厉的话语,我的心忍不住抽痛起来。只怕他会杀了我吧?修离说原主的魂魄多半已经转世,可那人应不会就此放弃,哪怕有一丝能将原主寻回的机会,他恐怕都不会放过。修离说我占着这身子,他无法探查原主魂魄之所在。言外之意便是,我的魂魄若是离开这身子,他便能探查得到。修离是方外之人,曾说过我之所以能够占据这身子是天意使然,不应强逆。可修离不会强逆,不代表那人不会。我骗了他,他有充分的理由杀了我。而且以他的品性,他绝对做的出这种事。 那我就要这么等死吗?我苦笑,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确是我咎由自取,那人从没对我做错过什么,他若是要杀我,站在他的立场上也是合情合理。 可我不甘,不甘就此认命。来到这个时空并非我愿,如果可以我宁可当初彻底死去,也不愿闯入他和原主之间。可既然命运如此安排,我便只有接受。 我不会轻易放弃这次重生的机会,没有人会比医者更懂得生命的宝贵。 之前飞蛾扑火般地爱上他,是我情不自禁。我隐瞒自己的身份留在他身边,美其名曰是担心他若是知晓原主已死便不愿解毒,实则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心意。而现在我要彻彻底底将他从心里割舍掉,则是为了自保。 原来我从头至尾都只是在为自己着想罢了。我如此自私,欺骗了他,伤害了他,被他痛恨,被他报复,也算是我应得的。 好吧,就让我彻底忘了他吧,与他不多的回忆本就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的幻梦罢了,没什么可留恋的。过去喜欢他喜欢到愿意做原主的替身,实在是太卑微了,从这一刻起我定要做回真正的燕林宣,那个冷情冷性,只有理性,没有感情的燕林宣。 深吸口气,擦干眼泪,闭目养神。既然我落在了那人手上,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无论如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迷迷糊糊间,马车停了下来。还不待我起身,便有两名侍女打扮的妙龄少女进来搀扶我。我本想自己走,却发现身子乏得厉害,只得任她们扶着。 我脚步虚浮地下车站定,发现眼前是一座典型的古代官员府邸,大门正中悬挂一匾,上书烫金大字“凌府”。 原来这便是那人的府邸,想是皇帝为褒奖他成功揪出冷毅寒这个叛国之臣而御赐的。想到冷毅寒与原主的父女关系,我顿觉无比讽刺。 我抬眼向大门内望去,发现凌、萧一行人已然步入院中。我由侍女搀扶踏入大门。 刚步入凌府外院,眼前便出现一道颀长身影,我疑惑抬头,只见来人面容清秀,看起来有二十一二岁,神色却颇是老成。那人略一伸手,拦住了去路。我只得停下脚步,疑惑望他。 “薛大人。”两名侍女纷纷见礼。 那被唤作薛大人的青年男子略一点头,并不看我,只对两名侍女道:“你们两个下去吧,主子对姑娘另有安排。” 两侍女甚是恭顺,应声退去。 我不明所以,刚想开口询问,却见他一挥手。“来人!将姑娘请下去!”他的嗓音甚是冷清,不带一丝感情。 还不待我反应,只觉两臂分别被人擒住。无力挣脱,只好任由他们拖拽前行。一路上却也不忘观察府中状况:这凌府颇大,有九进院,建筑也颇是气派,足见皇帝对凌念空的器重。但奇怪的是,整座院落总给人一种历经沧桑的感觉,并不像是近几年新修的。难道这南离皇帝赏赐院落竟还赐了个旧宅,可真是小气! 我被人拖着,七转八拐,终是来到一座极偏僻的院落,像是供下人住的,又似是只做堆放杂物之用。押送我的其中一人踹开了一间极小的屋门,看样子是柴房。我被拖至门前,刚刚挣脱束缚,却不知被谁一推,跌进了屋内。刚想爬起,却见房门已然关上。一声啪嗒的脆响传来,显然是上了锁。我心中一叹,却并不吃惊。 “主子说了,姑娘舟车劳顿,甚是辛苦,便特意请姑娘在此休息,望姑娘莫要辜负主子的一片苦心。”门外之人如诵经般念完这番话,便不再做声,整个院中只回荡着众人离去的脚步声。 我无奈,躺倒在柴草上,四下打量,发现这里果然是个柴房,房内到处都是蛛网。忽觉身前不远处有东西在动,定睛一看,原来是只灰鼠。突然庆幸自己从小便与寻常女生不同,对蛇虫鼠蚁司空见惯,不然只怕这第一关便熬不下去。只是不知那人会将我关多久。 从北离的云华山至南离盛京城一路上花了不过三日的时间,看来这云华山离两国边界并不远。 许是那人的特意吩咐,那三日的吃喝拉撒均由人侍奉着在车内解决,所以一路上,我从未下过马车。就连木质的车窗也不知何时被封死了,想从车窗探出头,看看外面的风景都是不能。当时我心中便略有猜测:那人许是极不愿见我的。他即便再是坚韧,怕也是需要时间消化我不是原主的事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如果可以,我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我就这样被关了两日,如果明天依旧无食无水,我这条小命怕是难保了。我靠墙坐着,呆望着透过窗户撒下的月光,不知如何是好。逃自是不可能,可这柴房里除了柴草就只剩下老鼠了。我虽不惧老鼠,却也没有神经大条到以之为食,更何况这两日房门闭锁,那灰鼠觅不得食,早已不见踪影,想是早就打洞逃了出去。不由又是一阵苦笑,我竟还不如一只老鼠。 正思索间却闻房门一声巨响,被人撞开了去。我一惊朝门口望去,随即呆住。 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沐着月光,立在门口。不过五日未见,他的身量竟是单薄了许多。由于逆着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更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是来放我出去的吗?还是……来杀我的? 他静立片刻,朝我走来,脚步有些不稳。 我心中疑惑:他怎么了? 他在我面前蹲坐下来,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我有丝了悟:他若非饮了酒,定不会来见我。 他定定地望着我,眉头紧紧地蹙着,眼中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 他怕是醉了。我思忖着该如何面对他。 说实话,这个问题我考虑了两天,却终不得解。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不想他突然抬起右臂,朝我探来,我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他终于要对我动手了吗? 不受控制地闭上双眼,双拳紧握,心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以他的武功,我无论如何抵抗,都不过是徒劳罢了,还不如坦然些。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竟是他坚实的怀抱。我不可置信,全身僵住。 他的右臂紧紧拥着我,左手轻抚着我后脑的发,下巴抵着我的肩,胸膛剧烈起伏着,粗重而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脖颈上,不发一言。 柴房里静得可怕,唯一的声响便是耳畔那人略显紊乱的呼吸声。 不知为何,我心慌起来。刚想开口,却听到了他微颤的低哑声音:“宣儿……宣儿……宣儿……”他只是这么一声一声地唤着,语调是那样令人心碎。 忽然有滚烫的湿润滴落在我的颈项上,我的心猛地收紧:那是……他的泪! 那滚烫的液体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打湿了我的颈、我的肩。我心如刀绞:我究竟做了什么?当初我只想借原主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却丝毫没有考虑过会给他带来怎样的伤害。我的欺骗让他以为原主真的活过来了,他以为他从此再无需与原主分开了,可以用他的一生去爱她、补偿她…… 这些日子,我只想到自己的梦碎了,却忘记了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而他则要比我痛上千倍万倍…… 我闭上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 “宣儿,我知道是你。我知道……因为我亏欠了你,你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想要从我身边逃开。可是我早说过的,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样惩罚我,我都甘愿,但只有一点:别再离开我。我真的……真的无法承受……” 他缓缓放开我,唇却贴了上来,我一惊,侧头躲避,同时抵住他的胸膛,低低出声:“你醉了,我……不是她。” 他似是恢复两分理智,愣怔片刻,冷笑道:“我是醉了,可醉得不够彻底。”他同我对视,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燕—林—宣,是吧?”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我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敲打着我的心。 “燕—林—宣,宣儿……”他忽然笑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却越是泪水横流,上气不接下气。 第25章. 割舍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终于他止住了笑声,剧烈喘息着。 “方才为何躲避?既然要骗,就骗到底啊!”他如一只暴怒的狮子冲我低吼,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双目圆睁,死死地瞪着我。“为何不继续骗下去?好让我以为她真的回到我身边了。” 我本以为他下一刻便会掐死我,却不想他忽而冷酷一笑。“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们各取所需,有何不好!?” 语毕他不由分说地咬住了我的唇,而我却被他方才那句话震得魂不附体。他说:“你不是喜欢我吗?”,还说要“各取所需”…… 从未有过的羞辱感侵袭上心头。难道这便是先动心的代价吗?他清楚我对他的心意,只怕会变着法地折磨我。 他顿了顿,放开了我。我随即抬手,朝他脸颊掴去。本想以他的身手定会躲过,却不想他却硬生生地受了。掌心沾染了他颊上的濡湿,我愣住,不知为何,我感觉得出他是有意想挨这一巴掌。 他毫不在意地轻蔑一笑。“我说过,她是我的人,身子自然也是我的。看在你为我解毒的份上,我暂且不杀你,明日我派人给你安排住处。”语毕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他离去的背影是那样的孤傲,却又是那样落寞…… 房门再次上了锁,我身体无力,顺着墙侧倒在草垛上,周身冰寒,而冷到极点的却是那颗麻木的心。 他说他暂且不会杀我。我是不是该因此感到庆幸呢?可只要我在他手里一天,性命便受威胁一天,还是要想法子离开这里,天知道他留下我是何目的。 意识渐渐有些恍惚,隐约感觉到身体时冷时热,极不舒服。莫非是着了风寒?想为自己诊脉,却连抬一抬手的力气都无…… ****** 迷迷糊糊间感到有阳光照射进来,边伸手去遮,边用另一只手撑坐起身。想起昨夜自己像是有外感风寒的症状,便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热,看来是昨夜太过困倦的错觉。 门边传来开锁的清脆响声,我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房门打开,一道清俊颀长的身影立在门边。 是他?那个薛大人。 他略微扫了我一眼,转瞬低垂眼睫,略一躬身,算作行礼。“姑娘,属下是主子的贴身护卫薛让。主子有令,请你随他一道入宫。”他顿了顿侧过身,我朝他身后望去,看见六位侍女排成整齐的两列候在门外。 “还请姑娘配合。”薛让的语气中尽是公事公办的意味。 六名侍女在薛让的示意下齐齐上前为我梳洗。待收拾停当,我俨然成了凌府丫鬟的模样。暗中心思转动:他入宫为何要带上我?这人有何目的? “主子已命人在留园备下了早膳,姑娘请速速用膳,切勿延误了入宫的时辰。”一侍女细声软语道。 我一路由众侍女指引着,来到了留园。 留园是座不大的院落,似是闲置了许久,墙根处还堆着厚厚的落叶,整个院落没有丝毫人气。也是,那人怎会特意命人为我打扫院落? 步入饭厅,一眼便看到那人身着玄色劲装,端坐在厅侧的太师椅上,周身尽是肃杀之气,表情也是冷的,丝毫看不出昨夜醉酒后的脆弱模样。 他怎会在此? 见我进来,他似是挑了挑眉,并不言语,表情仍是一片冷寂。 我朝厅中的饭桌望去。桌上放着几盘再寻常不过的菜品、一碗白饭、一碟清粥。我在桌边坐下,执起筷子。 许久没有进食,闻到饭菜的香味,罢工已久的胃终是叫嚣起来。我强抑制住狼吞虎咽的冲动,一筷子一筷子,缓慢将饭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我不是在顾忌形象,而是清楚长时间空腹后若是进食过快会引起胃痉挛。 前世做外科医生的时候,常常会因为动辄五六个小时的手术而错过饭点。当时年龄小,明知会伤胃,却还是会在手术结束后冲到医院食堂风卷残云一通,随后便是不可避免的胃痛。时间久了便落下了胃病,即便是按时吃饭,只要吃得稍微急了些胃病就会犯,因此深谙其苦。 吃到八成饱,我拿起桌上的丝娟,擦拭嘴角,站起身来。那人见状也站起身,朝我踱来,望了望饭桌,竟是蹙起了眉。 我不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他的视线停留在一餐碟上,碟中是我从菜中挑出的青豆。 “你不喜青豆?” 他的语气甚是认真,我却莫名其妙:这人看我不顺眼到连我吃什么、不吃什么也要管? 我没好气:“是又怎样,难不成你连这也要管?” 闻言他的眼中闪过惊诧,若有所思。我才没功夫管他在想什么,冲口问道:“凌念空,你为何要带我入宫?” 他回神,冷声道:“我凌府从不养闲人,你既居于此,自然要为我所用。” “你不养闲人,放我走便是,何必留我在身边,引得你我相看两厌!” 他冷哼。“说过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说过的话?他说过什么? 我努力回忆,想起他好像是说过为何不放我走。原话已记不得了,只记得大意是说这身子是原主的,所以要我好好养着,不能离开。 看到我努力回忆的样子他似是十分满意。“记得就好。更何况……”他的手攀上我的脸颊。“你来自千年之后,留下你,我自不会吃亏。” 我十分厌恶他的举动,躲开他的手,愤怒道:“你不是会那个什么御魂术吗?你自己不就能窥见千年后的一切,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的手悬空,却也不恼,冷冷一笑,道:“你以为窥探未来会如此简单?” 我闻言愣住,心想:的确,记得先前他还是空儿的时候曾告诉过我,修离还未找到御魂术传人,所以千年后的境况他是不得见的。至于靠诊脉判断前世身份的能力,只怕是他偷学来的。 就在我愣怔间,他一只手伸入怀中掏出一张极薄的皮来,另一只手将我强按坐在木凳上。 “你做什么?” 他不答声,指腹却是再次攀上我的脸颊。“这张脸若是再出现在世人面前,怕是又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闻言我不由打了个寒颤。是了,原主是叛臣之女,全族被皇帝诛杀。现在世人均认为原主坠崖身亡,这副面孔若是再出现,定会引来新一轮的杀戮,到时我的小命定会不保。那他……是在保我? 似是猜出我的疑惑,他轻嗤。“你的生死自然要掌握在我手中。” 我恍然,却只觉周身冰凉。不再说话,任由他为我易容,心中却极不平静:我的预料果然不错,他终有一天还是会取我性命,现下不动手,怕只是时机不成熟,所以要想活下去,还是得尽快想法子脱身。 易容完毕,他转身。“薛让!” “属下在!”一直候在门侧的薛让随即应声。 “方才吩咐的事可有办妥?” “是!见过姑娘真容的一众奴仆皆已处死,尸身已送去乱葬岗。” 薛让语气淡淡,似是在诉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我却惊得从木凳上弹起。 “你!你为何要处死他们?!他们做错了什么?”我声音颤抖,不可置信。 凌念空复转回身看我,冷酷一笑。“他们最大的错,便是遇见了你。他们不死,你便要死。”他上前两步,眼中的冷酷之色更重:“你才是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 我倒吸一口气。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念空吗?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他便命人处死了侍奉过我的丫鬟奴仆。他夺走人的性命,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那样轻易…… 我的心一阵阵紧缩,却又转念:这样也好,这样我便能毫无留恋地将他从心里抹去了。 凌念空,我是骗了你,所以你要强留我在身边、限制我的自由,我可以忍。可你让我背负上那么多条人命,我是无论如何也担不起的。所以从今天起,我再不会让你左右我的心思。而你如此心狠手辣,终有一日必定会付出代价。 我深吸口气,调整心绪,冷声开口:“不是说要入宫吗?误了时辰,不怕皇上问罪?” 他闻言看我,眼中闪着惊异的光。 他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莫名其妙,却也不愿多想,不再理他,朝外走去。 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却总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周身扫来扫去,我闭目假寐不予理会。约摸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宫门前。 我正要起身下车,他却一把将我拉至身前。两人的身体紧贴着,令我极不舒服,刚要挣扎,只听他在我耳边道:“若想活命,就安分些,这里是皇宫,可不是寻常之地。” 我冷哼。“我若是想不安分,你阻止得了?” 他捻起我鬓边的发,为我绕至耳后,冷笑道:“那你大可一试,不过最后倒霉的只会是你自己。” 语毕,他猛地松开我,只身下车去了。 第26章. 荷包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南离皇宫虽比不上我那一世的故宫,却也庄严气派。 进入皇宫外城,改坐软轿。我按规矩行于旁侧。心中好奇这南离皇宫的模样,却深知皇宫大内规矩严得紧,我扮做侍女断不可东张西望,便强自压下了心中好奇。 进入内城没多久,凌念空下了软轿,改为步行。我沉默着跟随其身后。没走几步,却听得一声娇赧轻唤:“念空哥哥!” 凌念空脚步一顿,循声望去。我依旧眼睫低垂,继续扮演随行侍女的角色,立在他身侧。 我垂头看地,只见一双粉紫色缎面绣鞋映入眼帘。 “念空哥哥!”来人声音仿若银玲,还夹杂着尚未完全褪去的稚嫩。 好一个春心萌动的少女! “臣见过九公主。”凌念空躬身行礼,语气中尽是恭敬之意,却也带着令人身心俱寒的疏离。 闻言那九公主立刻沉了声音,话语之中带着一丝落寞:“念空哥哥,我早就命人去府上通传,想要见你,你为何再三推脱?” 我心中好笑,这九公主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遮掩自己的心意。不过也是,她是皇女,她想要什么,应只需说一句,便可得到,自是觉得凌念空接受她是理所应当。 “公主折臣了,臣出身低微,怎担得起公主以兄长相称?再者,公主身份尊贵,臣若是应召入宫,岂不是污了公主的清誉?” 他言辞恳切,我却听得一阵恶寒:呵!这凌念空装起正经来还真有一套。 闻言,九公主似是十分委屈。“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你我单独相处时,我便如此唤你,难道你忘了?” 凌念空不置可否,摆出为难之状。 真是没想到,凌念空的演技竟是这样好。想起他在凌府呼风唤雨,无人敢违逆的画面,我心中不由觉得痛快:你即便是再有权势,也不过是人臣,该低头的时候还不是照样得低头? 心念一转,继续思忖:我若是想摆脱他对我的钳制,找个比他更有权势的人当靠山不就行了?而且以我现代人的智慧,只要我想,便定能得人赏识。思及此,心中不由得兴奋起来:凌念空你且等着,等着瞧我寻得一个你不敢得罪的人来收拾你! “还是说,你信不过我身边的侍婢?”公主语气中带着责备。 我闻言回神,继续看热闹。 “公主的人,臣怎敢质疑。” “哦?那便是哥哥你信不过自己的随侍了?” 话声未落,我只觉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我静立不动,任她打量。 “念空哥哥何时命侍女随行了?我记得哥哥一向不喜侍女随身侍奉,身边跟着的一向都是男子,不是吗?”九公主似是极为吃惊。 不待凌念空回答,九公主继续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我心中哀叹,缓缓抬头,对上一双波光潋滟却略带愠色的杏眼,高挺的鼻梁下是晕着轻嘲笑意的樱唇,长相甚是甜美。果然是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这般姿色也敢覥颜随侍哥哥身侧?”那九公主怒了 我闻言却是丝毫没有怒气,反而好奇起来。我还没见过凌念空为我易容后的脸是什么样子。 “不过区区贱婢,还望公主莫要动怒。”凌念空的话语平静无波。 “罢了。看在哥哥的面上,本公主不与你计较。哥哥想必是应父皇宣召入宫,还是快快觐见去,莫要被父皇怪罪。” “多谢公主体恤,臣告退。” 我随凌念空刚走出几步,复又听到公主唤声:“等等!” 她几步上前道:“我宫中有些物什想要赠与哥哥……”说着,她瞥了我一眼,继续道:“还请哥哥派人同我回宫去取。” 凌念空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被九公主抢过了话头:“鸾漪一片心意,哥哥休要推辞。”语毕,竟是示意我跟上,便转身行去。 我无奈,瞧了凌念空一眼,见他没什么特殊表情。心想不能惹事,于是我便暗自长叹一声,跟了上去。 约摸行了一刻钟,我随那九公主来到一座殿宇之前。跟随一行人踏入殿内,步入正厅。 九公主岳鸾漪端坐于庭中上座,轻启樱唇:“绮绣去把东西拿来。”语气之中再无丝毫方才的娇赧,而是掩饰不住的傲气。 “是!”一侍女应声退下。 岳鸾漪向我投来目光。“你叫什么名字?” “宣儿。”我泰然应之。 “宣儿?!”她的语气中忽而染上一丝怒意。“这名字是空儿哥哥为你取的?” 我心中无奈,这本就是我的名字好不好呀?!心中却又觉得疑惑:原主名曰冷晴浅,为何岳鸾溪和凌念空都唤她宣儿?莫非是乳名? 不过看岳鸾漪这反应,想来她也是知晓凌念空和原主的事的。 见我不答,岳鸾漪起身行至我面前,右手食指挑起我的下巴。我心中无语,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凭你也配?!”她极是嫌恶地甩了甩手,想转身,却忽然顿住。 我疑惑,却突觉腰间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扯了下来,急忙低头去看。只见岳鸾漪左掌平伸,掌中躺着一个绣花荷包,上绣一对彩蝶。而托着荷包的玉手竟是在微微颤抖。显然这荷包便是她方才从我腰间扯下来的,可我根本没见过这东西,更不知道是何时将之带在身上的。 “你……你这个贱婢,竟敢偷了我赠给念空哥哥的荷包自行佩戴!真是好大的胆子!”岳鸾漪暴怒之声在耳边回荡。我还没理清头绪便被两名太监一左一右擒住,心中暗自叫苦。 “把她送去正纪司!” “是!” 我心中暗道不好,我虽不知岳鸾漪口中的正纪司是何处,却也深知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心中着急却无计可施。正在此时,却见岳鸾漪身边那个名唤绮绣的大宫女,附在其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岳鸾漪眸光闪了闪,似是有所忌惮。 两名太监正要将我往外拖,却只听岳鸾漪冷冷道:“慢着,要处罚她这般不知廉耻的贱婢,还是莫要劳烦正纪司的大臣了。送她去蔽天阁,待本公主想出处罚她的法子再说!” “属下遵命!”擒住我的两名太监齐齐应声,将我向外拖去。我深知即便是反抗也是徒劳,便不做无谓的挣扎。只要岳鸾漪暂时不动我,我便有机会想出应对之法。 南离皇宫还真是不小,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被带到了所谓的蔽天阁。此地虽称“阁”,实则却无楼阁,只是一座院落。不过这院落竟是颇大。还未进院便有痛呼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刚进院门,我便闻到一股混着血腥味的恶臭,想掩住鼻却发现双臂依旧被擒着,只得皱眉忍耐。而眼前的景象则更是骇人:院内整齐摆放着一排排长条木凳,木凳上趴伏着内侍、宫女。红漆木板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他们身上,敲打出沉闷的节奏,也溅起片片血花。 我的心彻底凉了下去,想必这就是南离皇宫之中惩罚下人的地方。那我会不会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见我们进来,一个年约三十、身着赭红色暗纹服的太监迎了上来,语中甚是不耐:“这又是哪个宫里的?” 擒住我的一个太监怯懦应声:“小的是安乐宫的内侍,奉九公主之命将罪女宣儿交由大人处置。” “她犯了何错?”年长太监仍是漫不经心。 “禀大人,罪女宣儿偷盗主子之物用作己用。” 那年长的太监终于瞥了我一眼。“原来是偷盗。来人,按律斩去双手,送去慰戍营!” 我心中一跳:果然是暗无天日的封建社会,下人的性命仿若草芥。可是那慰戍营又是什么?我该如何自救? 还不待我思索出结果,擒住我的另一太监放开了我,壮着胆子上前两步,怯声道:“大人,公主要亲自处置宣儿,将她送至此处,只是希望大人暂为看管。” “哦?”年长太监转了转眼珠。“公主当真如此吩咐?” “千真万确!” 闻言,年长太监将我上下打量一番,表情甚是古怪。 他干嘛这么看着我?难不成是个心理变态?我心中发毛,却听他道:“既然如此……来人!将她暂时与那个病婆子关在一起!” “是!”院中两人应声,上前拖我。先前的两个小太监如释重负。 又被人拖着前行,进入第三进院落。院正中的房门上了锁。其中一人打开门锁,将我推进屋内,咣当一声关门上锁。我苦笑,多熟悉的情景! 我费力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这是间寝室,分内外间。外间颇大,由深黛色纱帘同内间隔开,纱帘不只一层,十分厚重,看不清内间的情形。我行至身旁不远处的软榻前坐下,脑中不由思索起对策来: 岳鸾漪暂时没有处罚我,想必是忌惮我是凌念空的人,不想因我而破坏了她在凌念空心中的形象,却又气不过我佩戴了那个荷包,才把我送到这里…… 荷包?那个荷包究竟是何时带在身上的?仔细回忆良久,却丝毫没有印象。难道是凌念空派人为我更衣时,其中的一个侍女为我佩戴的?唉,我怎么这么大意,连那荷包什么时候上身的都不知。或许为我佩戴这个荷包的人才是真正偷盗之人,想祸水东引! 我不由又是一声长叹,我可真是倒霉!这下可好,我一时半会儿出不去,而凌念空那个混蛋指定不会来救我,难不成我真的要任凭那蛮横公主发落? 思绪混乱间,忽听得内间一声低吟。我心中一惊:这屋里还有旁人?! 第27章. 病妇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听到声音,我犹豫片刻还是起身,小心翼翼掀开纱帘,进入内间。 内间光线昏暗,只能依稀瞧见床榻上躺着一人。那人呼吸急促而粗重,似是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口中时不时还呢喃着什么。 我行至床榻前,眼见榻上之人是位年约五旬的妇人,身材干瘦,发间掩映着缕缕银丝。她的额上尽是冷汗,填满了道道皱纹。她脸色惨白,嘴唇干裂,下唇是道道血痕,显然是自己咬伤的。 我见此情景,心中不忍,伸手探上她的额头,果然高热。 “夫人……夫人……”妇人呢喃着,表情甚是痛苦。 “大娘?大娘?”我攀上她的肩,轻摇了两下。她却毫无反应,依然沉浸梦境之中。 “夫人……您再等等,说不定……说不定老爷他就会派人来了。”她语气焦灼,满是劝慰。 “夫人……少爷……”她语声颤抖,眼角倾泻而下的湿润与汗水交融。 看来是唤不醒她了。我不再迟疑,将手指搭在了她的腕脉之上,不过片刻便心中一惊:该不会是!? 我急忙撸起她的衣袖,可怖的红色水泡爬满了她的小臂。我的心沉了沉,急忙跑到门边奋力拍打起来。 “有人吗?!外面有人吗?来人啊!”我大声疾呼。半晌才响起一个阴柔而略带慵懒的声音:“都被送到这里来了,还不知安分?” 闻言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竟是方才那个有些地位的中年太监。于是急忙调整语气,恭敬道:“公公,这屋里有位大娘,身患火丹,性命垂危,请大人行行好,找个大夫为她医治。” 太监轻嗤。“大夫?这宫中的大夫只有太医,太医是为主子们看病的,她一介贱奴怕是无福消受。” 听到如此回答我心中没有半分吃惊,这太监虽不近人情,说的却也应是实情。我思绪转动,继续道:“既然如此,奴婢也不敢为难公公,但人命关天,见死不救奴婢心中难安,可否请公公寻些药材来?” “哦?”那太监似是突然来了兴趣。“你懂医?” 我心中一跳,在皇宫这种是非之地本应该隐藏锋芒,越不起眼越好。可怎奈我身为医者多年,看着患者受苦,若是不施救,良心难安,便只能硬着头皮道:“谈不上懂医,只是小时候随邻家的郎中学过一些皮毛。” 太监兴味盎然地道:“是何药材,你说来听听。” 担心太监反悔,我急忙道:“都是一些寻常药材,不难寻的!”随后便一字一句地将治疗火丹的药方告知于他。 “公公可记得住?不如奴婢写下来,交给您?” 他轻笑,语中尽是嘲讽:“你还真以为我会为你寻药?小姑娘,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吧!” 话音未落便响起了离去的脚步声,我心中着急,高声呼唤:“公公!公公!” 却只听得他哼起了小曲,渐行渐远。 求助无果,我只得返回榻前查看妇人的情况。 解开她的亵衣,发现情况比我想象得还要糟。不仅是小臂,她的颈肩、胸腹都布满了血红色的水泡,有些水泡已经破裂,向外淌着血水,染红了白色寝衣。 看来她患病已有些时日了,却丝毫没有得到救治。火丹这种病在古代即便是悉心救治也依旧有性命之忧,哪能这般放任不管?! 火丹在现代西方医学中有另一个名字:带状疱疹,一种急性皮肤病,皮肤泛红起泡是典型病症,通常伴有剧烈疼痛,非常人所能忍受,严重时会危及生命。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虽知晓此病的医治之法,没有药却也无从下手。 无可奈何,只能用干净布巾浸了凉水,为她擦拭患处以外的皮肤为之降温,可这法子终非长久之计。 忙活了一阵,在外间的软榻上坐下,望着早已暗下的天色发呆。想必此时宫门早已关闭,凌念空应该早就出宫去了吧?他真就任我在此自生自灭了? 不对!他说过凌府不养闲人,所以带我入宫必有其目的,不过他应该没想到会遇到九公主,发生这一系列的意外…… 是的,我虽不知道凌念空有何计较,但可以肯定他带我入宫,是因为我对他来说有利用价值。思及此我心中安了几分:既如此,他便迟早会来寻我,或许是他派人来,或许是他亲自来。我苦笑,他应是不会亲自来的。 不自觉间,困意上涌,侧身蜷缩在软榻上。想先小睡一会儿。 意识迷蒙之间听到门有响动。是谁? 我奋力睁眼却没睁开,只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是什么东西被放置在地的声音,随后又是咣当一声门响。 有人来了! 我顿时困意全无,猛地睁开了眼。借着月光依稀看到门再次关上了,刚要叹气却看到门前的地上似是放着什么东西。我心中疑惑,几步走上前去,发现竟是一个个纸包,浓重的药味透过纸包钻入我的鼻腔。 是药!我大喜,连忙点上了蜡烛仔细查看,只见面前堆放的正是我先前报给那个中年太监的几类药材,药量很足,治好妇人的病后应该还有富裕。而且不仅是药,银针、刮板、白酒、纱布、煎药的汤锅一应俱全。 我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转念有觉得好笑,那个太监表面上一副别人生死与我何干的态度,回去还不是准备了这些送来?倒也是个可打交道的主。 事不宜迟,将眼前之物悉数摆在桌案上,整理思绪:先熬药,再施以针灸作为辅助。 可是……我如此被锁在屋里该如何熬药?撒气式地推了推门,没想到门竟吱呀一声开了! 门没锁!?我有些吃惊,急忙踏入院子,走到紧闭的院门前又推了推,这次没有推开。果然,我们依旧被囚着,但至少可以为妇人熬药了。 搜寻一阵,发现院内有一简陋的厨房,心中又是一阵庆幸,急忙回房拿了药为妇人煎了。 幸好我在前世走南闯北,使用过农村的土灶,否则生火熬药变成了一大难题。思及此不由心中得意:还真没什么生存技能是我不会的!若是有一天不幸被困野外,我说不定会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 ****** 就这么过了五六日,妇人一直昏睡着,好在还有吞咽能力。这些日子我定时喂妇人服药,并配合针灸,再辅之以外用药,总算是控制住了她的病情。自照看妇人的第四天起,为妇人熬药时,我总会多熬一些留给自己,毕竟这带状疱疹也是有传染的可能的。 这些天里,除了有人定时送饭,这座院落仿若与世隔绝一般。凌念空、岳鸾漪,甚至连那个暗中相助的太监都没来过。不过这样也好,近些日子照顾病患有些力不从心,若是再有其他事情烦扰我恐会吃不消。 不知从何时起就连院门也不再上锁,这倒是令我颇是惊疑了一阵。 锅内药汁沸腾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用墩布垫着掀开锅盖,发现药已熬好,便掩了炉火,将药汤分成两碗。先给自己灌了一碗,随后端着另一碗,朝卧房行去。 刚进入内间,便见一人影斜靠床柱坐着。我心中惊喜。“大娘,你醒了?!” 见我进来她似是有些愣怔。 我淡淡一笑道:“大娘快先把药喝了。” 她迟疑着接过药碗,皱着眉将药一饮而尽。 “很苦吧?来,喝点水。”我一只手接过空碗,另一只手将茶盏送上。 妇人抿了口茶,迟疑开口:“姑娘是?” 我一愣,复又微笑道:“大娘唤我宣儿便好。我不过是一个丫鬟,随我家大人入宫觐见,却不想得罪了九公主,便被关在了这里。” “是宣儿姑娘救了老奴?” “我不过是凑巧懂些医术,幸得派上了用场。” 妇人眸光闪烁,语声微颤:“老奴谢过姑娘救命之恩!”说着竟要起身向我行礼。我急忙拦住。 “大娘切莫如此,宣儿受之有愧。” “姑娘真是心地善良。老奴虽身份低微,但若日后姑娘有用得上老奴的地方,大可告诉老奴,老奴必定尽心竭力!” “大娘言重了。这些真的不算什么。”她这话说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我看姑娘性子沉稳,心思缜密,怎会得罪了九公主?” 我心中一跳:不愧是皇宫里的老人,这知人识人的本事可真不简单! 我正犹豫该如何向她解释,她却继续道:“九公主乃皇贵妃所出。皇贵妃娘娘虽已有年岁,多年来却极受圣宠。因而圣上对九公主也及是娇宠,九公主才会有如今这般娇纵跋扈的性子。除了陛下、娘娘,她不会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妇人在说起皇贵妃时语气之中隐有怨愤。 我一边听着她的讲述,一边为她诊脉,发觉她虽已苏醒,但离痊愈还需些时日,断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妇人顿了顿。 “不过什么?”我忽然来了兴趣。 第28章. 青袍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不过,倒是有一人……九公主在此人面前甚是乖顺,甚至还百般讨好。” 我闻言挑眉,心中已想到此人是谁,却还是假装不知,好奇问道:“哦?此人是谁?” “是当今玄翼军统领,听说他姓凌。” 我有意套出更多讯息,便顺着她道:“原来是凌统领,我也有所耳闻。据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难怪能入了公主的眼。” 却不想妇人竟是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那般人物杀伐狠绝,即便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弟,在危难关头也会拔刀相向。这样的人能立大功、创伟业,却绝不会是良婿。就如当今圣上……”她越说眼神越说迷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提到皇帝才蓦然收声。 意识到自己失言,妇人面上浮上一丝惊恐。我微笑抚上她的手背。 想缓解这尴尬的气氛,我随口问道:“那大娘可见过那凌统领?” 妇人摇头。“老奴一介贱仆,终日守着离心宫,足不出户,怎会见过?”她顿了顿继续道:“方才我的那番话也不过是从丫鬟、内侍口中听得些传闻,妄自揣测来的,姑娘切莫当真。” 我朝她安抚一笑:“我明白。”但心中却有他想:妄自揣测吗?恐不见得,仅凭旁人茶余饭后的闲聊,便能将一个从未谋面的人琢磨得如此透彻,若非我对那人有些许了解,是决计不信的。是她本身就有如此之强的识人本领,还是她认识与那人相似之人? 我心中暗忖,口中却继续问道:“您方才提到离心宫,原来您是在离心宫当值。不知离心宫住的是哪位娘娘?” 闻言,妇人的眸光笼上了一层哀凄。“离心宫……是座空殿,并无主子居住。” “那是为何?”看到她悲凄的神情,我猜到其中必有隐情,但此事与我无关,还是就此打住,省得引人伤心。 “离心宫是圣上为发妻所建,只可惜夫人在圣上登基前便离开了人世。圣上痛悔难当,便建了这离心宫,又因我曾常年伴随妇人左右,便命我照料离心宫……” 她的神情越发凄婉起来,疲态尽显。我见状急忙道:“哎,您瞧我,您还病着,却引得您说了这么多话,实是不该。累了吧?快躺下歇歇。” “姑娘真是个好人。”她由我扶着躺下,轻合上眼。 待她睡熟,闲来无事便坐在廊下赏月。心中竟是出奇的宁静。这一世,若是能如此静谧度过,似也不错。 忽然有一丝略带寒意的湿润斜飞上了脸颊。 下雨了? 我忍不住将手伸出廊外,果真是下雨了。 少顷,雨渐急,在月光的映照下,斜斜的雨丝织成了细密的纱娟,网住了原本清明的月。薄云也来凑热闹,将月掩了个严实。 得!这下确是赏不了月了。却也不急着回房。都说春雨贵如油,殊不知这初冬的雨更是金贵得紧,再过些时日怕只会有雪无雨了。 院门忽有响动。这夜深雨急的,会是谁呢? 我疑惑望向门口,心口猛地一跳:是他吗? 来人侧身静立门边,并未撑伞。裹身的青色衣袍因被雨水打湿,颜色深了几分,又或者是沾染了夜色的缘故。 逆着月光,我辨不清那人的神色,只认得出他那英挺的鼻和棱角分明的脸庞。许是见我呆望着他,他终是动了动,朝我走来。 来人在我面前站定,我却又是一惊:不是他?! 没错,来人不是凌念空。此人要年长许多,少说也有三十七八。可我方才为何那般确定地认为是他来了呢?仅仅是因为他同那人一样,身着青衣吗?还是因为他们长相也相似? 我望向来人的面庞,发现他与那人除了脸部轮廓外,无甚相似之处。不由心中苦笑:我竟还是念着他,将别人当做了他。 猛然发觉如此盯着初次谋面之人看很是不妥,便急忙站起身行礼。“奴婢见过大人。” 他微微一笑,嗓音低沉:“这些日子是你在照看她?” 她? 我下意识望了望卧房,却只看到了紧闭的门扉。他口中的“她”应是大娘吧? “是。” “听闻她身染恶疾,如今如何了?”他语气淡淡,听不出丝毫关切之意。 这人究竟是谁?他身着的青衣是很寻常的布料,显然是平民的着装。但他却能深夜出现在皇宫之中,而且他应是与大娘熟识…… 我边想边答话:“已无大碍,修养几日便可痊愈。” 他勾了勾嘴角,一撩衣摆,盘腿坐于廊下。看到他的眼神示意,我也跪坐下来。 “如此恶疾,经姑娘医治,竟能痊愈,想必姑娘医术颇高。” “只是碰巧知晓治愈此病的偏方罢了。”不知为何在此人面前,我甚是小心翼翼。可能是因为他是陌生人吧。 “姑娘过谦了。”他顿了顿,继续道:“看装束,姑娘并非宫中侍婢,怎会在此?” “奴婢陪我家大人进宫觐见,不想冲撞了九公主,便被罚至此。” 他轻笑。“原来如此。你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九公主。”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他,只得沉默。 “你是哪位大人的侍婢?”他定定地望着我,不由我任何躲闪。 我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凌统领。” 闻言,他的眸光闪了闪,面上浮上一丝异色。见此情景我突然心虚起来,这人不会是和凌念空有过节吧?不过那又与我何干,这人还不至于为难我一个丫鬟。 “大人是……?” 他愣了愣,许是没想到我会如此问。 “在下不过是司天台的星象官,今夜当值,却不想恰逢夜雨,无事可做便四处走走。” 原来如此! 听他如此说,我便也放下心中戒备。古代不论哪个朝代,星象官多半都是闲职,虽品阶不高,却能躲避朝堂纷争。和这样的人聊上几句应不会惹上麻烦。 我偷瞄他一眼,只见他席地坐着,姿态甚是随意。见他如此我说话也随意了起来:“既然大人今夜当值,为何不着官服?” 他愣了愣,许是没想到我身为丫鬟竟如此泰然自若地与之攀谈,却还是温言答道:“本穿着的,只是担心雨水打湿了官服,便换了下来。”他忽而狡黠一笑:“再者说官服哪有便服舒适?”语毕他轻轻抚上青衣袖口,似是在把玩珍品,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见他对我也无甚戒备,我便道出心中疑惑:“这青衣可是尊夫人所制?” 闻言他的眼神暗了暗,唇角却依然带笑。“不错。” 捕捉到他暗淡的眸光,我又下意识去看那青衣。那青衣乍看之下并无特别,但仔细看来便可发觉,袖口领口皆有泛白,想是已颇有年头,幸得主人保存得好,否则早便穿不得了。 如此旧的一件衣衫,为何还细心呵护多年?难不成他的夫人已经…… “你在此时日也不短了,罚也应罚够了。是否要我知会凌统领一声,将你领回凌府?” 我一愣,急忙开口:“多谢大人,不过大娘她尚未痊愈,仍需人照料。我若此时离开,心中放她不下,索性就趁此机会为她调理调理身体。” 闻言他眼中似是闪过一丝赞赏,不过却转瞬即逝。 “也好。”他望了望我,迟疑开口:“今日幸得与姑娘交谈一二,心中郁结消减不少,多谢姑娘。” 郁结?难道这人心中装了很多心事?可我刚刚也没怎么劝慰他呀? 没想到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当了回树洞,虽然他并未向我吐露太多。 “天色不早,在下就不打搅姑娘了。”语毕他站起身,我也急忙随之站起。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从中觉出无尽的孤寂,又想起他方才抚摸衣衫时若有所失的神情,我竟鬼使神差地开口:“大人!” 那人身形一顿,却没有回头。 “大人若是闲暇……”言至此我忽然不知该怎么继续了,便又改口道:“大人若是想寻人说说话……”说到一半,却又觉得不妥。踌躇间却听他道:“在下明白,多谢姑娘。”言罢,缓步行去。 回房上栓,再次查探大娘的状况。大娘睡得还算安稳,也不再发热。我安下心来,吹熄灯烛,蜷缩在外间的卧榻上。 忽而一道闪电闪过,雷霆轰鸣之声随之而来,莎莎的雨声敲打着窗棂。又下雨了,也不知那星象官回到司天台没有。冷风顺着门窗缝隙钻了进来,我打了个寒颤,掖了掖被角。冬天……真的来了…… 第29章. 神医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接下来的几日,大娘的病情日渐好转,但身子依旧虚弱,只是勉强能下地走动,多数时间依旧是昏睡着。想是她多年操劳,积劳成疾,随着这次的病一齐爆发了出来。 晚膳过后,闲来无事,我坐在院中观星。这古代的天空还真是美,没有一丝污染,满天繁星点缀着四垂的夜幕。我前世生活的城市地处中原,经济相对落后,人们的环保意识不高,天空中总是笼着阴霾,夜晚看不到一颗星星。所以自来此异世,我便迷上了这满天繁星,怎么看都看不厌。 院门突然吱呀一声。我好奇望去,只见一个约摸二十余岁的年轻女子探头向内张望,看到我的一瞬眸中汹涌起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有些好奇,起身迎上前去。“你是?” “你是……宣……宣儿?”她怯懦发问,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似是在隐藏着什么。 她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回头张望了一二,很是谨慎。 我心中疑惑,却依旧温言道:“先进来吧。” 我带她进入卧房外间,由自落座。 她怯生生地站着。我见状心中叹惋:这丫头眉目清秀,倒也不失为一个美人儿,但想是自小为奴为婢,怯懦得很。 “坐啊!”我故作熟稔,想让她自在些。 她勉强一笑,面上的窘态倒也消了几分,踌躇开口:“我……我叫青黛,是无忧公主的侍婢……我……” 我并不知她口中的无忧公主是谁,料想无忧应是个封号,于是不深究,只待她把话说完。 “我……我患风寒足足一月却终不见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仍在继续:“若是再不好,恐怕就要像刘姑姑一样,被弃置在这蔽天阁内院,自生自灭了……”言至此她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剧烈抖动着。 她怯怯与我对视。“听闻……听闻宣儿姑娘医术了得,连病入膏肓都刘姑姑都救得回来,请宣儿姑娘救救我!”语毕她竟要屈膝,我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将她按坐在一旁的软榻上。 她口中的刘姑姑想必就是大娘。我心中却不由好笑,皇宫果然是皇宫,我来此不过五六日,且终日未踏出这内院,救治大娘的事竟都传到了宫女耳中。同时又心中憋闷:下人难道就不是人吗?!生了病,为了防止将病气过给主子,就丢到这蔽天阁任由自生自灭!? “宣儿姑娘?” 许是被我愤恨的表情吓到了,青黛眼泪汪汪,极是委屈。 我急忙为她把脉,发觉她外感风邪,内里却虚火旺盛,肺腑亦有亏。虽病况复杂却也不是大病。 “你可有自行用药?” “嗯!”她急忙点头。“我们做下人的,有个头疼脑热,就去向太医院捣药房学徒偷讨些药来服,至于具体服的什么药我们也不甚清楚,但十有八九都能奏效,可这次不知怎的,服了一月不仅不见好,反有加重的迹象……” 我闻言心头火起:这简直就是胡闹!却不得不压下怒火安抚道:“你的病并无大碍,许是之前服的药与病理相逆,反倒拖垮了身子,我这里恰有些药材对症……”言至此我站起身,到木柜上一通翻找,为她抓了一个疗程的药,用纸包包好,外用绳子打结固定,拎着绳头递至她面前。 “给你!早晚各一次,若是服完了仍不见好,就再来找我。” “谢谢宣儿姑娘!”她语声略带哭腔,伸手接过药包。 “不客气,叫我宣儿就成。还有切不可再乱服药了!本是小毛病,几副药就能痊愈的,但现在不知道你都吃过些什么药,只能试探着为你开药。你且先服着,若有什么不妥立刻来找我。” “青黛记下了,多谢宣儿姑娘!”她连连道谢,竟是后退着离开的。 这丫头,我现在的身份也不过是个丫鬟,她却以这般礼仪待我,想是从未从旁人那里得到过丝毫关怀。 又过了五六日,大娘肩颈处的水泡基本退去,只留下了浅浅的印子,过些时日便能全消。 本以为大娘病情好转我便能偷个闲,却不想自那日青黛来后,陆陆续续总有宫女太监前来寻医求药。渐渐地,宫人避之不及的蔽天阁内院竟成了络绎不绝的医馆。我却是担忧起来,不是不想帮忙,而是这么大的动静,早晚会惹人非议。好在大娘痊愈后,便不再有人送药,过不了几天药材用完了,他们自不会再来找我瞧病。 送走最后一个前来求药的小太监,我长舒口气。告别现代医生生活不过两个月,突然重操旧业还真是疲惫得紧。 掩上院门,边伸懒腰边朝卧房走,却听得院门又有响动,忍不住心中哀嚎:这么晚了还有人来!?语气也尽是不耐:“谁呀?” 转过身却是一愣。“大人?” 来人依旧青衣裹身。他唇角微勾,缓步进入庭院。 见他进院我犯起难来:这院中不过一间卧房、一个小厨房和一个废弃的杂物间。请他入卧房自不妥当,厨房和杂物间便更不用说。总不能每次都让人家席地坐于廊下吧? 似是看出我的为难,他爽朗一笑道:“姑娘不必烦扰。月朗风清,这院中别有一番意趣。”语毕,照旧席地而坐。 我放下心,也跪坐下来。想不到在这等级森严、规矩繁复的皇宫,还能如此不拘于礼数。 “姑娘近日可成了宫人间热议的话题。”他缓缓开口,话中带笑。 我一愣,不解望他。 “宫人皆传这蔽天阁内院拘了位神医圣手,救活了恶疾缠身的刘尚寝。还说这神医才德兼备,引得一众宫女太监前来寻医问药。” “神医圣手”?我狼狈苦笑,不过是这南离国不识得带状疱疹这种病罢了,我还怎就成了神医了?主任若是知晓,必定要嘲讽我好一阵。 想到前世的生活,心中突然感慨起来,那再不是属于我的生活了。同时也发起愁来,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皇宫出风头多半是祸非福。不知若是岳鸾漪得知她将我送至此处后,我不仅没受罚,反而成了宫人们交口称赞的“神医”会不会气得疯掉。于是忍不住心中哀叹:想默默无闻地过平淡日子怎么就如此之难?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复又想到这星象官方才称大娘“刘尚寝”,原来大娘并非普通仆役,竟还是个有品级的女官。在我前世的古代,隋文帝在内廷设女官六尚,即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工。尚宫,掌导引皇后及赏赐等事;尚仪,掌礼仪教学; 尚服,掌服章宝藏;尚食,掌膳食医药;尚工,掌营造百役,而尚寝,则掌帷帐床褥。只是不知这南离国的尚寝是否与我那时空古代的官职相似。 “姑娘可是有心事?”许是见我良久不语,星象官问道。 我静默片刻方才开口:“若我走了,那些宫人岂不是又无从寻医了?” 面前之人呆了呆,似是没想到我会如是说。 “下人就是下人,尊卑有别,若因求医无门而疾病缠身,则是先定之命数无可更改。” 闻言我心中愤懑难平。“可是下人也是人。人与人生来便是平等的,哪里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在疾病面前、死亡面前更是如此。即便是这世上身份最为尊贵之人也难免俗。”我自顾自地继续道:“若是太医院下能够专设一司为宫人瞧病就好了。” 这南离的宫廷医疗体系还真是落后。在我那一时空的唐代,太医院称“太医署”。太医署的服务对象不仅包括皇帝、王公、百官、后宫,还包括军队、官府工匠、宫人。由于宫女、太监人员众多,太医署还专门设有患坊,由太医署的医师、医监、医正轮流值守。 “哦?” 我闻言回神,方察觉我将刚才那番人人生而平等的论断讲给一个封建社会的古人其实很不妥,他甚至说不定会觉得我大逆不道。 我心虚望他,果然发现他眸中尽是阴鸷。 “人人生来平等?”他的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你这一论调倒是大胆。不过你方才说在太医院下设一司倒是有趣,以你之见当如何?” 见他没有指责我的意思,我心中稍安。也是,我们不过是闲谈,无需认真。 至于这太医院该如何整改,他想听,我便勉为其难告知于他。反正他不过是个星象官,而我只是侍女,告诉他想必也不会惹出什么乱子。于是便把我所了解的唐代太医署及患坊的历史悉数告知,不过为避免麻烦,我自是隐去了时代背景,只说是自己偶然想到的。 听完我的叙述他久久不语,只是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奇异。这人的目光还真是锐利,盯得我浑身发毛。 我狼狈开口:“大人……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大人不必当真。” “那可未见得。”他凝视着我的眼,眸光之中尽是审视。 第30章. 祸心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被星象官盯得心中发毛,终是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大人今日怎得闲来此?” 他终于收起了打量我的眼神,淡淡开口,却并不是回答我的问题:“刘尚寝可痊愈了?” 我点头。“嗯。已无大碍。” “这么说,不日她便可回到离心宫?” “应是如此。” “有劳姑娘。”他语气淡淡,却很是诚恳。 “大人……与刘尚寝熟识?”我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心中疑惑。 他并不答话,沉默地望着静谧的夜空,眸中闪着复杂的光。 看来这星象官必定与大娘有些渊源,他既不愿提起,我便也不再追问,也望向那炫目的夜空。 “她……是我的一位故人。”良久,身侧才传来中年男子低沉的声音。 我仍望着星空,轻声开口:“原来如此,想来大人必定颇重情义。” 不想他却轻笑一声,笑声中尽是自嘲,还夹杂着一丝哀凄。“呵,你是第一个说我重情义的人。” 我有些怔忡,忽然感觉气氛有些尴尬,试图说些什么,却见他忽然站起身。我见状也随即站了起来。 “时辰不早,姑娘早些歇息。”他迈出几步,忽又顿住脚步,轻声道:“姑娘只身一人,回了凌府记得好生照顾自己。” 我心中一跳,听他这话,就像我们不会再见似的,心中莫名有些忧伤。他于我虽像是陌生人,却是我在这异世除修离外,唯一一个没有顾忌畅所欲言的对象。也罢,相遇、擦肩、告别,这不就是人生吗? 一夜无梦,第二日倒是醒得颇早。披衣出屋却是一愣:院内的萧索冷寂尽是被一片软糯的银白覆盖。 下雪了?!心中禁不住一阵欣喜,顾不得漫天的雪花裹挟上身,几步踏入院中。仰望天际,天空是略带阴沉的蓝灰色,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如不住心中欢喜。突然想走出这院子,赏赏这南离皇宫的雪景。反正这些日子院门从不上锁,我离开片刻应不打紧。 轻轻拉开院门,眼前却出现一双缎面玄色六合靴。我疑惑抬头,一张棱角分明的男子面庞映入眼帘。我原本因下雪而产生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表情也垮了下来。 见我如此男子挑眉。“没想到这些日子你过得倒是自在。” 我冷哼。“不在你身边,我自是自在。” 他冷笑一声。“可惜你的逍遥日子到头了。去收拾一下,随我回府。” “姑娘!” 忽听得院内一声唤,我急忙转身,见得大娘正站在卧房门前。我几步奔到她面前,急急开口:“大娘,您大病初愈,怎不穿得厚实些就出屋?”边说便把自己的披风为她披上。 “不碍事的。方才你在同谁说话?怎不请人进来?” 闻言才想起凌念空还站在院外,匆忙回望,却只看得满目银白,似是连个脚印也不曾留下。 这人怎还躲起来了? “姑娘是不是要离开了?” “嗯。大娘你的病虽已痊愈但切不可过于劳累忧心。” “老奴明白。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来日……” 我知晓她要说些什么,急忙截住她的话头。“大娘,您太客气了,你我相识一场便是缘分,我做的这些不算什么的。” 她眼眶微红,不再说什么,只是止不住地点头。 “大娘,我家大人派人来接我,我不好耽搁,就此与您做别了。”我朝她欠了欠身,她急忙扶住我。 “姑娘保重。” ****** 我草草收拾好东西踏出内院,四下张望。 奇怪,人呢? “下次若再如此磨蹭,我定不饶你。” 我循声望去,只见那人立于梅树之下,身着紫色暗纹朝服,神情冷峻孤傲。 我撇嘴,走上前去。“凌念空,你方才躲什么?见不得人不成?” 他不置可否,只冷嗖嗖地瞥了我一眼,便朝前院走去。 切!这家伙装什么深沉!? 我小跑几步跟上他的步伐,与他保持三步远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我边走边思忖:这家伙的官服是紫色的,想必官阶不低。在我那时空的古代,能穿紫衣的不是王公贵族便是位高权重的股肱之臣。就如宋朝,九品官服为青色,七品绿色,五品红色,三品紫色…… 越想越是投入,却不想那人好端端地走着却忽地停了下来。我猝不及防一头撞在了他背上。 “啊!”我忍不住痛呼出声,急急退开。 “凌念空!你不好好走路干嘛急刹车!” 他的眉头皱了皱,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呀!我刚刚气急,现代词汇脱口而出,他怕是没听懂。不过我管他听懂听不懂,我可再不会照顾他的情绪。 “你走得好好的,干嘛突然停下来?!”我继续抗议。 他逼视我,脸凑近几分。 呵!想用这招震慑我,他这个刚二十出头的小子还真是异想天开!我并不退缩,与之对望。 “心不在焉,自讨苦吃。”他冷冷开口,冰凉的手指钳住我的下巴。“不准你暗中揣测于我。” 我挑眉,这家伙竟觉出我方才所思与他有关。 “凌大统领……”我挣开他手指的钳制。“你连别人想什么都要管,不累吗?” 他冷哼一声继续前行。 进入马车后我与那人对坐。 心想他定是要把我带回凌府继续囚禁,可这样下去何时是尽头?于是沉声发问:“凌念空,你要怎样才肯放我离开?” 他挑眉。“离开?招惹了我,你以为你还能脱身?” 我心中一叹,脑中浮现半个多月前醉酒后脆弱的他,犹豫片刻,低低开口:“对不起。” 他闻言同我对视,眼中闪过惊异之色,转瞬却又笼上轻嘲。 我无视他的神色,继续认真地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给你造成了伤害,我很抱歉,对……” 话还没说完便被他一把捏住了下颌。他的力气极大,我被他捏得忍不住眼眶发热。 他的脸逼近我,冷酷的笑意在他脸上绽开,语气森寒:“这世上,对我说过‘对不起’这三个字的人……”他有意停顿了下,继续道:“……连具尸体都没落下。” 我周身冰寒,深吸口气,咬牙把方才的话说完:“对不起。” 闻言他忽地眯起了眼,似是被我激怒了,眼中冷厉之色更盛。 “我知道我弥补不了什么,但我确是于你有愧。”我顿了顿,继续道:“三件事。我愿意为你做三件事,算作对你的补偿。只是三件事过后,请你放我自由。”我望着他的眼睛,极是诚恳。 他冷笑道:“燕林宣,你太过自以为是了。我岂需你替我做事?” “不需要吗?那你何必费尽心机将我囚在宫中,何必暗中部署让我救治刘尚寝?” 没错,我在宫中呆了半个多月,虽然一直忙忙碌碌,却也觉出了其中另有蹊跷:首先,那个荷包为何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我身上;其次岳鸾漪初见我佩戴荷包明明怒不可遏,却为何仅因身旁的大宫女几句劝言,便似有所忌惮地将我送到了蔽天阁而非正纪司,还迟迟不来兴师问罪;第三我被带入蔽天阁内院明明是受罚,却为何能药食齐全,甚至到最后连院门都不再上锁? 若要以上诸多疑问都得解,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是他凌念空费尽心机,为的便是要我救治“恶疾缠身”的刘尚寝。 他瞪大了眼。“你!?” 我轻笑。“想问我,我是如何得知?”我见他满面惊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续道:“自然是推测出的。” 闻言他眼中骤然涌上杀意,我心中咯噔一下。燕林宣,你是不是傻!干嘛同他说这么多?他本就恨你,要不是因为这身子是原主的,他早在发现你不是原主之时就将你挫骨扬灰了,你现在不是又多给了他一个杀你的理由吗?! 那个荷包一定是他趁我不备为我系在身上的。他心知岳鸾漪倾心与他,只要他入宫,岳鸾漪定会与他见上一面。而我带着那荷包,定会惹怒岳鸾漪。 凌念空他身为外臣竟能安排我入宫看病,表面上还借了九公主惩治奴仆的名头,简直毫无破绽!而要让岳鸾漪将我关入刘尚寝所在蔽天阁内院,又少不了岳鸾漪身边宫女的劝慰和蔽天阁太监的协助,可见他在宫中安插了不少暗装。他若真是忠心耿耿的臣子,又怎会如此行事?所以他必定有所图谋,包藏祸心。而且那个刘尚寝恐怕是他极为看中之人。 刘尚寝染疾后被弃置不理,奄奄一息,而这南离皇宫的仆从若是身染重疾,向来是被丢入蔽天阁内院自生自灭,旁人不得也无法救治。而我曾在他,哦不,确切地说是在空儿面前,救治过为刺客所伤的岳鸾溪的侍从,他便把主意打在了我头上,认定我不会见死不救…… 此人如此善洞人心,心思又是如此诡秘,我当真斗得过他吗? 而我刚刚一番炫耀显摆,定是令他警觉了,他会不会担心谋划败露,杀我灭口?但话说回来,冲这副身子,不到万不得已他应不会下手。 果然,他闭了闭眼,隐去了眸中的杀机,又换上一副冷清神色。 我望了望他试探问道:“我的提议如何?三件事,事成之后,你便放我离开。” 他冷冷瞥了我一眼,偏过头去不再看我。 “你不答,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第31章. 闻香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后来他再未发一言。回到凌府,已近午时。他命人将我送至留园。 上次入凌府时,心神震荡,未曾留意。而这次从入府门起,我便一路细细观察,直至留园这座不甚起眼的院落。不知为何,一路走来,整座凌府都令我觉得颇为熟悉。起初心想这或许是因为我前世参观过与这凌府建筑风格相近的古迹遗址,可越向内行,越发觉得这全府上下于我有着说不出的亲切。这种感觉令我有些无措,但转念一想也是好事,至少要适应这里应不是难事。 凌府的一众仆从将我送至留园,便恭敬有礼地退出去了。 我步入卧房,确认再无旁人,才走到妆台前,双手手指开始轻轻地在耳畔鬓间揉搓,想要把人皮面具卸下。这面具我一带便是半月有余,脸上一直顶着张皮着实难受。好在这面皮透水透气,倒是不妨碍我洁面,否则半月不洗脸,我恐怕早就疯掉了。 然而在鬓间摸搓许久,也不见面具丝毫松动。我忍不住叹气。难道这面具还需得特殊技法才取得下来? 正无计可施之时,突觉手腕被人握住。我惊疑回头,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便见有什么东西朝我脸上泼来。我一惊,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挡,却是慢了一步,只觉有清凉的液体星星点点洒落在我脸上,浓重的酸气钻入我的鼻腔,我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喷嚏过后,也看清了来人。 “你是如何进来的?”因为上次凌念空杀光了见过我真容的仆从,这次我是紧闭了门窗,确保不会有人闯入才试着除去面具的。 “这是我府上,自是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他冷冷道。 “那你方才拿什么东西泼我!?”话音刚落,却觉得那半月来与脸颊紧密贴合的面皮似有松动。心中顿时了然:原来那酸酸的液体是用来卸下面具的。 面部皮肤被覆了许久,终于到了重见天日这一刻,我迫不及待,急忙伸手去揭。不想手却被打了开去。 我揉着手瞪他。他却毫不在意,右手执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摸出尖头软刷,左手食指指尖在我脸侧轻挑一下,似是挑起了一小片已与我脸颊分离的面皮,将刷头探至面具与我脸颊相接处,轻轻扫着。 他刚扫两下,我便急急躲闪。他一把抓住我,将我拉回身前。“别乱动!” 语毕他继续动作。然而只片刻,我便又不由自主地向后撤了撤身。 他停了手,冷冷道:“每张人皮面具皆是世间独有,你若不想明日顶着完全不同的另一张脸令人生疑,便乖乖别动。” 我心中了然:他不许我直接揭下,原来是怕我毁了这面具,可是…… 思索间他又将刷头探了进来,我又是不受控制地一躲。见我如此他的眉头骤然拧紧。 “痒。” 是真的很痒。 他愣了愣,似是没想到我会有如此反应。而后他的眸光渐渐幽深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他的嘴角还浮起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喂,凌念空。”见他出神,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他闻言回神,柔和的神采如枯花般凋谢,面上恢复了惯常的冰寒。 他再次将我拉至身前,抬手飞快地在我背上猛点两下。我顿觉气血一滞,竟是不能动弹。他竟然封住了我的穴道! “你!”我怒不可遏。 “闭嘴。再言语,便连哑穴一并点了。”他言语之中尽是冷冽。 “你点啊!你除了欺负我这个弱女子,还有何能耐?!” 但他却只是瞥我一眼,执着刷子,继续方才未竟之事。 被他点了穴道,躲自是无法再躲,可痒却是依旧。 我虽是女子,真正害怕的事却不多,但却极是怕痒。他看似简单的轻扫,于我却如酷刑般难熬,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将我穴道解开,我自己除去面具。” 他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手下不停。这家伙像是发现我怕痒,诚心折磨我!可我被点了穴道,只能任他欺负,除了瞪他,再无他法。 他对我的怒视视若无睹,依旧小心翼翼的清扫着面具与我脸部皮肤的贴合处,极是认真。因为过于小心,他的脸凑得很紧,脸部表情也不像方才那般僵硬。他时不时地眨一下眼,长睫随之颤动,仿若羽翼。 良久,面具终是彻底除下。他解了我的穴道,将面具放在桌上,双手捧起我的脸,指腹轻轻摩挲,双眸沉静如水。我的心却沉了沉:他是在想原主。 我有些难堪,侧了侧头,他却不许,将我的脸又转了回来,欣赏艺术品般细细打量。 我挣脱不得,只得由他。 半晌他终于放手,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三个小瓶放在桌上,复又掏出一张叠得甚是规整的信笺。“这是易容之法与所需之物,你自行研究,切不可于人前露真容。” 我瞥他一眼,并不应答。他也不甚在意,弹了弹衣袖便离去了。 留园院落偏僻,倒也落得个清净。既然凌念空执意留我,那我便暂时在此安顿下来好了,至少吃住不愁。至于之前想要找个更有权势的靠山,这想法实施起来也绝非一朝一夕,只得见机行事。 一天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过去。亥时已过,我却不知为何,辗转反侧,入睡不得。索性披上棉袍出屋,四下走走。 冬夜的凌府万籁俱寂,了无生气,唯有彻骨的冰寒之意。忽而想起那人冷若冰霜的脸,心想这氛围倒是与他相称。 出了留园,漫步前行,无甚注意方向。兜兜转转约摸行了半个时辰,身子有些疲乏。正好可以趁着倦意入眠了。 思及此,调转脚步往回走,却发现自己失了方向。四下查探一番,仍不得路,却已累得无力再走。许是我行至之处是凌府中的偏僻地带,竟连巡夜的护院都没有。 这凌府建这么大作甚,搞得我竟然都迷了路!偏巧这时又飘起雪花来。算了,找个地方休息片刻再寻回去的路吧! 我四下环顾,发现不远处有对对开的木门虚掩着,不甚起眼,应是某个院落的侧门。我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向内张望,里面像是内院,颇是宽敞。亭台轩榭一应俱全,甚是风雅。院内还有池水小桥,不过池水已结了冰。看得如此庭院,忍不住暗暗赞叹,这院主人定是位风雅之士。虽知擅闯不妥,却还是抬步踏入院内。 张望一阵,终是决定去亭下坐坐。走近了,发现亭上悬有一匾,上书“闻香亭”,字迹娟秀,似是女子所写。 “闻香亭”……我在心中默念,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闻”字并非“嗅”之意,而为“听”。那么“闻香”,便是倾听香气的意思,只是不知这命名之人究竟是何意。 “闻香”……那香从何而来呢?我四下张望,发现院内种满了海棠树,于是越发肯定这“闻”是听闻之意,只因海棠无香。若真是如此,这命名之人倒是颇合我意趣。也不知这院的主人是否与此亭的命名之人乃同一人。总之这地方颇得我心,日后若是可以定要常来。 步入亭内,于石凳落座,竟生出无限安心之感,忍不住嘴角微勾。 下一瞬,一阵眩晕袭来,我只觉天旋地转,忙闭了眼。 待复睁开眼,只觉眼前朦朦胧胧,隐约见一娇纤侧影,手执纸页,柔声低吟:“‘东风布雨点春光,万千妍色竞芬芳。人道蜀客多凉薄,幸得温风却藏香。殊不知,若问蜀锦情丝意,只需得,静听棠语诉花香。’” 闻言,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动了,如静默的湖水忽地荡起层层涟漪,久久不得平复。 词中的“蜀客”与“蜀锦”皆是海棠的别称。这词三言两语,便解了世人眼中,海棠藏香不知报春风之凉薄。作词之人应是极爱海棠之人,或者至少是个有百转柔肠的主儿,不然又怎做得出如此应这闻香亭之意的词句来?想是见此亭名的多数人,都会以为“闻”乃“嗅”之意,有人能解其真意已是难得,此人竟还能做出如此绝妙的词句来,更是可遇不可求。 再细品一二,却又觉得这词另有深意。“情丝意”……这词似是为向心眷之人表露心意所做。作词之人自比海棠:待众人多凉薄,于卿则是满腔深情以付。而“若问蜀锦情丝意,只需得,静听棠语诉花香。”则似是在规劝、在乞求,期盼心念之人能知晓他的一片痴心。这最后一句,带着犹疑与不确信,欲言明“情丝”,却是堪堪克制住,似有所忌惮,有难言之苦衷…… 凉薄与炙热、薄情与深情,欲言不言,欲露还遮,好一篇情意缱绻的词作!这词不论是写给谁,那获赠之人都难免会心神荡漾吧? 我揉了揉眼睛,想看看眼前的少女是何模样,却怎奈她侧身而立,我终是不得见。不过我却能感到她亦是颇受震动,甚至于我更甚。 只听她复又低喃:“……‘若问蜀锦情丝意,只需得,静听棠语诉花香。’……好字……好词……” 少女忽地抬头,朝前院方向望去。我亦抬头随之望去。只见远处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向前行去,转瞬便隐没不见。 不知为何,我的心忽而悸动起来,通通地跳着。 突然,我只觉迎面一道银光裹挟冷厉杀机向我袭来。我猛睁开眼,原来方才竟是我恍惚间所见的幻象! 晃神间,那锋利刀锋裹挟劲风朝我劈来,直指咽喉。我大惊,仓惶之间,身子后仰,竟是堪堪避开! 第32章. 情冢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出手之人蒙着面,身着暗紫色劲装,手中的兵刃尖端微微上挑。冷清的月光映照在那弯刀上,直教人汗毛竖立。 蒙面人许是没想到我会安然避过,猝不及防地摔跌在了石桌之上,竟是将石桌压成两半。弯刀脱手,哐啷一声掉落于地。我趁机夺路而逃,奋力奔向前院。 前院栽种的海棠花木较后院更多,俨然一小片海棠木林。我刚踏入花木之间,就忽觉耳畔厉风呼啸。该死,刺客追上来了! 我恐惧非常,却还是条件反射式地偏头侧身,竟又侥幸避过一击。可无辜的海棠花木却遭了殃,重重枝桠被系数斩断,刀锋被注入内力震起片片落雪。 我继续逃命,蒙面人仍穷追不舍。许是因身处树丛,伸展不开,他几次朝我砍来,竟均教我侥幸避过,而代我挨下那一次次击杀的便是一丛丛海棠枝桠。 穿过树丛,绕过照壁,终见院落大门。我急忙奔上前去,用力去拉,却不想竟是纹丝未动。 这大门竟是从外面上了锁!这可真是天要亡我!我急急回头,但见弯刀劈头而来,我想再躲避却已是来不及!我恐惧地下意识闭了眼。 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竟是破门的巨响,金属撞击之声紧随其后。 我疑惑睁眼,还没看清楚状况,只觉手臂一紧,踉跄着被人拉至身后。 凌念空挡在我身前,左手背后,死死地握着我的手臂,右手持剑与蒙面人对峙。但他右手中的剑并未出鞘,而是全然插在剑鞘里。 他应是情急之下为了将我护在身后,未得拔剑的时机。思及此,我动了动手臂,想从他的左手中挣脱出来,以便他专心对敌。哪知他抓我抓得死紧,我丝毫挣脱不得。 蒙面人见来了帮手,却也不惧,再次提刀砍来。凌念空举剑格挡,看似并未用力却逼得蒙面人后退一步。凌念空顺势将带鞘之剑向前一送,正击在刺客胸口处。只听蒙面人闷哼一声,颓然倒地。我大惊:他这一击用的是剑鞘,应造不成太多伤害的,那蒙面人怎会不省人事? 我几步上前查看状况,却惊觉他的心脏连带左肺已被震碎,这得是何等深的内功才具有的杀伤力! 忽而想起先前在灵秀后山,凌念空仅用一根枯草便刺穿了月归蛇的七寸……原来他的内功果真如此深厚! 凌念空不置一言,目光扫过被蒙面人摧残过的海棠木林,眼中爆射出寒光。还不待我弄清楚他这莫名其妙的怒火,他一把擒住我的胳膊,两三步将我拖至院外。 “凌念空……你!” 不待我把话说完,他猛地一手扼住我的脖子将我压在墙上,另一只手抬起,指向这院落的门楣,恨声道:“再让我看见你踏入这院落一步,我便拧断你的脖子!” 我被他掐得几欲窒息,却还是艰难侧头,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此院门楣之上悬有一匾,匾上书“晴园”二字。 见我很是配合地去看那匾额,他怒气稍减,松了手。而我则是全身脱力,委坠于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主子,属下该死。”薛让的声音适时响起。 “送她回去。你明儿一早到外院领罚。” “属下遵命!” 薛让扶起我,为我指引回留园的路。我却思绪混乱:晴园……海棠……呵!这院子竟是凌念空为原主建的。也是,我早在初入盛京城时,便在纤云坊见过凌念空为原主订做的成婚玉簪,他早便打算娶原主了吧? 凌念空说不定还带她看过这晴园,其间定是承载了他们过去的回忆,所以他才将院门锁了吧?可这哪里还是座院落,明明就是埋葬着他与原主过往的坟墓!而我好巧不巧,闯了进来,还引得刺客将一众花木斩得七零八落,他对我应是恨极。 他对原主用情至斯,又何必强留我在此呢?或许他还没有放弃,仍在想尽各种办法寻回原主的魂魄吧? 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原主一人。每日与这样的他相对,我的心好似时时刻刻都在被拿捏。原来,彻底放下他,是这样难…… 至于那刺客,我已再无多余心力去想,许是与我上次在盛京城遇到的是同一批。 我恍恍惚惚回到留园,爬上床塌,仍是丝毫睡意也无,盯着床顶,直至天明…… 凌念空将我留在凌府,却未言明要我做什么,我索性也不去惹麻烦,多数时间都呆在留园里。 日近晌午,忽闻屋外嘈杂之声渐起。我心中疑惑,刚踏出院子,便迎上了快步而来的薛让。 他略一躬身道:“皇上派人来宣旨,主子请姑娘到正园听旨。” 正园是凌府主要用来接待上宾的院落,也是内院众多院落中最靠近外院的。 行至正园,只见一身着绯色暗纹官服的宦官利于庭院当中,一手执拂尘,另一手执明黄色卷轴,想必就是圣旨了。 绯衣宦官身后跟着一众身着黛色官服的太监,看样子也知他们的品阶要比绯衣宦官低了不少。 绯衣宦官拉长了音调道:“玄翼军统领凌念空接旨!” 话音落,院内一众仆从纷纷跪伏在地。我心中一叹,果然身处封建社会,免不了一跪,便随众人一齐跪地听旨。 凌念空身着朝服,看样子是刚下朝回来不久,他身侧还站着萧济风。 什么旨意不能上朝时一并宣了?非得专程派人来府上宣旨,兴师动众的,真搞不懂这些古人是怎么想的。 见众人皆已跪拜在地,凌念空这才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臣接旨。” 他的表情淡定从容,语调不卑不亢。 绯衣宦官抬了抬眼皮,开始宣读圣旨。 那圣旨的语体太过繁复,咬文嚼字的,我也只听懂了个大概,却还是惊出一身冷汗。大意是说皇帝仁厚,体恤皇宫内臣仆役,现于太医院下特设医坊,专为宫内丫鬟、内侍看病。听到这里我心惊胆战,因为这内容与我同那星象官闲聊时提到的唐代患坊无甚区别。莫非当时我们的谈话被人偷听了去不成? 思所间,令我更为震惊的内容直冲入耳:“凌府侍婢宣儿,通岐黄,性温善。朕特命其为从四品医官,掌医坊。即日起消其奴籍,赐京郊宅院。翌日入宫谢恩受任,钦此!” 语毕,全场哗然。这圣旨名义上是为凌念空下的,实则是为我下的。想是我身为丫鬟,自没有资格听旨,这才宣给了凌念空。 方才圣旨只宣读了前半段,我便发觉凌念空面色阴鸷,想必他当时便猜到这圣旨与我有关。 我忍不住暗自冷笑:凌念空,你不是偏要囚我在这凌府里吗?这下看你怎么办,难不成你要抗旨? 但心里却还是忐忑:看来我治愈刘尚寝之事还是在宫内传开了,竟都惊动了皇帝。可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深不可测的皇宫!我当真能够独善其身吗?会不会遇上比凌念空更难应付的主儿? “凌念空,还不快领旨?”那宦官的话语之中颇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凌念空静默片刻,沉声道:“臣领旨。” 随着众宦官的离去,凌府仆从也一并散去。我从地上站起,思绪混乱,总觉得入宫后会有更大的麻烦等着我。 我本以为凌念空定会找我算账,却不想他竟瞧都没瞧我一眼便回他的冷园去了。 他不找我正好,我正不想看他那张冷至冰点的脸。 回到留园,用过午膳,心中便烦忧起来:我一个毫无人脉根基的小人物,要如何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中生存下去?更何况那宫中还有已对我怀恨在心的九公主岳鸾漪,该不会我一进宫,就被悄无声息地灭掉吧!? 思及此,我忍不住心中一阵哀嚎。若是如此,我还不如留在凌府安全些,至少凌念空暂时不会杀我…… 这一天下来我始终惴惴不安,眼看亥时已至。走到灯烛前,准备熄灯入眠,余光却瞥见一道人影闪进了门。 被追杀的阴影还未消散,我极是警惕,急忙转头去看。 “谁!?” 视线正对上一双邪魅的狐狸眼。 “是我呀,小美人儿。两年不见,可有想哥哥我?” 萧济风?! 我对这个人的印象虽不深,但也知道他平时在人前虽也是不拘小节,但也绝不是这副放浪不羁的狷狂之态。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还是两个都不是? 面对他这种变幻莫测,意图不明的人,我着实犯难。且不说我根本不知道原主过去是以何种态度待他,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于是只能警惕地望着他,默不作声。 他却一拍脑门,佯装懊恼地道:“哎呀,遭了!我忘了,凌念空告诉我,过去的事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我是不是得在你面前装一装,装作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萧济风满脸笑意,动作语调极尽浮夸。 忽地,他脸上的轻浮笑意瞬时消散,真的换上一副诚挚无比的表情,略一躬身,正色道:“在下玄翼军副统领萧济风,能与姑娘相识,萧某荣幸之至。” 我哑口无言,尴尬地撤了撤嘴角。“萧副统领,不知你……” 还不待我把话说完,他便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怎么样,我这伪装的功夫可比你脸上这张面皮高明吧?” 我怔住,这才想起自己还没除去面具。可是他却知道我易了容,是凌念空告诉他的,还是他看出来的?听他刚才的口气,应是知道我是冷晴浅的,而且他好像还同冷晴浅颇是熟识。 “嗯……不对不对,谈起伪装你还是略胜我一筹的……”他顿住,忽然靠近我…… 第33章. 面圣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见萧济风靠近,我急急连退两步,却不想他步步紧逼,而我的后背已抵在了墙上。我退无可退,只得与他对视。 他突然面目狰狞起来,嘴角挂着冷笑继续道:“毕竟能骗凌念空骗两个月不被发现的,这世上只你一人。” 我的脑中嗡地一声:他知道!他知道我并非原主! 我还以为穿越这件事,除我之外只有修离和凌念空知道。没想到萧济风也知道!难道是凌念空告诉他的? 我还在思索,却又听他道:“不是凌念空告诉我的,他那么孤傲的人怎会承认自己被人骗得团团转?而且一骗还是两个月?而且……而且还是认错了心上人,哈哈哈哈!”他又大笑起来,由于靠得太近,我的耳膜被他震得生疼。 “你究竟有何贵干?” 既然他已知道我的身份,我索性也不再费尽心思与之周旋。 他挑眉,眸中闪过一丝赞赏。“我就喜欢美人儿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可比那冷晴浅强百倍!” 他一手揽上我的肩,我挣了挣,却没挣脱。 他将脸又凑近了几分,语声暧昧:“哥哥来,是想同美人儿你做个交易。” 交易?我不解,以眼神询问他。 他轻笑两声道:“我想请美人儿帮我救一个人。” “何人?” “自是一个快死的人。” “救活了如何,救不活又如何?” 闻言萧济风面上笑意更浓。“同美人儿说话就是畅快。”他顿了顿,继续道:“救活了我便帮你逃离凌府,脱离皇宫。你想去哪里,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随你。救不活……你便留在这凌府等死好了。” 没想到这萧济风竟知我所想,看来也不是个好应付的角儿。不过他提的条件倒是中肯,无论救治结果如何,于我都无甚影响。只是…… “我凭何信你?” 萧济风勾唇,却不答话,伸手从衣襟内掏出一个白瓷瓶,玩味道:“就凭它。” “这是什么?”我接过,拔开瓶塞,从中倒出了一粒黑色药丸。 “毒药。”他答得云淡风轻。 我不知他是何意,警惕望向他。 “小美人儿,别紧张。我萧某最疼女人,怎舍得逼你服毒?这药是凌念空的意思。” 听到那人的名字,我的心猛跳了两下。 “凌念空没想到皇帝会封你做官,你若做官,岂不是摆脱了他的控制?可他怎会甘心?于是便有了这法子。” “那这药为何此刻在你手上?” “自是我向他要来的,说是替他做这事,所以我便满心欢喜地来找美人儿你了!” 他笑得灿烂,而我却周身冰寒。 “怎么样?比起被凌念空扼着喉咙,被逼服药。我这样以礼相待,交易报酬一律奉上,是不是怜香惜玉得多?” 我冷笑。“我还以为我若是答应帮你,这毒便不必服了。” 萧济风佯装无奈道:“萧某毕竟还未与凌念空正面交锋,现在同他撕破脸着实麻烦,所以还是得委屈美人儿你。不过美人儿你别担心,这药虽毒,却不会致人死地,不过是每月末发作一次,发作时会生不如死罢了。只要美人儿肯帮萧某,萧某定算好日子,每逢姑娘毒发,便奉上解药,帮姑娘免去痛苦如何?待那人痊愈我便彻底解了你的毒,还你自由。”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乍一听合情合理,还透着丝不得已。但实则句句威胁:我若是不帮,那便没有解药,每月便要受那非人之苦,还不得自由。 我心中一叹,开口道:“既然萧副统领如此替我着想,我怎好辜负了你的良苦用心?” 闻言,萧济风眸中尽是惊喜之色。“哈哈!美人儿果真通透,萧某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那咱们一言为定!”言罢,他伸手捻起我掌中的药丸送至我唇边,温声道:“那就委屈美人儿了。” 我冷瞥他一眼,吞下了药丸。 见药丸已服下,他甚是满足,却不忘补充道:“今日的谈话还望美人儿切勿为外人道,不然……”他故意拉长了音。“萧某会很为难的。” “萧副统领放心,我自有分寸。” 他复又用赞赏的眼光审视了我一阵,叹道:“凌念空果真是有眼无珠,竟对美人儿这样的妙人儿视若无睹。不如待事情了结,美人儿跟了我萧某如何?萧某定不会亏待了你。” 我皮笑肉不笑道:“萧副统领说笑了。” 萧济风轻笑一声。“有趣,美人儿你真是越发有趣了。时辰不早,美人儿早些歇息。萧某改日再来看你。”言闭,他快步出了屋。 见他远去,我除去面具,熄了灯烛,躺上床榻,裹紧了被子。可饶是如此,还是觉得周身寒意沁人。 这原主的身子还真是弱,竟如此畏寒。不过也是,如今已是数九时节。 寒意令我的大脑极是清明,没有丝毫睡意,便不自觉想起方才与萧济风的对话。 看来这萧济风对凌念空是存有异心的,不知他有何图谋。可是,萧济风不是凌念空自十岁被囚云华山便结识的吗?他们一同度过了人生当中最黑暗的时光,还同心协力斩杀了沉湮,情意应是极深厚才对,难道萧济风一直以来都是假意同凌念空称兄道弟? 思及此,我心中不由想起凌念空为我引荐萧济风时说的话:“这位是萧济风,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忽而觉得讽刺,凌念空,你当人家是共患难,同生死的好兄弟,可萧济风却是在背后算计着你。凌念空,你究竟有无交心之人? 许是心中有事,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便醒了。穿衣梳洗,易容完毕,便朝凌念空的冷园行去。今日我须随凌念空入宫,面圣谢恩,而后进行为期半月的内廷礼仪教化。 冷园是凌府主院,乃家主居所。刚行至院门口,便见那人官服加身,阔步朝门口走来,面容竟是疲态尽显。 他没睡好? 他斜睨了我一眼,并不言语,继续前行。 我暗自撇嘴,这家伙定是坏事做多了,良心难安,夜不能寐。 坐上马车,朝皇宫行去,一路无话。 行至宫门口,马车缓缓停下。他却迟迟不动。 按规矩,他不动我自不能动。虽然皇帝已下令消了我所谓的“奴籍”,但在众人眼中,我仍是凌府下人。为少生事端,我还是颇为安分地把本分做足,所以他不动我亦不动。 良久,久到我的思绪已飞至九霄云外,方听他沉声开口:“林宣。” “什么?”我莫名其妙。 “林宣。”他重复着望向我。“自今日起,你姓林,名宣。” 闻言,我气不打一处来:“凌念空,你以为你是谁?我的名字岂容你说改就改!?” 如今,我与我那个世界的联系,也就只剩下这名字而已。这是爸妈收养我后为我取的。爸姓燕,妈姓林,而小宣是幼时福利院的阿姨为了称呼方便,随意为我起的。一名,三字,代表的却是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想到爸妈,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酸涩起来。 但凌念空却丝毫没有察觉,只道:“‘燕’乃前朝凤离国姓,姓燕的,除了作了古的,其余的现下都在北离皇城。你若是不想自寻死路,还是弃了那姓为好。” 我恍然。但他为何会好心提醒我?他应是恨极了我,巴不得我受尽折磨才是。 我疑惑望他,却见他轻笑道:“我不过是不希望你这颗棋子还未派上用场,就先折在了宫里。” 棋子……呵,可不是吗!?我于他可不就是棋子一枚。只是不知我在他的谋篇布局之中,扮演的是何种角色…… 语毕,他起身下车。 入了宫门,改乘软轿,我照旧行于旁侧。 行了约摸小半个时辰,软轿停下。凌念空一掀轿帘,躬身下轿。 轿夫退去,只余下我与凌念空两人。 “跟紧了。”他冷声道。 我随行于他身后,沿途遇上不少与我们相向而行的官员,瞧他们的方向应是出宫。 我心中纳闷,难道已经散朝了?那凌念空岂不是迟到了?上朝迟到,可不比上学上班迟到,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吧? 一路上碰到的官员,有不少与凌念空熟识。凌念空时不时与迎面而来的官员致意。那些官员大部分年岁均在他之上,与他打招呼时,表情却极是恭敬,隐隐还有畏惧之色。看来凌念空在朝堂上混得还算是风生水起。 记得之前听说凌念空是三年前斩杀怨水之后,才受封入朝为官的。短短三年便能在这些官场老江湖之中立信立威,这家伙恐怕要比我预想的更深不可测。 又行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凌念空终是停了下来,面前是一座大殿,名曰:文德殿。 还不待我细看,便有太监迎了上来,向凌念空询问一二,便转身入殿,禀报去了。 只片刻,便听得尖细之声传来,是宣凌念空入殿。 我随他步入殿内,却不敢肆意张望,只垂着头。 第34章. 医官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入殿行礼后,便听得前方之人低沉之声传来,语气竟颇是谦和:“凌爱卿,现下身子如何?” 我闻言,身子僵了僵,不为别的,只因这声音我似乎是在哪里听过,甚是耳熟,却偏又想不起来。 “已无大碍,明日便可上朝,劳圣上挂心。” 凌念空即便是在皇帝面前,依旧是不卑不亢。 我却是从他话中猜到了什么。原来他今天并不是上朝迟到,而是告了假。听皇帝的意思,他告的似乎还是病假。病假……他病了? “甚好。”皇帝顿了顿,又道:“这位便是林姑娘?” “正是。” 听他们提到了我,我复又跪下,恭敬道:“民女林宣,见过陛下。” “平身。” “谢陛下。” 我依言起身,却依旧垂头看地。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我心中一凛:果然还是少不了这一步。于是便缓缓抬头。 就在那张英气十足的中年男子面孔映入眼帘的那一刻,我瞬间呆住。 是他?!竟然是他?!他竟然是……皇帝! 先前我还在纳闷,为什么我之前对那个星象官提过的唐代患坊,真的会被设立。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星象官!他是南离天子!是那个出身商贾,却率军一举攻破前朝凤离皇城的风云人物岳雄奇! 心中的震惊让我回不过神来,把一切都给忘了。 见得我眸中的惊异之色,皇帝只微微一笑道:“果真百闻不如一见。不过,朕已授予你官职,日后切不可以民女自称。” 我这才回过神来,方才想起谢恩。 “是。林宣谢皇上恩典!”言闭欲又要跪拜,却听皇帝道:“免了。” 他顿了顿,转向身旁侍立的太监。“承禄,你带林医官去太医院登记入册。” “奴才遵旨。” 那个被称为承禄的太监,便是昨日到凌府宣旨的绯衣宦官。怪不得趾高气扬的,原来是皇帝身边的人。 承禄行至凌念空身侧,稍稍躬身,而后对我道:“林医官,请吧。” 我随承禄指引,一路行至太医院。太医院所处之地偏离了皇城的中轴线,却也不算太过偏僻。由于职业原因,我对这古代的皇家医疗机构颇感兴趣。 太医院占地面积颇大,院落重重。 我在承禄的指引下来到了太医院前厅。见我们到来,一位书卷气颇浓的文官迎了上来,他相貌平平,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 承禄说明事情原委,那官员便为我登记入了册。至此,我算是正式成为太医院的一员了。 “有劳承禄公公了。”年轻官员恭敬道。 “既然这儿再没咱家什么事儿……”承禄顿了顿接着道:“林医官,咱家就回去伺候陛下了。” 我躬身一揖道:“公公慢走。” 承禄轻嗯一声,转身离去。 见他走远,我转回身。“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闻言那年轻官员腼腆一笑道:“‘大人’不敢当,在下秦问。您唤我小秦便好。” 我微笑点头。“我初来乍到,太医院的许多规矩都不甚知晓,还望小秦多多指引。” “林大人客气了,这是小秦应尽之责,请大人随我来。” 于是,我便随着秦问这个向导,把太医院大致走了一遍,基本上熟悉了未来的工作环境。 太医院整体可分为前中后三部分。前部便是秦问这样的非医务人员的文官的办公之所。这些文官隶属于礼部,主要负责医疗事务调度及太医的人事管理。比如接待各宫前来宣请太医的丫鬟内侍,简单做病情登记,选配恰当的太医。再有就是太医们的排班也是由文官制定。 太医们不像内侍,并不会全天在宫内当值,而是每五日值夜一次。而太医院的后部正是值夜太医的休憩之所。卧房、浴房一应俱全。 太医院中部则是这皇家医疗机构的核心,设有储药室、捣药房、藏书阁和供太医们开会的议事厅。由于太医院不同于寻常医馆,太医们并不需“坐堂”,只需应诏“出诊”,所以太医院原本并无诊厅。不过由于皇帝下令在太医院下设医坊,救治丫鬟内侍,所以近日太医院的中部也增加了诊厅。 “所有的太医除了值夜之日,平时均是辰时入值,酉时四刻,即宫门下钥之时离宫。”秦问继续为我解释着太医院的工作日常。 辰时……也就是早上七点,早上七点就要上班,可真早啊!思及此,心中忍不住一阵哀嚎。前世值惯了夜班,熬夜对我来说不是问题,但早起可就难了! 秦问并未察觉到我表情有异,继续道:“大人您初入宫廷,宫内的规矩还不熟识,所以头半个月您只上午在太医院当值,下午则至尚仪局学习宫廷礼仪。” 我点头。 果然还是少不了要学规矩。 熟悉完环境,秦问又将我引荐给了几位太医。他们之中,年岁稍轻也有四十上下,大部分都已是须鬓花白。 各太医见我到来,面儿上极为客气,但我却没有漏掉他们眼中的鄙夷之色。也是,我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一来便担了医坊总管之职,官居从四品,而他们辛苦了大半辈子才到今天这一步,心中自是不服。可我却是不甚在意,他们认可我也好,不认可我也罢,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便好。 新设的医坊之中多是学徒,约二三十人,并无医术过高之人。他们便是我能够直接调遣的人了。 熟悉了地方,见过了人,日头已然偏西。 “今日已无他事,林大人可就此回去,明日正式入职。”秦问道。 “多谢小秦,那我们就此别过。” 秦问点头,指着一个方向道:“大人您朝这个方向直走,便能到离咱们太医院最近的东华门。” “多谢!” “林大人慢走。” ****** 秦问说得果然不错,我按着他指的方向没走多久便看到了宫门。 这个秦问表面上一副不谙世事的书生模样,可今日为我介绍太医院,以及将我引荐给太医们的时候,可谓是有条不紊。尤其是当察觉到太医们对我的态度有异,他极是恰到好处地出来打圆场,话说得滴水不漏。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不过我却极不喜欢这类人。 思索间我已然踏出了宫门。 我现在与凌府已无瓜葛,那我该去往何处呢?然而不经意间,我却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我认得,是凌府的马车。 我的眉梢不受控制地抖了抖。那人莫非还要抓着我不放?刚想溜之大吉,却见车夫已立在我面前,恭敬道:“姑娘,主子命小的接您回府。” 我嘴角抽了抽。这车夫我认得,好像是叫什么全贵。先前见我还是满眼鄙夷的,许是觉得我得罪了凌念空,连他这个车夫都不如。如今我得了官职,他这态度倒是变得快。 闻言我心中不悦。“回府?我现在已不是凌府下人,何来回府一说?” “姑娘您快别这么说。主子吩咐了,小的若是接不回您,就……就……”说着说着,全贵竟浑身发起抖来,引得满身横肉乱颤。 罢了罢了,我为难他一个车夫干嘛?再说凌念空若是非要我回府,我就算是现在逃了,他也能把我抓回去,到时候可不会是如此礼遇有加了。 我心中暗叹一声,上了马车。 回到凌府,刚入府门,便有一家丁迎了上来,躬身一揖道:“姑娘,主子请您去议事厅。” 咦?不仅是车夫,连凌府家丁对我的态度也有所改观。看来应是凌念空下了令,这家伙想做什么? 我不由心中警惕了几分,随家丁指引到了议事厅。 议事厅厅门大开,其内却只凌念空与薛让两人,还隐隐能听得两人的说话声。 只听薛让道:“现下太子怕是在探查主子您的弱点。” 凌念空轻笑。“他想寻弱点,那我予他便是。” 言闭他朝我望来,眸中竟是鲜有的沉静,似还隐着丝落寞。薛让顺着他的目光朝我望来,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暂且退下。”凌念空望着我,话却是对薛让说的。 “是。” 这两人在谋划什么?什么太子?什么弱点?他竟连太子都算计?! 还不待我细想,凌念空已经靠近过来,食指轻勾起我的下巴。他眸光如水,不住地在我脸上流转。 我心中疑惑:这张假脸有什么可看的?不过,他今天似是有些不同,退了往日的戾气,整个人都似是随和了起来。 他忽然伸臂拦住我的腰,将我箍在身侧。 我一惊,忙去推他。“凌念空,你做什么?!你放开我!” 却不想我这么一推,竟真的将他推开了。诡异,太诡异了!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是我能推得开的? 他不答,只默默望我,眸中的落寞之色更重。 “你......你怎么了?” 他明显不对劲,可是早上的时候不还是对我横眉冷对,正常得很吗? 他仍是不语,却再次将我揽至身侧,这次却不容我反抗,迈开步子朝厅门走去。腰被他紧紧扣住,我只得被他这么强行带出门去。 出了议事厅,他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而是快步朝府门走。 他要带我出府? 一路上,丫鬟仆人见状虽不敢直视,却都忍不住朝我和凌念空瞥上几眼,眼里尽是隐藏不住的不可置信。 他究竟要干嘛?! 第35章. 昭元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出了府门已有马车在等,驾车之人仍是全贵。 凌念空终是松开了箍在我我腰间的手,可还不待我喘口气,他极是自然地牵起了我的手。他的手很暖,力气十足,丝毫容不得我挣脱。 一旁的全贵见状表情呆了呆,而后似是惧怕什么似的,立刻恢复如常。 凌念空踏着脚凳上了马车,转回身道:“小心脚下。” 我闻言一愣,下意识抬眼望他,正撞上他澄明如水的眸子。而其中荡漾着的不是令人遍体生寒的冷厉,不是运筹帷幄的讥诮,而是毫不设防的真诚。他这样的眼神我从未见过,即便是在他中毒、将我当成原主之时,也从未有过如此诚挚的眼神。我有丝呆愣,却也没有忽略他说“小心脚下”时的语气竟也是轻柔的。 见我呆住,他似是笑了笑,托住我的手臂,稍一用力,将我带上了车。 于车内坐定,我忍不住打量他,而他却是靠着车壁假寐。 “你要带我去哪?” 既然猜不出他的意图,我便直截了当地问,省得被他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东市。”他依旧半眯着眼,声音很轻,听起来有些疲惫。 他怎么忽然要带我去东市?他到底想做什么?“凌念空,你到底要做什么,请直说。” 他苦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他说这话的语气竟尽是无可奈何,听得我的心不受控制地一颤。 他今天定是有事。 ****** 马车行了约一刻钟后缓缓停下。车外传来全贵毕恭毕敬的声音:“主子,到了。” 凌念空缓缓睁眼,起身掀开车帘,步下马车。我也踏出车厢,但见最后一缕日光隐没在远处房屋之后。 我低头,费力提起厚重的棉袍,刚准备下车,却只觉身子一轻,待回过神来,我已站在了地上,人却还在凌念空怀中。 他竟会抱我下车!? 他松开我,朝东市店铺聚集的地方走去,而我却是愣在了原地。 他走了几步,发现我并未跟上,便又折了回来。 “怎么了?”他语气淡淡,带着一丝关切。 见我不答,他朝我伸出手。“走吧。”话中似还带着笑意。 望了望他伸出的手,我的心紧了紧,后退了两步。 凌念空,你究竟想做什么?这些日子我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要把你从我心里剔除出去,逼自己不去想同你在灵秀山度过的那两个月。一遍又一遍在脑中回放你扼住我的脖子,对我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好不容易就要成功了,你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转变态度? 见我如此他无奈低道:“依凤离旧俗,今日是昭元节。”他也不管我是否用心在听,只自顾自地道:“十七年前,师父卜得一卦,算得凤离皇室将诞下天选之子。所谓天选之子,即是日后能左右天下大势之人。十七年前的今日,即旧历二十二年腊月初一,天选之子于日出之时降生,故得名‘昭然’。凤离皇帝龙颜大悦,以为凤离之社稷千秋无虞,故大赦天下,特设昭元节,寓意凤离国祚昭然如日。”言至此,他的声音更低了几分:“此后历载,每逢昭元,日不杀生,夜不闭市。就连监牢里的死囚也得食热羹一碗。凤离虽国破,可习俗却留了下来……” 我抬眼望他,不知他同我讲这些是何意。他却执拗地执起我的手,望着我的眼睛温言道:“只今日,你与我,弃前嫌,忘来路,只当萍水相逢,共度佳节可好?” 我不知这节日于他来说有何意义,但他眸中的真诚丝毫不似作伪。忽而想到,就连看似与他同心的萧济风都对他存有异心,只怕他是真的孑然一身,寻不得共度佳节之人。可像他这般心性之人,会在乎这种细枝末节吗?心里虽这么想,却是不忍拒绝他。也罢,不如就依他所言,不问过往,共度佳节。 许是见我面色有所缓和,他将我的手攥于掌中,在我耳畔轻声道:“随我来。” 我讷讷地由他牵着于人群间穿梭。街上的人很多,摩肩接踵。他紧紧攥着我的手,唯恐与我走散似的。他的掌心有些粗糙,我知道那是他常年用剑所致。他的手很暖,像是冬日暖阳,捂热了我原本寒凉的手。 我就这样跟随着他,他偶尔回头看我,唇角漾着浅笑。行至人潮拥挤之处,他会伸臂拦住我的肩,替我挡下周围人的推搡。待拥挤稍缓,他便再次牵起我的手,继续前行…… 一时间我有些恍惚。拥挤的人潮、喧闹的人声、炫目的灯烛、星辉、月华,在这一瞬都隐没不见,只余下牵着我手的他。这一刻,我的眼中,只余下了他。 他驻足于一家商铺前,无奈笑道:“没想到今日竟是如此热闹,你可有事?” 我摇头,觉得此刻的他太不真切。 就在这时,店内传来了一个略带为难的女声:“沈公子,这簪不是我不愿意卖,是当真卖不得呀!” 我有丝好奇朝店内望去,却发现说话的女子,我曾有过一面之缘。记得还在灵秀山时,我曾到过这东市一次,还在一个名叫纤云坊的铺子里买过几件女子衣裙。眼前这女子可不就是那纤云坊的老板娘? 原来凌念空又带我来了这家铺子。 那老板娘面对着铺门的方向,同她面前之人攀谈。那人身量颇高,身形却是清瘦,身着一袭红衣,衣上用银线勾勒着一簇簇芍花,艳丽至极。 “为何卖不得?难不成你是担心本公子买不起?” 想不到那沈公子不仅衣着招摇,声音也是极致魅惑,又带着些不羁,但却丝毫听不出拿腔拿调的痕迹。莫非此人生来声线便是如此?若真是如此,那他可真是天生的妖孽!只是不知他生得怎样的一张脸。 可老板娘闻言,面上却无丝毫异色,显然是早便习惯了他那惑人的音色。 “沈公子,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谁人不知您北离国沈风月沈公子的大名。您是北离皇帝陛下的股肱之臣,哪是小店得罪得起的?只是这簪是一位贵客提前定下的,实在是不能卖给您!”老板娘虽然嘴上阿谀奉承,语气却是坚决。 那沈公子闻言极是不悦,冷声道:“你的贵客在哪?让他来同我理论!” “在此。” 我闻言愣住,因为那声音正发自我身旁的凌念空之口。 手腕一紧,凌念空拉着我步入店内。 那一袭妖艳红衣的沈公子闻言转身朝我二人看来。他的红衣下摆颇为宽大,随着他的转身,竟旋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这样的人会是何长相?按捺不住好奇,我望向他的面容,却在望见的那一刻瞬间呆住,连呼吸都忘记了。 好美! 面前之人并未束发,却丝毫不显凌乱。额前两缕青丝自然垂下,正巧掠过他稍扬的眼尾,与羽睫相接。一双桃花瞳眸犹如盛着星光月影的幽深湖泊,波光粼粼,略带迷离,似醉非醉。鼻梁高挺且窄。一双薄唇微抿着,唇线分明,唇瓣竟像是点过口丹似的,泛着桃红…… 这这这……这竟然是张男子面容!?可这也太美了吧?他若是做女子装扮,恐怕不但会以假乱真,甚至会把许多女子比下去的! 我看得呆住。 红衣沈公子回转过身,眸光投向凌念空,剑眉微挑,开口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凌念空凌统领,还真是……”他顿住,转而向我看来。眸光相接的一刻,我在他眼中看到的竟是似水的温柔。 他望着我的眼,吐出方才并未说出的最后几字:“好久不见。”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的眼神很是熟悉。 “的确好久不见。”凌念空见沈风月的眸光一直停驻在我身上,几步上前,将我挡在身后,同时不忘补充道:“早便听闻北离皇帝陛下派遣使者入京,在下便猜到是沈公子,不知沈公子在盛京城住得可还习惯?” 沈风月轻笑。“本公子一年之中有半载皆在四方游历怎会不习惯?不过……”他拉长了声音,绕过凌念空,踱至我面前继续道:“凌统领身边有这位女子相伴,倒是令沈某不习惯。”他语气虽轻佻,但望着我的眼神却是柔和的。 凌念空侧身回望,面上似有不悦。 而这沈风月也是位不怕事的主儿,竟上前一步,离我又近了些。 “这位小娘子丑确是丑,但既然能伴统领身侧……”他顿住,做思考状。“想必这面皮之下,必定藏着傲人风姿。” 我闻言一惊,这个沈风月是只随口一说,还是看出了我并未以真面目示人? 第36章. 天选(求收藏,求推荐!)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听沈风月这么说,我下意识望向凌念空。可他却没什么表情,反而抬手探入前襟取出一金属牌丢给老板娘。 老板娘忙伸手去接。东西到手,她竟是惊喜地瞪大了眼。“原来您就是那位贵客!您可算来了!自您派人来下定至今可有两年了,一直不曾有人来取,咱们也不敢怠慢,一直给您留着!”说着她行至一货架前,继续道:“您看看这东西,您可还满意?” 凌念空却不动,反而向我递了个眼色。我有些疑惑,却还是向那货架行去。 行至货架前,我一呆。那货架中间一格摆放着三只通体莹白的发簪,簪上的题字俊逸娟秀。我不由苦笑,心中莫名酸楚起来。这簪我上次入城便见过,也猜到这是凌念空要赠予原主的,所以他这是要将簪取走了? 我呆望着眼前的发簪,任由心中的苦楚将我吞没。忽而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至眼前,依次取下发簪。我立即收了视线,勉力隐藏自己的情绪。 “喜欢?”那人在我身侧轻声问道。 我不答,却觉得头顶发簪被人迅速抽走。我下意识仰头,却被他低声喝住:“别动。” 紧接着又觉得头顶发丝牵动,我心中一跳,忙伸手去摸。指尖毫不意外地触到了沁凉的玉石。 “你!?”我惊得说不出话,忙伸手去取,却被他的大手握住,僵在了半空。 我取簪的动作停住,他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从身后拦住我,将我带入怀中。 我挣脱不开,只得低声道:“这是你要送她的东西。” 他低头,唇贴着我的耳廓。“现在是你的。” 我不听,继续取簪的动作,手却被他死死攥住。 “忘了今晚的约定了?” 我闻言顿住,只听他继续低声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若是不想成为明日谈资,就听话。”他这话明明是在威胁,却依旧说得极轻,倒像是苦心劝慰。 我有所醒悟,抬眼朝四周望去。果然铺中有不少人都在朝我和凌念空这边看,就连沈风月也不例外。只是沈风月的眼神较其他人更多了分阴鸷。 我见状也不再抵抗,任由凌念空将剩下的两只簪也一并替我簪上。 带好发簪,凌念空牵起我的手,行至沈风月面前,笑道:“没想到沈公子竟也心仪这发簪,只可惜这簪是在下为心上之人所制,实不能相让。不过在下也绝不愿亏欠公子,偏巧近日我府上购得一批珍玩,公子若是有意,可随时造访,凌某定毫无保留,尽心相待。” 沈风月闻言,眸光闪了闪。“哦?听闻三年前凌统领初入官场时,曾明言无心于男女情爱,不想短短三年便觅得佳偶,真是出乎本公子意料。”他转了转眼珠,继续道:“既然凌统领诚心款待,本公子定择日拜会。咱们……”他顿住,目光再次转向我。“后会有期。”言闭,拂袖而去。 ****** “饿了吧?”出了纤云坊,凌念空道。 “嗯。”我低应道,却没什么食欲,只觉头上的发簪宛若千斤重。 “你初到此地,应是没尝过盛京的特色,趁着过节便都尝了。”他这话说得是那样轻松,真像是在诚心招待外乡来客。 “好。” 凌念空带我到了一家名叫千雅客的酒楼。酒楼的装潢很是考究,一看便知是只有达官贵人才消享得起的。 见我们入店,一伙计急忙迎上来,满面惊喜之色。“凌统领!您可有日子没来了!还是云掩居,食水送到房里去?” “不,堂食,两人,可有位子?”凌念空淡淡道。 伙计闻言面上惊疑不定,口中却仍是恭敬:“有位子,您二位这边请!” 凌念空同我面对面坐下,随口点了几样酒食。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想必过去常来。 那伙计高声报菜后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面上有些惶恐地道:“统领,您怎不到雅间内用餐?这大堂人多眼杂,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您,岂不是给您添不痛快?您虽有两年不曾光顾咱们千雅客,可那云掩居却一直给您留着呢!” 凌念空唇角微勾,竟也不嫌那伙计聒噪。“无妨,只想带她一同沾沾这节日的喜气。”言闭侧头朝我望来。 伙计疑惑,壮着胆子打量起我来,忽然似是明白了什么,迅速低下头道:“小的明白,那小的就不打扰二位了。” 酒楼客人很多,人声鼎沸,倒真是有着浓烈的节日气氛。酒食很快就上了桌,凌念空执起筷子,夹起一片竹笋放在我碗中,微笑道:“冬日里的竹笋极是稀罕,快尝尝。” 望着他唇边荡起的温暖笑意,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夹起竹笋放入口中。那竹笋脆嫩可口,咸香适度,果真美味。我忍不住朝他投去一个微笑。“好吃。” 他轻笑。“就知你会喜欢,好吃就多吃些。” 我点头,拿起筷子夹起旁边盘中的肉丝。刚咀嚼两下却看见凌念空斟了杯酒,一饮而尽,有酒液洒落在他青衣的前襟上,他也丝毫不在意。一杯饮尽,他紧接着又饮下了第二杯,第三杯…… 我不知道这南离国的酒烈不烈,也不知他酒量如何。可看他自斟自饮的落寞模样,我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脑中也浮现出他上次醉酒将我当做原主的脆弱模样。 又是一杯酒饮尽,他将酒杯放在桌上,又要去倒酒,我不假思索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他愣了愣,顺着我的手望向我。 “吃菜。”我低声道,同时加了块莲夹到他碗里。 见我如此,他放下酒壶,苦笑道:“怎么,你现在不怕我是虚情假意了?” 我愣住。他说得不错,虽然入东市前他说他只是想和我共度佳节,可是自他识破我身份以来,一直都没让我好过,所以我又怎能相信他今晚一反常态的体贴入微不是有所算计? 再次看向他的眼睛,想知道他究竟是何心思,却只在那有些晦暗的眸中看到了无尽的自嘲。莫非他今晚的种种举动都是发自真心? “我……”我刚想开口,他却夹起我方才放在他碗中的莲夹塞到了我的口中。 “吃饭。” 我出声不得,只得默默咀嚼。那莲夹炸得焦酥,藕中的鲜肉却是极嫩。 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刚想做些什么,却听得邻桌的一个妇人道:“珍儿,你可知这昭元节的来历?” “不知。” 那答话的珍儿声若银铃,是个极可爱的女童。 “这都不知!我告诉你!”坐在珍儿身边的男童看起来较她年长几岁,一拍胸脯便讲起了节日的由来。许是男孩年纪小,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却也将来历讲了出来,正是凌念空先前讲与我听的。 “哇!天选之子!天选之子好厉害!珍儿也要做天选之子!” 一旁的妇人闻言,急忙捂住了珍儿的嘴斥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珍儿被母亲呵斥却不知缘由,委屈极了,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时泛起泪花。 坐在妇人对面的男子见状叹道:“夫人,珍儿还小,何必如此严苛?”转而又对珍儿道:“珍儿,到爹爹这里来。” 珍儿闻言,忙不迭扑向男子,手脚并用地爬上男子膝头。 男子慈爱地摸了摸珍儿的头道:“那天选之子有何好?不如做爹的乖女儿!” “可不是!?”接话的是另一桌的一个青年男子,看样子已是酒过三巡,舌头都有些打结,却偏还要说话:“小娃娃,你是不知道,那天选之子听起来风光,实则苦命得很!” 说着那醉酒青年竟站起身,在珍儿一家的桌前挤了个位置坐下了。珍儿的的爹娘倒也未显露不悦之色,任由青年滔滔不绝:“凤离,哦不,应该说是北离。北离那天选之子因有左右天下大势之能,自出生那天起就遭多方觊觎。宫内宫外,甚至居源、乌蒙等国都曾派人或是刺杀或是掳掠,为的就是占得先机,意欲一统天下。所以这天选之子自出生起便鲜少出他的宫殿,仅有他的侍婢和老师见过他的真容。那日子和囚犯无甚区别!” 说着,青年打了个酒嗝。他抹了抹嘴继续道:“但是啊防不胜防,就在燕昭然,哦也就是天选之子长到七岁的时候,就真的被人给掳走了,不知所踪。那个时候正好是十年前咱们南离皇帝陛下一举攻破盛京皇城之时。当时北离不仅丢了半壁江山,就连天选之子也丢了。那老皇帝一听,急火攻心,两腿一蹬,死了!他一死不要紧,可害苦了现在的北离皇帝燕彻霄。当时燕彻霄不过十岁,国破、父亡,弟失,全让他给赶上了,你说他倒霉不倒霉?!可国不可一日无君,北离皇族逃遁至北方苦寒之地后便开始商议君王人选,选来选去,发现也就这个燕彻霄能勉强做这个皇帝。可是……”说到此,青年压低了声音。 第37章. 思恋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青年压低声音接着道:“可是这燕彻霄从小逗猫遛狗的,根本不是做皇帝的料。十六岁亲政以后行径更是荒唐,朝也不上了,政务全靠身边一批忠心的臣子处理。后来啊,新上任的官员连皇帝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说荒唐不荒唐!” 青年男子夹了口菜,继续道:“不过呢,这燕彻霄也是傻人有傻福,就是因为他这般不成气候,再加上北方苦寒,咱们皇帝陛下这么多年来才没有继续北扩。” “那天选之子呢?就这么失踪了?”珍儿所在父亲的怀里,兴味盎然地问道。 “那还真不是!”见有人提问,青年更加兴奋。“天选之子燕昭然失踪后,燕彻霄派人花了五年时间给找回来了。这恐怕是燕彻霄登基以来做的唯一一件大事。不过可惜啊,那燕昭然也不知在那五年之中经历了什么,据说是变得体弱多病,再难担国君之大任,只能慢慢养着。据说当年凤离山的修离道长曾算得这燕昭然是武学奇才,修习内功之快是常人的三倍,哎,可惜喽!” “天选之子真可怜。”珍儿悻悻道。 “所以啊,小娃娃,别期盼自己是天选之子喽!祸福难料啊!再说你一个女娃娃,要真是天选之子,恐怕命更苦哩!” “那是为何?”发问的不是珍儿,反而是她哥哥。 “若天选之子是女子,那天下之人岂不人人夺而夫之?连个清白身子都落不得!”言罢,青年拿起桌上酒壶,摇摇晃晃朝门口走去。 “娘?他说的是何意?珍儿听不懂。” “走吧。”我还没从醉酒青年的话中回过味儿来,便听凌念空道。 我站起身。“去哪?” 凌念空还未答话,方才那个伙计便迎了上来。 “咱们的招待二位可还满意?” “云掩居,雀舌一壶,送到房中。”凌念空语气淡淡,随手塞给伙计一定银子。 那伙计见了钱,两眼发光,语调也是拔高了几度:“得嘞!二位楼上请!” 云掩居位于三楼,是个分内外间的卧房。看样子这千雅客不仅供应饭食,还是兼有客栈生意。 凌念空挑开纱帘将我让进内间,随后独自在软榻上坐下,不发一言。我亦在屋中的圆桌旁寻了个方凳坐下,心中打鼓:他为何带我上楼? 只片刻,伙计送了茶水上来。见伙计离开,凌念空拿起一个倒扣着的茶杯,倒了一盏茶。茶水热气氤氲,整个房间顿时茶香四溢。 我刚想问他何时回府,却听得窗边传来响动,一道白影自窗外飞入,轻盈落地。这竟是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 女子抖了抖裙摆,执起刚倒好的茶,却撇了撇嘴复又放下。抱怨道:“知道我要来,还不提前将茶晾好?这可好,连口茶也喝不上。” 凌念空唇角微勾,不甚在意地道:“是你来早了。”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半天才缓过神来。这个女人是从窗户外飞进来的!?还是……三楼! 眼前女子身形挺拔,所着衣裙透着极浓的风尘气,酥胸半露,好不性感! 许是感觉到我在打量她,那女子亦侧过头看我。 “就是她?”她朝我走近几步继续道:“鸠占鹊巢,胆子倒是不小!” 天!我是异时空穿越来的这件事到底是有多少人知道!? “说正事。”凌念空依旧语气淡淡。 女子似是觉得有些无趣,正色道:“你猜的不错,他的确是。是否还要继续打探?” “嗯,最好能接上气。” “接上气?同谁?乌蒙皇族?凌念空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凌念空轻笑。“还有你洛尘染解决不了的男人?” “当然有!你不就是?哎,只可惜我还未来得及和沉湮多学几招,她便被你杀了。不然……”洛尘染扭动腰肢行至凌念空身侧,纤指抚上他的面颊,继续道:“你凌念空早便做了我的裙下之臣,哪里还有别人什么事?” 凌念空冷笑,将脸从她的指下移开,冷声道:“继续盯着,解决了他,日后便好办了。” “切,无怪云华山的人都称你是冷面罗刹,果真是冷得很。行了,我走了,太久不在,会被老鸨发现。”说罢便消失在了窗畔。 凌念空起身从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取下盒盖,放在桌上。 “将面具取了。” 听他这么说,我低头,发现那盒里正是一套易容用具,却没急着动。 “为何?回去的路上……” “取了,我便告诉你。”他出声截断我的话。“取了。”他望着我的眼睛沉声催促。 取就取! 经过这些天,我摘戴面具的手法已相当纯属,没费多大功夫便将面具取了下来。 “现在可以说了?” 他望着我的眼睛,片刻才开口,声音低低的:“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吗?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 我吃惊看向他。 他轻笑,端起桌上的茶嗅了嗅道:“不过你要想清楚,离开凌府便和我凌念空再无瓜葛。外面那些要刺杀你的人,再没人替你挡。那些想探知你真实身份的人,再没人替你拦。”他复又将茶放回桌上,补充道:“想清楚了,就做决定,我给你一盏茶的功夫。” 他的话在我脑海里回荡。他说得的确不错。虽然我渴望自由,但我孤身一人在这陌生的世界,各种情况都不明了,身边还危机四伏,若是离开凌府…… 我正想着,却听他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传来:“三……二……” 我仓皇抬头。“你不是说给我……” “一。”言罢他端起桌上的茶一口饮尽。 我瞠目结舌。 “你的时间用完了。” “你!”我气结。 他轻笑。“方才说的,是你离开会是何情形,既然你不走,我便说说你留下会是何情形。” 话音未落他一下子掀翻了隔在我两人之间的茶桌,桌上茶壶茶杯碎了一地。还不待我反应,他一把钳住我的后脑,狠狠地吻上了我的唇。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后忙去推他,可根本无济于事。他口中混合着茶香和酒的余味,这奇异的味道席卷至我的口中。我拼命扭动身子,却被他死死地按在墙上。 他的唇缓缓离开,双手却依旧牢牢禁锢着我。 “这,便是你留下的后果。”他冷笑一声继续道:“这整个晚上,你的眼中只有一个字:妒。妒忌的滋味,如何?” 我死死地瞪着他,不发一言。 “所以说,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对我动心。今晚,我不过是对你温言了几句,你便被搅得心神俱乱,妒火中烧,当真是愚蠢!你可知,像你这样的女人,最危险的事便是动情,因为一旦动情就是撞穿了南墙也回不了头,这辈子都是如此了。我说得可对?” 我死死地咬着牙,不发一言。他说得分毫不差,此刻我在他面前就像是被剥*光*衣服的小丑。 他今晚的种种举动果然并非真心。他这么做难道就只是想看看他如此待我,我会做何反应,想看清我的真心吗?可是他何必用如此伤人的方式?他自己不也是付出过一片真心吗?付出过真心就应当知道,如此践踏别人的真心是多么残忍的事,又或者说他如此行事就是为了让我不好过。那现下他已经确认了我的心思,下一步又会做什么? 他用动作回答了我心中的疑惑。他一把将我抱起,丢我在床榻上。我苦笑,心中尽是绝望。原来他是想把我当做满足他欲*望的工具。 他将我压在身*下,吻我,手更是不老实。 我哑着声音开口:“你如此,置她于何地?” 他停下动作,冷酷一笑道:“她太美太好,我配不上她。而你,正合适。” 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刺得我一阵钝痛。我闭上眼,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他若真是想要了我,我抵抗又有何用?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却停下了动作。 良久我终是睁开眼睛,只见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但他更像是透过我在看着别的什么东西,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别的什么人。 他的眸子如一汪湖水,其中倒影着的,有痛楚,有思恋,有那个令他蚀骨难忘的女子,却独独没有我…… 想起他今日种种反常的举动,想起他在一片节日喧嚣之中自斟自饮的落寞模样,心中忽而有了猜测。 我坐起身,低声发问:“今日......是她生辰?” 他愣了愣,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不是。”他低道。 “那是……你们初见的日子?” “不是。” “那是......” “两年。”他静默片刻,忽然低道。 “什么?” “到今日,不多不少,整好两年。” 两年?什么两年?略一思索,我忽然明白过来。 “你是说......” 他苦笑。“昭元佳节……可她纵身一跃的时候,却是丝毫不留恋这昭然盛世呢。” “你......”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只是猜到今日于他和原主定是个特殊的日子,却没想到原主是在两年前的今日跳的崖。 他忽然一甩衣袖,房内灯烛俱灭。 他要做什么? 下一刻他便拥着我倒在了床榻上,手臂环住了我的腰。 “你!?” “闭嘴。”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却是颤抖着的。 他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口,紧紧地拥着我,力道极大。他紊乱的心跳自耳畔传来。他定是心中情绪激荡,不能自已。 我忽然心软起来。我虽然到现在仍是不知他和原主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他心中极是痛悔。而今天……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他心里定是不好过。他对原主应是思念至极。与我相对,他魂牵梦萦的容颜就在眼前,可他蚀*骨思恋的灵魂却同他天人两隔,咫尺天涯…… 所以……所以他今晚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其实都是他想对原主说的,想对原主做的。他是如此思念她,竟会这样欺骗自己,把我当成她。可我终归不是她,他,也终归骗不了自己…… 今晚我只知t舐自己的伤口,却忘了他心里的伤痛于我更甚。我们两人对对方来说都是折磨,都是求而不得的可怜人,那此刻就让我们为彼此疗伤吧。 我抽出一只手臂,攀上他的脊背,轻抚。他的身体僵了僵,拥着我的力道轻了些许。 我一下下地抚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慰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他将脸埋在我的颈肩处,轻声吐出两个字:“别走。” 我的心颤了颤,并不答话,因为我知道他只想听她的声音…… 第38章. 窥听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再睁开眼,窗外仍旧是无边的夜色,而凌念空已无踪影。我缓缓坐起身,查看更漏,已是卯时,此刻穿衣梳洗,差不多应能在辰时前到达太医院。 长长地打了个呵欠,半闭着眼睛活动了下睡得发僵的双肩。被他紧拥着睡了一夜,一觉起来好像反而更疲惫。 眼皮重重的,可为了不迟到,还是强迫自己伸手去摸榻几上的衣服,却发现不是我昨日穿的那套,应是他派人送了新的来。 下床收拾停当,刚想下楼要点吃的,却听到有人敲门。 “姑娘?您起了吗?” 这么早?应当是酒楼伙计。 拉开房门,门口正是昨日那伙计。他手持一托盘,盘上有一碟一碗。碟中是四个小包子,甚是精致,碗中是菜粥。 伙计满脸堆笑道:“姑娘,凌统领吩咐小的卯时来扣门叫醒姑娘,再给姑娘送些早膳。” 凌念空……有心了…… 边想着,边将伙计让进了屋,却忘记了昨晚我和他一番折腾,屋内狼藉不堪 伙计看见屋内情景,愣了愣,随即眼中竟闪过一丝讥诮。 这伙计该不会以为昨晚我和凌念空……思及此我顿觉脸上充血。 “有劳。”我挤出一抹极勉强的笑。 “姑娘客气了。哦对了,凌府的马车已在楼下侯着了,说是要直接送姑娘入宫。” 昨天凌念空一把掀翻了桌子,伙计只好先将托盘放在妆台上,重新将桌子摆好。 “姑娘您可真有福气,竟入了凌统领的眼。”他边说边把托盘从妆台移至桌上。“日后定是享不尽的荣宠。” 福气?被他看上真的是福吗?原主最后不是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我勉强笑笑,目送伙计出了房门。 用罢早膳,乘马车进了宫,时间刚好。 今天是当值第一天,正值隆冬时节,患风寒的宫女内侍着实不少,好在我主掌医坊,寻常疾病只需医员、医女诊治即可,无需我过分操劳。 用罢午膳,我依照秦问为我指的路,前往尚仪局接受礼仪教化。从太医院至尚仪局,其间途径御花园。我正走着,忽而听得熟悉的人声由远及近。我停下脚步,仔细分辨一二便忍不住心中暗骂:真是冤家路窄!忙侧身躲在了一旁的大石之后。 “你说什么?!念空哥哥带那个贱婢去了千雅客?还……还同她夜宿于云掩居?!”听岳鸾漪的声音便知她已是怒不可遏。 “回公主,如今宫内宫外的传言皆是如此。”说话的应是她身边的那个叫绮绣的宫女。 “贱婢,竟敢勾引念空哥哥,看我不扒了她的皮!”岳鸾漪气得一跺脚,竟是站在大石前不走了。 这个小姑奶奶,不搞清楚状况就要扒人皮,我招谁惹谁了?! “公主,前面好像是八公主。”绮绣低声提醒道。 天,怎么人还越来越多了? 我用来藏身的石头虽大却不怎么高,身后又是枯败的灌木丛,空间极是有限,我只能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半蹲着。本想着避一避,等岳鸾漪走过去就能出来了,却不想她竟站在这里不走了,而且还又来了一个公主! 八公主……八公主不就是我初入盛京城遇到的岳鸾溪? 我和岳鸾溪虽只有过那么一面之缘,对她的印象却是极好,为人直率洒脱,还一心向着原主,和刁蛮九公主岳鸾漪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思索间,岳鸾溪也已来到大石前。 “见过皇姐。”岳鸾漪的声音响起,但其中竟透着极其的不情愿。 “小漪。”岳鸾溪淡淡应道。 看来这两姐妹的感情不怎么好啊! “皇姐今日怎舍得出你那寝殿了?”岳鸾漪的语气里透着幸灾乐祸。“哦,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你被父皇禁足了。一月不出门,皇姐定是憋闷坏了!” 岳鸾溪倒是不气,转换话题道:“小漪,我听宫人说你近些日子身体不太好,现下可还有恙?”不待岳鸾漪回答,岳鸾溪补充道:“妹妹还是要尽快养好身子,不然半月后皇陵祭祖,妹妹怕是受不住这途中颠簸。” “皇陵祭祖?哼!不去也罢。”岳鸾漪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似是有复燃的迹象。 “妹妹慎言,皇陵祭祖,父皇甚是看重。” “只怕父皇看重的不是祭祖,而是挪茔!” “小漪!”岳鸾溪低声呵斥。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父皇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劝服众臣追封凌氏为后,他自是迫不及待要将那女人的坟茔迁至皇陵!” “公主,请慎言。”说话的是绮绣。 “慎言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岳鸾漪越说越气。“那凌氏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介蛮妇,凭什么她人都死了还同我母妃争后位?!人人都说我母妃是皇贵妃,极受龙宠,可皇贵妃是什么?是副后!父皇追封凌氏为后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我母妃一生都低凌氏一头!这辈子都当不了皇后!那凌氏生前若是个贤德女子也就罢了,偏偏还为争一时之气自寻短见。她死便死了,偏还要拉上她的亲生子一起!那可是父皇的长子!这样的女人就该尸骨无存,怎配进皇陵!?” “小漪,我知道你是替皇贵妃娘娘报不平,可你这话说得有失偏颇。当年父皇攻入盛京,先皇后和大皇兄为燕氏皇族所掳。燕氏皇族命人传话,要求父皇撤回南方。父皇进退两难,先皇后便替父皇做了决定。她是行事极端了些,可若没有她,父皇能否顺利登位都未可知。” 原来岳雄奇为争得这天下竟付出了如此代价,可是自古以来,通向那至尊宝座的道路无一不是鲜血铺就的。那鲜血,不仅有敌人的,亦有至亲至爱的。 难怪先前岳雄奇会着布衣造访蔽天阁内院。那刘尚寝在病中呼唤的夫人、少爷应就是凌氏及其子。刘尚寝应本是岳雄奇的家仆,近身照顾凌氏及其子,而这两人在岳雄奇登位前就已殒命,故刘尚寝对其二人的称呼仍是“夫人”、“少爷”。 我心中忍不住唏嘘,岳雄奇乃堂堂天子,却称刘尚寝是故人,恐怕是因她是同凌氏相关之人,可见他对凌氏应是有真情的,不然他也不会深夜探访刘尚寝,更不会建了离心宫那座空殿,还特命刘尚寝照料。可是这又有何意义?他的发妻、长子早在十年前便已丧命,他空有一座她不曾住过的宫殿,徒留与她相关的人在其中,到头来终是一场空,能抓得住的,不过是那冷冰冰的帝王之权。 他可曾后悔? 岳鸾漪复又开口,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那凌氏哪有你说的那般贞烈。她是在怨恨父皇为了争天下常年不归,自己的儿子十岁了都没见过父亲一面。怨恨父皇面对燕氏的要挟犹豫了,在皇位和她之间动摇了,所以她才骗年仅十岁的皇兄在燕氏准备的饭食里下毒。那女人就是为了让父皇后悔!她真是狠啊!利用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不仅结果自己母子的性命,连带同行的燕氏女眷也都送了命!” 天!当时的情况竟是如此!? “小漪,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 “是太子哥哥告诉我的。当初太子哥哥极力反对追封凌氏为后,更是不惜冲撞父皇,我很是不解,劝他来着。却不想当年竟是那种情境。” “谁!?”岳鸾漪惊怒之声传来。 我心中哀嚎一声。揉了揉因力气不支磕跪在地的膝盖,从大石后走了出来。 “林宣见过两位公主。”我硬着头皮行礼。 “是你!?”岳鸾漪看到是我眼中冒火。“好你个贱婢,竟敢躲起来偷听我和皇姐叙话!”岳鸾漪怒道,脸色逐渐泛白,嘴唇的血色竟也退了几分。 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不待她命我起身,我便急急站起,朝她走进了几步,观察她的面色。 “贱婢!我许你起身了吗?!你……”她的气脉也似有些不够用,却还是咬牙道:“你竟还敢勾引念空哥哥,本公主今日定要狠狠教训你……”她一句话说到最后,竟是呻*吟一声,软软朝地上滑去。 她果然有恙。 我急急上前扶住她,手刚搭上她的腕脉,却被她身边的宫女绮绣一把推开。 我无奈道:“我是太医院医官,你们主子似是突发急症。延误病情,你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岳鸾漪身边的一众宫女太监闻言脸色顿时煞白,那绮绣却是出奇镇定,却也不再阻我,对身边一太监道:“速去请公主銮驾。” 太监应声,一溜烟地去了。 在等待的空当,我为岳鸾漪诊了脉,已明了她是何病症。 “小漪她如何?”一直没出声的岳鸾溪开口问道,面上尽是忧色。 我不太敢同岳鸾溪对视,只因我虽易了容,可岳鸾溪应是熟悉原主声音的,怕被她在众人面前认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无碍。这病症看似剧烈,却并不严重。”我有些心虚地道。 我刻意没有说出岳鸾漪究竟是何病症,一是出于医者保护病患隐私的职业习惯。二是在这勾心斗角的皇宫之中,当慎言。若是被有心人得知岳鸾漪的病,怕是会对她不利。她虽恨不得扒了我的皮,但她在我眼中也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我没必要,也不愿同她计较。 约摸半刻功夫,銮驾便到了。几个宫女七手八脚地将岳鸾漪送上銮驾,要将她送回宫。而绮绣却挡在了我面前,冷声道:“公主病症发得急,现下再去太医院请太医太过耗时,还请林医官同绮绣一同回宫替公主诊治。” 呵!这口气分明就是命令。不过我原本也便打算跟去的,便斜睨了绮绣一眼,跟上了銮驾。 第39章. 冰释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岳鸾漪的安乐宫离御花园并不算太远。众宫女将岳鸾漪扶上床榻后退出去了大半,只余下三人,其中便有绮绣。 岳鸾漪躺在床榻上,额头上尽是冷汗。她双手覆在小腹上,身子蜷着,不住地扭动,甚是痛苦的模样。 我幽幽一叹问道:“公主这病有几年了?” 绮绣愣了愣道:“自初葵起便是如此。” 果然。 初葵即女子初潮,是女子x成熟的标志之一。自初潮便有经痛之症,应是天生宫寒。而这个岳鸾漪本就宫寒,却还脾气极大,若不是她经期动怒,疼痛也不会如此之剧。 “先前药方可还留着?可否取来一观?”我继续询问。 绮绣寻来药方递至我手。我低头细看,发现这是三个不同的方子,想是这些方子初用时,能勉强奏效,时间久了便不再管用,所以便换方改药。只可惜这三个方子虽用药不同,但功效几乎无异,均是治标难治本。 了解过药史,再结合岳鸾漪的体质,脑中已寻得施治之策,只是…… 我望向公主。“公主殿下,您可想根治此疾?” 公主咬牙道:“废话!”转而又道:“你可有法子?” “有是有,但是……”我暗中组织词汇,想着如何开口。 岳鸾漪许是痛得忍无可忍,只道:“你若是能医好本公主,保证此疾不再复发,之前的事,本公主便不再与你计较。” 咦?我本来不想说这个,可既然她都开口了,我还推辞什么? “谢公主,臣女定当尽心竭力!”我转而又对绮绣道:“劳烦绮绣姑娘为公主宽*衣*解*带。” “放肆!”绮绣和岳鸾漪异口同声地喝道。 唉,果然,我就知道她们会是如此反应,所以方才暗中思索如何开口。但若是这种医治之法他们接受不了,那恐怕连我也没法子了。于是我正色道:“公主若是日后有孕育子嗣的打算,还请公主委屈一下。” 闻言那两人都瞪大了眼。绮绣反应极快,连忙打发了另两名宫女出去。 果然在这样一个封建社会,但凡涉及子嗣,必定是大事。若是岳鸾漪可能没有生*育能力的消息传出去,纵使她是天之娇女,也难保不会影响她未来择夫选婿。看来我方才在岳鸾溪面前隐去她的病情做得极对。 “公主的病当真如此严重?那当如何医治?”绮绣问道。 我答:“现下物料不齐,无法施救,我须得回太医院一趟,在此期间,烦请绮绣姑娘用热水浸湿帕子,替公主热敷小腹,如此能暂缓疼痛。” 绮绣闻言行动倒是迅速。 “浸帕子的水最好热一些,越热功效越好,只要不至烫伤便好。” 绮绣并未答话,但我知她听进去了。 行至岳鸾漪榻旁,为她拭去额上冷汗,我轻声道:“公主且忍一忍,臣女速去速回。”言罢便快步出门,直奔太医院而去。 回到太医院,我一头扎进了储药室。选好药材,带上温灸必备用具,又迅速返回了安乐宫。 没错,温灸。提起中医,多数人都知道针灸,但针灸其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疗法。针,即以针刺穴。而灸则是将艾草点燃,靠近相关穴位,以艾草燃烧出的蒸腾之气治病。根据具体的疾病,可在人体皮肤上放置不同草药,以点燃的艾草熏之。温灸疗法历史久远,经过历代实践改进,中医们常将艾草晒干制成硬条,方便施治。温灸较针刺及药物治疗,在驱寒方面更有奇效,正对岳鸾漪的宫寒之症。 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不是不懂此法,只是太医院中品级高的太医均为男子,哪里有胆子向金枝玉叶的公主提出此种疗法。而医女本就数量少不说,品阶医术都偏低,太医院的文员怎敢安排她们治疗公主? 所以呀,岳鸾漪,遇上我算你走运! 我边想着边重新踏入岳鸾漪的寝殿。许是痛得脱力,此刻她已昏睡过去。 绮绣帮我脱去了她的衣衫,岳鸾漪也在这一过程中转醒。 我选了几处对症的穴位,置姜片于其上,而后又在姜片上放上草药,点燃艾条予以温灸。 见状岳鸾漪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见她这般好奇的模样,我便将温灸疗法的功效原理简要讲与她听…… 这一忙便是一下午,待我离开之时,岳鸾漪的痛症早已消散。 她拉着我的手道:“宣儿,你何时再来?你这法子可真管用,只需要熏一熏就不痛了,比一碗一碗地喝苦药,不知强了多少倍!” 这丫头,果真还是个孩子。我不过是为她治了病,她对我的态度竟有如此大的改观。见她我握住我的手,我也不矫情,任她握着道:“公主这病由来已久,我是得多来几次。不过公主可一定得控制好自己的性子,别再轻易动气,否则不利医治。” “嗯嗯,好!我听你的!只要不用再喝苦药,只要能痊愈,我都听你的!”她兴奋地道,仍有些虚弱的脸上难得带着笑,同我说话也不再张口闭口“本公主”,俨然一副把我当朋友的样子。 “好!”我拉长了声音。“公主如此配合,定能早日痊愈。不过时辰不早了,臣女先告辞了,隔日再来看公主。”我向她一揖,做告辞状。 “去吧去吧,不过你别老臣女臣女的,我听着别扭。”岳鸾漪道。 我心中好笑,低应一声,缓步离去。 出了宫门,我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凌府的马车,便朝马车走去。全贵看到我,为我放好脚凳。我点头致谢,登上马车。 撩开车帘,我毫无准备地撞上了一道凉悠悠的视线,后脑勺顿时不受控制地麻了麻。 他怎会在此? 见我愣住,他冷声道:“进来。” 我回神,踏入车厢,与他相对而坐,马车缓缓启动。 车内的气氛有丝微妙。昨晚算是他识破我身份以来,我们第一次认真交谈。他看透了我的心意,而我也洞悉了他的苦楚。 忽然之间,我不知该如何待他了。还要像前些日子那样针锋相对吗?可毕竟是我有错在先,而且他一点不比我好过。 “摆平岳鸾漪了?”他语调平平。“只用一个下午,倒是出乎意料。” 我皱眉,他怎知? “你派人监视我?还是她身边有你的暗装?” 他闻言挑眉。“你倒是不笨。”转而望向我继续道:“这点小聪明倒是足够在宫中活命。” 切,他这夸人的话,听起来倒像是在骂人。 “那个绮绣是你的人吧?我记得上次就是她对岳鸾漪耳语了几句,才让她改了主意把我送去蔽天阁的。只有把我送到蔽天阁,我才有可能救治刘尚寝。” 他闻言,眸中忽而添了几分阴鸷。“女人聪明是好事,但太过聪明的女人往往短命。” “是!比如冷晴浅!”我被他明褒暗贬的话语搞得气不打一处来,本想随口扳回一城,却不想一开口便触到了他的逆鳞。顿觉失言,想补救却是不能。 “你再说一遍。”这几个字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神阴沉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我生吞活剥一般。 “我……”我一时被他狠厉的神色镇住了,竟不知该说什么,稳了稳心神才接着道:“好了,是我失言了,我不该提她,对不起。” 他却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渐渐逼近过来。 我有些慌了,真怕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可怕的事,连忙道:“谁……谁让你说话那么气人的!?我一生气就口不择言了。” 他听了我的话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一直将脸凑到了我脸侧。“你不要以为经过昨晚,我便容你为所欲为了。我若是再从你口中听到她的名字,一定杀了你。”他的话有如万年寒霜,冷得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果然,我和他注定难以心平气和地相处,也罢,我本也不奢求如此。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身上的味道,我不喜,下次莫再让我闻到。”语毕,他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味道? 我连忙在自己身上嗅了嗅,发现自己周身染着淡淡的艾草味。我了然,撇了撇嘴随口道:“你懂什么?这是艾草的香味,常闻有抵御风寒之效呢!人家九公主岳鸾漪金枝玉叶都没说什么,你倒是挑三拣四的,真是比刁蛮的公主还难伺候。” 语毕我才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太过随意,像是在和朋友闲扯,哪里是我会对凌念空使用的语气? 他闻言,眉头轻皱了一下,应也是听出了我语气中不该有的熟稔,却也没说什么。 静默片刻他又道:“岳鸾漪的病可否治愈?” “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是谁在替她医治?!不过……你这么关心她作甚?你不喜欢她就别去招惹人家小姑娘,况且她本就迷恋你。人家是花季少女,情窦初开,你可别伤了人家的心!” 咦?我这话怎么还越说越随意了?竟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心中暗暗告诫自己:燕林宣,你跟他很熟吗?同他讲话你要谨慎,谨慎!他可是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要了你小命的狠角色啊! 他闻言,冷哼一声道:“得意忘形。”随后再不言语。 他这话说得不错,我的确是得意忘形,不对,我应当是疯了才会不知死活地同他说这么多! 第40章. 出诊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踏入府门,凌念空回他的冷园,我回我的留园。 忙活了一天,身子不免有些乏。用罢晚膳,歇息片刻,请院子里的仆从帮我打了桶热水,想舒舒服服的泡个澡放松一下。见仆从悉数退出,我取下面具,踏入浴桶。 仆从为我准备了干花瓣,可是我没用。花瓣浴确是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护肤留香的作用,可与现代的香氛沐浴露比起来,功效可就差远了。 香氛?忽而想起凌念空说他不喜我身上的艾草味,我不由撇嘴。我管他喜不喜欢,我喜欢就行了!不过,转念一想,我虽不介意,可难保岳鸾漪会不介意。她可是娇滴滴的公主,若是因不喜这气味闹脾气…… 唉,我当时怎么就脑子一热,自告奋勇地要伺候这位小姑奶奶了呢?!这不是净给自己找麻烦吗?!不过看在她不在揪着之前的事情不放的份上,我还是小心应付着吧!不就是点艾草味吗?用别的味道压下去不就行了? 我坐在浴桶里继续思忖,忽而想起初到南离时曾想过等攒够了家底,先开家美容院过活。不如先拿岳鸾漪这个娇女练练手,试试配置古代版的香氛沐浴露?越想越是可行,既然要做,就连护肤也一起进行了! 我边擦洗身子,边考虑起具体的配方,心中越发有数,要知道配置护肤品可比开药方简单多了! 至于具体药材……太医院的捣药房每日都有大量被筛出的草药,多是陈药。这些陈药无用武之地,最后都一并被清出了宫,但其实陈药并非毫无用途,用来做护肤品的配料再合适不过。就如过期的牛奶虽不宜再饮用,却可以用来洗脸护肤。 清洗好身子,又在浴桶里泡了片刻我方才踏出浴桶,可真是舒服啊!拿布巾擦干身子又拧了拧头发,穿上干净的寝衣直接爬上了床榻,忽然觉得有些兴致缺缺。在前世,每每洗完热水澡,我都会吹干头发,钻进被窝,戴上耳机,听着静心的乐曲,翻翻枕边藏书,待困意袭来便由自睡去,甚是惬意,可如今身边什么也没有。 我向后撩了撩湿答答的头发有些无奈,这年头没有吹风机,而原主的头发长及臀部且发量极多,要头发彻底干透要等到何时去?!若是湿着头发就寝,难受不说,时间久了轻则头痛,重则湿气入体有患中风的危险。唉,这便是当医生不好的一面,知道得太多,自由自然受限。 我又抖了抖头发,很是无奈。不如……我将头发剪短些? 不行不行!古人普遍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再说我要是剪了头发,凌念空恐怕真的会掐死我。唉,我怎么就占了个早便有主了的身子呢?连这一点小事都说了不算! 我低着头摆弄自己的头发,想让头发快些干,忽而感觉榻前有人影闪过,我猛然抬头。本以为是凌念空那个家伙又来找茬,却不想竟然是…… “萧济风?” 来人的狐狸眼笑弯了起来。“是我。” “你来做什么?” “美人儿对萧某何必如此冷淡?”萧济风语带嗔怪,在床边坐下,手指挑起我的下巴,边打量边道:“许久不见美人儿真容,萧某真是想念得紧。”说着竟是将唇凑了上来。 我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刚想说什么,他却一口含住了我的手指,一种极诡异的酥*麻感顺着我的手臂直攀上脊背。 我打了个寒颤,急忙把手指从他口中夺了出来,还不忘在他衣袖上蹭了蹭口水。萧济风见状挑眉,似是极有兴味的样子。“美人儿你果然与冷晴浅大为不同,不过……”他顿了顿,还是将脸凑近了过来。“有时你又与她却极是相似,令萧某难以分辨得清你究竟是不是她。” 他说我像冷晴浅?我们到底哪一点像了?再说我与萧济风统共也就只见过几面,而且像现在这样面对面交谈也不过是第二次,他是如何判断出我同原主相像的? “哦?那你倒是说说我何处像她?” 他若有所思地道:“似是处处都像,又似是处处都不像。” 我倒是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如此认真的表情,不过这个人如此善于伪装,谁有知他的话可信几分? 我撇嘴。“恐怕只是长相一样罢了。你究竟为何而来?” “没事萧某就不能来看看美人儿你了吗?”他面上浮起委屈之色。“好歹我和你这身子原主的关系也可称得上是亲密无间,你怎可对我如此冷淡?让萧某好生难过。” 我再无耐心看他演戏,沉下了脸。萧济风见状长叹一声:“美人儿还真是绝情,萧某躲开凌府重重护卫来见你,想和你缠*绵一会儿都不成,你还不如晴浅知人情。” “到底何事?” 萧济风撇了撇嘴。“还记得你上次答应我什么了吗?” 我当然记得,不就是帮他救一个人? 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今晚,请美人儿随萧某出个诊。” 我无奈。“好吧,你到外间等我,我收拾一下便随你去。” 萧济风满意一笑,出了内间,并掩上了门。 我收拾片刻,带上药箱,推开门。“如何去?” 萧济风见我出来,接过药箱,压低声音道:“美人儿只管跟着我便是。” 萧济风一路带着我躲避凌府侍卫,我惊觉他对这凌府的情况了如指掌,轻功极为了得,隐蔽功夫更是一流。好几次我都以为要被发现了,他却略施小计便轻易化解。这萧济风的本事定不逊于凌念空。他甘居人下,定有阴谋。 出了凌府没多久,萧济风引我进入一小巷。他拉着我的手臂,边走边头也不回地道:“不该瞎猜的别瞎猜,否则萧某难保美人儿你不会落得与冷晴浅一般的下场。” 我心中一惊,他竟知道我在暗中揣测他!不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之前原主出事还和萧济风有关? 他停下脚步,转回身面对我。“说了,别瞎猜。”他这话警告极为极重,表情也甚是严肃,但转瞬又换回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道:“上马!”我这才发现,我俩已行至小巷尽头,此处栓有一匹黑马。 他扶我上马,随后也跟着上马,坐在我身后。 忽然眼睛被布条之类的东西给蒙上了,我吃了一惊。“你?” 他轻浮一笑。“美人儿若是想活命,便听从萧某安排。” 见我不再有异,他一夹马腹,马儿嘚嘚地奔行起来。 眼睛被蒙住,我只听得到马蹄声响彻深夜寂静的街道。 南离并无宵禁,平日里盛京城内后半夜的巡查也是每半个时辰才进行一次。萧济风定是算好了时间。 现下子夜已过,城门早已关闭,可萧济风既选了这快马做交通工具,可见目的地应是有一定路途,不在城内。那他要如何出城呢? 正想着,马速便慢了下来,像是被拦住了,应是到了城门处。 “何人三更半夜出城?回去回去,卯时再来。”说话的人声音很粗,一听便知是个壮汉。 萧济风清亮的声音悠悠响起:“果子落了,浆子糊了路,难行,须得清道。” 四下寂静了一瞬,却听得守门壮汉问道:“如何清? “夜以羊脂覆道,静待天明。” 壮汉不再答话,却听见笨重的门栓移除之声,而后是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的沉闷声响。 暗号!方才萧济风说的什么果子、浆子一定是暗号!这萧济风究竟是什么人?竟在守城士兵之中布有暗桩!? 萧济风扬鞭催马,鞭子挥动的声音伴着他略带笑意的话语一齐钻进我的耳朵:“都说了让你别猜,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这个萧济风果真不输凌念空,极擅长揣度人心。 “你就不怕我告诉凌念空?” 他轻笑,唇贴在我耳边道:“你大可以告诉他,只不过你前脚告诉他,后脚便会有刑部的人奉圣命抄了凌府。你若不信,大可一试。他凌念空嚣张太久,也该到了他走背字的时候。不过……”他顿了顿,邪笑道:“你舍得吗?” 我闻言全身僵住,这萧济风十句话有九句半都是假话,剩下半句还得认真忖度方知其意,他的话能信吗?可他说的若是真的,那这个人未免太过可怕,竟能轻易左右天子决断! “行了,别乱想,困了就靠着我小憩一会,后半夜有的你忙。萧某的胸膛正是美人儿你最好的依靠。” 我的确是有些困倦,不去想他话中深意,将身子一半的重量依附在了他身上。 第41章. 刑部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萧济风带着我纵马如飞。我虽蒙着眼睛却感觉得出我们逐渐偏离了官道,马蹄带起尘土。我起初还极是戒备,但渐渐的,困意来袭,竟真的靠着萧济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萧济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美人儿,我们到了。” 话音未落我便察觉他的唇落在了我的嘴角。我气结,用手肘去撞他的肋部,可他却早便预料到我会有这一举动,一把将我箍在怀里,轻喘一声,唇贴着我的脸颊暧昧笑道:“美人儿的脾气还真不小,可美人儿你越是抗拒,萧某我便越是喜欢呢!不如待事情办完,你我二人找个僻静处……”他顿住,一只手抚上我的小腹。“深入了解一下彼此如何?” “下*流!”我骂道,急忙拍开他的手。 他倒也不再有进一步的逾矩行为,只轻笑两声。“下*流有何不好?美人你是没见识过我的功夫。若是见识过,萧某保证美人儿你日日夜夜都会念着我!” 语毕他翻身下马,而后又将我抱下马来,解开了一直蒙在我眼睛上的布条。 我缓缓睁开眼。夜色黑沉,就连星月也隐去不见。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是在山上,盛京城附近的山不过两座,一是灵秀山,一是云华山,而这两座山均和凤离一派渊源颇深,莫非他让我救得人也和凤离一派有关?。 “走吧。”萧济风牵起我的手,我用力甩了甩却是没甩脱。 他带我进入了一座宅院,院内一片漆黑,仅有一室内隐有烛火跳跃。他引我进屋,带我行至床榻旁。榻前垂着紫色纱帘,隐约可见一纤弱身影仰卧于床榻之上。 萧济风又点亮了几盏灯烛,将两侧纱帘掀起,用帐钩勾住。我朝榻上之人望去。那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年龄约有二十五六岁,黛眉微微上挑,双目紧闭,丹唇微张,有着说不出的风韵。 不过她此刻面色如纸,呼吸微弱,即便是盖着厚厚的棉被,也丝毫感受不到活人的暖意。 我用询问的眼光望向萧济风。 “外伤。你一看便知。”他极是随意地丢下这一句话便踏出了屋。我心中无语,萧济风冒风险让我来救这女子,那她应是对他极是重要才对,可他怎是如此态度? 我想不出答案,于是也不再多想,俯下身,轻唤:“姑娘?姑娘?”却未得应答。 我只好掀开被子,却是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怎么可能?! 女子身着绯色纱衣,那纱衣极是轻薄,透过衣料,女子雪肤清晰可见,唯有关键部位着有短小的丝质衣裤。而令我震惊的,是女子通体的伤痕。那些伤痕明显是剑伤,纵横交错,有浅有深。浅的仅是划破表皮,而深的却已清晰见骨。个别伤口明显是位于主动脉处。 根据伤口的暗红色可以判断,该女子落下这身伤已颇有时日。若是寻常之人,受此伤,须臾之间便会毙命。可她竟依旧留有一口气在,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决计是不会相信的! 只是既然受伤已久,可为何她身上的伤口不论深浅,都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 我定了定神,凑近了仔细检查,发现除了伤处的暗红血色,每一道伤口边缘都泛着青色。青色?是毒吗? 她应是中了毒,伤口才久久不愈。 手指搭上她的腕脉,发现她气血凝滞,却并非伤病所致,应是人为。 我略一思忖,明白过来:定是有人用内力封住了她的血脉,否则照她这一身伤,早便失血而亡了。 我继续诊脉,发现她并无中毒迹象,但伤口明显留有青色,想是毒刚得解。 所以我要做的其实并不难,不过是为她清理伤口,伤口较深的加以缝合就是了。只是她身上需要缝合的伤口大大小小有上百个,有的还伤及内脏,明显不是我这一趟便能处理得完的,至少得再来两次。 医治虽不难,可我还需谨慎,毕竟她这一身伤来的定不寻常,还中过毒。 我又探了探她的脉息,心中略是一定:她呼吸虽弱,但却平稳,撑过三次救治应不是难事。于是打定主意,决定先处理无关要害的伤口,待她日渐恢复,才扛得住要害处伤口的缝合。 忙碌一夜,天将明之时我终是将除要害部位外的伤口处理了大半。刚想歇口气,却听得有人扣门。 “如何?”萧济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听起来有丝疲惫。 莫非他守了一夜? 我收拾好药箱,又帮那女子穿好衣服,掖好被子,才打开门。 萧济风撇了我一眼,进入房内,探了探女子鼻息。“气息确是恢复了一些。”他不带一丝感情地道。说着他拉起我。“走吧。” 我的眼睛再次被他蒙上。身下的马儿受了他一鞭,嘶鸣一声,撒开蹄子朝前奔去。 “她伤处太多,我还需再来两次。”我疲惫地道。他闻言却是不语。我疑惑。“你就不问问我她状况如何?” 他开口,语气之中再无之前的痞气,却是极冷:“她状况好与不好,与我无甚关联。” “真的?那你还在门外守了一夜?”没想到这个萧济风竟是个口是心非的主儿。 “与你无关。”吐出这四个字之后,他再无言语。 我撇嘴,他这个请人帮忙的人都是如此态度,那我便更无需多操心了。 回路比来时更累,我靠着萧济风竟睡得很沉,直至萧济风将我唤醒。 我睁开眼,发现蒙眼布条不知何时已被他取下。眼前是高高的城门,城门已开。他扶我下马,接受入城前的例行问询。 许是时辰尚早,城内只有个别洒扫街道的老翁。萧济风一路策马疾驰,终是将我送至宫门前。 我下马站定,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萧济风,撇了撇嘴,转过身,正准备朝宫门那边走,却忽听得一句:“多谢。” 我愣了愣,转回身,只见萧济风眸色沉沉,却颇是认真。他……是在向我道谢? 我扯了扯嘴角:“这不过是交易的一部分。” 他的唇动了动,犹豫开口道:“你可知凌念空一直在寻找将冷晴浅召回的法子?” 闻言我的心猛地一跳,眼睛也再次望向他。 他勾了勾唇角,脸上却无丝毫笑意。“不然,你早就死在他手里了,还能活到今日?”他上前几步继续道:“你骗了他,若不是你占着冷晴浅的身子,他早就一剑要了你的命。难不成你真以为,你对他有那么大的利用价值?他不过是为保万无一失,才将你留下的。待他找到法子,你还能有命在?” 听着他的话,我的身子越来越冷。“可是修离说过,冷晴浅她……回不来了。” 萧济风冷哼一声。“正统法子自是不行,可歪门邪道却多的是。所以……”他顿了顿。“你最好按照交易做好你该做的,那么我便帮你脱身,否则你死在凌念空手里是迟早的事。” 之后他又说了些什么我已记不清楚,只有那句“你死在凌念空手里是迟早的事”反复回荡在脑海里。 燕林宣,这些你早就想到了不是吗?你占了原主的身子,致使原主魂魄不知所踪,召回不得。凌念空他那么爱原主,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也会将她寻回的。他现在留着你的命,不过是让你养着这身子罢了…… 浑浑噩噩来到太医院,我拼命赶走负面情绪。既然凌念空暂时不动我,那日子还是要过的。 忙活了一夜,我实在是饥困交加,去厨房找了些吃的垫了垫肚子,方才缓了过来。这原主的身子还真是弱。 饥饿感得到抑制,困意便更加汹涌。好在现下医坊病患不多,仅靠那些医员就能应付得来,于是决定去太医院后部找个空卧房小憩一会。却不想刚踏进后部大门,却听得身后一声唤:“林大人!” 我闻言回头。“小秦?” 他几步上前急急地道:“刑部来了人,说是要见医坊主事医官,现下正在前厅等着呢!” “刑部?是有要犯需要医治?” “八成是,可我看来人面色不善,大人还是谨慎着些。”秦问小心提醒。 “无妨,大家都是按规矩行事,不会有事。”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自盘算起来:一般的犯人得了病通常是无人理会的,只有关乎重大案件的要犯患病才会有此等待遇。 医坊成立以前,为要犯看病的差事一直是中低品级的太医负责,而如今这差事已被下放到了医坊。 按惯例,一般若是有犯人需医治,通常是由刑部出公文,送至太医院即可。而这次刑部竟是派了人来,可见这犯人应是极为重要。秦问提醒得不错,是得慎之又慎。 来到前厅,果见一文官已在等候,听见响动转过身来,略一施礼,冷言道:“在下乃刑部吏额,奉刑部尚书袁载道大人之命,特请林医官入刑部大牢为一要犯诊治,公文在此。” 语毕他将公文递给我,又向我亮了亮令牌。公文内容与这吏额所述相符,其后还加盖了刑部大印。而那令牌呈六边形,上书一“刑”字,应是刑部尚书的令信。不过不知为何,我心中却是留有一丝疑虑。 “林医官?”那吏额催促道:“袁大人吩咐这犯人极其重要,需医坊主事医官亲自施救。还请林医官速速同我前去,不然不仅是卑职,连您都……” 听他这么说,我只好强迫自己打消心中疑虑。既然人家公文、令牌俱全,应不会有错。于是急忙应了,提了药箱随他前往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设在刑部官衙的西北角,占地面积不小。牢头姓孙,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满脸的精明算计。 他看了公文和令信,又着人查验了我随身携带之物,才懒洋洋地道:“那犯人涉及要案,你俩只能进去一人。”说着指了指那吏额。“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而后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你随我进去!” 呵!不过一牢头,架子不小! 我边想着,边随牢头向内行。 牢内光线极暗,每间牢房只在上端开有一个寸许的小窗,整个刑部大牢都弥漫着潮湿腐臭之气。这还是冬天,气味就如此难闻,若是夏天……我不愿再继续想,连忙快走几步跟紧牢头。 这刑部大牢倒有一点与我的设想不同:大牢极是宽敞,牢房之间的过道有三四米宽,每个牢房最小也至少十五六平米。 见此情景,我心中一安,因为我在前世虽然总给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印象,但自我记事起,就极怕黑暗狭小的空间,应是算得上是幽闭恐惧症。我在大学时有个关系不错的心理学校友,说这和我小时候的某段经历有关…… 就在我思绪飘忽之间,走在前面的牢头停下了脚步,面向一间牢房,朝内一指,道:“就是他。” 第42章. 入狱(求评论,求评论,求评论!)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朝牢头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牢房里仅一名囚犯。 牢头打开门,对我道:“那卑职就不打扰大人瞧病了。”说完一转身,扬长而去。 我心中疑惑:不是说是要犯吗?那牢头也不盯着,就不怕我暗中动手脚? 心中虽是疑惑,却还是朝那犯人走去。那犯人极瘦,身着灰色囚服,仰面躺着,双眼直盯着房顶,对我毫不理睬,就像没我这么个人似的。他不理我,我却不能不理他。 “你哪里不舒服?”我直截了当地问。他闻言,将目光投在我的脸上,眸中尽是灰败之色,了无生气。 来的路上听那吏额说,这犯人名叫简戚,本是原主的父亲冷毅寒的部下,参与了两年前冷毅寒的叛国案。由于案情重大,其他涉案者均被处死,唯有他因提供了大量证据,免得一死,却终身再也见不到那牢外的世界。 简戚仍是不答,我无奈只得为他把脉。把完脉我终是知道为何那牢头将我送至此便慌忙退走了,因为这犯人患的是痨,也就是肺结核,传染性极强。 我不动声色拿出帕子遮挡口鼻。简戚瞥了我一眼,坐起身来,终于开口,声音极是微弱,却是冷嘲:“医者还讳疾?” 闻言,我心中不忿:医者怎么就不能讳疾了?医者也是人!也会得病!再说若是连医生都病了,谁来照看病人!? 简戚忽然猛咳起来。我上前为他拍背,却见得他掩口的手上已是点点猩红,我心中一凛:看来他病得极重。 那犯人越咳越是剧烈,竟有些喘不过气。我急忙打开药箱,拿起一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他。他急忙接过,吞了下去,片刻咳势渐缓。许是方才咳得太猛,简戚有些脱力仰躺在地。 牢头的声音适时响起:“大人,病瞧得如何?” “看完了。”我道。“还请借纸笔一用,开副方子。” 牢头应了,领着我到了大牢的茶房,我在那里开了方子交给牢头,并将煎服之法细细告知。 “有劳大人,大人慢走。”牢头将我送至大牢门口。 我行礼告辞,刚要迈步,却听得身后一声高喝:“站住!把那个医官给我扣下!” 我闻言一愣,再回神,两臂已被人擒住,挣脱不开。牢头也有丝疑惑。 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绕至我们身前。只见面前之人身着红色官服,头戴乌纱,年约三十。他上前一步,盯着我道:“方才就是你给简戚看的病?” “正是。”难道那简戚出事了?我心中嘀咕,话说得倒还算镇定。 那官员冷哼一声,对擒住我的狱卒道:“押入大牢!”语毕,那两个狱卒就要将我往回拖。我再也镇定不下去,急急道:“不知臣女何罪?” 听我开口,那两个狱卒也停下脚步,望向红衣官员。 那官员再次我绕至我面前。“何罪?你毒杀朝廷要犯!” 我瞪大眼,毒杀?! “简戚服了你给的药没多久便气绝身亡,难道不是你所为!?”那官员高声断喝。 我的脑袋被他吼得嗡嗡作响,却还是强忍着道:“大人有何证据,证明是我所为?” 官员冷笑一声。“证据?好,你要证据,我便给你证据。来人,搜身!” 语毕便又有一名狱卒上前,全然不顾男女之别,在我身上一通乱摸。我气得牙齿紧咬,却忽听得一声:“找到了!” 那搜我身的狱卒手里正拿着一个灰布条,看样子像是从囚服上撕下的。布条上留有暗红,似是用血写着什么。那狱卒恭将布条敬递至红衣官员面前。“袁大人请过目。” 袁大人?原来这红衣官员是刑部尚书袁载道。可那布条怎会是从我身上搜出来的?且不说我身上根本没这么个东西,就算是那布条真的是从我身上得来的,东西被搜出来,我不可能没有感觉。 我不禁眯起了眼,朝那拿着布条的狱卒看去,感觉其中大有问题。那布条应不是从我身上搜出的,而是事先被那狱卒藏在身上,装作是从我身上搜出来的!若真是如此,那布条上的内容必定非同小可,可这与简戚之死有何关联? 袁载道接过布条,眼睛扫过布条上的血字,眸中闪过一丝狐疑,而后又瞥了我一眼。“押入大牢!” 我无奈,只得被押进了刑部大牢。 真是可笑,前一刻我还是来问诊的大夫,而此刻却成了阶下囚。 我被推搡入一间牢房,狱卒二话没说,上了锁扭头便走。 我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总觉得今日之事不简单,定是有人要诬陷我。可会是谁呢?我一个从四品医官,能碍着谁呢?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牢门复又打开。我再次被狱卒一左一右擒住,押出牢房。转过几个弯,我被押至另一间囚室。不过这间与寻常囚室不同,摆有桌椅板凳。袁载道正坐在木椅上逼视着我。见状我有所了悟:这应该是间审讯室。 我被狱卒强按跪地,却也不惧,反倒是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跪和人?”袁载道冷声发问,声音还有些许威慑。 呵!这就开审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审出什么名堂。于是他问我答。起初问的是我的基本情况,进行得也倒顺利。而后便进入正题: “是谁指使你毒杀简戚?”这个袁载道倒也不兜圈子。 “我没杀他。”我镇定道。 “没杀?”袁载道冷哼一声。“本官已派人查验过了,在你的药箱之中,本该装着清利丸的瓷瓶里装着的是七步倒!” 我闻言眼眸微眯。果然有人动手脚,将药换成了毒。 我的药箱有两个,一个是我自备的,通常放在凌府,昨晚萧济风带我出诊时带的就是那个药箱。还有一个药箱是太医院派发的,凡五品以上医官均得一个,其内物件药品也是固定的。而我通常将此官配药箱留在太医院。但因为医药关乎患者安危,所以我每天到太医院的第一件事便是检查药箱内药品是否有误。 昨日我携自备药箱夜半出诊,结束后直接回了太医院,所以今天我其实是有两个药箱可用。但由于昨晚救治那女子消耗了不少物料,所以今晨来刑部前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官配的药箱。也怨我今天早上又困又饿,那吏额又催得急,我竟忘记检查,就带着它出诊了。不想就这一次疏忽便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对此,你有何话说?”袁载道问。 “定是有人趁我不备,将药换成了毒。”我沉着道。 “你可有据?” 我想了想继续开口:“今晨刑部的人催得急,我在见到病人之前根本不知其所患何病,自然也不知将用何药。可大人您认为是我故意将清利丸换成七步倒,只这一点便说不通。”我顿了顿继续道:“换药之人定是提前知晓简戚患痨,故特意将有止咳奇效的清利丸换成了毒药。而且那人不仅知道简戚患的是痨,应该还知道他的病已颇重,咳嗽极频极剧。痨病发展到这一步,病患一旦咳起来便会极其痛苦,不仅肺部有如烈火灼烧,还会导致呼吸不畅,危及生命。而我朝太医研制出的清利丸专治此症。换药之人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选择将清利丸换掉。那么只要大人彻查都有谁知晓简戚所患之症,且通药理,便可揪出幕后之人。” “胡言乱语!”袁载道斥道:“若真依你所言,那换药之人怎会有十成把握你会令简戚服清利丸?他既要杀人灭口,怎不想个更可靠的法子,比如将毒下在他要喝的汤药里?再说,你说你事先不知简戚所患何病,本官怎知你不是在撒谎!?” 我对今天发生的事本来没什么头绪,但听了袁载道刚才这番话,脑中突然清明起来。 “不错!”我拔高了声音。袁载道朝我投来狐疑的目光。我继续道:“大人说的不错!要杀简戚明明有更可靠、风险更低的法子,可凶手为何偏偏选择了换药?” 闻言,不仅袁载道,就连在场的几个狱卒的面上也显露出疑惑之色。我心中宽慰:不错不错,脑子虽然笨,但能跟随我的思路,说明还算上道! 我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道:“如果凶手换个法子,比如像方才袁大人说的,将毒下在他要喝的汤药里,这法子的确比换药可靠,但凶手并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狱卒傻乎乎地问,随即后脑勺就挨了旁边另一狱卒的一巴掌。他顿时哎呦一声,不再说话。 我忍住笑继续道:“因为这种方法太过可靠。据我所知,送到刑部大牢的汤药中途会经多手,牵扯多方。到时候简戚毙命,想找凶手实在是难。而用换药这个法子,凶手就好找多了。嫌疑最大的就是我这个亲手将药递给他的医官。所以,凶手真正的目的不是简戚,而是我。简戚死不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我陷入麻烦。” “一派胡言!你一个小小医官,有谁会为了对付你背上人命!?依本官看,你本为医者,却心肠歹毒,害人性命。东窗事发却还在此抵赖,企图扰乱视听,简直罪无可恕!” 袁载道说的不错,有谁会如此费尽心机对付我一个不参与朝堂争斗医官?只怕这件事的幕后之人真正想要对付的不是我,而是…… “袁大人!查到了!”正在这时一名刑部吏额风风火火冲进审讯室,急急跪在袁载道面前,双手托着一托盘,高举向前。 第43章. 用刑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一旁的一名狱卒见状,急忙将托盘里的东西送至袁载道面前。 托盘里有两件东西,一件便是方才的那个灰色布条,另一件是本蓝色封皮的册子。那册子本就是摊开的,摊开的那一页应是有与此案相关的内容。 袁载道盯着两样东西看了半晌,眉头越皱越紧,忽而朝他身边一名身着绿色官服的官员使了个眼色。绿衣官员见状凑近,也观察起那两件东西,片刻似是有所了悟,俯下身在袁载道耳边低语起来。袁载道眸中的疑云渐渐散去,转而浮起一丝凝重。他执起那两件东西,目光再次投向我。“你可知这是何物?” “不知。”我坦然地答。 袁载道冷哼一声,晃了晃手中的册子道:“这是由冷毅寒叛国案中所有书面物证装订而成的书册,其中的每一页都清楚地证明了冷毅寒的叛国之罪……”他顿住,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面上仍是一片泰然,心中却是没底: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向我强调冷毅寒叛国……难道他已经查到我这身子的原主人是冷毅寒之女冷晴浅了?但随即又立刻否定这一想法:不可能,他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到的,更何况我还易了容。凌念空说过,这易容之法极是精妙,除非是了解内情,不然即便是易容的顶尖高手也看不出破绽。 思及此,我心中略安,只听袁载道继续道:“不过……”袁载道拿起书册,将翻开的那页正对着我。“你可能不知,按南离律令,刑部查案,需在结案后将所有相关物证、口供汇总。不同类别的证据,会用不同的汇总方法。而针对书面物证,则是先将每件物证标序,而后按序装订成册存档。而这里的序……”袁载道手指轻敲书册。“却断开了,说明有人曾趁人不备,混入刑部,在装订成册前盗走了一件物证,可是那人却没发现,他偷盗时,所有物证皆已标了序。不过那人盗走的物证应不是重要证据,否则,物证缺失早便被人发现了。” 袁载道说的这番话与今日简戚被毒杀之事表面看起来没有丝毫联系,可是他既然如此有耐心地提起这件事…… 我还在想着,却见他放下了书册,转而拿起了布条。“你知道这布条上写着什么吗?” “不知。”我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已有了猜测。 “这布条上写的,便是这书册中缺失物证对应的序。” 果然!我猜的果然不错。由此看来,策划简戚之死的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是想将物证失窃一事公之于众。可是他要达到这一目的,明明有更简单的法子,为何偏偏要杀了简戚还嫁祸到我头上? 袁载道的声音再次响起,极是严肃:“冷毅寒叛国案,虽已过去两年,但案情重大,任何与之相关的案子皆会重判,所以你还是尽早供出命你毒杀简戚的幕后之人,兴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我晕,绕了半天还是绕了回来,袁载道还是认为我是凶手。不过也是,我根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我不是凶手。没有证据,再多的分析在他看来皆是狡辩。 他见我不言,放缓了声音继续道:“你只需说出一个名字。说了,我便算作你戴罪立功,争取在定罪时从轻发落。”他望向我,待我开口。 这种情形我若是不说,恐怕是过不去的,可我根本不是凶手,更不知幕后之人是谁,总不能随便说一个吧!? “不说?”袁载道的声音冷下去。“你别以为你不说,本官就猜不到!当初冷毅寒之所以能定罪、刑部之所以能获得如此多的证据,都是多亏了玄翼军统领凌念空。”他顿住,观察我的神色。“凌念空奉圣上之命暗查冷毅寒通敌之罪证,所有的罪证在移交刑部前,皆掌于他之手。换句话说,涉及冷毅寒之案的证据都有什么、哪些证据重要、哪些无关紧要,凌念空都一清二楚。而其中若是有对他不利的证据,他隐秘不报,也不会有人知晓。只不过没人会想到,两年前圣上在还未结案时,便命刑部汇总证据。所以彼时凌念空应是还未将对其不利的证据扣下,所有证据便被刑部的人全部带走了。于是他便出此下策,派人盗取……” 袁载道说的这些也不过是他的推测。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凌念空当初派人偷走冷毅寒之案的物证,而今日死的这个简戚是叛国案的要犯,知晓许多内幕,甚至有可能知道凌念空盗走的是何物证,所以凌念空放心不下,派我毒杀简戚。而简戚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临死之前将被盗物证的编码藏在了我这个“凶手”身上,想以此法报复凌念空,因为若不是凌念空,他简戚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他的这番推测看似合理,实则疑点重重:如果简戚真的对凌念空有如此大的威胁,凌念空必定早在两年前便对他下杀手了,怎还会等上两年?再说简戚,他如果知道凌念空偷盗罪证,还不早就告诉刑部了?哪里会傻傻地等着被杀?所以事情应不是袁载道想的那样。 袁载道身为刑部尚书,又怎会注意不到这些疑点?无非就是因为物证被盗,刑部有失察之责,要想将功补过,必定要尽快揪出幕后之人。可他如此行事难免急功近利了些。或者他说那番话只是为了试探,企图根据我的反应获得蛛丝马迹。只可惜我毫不知情,根本给不了他想要的反应。 现在我虽不能确定凌念空究竟有没有偷物证,但可以肯定的是,简戚之死应与凌念空无关。既然与他无关,那便是有人想要对付他。可那人对付凌念空就好了,为何偏偏要将简戚之死嫁祸在我头上?我招谁惹谁了?难道只是因为我这个医官是从凌府出来的? “小姑娘,本官念你年纪尚轻,就给你一个时辰考虑。到时你若还是不肯说,就别怪本官无情。”袁载道冷冷说完,便命人将我送回了牢房。 我靠墙坐着,脑中一团乱麻。今日之事,必定与两年前的叛国案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我知道的信息太少,根本理不出头绪。那凌念空呢?他此刻知道我遇上麻烦了吗?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上至公主岳鸾漪身边的大宫女,下至青楼女子,他的暗装恐怕早就遍布了整个盛京城,他想不知道此事都难。可他迟迟没有动作,是在等什么吗?他是否早便知道有人要对付他呢?他又会如何应对?我牵扯其中是意外,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我想了很久,却终不得解。正苦恼着,忽听得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抬起头看见袁载道一行人正朝我所在的牢房走来。一名狱卒抢先上前打开了牢门,袁载道踏了进来。 “怎么样,考虑的如何?”袁载道蹲下身来,正对我。“你只要说出那个名字,本官自不会为难你一个弱女子。” “那个名字”……他说的是凌念空吧?看来他已经断定凌念空便是这幕后主使了。可真的是他吗?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揪了起来,思绪却依旧清明:袁载道对我的口供如此执着,可见他并没有找到可以证明那人有罪的证据,所以只要我拒不承认,那人应该不会有事。可是我若是不开口,袁载道会轻易放过我吗? 见我良久不语,袁载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冷冷道:“看来不让你吃些苦头,你是不打算开口了。来人!” 我闻言仓皇抬头,只见两名狱卒气势汹汹地朝我走来。 “你们要干什么!?”我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连连后退。 那两名狱卒走上前来,不由分说便开始剥我的衣服。我惊叫起来:“你们放开我!别碰我!”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眼泪夺眶而出,心中无比绝望:难道他们要如此羞辱我,逼我招供吗?堂堂官府,竟也会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我被那两个狱卒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任我如何反抗,外衣还是被脱下,露出了白色中衣。中衣内是贴身的亵衣亵裤,若是他们诚心羞辱我…… 我还在脑中做着最坏的打算,那两名狱卒竟停了手,一左一右架起我。我暗自长出一口气,却又有些疑惑:看来方才是我想错了,可事情虽并非我想的那样,我恐怕也不会好过。 袁载道冷哼一声,转身朝外走去。两名狱卒架着我紧随其后。我被带出了大牢,来到刑部后院。 刚一来到室外,我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好冷!我的外衣被悉数脱去,只剩下单薄的中衣,站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只剩下瑟瑟发抖了。 后院正中放着一大块冰,大约一米见方,高约半米。见此情形,我的心也仿若直坠冰窟,顿时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了。 狱卒强行将我按坐在冰上。身体与冰块接触的一刹那,我只觉有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我的双腿。 “啊!”我忍不住痛呼出声,浑身抖作一团,根本跪坐不住,整个人都瘫倒在冰面上。然而这样的姿势与冰面接触面积更大,利刃般的寒意直刺入骨髓,逼得我在冰面上来回扭动着身子,避免任何一块皮肤与冰面接触时间过久。可是我人在冰上,不论怎样移动,总还是避免不了那刺骨冰寒对皮肉的侵袭。 渐渐地,我已感觉不到冷意,但那如针刺般的痛感却变本加厉地摧残着我的身体与意志。传说中的冰刑果然厉害! 袁载道不知何时已命人搬来了张椅子,披了件狐裘大氅正襟危坐。他冷冷一笑。“这冰刑的滋味可还受得住?如果我没猜错,你现在定是感觉有千万把利刃在剜割你的皮肉,疼痛难忍。不过你别担心,这种疼痛持续一个时辰便会渐渐消失,转而被麻木代替,到那个时候,本官就算是真的一刀一刀地割你的肉,你也不会觉得太痛。再过一个时辰,寒气侵入肠道,你的肠子会向下垂坠,最终滑出体外,再无法归回原位。到那时,本官命人将你的裤子*扒*了,你便能看到自己的肠子垂在外面。那景象本官见过多次,当真是有趣得紧。”袁载道恶毒的话语似是比我身下的冰更冷。 他说的不错,在冰上待久了,的确是会出现他所说的情况。他如此慢条斯理的诉说,无非是想在折磨我肉体的同时,攻破我的心理防线,逼我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我伏在冰上,身体渐渐脱力,难以动弹。四肢所承受的刺痛有减轻之势,麻木感却一寸一寸地漫延…… “你拖着肠子,再等上半个时辰,就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腿脚四肢,到那时你便彻彻底底地沦为一个废人。”袁载道的声音极慢。“所以说,你一个弱女子,还是识相些,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一个众人都心知肚明的名字。” 是的,他如此折磨我,不过是想从我口中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只要我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这一切的痛苦便都能结束。思及此,我拼命撑起身子,望向他,唇尝试性地张了张。 见我如此,袁载道的眼中闪过得意与满足。“说,是谁指使你杀人?” 我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启唇,极轻地吐出几个字…… 第44章. 暖怀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的声音极轻,但在场的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我没杀人。” 袁载道闻言,眸中闪过一丝阴狠。“执迷不悟!”他恨道。“你以为你如此,你的主子就会念着你的好,来救你?愚蠢之至!你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你这般维护他,自己难逃一死不说,他根本不会记住你所做的一切,照样过他的快活日子!” “不。”我咬着牙,努力提了口气道:“他会来救我的。你们谁碰过我、谁伤过我,他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一句话说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 我疲惫地闭上眼,趴伏在冰上。袁载道说的不错,我于他不过是一枚棋子,还是枚弃了也不会有丝毫可惜的棋子。他会来,可他来救的不是我,是这副身子…… 我心里很清楚,只要我说出他的名字,便不用再受这非人的折磨,可我就是说不出口。真是奇怪啊,我本就不是一个会舍己为人的人。我一向都是很自私的,面临危局,一向是毫不犹豫地保全自己的。可是为什么现在我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话可能被人当做对付他的利器,便害怕的要命呢? 可是,他那种运筹帷幄的人,真的需要我的帮助吗?或许我即便是说出了他的名字,他也能够轻易解决麻烦吧?我又何必如此出力不讨好呢?可明知如此,我还是不愿说出他的名字。 我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燕林宣,他究竟为你做过什么,值得你为他如此?他连一个笑颜都不曾给予过你。对你,他只有冷嘲热讽,只有言语羞辱,你何必要为他受这般苦楚?难道就只是因为你当初骗过他,就要一直卑微地赎罪吗? 或许是怕事情真的闹大,又过了没多久,袁载道便命人将我带回了刑部大牢。我的四肢已经冻得麻木,使不上半分力气,只得任由狱卒粗鲁地将我丢进牢房。而这间牢房却不是我之前呆过的那间,其内有另一名囚犯。不过这囚犯却并未穿囚服,而是一身蓝色锦衣,腰佩玉带,很是年轻,眉宇之间透着痞气,应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他盘腿坐在稻草上,颇有兴味地撇了我一眼。 我仰面躺着,保持着方才被丢到地上的姿势,因为太过寒冷,除了能勉强转动头部,身体其他部位根本动弹不得。渐渐地,我昏睡了过去,睡梦之中时而觉得通体发寒,时而又燥热难耐,颈肩胸口还时不时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我脑中混沌,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隐隐约约地感觉有人在磨蹭我的身体,弄得我极不舒服。想睁开眼,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但神智却是清明了几分。那种磨蹭变得越发剧烈,还伴随着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脑中警铃大作,猛睁开眼。只见那蓝衣公子正压在我身上,大手止不住地在我身上乱摸。我大惊,想推开他,双臂却依旧是麻木的,根本不听使唤,更使不出半分力气。 “你!你要做什么!?” “小妞儿,爷要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语毕他的嘴便凑了上来,舌头挑起我的唇瓣。一股混合了酒气的酸臭味直冲而来,令我几欲作呕。 看到我无力反抗的样子,他似是极为满意。“天气这样冷,妞儿怎的只穿单衣?来,让爷替你暖暖身子!”语毕他的臭嘴又凑了上来,我扭头躲了过去,急忙呼救:“来人啊!救命啊!” 身上的男人对我呼救的举动竟不甚在意,只没命地在我的脸颊脖子上t来t去。我心中绝望,看来袁载道那个狗官是故意将我送到这间牢房的,所以无论我怎么呼救,应也不会有人来救我。 难道我真的躲不过去了吗?凌念空你怎么还不来?你再不来,这身子就要被旁人糟蹋了……忽而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笑,我虽然不愿承认,但我一直都嫉妒他对原主的痴心。可这一刻,我竟盼着他能因这片痴心来救我。哦不,是救这身子。真是可笑啊! 男人t够了,大手便继续在我身上游走。我咬着牙,直挺挺地躺着,认命似地等待无可避免的事情发生。他粗暴地扯烂了我的衣襟,刚要继续却听得金属击鸣之声传来,随后牢门似是被人撞了开。 我忽觉身子一轻,身上的男人被人拎了起来。我忍不住偏头去看,一道熟悉的身影印入眼中。我的心颤了颤。 他,终于来了! 凌念空一身青色劲装,身披白色斗篷,右手持剑,搭在那男人的脖子上,剑刃泛着奇异的青芒。他眸中杀意尽显,手腕忽然发力,而我却听得金属撞击声。定睛去看,发现凌念空的剑被另一把剑阻止了。 出手之人是先前袁载道身边的那个绿衣官员。“凌统领,此人乃程锋将军之侄,亦唤皇贵妃娘娘一声‘姑母’,他若是死了,只怕圣上会追究。” 凌念空闻言缓缓将剑移开。绿衣官员亦收回剑。却不想凌念空还未回鞘的剑轻轻一挥,只听得一声惨叫,鲜血四溅,竟是将那蓝衣男子的双手齐齐斩断! 凌念空面无表情地将剑上的血在男子身上蹭净,收剑回鞘。“记住,你的命,我迟早会取走。”凌念空冷道。 绿衣官员无奈轻叹,唤来两名狱卒将男子扶起,架着他向外走。 那男子被斩断双手,鲜血自创面不住地喷涌而出。他哀嚎着,咒骂道:“凌念空!你敢伤我!我大伯和姑母定不会放过你!” 待那一行人走远,此处除了呆立在牢房门边的两名狱卒,就只剩下了我和凌念空。 他蹲下身,将我扶坐起来。我的身子没有一点力气,他刚一松手,我便又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他见状拧了眉,急忙将我一揽,我便靠进了他怀里。他将披风解下将我裹了个严实。 做完这一切,他扶着我的脖子,将我推离开一些。他的眸中蓄着怒意,忽然将脸凑近。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想向后躲,可脖子却被他扣着。他将额头贴上了我的额头,深邃的眸子近在咫尺。我的呼吸有些乱,却听他低道:“你发烧了。”我有些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他站起身,将我从地上扶起。双腿用力的一瞬传来了阵阵刺痛,我忍不住痛呼出声,身子再次向地上滑去。他一把将我拦进怀里,眸中杀意复现。“他们对你用了刑?!”语毕朝门口的两名狱卒望去。那两名狱卒急忙跪地,头磕得咚咚响。“统领饶命!统领饶命!” 我强忍着手臂的疼痛,扯了扯他的衣角。他转头望向我,我冲他摇头。 他方才已经斩了那世家子弟的手,若是再迁怒于狱卒恐怕事情会更复杂。 本以为他不会听我的,却不想他咬了咬牙,将我打横抱起,朝外走去。 “你就这么带我离开,会不会惹麻烦?”我的声音很是虚弱。他却不理我,我抬头望他,想看看他面上是何神色,却只看到了他瘦削的下颌。 这男人,连下颌的轮廓都是如此好看呢! 他抱着我一路向外走,却在大牢门口被一行人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正是袁载道。 “凌统领,林宣乃重要嫌犯,您不能就这样将她带走。” “我若是偏要带她走呢?”凌念空的声音极冷。 袁载道的眼睛眯了眯。“您是玄翼军统领,您若是非要将人带走,就凭刑部这些人自是拦不住。不过这后果您可要想清楚。” 凌念空冷笑。“她是我的人,她的一切罪责皆由我承担。袁大人若是查到切实证据,凌某随时恭候大人造访。” 虽然明知他并没有那个意思,但在听到他说我是他的人的时候,我的心还是漏跳了一拍。 “既然凌统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本官也不好再阻拦。”语毕,袁载道向旁侧跨了一步,他身后的人也照做,让出了路。 凌念空却是不动,继续道:“不过大人若是查不到证据……”他顿住,低头望向我。“碰过她、伤过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这话说得极轻,却令人听得窒息。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我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眸中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他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抬步朝外走去。 上了马车,他并没有将我放下,而是让我坐在他腿上,紧紧地拥着我。我的身子终于不再寒冷。马车换换启动,我偷偷嗅着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和淡淡的檀香,闭上眼睛,静心聆听他的心跳。 半晌,听得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愚蠢。” 我愣了愣,轻笑。“是。”我的声音极轻,引得他不自觉得将头低下了几分。 “为何不说?” 知道他是在问我为何死撑着不说出他的名字。 “你知道原因的。”我轻轻道。 他知道原因,因为他知道我对他的心。 “下不为例。”他的话语听不出喜怒。 “嗯?”我不明白。 “我不许你再伤这伤害自己半分,不论是为了什么。” 这样的话若是寻常男子说来,听话的女子定会心中大动。可我听得,心中的某个地方却不受控制地疼痛起来。他会这么说,只是见不得这身子受一点伤。 “嗯。”我的声音哽在喉间。 他抱紧我,不再说话。我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为我带来的温暖。 第45章. 火丹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真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 睡梦中,先前颈肩胸口处感觉到的刺痛再次袭来且愈演愈烈,好似被千万根钢针刺着,疼痛难忍。我不受控制地死死咬住舌根,一丝腥咸在口中散开…… 恍惚间听到有人在说话: “统领,姑娘这病极是罕见。在下翻遍医书才在古籍上找到了类似记载。” “是何病?”问话之人的语气很是凝重。 “据记载,此病名唤火丹。姑娘近几个月应是情志郁郁,肝气郁结,导致肝经火毒蕴积。昨日又受了寒,寒火相激,这病才来的这般凶险。” 迷迷糊糊间,我的思绪有些混乱:他们在说谁?谁病了?火丹?火丹不就是带状疱疹?之前刘尚寝患的不也是这病? “当如何救治?”那人继续发问。 他的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虽然古籍上录有医治之法,可此病毕竟少见,在下也只能姑且一试。”说话之人长叹一声继续道:“古籍上说火丹之症发于皮表,疼痛非常人所能忍。这姑娘却能一声不吭,也真是难为她了。好在统领发现得早,不然姑娘恐怕已经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闻言我才发现自己口中有混杂着铁锈味与浓重的药味,舌头也很痛。 他们是……在说我?我费力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然而这个房间我并未来过。 凌念空正侧身坐在床边,床前立着一位四十上下的白袍男子。 “你先退下吧。”凌念空淡淡道。 “是。”语毕,白袍男子退出了房间。 凌念空回头看我,视线正好与我对上。似是没想到我醒了,他的眸子亮了亮。 他小心翼翼将我扶坐起来,多垫了一个枕头在我身后,替我除下易容面具。 “这是哪里?”我的声音沙哑得要命。他闻言望进我的眼。我在他的眸中竟是看到了疼惜。 “这里是我的卧房。”他低声道。 我睁大眼,不可置信:他竟然把我带到了冷园!?还让我睡他的床!? “我……我要回留园。” 他的声音冷下去:“好啊,你想走,现在便可以走。” 我掀开被子,挪到床边。 昨日被冰冻的四肢仍是有些麻木,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极其费力。而他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我慢慢穿上鞋,双臂撑住床沿,站起来的一瞬,那种针刺般的痛感再次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跌在地。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至我面前,我却不想不理会,用尽全身力气攀住床沿,坐回榻上。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我已是满头大汗。 他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拿起一旁桌上的布巾,为我擦去额上冷汗。“怎么不走了?莫非是舍不得?”他语带嘲讽。 我不理会他的挑衅,沉声道:“等我的腿好了,我会走的。我不会赖在这里,你放心。” 他将布巾丢回桌上,双手攀上我的肩。我不明所以,与他对望。他的眸色晦暗难明。“燕林宣,你如今已成这般模样,怎的还要逞强?你是女人,大可软弱一些。” 我嗤笑,语气不受控制地染上一丝哀凄:“软弱?软弱给谁看?给看你吗?给你看有用吗?你会心疼吗?” 他闻言眸光暗淡下去。 我继续道:“无依靠之人,不配‘软弱’二字。”语毕,我缓缓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他仍坐在床畔,我只觉他灼热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我却不愿理会他。没过多久,我便再次睡去。 针扎般的疼痛再次袭来,我不受控制地死死抓住被角。火丹疼起来果然要命。疼痛这样剧烈,想必我的颈肩应已生出水泡了吧?需得用药外敷才能止痛呢。我昏昏沉沉地想着,忽然听到耳边有焦灼的声音在唤我。 “燕林宣,燕林宣!” 我费力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正枕在凌念空的手臂上。 见我醒来,他似是松了口气,但语气仍是焦灼:“你怎么样?” 我朝他勉强一笑。“疼……” 他的眉头皱紧。“哪里疼?” 我轻轻扯开衣领,露出颈项。 他立刻瞪大了眼。“这!……” 看他这般反应便知,我的颈项此刻应已布满了血红的水泡。 我轻叹一声,有气无力地道:“这,便是火丹。先前刘尚寝患的便是此疾。” 他闻言眉头皱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无措。“当如何救治?” “我的药箱里……有外用药的配置之法……”我的声音极轻,几不可闻:“可以……缓解疼痛。” “好。”他急忙唤了人来,吩咐人去配药。 待人都退去,他躺回榻上,拥紧我。我推了推他的胸膛,他忙远离了我几分,语气有些急切:“我弄疼你了?” 我的心像是被谁捏了一把,痛得喘不过气。他这般温柔照料,冲的到底是这身子,还是我?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疼惜,有没有半分是为我?我的眼睛微热,视线朦胧起来。 “是不是我弄疼你了?”见我不答他继续发问。“还是你有别的地方也不舒服?” 我强迫自己将泪忍了回去。“不是。”我侧过脸接着道:“火丹之症会传染的,你还是不要离我这么近……” 他将我的脸扳回来正对他。“如何传染?”他的声音极轻。“这样吗?”语毕,他的唇印上了我的唇。我浑身一阵,再次将他推开。他望着我,诡秘一笑。 “凌念空,我是谁?”我的声音哽咽之中发着颤。 他的脸色沉了沉,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眸中关切之色退去,换上轻嘲。“你是谁,重要吗?我对你有兴趣,你应是求之不得才对。” 他嘲讽的话语令我心中燃起怒火,刚想开口却听得屋外有人在唤:“主子,姑娘外用的药已配好了。” 凌念空瞥了我一眼,起身到外间取药。不多时他便回了内间,将我扶坐起来,脸凑近我,嘴角轻勾。“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伸手要来解我的衣带,我将他的手打开,一把夺过药瓶。“我自己来,你出去!” 他闻言挑眉。“你自己来?背上的,你要如何自己来?”语毕他又伸手想要解我的衣带,我再次打开他的手。他嗤笑。“燕林宣,你装什么装?”他凑近几分接着道:“你的身子我又不是没看过,你的滋味儿我又不是没尝过。你当初求着我要了你,现在怎么反倒矜持了?” 他羞辱的话语有如一把把尖刀,慢条斯理地一下又一下在我心上豁开一道道血口。 他明知道我当初是为了救他,却还这么说,原来他是真的如此恨我。可他要恨便恨好了,方才那温柔关切的模样又是为了什么?他是想让我混乱,让我备受煎熬吗? 然而他仍不愿放过我,继续开口道:“明明早就把这身子的贞洁送给了不知哪个男人,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放荡女人,被谁看了、碰了,你真的会在意?又何必装作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 原来如此,原来他一直记恨的是原主失贞这件事,他一直以为是我的错…… 忽然很想向他解释,向他解释我没有。可还是忍住了,他一定不会信的。而他如果信了,相信原主是自己丢了贞洁,他恐怕会更痛苦,所以还是让他误会下去吧…… 见我不语,他似是不知该说什么。拔开瓶塞,他将药膏倒出一些在手指上,轻轻点在我的脖子上。 “嘶!”我倒抽一口气。他的手顿了顿,继续涂抹。 不多时,裸露在外的患处已涂满了药膏。他停下手,冷冷道:“岳鸾溪到凌府已经半个多时辰了,她带了个丫头来,我去唤她来替你上药。” 我愣住,原来他本就没打算替我上药,那刚刚那番话是他在故意气我吗?可是为什么呢? 凌念空,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想起他说岳鸾溪来了,我急忙拿起桌上的面具。 “不必了。”他望向我。“岳鸾溪若是没认出你,怎会来看你?” 他说的不错。想来岳鸾溪在御花园时就以凭声音认出了我。 “主子,八公主到了。”门口有人秉道。 “请。”凌念空吩咐。 一阵脚步声后,内间的门被推开,两名女子一前一后缓步进屋。 凌念空见状站起身,立在一旁的桌边。假模假样地行了个礼:“见过八公主。”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岳鸾溪瞪了他一眼,急忙奔至床边坐了下来。她握住我的手。“宣儿你怎么样?” 我对她给予的关心有些不自在。她和原主是闺中密友,自是对原主关心有加,可我完全是另一人,接受起来总有说不出的别扭。 “我没事,你别担心。”我朝她挤出一个微笑,安慰道。 “你都成这幅样子了,还说没事!你现在立刻收拾东西同我回宫!”又转头吩咐与她同来的女子:“青黛,你家小姐平日里常用的东西你最是清楚,快去收拾!” “是!”那女子得令欲要出屋。 咦?她怎知这里不是我的卧房?而且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青黛……这个名字我好像也听过…… 略一思索,我瞪大眼,她是我在蔽天阁内院时第一个偷偷来找我看病的宫女!原来她是岳鸾溪的侍婢!可岳鸾溪为什么说我是青黛的主子? 凌念空见状拦住了青黛的去路。“你一宫里来的丫头,怎还不如我凌府的下人懂规矩?这地方你熟吗?到处乱闯,像什么样子?!” 岳鸾溪闻言忽然一声冷笑。“凌念空,就你也配说这样的话?青黛在自家府上走动,怎会乱闯?乱闯之人明明是你!” 凌念空闻言蹙眉,似是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而我依旧是一头雾水,为什么岳鸾溪说凌府是青黛自家的府邸? “青黛,过来给你家小姐请安。”岳鸾溪淡淡道。 青黛闻言,身子震了震,行至床前,噗咚一声朝我跪了下来。我目瞪口呆,想去扶她,却被岳鸾溪拦住。 “小姐!”青黛早已是泪流满面。“小姐虽然已经不记得青黛了,可小姐对青黛的好,青黛一直记着。请小姐别再把青黛送走了!青黛要在身边照顾小姐!” 这……这是哪一出啊?我怎么看不懂呢? 我望了望岳鸾溪,又望了望凌念空,两人的神情都莫测难懂。 第46章. 病愈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青黛还是被我强行扶了起来。她惶恐地在床边坐下,应我要求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青黛本就是原主的丫鬟,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至于她后来为何成了鸾溪的侍女,倒是令我有些吃惊。 据青黛所言,原主还有个哥哥,名叫冷云深。四年前,青黛出落得越发漂亮,便被冷云深觊觎上了,多次欲对其行不轨之事。起初青黛还瞒着原主,但后来还是被原主发现了。为了保护青黛,原主便将青黛送到了闺蜜岳鸾溪的身边。 始终在一旁听着的凌念空若有所思。 四年前……四年前凌念空还未摆脱沉湮,应尚未与原主结识,大概也不知道青黛是原主的丫鬟。 原来原主还有个哥哥,若不是今日之事,我仍不知道此人的存在。 “我还有哥哥?那他……” “两年前你父亲的案子判的是诛全族……”岳鸾溪没再说下去,但我已经明白了,冷云深应是两年前便死了。 岳鸾溪再次握住我的手。“随我回宫吧。”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皱眉,刚想开口,却听凌念空冷冷道:“她身上背着人命案,一旦踏出凌府便会再次被捕。公主若是真的在乎她,还是不要意气用事。” 岳鸾溪被他的话激怒了,忽地站起来。“宣儿成了今天这幅样子,还不是你一手造成的!?人命案还不是你令她背上的!?我本想着你对她也算是有真心的,想着她好不容易活过来,你会好好珍惜,不会再伤害她了,可结果呢?你还不是和从前一样,自始至终都在利用她!” 凌念空冷哼一声嘲讽道:“公主,你生长在宫中,应当知晓意气用事乃大忌。而且你这意气还用错了人。”他嘲讽地笑了两声继续道:“你自诩和晴浅情谊深厚,原来不过是你的错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岳鸾溪没听懂,可我却听懂了。他是在讽刺岳鸾溪,最好的朋友换了人,她却没看出。 “我的意思是,你带不走她。任何人都休想带走她。”凌念空话中带着决绝。“不信,你可以试试。” 岳鸾溪不再理他,反而转向我。“宣儿,你同我回去。” 我摇头。“我不能走。” “宣儿!他都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执迷不悟!?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挣开她的手。“公主,我不能走。”我的语气冷了几分。 “公主?”她重复着,眸中的光暗淡下去。“你宁愿在这里受苦,也不愿同我回去吗?你……”她的眸中浮起失望的神色。 我缓缓摇头。 她苦笑。“看来是我多事了。”她站起身。“既然你想同我撇清关系,那青黛我便还给你,她本就是你的丫头。” 我不再言语,默默地看着岳鸾溪远去。 鸾溪,对不起,凌念空心机深沉,我不想你为了我同他对着干。我不是原主,如果一直这样接受你对我的好,我心中难安。 凌念空见人走远,将药瓶丢在青黛面前。“给你主子上药。”说罢,便踏出了房间。 ****** 接下来的六七日,我一直住在凌念空这里,而他却一直没露面,都是青黛在照顾我。 这几日我的腿逐渐恢复了知觉,能够下地了,却还是走不了太远。每天我都会让青黛扶着我在屋内走动,想快点好起来回留园去。 青黛搀扶着我,我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忽然觉得身边这个小丫头有些不对劲。偏头一看,她果然在偷偷抹眼泪。我佯装不悦。“你这丫头,哭什么?” 青黛闻言一惊,急忙在脸上胡乱地抹了几把。“青黛该死,惹小姐不悦了。” 我叹了口气,示意她扶我在桌旁坐下。 我拉起她的手。“什么该死?你又没做错什么,怎么就该死了?” “小姐……”听我这么说,她哭得更凶了。 我的心软下来,柔声道:“我瞧着你这些天一直在忍,到底是有什么委屈?可愿同我说说?” 青黛蹲下身望向我,哽咽道:“青黛不委屈,青黛是替小姐委屈。小姐吃了太多苦,青黛心疼小姐。” 我的心里忽然很暖。晴浅,你有这样贴心的丫头,有岳鸾溪那样处处为你着想的朋友,应是无憾了。 想到这两人对我都是倾心相待,而我却一直在欺骗她们,心中忽然很是不安。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开口道:“青黛,我……我不是晴浅,不是你主子。你可能一时半会儿听不明白,可我不想骗你,我真的不是她。” 不想青黛听了我的话,脸上竟是带起了笑:“你是!青黛自小姐你三岁起就跟在你身边,这世上恐怕再不会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之前鸾溪主子听说有个名叫宣儿的侍婢被关在了蔽天阁内院,猜到那个人可能是你,就吩咐我去辨认。那个时候,即便你易了容、即便你的性子与之前大有不同,我也认得出,你就是小姐!” 她的眼中尽是自信的光。原来当初她到蔽天阁找我,其实是为了探查我的身份。可是我真的不是冷晴浅,是完完全全另外一个人。但她如此笃定,我又该如何说服她呢? 青黛反握住我的手,轻声道:“一个人就算再变,骨子里的东西也是不会变的。小姐是青黛的主子,青黛不敢认错。青黛离开小姐四年,这四年小姐吃了太多的苦,不变反倒奇怪了。不论小姐变成什么样子,青黛都愿意陪着小姐。过去的事你都不记得了,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你有青黛陪着,不会孤单一人,就够了。” 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缓缓落下,我用手背抹了去,哽咽道:“谢谢你,青黛。” 青黛笑着摇头,掏出手帕为我拭泪。 这是我来到这个时空以来,第一次感到我不是孤身一人、第一次感觉自己像是找到了依靠。即便这个依靠是这样一个看似瘦弱的女子。可这对于我来说已经够了。 在激流中漂流了许久,我终是有了这么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我哪里还敢奢求别的什么?我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主子又如何?在这样的境遇下得一人陪伴已是莫大的幸事了! ****** 这几日下来,我身上的水泡已消,结了痂。痛早便不痛了,倒是痒了起来。于是这才知道原来痒一点也不比痛舒服多少。 迷迷糊糊地睡着,手不自觉地伸到背后去抓痒。可刚抓两下手腕便被人握住。 “别抓。”一个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睡得脑子迷糊,缓缓睁开眼。一双漂亮的黑眸近在眼前。我甩开他的手继续抓痒,手腕却再一次被凌念空握住。 他蹙了蹙眉。“听话,别抓。抓了会留疤的。留疤了,就不好看了。”他颇是有耐心地哄道。 “可是我难受啊,难受……”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丝毫没发觉自己在向他撒娇。 他愣了愣轻叹一声,手抚上我的背,轻拍起来。“这样……会不会好受些?” “唔……”我脑子越来越混沌,下意识地将脸埋在他胸前,抱住了他的腰。他的手顿住。 我小声抗议:“别停啊……往下点……”而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缓缓睁开眼,天光大亮,好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好了。 轻轻动了动想坐起身,才发现自己枕的不是枕头,而是……某人的胸膛,自己的手臂也很自觉地环在他的腰上! 我倒吸一口气,急忙仰头,发现那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醒了?”他的声音有些慵懒。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急忙从他身上爬起来。 “你这话倒是好笑,这本就是我的床。难不成你睡了几日,就成了你的了?”他轻笑着坐起身,视线自我的脸上下移。 “你……你无耻!”我急忙拉了拉胸前的衣襟。 “脾气可真差,不如睡着时乖巧。” 听他这么说,我隐隐约约想起昨晚迷糊间要他帮我抓痒的事。忍不住心中哀叹,我可真是睡昏了头! “觉睡够了,伤养好了,就该办正事了。”他忽然望着我的眼睛正色道。 我闻言也严肃起来。“简戚的死可与你有关?” 他挑眉。“你觉得呢?” “物证是你命人偷的,对不对?” 他不置可否地望着我。 “你的计划是什么?” 他仍是不语,我继续道:“你若是什么都不打算让我知道,我如何配合你?” 他嗤笑。“我不需要你配合,更不需要你做任何事。你只要乖乖呆在我身边就够了。”他再次望进我的眼。“燕林宣,我能让你我毫发无损地摆脱这次的麻烦,你可信我?” 我皱眉。我都被折腾成这副样子了,他还好意思说毫发无损?他说的毫发无损应该仅指他自己吧? “你只有信我,我们才能脱身。”他的眼中带着期许。 “好,我信你。”事到如今,能帮我从这烂摊子中抽身的,恐怕只有他了。 第47章. 棋子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午膳是同凌念空一起用的。用完膳,易了容,收拾妥当。他命人寻来一件狐裘披风,亲自为我披上,还手指灵巧地打了个别致的结。他轻勾了勾嘴角,似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走吧。”他轻声对我道。 我“嗯”了一声,却不想他忽然俯下身,利落地将我打横抱起。 “你!……”我有些吃惊。“我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走……”我喃喃。 他闻言嘴角笑意更显了几分,却还是抱着我出了屋。 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我浑身发寒。像他这种终日冷着一张脸的人,忽然面上带笑总让人觉得不安。可是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笑起来可真是好看,好看到让我几乎忘记了他的城府与心机。 凌府门外的情形令我呆住:府门外竟有士兵把守,而且这些士兵明显不是凌念空的人。 难不成是刑部的人?这些人不会是自凌念空将我带回那日起,就守在这里了吧?难怪凌念空说岳鸾溪带不走我…… 他放我下地,轻声在我耳边道:“还是那句话,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必说,老实呆在我身边即可。”语毕还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明明是已经听过一遍的话,明明是极简单的一个动作,我却莫名其妙地安下心来,轻点了下头。 门口一个士兵见我们出来立即上前,双手平伸,开口道:“嫌犯林宣虽未定罪不需囚车押解,但所涉之案重大,按律须戴镣铐。”他手中正是沉重的铁质镣铐。 我的心沉了沉,看来众人皆是把我当犯人对待了。 我迟疑着伸出双手。那士兵正要为我上铐,却被凌念空夺去了镣铐。 士兵没想到凌念空会有如此举动,愣了片刻才道:“凌统领,属下是按律行事,还请您莫要难为属下。” 凌念空笑了笑,竟是抬起自己的右臂,将其中一个铐环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你!……”我惊得说不出话。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仅是我,连众兵士也都十分惊讶。 不待我反应过来,我的左臂已被他握住。我愣愣地望向他,他的眸光竟是暖融融的。 铁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的左腕被什么冰凉东西套住,随着“咔哒”一声,锁死……我的思绪混乱起来:他这是要陪我一起…… 肩被他坚实的臂膀拥住,被他带着上了马车。车帘放下阻隔了一切喧嚣。 由于铁链的束缚我同他坐得很近。他用被铐住的右手,握住了我同样被束缚的左手。 “手好凉。”他道。“你怕冷?” 我点头。 “还好此行去的不是刑部,那里很冷。” “不是去刑部?那是去哪里?”我有些意外。 “入宫,皇上要亲审此案。” “皇上要亲自审?”没想到竟然惊动了皇上。 “嗯。”他望进我的眼。“怕了?” 我迟疑着摇了摇头。 “别怕,有我在。”他的语气淡淡的,可不知为何,我竟有一丝错觉。此刻我与他相处的气氛,很像是先前他误以为我是原主时感觉。 皇宫很快便到了。我们被刑部一干人等簇拥着行至文德殿前。 “相信我。”他再次鼓励道。 “嗯。” 太监通报过后,我与他一同入殿,向皇帝叩拜。 按南离律法,受审之人审案全程不得起身。我望了望连接着我和他的铁链,继而望向身旁跪得笔直的他。原来他一早便想好要陪我了……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帝端坐于大殿正前方的龙椅之上。 右手边离皇帝最近的位子上端坐的是一二十上下的青年男子,丰神俊朗,却不知为何他的眉眼令我有丝熟悉之感。他的周身是不输皇帝的威仪之气,身上穿的是绣着四爪金蟒的玄色华服。 这人想必就是太子岳凌澜了。太子旁侧立着一位年近五十的男子,身材健壮,穿的是与凌念空相同的武将官服。想必是和凌念空品阶一般高。 太子对面的一侧立着几位红衣官员,看样子应是文官,其中一人我认得——刑部尚书袁载道。 龙椅上的皇帝望见那将我和凌念空铐在一起的铁链,眸光闪了闪,缓声问道:“凌爱卿,你这是何意?” 他抿了抿唇,嘴角再次漾开淡淡笑意。“回皇上,臣今日是来领罪的。” 领罪?他这唱的是哪一出?难道他要把简戚之死和物证被盗两项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吗?他是这种甘愿吃亏的人吗?我疑惑地望向他,他不动声色地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哦?凌爱卿何罪之有?”皇帝摆出一副极有兴致的样子。 “此案错综复杂,还请皇上命袁大人从头讲起。”凌念空道。 被凌念空点到名字,袁载道似是将脊背挺了挺。 皇帝眯了眯眼,望向袁载道。“袁爱卿,既如此,你便将简戚身亡当日的情形同朕及众爱卿细细讲来。” 袁载道深深一揖。“臣遵旨。” 于是他便将那日我入刑部问诊、简戚服药后不足一刻便身亡,以及随后从我身上搜出血字布条,乃至那布条牵连出的物证失窃一案均无甚遗漏地讲了出来。 在袁载道的讲述中只有事实,没有案情分析,更没有刻意暗示我就是凶手。想起他先前为了逼我认罪使出的各种手段,他今日这般表现倒是令我有些意外。 听他讲完,殿内众人皆陷入了一片寂静。皇帝的眸色有些晦暗,思忖片刻,终是将目光停留在了凌念空身上。 果然,能当皇帝的人都不是傻子。不用袁载道提示,皇上还是怀疑到凌念空头上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凌念空,你想要脱罪可就难了。 我下意识看了看身边之人,他仍是表情淡淡。 凌念空,你就如此肯定自己能全身而退吗?你凭什么如此胸有成竹?接下来你又会怎么做? 我还在暗自思索,皇帝却已开了口:“凌爱卿,朕记得当年冷毅寒之案的罪证皆是由你搜集的,可对?” “皇上记得不错,当年是您命臣密查冷毅寒通敌罪证。在您命刑部汇总证据之前,所有证据皆掌于臣之手。”凌念空毫不避讳地道。 他将话说得这样绝对,难道看不出皇帝已经在怀疑他了吗?他这分明是在往枪口上撞! 凌念空,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真的要认罪不成? “如此说来,凌爱卿,你可知晓这物证为何人所盗?被盗的物证又是何内容?”皇帝的语气很是随意,好似闲聊一般,可他的手却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起龙椅的扶手来。 “回皇上,臣知晓。”语毕凌念空堂而皇之地握住了我的手。 这可是在大殿上,他竟这般旁若无人地牵我的手!?我想挣开,他却将我的手我的更紧,令我挣脱不得。一种不详的预感悄无声息地涌上心头。 “哦?”皇帝的视线落在了我们交握的手上。“那凌爱卿倒是说说,是何人胆敢偷盗叛国之案的物证。”皇帝的语气终于沉下去,带上摄人的冰寒。 大殿上瞬间寂静得令人发颤,只听得一句不卑不亢的冷清话语:“回皇上,正是臣。” 这六个字自我身畔传来,在空旷的大殿内回旋,久久才散去。 我呆住,他竟还是承认了吗?可他为何要承认呢?以他的手段,他若是想脱罪应不是难事,可他为何…… 皇帝的面色逐渐阴沉,殿内众人皆是噤若寒蝉。 “凌念空,你可知办案之人偷藏物证,当以何罪论处?”皇帝的声音冷到极点,也不再用“爱卿”这样的称呼。 “回皇上,寻常案件,办案之人偷藏物证,当革职抄家,阖族逐出盛京城,世代不得入朝为官。”凌念空沉声道,握着我的手却是那样坚定,而我却心慌起来。 “若是大案又当以何罪论处?”皇帝的语气咄咄逼人起来。 “若是大案,除以上责罚,犯案者……当斩。”最后两字他咬得极重,语气更是低沉了几分。 “念空!”我忍不住低呼出声,整颗心揪成了一团。 他却并不看我,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忽然想起入殿前他对我说过的话,他说:“相信我。”我心中忽然安定了几分。 皇帝瞥了我一眼,对凌念空怒道:“你既知晓,当初又何必犯案?再者说,现下并无直接证据指明是你命人偷了物证,为何急着认罪?你究竟想隐瞒什么?!” 不想,凌念空竟是苦笑一下。“皇上英明,现下的确没有明确证据,可是……”他望了望我继续道:“袁大人为了查出偷盗之人,对宣儿用了刑,宣儿身子本就弱……臣……于心不忍。”他这番话并无多少情绪在内,却让在场众臣窃窃私语起来。 凌念空,你真的……真的是为了我,为了帮我脱身才认罪的吗? 不对。我强压下胸臆间因他那番话而汹涌如潮的情绪。 或许旁人听了会如此认为,可是我清楚得很,我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他是断不会为我如此的。他这番话应是有意说给众人听的,或者是有意说给某个人听的。我四下扫视,忽然看见太子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得意的笑。那笑极淡,却还是让我捕捉到了。 我忽然想起昭元节那日偶然间听到凌念空与薛让的对话:薛让说太子在找寻他的弱点,而凌念空说太子要寻弱点,那他予他一个便是…… 我脑中忽然清明起来,原来如此,原来我于他真的只是一枚棋子…… 心忽而痛了起来…… 第48章. 城府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皇帝闻言,表情更是难看了几分。“袁大人,他说的可属实?” 袁载道开口道:“回皇上,三月前朝廷颁布最新律法,庭审之中,刑讯逼供者革职查办。臣谨遵新律,不敢有丝毫逾越,又怎会对林医官用刑?凌统领这是在无中生有,诬蔑臣。兴许皇上您猜的不错,凌统领他许是有更见不得人的事要隐瞒,才会如此轻易认罪,还请皇上明查,还臣一个公道!” 呵!还真是巧舌如簧,他以为他三两句话就能颠倒黑白了? 我刚想开口争辩,却被身边那人抢过了话头:“皇上,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五日前臣在刑部大牢见到宣儿时,宣儿已被施了冰刑,就连简单的坐卧也是不能。也正是如此,臣才将宣儿带回了府,经过这几日悉心调养方能下地行走。” 却不想袁载道冷哼一声。“凌统领,凡事都要讲证据,你说本官对林医官施了冰刑,可有证据?” 我的心沉下去。众多刑罚之中唯独冰刑不会在受刑者身上留下丝毫痕迹,根本无法查验。想必当初袁载道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择对我用冰刑,因为即便来日用刑之事被揭发,因为没有证据,他自不会被问罪。 “皇上,臣将宣儿带回凌府后,先后请过两位太医为其诊治。皇上只要将那两位大人请来一问便知。”凌念空补充道。 “皇上切不可听信其谗言,说不定那两位太医已被他收买。”袁载道似是心虚起来,说话也有些口不择言。 “够了。”皇帝冷声道。“是否存在刑讯逼供并非本案关键。凌念空,你既承认偷盗物证,那物证现可在你处?” “是。”凌念空从前襟掏出一张叠得极为平整的信笺,向前高举过头顶。“物证在此。” 皇帝的眸光闪了闪,遣了太监承禄上前来取。承禄将信笺呈给皇帝,皇帝将信笺展开。 那信笺似是有两三页,皇帝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到最后,执着信纸的手竟是微微发起抖来。 我心中不安,再次朝太子看去,发现他脸上的得意之色已掩饰不住。我心中暗道不好,急忙看向身边之人,却见凌念空仍是气定神闲,嘴角甚至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心中疑惑:难道他私藏起来的不是对他不利的罪证? 皇帝终于看完了信,却是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地掷了出去,正砸在太子身边那位与凌念空官服一样的武官身上。那武官连同太子的表情顿时僵住。 “程锋!你可知罪!”皇帝怒斥。 原来那武官名叫程锋。 程锋……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忍不住又望向凌念空,只见他的嘴角轻轻勾起。我心中更是疑惑,那物证究竟是何内容,竟惹得皇帝如此愤怒? 程锋急忙跪倒在地,捡起地上已被揉成一团的信笺,只展开扫了一眼,面上便蒙上了死人般的灰白。 太子见状急忙将信纸夺了过去,看了一两页,面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程锋忽然高呼:“皇上,臣冤枉,冤枉啊!您切莫仅凭这两三页纸就给臣定罪啊!自冷毅寒死后,我朝军队主帅之位一直空缺,凌念空觊觎此位良久,他……” “住口!”皇帝彻底怒了,声音有些不稳:“冤枉?这信笺之上盖有刑部大印,连序都和布条上的血字一致,怎会冤枉你?”转而又道:“袁载道!” “臣在!”袁载道许是因方才刑讯逼供一事心有余悸,这一声应,明显有些发颤。 “你是刑部尚书,看看这章是真是假。”皇帝吩咐。 袁载道应声上前,仔细辨别一二道:“此章正是我刑部大印所盖。” “当真?”皇帝的话语之中尽是威慑。 袁载道急忙跪下。“千真万确!臣就是再借个胆子,也不敢欺瞒皇上。” 我还在纳闷那几页信纸上写了什么,只听皇帝缓了口气道:“凌念空,这信中内容虽隐晦,却能明显看出程锋亦在暗中同北离勾结,如此重要之证,你当初为何要将之盗走?” “不知皇上可否记得,两年前您命我彻查冷毅寒时,我朝同乌蒙国关系紧张,随时可能开战。彼时冷毅寒已被定罪,我朝军队没了主帅,若是再失去副帅,后果不堪设想。况且当时除了这封信外,再无证明程将军有罪的证据,所以臣才自作主张暂时将此物证扣下,待查得更多证据再一并向您禀报。可不想您不待结案,便令刑部接管了所有证据。臣考虑再三,还是觉得程将军有通敌之嫌这件事应掩人耳目,所以才冒险命人将物证盗走。好在彼时所有证据刚由刑部接管,而并未来得及经吏额细查,程将军与北离联络之事才未传扬开去。但无论如何,按我朝律令,臣的确有罪,请皇上责罚。” 凌念空这番话,思路清晰且合情合理,可我却觉得有些不对劲:简戚之死也好,物证失窃之事的曝光也好,都应是太子为了对付凌念空做的局。太子的最终目的,应该是将那被盗物证的内容为公之于众,也就是说那物证应是对凌念空极为不利才是。然而这物证揭露的却是程锋之罪。 我虽然不知道太子同程锋是何关系,但从方才他两人的表现可以看出,程锋应是太子的人。既如此,太子怎会处心积虑公开一份于己不利的物证?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难道?!……我瞪大眼。难道太子想公开的物证根本就不是方才凌念空交给皇帝的那份? 我越想越深以为然,全身的汗毛都禁不住竖了起来。 没错!太子应是查到凌念空当年私藏了一份物证,且打探出了物证的内容,那内容应能彻彻底底扳倒凌念空,所以太子才费尽心思制造了简戚之死,并安排人假意从我身上搜出布条,希望利用刑部揭露物证内容,击垮凌念空。可是凌念空为何能拿出另一条证据呢?这证据不仅没有对其造成任何影响,反而还给为他下套的太子致命一击。他是如何做到的? 思前想后,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当年凌念空应是私藏了两份物证!一份是今日凌念空呈给皇帝的。这份物证,按照凌念空的说法,是在移交给刑部后他又命人偷出来的,上面已标了序且加盖了刑部大印;另一份,应是在移交刑部前便被凌念空扣下了,因而没有标序,所以该物证即便是被私藏了也不会轻易为人发现。 而太子,应是自两年前便盯上凌念空了,一定在他身边埋了暗桩。那暗桩应是近日得知了那份未标序的物证内容,报给了太子。而太子要想揭发凌念空偷盗物证,必定要先找到物证失窃的切实证据。为此,他命人暗中查阅了刑部物证的记录,根据各物证的序发现的确少了一项物证,于是才有了今日的局。可他们却没想到凌念空当年扣下了两份物证。 虽然凌念空嘴上说隐瞒程锋通敌行径是为了国家安危。可我却知道,凌念空他不是什么忠义之士,不会为了所谓的大义而冒险偷一份无关自身利益的物证。所以凌念空虽私藏了两份物证,但他真正想隐藏的其实是那份没有标序的物证。方才他交给皇帝的物证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老天!凌念空的心机竟深沉至此吗?!他早便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太子的掌握之中,自己若是私藏物证必然逃不过太子的耳目,所以他便私藏了两份,以其中一份做掩护。而这份做掩护之用的物证选得也绝,是对太子的有力反击!而且凌念空在做这一切部署的时候,还要瞒过身边的暗装,不能让他们知道其实他私藏了两项物证。那么,他如此费劲心思隐藏的另一份物证究竟是什么?值得他冒此风险,周密部署,那物证的内容必定极为重要! 想通了一切,我再次看向身边之人。他的脸上仍带着淡笑而那笑在我看来竟是那样可怖。不,更可怖的是他这个人。我早便知道他城府颇深,却没想到竟是深至如斯地步! 皇帝听了凌念空的这番话,紧蹙的眉稍稍舒展了开。“你这么一说,朕倒是也想起来了,彼时我南离同乌蒙的确呈剑拔弩张之势。既如此,朕念在你以大局为重,便不追究你的过错了。不过,你既在两年前便察觉程锋有异心,可曾继续追查?” “回皇上。程将军行事一向谨慎。不过……”凌念空顿了顿道:“臣经过这两年的探查,再加上近日获得的关键证据,已能证明程锋确有通敌之行径。”凌念空话音刚落,便有一太监入殿禀报:“皇上,薛护卫在殿外求见。 薛让!?他来得可真是时候! 第49章. 宫宴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皇帝闻言,眸光闪了闪。“宣。” 那太监应了,急急踏出大殿,只片刻薛让便出现在众人眼前。然而进殿的不止他一人,他身后跟着两名随从。那两人一左一右抬着一矮几,几上整齐地摆放着三摞书册。程锋见状面色逐渐发青。 薛让行至凌念空旁侧,屈膝叩拜。“臣薛让叩见陛下。” “免礼平身。”皇帝看向那一几的书册。“凌爱卿,这便是你说的证据?” “正是。” “大理寺卿!”皇帝唤道。 “臣在。”一红衣官员被点到名字,急忙应道。 “这桩案子就交给你们大理寺,朕命你即刻调查,一个时辰之内给朕答复。切莫像刑部一般,教朕失望。” “臣遵旨。”那官员应了,急忙遣人接了证据,告退查案去了。 一个时辰!这皇帝也太心急了些。看样子,今日这事若是无法了结,谁都走不了了。 我本以为要大理寺在一个时辰内阅尽所有证据并作出决断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却不想半个时辰刚过,那大理寺卿便返了回来。 皇帝急于知晓结果,免了他的跪礼。他也深知事情耽误不得,直接禀道:“凌统领提供的证据甚是确凿,且已验过真伪,依臣看此案无需再审,可直接定罪。” 程锋闻言浑身一颤,却也是挺直了脊背。 皇帝的眸子杀意顿显。“承禄!” “奴才在。” “替朕拟旨:我朝军队副帅程锋,不但毒杀要犯,嫁祸他人,还胆敢勾结敌国,罪无可恕。现废黜其妹皇贵妃之位,打入冷宫。太子及九公主无朕之命,不得出其寝宫。程锋及其余亲眷斩立决,三日后行刑!” 皇帝的话语带着暴怒响彻整个大殿,令人闻之丧胆。却不想皇帝竟缓了口气接着道:“另:玄翼军统领凌念空,两次为我朝拔除叛贼,忍辱负重、劳苦功高。朕现命其为我南离军队主帅,统掌各军部,违令者按逆罪论处!” 殿内众臣闻言齐齐跪拜,叩首道:“臣遵旨!” 凌念空终于松开我的手,再一叩拜。“臣谢皇上恩典!” 局势的反转令我一时之间有些怔忡。 凌念空这张网布了足足两年,今日收网,其结局可谓是一件三雕:争得了主帅之位、打压了一直与之针锋相对的太子,还赢得了皇帝的信任。顺便还提醒了官场同僚:他凌念空不好惹! 我长出一口气,心中对他竟是生出了几分畏惧,同时却也觉得此人实在是了不起,恐怕这整个朝堂都不一定有能与之抗衡之人。 “来人,将程锋打入大牢,严加看管。”皇帝道。 两名宫中守卫应声上前,将程锋往殿外拖去。 程锋被拖着,忽然大笑起来。“好!凌念空,你好手段!想不到我程锋半生驰骋疆场,到了(liao),竟栽在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好啊!好!哈哈哈哈!”程锋的狂笑声消失在殿外。 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我之前是在哪里听过“程锋”这个名字了。 记得冰刑过后,我同一蓝衣男子囚于一室。那男子欲对我行不轨之事,好在凌念空及时赶到。就在他暴怒,意欲杀掉蓝衣男子之时,一绿衣官员冲出来说情。说那蓝衣男子是程锋及皇贵妃的侄子…… 忽然想起当时凌念空听完绿衣官员的劝阻,说了句:“你的命,我迟早会取走。” 如今程锋的一众亲眷被诛连,自也包含他那个侄子在内。 凌念空,你还真是说到做到! 有人上前,为我们解开铁链。 凌念空扶我站起。可怎奈我的双腿经冰冻刚刚恢复,却又跪了这么长时间,一时竟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他似是预料到了,一把揽住我的腰,让我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他在我耳边轻声道:“我说过我们能全身而退,就必定能全身而退。” “是是是,你厉害,行了吧?”我敷衍道。 这个家伙这么急着向我炫耀吗?懂不懂得什么叫做低调? “所以燕林宣……”他望着我的眼睛。“你并非全无依靠,必要的时候,你大可信我。”他的眼中没有讥诮、没有嘲讽,只有认真。 依靠吗?原来我那句:“无依靠之人,不配'软弱'二字。”他竟是记住了。 心里忽然感到一丝温暖,却又转瞬被理智冲淡。他或许是值得依靠的,可他永远也不会是我的依靠。 双腿渐渐恢复了力气,我倔强地挣开他。 他的眸中渐渐笼上一层寒霜,刚想说什么,却听得皇帝唤道:“凌爱卿,今日是腊月初八,朕在紫宸殿设了晚宴,现下时辰已差不多到了,你携林医官一同参加吧!” “是。”凌念空应道。 晚宴?像腊八这样的节气,这晚宴应是皇族家宴。皇帝竟请凌念空这样一个外臣参加,看来当真是对他信任有加了。 ****** 紫宸殿内,灯烛摇曳。皇帝端坐于高处,身旁的位子却是空的。 那位子应是皇贵妃的吧?如今其兄获罪,自己也被打入冷宫,自是再无资格参加宫宴。 这皇宫之中果真是险象环生,昨日还是锦衣华服受人跪拜的贵妃,今日便沦为凄苦冷宫中的可怜弃妇。这宫当真是入不得。 太子依旧紧邻皇帝的右手边坐着,眸中神色略显黯淡,却也谈不上心灰意冷。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亲舅舅一家三日后就要被问斩了,他也只是面上稍显落寞。 太子左手边便是凌念空,我与他同坐一桌。他的表情淡淡看不出任何升迁之喜,倒像是理所应当。 我们对面坐着的是鸾溪、鸾漪两姐妹。鸾溪垂着睫吃菜,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 想起上次有意将她赶走,我心中不免歉疚。 再看鸾漪,这丫头倒是心大,自己的母妃都被打入冷宫了,她仍是一副没事人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身边之人。看来这丫头对凌念空还是没死心,只是不知她看到我与凌念空同坐一桌会不会再找我麻烦。 歌舞过后,皇帝身边的承禄击掌两下。众人齐齐放下酒杯、筷子待皇帝发话。 皇帝的唇角勾了勾,望向凌念空。“凌爱卿,据朕所知,你至今仍未娶妻,亦无婚约,可对?” 我愣住,这皇帝冷不丁干嘛忽然提这一茬? 凌念空闻言,极轻地蹙了蹙眉。“是。” 皇帝听了,面上笑意更浓。“既如此,朕便替你与九公主鸾漪赐婚如何?” 像是忽然被人扼住了脖子,我有些喘不上气。下意识去看鸾漪,只见她的一双大眼睛正热切地望着我身边那人。 我心中有所了悟:鸾漪应是早便将自己对凌念空的心思告诉了皇帝。 皇帝之前应是对凌念空存有疑虑,经今日之事才彻底打消。 可是凌念空他真的会答应吗?我偏头朝他望去,他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可手却紧紧地握着酒杯,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皇帝见凌念空迟疑,面上显出不悦之色。“怎么,凌爱卿是不愿?” 凌念空紧握着酒杯的手渐渐松开。他起身行至大殿正中,一撩衣摆跪了下去。“臣,谢皇上恩典。”语毕扣首。 “好!”皇帝朗笑两声。“既如此,朕便命司天台选个吉日,让鸾漪风风光光出嫁!” 众人见状纷纷道贺:“恭喜陛下,恭喜凌将军!” 凌念空回到座位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 我机械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口中咀嚼。 皇帝肯将鸾漪赐婚给他,应也不是单纯地想顺了女儿的心思。如今凌念空统帅全军,皇帝赐婚,无非是想更好地控制他,毕竟兵权关乎一国治乱。稍有不慎,那皇位可能就易主了。 我吃了几口菜,却尝不出任何滋味。凌念空,他真的要娶鸾漪了吗?他应也是不愿的吧?可他刚当上主帅,又怎能驳了皇帝的面子? 我晃了晃脑袋。 燕林宣,你难过什么?他就算是不娶鸾漪,与你也绝无可能,你在这里顾影自怜个什么劲儿? 环视大殿,目光所及尽是一派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在我看来却是有些刺目。 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我站起身,默默踱至殿外。一阵冷风吹来,我的呼吸终是稍畅,继续沿廊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到一转角处,发现今夜的月亮极亮,弯弯地挂在天上,不自觉停下脚步。 “晴浅。” 我正出神,忽听得一声唤。有些迟疑地转过身。 “太子殿下?” 他怎么会在这里?是一路跟着我过来的吗? 面前之人衣上的金蟒被月光照得熠熠生辉。他冷峻的面庞更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之感,只令人觉得轻慢不得。 他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臂。“你是晴浅,对不对?”他的眸中有光在闪动。 我不知他对我的身份了解多少,故不敢轻举妄动。 “你放心,我不会让旁人知晓你的身份的,毕竟你我自小便相识,还曾有过婚约……”太子压低了声音。 我有些不自在,试探着挣脱了他的手。“不知太子殿下找我何事?” “‘太子殿下’……”他重复着。“小时候你还随鸾溪唤我一声太子哥哥呢。” 听他这话,他应是不知我“失忆”的事了。 “那时晴浅年幼,不懂规矩……” 他再次握住我的手臂,沉声道:“你为何还留在那人身边?若没有他,你也不会落得个家破人亡。” “我……”我低下头去,做为难状,实则是在思索对策。 “是他强留你在身边的吧?”太子双手攀上我的肩。“你想不想从他身边脱身?” “脱身?”我抬头与他对视。“殿下可有法子?” 想必接下来,他便会告诉我他尾随我至此的真实目的了。 第50章. 失策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这法子不仅能帮你脱身,还能救出令兄。”太子这话的语气极是自信。 “哥哥?哥哥不是早在两年前就……”我说这话时有意哽咽了一下,实则是想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只是冷云深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倒是令我出乎意料。 他拉着我又朝没人的地方走了几步。“我近日得到的秘辛表明令兄还活着,但处境岌岌可危,你可愿将他救出?” 我急切地望着他的眼睛连连点头。心里却想:冷云深的死活与我何干?我只不过是看看能不能套出于我有利的消息去和凌念空交易,说不定就能重获自由了。 “既如此……”太子忽然将唇附在我耳边:“你可听说过天选之子?” 天选之子?就是那个被修离算得能左右天下大势的北离皇子? 我点头。只听太子继续在我耳边道:“我获得的秘辛便是说当年北离的天选之子走失之后,其实始终未被寻回。说是花了五年找了回来,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真正的天选之子其实是令堂冷毅寒之子,也就是令兄冷云深。” 我闻言心中无比震惊,却还是强忍着继续听他说下去。 “晴浅你也知道,令堂本为凤离旧臣,驻守辽城。见得我父皇欲匡正天下而甘愿为我父皇所用。你那个时候你只有七岁,可能记不太清楚,我父皇攻入盛京城后,你父得我父皇许诺,举家由辽城牵至盛京,途中曾遭逢北逃的凤离皇族,你父奉我父皇之命击杀之。秘辛中说这过程中你真正的兄长在举家迁往盛京途中染疾而亡。儿你父却生擒了凤离的天选之子带回了盛京,让他代替了死去的冷云深养在府中。” “所以说……”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原来当年掳走天选之子的人是冷毅寒!想必当时冷毅寒行事必定十分隐秘,不然北离皇族不会找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燕昭然的下落。而且南离皇帝必定也不知道,不然也不会任由冷毅寒抚养燕昭然这样的重要人物。。 “所以说,你的兄长根本不是真正的冷云深,而是被易容成你兄长模样的天选之子燕昭然。”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 “晴浅,虽说他不是你真正的兄长,可你俩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感情也一向亲厚……” 太子这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为了不让他看出我另有心思,将他应付过去,我也只能顺着他说道:“殿下说的不错,兄长一向待我极好,不管我与他是否有亲缘关系,他都是我的兄长。方才殿下说兄长还活着,若真是如此请殿下帮我救出兄长!”我的语气中带上一丝恳求。 “晴浅,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我自是愿意帮你这个忙,不过你兄长他现在应是在凌念空手中,而他又正得父皇赏识……” 我愣住。“兄长在凌念空手里?” “不错。当年凌念空调查你父之案,查到的证据当中,有一封信是出自北离皇帝之手,其内容便是要求你父归还天选之子。凌念空查得如此惊天秘闻并未上报,而是隐瞒了下来。我猜他定是想将天选之子控制起来,加以利用,所以两年前冷家受刑之前,他定是派人将人掉了包,天选之子应被他藏了起来。” 原来如此!看来我之前猜的分毫不差,凌念空真正想隐藏的物证,应就是这封北离皇帝的亲笔信了。 都说天选之子可左右天下大势,世人也是对此深信不疑。因此谁若是能控制天选之子,便相当于控制了整个天下! 皇帝若是得知凌念空私藏的是这样的物证,自也不难猜到天选之子掌握在他手中。如此形势在皇帝看来应无异于谋逆。怪不得凌念空费尽心思布了这么大一个局! 所以太子现在找到我,是因为之前的计划失败,想借助我的帮助再次尝试将凌念空私藏的物证公之于众吧?可他为何找我呢? “晴浅,人都说有得必有失,你想救你的兄长,就必定得放下那个人,你做得到吗?”太子的语气冷硬起来。 “我……”我该如何回答呢?若是早知道这背后的水这么深,我从一开始便装失忆了。这下可怎么办,难道我真的要救那个所谓的天选之子而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对凌念空下手吗? “晴浅,如今你知道了一切真相,若是不愿帮我……”他顿了顿,语气沉下去:“我恐怕也留你不得。”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说的不错,如今我知道了他的全部计划,若是不按照他说的做恐怕性命难保。于是忍不住暗骂自己:燕林宣!让你自作聪明想套什么话,这下可好,把自己的小命,连带那人的命也都套进去了! 不过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殿下误会了。晴浅只是乍一听到真相,有些震惊罢了。”我的声音有意带上怨愤,继续道:“凌念空他害我全族,禁锢我的自由,囚禁我的兄长,我与他的情意早便绝了。殿下需要晴浅如何做,晴浅一定照办。” 闻言,太子勾了勾唇角。“晴浅果然通透,我没看错人。”说着他双手再次执住我的肩,将我的身子转向一侧。“看到那边那个宫女了吗?” 我闻言抬眼,看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粉裳宫女。那宫女双手托着一托盘,盘中一左一右放着两只斟满了酒的酒杯。 我点头。只听太子又道:“那是等下要为你们奉酒的宫女。你要做的就是保证凌念空喝下宫女左手边那杯酒,另一杯酒没有加料,是你的,千万别搞错了。” “左手边那杯酒里有什么?”我心中极是不安。 “告诉了你,也不过是徒增你的烦恼罢了,你只需按我说的做即可。” 心知再问也是无用,只得应了。 我正准备返回大殿。刚走出一步,却听太子忽然道:“自与你退婚,我太子妃之位一直空悬,若事成,那位子便是你的。” “谢殿下。”我虽嘴上应着,却暗中腹诽这太子真是自负,合着他以为这天下女子都上赶着要嫁他不成? “去吧。”太子淡淡道。 “是。” 自我转过廊角,那奉酒的宫女便不远不近的跟着我。我却无心理会。 怎么办?那杯酒里究竟放了什么?我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凌念空喝下去吗?可他若是不喝,我恐怕就要遭殃了。怎么办?怎么办?! 我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镇定,燕林宣,你要镇定! 许是自我暗示起了作用,我的思路清晰起来,暗自猜测太子的意图:其实太子今天晚上布下的这个陷阱明明可以不告诉我,直接给凌念空下毒就是了。可他为何还是告诉我了呢? 或许……或许他是想确保万无一失吧? 毕竟他和程锋一向走得近,如今程锋通敌,在旁人看来他这个太子也极为可疑。 待今日审案结果传开,朝中与太子对立的一派定会暗示皇帝说程锋勾结北离是太子授意。若真是如此,太子便有了谋反的嫌疑,会被人认为他想借邻国之力提早登上皇位。 皇帝若是信了,那太子可就不仅仅是被禁足这么简单了。不要说太子之位难保,恐怕性命都堪忧。 由此看来,今晚应是太子最后的机会。他之所以找上我,无非是以为我是冷晴浅。 毕竟凌念空于冷晴浅有杀父之仇,他告诉我凌念空囚禁天选之子,无非是想在这仇恨上加把火,企图利用我对凌念空的“仇恨”,以保证他今晚的谋划万无一失。 只可惜他找错了人,我不是冷晴浅。 一路想了这么多,却还是没想好对策。而我却已经坐回到了凌念空身边。见我回来他也只是撇了我一眼。 他面前的菜没怎么动过,酒杯却已经空了。那宫女适时上前奉了酒,将那杯加了料的酒准确无误地放在了凌念空面前,又将剩下的一杯送至我面前,恭敬退下了。 我盯着他面前的酒杯,愣愣出神。只须臾脑中已闪现了多个方案,却又转瞬被我一一否决。 懊恼间忽然发现眼前的酒杯已经不见,我的心一突,忙朝他看去,只见他徐徐将酒杯端至唇边。他的上唇已然触到酒面,如蜻蜓点水一般。 我心中大急,刚想出声阻止,余光却瞥见绣着金线的玄色衣袍拽地而过。 太子回来了! 我一时出声不是,不出声也不是。进退两难之际,我却看到凌念空端着酒杯的手顿住,眼珠微转,片刻后竟是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放下了。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唇瓣,将上唇粘上的些微酒水抹了去。 我暗自长出一口气,这家伙果真是比狐狸还精,倒是我白操心了! 不过,既然太子已经做了部署,恐怕早晚会想办法让凌念空喝下那杯酒。 我想了想,偷偷朝太子那桌看去,见他正同旁人叙话,便眼疾手快将自己的酒杯与他的酒杯交换了位置,心想只要我不喝那酒就行了。 凌念空自方才放下酒杯便一直闷头吃菜,也不知道发现我换酒杯了没有。 我正想着,皇帝却端起了酒杯,众人见状安静了下来。 皇帝举着酒杯朝我们这边看来。 “凌爱卿,三年前朕初见你时便觉得你格外亲近,后来你屡立战功,还为我朝剔除毒瘤,实在是功不可没,朕敬你一杯!”语毕,皇帝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凌念空身上。其中一道目光来自右侧,那目光与众人相比多了丝阴鸷,而那目光的主人正是太子。 凌念空端起酒杯,恭敬道:“臣所为不过是做臣子的本分,臣谢陛下器重!”言罢毫不犹豫地喝干了杯中的酒。 咦?这个家伙是方才注意到我换了酒,还是方才识别出了酒中之物,有解毒的把握? 不管怎样,幸好我方才把两个酒杯交换了位置。 我正得意着,然而下一秒便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乐极生悲。 只见皇帝再次举起酒杯,但这次竟是冲着我。 我呆住。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小透明,没想到皇帝竟然要向我敬酒! 皇帝满含笑意地道:“这次查案林医官受委屈了。朕还听闻鸾漪的病经你医治大有改观,所以朕这第二杯酒是以父亲的身份敬你!”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我抖着手端起酒杯,心中大呼:“倒霉!”。 第51章. 剑影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抖着手端起酒杯,心中大呼:“倒霉!”。 可是这是皇帝敬酒,我若是不喝恐怕当即就要被拖下去砍了。 没事没事,既然太子想揭发凌念空私藏的物证,这毒应不会令人当即毙命。若是时间充裕,说不定我还能自行研究出解药。 我心中安慰着自己,嘴上也不闲着:“皇上过奖了,这都是臣女分内之事。”说完心一横,将酒液一股脑地吞了下去。 酒水下肚,除了酒精的灼烧感并无其他异样感觉。果然是慢性毒药! 再看皇帝,他正被众人敬酒。我心里盘算着这宫宴何时能结束,却听得身边之人冷冷开口:“不是说了,不管为了什么,都不许再伤害自己?你将我的话都听到哪里去了?” 我愣住,原来他早把我换酒的举动看在了眼里。 我忍不住撇嘴,我被逼着走到这一步还不是因为他?他倒好,只会骂我。 我想将他的话顶回去,却忽然感觉胸臆之间憋闷得难受,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不吐不快。突然一种强烈的倾诉欲袭上心头,忍不住很想开口说话。手不受控制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凌念空,我……”他闻言抬指在我肋间点了两下。我瞪大眼。“点穴?这样管用?” 他并不看我,只低低道:“不管用,只会让毒发得慢些。” “这是什么毒?这样奇怪?” “冰蕖水,由一种极罕见的荷花汁液提取而成。给人服下,会让人忍不住说出心中隐藏的秘密。有问必答,故常做审讯用。” “不过就是逼人说话嘛,我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毒药。” 听他这么说,我放下心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太子怎会对凌念空如此仁慈? 凌念空果然继续道:“服毒之人将心中之事倾吐尽了,便会将血咳尽,气竭而亡。” “果然。”我费力地道,直觉胸臆间的憋闷感愈盛,竟钝痛起来。“那从服毒到开始咳血有多长时间?” “半个时辰。”他不带感情地道。 “凌念空,我……” “闭嘴。”他粗暴地打断我。“不想死就闭嘴。你只要忍住不说话,便不会到咳血那一步。不过你只能自己忍,点哑穴不管用。” 他说得轻巧,这可是毒药!我哪里忍得住?! 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得太子开了口。 太子虽不是皇帝,但也仅次于皇帝,所以他一开口,众人都静了下来。 不过我实在难受,他起初说了些什么我并没有听清,直到他点到凌念空。 “凌统领,哦不,现在应该称将军了。凌将军,你可曾听说过‘天选之子’?”太子以为凌念空服下了冰蕖水,这便开始套话了。 凌念空瞥我一眼,眸中尽是了然之色,却不忘答道:“恐怕这四国之内还无人不曾听说过天选之子。” 太子一笑继续问道:“那你可知这天选之子现在何处?” 太子这话问的虽是他,但服毒的是我。听到这句问话,我只觉得胸中腾起滔天巨浪一般,话忍不住就要冲口而出。 然而就在这时,我的手臂猛地被人捏住。他力道极大,疼得我几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却也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只听他冷道:“不知。” 我不知道太子听了他这回答是何反应,因为我再也承受不住胸中如要炸裂般的痛楚,低吟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歪倒在凌念空身上,意识逐渐涣散。 失去意识之前,我只觉得被他拥住了。 他似是向皇帝请求提前离席,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隐隐约约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颠簸,我勉励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在凌念空怀里,而我们正坐在疾驰的马车内。 胸腔内的不适感比失去意识前还要强上一倍,难受得我已描述不出那感觉究竟是痛还是涨了。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喘着粗气费力道:“我们……这是……” 虽然只吐出了这几个字,我却觉得痛苦明显有所缓解。这毒果然是逼人开口的。看来太子是想在宫宴上诱他亲口说出私藏天选之子的事。 “回府。”他的语气隐含着一丝怒意。 “凌念空,我……”这半天审讯下来,我本就憋了一肚子问题,现在中了毒,就再也忍不住了。 “闭嘴!”他揪住我的衣领瞪着我地道:“回府还得大半个时辰,不想死,就闭嘴!” “可是我现在难受得要命,你就不能……”我一句话还没说完,马车突然一个急停。 马车本在疾驰,这么骤然停下惯性极强,我只觉整个人就要飞出车厢了,却被那人大力一带揽回了怀中。 我气还没喘匀,就听见车外金铁击鸣之声骤起。刀剑反射的月光透过车窗刺了进来,映亮了凌念空泛着寒意的脸。 “哼,看来太子当真是走投无路了。” 太子?是了,今晚是太子最后的机会,现在计划失败,他也只剩下这一条路了。只是时间本就紧迫,再这么一耽搁,我恐怕是撑不到回府了。 “主子可有事?。”薛让沉稳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听位置应是站在车窗边。 “无妨。你专心对敌,无需担心车内。” “是。”薛让应道。 “凌念空,我有问题……”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闻言再次揪住我的领子。 他的背靠着右侧车壁,将我拉得极近,近得即便是在晦暗的车厢里,我也能看到他因愤怒而轻颤的睫毛。“你就这么想死吗?!” 我奋力挣扎,却丝毫挣脱不开,胸中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灼得我肺腑生疼。 “我不想死,可我忍不了了!”我的话带上了哭腔,泪在眼眶里打转。“我……” 我还想再说,他却一把扣住我的后脑,猛地han住了我的唇。 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在了心脏上,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和本就汹涌澎湃的胸腔一齐侵夺着我的理智,以致我竟忘了推开他。 车外的厮杀还在继续,而他却是毫不在意。 忽然听得一阵破空声,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猛地ya倒在了马车座位上。 一支羽箭擦过他的发冠,深深钉入左侧车壁。他如墨的黑发散落下来,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而他却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一只手撑着身体,一只手扣着我的脖颈。我偏过头想躲开,却没能得逞。 他cu重的呼吸扑打在我的脸上。 凭着我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我用力推了推他的胸膛,将他推离了些许。却不想又是两阵破空声传来。他迅速抽回支撑身体的手,整个人都ya在了我身上。 只听两声闷响,两支羽箭钉在了比方才那支还要靠下的位置。见状,我本就狂跳的心更是颤了两颤,不知是被他吻得,还是被羽箭给吓的。 这家伙即便是与人接w也能准确判断羽箭射来的方向吗?他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不敢再推他,万一我一推偏巧让他撞上羽箭的箭头可就不妙了! 我脑中忽然恍惚起来,周遭的刀剑之声也变得有些不真实。两个人的s体紧紧相贴,周身萦绕着他强烈的男子气息。 忽然胸腔中猛地一痛,刚想这毒终是要彻底爆发了,就感觉一股热潮上涌,喉咙一甜,我暗道不好,急忙躲开他的唇,向外侧偏头,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还不待我擦去嘴角的血,又是一阵破空声。 怔愣间凌念空一把抱住我,从座位上滚了下来,我重重地砸在了他身上。 回头看去,一支箭斜斜的插在座位正中。我还没来得及倒吸口凉气,他便扣住我的腰,翻身再次把我ya在身*下。 还来?!再来,不等我被毒死,也要被他wen得窒息而亡了!然而他却不知,唇再次凑上来。 车外的打斗声不知何时已息了。薛让的声音再次响起:“主子。” 凌念空闻言离开我的唇。话语略带chuan息:“速速回府。”语毕他再次wen了上来。 凌念空!你有完没完!? “是。”薛让话音落了没多久,车子便动了。 “凌念空,你……” 他不会是想…… 我顿时脸上充血,心率飙升至顶峰,大脑一片空白。 一时之间,我的脸颊、心脏、胸腔、大脑乃至小腹都齐齐叫嚣起来,精彩纷呈,如此一来中毒引起的胸腔胀痛倒似是不那么明显了。就在我以为他要更jin一步时,他忽然起身,也将我扶了起来。 他一把拔掉座位上的箭,坐了下来,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呼吸急促。 我还未从方才的意乱情迷之中回过神来,只觉得浑身无力,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无,只能瘫在他怀里。 过了很久我才缓过来,他的呼吸也平复下来,而马车却在这个时候停下了。 这就到了? 我还在疑惑,却听他冷冷道:“你总算是老实了一会儿。”说完抱着我起身,欲要下车。 第52章. 看破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凌念空抱着我起身。然而这么一动,我又是一股血潮涌上喉间,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整个喉管都是火辣辣的疼。 凌念空见状,脸色更加阴沉。下了车,还不待踏进府门,他被便对薛让道:“去请顾先生。” “是。”薛让应声去了。 凌念空口中的顾先生是凌府的大夫,先前我生病便是他替我医治的。 凌念空抱着我一路疾行,这样的颠簸令我极是难受,好几次都差点再次喷出血来,于是手不自觉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将行进带来的颠簸减轻了些许。 看方向他应该是要抱我去冷园,我有丝无奈。如果可以,我希望尽可能不与他呆在一处,但却总是事与愿违。 刚一进院,青黛便迎了上来。“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话中尽是急切。 我朝她勉强一笑,启唇刚想让她别担心,却被凌念空截去了话头:“你在门外守着,顾先生到了,直接请他进来。”他的声音有丝紧绷。 说话间,已行至卧房门前。青黛推开门。“小姐她……”还不待她把话说完,凌念空抬步进屋,略施内力,房门便咣当一声关上了。 房内无人,进入内间,他将我放在床榻上,为我脱掉了鞋子。 我不知为何,心中有丝不安。“凌念空……” 他不理我,转身去了外间,片刻又折返回来,递给我一个暗红色药丸。 “吃了。”他的声音有些冷。 我伸手接过,心想这应是解药,也不迟疑便将药含在了口中。他将茶盏递给我,我连喝了两三口才彻底将药丸吞下。只片刻,胸臆间的痛楚便逐渐消散,但那种憋闷感却仍是挥之不去。 “统领。”顾先生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进来。”凌念空起身将茶盏放回桌上。 顾先生进屋为我诊了脉,悠悠地道:“姑娘身上的冰蕖已解,但肺气依旧郁结,需得疏解,其他的并无大碍。” “好,顾先生下去歇息吧。”凌念空的语气终是缓和了些。 顾先生离开,房中又只剩下我两人。他替我卸下面具,将房内的灯烛熄灭,只留了榻几上的一盏。 他墨发披散,烛火的光晕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柔和了几分。 我在床榻上靠墙坐着,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倾身过来,拉开被子将我裹了个严实。 “方才想说什么?说吧。”他的语气很随意,像是谈天一般。 “嗯?”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房内碳火燃烧发出噼啪的响声。他在床边坐下,颇有耐心地道:“没听顾先生说吗?你胸中郁结,需得疏解。” 闻言,我“哦”了一声。 顾先生说得不错,我体内的毒虽解了,但自喝下那杯酒后胸中便升起的憋闷之感却依然存在。原来他说的疏解,就是把我中毒时想说的话说出来。 “你说吧,我听着。”他的声音有丝疲惫。 也是,他今日虽是大获全胜,但长久以来的各种谋划定也耗费了他不少心神。 “我……”我脑中回忆着,缓缓道:“我本来有好多话想说,但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想起那问题,我的心忍不住战栗起来。 “问吧。”他边说边脱了靴,将被子拉过一半盖在自己身上,与我一同靠墙坐着。 “凌念空……”我望着他的眼睛,他毫不躲避地迎视着我。 我吸了口气,提出了那个令我有些害怕知道答案的问题:“袁载道对我用刑、将我同程锋的侄子关在一起,这两件事不是太子授意的,而是你,对不对?” 我说这话时不带一丝情绪。我只是想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心到底有多狠,或者说,他到底有没有心。 闻言,他好不容易柔和下来的表情再次紧绷起来,沉默片刻才出声:“你如何得知?太子告诉你的?” “不是。”我冲他笑了笑。“太子只告诉我天选之子可能在你手上,其他的都是我猜的。” 他蹙眉,眸中闪过意外之色。“其他的?除了这个,你还猜到了什么?” “全部。” 闻言,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但他的眸中竟没有我预想中的杀意。 我继续道:“我猜到你为了对付太子藏了两份物证、猜到你近日来对我的温柔照料都是虚情假意、猜到我不过是你用来吸引太子进攻的靶子。” 语毕我望向他,只见他眸色阴沉,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我轻笑道:“你放心,我同你说这些,不是想向你炫耀什么,更不是想要要挟你。我不过是想要提醒你,你的这些谋划,我猜得到,旁人也能猜得到。”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猜到的。”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 “你的这盘棋局应是从昭元节那日便布下了吧?那天薛让告诉你,太子在寻找你的弱点,于是你便想,与其被太子抓住短处,不如你自己主动送给他一个,由此一来太子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但你不傻,怎会真的自觉主动地暴露自己的弱点,被动挨打?所以你便想到了我,对不对?” 我不待他回答,继续道:“昭元节那晚,你的一举一动都是提前设计好的吧?你先是带我去了纤云坊,为我戴上了你为冷晴浅准备的发簪。而后又带我去了过去你们常去的千雅客。 你破天荒地要在大堂用餐,说是要沾沾节日气氛。但其实你如此招摇过市,不过是为了向众人传递一个信息:我取代了冷晴浅成为了你心上之人。 整个晚上你对我无微不至的温柔相待,为的不过是让旁人更加确信这一点,尤其是时刻盯着你的太子暗装。 后来你带我进了包房,掀翻桌子制造一片狼藉,也是为了借千雅客伙计之口,散布你我发生亲密关系的消息。这一点你做得很成功,因为第二日我在宫中碰到岳鸾漪,就连她这个深宫女子都已得知你我同寝而眠的事。 至于那晚你假意让我离开、告诉我那日是冷晴浅跳崖的日子、向我展示你脆弱的一面,不过都是攻心之计,为的就是要我乖乖留下来陪你唱完这出戏。我说的可对?” 其实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我只会单纯地以为他那日真的是因为思念原主才有的种种反常之举。但现在仔细想想,我那时还是太天真了。 像他那种自幼年起便被沉湮百般蹂躏以致内心无比强大之人,怎会那般脆弱?即便是他那日真的心情郁郁,又怎会对我这个欺骗了他的人展现他脆弱的一面? 他闻言,面上终是显出怒色,但却隐忍不发。 我知道他是想继续听我说下去,便接着道:“太子本就急着要除掉你。听闻了昭元节你的一举一动,以为我便是你的弱点,便迫不及待地出手了。 或许你并不知道太子具体的计划是什么,但是你很清楚他一定会从我下手。所以当你听说我被关入刑部大牢的时候,你便知道,太子动手了。得到消息,你便联络了袁载道,授意他对我用刑,将我和程锋的侄子关在一起……” “既然你自己都说太子要拿你开刀,凭何断定是我令袁载道做的那些事,而不是太子或是程锋?” 凌念空面上不动声色,但眸色却又是阴沉了几分。 我笑了笑。“表面上看,太子急切地想要扳倒你,以为我是你在意之人,做出那些伤害我的事,逼你认罪,自是理所应当。 但若真是太子授意,他是不会令程锋的侄子牵扯其中的。毕竟太子之所以对付你,正是因为他希望程锋成为主帅,好为他所用,而你却也是主帅的有力人选。所以太子才会拼命拉拢程锋,同时想方设法对付你。 至于程锋,他则更不会坑害自己的亲侄子。于是我才想这两件事应是你授意的。” 我顿了顿继续道:“其实起初我也不是很确定,不明白你为何如此,但案子审到一半我便想明白了: 虽然你在解释为何当初隐瞒程锋通敌之嫌时,搬出了彼时边疆异动的理由。可这样的理由虽能糊弄得了皇帝,却糊弄不了满朝文武。 我与你相处不过月余就看得出,你不是会为保国家安定而甘担风险的忠义之士。朝中官员又岂会看不破?他们定会怀疑你当初隐瞒不报,是因为你与程锋有所勾连,怕若是如实上报牵连到自己。 所以你要堵住他们的嘴,还需得另施一计。 我听说袁载道与程锋其实是沾了些亲的,所以众人皆理所应当地认为袁载道是暗中听命于程锋的。 于是你便令袁载道对我做了那两件事,而后还砍了程锋侄子的手。 由于程袁两人的亲缘关系,众臣只会认为是程锋令袁载道做了那些事。毕竟袁载道自己是没有胆子刑讯逼供,贸然触犯新律的。 由此众臣便会觉得你与程锋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当初不可能与他勾连。这样一来众臣便不会揪着你不放了。” 凌念空听完我这番话一言不发,脸色变了几变,似是有些挣扎。 我倒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这般神色。 沉默片刻,我苦笑一声,语带苍凉:“凌念空,你的心真狠!我本以为你冲着这副身子也不会真的伤我,却不想你还真下得去手。” 闻言凌念空的眸中闪过一丝狼狈。 “也是,只要这身子落不下终身的毛病便可,至于经历过什么样的痛苦你都不会在意。” 我越说语气越冷,也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眸中狼狈之色更重。 “冰刑……”我喃喃,轻嘲一笑。 “你这刑罚也选得极好,若是选了别的会留下伤痕的刑罚,未免太过刻意,会惹人怀疑。毕竟南离新律严禁刑讯逼供。而冰刑则恰到好处,严酷程度不输其他刑罚,却又不留痕迹。而且时间也是掌握得极好。若我在冰上再多呆两刻,这腿怕是就要彻底废了。” 我越说,心中越是悲凉,语气中嘲讽的意味也越重。 “你赶到得更是及时,正赶在程锋侄子快要得手之前,呵呵呵……”我低笑起来。 凌念空强自压抑着什么,只等我笑完。 待笑声散去,他双手一把钳住我的肩,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狱飘来一般:“既然你全都知道,为何还要……”他似是有些说不下去,却还是咬牙继续:“为何还要……” 他终还是没有说下去,双眼却是死死地盯着我,赤红的眸中盛满了疑惑。 是啊,我明知道自己所受的一切伤害都是他提前设计好的、都是他有意为之,可为何今晚还是替他饮了那杯毒酒呢? 是因为我喜欢他吗?他如此伤我,我竟还是喜欢他? 我对他的这份情,莫名其妙地产生,莫名其妙地难以磨灭,即便他如此狠心待我…… 我苦笑,燕林宣,你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他的情绪平复了几分,沉声道:“你想要什么?” 我愣了愣,心中更是悲凉,却不受控制地开口:“难道我需得是想要什么,才会这么做吗?也是,像你这种毫无真心可言的人,只有通过交易才能换得别人为你做事……” 我虽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清楚:他不是没有真心,只是他的真心只会交给那一人。而对旁人,不管那人是谁,他只有算计、只有利用、只有狠心…… 我或许明白我当初是如何喜欢上他的了。我喜欢的或许就是他这种对一人浓情,而对世人寡义的处世态度。 只因当时他错将我当成了她,对我付上了一腔浓情,所以我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而在得知我不是她之后,他只是将我当做了无关紧要之人。他利用我、伤害我,不过是他一贯所为罢了。 亏我还一直以为他是记恨我,有意折磨我,却不知他只不过一向便是这样的人。 他忽略我语中的嘲讽,眼中闪现惊异之色,声音有丝不稳:“你……什么都不要?” 我冷笑:“是,我什么都不要。” 听到我的回话,他摄人的瞳眸不自觉睁大,就连瞳孔也跟着微微收缩。 望着他无比震惊的表情,我补充道:“很难接受吗?那不如我换一种说法。” 他闻言眉头蹙了蹙。 我继续道:“我不是什么都不要,而是我要的,你给不起。” 最后四个字我说得极慢,一字一顿。 “你不问,怎知我给不起?”他的声音带上一丝沙哑。 “不需问,我也知你给不起。”我的话中带上了几分决绝。 他的眸中的华彩渐失,身子也像是失去力气一般,双手从我的肩头有气无力地滑下,表情有些恍惚。 我挪到床边,穿好鞋,站起身,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背上,却不理会,朝门口走去。 本以为他会拦我,却不想他竟没有。 不拦正好!我可不想再在这冷园住下去了! 第53章. 风月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男子英挺的脊背。我有丝恍惚,我明明记得昨晚我是回了留园的,怎么他还在床边? 看了看屋里的摆设,是在留园我的卧房没错,那就是这个家伙趁我睡着闯进来的! 我撑起身子,哑着嗓子道:“凌念空,你阴魂不散啊?” 那人闻言侧过脸,面色阴沉。“你与沈风月相识?” “沈风月?沈风月是谁?”这人有病啊?大早上问了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他不答,只阴沉沉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他不像是在捉弄我的样子,我的大脑这才开始运转。 沈风月……沈公子……我的脑中忽然浮现一道消瘦的红色身影,那人的长相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瞪大眼。“你说的是昭元节那晚,我们在纤云坊遇到的那个,好看到连女人都嫉妒的红衣沈公子!?”我脱口而出,却看到他听到我的话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怎么?嫉妒人家比你长得好看啊!?” 我纯粹是为了气他才这么说的。其实他两人的长相是无可比较的。沈风月确实好看得令人移不开眼,但他的好看带着些许阴柔,说他美也不为过。而凌念空的好看则是极具英气,他刚毅的脸部轮廓和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也是一张无可挑剔的俊脸。 见他表情阴晴不定,半晌不语,我才正色道:“为何忽然提他?” “他现下就在花厅。” “他在花厅,你跑到我这里做什么?你凌大将军的待客之道还真独特啊!” 凌念空不理我的冷嘲热讽,冷冷道:“他要见你。” “见我?”我讶异。“你没搞错吧?他堂堂北离使臣,会要见我这么个小人物?该不会是你当初许诺人家,说要以府上珍玩补偿他没购得玉簪的遗憾,现在后悔了吧?”我撇撇嘴。“没想到凌大将军如此小气。” 他终于没了耐性,一把将我从床上拎了起来。“两刻钟,梳洗穿戴好来花厅见客!”说罢,摔门而去。 我气不打一出来,你让我去,我就偏不去!我看你怎么和那沈公子交代,哼! 然而,是我天真了。两刻钟之后,我便被薛让带人“请”到了花厅。 进了花厅,只见凌念空坐在正对面的右侧主位上。而沈风月依旧是那一身红衣,坐在花厅右手边自内向外数第二个座位上。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离凌念空更近的那个位子被空了下来。 这两人,一个青衣翩翩,一个红衣似火,一刚一柔,还真是让人浮想联翩呢! 若是他俩能凑成一对……我忍不住暗自坏笑起来。 我的脚步声响起,凌念空像是未曾听到一般。沈风月虽也未看我,但我却发现他的嘴角轻勾了勾,像是春日湖面上清风拂过荡起的涟漪。 沈风月果然是个妖孽,仅侧脸都是这般勾魂射魄。 见我走近,凌念空放下茶盏,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熟稔:“来了?快坐,沈公子已等候多时了。”语罢,他朝左手边的另一主位一指。 我心中冷笑,演!你接着演! 不去理他,我转身面对沈风月,礼数周全地福了福。“宣儿见过沈公子。” 他抬眼看我,眼露讥诮又含着丝我看不懂神色。张口说出的话更是令我一愣:“傻姑娘,快坐。” 他说这话时满含笑意,语带嗔怪,寻常人是绝不会对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如此说话的。但不知为何,这话在我听来却并不反感,反而颇感亲近,尤其是那“傻姑娘”的称呼,让我对他竟提不起半分戒心。 看了看凌念空为我指的主位,又看了看他两人之间空着的客位。我还是选择在两人之间坐了下来。 我可不傻,那主位岂是随便坐得的?我要是往那一坐,在外人眼里岂不相当于占了当家主母的位子? 凌念空让我坐那里恐又没安好心。被他利用了那么多次,这次我可不会再那么傻了!再说…… 这位置离沈风月最近,方便我欣赏美人啊! “听说公子要见小女子?”我的声音故意带上了几分魅惑。凌念空,我恶心死你! 话音落,我果然感觉到有道灼热的视线落在了我身后。 沈风月闻言,似是猜到了我的意图,竟是握住了我的手。“凌将军上次将府上珍玩许诺于本公子,怎奈本公子一个都没瞧上,倒是觉得姑娘颇是投缘。” 他说这话时本没有什么特别的语调,但因他自身声线使然,听起来只教人觉得魅惑之中带着轻佻。 听他这么说,我甚是欣慰。这个沈风月还真是配合!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敢明目张胆同凌念空作对的人,他这朋友我交定了! 我强忍住笑意,将两只胳膊架在将我和沈风月隔开的几案上,托着腮做苦恼状。“可是我并不是这凌府的死物,公子您可带不走我呢!这可如何是好?” 沈风月面上绽出一个略带痞气的笑,那笑竟是比他衣上的芍花还要明艳,我看得呆住了,却同时听得他道:“如此反倒更好,本公子定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本公子走。”说着,他朝我身后的那人看去。“你说是与不是啊,凌将军?” 这个沈风月竟还敢如此挑衅!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幸灾乐祸地回头朝凌念空看去,却见他没什么表情。 我暗自腹诽:还真能装,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凌念空撇了我一眼,语气淡淡:“沈公子说笑了,宣儿乃我凌府中人,不是公子说带走便带走得了的。”语毕,视线落在了我那再次被沈风月握住的手上。 “哦?可是本公子怎么觉得宣儿姑娘不怎么愿意留在凌府呢?” “沈公子说笑了,宣儿不过是在同我闹脾气罢了。”他的话中竟是带上了宠溺,还夹杂着一丝无奈,顿时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风月还想说什么,那人却率先开口:“沈公子,不知贵国陛下若是得知程锋获罪会作何感想?” 他这话题转得甚是突兀,我和沈风月闻言皆是一愣。 沈风月转了转眼珠笑道:“四国之内,谁人不知我们皇帝陛下最怕多事?不论是两年前的冷毅寒,还是现下的程锋,只要贵国陛下不逼得太紧,贵国如何处置,我朝圣上都不会有所异议。” 即便是说正事,沈风月也是满脸的玩世不恭。 早便听闻当今北离天子是个二十刚过的年轻人,以荒唐著称。虽在龙椅上坐了十年,却成年累月地不上朝,只知玩乐。今日听沈风月这么说,看来传言非虚。 忽然感觉左手手背被人轻敲两下,我疑惑转头看向沈风月。只见他将那一直放在桌上的纸包朝我推了推。“你们女孩子总爱吃糕点零嘴,想必你一定会喜欢。” 我有些疑惑,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包。 看到其中的东西,我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那纸包里整齐地放着九块正方形的糕点,玲珑剔透宛若琼脂。而每一块糕点之中都有一朵完整的白梅,好似琥珀一般。或许是这糕点太过精致,我的心忽然柔软起来。 “尝尝。”沈风月放柔了声音,拿起一块糕点递到我手里。 我木讷地将糕点送到唇边,咬了一小口…… 在那带着梅花香气的甜蜜在口中散开的瞬间,我一直以来为了保护自己而设起的心防瞬间崩塌。像是千年冰雪终遇三月暖阳,尖锐的冰凌顷刻间化作融融春水,温暖了我无助孤寂的心…… 这味道……好熟悉!像是过去常吃,但又很久没吃到过一样……我忍不住红了眼眶,这味道我一定尝过,可究竟是在何时、何地尝过呢? 我拼命搜索脑中的记忆,可在我的记忆中,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曾尝过这样的味道。忽然很是不安,却又不知所措,只呆望着面前眉目如画的男子。 沈风月看到我的样子轻笑道:“傻姑娘,说你傻,你还真傻。难道凌将军竟如此亏待你?吃块糕点也能高兴得快要哭出来?” “我不傻!你才傻,你最傻!”语毕,我愣住。这略带鼻音的话竟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可我并没想这么说的。但听到沈风月说我傻,这话便不受我控制地便从我嘴里溜了出来。我这是怎么了?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而沈风月听我如此说,嘴角常挂着的轻佻笑意渐渐隐去不见,眸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闪着灼灼萤光。这样的眸色竟也令我似曾相识。望着他的眸子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十分委屈,而好似只有面前这个人才能平复我的心绪。 沈风月……沈公子……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为何……为何会令我感到如此熟悉?我渐渐地有些恍惚,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嘴唇动了动,低缓出声…… “你说什么?” 我的手被沈风月紧紧攥住,而他则是眉头微蹙,表情极为认真。 原来放荡不羁的沈风月也会露出如此神色,就连问话也带着一丝急切。 可是我方才说了什么呢?脑中有些乱,竟是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认真回忆片刻,才想起自己说的竟是:“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竟会对他说出这么一句,难道是我受够了凌念空,竟到了如此慌不择路的地步了吗? 忽然手臂一紧,被人提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急忙朝那人看去,只见凌念空脸色铁青。“你累了,回房休息吧。”他这话简直就是命令的口吻。 我的脑中依旧很乱,目光锁在沈风月的身上,拼命回忆自己是不是曾见过这个人。 沈风月见状站起身,刚想说什么,只见薛让快步进了花厅。 薛让具体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只知道好像是府上来了什么人。不管谁来了我都没兴趣,我像是魔障了一般,一瞬不瞬地望着沈风月。 “既然如此,本公子便不打扰了。”语毕,沈风月冲我笑了笑。“我回头再来看你。” 他转过身,步履轻盈,渐行渐远。眼见他快要消失不见,我的心莫名一慌,不受控制地追了出去,也不管凌念空在身后喊了句什么。 第54章. 不由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刚追至院中,凌念空一个纵身挡在了我面前。“让你站住,你耳聋了不成?!” 凌念空眸中燃火,显然已是怒不可遏。院内一众下人见状皆是落荒而逃,最后一人还将院门掩上了。 被他这么一吼,我终是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反常。可沈风月给我的那种亲切与熟悉是那样真切,以至此刻我的心绪仍旧极不平静,眼中也是微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来这异世才不过月余,怎会有人令我感到如此亲切?难道说这莫名的情绪不是我的,而是……原主的?可是原主明明已经死了,这身子已完完全全为我所有,怎还会有如此炽烈的情感?可是除此之外,也确实再无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忽而想到什么,我望向眼前之人。难道……难道我倾心于眼前之人,其实也并非是我自己的情感,而是原主的情感吗?那么凌念空对我来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我究竟是真的爱他,还是一不留神受了原主情绪的影响,一时有些混淆而已呢?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迫于境况身不由己,可现在才发现,原来就连我的心都由不得自己掌控。我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对凌念空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脖子被人死死扼住,我这才回过神。 “萧济风、沈风月……燕林宣,你究竟要招惹多少男人?!” 凌念空咬牙切齿,死死瞪着我,那眼神恨不得要将我杀死。“燕林宣,你当真没有半点羞耻之心是不是?竟那般肆无忌惮地勾引男人,当真是下贱!”说着他手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我被他掐得大脑缺氧,却还是听到他提到了萧济风的名字。看来他是知道萧济风私下找我的事了。可他知道多少?他知道萧济风有异心吗? 想到这里我忽然冷嘲起自己:即便是现在,即便是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否喜欢他了,却还是在为眼前这个人着想!难道已经形成习惯了吗? 眼眶中已蓄满了泪,却拼命瞪大了眼,不让泪落下。 “凌念空……”脖子被他掐着,我发声困难,却还是费力开口。因为胸中情绪难平,说出的话也有些哽咽:“我是人,我也有心,我的心也是肉做的,也会受伤,也会痛!是,当初我是骗了你,我对不起你,可是这不意味着我会心甘情愿地任你羞辱!再说,我又不是冷晴浅,我就算是招惹了谁,勾引了谁,又与你何干!?”我怒瞪着他,最后几句话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他冷酷一笑。“心痛?原来你也会……”他话说到一半,却听到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念空哥……哥……”娇嫩的女声响起,却在看到院内情景之后顿住。 岳鸾漪!? 凌念空放开我,我一下子瘫软在地,扶抚着胸口大口喘气,还不忘用衣袖拭了拭眼角,不让泪落下。 “臣见过公主。”话语中却丝毫没有恭敬之意。 岳鸾漪反应过来,一下子冲至我面前,将我扶起。“宣儿你没事吧?”她的声音听起来倒还真像是在担心我。我说不出话,只得摇头。 “念空哥哥,你怎能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 没想到过去与我针锋相对的岳鸾漪此时竟会为我打抱不平。 “此事与公主无关。不知公主有何贵干?”凌念空语气中带上一丝不耐。 岳鸾漪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中带上些许兴奋:“念空哥哥,我求父皇求了好久,他终于答应不为我建公主府,而是让我像寻常女子一般嫁入凌府。于是我这不就来了?我决定了,出嫁前就住在你这儿,院子我都选好了,就住在离你最近的锦园。现下绮绣正张罗下人搬东西,院子里乱的很,我便来寻你。” 这小丫头还真能胡闹,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这么大张旗鼓地搬到男子府上,即便这男子是她的未婚夫婿,在这封建社会也是大大的不妥。 “公主,这于理不合,传出去有损公主清誉。”凌念空似也是没想到岳鸾漪会来这么一出,不过语气倒也是坚决。 “我都不在乎,念空哥哥你就别再赘言了。”岳鸾漪一句话竟是堵得凌念空说不出话来,他只得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岳鸾漪拍拍我的手。“这会儿锦园应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你随我去看看,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好。”我由着岳鸾漪将我拉走。被她这么一闹,我方才的各种情绪也缓和了许多。 ****** 正如岳鸾漪说的一样,锦园离凌念空的冷园很近,设施也比留园不知高档了多少,倒也勉强配得上她这个骄女的身份。 她将我带进茶厅,示意我坐下。 “我出宫前特地向父皇请了旨,要父皇将你赏给我,做我一人的医师,父皇准了。你又正好住在凌府,以后你就不用进宫了,留在我身边照顾我就成!”岳鸾漪话里是掩不住的喜悦。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了,不过她真的不在意我住在凌念空府上吗?毕竟她之前听说我和凌念空在一起,气得恨不得杀了我。我疑惑地看着她。 “宣儿,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岳鸾漪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 “我住在凌府你不介意?” 岳鸾漪怔了怔,而后尴尬地笑了笑。 “我之前以为你故意勾引念空哥哥,所以才那般讨厌你。可是方才在冷园,我见你两人那般情形才知根本不是这回事。我看得出念空哥哥他很讨厌你,而你也很讨厌他。既如此我还介意什么? 我虽不知道为什么念空哥哥讨厌你还留你在府上,不过只要他心里没你,我也就不担心了。而且你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不会再让他像今天这般对你!” 她信心满满,一脸灿烂,我却因她的话有所触动:原来在旁人眼中,我们是相互憎恶的关系…… “宣儿你怎么不说话?”她说了这么久都不见我有反应,便如此问道。 我愣了一瞬,没话找话地问道:“公主为何不要陛下为你建公主府?” “因为若是建了公主府,我与念空哥哥成婚了便要住在公主府,那念空哥哥就相当于是入赘。可是他是很了不起的人,他才应是一家之主,而我只想像寻常女子那般做他的妻子,所以我要嫁进凌府,不要什么公主府。” 她说这话时,言辞恳切,面上微红,像极了沉浸在爱情里的小女人。 可是傻姑娘,你以为重要的事,其实不过是形式而已。 无论是谁做了你的驸马,你的丈夫注定是要低你一头的,因为你是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宝贝女儿。 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是没有人敢不低头的,即便是那人也不例外。 不过鸾漪为了凌念空,竟愿意放弃自己的公主特权,看来这个小丫头是真的很喜欢那人了。可是鸾漪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份心意恐怕永远都难以得到回应了。 我勉强笑了笑,转换了话题:“公主近日身子如何。” 她闻言白了我一眼。“还说呢!明明是你口口声声说我这病需多调理几次,可你自上次走后再也没来过,身子也自然是老样子了。” 我苦笑。“是我不好,近些日子遇上了些麻烦,才没能进宫去见公主。” 公主却是爽朗地摆了摆手。“无妨无妨,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也不能怪你。待明儿个我安顿好了,你可要好好为我调养调养!” 我微笑。“那是自然!” 其实岳鸾漪能表现得如此爽朗,我还是颇为意外的。 要知道她的母妃可是受程锋牵连被打入了冷宫,而造成这一切的人还是凌念空。 她是真的因那个男人混了头,还是情况其实并不像我想的那样? 知道自己不便问,便压下了心中疑惑。 我就这么和岳鸾漪东拉西扯地聊着,其间还一起用了午膳,大半日竟就这么过去了,暮色已然降临。 我俩还在聊着,却见薛让踏进了茶厅,躬身一揖,开口道:“公主,主子有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薛让是那人的贴身护卫,一看到薛让我好不容易转晴的心情顿时又阴云密布起来。 岳鸾漪闻言却是兴奋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念空哥哥要见我?!” “是,公主请随我来。”薛让仍旧是礼数周全得不带一丝感情。 岳鸾漪一听说凌念空要找她,竟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一句话不说,便随薛让去了。 我腹诽:真是重色轻友! 岳鸾漪不在,我也不好再呆在锦园,更何况一旁还有个绮绣一直冷冰冰地盯着我。于是便回了留园。 青黛见我回来,忙迎上来问:“小姐可要用晚膳。” “不了,现下还不饿。”我话音未落却见青黛的眉头拧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脖子。 “怎么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有些微痛,这才明白过来。凌念空这个混蛋! “是凌将军?”青黛话中带着气恨。却听她又继续道:“青黛本以为凌将军是真心待你,毕竟前些日子小姐您生病,每晚他都亲自照料,可不想竟会对您下此狠手!”说着转身便要走。 我心漏跳了一拍,一把拉住她。“你说什么?每晚亲自照料是什么意思?”。 “小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竟然出手伤您,我去替您讨个公道!”说罢转身又要走。 我再次拦住她。“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青黛转回身,有些不情愿地道:“就是小姐从大牢回来生病的那几日,每晚凌将军都守在榻边照顾您,为您敷冷帕子降温。” “竟有此事,我怎么不知道?” 本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内容会忍不住开心,可真的听到了却反而不安起来。 “那些日子小姐病得重,整日昏睡,凌将军每天早上又走得早,小姐您自然不知。”言至此她话锋一转:“可是他竟对您下此狠手,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青黛这就替您讨个公道回来!”说罢还要往外走。 我急忙拉住她。没想到这青黛看着胆怯,骨子里却也是倔强得很。“你去了又能如何?如今形势于我们极为不利,只能暂时忍着。等我想到法子离开凌府,到时候再讨回公道也不迟。” 我苦口婆心地劝,青黛脸上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可是……” 我打断她:“别可是了!跟你说话这功夫我倒真是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我语气中有意带上些轻松。 “小姐想吃什么?”听我说饿,青黛终于舍了方才的话题。 “什么都行,我不挑食。”我笑道。 青黛应了,便朝厨房而去。 待饭菜上桌,天已黑透。我刚执起筷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桌上的菜,便有一位不速之客站在了我面前。 “绮绣?”我放下筷子。“可是公主有事?” “是。不知将军同公主说了什么,公主自回了锦园便一直暗自垂泪,现在竟饮起酒来。”即便是如此状况下,绮绣的语调依旧波澜不惊,听不出丝毫担忧。 “所以你想让我去看看你们公主?” “是。” 呵!这绮绣明明是有求于人,却还是这么大的架子,不知情的人绝对想不到她不过是个侍婢。 想到她是凌念空的暗装,我不由暗自咋舌,果然主仆都是一个德行!不过我虽看绮绣不顺眼,但对鸾漪那个小丫头倒是讨厌不起来,也不知道凌念空那个混蛋对人家说了什么,竟把人家小姑娘惹哭了。唉,罢了罢了,我还是去看看吧! 一踏进锦园,便看见岳鸾漪披着狐裘在亭中喝酒,亭的三面垂了挡风的幕帐,仅有一面敞着。亭内石桌上摆着几碟酒菜。我轻叹一声,朝她走去。 第55章. 冷月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你来了?坐,陪我喝几杯。” 许是哭得久了,岳鸾漪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脸颊上也有未干的泪痕。 “你会喝酒?” 我禁不住有些心疼眼前这个少女。 “喝酒有什么会与不会的,只管喝就是了。喝醉了,便能忘掉不开心的……你知道我第一次喝酒是几岁吗?”她的声音有些暗哑,眸中染着暮色。 见她这般模样,我竟有些不认识她了。或许,她本就不是我眼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刁蛮公主。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印象,不过是因为她将心中的苦楚隐藏得很好罢了。 她斟了一杯酒,递到我手中,继续道:“十二岁。” “还真是够小。” 望着手中的酒杯,我有些迟疑。 我不是不会喝酒,只是我一旦喝醉,情绪会变得极为敏感。日常生活中受过的各种小委屈会一齐涌上心头,然后便会止不住地流泪,像是整个世界都对不起我。等酒醒回忆起来,往往会觉得自己很可笑。 但我看了看眼前落寞的岳鸾漪,却还是不忍心让她独自饮酒,于是便端起酒杯饮了。 没想到这酒还挺烈,不过酒液流入腹中,只觉得胃暖暖的,倒是极适合这严冬季节。于是手不受控制地执起酒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小?我的那些皇兄十二岁时就随父皇上朝,听政议事了。” 岳鸾漪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见状再次为她满上。 她夹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口中咀嚼,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宣儿可有喜欢过什么人?” 我闻言心中微动,又饮了一杯才低道:“有。” 虽然白日里我曾怀疑过自己对凌念空的情感,但后来细想却明白,或许我最一开始被他吸引的的确确是受了原主情绪的干扰。可我一步步走到今天,其间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我自己意志使然,对他越陷越深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他。 思绪纷乱之间,我好像隐隐约约看到岳鸾漪身后的幔帐外有个淡淡的人影。我闭了闭眼再睁开去看,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头有些昏沉,难道这么快就开始醉了吗?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岳鸾漪轻声问,她的眼神有些迷离,但眸中却闪着晶莹的光。 我犹豫开口:“他……他表面冷酷霸道,但其实他的心思甚是细腻,情感比谁都丰富炽热。他若是喜欢你,便能将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你的每一个小情绪都看在眼里,细致入微。而他若是讨厌你,便净挑些伤你的事去做,净捡些损你的话去说,字字诛心……” 说话间,我不自觉地在脑海中一帧一帧地回放我与那人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 “宣儿,你……你怎么了?你怎么像……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你以前……以前……不是这样的!” …… “以后空儿会好好保护宣儿,加倍待宣儿好!” …… “乖,让我......好好看看你。” …… “丫头,你的泪好苦。” …… “你就是要我的命,我都给得起。” …… “宣儿可愿嫁我?” …… “宣儿若是愿意,我们可以生很多孩子。” …… “把自己交给我,好不好?” …… “你是谁,竟与她如此相像!?” …… “宣儿……我知道是你。我知道……因为我亏欠了你,你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想要从我身边逃开。可是我早说过的……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样惩罚我,我都甘愿,只有一点:别再离开我。我真的……真的无法承受……” …… “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们各取所需,有何不好!?” …… “我说过,她是我的人,身子自然也是我的。看在你为我解毒的份上,我暂且不杀你,明日我派人给你安排住处。” …… “只今日,你与我,弃前嫌,忘来路,只当萍水相逢,共度佳节可好?” …… “所以说,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对我动心。今晚,我不过是对你温言了几句,你便被搅得心神俱乱,妒火中烧,当真是愚蠢。你可知,像你这样的女人,最危险的事便是动情,因为一旦动情就是撞穿了南墙也回不了头,这辈子都是如此了。我说得可对?” …… “她太美太好,我配不上她。而你,正合适。” …… “我若是再从你口中听到她的名字,一定杀了你。” …… “我不许你再伤这伤害自己半分,不论是为了什么。” …… “燕林宣,你装什么?你的身子我又不是没看过,你的滋味儿我又不是没尝过。你当初求着我要了你,现在怎么反倒矜持了?” …… “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放荡女人,被谁看了、碰了,你真的会在意吗?又何必装作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 …… “所以,燕林宣,你并非全无依靠,必要的时候,你大可信我。” …… “你……什么都不要?” …… “你不问,怎知我给不起?” …… 脑海中的画面此消彼长,自己的一番话说完却也归于一片宁静。 我忽然觉得颊上濡湿,却也懒得伸手去抹。也罢,情绪压抑了这么久,也的确到了该释放的时候。 “这样的人……似乎还是值得喜欢的。”岳鸾漪又饮了一杯。 “是吗?”我夹起一小撮海带丝放入口中。 “是啊。那他喜欢你吗?”岳鸾漪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 我苦笑摇头。 “那定是你不够好。”岳鸾漪再次为我将酒杯斟满。 “是吗?只是因为我不够好吗?”我喃喃,脑子越来越沉,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自眼眶滑落,胸口闷闷地疼。 “当然了。如果你足够好,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这丫头,果然还只是个孩子,竟将感情想得这样简单。 “那凌念空不也不喜欢你?”许是真的有些醉了,我说话开始不经大脑起来。 “那只是暂时的,他以后一定会喜欢我的!我这么好,他一定会爱上我的!”她说着,忽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可是……可是他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住了个死人。”岳鸾漪眼中蓄积已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是啊,他心里住了个死人。”我轻抚岳鸾漪的脊背,暗自猜测凌念空白日究竟对她说了什么,竟令她如此伤心。 “宣儿,我好难过。可是我好像又不知道在难过些什么。你知道我为什么难过吗?”岳鸾漪的话语带上哭腔。 “因为你失恋了。”我又饮了一杯酒。 “失恋?失恋是什么?”岳鸾漪不解地望着我。 “失恋就是……就是有一天你在集市上看到一个极稀罕的玩意儿,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同他分享,却发现你不能,因为他根本不在意……”我还是不受控制地抹去了颊上的泪。 “你说的对,就是这样!不在意……我无论给他什么,他都无动于衷,不甚在意……是不是……是不是我给他的还不够多?还不够好?我是不是再多给他一些,他就会注意到我,喜欢上我了?” 看着这样的岳鸾漪,我越发心疼起她来,却还是硬起心肠告诫她:“你别傻了,你这样有所图谋,为那个人掏心掏肺,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在那个人看来,说不定一文不值,还会嘲笑你愚蠢。不爱就是不爱,完全没有办法。就像你爱上他,也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事一样。你要为他付出,就别期许着‘我这么对你,你就一定要投桃报李’。要付出就纯粹地付出,纯粹的付出才是爱的开始。像你这样盼着他回报你什么,其实不是爱,充其量只是喜欢。爱是无私的,而喜欢是自私的。” 听完我的话,岳鸾漪哭得更凶了,抽噎着道:“可是人都是自私的,难道你不自私吗?” “对,我自私,所以我努力不去爱。不爱,就不会痛。所以你明白了吗?你要想不那么痛苦,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放下。” 可是放下又何尝简单? “放下?不,我不要放下……我放不下……”岳鸾漪流着泪将头靠在我肩上。“宣儿,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梦呓。 唱歌? 我无奈,这丫头还真是想起一出就是一出。 然而看着她微肿的眼睛,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仰头望向空中那轮清冷的月,忽而想到了张信哲的那首《白月光》,于是轻声哼唱起来。 过去唱这首歌,从没发觉这歌的曲调竟是如此凄婉,恐怕是心境什然吧? 唱着唱着忽然发现这歌词似竟是极符合那人的心境:晴浅可不正是念空心中的白月光?念空满心都是她,可她却在不知何处的远方。他伤了她,她因此成了他心上永远无法愈合伤。 我想,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定会擦干她颊上的泪、拥她入怀,再不会让她受半分的伤。 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伤了就是伤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再也无法求得她的原谅。 他抓不住她,却又放不下她。想忘记却又是那般刻骨铭心,深入骨髓。 她就像是束缚他的绳结,他无力挣脱,亦不愿挣脱…… 脑中浮现出初到凌府,那人醉酒后颤抖着拥着我默默垂泪的样子,心像是被用钝刀切开一般。 看来说到底,我和凌念空之间,犯错的人还是只有我。是我欺骗了他,给了他虚假的希望,而后又残忍地将之打碎…… 念空,对不起…… 我闭上眼,哼唱完最后的旋律,任由眼泪肆虐。 歌毕,岳鸾漪早已靠着我的肩昏睡过去。我站起身将她架起来,脚下有些不稳。绮绣及时出现,扶住了我。 “公主醉了,你扶她回房吧。”我道。 我将岳鸾漪交给绮绣,独自往回走,边走边抬头望天。 这月光当真冷得令人心颤呢! 念空,你这样强留我在身边,其结果不过是我们相互折磨罢了。可即便如此你也不愿意放开任何一个同冷晴浅有关的人和事,这般执着,不死不休。 我苦笑。罢了,或许我们之间注定是场孽缘…… 我脚步本就有些不稳,忽然又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被以为这下定要狠狠地摔上一跤了,却不想一把被人扶住。 我朝身边之人望去,可怎奈夜色迷蒙,而我又是泪眼朦胧,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依稀看出他身量颇高。 “是薛让吗?”我疑惑地问,那人却不答话。 “多谢。”我挣开他扶着我的手,想继续走,却只感觉一阵眩晕袭来…… 第56章. 轻吻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轻轻睁开眼,只觉得眼前灯火摇曳,看样子我是已经回到了留园。 可是我是怎么回来的?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动了动身子,竟发现自己正坐在那人的腿上,被他拥在怀里。 我头疼得要命,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 “凌念空?”我犹豫唤他,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伸过手,为我抹去眼泪,动作轻柔,却是一言不发。 “原来……我在做梦……”只有梦里的他才会如此温柔。 闻言,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有丝不悦。“你干嘛皱眉?……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的,干嘛总皱着眉……”我的声音低下去,眼皮重重地合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仍靠坐在他怀里。 我朝他笑了笑。“这个梦还真是长……我怎么又看到你皱眉了?” 我抬手抚上他的眉间,看着他眸中的阴鸷,泪再次滑落。 “你就这样讨厌我吗?连在梦里……都不愿意给我一个好脸色吗?” 我收回手,哭道:“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不替你解毒了。那个时候你很爱笑的,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而且你的毒不解,我的梦便一直能做下去……” 忽然想到什么,我又立即改口:“不对不对,毒还是要解的。不然……你会死的……” 泪水更加汹涌,我吸了吸鼻子。“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会比现在更难过……” 不知为何,那晚他抱着我落泪的样子,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心痛得竟是有些麻木了,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脸颊。 “当初……当初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不是有意要冒充冷姑娘的。我只是怕,怕你知道她回不来了,不愿意解毒,所以才骗你的。对不起,我……我只想着,等你发现了,你不过就是会恨我罢了。我没想到……没想到你会受到那么大的伤害,对不起。念空,对不起……对不起……” 我手臂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止不住地抽泣着…… ****** 隐隐约约感觉有一道犀利的目光注视着我,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那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凌念空?” “你醒了?”他的声音略带沙哑。 我忽然想起方才做的那个梦,可那真的是梦吗? 心中忽然不安起来,我忙坐起身,靠着床柱问道:“我……我方才……” “你方才做梦了。” 闻言我舒了口气。“你来做什么?” 而他却不答反问:“你哭什么?云华山之后,我还没见你哭过。” “我没哭!”刚说罢,泪便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凌念空见状挑眉。 “我真的没哭!我只是喝醉了酒便会止不住流泪罢了。” 我不想将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展示给他,忙掩饰问道:“你有事?” 见他不答,我继续道:“你若是没事便不要来这里,省得我们相看两厌。” 他却似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你为何还在哭,看得人心烦。”他虽这么说,但语气中却听不出厌恶。 然而我听了却莫名有气,话也是冲口而出:“你心烦就不要看!谁请你看了吗?你走!” 我指着门的方向,任由泪簌簌落下。而他竟是捧起了我的脸,极是耐心地为我刮去腮边的泪。 我脑中有些混沌,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望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的眸中竟满是疼惜。 许是哭得久了,眼睛很是酸涩,眼皮很重,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合上了眼。 片刻后,我忽然觉得唇上一热,脑子昏昏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忙睁开眼,又有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那张好看得令我心悸的脸依旧在眼前,面上的神色丝毫未变。 许是我真的喝醉了,出现了幻觉。 想着,眼皮便又不受控制地垂了下来。 刚闭上眼睛,唇上的温热忽而再次出现,而这次唇是被吮住了。 我皱了皱眉,再次费力地睁开眼。眼前之人面色依旧,没有丝毫波澜。 果然是幻觉。 望着他的面容,我的心狂跳了几下。忽然很希望他能抱抱我。我忙垂了睫,想拼命找回一丝理智。 燕林宣,他不喜欢你的。你不可以,不可以…… 忽然,额头被顶住,我忙抬睫。只见他双眼半闭,与我抵额相对。两人的鼻尖相错、鼻翼相贴、呼吸相融。 我呼吸一窒,一动不敢动。 我应该推开他的,可手偏就不听使唤。 片刻,他后撤了一分,两人却还是离得很近。 四目相对,他的眸中仍是疼惜。 他似是轻叹了一声,但那叹声实在太过轻微,倒更像是我的错觉。 “既然在我身边令你这般难过。为何还要每日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我的心一酸,泪更是止不住。 我若是再不装作若无其事,还有何自尊可言? 他再次靠近,鼻尖与我的鼻翼相触。 我垂睫,望见了他那与我似接未接的唇。他顿了顿,唇缓缓凑近。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瞬,不受控制地迎了上去。 唇瓣相接的一瞬,我的心猛地一酸,泪水更加汹涌起来,沾湿了他的面颊。他却并不在意,轻轻shun吻着我的唇瓣。 他此刻的吻,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轻轻柔柔、绵绵密密,带着安抚、带着怜惜,似还隐着一丝痛楚。 人们都说,想知道一个人是否爱你,和他接吻就知道了。因为吻是不会骗人的,最能表露一个人的真心。所以他现在这般吻我,是不是代表他其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讨厌我?他是不是见我受苦,心中生出了那么一点点不忍?可即便如此,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的心像是被搅碎了一般。有泪水滑落至嘴角,苦涩的味道漫延至舌尖。他似是有所察觉,趁我不备,将she探了进来,似是想品尝那难言的苦楚。 she尖触到他,我脑中轰隆一声,终是恢复了神智,用力推了他一下。 他猝不及防,竟真的被我退了开去。 “凌念空,你做什么?”我抖着声音哽咽道。 他静默不语,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眸中似有愤怒的火苗。 又有泪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滑落,他见状轻叹一声,眸中的怒火渐息。 他倾身过来,将我揽入怀中,轻抚我的背。 我因哭泣而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刚想挣开他,却听他在我的耳边低低开口,嗓音略带沙哑:“做我的女人吧。” 闻言我的身子僵住。他说什么? 感觉到我的异样,他放开了我。 “你认为我给不起的东西可是这个?我身边的一个位子?”他低道:“若是这个……燕林宣,我给得起。” 我苦笑,话语中带着浓重的鼻音:“凌念空,凌将军,您上一盘棋局刚结束,这就急着开新局了吗?” 他蹙眉。“此话何意?” 我轻笑一声。“被你利用了这么多次,我怎能一直没有长进?你每次稍微对我好一点,不都是为了利用我?凌念空,其实你不必多此一举。你大可将意图明白告诉我。如此,你便无需这般勉强自己了,你说是吧?” 与其被他同情怜悯,还不如纯粹地被他利用。因为我最不想要的,便是他的怜悯。我不想成为同他这段感情中的可怜人,我的自尊心不允许…… 听了我的话,他的眉拧得更紧。 他一把捉住我的手臂。“燕林宣,我是认真的。”他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却是毫不掩饰地望着我的眼睛,证明给我看。 我愣怔片刻,思索他为何会如此。忽而想到同岳鸾漪在亭子饮酒时看到的人影,终有所了悟。 “我和岳鸾漪的对话你都听到了,是吧?” “是。”他毫不避讳地答。 我苦笑。“那你这是在可怜我?”我顿了顿,继续道:“凌念空,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一个你身边的位子?”我冷笑。“在你眼里我竟是如此好打发吗?” 闻言,他眼中再次燃起愤怒的火苗。“燕林宣,你不要不识好歹!” “你心里没有我。” “不错。”他没有丝毫犹豫,而我却是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我咬牙开口:“那就请你一直这样下去。对我狠一些,这样我离开时才会干脆。” “那我便如你所愿。”他眸中的冰霜让我遍体生寒。 “多谢。”我侧躺下来,将脸埋在被子里,暗自垂泪。 我听到脚步声响起,而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听他走远,我终是压抑不住,呜咽出声…… ****** 天还未亮,我便被外间传来的嘈杂声响吵醒。奋力睁开眼,宿醉令我头痛欲裂,嗓子也火辣辣的疼。 我撑起身子轻唤:“青黛。”声音像破锣似的难听。 青黛闻言踱进屋来,倒了一盏茶递到我的手中。“小姐醒了?头痛不痛?青黛给您准备了解酒汤。”说着便要往外走。 我唤住她。“一大早,你在外间折腾什么呢?”我并无责备之意,只是好奇。 “今日是皇上携各王子公主及各宫嫔妃去往玉琼山祭祖的日子。方才九公主身边的绮绣姑娘来传话,说是要您同行,路上照顾公主。青黛在替您收拾行装。” “要我同行?”我有丝惊异。昨天和岳鸾漪聊天时,她的确向我提起过此事,可我却没想到我也要去。 “是啊。到玉琼山,只去就需得十日。绮绣说担心公主路途上身体有异,便请您同行。”青黛道。 我恍然。岳鸾漪昨日向我提起这件事应该就是要我同行的意思。可我当时却并未在意,现在才知道,着实有些措手不及。我急忙下了床来到外间。 青黛也跟了出来。“小姐瞧瞧青黛准备的这些东西是否还缺什么。” 我便手忙脚乱地穿衣梳洗,边随口道:“你看着收拾就行,等下我去躺厢房。” 我草草梳洗完毕,还不待青黛有所反应,便踏出了卧房。 厢房并无人居住,暂时被我当做了储藏草药的仓库。玉琼山这一去这么多天,我自得为岳鸾漪备好药。 待彻底准备妥当,天光已亮。 第57章. 旅途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皇家出行,队伍自然浩浩荡荡。 我与岳鸾漪坐的是同一辆马车。 岳鸾漪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她的马车自然是紧随在皇帝的车架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还记着昨天的事,岳鸾漪有些闷闷不乐。 我掀开车帘,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车旁行着一男子,身着玄色甲衣,甲片呈飞鸟羽翼形状。 男子见我掀开车帘,狐狸眼暧昧地朝我瞟来,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美人儿,几日不见可有想哥哥我?” 我嘴角抽搐,嘲讽道:“没想到萧大统领竟亲自护卫,你这官升得很是不值啊!” 不错,车外之人正是萧济风。凌念空擢升将军后,玄翼军统领之位便由原先的副统领萧济风接任。 萧济风闻言,佯装怨愤。“谁说不是呢!?不过护的是美人儿你,萧某倒也是心甘情愿。”语毕他邪邪一笑。 见他如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放下了车帘。 此次出行,皇帝不仅调遣了一百名部队精锐,还命玄翼军、羽林卫随行,而他们皆听命于凌念空。 玄翼军随车同行,羽林卫隐在暗处,百名精锐则分为两组,分别位于车队首末。也不知道那人是在队首还是队末…… “宣儿。” 岳鸾漪的呼唤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嗯?” “听说昨天沈风月来找过你?”岳鸾漪望着我的眼睛。 “是……是啊。” 听到那个令我莫名其妙倍感熟悉之人的名字,我有些不自然。“公主知道他?” “当然,红衣沈公子可是位传奇人物呢!不过被他盯上的女子都没什么好下场,宣儿你最好还是离他远一些。”岳鸾漪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我不解。“为什么?” “因为那些传闻啊!” “传闻?什么传闻?” 听我这么问,岳鸾漪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你不知道?你都不去茶楼听书的吗?!” 我干笑。“我确实不怎么去。不过说书先生说的话,可信度应该不高吧?” “可那些传闻也必定不会是空穴来风!而且他是北离使臣,就连父皇也说他……哎呀反正你一定得小心!”岳鸾漪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那……那关于他的都是什么样的传闻啊?我只知道他是北离使臣。” 管那传闻是真是假,反正旅途漫漫,正好可以听来解闷。 “北离现在的皇帝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荒唐帝王,这样的皇帝看重的人必定也是极荒唐的,而沈风月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沈风月怎么荒唐了?”我好奇起来。 “沈风月是北离皇帝那一众谋臣之中唯一受重用的,官居一品,想是也有些才能。但那个沈风月并不觉得自己是燕彻霄的股肱之臣,一年当中有半年都不在北离京都,而是四处游历。不过燕彻霄本就不理政务,便放任不管若真是遇上了棘手的事情就送急信给沈风月,让他给出主意。” “呵,这一君一臣,还真是天生一对啊!”我讽刺道。 岳鸾漪听我这么说,立刻睁大了眼,有些兴奋,极是赞同地道:“你也这么觉得吧?!百姓也都是这么想的。众人均猜测沈风月如此得燕彻霄重用,并不是因为燕彻霄赏识他的才华,而是……”鸾漪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道:“而是看上了沈风月的美貌。而且燕彻霄登基十年,至今后宫空虚,从古至今哪有这样的帝王?!所以有人便说北离皇帝有龙阳之好,不喜欢女人,只喜欢沈风月这样美貌不输女子的男人,所以才不纳妃!” 岳鸾漪一番话直接唤醒了我的八卦因子,我迫不及待地想听她讲下去。“那沈风月呢?沈风月应该不是断袖吧?不然你也不会让我小心他了,对吧?” “他自然不是断袖。”岳鸾漪离开我的耳畔,继续道:“人们知晓沈风月并不是因为燕彻霄,而是因为沈风月立下的一个誓……”岳鸾漪面上渐渐泛起一丝潮红,压低声音道:“沈风月十六岁时,立誓要阅尽天下女子。” “所以他在外游历是为了……”我有些吃惊。 十六岁!十六岁啊!我那个时空的男孩子十六岁的时候都在干嘛?……十六岁的年纪应该在上高中,在与题海做抗争。 然而即便是在古代,十六岁的男孩心中多半装的也应是宏图伟志,怎会有人立下如此志向?! “是啊,他在外游历就是为了一览天下女子的芳泽。至今与他有过情*事的女子没有上千也得有上百了。可是他从未真正选定过哪个女子,均是一场云*雨过后便永不再见。而且那些女子当中还不乏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 我有些错愕,要是依照那些传言,用“花花公子”这个词来形容他简直是侮辱了这个词,他简直就是男版的沉湮。 可是回忆与他不多的会面经历,我却有丝犹疑。他虽是放荡不羁了一些,但他的眼神里还是不乏正气的。 我看了看岳鸾漪。说起这样的传闻,她也只是脸颊微红,表情并无过多的不自然。 想来也是,古代女子谈婚论嫁的年龄本就小。更何况她还是在皇宫长大,亲眼目睹皇帝三妻四妾,对于男女情*事,她应也是懂得的。 “那他如此毁人清白,就没人整治他吗?”我继续发问。 “沈风月这个人,他奇就奇在这一点了。那些与他有过情*事的女子,不论是青楼ji子还是贵胄千金,无一不是心甘情愿地任之采撷,而且事后没有一个会纠缠不休,而是怀着一颗痴心作别。” “竟会如此!?”我惊异非常。 别说是在思想保守的古代,就算是现代女子与人上了c也很难说翻篇就翻篇。那沈风月究竟有何过人之处?难道只是因为他那副好看的皮相吗? 怪不得昨日凌念空看到我和沈风月那般相处会那样生气。 我忍不住心中冷笑:凌念空啊凌念空,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没想到一个沈风月便让你慌了神。 “可不是?!所以很多人都说那沈风月会魅惑人心的妖法。” “妖法?”我忍不住好笑。看来这市井传言终不可信,不过转念又想到什么。“可人们不是说北离皇帝看上沈风月了吗?他能任由沈风月如此拈花惹草?他不会吃醋吗?” “燕彻霄的确看重沈风月,而且是极看重。但他知道沈风月并非断袖,所以许沈风月一年之中有半载在外寻欢,满足他作为男人的y望。而沈风月作为回报,剩下的那半年便留在北离皇帝身边,鞍前马后。” 鞍前马后?恐怕是榻前桌后吧!?也是难为沈风月了,遇上这么一个奇葩君王。 不知燕彻霄究竟是何种人,懂不懂得怜香惜玉。想想瘦削的沈风月迫于帝王y威,低眉顺目、任人摆布的样子我忍不住唏嘘。 可能正因如此,他才会赌气一般地立下那样的誓吧?不过仔细想想,那燕彻霄对沈风月倒也像是真爱,不然还怎会如此体谅他,许他四处游历呢? 皇族的情爱纠葛果真复杂。 但我很快又暗自摇头,那些都是传言,事情究竟如何,恐怕只有那两个当事人才知晓。 “所以说,宣儿你还是离他远一点为好,省的那天你的魂也被他勾了去!”岳鸾漪脸上再次换上严肃的表情。 我心中好笑,不以为然,却还不忘配合她,假装认真地道:“你放心!我一定离他远远的。” 接下来几日,除了夜晚会停下来安营扎寨,其他大部分时间进本上都是在行进中度过。 其间岳鸾漪又同我讲了南离的好多事情。我这才知道,原来南离皇帝岳雄奇并非单纯的商贾出身。 岳家曾是凤离国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祖上出过多位丞相,其中就包含岳雄奇的曾祖父岳朓。然而岳家的声望也是止于这位曾祖父。 据说岳朓天生性子寡淡,无意争权夺利,丞相之位自是承袭其父的,虽是无功,但也无过。 在看尽了官场浮沉之后,年近天命的他主动向当时的皇帝请辞。皇帝再三挽留,可他态度甚是坚决。皇帝见状,面上有些挂不住,只悠悠说了句:“爱卿之志既不在庙堂,那朕就放你岳氏子孙回归乡野。” 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断绝了岳氏子孙的仕途。 脱了官职的岳朓携家眷返回南方老家檀州。岳家虽出了不少高官,其根基却一直在檀州。 檀州盛产檀香木,而留守家乡的岳家人也是主要依靠香料生意过活。 岳朓返乡后终日阅经抚琴,将岳家大大小小各项事务一并交给长子打理。这长子本就谙熟香道,据说他配出的檀香香料极为特别,在檀州,乃至全凤离都称得上独树一帜。由此岳家的生意不断扩大,逐渐遍布各个领域,到岳雄奇这一代已成为了称霸一方的富贾。 不过几代,岳家就由原本的官宦世家,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商户。然而可贵的是,岳家并未因这一转变而失掉百年望族涵养出的书香雅贵之气。相反,岳家的生意做得越大,其子孙在诗情才学上便越是出类拔萃。故不乏有人喟叹,若是岳氏子孙再得入朝为官,必定会重整家族当年的荣光…… 第58章. 下厨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真正的皇室祭祖其实通常不是去皇陵祭拜,而是去太庙上香。因为一朝有太多的皇帝,每位皇帝都有各自的陵寝,若真要到坟前祭拜,那皇帝可能要把各个祖宗的陵寝光顾个遍方显诚意。 而去太庙上香就不同了,太庙供奉着历代皇帝的牌位,只需跑一趟,就能把先祖祭拜个遍。 但南离皇帝岳雄奇情况却不一样。他是开国皇帝,出身高门,岳家本就有祖坟,就位于凤离山脉三大奇山之一的玉琼山,那里安葬着岳家所有已逝亲族。又因为玉琼山是难得的风水宝地,所以岳雄奇便将自己的陵寝也建在了玉琼山。加之此次祭祖还要进行已故皇后凌氏的挪茔礼,所以皇帝才率众亲眷兴师动众前往玉琼山。 说是十日的路程,还真就行了十日。待到达目的地已是腊月二十。 玉琼山脚下建有行宫。 听随行的宫婢说,明日便要举行祭祖仪式,后日则是挪茔礼。 医官不像随侍和护卫得时时刻刻守在主子身边,所以无需两个仪式均参加。根据安排,我只需参加后日的挪茔礼即可。 然而岳鸾漪对先皇后挪茔这件事本就气不打一处来,听说我要去挪茔礼,死活不准。太医院排班的文官哪里敢得罪她这个小祖宗,自是寻了旁人代我前去。 于是我这次出行,与出门散心无异,倒也落得个自由清闲,还不用和凌念空每日相对。 行宫建在山脚,但皇陵却是在半山腰。而为了显示出对先祖的诚孝,众人只能徒步上山,就连皇帝也不例外。 这样想来,他们要上山的人岂不是天不亮便要动身了?思及此,忽然暗自庆幸起来。 玉琼行宫虽不比皇宫,却也是威严气派的。分得了居所,我独自收拾着东西。 原本青黛也要一起来的,可被我制止了。哪有出公差还带使唤丫头的? 不过……按照他们古人的思维,好像也没什么不妥。但我作为现代人,还是觉得自己明明有手有脚,干嘛总要旁人伺候?但现在却是有些后悔了,要是早知道这次公差实则是公f旅游,我一定会带上青黛的。 ****** 我料想得果然不错。五更刚过,外面嘈杂之声便是不绝于耳。我翻了个身,将头埋在被子里,不多时便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辰时已过。我起身梳洗,用过早膳,终于得闲。 这阵子又是入狱又是生病的,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终于能有些自己的时间了。想着便踏出院子,想去太医署看看。 据说行宫中的太医署虽比不上皇宫中的太医院,却也是药品齐全。 走了许久,却发现行宫之内竟见不得几个人。也是,想必人多半都随圣驾上山去了。 可我初到这行宫,根本不知道太医署在哪,现在竟是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走了许久,才见到一位洒扫宫道的老宦官,于是我急忙上前问了路。 得了老宦官的指引,我终是找到了地方。太医署仍旧没几个人,但我还是没有忽略立在正厅门前的秦问。没想到他也随驾出行了。 “大人怎的得闲过来?”秦问边说,边朝我走来。 “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四处走走。”想了想又道:“小秦,你可知太医署中的未来得及处置的陈药都在何处?” “陈药?”秦问不知我的意图,却仍是答道:“都在那边的柴房里。”说着他为我指了个方向。“不知大人要这陈药有何用处?” “没什么,只是闲来无事,自行研究一下。”我笑了笑。“你忙吧,不用管我。” “是。”秦问恭敬一揖,回了正厅。 推开柴房的门,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还带着股子陈腐味道。 其实我寻这陈药无非就是想把先前在脑中构思好的香氛沐浴乳配置出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比无事可做要强。 在柴房内转了一圈,发现可用的药材竟然不少,于是便真的不知不觉动起手来,这一忙竟也是忘了时间,一下便到了日暮时分。 望着手中瓷瓶心中甚是满意,果真没有我燕林宣不会的事情! 正得意着,肚子忽然“咕”的一声响,这才想起来,自己竟连午饭都没吃。于是便凭记忆回到了住处。 我踏进院门,却是一愣。 “公主?你何时到的?天气寒凉,怎的不进去?”我快走几步,来到岳鸾漪身边,有意忽略掉了一旁面色清冷的青衣男子。 他应该是被岳鸾漪强拉过来的吧? “没事没事,我也是刚回来。一天都没见着你,就想看看你在做什么,这不就来了?” “咱们进屋说话。”我拉着她进了正厅。不想那人竟也自觉地跟了进来。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眸中有丝犹疑,还带着些探寻的意味。 我也不想他为何会如此,只瞪了他一眼,便按鸾漪的意思坐在了她旁边。 “公主可用过晚膳了?”我问。 鸾漪狡黠一笑。“自是没有。我来就是想尝尝宣儿你的手艺!” “啊?”我有些摸不清状况。 “你忘了?一路上你给我讲了那么的好吃的,还答应要做给我吃的!你可是要反悔?”鸾漪面上露出失望之色。 我这才想起来,的确是有怎么一回事。“公主当真想吃?” “那是自然!你之前说的那些美食听得我直流口水,什么水煮鱼、口水鸡、麻婆豆腐……宣儿都做给我吃好不好?” “你呀!”我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我得先看看厨房里有什么。” “好好好!反正我今天就要吃你做的饭,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吃!”鸾漪眼中放光,简直就是一只小馋猫。 “那好吧。”我无奈。 站起身,又一次发现那人的目光仍定在我身上。 这人可真是!我有什么好看的?!心中不忿,我皮笑肉不笑地冲他道:“凌大将军也是来尝臣女手艺的?” 他像是没听到我的问话一样,只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眸中却没有什么情绪。 这人又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鸾漪见气氛有些凝滞,开口道:“是我请念空哥哥来的。美食只我一个人吃岂不可惜了?” 我心中冷笑,他岂会屑于吃我做的菜?恐怕又是另有目的。 未再过多耽搁,我直接去了厨房。 许是因为我住的这院落本就是分配给随侍人员的居所,所以厨房里也不过是些茄子、土豆、白菜一类极普通的食材。不过数九寒天的,能有这些已是不易了。 看来只能做些家常菜了:蒜蓉茄盒、酱汁香菇、麻婆豆腐、地三鲜…… 咦?是不是太素了点? 然而翻遍整个厨房,也没发现半块肉。第一次给公主做饭难不成要人家全吃素? 对了!院子里好像有鸡笼! 于是便提着菜刀进了院子。鸡笼里有两只鸡。许是天气寒冷,都没什么精神,恹恹地卧着。 我蹲在笼前,跟两只鸡打起商量来:“两位鸡大爷,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在厨房里什么肉都没有,总不好亏待了公主,你们说是不?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我就这么把你们分开其实也挺不人道的,但你们就当是为国捐躯,牺牲一下可好?我只抓一只,说到做到!” 听了我的话两只鸡不约而同地抖了抖翅膀。“你们这是同意了?多谢多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我一只手伸进鸡笼,抓了一只出来。 许是感觉到了危险,那本是蔫头耷脑的鸡忽然像是打了鸡血……哦不,它本就是鸡,不用打鸡血了……呃……反正就是我刚将它拎出鸡笼,它便拼命扭动脖子,奋力扑闪着多数时间都用来当摆设的翅膀,轻而易举地便挣脱了我的钳制,在院内横冲直撞,没命地逃窜。 我望着它在雪地上留下的竹叶形脚印,暗叹一声。 算了,我可不想狼狈地追着一只鸡满院乱跑。更何况,在雪地上我可能还真跑不过它。 刚想回身去抓另一只,却见前方不远处一个青色身影略一俯身,轻而易举地便将那逃遁的鸡捡了起来。 没错,就是“捡”,因为他这ji抓的不但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极是悠闲,就像是那鸡是自动送上门去的。 他提着ji举到我面前,表情淡淡。“这次可要抓紧了。” 我斜睨了他一眼,将鸡接过,直接蹲下身,手起刀落,放血拔毛。许久不杀鸡,手艺倒也没生疏。 我提着收拾好的鸡站起来,发现凌念空仍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冷笑。“怎么?没见过杀鸡不成?” 他还是那样看着我,一言不发。 这人今天极不正常,我还是离他远一点为好。 回到厨房便正式忙活起来。 烧上一大锅水,便开始切菜。 三个人的饭其实做起来不难,只是毕竟招待的是公主,刀功和摆盘还是要花些心思的。 心思全在切菜上,忽听得灶火被水扑浇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是锅开了。急忙放下刀,还没靠近灶台,那人便闪身进来,利落地掀起锅盖,执起汤勺,扬汤止沸。 “你来做什么?” 这个人自我刚才见他时起,他的行为举止便透着诡异,所以我对他也有丝警惕。 见他不答,我没好气地道:“你不去陪公主,来这里做什么?” 他终于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你吃醋了?” 吃醋!?我没听错吧?他竟问我是不是吃醋了?! “凌念空,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听了这话,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唇角微勾,面上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我越发来气,补充道:“你愿意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只要你不来招惹我,你陪谁我才不在乎!” 他执着勺的手一顿,面色微沉。“你当真不在乎?”他望着我的眼睛,似是想分辨出我方才所言是否出自真心。 我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汤勺。“你出去,别给我添乱!” 第59章. 豆腐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凌念空被我夺了汤勺,却仍是不走,而是转向菜案,将需要焯水的菜端到灶台边。 “你再磨蹭,这锅水可就要烧干了。” “要你管!”我嘴上虽这么说,手却已端起盘子,将菜下锅。 “你干什么!?” 见他挽起袖子,执起菜刀,我吃了一惊。 “你这么慢,是打算让我们把晚膳当夜宵吃吗?”话音未落,他左手已按住了我方才切到一半的土豆,右手执着菜刀,作势要切。 “喂!你洗手了没有?还有,你会不会切啊!?” 我忍不住凑上前去,却见他用刀游刃有余,成果竟也不输我这个有十年烹饪经验的女子。 “还不去炒菜?”他并不看我,手下也是不停。 我撇了撇嘴,难道惯用剑的人对兵刃的掌控都如此纯熟吗? 见他有模有样,我也不再操他的心,将焯好的菜捞出,开始炒菜…… ****** 一番忙活,饭菜终于上了桌。 岳鸾漪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凌念空道:“快坐快坐!” 于是三个人围桌而坐。岳鸾漪看着一桌子的菜满眼放光。 她夹起一只茄盒咬了一小口,眼睛顿时睁得老大。“宣儿,你做的菜也太好吃了吧!手艺竟和御膳房的厨子不分上下呢!” “公主喜欢就好。”我笑道。心中却想:那是因为你吃惯了皇宫中的山珍海味,忽然换了口味自然觉得新奇。 岳鸾漪兴奋之余还不忘又夹了一个茄盒到凌念空碗中。“念空哥哥,你也尝尝!” 看她满脸期待地望着凌念空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菜是她做的。 我虽不愿理会那人,却还是好奇他吃了我的菜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于是眼睛不自觉的偷瞄过去。 只见他执起筷子,夹起茄盒先凑近鼻子嗅了嗅,而后才试探着咬了一小口。 他只咀嚼了两下,面上的神情竟有一瞬凝滞,眼神忽然幽深起来,思绪似是飘飞到了远方。 他这是什么表情?到底是好吃还是难吃啊? 我翻了个白眼。就连养尊处优的公主都对我做的东西赞不绝口,他的嘴是有多刁,才会有这副表情!?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岳鸾漪并未察觉他表情有异,只好奇问道。 他终于回神,细嚼慢咽地将口中食物吞下。“是。”他转头看我,眸子竟是极亮。“很好吃。” 我撇嘴。“那当然。别的不说,我对自己的厨艺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宣儿真厉害!医术高,厨艺又好,将来谁若是娶了你,那可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岳鸾漪越发兴奋起来。 我刮了刮她的鼻子。“谁说我要嫁人了?” 两人闻言皆是一愣。 岳鸾漪如此反应我尚且能理解,可凌念空未免就有些装模作样了。明明是他把我囚在身边,让我不得自由的,这样子我怎么嫁人? 不过话说回来,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我都没有结婚的打算,我倒是一不留神把心底的想法说出来了。 场面有些尴尬,我急忙道:“好了!快吃饭吧!” 岳鸾漪听我这么说,也没再揪着方才我那句话不放,夹起一片香菇放在我碗里。“宣儿你多吃点!” 我本就没吃午饭,又忙活了这么一通,早已是饥肠辘辘。见岳鸾漪如此,我终于执起筷子开吃。 每个菜都尝了一遍,对自己的厨艺甚是满意,尤其是那道麻婆豆腐,香辣适度,是我发挥得最好的一次。 眼神不自觉地瞥了凌念空一眼,只见他吃得极慢,低垂着睫,似是在细细品味,表情也是鲜有的柔和。 想起他方才的表情我还是有些疑惑。算了,管他呢!他想什么与我何干?! 不过这家伙,明明习武出身,却能把饭吃得如此斯文,也真是难为他了。 余光瞥到岳鸾漪将筷子伸向了麻婆豆腐,我眼疾手快用筷子截住了。 岳鸾漪一脸不解地望向我。“宣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道菜你不能吃。”我态度坚决。 “为什么?”她圆圆的眼睛里写满了委屈。 “忘了我先前对你说的了?忌辛辣!” “我没忘。”她嗫嚅。“我只是想尝尝,就吃一口可不可以?” “不行!”我拖长了声音。 “宣儿……”她放下筷子,摇着我的胳膊撒娇。“你做的每一道菜都很好吃,这个豆腐也一定不例外,你就让我尝尝嘛!我只吃一小口还不行吗?” 我佯装不悦。“不是你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了?你若是再痛,可别找我。” “只吃一口,不会有事的!”岳鸾漪依旧不放弃,见我不为所动,她便转换了撒娇对象。“念空哥哥,你帮我劝劝宣儿好不好?” 凌念空不言,却是端起了那盘豆腐。 我不解,朝他看去。只见他毫不迟疑地将盘子端离了岳鸾漪,放在了我和他之间。 这家伙倒是配合。 “念空哥哥!”岳鸾漪似是真的怒了。我见状急忙安慰:“公主,这其他的菜还不够你吃吗?等你病好了,我一定专门给你做这道菜吃好不好?” “好吧……”岳鸾漪有些泄气,重新拿筷子吃饭,不再说话。 这丫头,说她是孩子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冤枉她。不过也怨不得她嘴馋,我这道麻婆豆腐做得极香,色泽也极是诱人,连我这个厨师都忍不住多吃几口。所以这道菜虽然只有我和凌念空两人吃,却是下得最快的一道菜。早知道就多做些了。 这个凌念空,表面上吃得慢条斯理,可抢起菜来却一点都不含糊,不多时盘中就只剩下了一块豆腐。 我刚伸出筷子,却见那人已将豆腐夹走,放入了口中。 我彻底怒了,这个凌念空同我抢菜强了一晚上了,竟连最后一块豆腐也不放过! “凌念空!谁准你吃我的豆腐的!?”话一出口,才发现有什么不太对。 只见凌念空先是一愣,而后嘴角扬起讥诮的笑,颇是挑衅地又咀嚼了几下,将食物吞入腹中,才颇有兴味地道:“难道你的豆腐我吃不得?”他顿了顿,似是在回味。“没想到你的豆腐竟是如此好吃。” “你!” 这个混蛋竟公然调戏我! 手臂被岳鸾漪拉住。“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快吃饭!” 我顺了顺气,不理那人,继续吃饭,毕竟没人会和吃的过不去。 吃过饭,那两个人竟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岳鸾漪不走也就算了,那人为何还杵在这?我转了转眼珠,计上心来。 “公主,不如你今晚就在此留宿吧,我也好趁此机会帮你调理调理身子。” 岳鸾漪闻言,偷瞥了凌念空一眼,面上微红。她自然知道我说的调理身子指的是温灸,而温灸需她宽衣解带。 “念空哥哥……”岳鸾漪有些羞赧。“不如你先回去。” 这个小丫头,还真是爱脸红。他又不知道我为她调理身子用的是什么法子。 凌念空似是没想到会如此被下逐客令,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公主才道:“臣告退。” 见他走远,我着人搬来洗浴木桶。岳鸾漪不解。“不是说要调理身子?” “是啊。谁说沐浴就不是调理身子了?” 我在浴桶里投放了事先调配好的药包,被热水一浸,散发出淡淡药香。 原本是打算趁岳鸾漪沐浴时休息一下的,却不想这个小丫头竟要我和她一起沐浴。我看了看已经坐在浴桶里的她,这浴桶倒是够大,两人一起沐浴自是没有问题,只是…… “公主,这不妥吧?您毕竟是公主。”我有些顾虑。毕竟岳鸾漪和我关系再好,她的身份还是不能忽视的。 闻言她沉了脸。“你怎么总是公主公主的,以后不许叫我公主,也不许称呼我‘您’!”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就随我的皇兄皇姐,叫我小漪。不许拒绝!”她道。 看来她是彻底将我当朋友了。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小漪。”我微笑。 她的脸上也绽出一个明媚的笑。“还愣着干什么?快脱了衣服进来啊!” 我也不在推辞,依言踏进浴桶,与她面对面坐着。 她傻笑。“真好!” “什么真好?”我拿木勺舀水,缓缓浇在她身上。 “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最羡慕的人是谁吗?” “是谁?” “是我八皇姐。” 她口中的八皇姐应是岳鸾溪。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明明她才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她怎么反倒羡慕起了别人? “在别人眼里,我是最受父皇宠爱的公主。我想要什么,立刻就会有人奉上。可是皇姐她却有我最想要,却无论如何也求不到的东西。”岳鸾漪语气里带着一丝懊恼。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东西,就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岳鸾漪也得不到? “玩伴。”她道:“一个不把我当公主,而是将我当朋友的玩伴。” 我恍然,这恐怕是身为皇族无可避免的缺憾吧?至上的权利为他们带来的不仅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亦有周围人明面上的曲意逢迎、暗地里的敬而远之。 “八皇姐六七岁时就有了冷晴浅那么个朋友,时常能到皇宫里来陪她玩。有那样一个玩伴,即便是被困在皇宫里出不去,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我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所以我从小就爱和八皇姐作对,凭什么她就能有人陪伴,我就没有?” 还真是个倔丫头!你想和人家交朋友就去啊,干嘛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心里不酸得慌吗? 她果然还是放不下公主的架子,希望大家都围着她转。 这丫头,不希望别人把自己当公主,也得先改变潜意识里对自己的定位啊!你自己都端着公主的架子,谁还敢靠近你嘛!? 第60章. 坟冢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不过好在现在我有了你这个朋友。”鸾漪笑得很是灿烂。“你是我最喜欢的朋友,而念空哥哥是我最喜欢的男子,和你们在一起,我真是从未有过的快活。” 我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呀!”心里却有些担忧。 虽然我不知道十多日前凌念空对她说了什么,引得她那般伤心,可现在她应该是将之抛在脑后了。只是她这样把心放在一个不可能回应她的人身上,迟早会受伤…… “哎对了,那个瓶子里装的什么?”鸾漪看到了我放在一旁桌子上的瓷瓶好奇问道。 我收回思绪,将瓷瓶拿在手里。这瓷瓶里装的便是我今天一整日的劳动成果。 我诡秘一笑,将瓶中的白色乳状液体倒出一些在手心里,滴了两滴水在上面,合掌搓出泡沫。“手伸过来。” 鸾漪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照做。我将沐浴乳涂在她手臂上。她瞪大了眼睛惊叹不已。“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香?像皂角,泡沫却又比皂角细得多。” “这叫沐浴乳。以后皂角什么的别再用了,这个才更护肤,至于香味是我特意选了几味可以用作香料的草药调配的。你既喜欢,便都送给你。”我将瓶子递到她手中。 “天啊,宣儿,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会做的吗?”她边问边学着我的样子将沐浴乳涂在自己身上。 “我哪有那么神?我不会的东西自然多了去了。”她将瓶子朝我倾了倾,我会意,伸出手任由她将东西倒在我的手心里,而后也开始涂抹。 事实证明,我这沐浴乳做得极成功。沐浴后不仅通体留香,皮肤也是光滑细腻了不少,若是常用定能增白肤色。原主的皮肤本就很好,若长久这么保养下去,定能养出凝脂般的雪肤。看来明日得闲也要给自己做一瓶了。 洗完澡便开始为鸾漪做温灸。许是她白日祭祖太过劳累,竟在治疗过程中睡着了。我也不吵她,待疗程结束抱了一床被子到外间的软榻上将就了一晚。 第二日又是天不亮便醒了,但这次弄醒我的不是外面的人声,而是被鸾漪叫醒的。 “宣儿,我要去挪茔礼了。这里睡着不舒服,你到床上去睡吧!” 我睡得迷迷糊糊,只“嗯”了一声,便抱着被子栽倒在了内间的床上。 白天一天又是在太医署的柴房度过,不过这次倒是没把三餐给忘了。 昨日研制的沐浴乳虽效果不错,但香气过于浓重,于是今日有意做了调整。 依着昨日的经验,今日很快便完成了,却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又将柴房内的陈药细细搜寻了一遍,又让我找到几味有用的药材。这几味药虽被当做陈药弃置在了柴房,但仔细看来却可以发现,这些药其实并无问题,行宫的这帮太医可真是浪费。 就这么又在柴房呆了一天,不免有些腰酸背痛。于是就想着出去走走。 傍晚时分,一路朝着行宫正门走。看行宫内来来往往的人便知挪茔礼已经结束,众人都已返了回来。 本以为我可能不能擅自出行宫,却惊讶的发现没人拦我。想是这行宫应与皇宫的严进严出不同,应是严进宽出。 出了行宫,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银白的山脉,映着夕阳的余晖,染上了些许嫣红。 我沿石阶缓步上山,想看看这凤离山脉的另一名山玉琼山与灵秀山有什么不同。 听宫婢说灵秀山贵在盛产奇珍异草,而玉琼山则贵在风水极佳。不过我不懂风水,所以也看不出玉琼山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知不觉间,石阶两旁不再只是被雪覆盖的草木,而是每隔一段距离便能看见一个石柱。我仔细看了几个,发现石柱上刻的是岳家先祖的事迹,心想皇陵应该不远了。 果然,又走了约摸一刻钟,眼前出现一平台。踏上平台,映入眼帘了是一座石牌坊,牌坊正中书着“岳陵”二字。看来这里过去果然是岳家的祖坟所在。 一路走来,遇上不少守卫,但许是我穿着官服,又是个弱女子,所以并未被他们阻拦。 穿过平台便是祭坛,再向前则是一大殿,大殿的门开着,有仆役在内做着清理。空气中弥漫着焚香后的烟火味,味道有些呛人,于是我急忙快走了几步,绕到了大殿的后面,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大殿的后面便是墓园,这里安葬的应就是岳氏祖先了。 无意识地向内行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不过是想出来散散步,结果怎么大晚上地跑到人家的祖坟里来了? 我虽不信鬼神,但对逝者还是存有敬意的,心中连道“不妥”,这便想返回。 然而我还没转过身,却发现自己身前约十步的地方站着一人,那身影虽挺拔,却给人一种苍老之感。 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出他身上穿的是件年代久远的青色衣袍。 我一惊:这人是皇帝!?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仰头看着天上的月。 我站的位置偏巧能看到他的侧脸。他的神情是那样飘忽,好似灵魂已从他那副身体里抽离出去,飞上天际,直朝天上的月飘去。 不知为何,我竟是在他这样的表情中读出了强烈的厌世情绪。他似是想抛下一切、远离凡尘纷扰。 可他是皇帝啊!皇帝是最无法摆脱尘世的纷纷扰扰的人了。而且他若真是有隐逸之心,当初又何必夺位呢? 仔细想想,我虽对岳雄奇了解不多,但根据我所知道的,作为皇帝,他的某些举措确实是让人难以理解。比如,朝中先后有人勾结弱国北离,还皆是手握兵权的重臣。如果当今皇位换个人来坐,那他一定早就派兵踏平北离了,哪还会一而再地容忍冷毅寒、程锋的叛国行径? 岳雄奇当年挥军北上直攻皇城,雷霆之势无法阻挡,像他这样的人也定不会容忍此类事情发生,而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呢? 难道……难道他早在两年前便厌倦了这皇位,所以才得过且过,一直以来都是在苦苦支撑? 不对,他应是在更早之前便厌倦了。历史上但凡改朝换代,新皇帝必定要竭尽全力磨灭掉前朝的痕迹以巩固皇权。可岳雄奇登基十年之久,民间却还留存着昭元节这样的习俗。要知道,昭元节可是为前朝皇子特设的节日,若不是岳雄奇他不在乎,又怎会容忍这样的习俗存在? 所以在内心深处他其实根本不想坐上这个位置的吧?因为根本不想,所以他才任由前朝习俗流传吧?那么他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夺位?究竟是什么促使他不惜牺牲自己的发妻与长子,登上那个他根本无甚兴趣的至尊之位呢? 我甩了甩头,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帝王的心思本就是最难琢磨的,我又干嘛在这里自寻烦恼? 想趁皇帝出神之际就此离开,却不想他竟在这时动了动,不再看月亮,而是将目光投向前方。而后他似是一怔,紧接着整个身体都似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不解。他究竟是看到了什么,竟会有如此反应!?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墓园最里面中间偏左的那座坟前立着一人。可是由于距离太远,我只能依稀看出是个男人,却看不出是谁。但看皇帝的反应应是认出了那人。那会是谁呢?那座坟里睡的又是什么人? 我还在猜测着,皇帝朝前迈了两步,却又艰难停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克制住没再往里走。他望着里面那人片刻才转过身,艰难迈步,步子竟是有些蹒跚,更是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存在。 我心中越发好奇起来:像岳雄奇那样的人物,寻常的人和事应是不会扰乱他的心绪分毫,可是他方才明显是心神大乱。墓园里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呢? 待看着皇帝走远,我回过头,再次望向刚刚皇帝望向的那座坟茔。方才立在坟前的男子已经消失不见。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不受控制地朝那座坟走去。 靠近了才发现,这不是一座坟,而是一大一小两座,不过这两座坟挨得极近。奇怪的是,这两座坟与墓园中其他的坟看起来很不一样,没有修砌墓穴,而只有两个小小的坟包。 我忽然明白了其中缘由:这两座坟是衣冠冢! 我凑近墓碑去看,不由又是一惊:只见一高一矮两座墓碑上分别镌刻着:“慈贞皇后凌氏之墓”、“皇长子岳氏凌空之墓”。 原来这便是先皇后凌氏及其子的坟墓,原来那个皇长子名叫岳凌空…… 可是,这两座坟怎么会是衣冠冢呢?皇帝如此兴师动众举行挪茔礼,结果牵来的竟是衣冠冢!? 想起早先从鸾漪、鸾溪两人对话中听到过,说是当年岳雄奇挥军北上攻入盛京后,凤离皇族被迫逃离皇宫,顺带绑走了凌氏母子做人质。而凌氏性情刚烈,为了不成为岳雄奇的负累,在被掳其间,骗儿子在饭食中下毒。此举不但了结了凌氏自己和儿子的性命,而是毒害了燕氏皇族中的不少人…… 再看看眼前的衣冠冢,我心中有所了悟:当时凌氏和儿子死在燕氏皇族的帐中,他们的尸体应是被燕氏处理掉了,所以岳雄奇只得为他们建了衣冠冢。 猜透这一层,我心中顿感悲凉。不论岳雄奇当初夺位为的是什么,他的这一举动为他带来的是妻儿的尸骨无存,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从墓园出来,心情有些沉重,身子也有些冷。一路下山回了行宫。 第61章. 阳春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回到行宫时,已临近亥时。独自往自己所住的院落行去。 刚行至院门,就看见院中枯树下斜靠着一人,那人同样是一身青衣。他倚靠树干的样子看起来有些颓丧。 他怎么了? 忽然想起这是自我喝醉那晚之后,第一次与他单独面对面。 说实话,那晚听到他说要我做他的女人,我心中不是没有震动的。只是我的理智一直逼迫自己不要去思考他那话的意图,不想让自己陷得更深。 我上前几步。他忽然站直了身子快步朝我走来,凌厉的步伐竟是带起了一阵风。 “凌念空你……”我有些不安。我这两日好像没招惹他吧? 他朝我直逼而来,竟是要来抱我。我条件反射式的去推他的胸膛,却被他单臂一揽,死死地压在了怀里。 “喂!凌念空你发什么疯?!你放开我!”我右手拼命推他,左手不受控制地在他背后乱挥。 他毫不在意,极是强硬地又将我搂紧了几分,还不忘将我抵在他胸前的手拉到他身后。 我奋力拍打他的背。“你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好不好?” 我因为挣扎,有些气喘吁吁。可他仍是充耳不闻,双手环着我的腰,下巴抵在我肩上。 他的个子本就比我高出许多,他这样俯身抱着我,又拥得极紧,我感觉这个人都要喘不上气了,只好放弃挣扎无奈道:“好吧,你想抱就抱吧,但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大力啊?我都要窒息了。” 他闻言,手臂的力道果真轻了几分,却还是拥着我。一言不发。 “凌念空,你到底怎么了?”我被他抱着,唇就在他的耳边,所以声音很低:“你要是又在演戏,那就趁现在给我滚,我可不会再让你利用了,之前被你害得可够惨了。”我顿了顿。“不过你若是真的心情不好,倒可以说来听听,我虽然不是心理医生,但开导人总还是会的。” “你真吵。”他动了动,却依旧抱着我。 我撇嘴,不说拉倒。 忽闻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心中一惊,忙道:“你快放开我,有人来了!” 见他没有反应,我揪着他背后的衣服向后扯。“你快放开我啊!” 见我如此,他的手臂又恢复了方才的力道,死死将我扣在怀里。 忽而听得身后院门处一声清凉的呼唤:“宣……”却是在第二个字还没出口,便戛然而止。 顿时整个院落像是影片定格一般凝滞了。 片刻才又听得少女略带鼻音的声音响起:“宣儿……念空哥哥……你们……你们……”岳鸾漪再也说不下去,转头便奔离了院子。 我冷了脸。“戏都演完了还不快放开我?” 我就知道这个家伙装可怜准没好事。 可他闻言身子竟是僵了僵。 难道我猜错了?毕竟凌念空从不会因为被戳穿用心而有丝毫窘态。难道被岳鸾漪撞见真的是意外? 想起他方才不似做伪的颓丧之态,我缓了缓语气在他耳边道:“凌念空,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实话告诉我,你是真的心里有事还是又在算计我?你到底怎么了?” 良久,才听他低声道:“饿了。” “啊?”我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他的手臂紧了紧。“我饿了,下碗面给我吃,好不好?”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那么多侍从,哪个不能给你弄点吃的?干嘛非要我做?还真当我是你的丫鬟了?!”我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地拔高,引得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想吃……你做的……”他说这话时竟有些局促。 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有些心软。还在犹豫该不该给这个混蛋做宵夜,他却放开了我。“算了,你早些休息吧。”语毕便要离开。 我腹诽:这家伙还真是能装。 我没好气地道:“你去哪?不吃面了?” 他闻言,脚步一顿,转回身看我。 “看我干嘛?我就当是积德行善了。你去屋里等着吧。” 却不想这家伙竟跟着我进了厨房,但只站在一旁看着我忙活,两只眼睛一直望着我,好像都没眨过。 我还以为这家伙跟来厨房是来打下手的,没想到却是来亲眼见证我这个免费劳力是怎么伺候他的,真是狗男人! 心里骂归骂,手上却不耽搁。 厨房里没剩下什么食材了,只能给他做碗最简单的阳春面。怕他一个大男人吃不饱,还多给他放了个鸡蛋。 燕林宣啊燕林宣,你就是太好心了才会被他虐那么惨,结果到现在还是不长记性! 熄了灶火,将面盛出来,小心翼翼捧起。“走吧。” 他望了望我手中热腾腾的面,似是笑了笑。 他刚要往外走,我一步跨到了他面前,将碗往他脸前送了送。“你自己端!还真把我当老妈子了不成?!” 他轻笑,接过了碗。 我率先进入房中将蜡烛点上,他跟进来掩了门。 两个人在外间的圆桌旁坐下。他望着面迟迟不动筷。我终究还是看不过去了。“凌念空,你是神仙吗?光看就能看饱?” 他被我逗笑了。“你呢?不吃点?” “我用过晚膳了,不饿。你快吃,吃完了快走,别耽误我睡觉!”我的话说得很不客气。 他终于执起筷子,挑起一撮面条送到口中。 不得不承认,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能把吃面吃出观赏性的人。 面是最考验人吃相的食物了,因为一不小心便会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汤水也有可能会溅得到处都是。 可他却吃得极有条理,右手执筷夹住面条,左手持勺接在下面,不紧不慢,愣是没发出一点声响。 看他吃饭的样子,真的一点都不像是自小在云华山那种魔窟里长大的,更像是出身书香,家教周全的翩翩公子。 恍神间,他已撂下筷子,碗中只剩汤水不见面条。看来他是真的饿了。 “还要吗?锅里还有一些。”我问。 “不必了。”他淡淡道。 我看了看他,刚吃完饭就赶人走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同时又想起方才岳鸾漪看到我们抱在一起的事,于是开口道:“凌念空,你明日还是向岳鸾漪解释一下吧。” 他闻言蹙眉,犹豫片刻道:“我是心里有事。” “什么?”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方才不是问我究竟是心里有事,还是在算计你吗?我没有算计你,以后也再不会利用你。”他望着我的眼睛,目光灼灼。 “你心里有事跑来找我做什么?”我莫名其妙。 “那你想我去找谁?”他的眼神很奇怪,像是责怪,又像是失望,弄得我不知该怎样接话了,于是我便将关注点引到了岳鸾漪身上。“那你也不该让她看见那一幕,她那么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和她,绝无可能。”他这话说的毫不犹豫。“既然毫无可能,就不该让她心存希望。” 他这话对是对,可对于一个情窦初开有没受过什么挫折的少女来说还是残酷了些。 “那你和她好好说啊。” “离京前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漠。 “我还想问你呢!你当时究竟和她说了什么?让她哭的那么伤心。”我忽然猜到了些许。“你是不是跟她提了冷姑娘?” “是又如何?” 我有些气。“凌念空,你知不知道她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啊?!你拒绝她,可以明明白白告诉她你们不合适。可你却搬出了冷姑娘,你……唉……真是没有比这更伤人的方式了。” “这是为何?” “为何!?你可真是不懂女孩子的心啊!女子或许能接受她的心仪之人心中无她,却定是接受不了那男子爱着别人。女子嫉妒起来,会把自己烧成灰的你知不知道!?” 他闻言忽然抬眼望我,眸中隐隐涌动着不安。“那你呢?” 我愣住。“我们在说岳鸾漪,你扯到我身上干嘛?” “那你呢?”他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我自嘲笑道:“我是自作自受,活该如此。”语毕忽然感到有丝狼狈,急忙站起来背过身去。“你走吧。你若是不愿解释,我便向她解释清楚。” “宣儿。”他的声音似是带着些许懊悔。 我却被他这一声唤震得魂飞魄散。 自他解毒后,他再未如此唤过我,因为这是他对那个人的称呼,对我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呼来喝去。 “你走!”我拔高了声音赶他,却还是没有掩盖住声音里的颤抖。 他来到我身侧,似是想再说些什么,却终是没说出口,就此离开了房间。 我忽然觉得很累。脑海中忽然有个声音在问自己:燕林宣,你究竟打算何时离开他? 第62章. 杀机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翌日是返京的日子,因为要赶在除夕之前回到盛京,所以行程很紧。 来的时候我与岳鸾漪同乘一辆马车,可因为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她瞧也没瞧我一眼便独自上车了。我站在车旁有些犹豫。 “怎么了美人儿,惹公主不高兴了?”萧济风话语里尽是幸灾乐祸。 我不理他,心想还是要和岳鸾漪解释清楚的,毕竟我和凌念空真的没有什么。 刚踏上马车却还没来得及进车厢,就听得四周一阵骚乱。一人忽然高呼:“有刺客!保护主子!” 刺客!? 还不待我反应过来,便见有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竟有数十人之多,瞬息之间便和马车周围的护卫缠斗起来。 我大惊,看着萧济风提剑阻挡黑衣人的进攻,只觉头皮发麻。 “发生何事?”岳鸾漪掀帘探出头来。看到车外情景面上顿时没了血色。 只听嗖嗖几声,几支羽箭射穿了我所在的马车车壁。岳鸾漪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便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她惊慌至极,也忘了同我的隔阂,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瑟瑟发抖。 我将她护在身后。“别怕。” 这时,忽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箭,直射入了马臀之中。马儿长嘶一声,发了疯似的朝前狂奔而去。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岳鸾漪猝不及防,竟在马车突然启动时一个不稳,从马车上滚了下去。 “鸾漪!”我惊呼。 这么直直跌下去恐会受伤。 然而我也管不了这么多。马受了惊,竟是朝山上奔去。山路颠簸,我尽可能降低重心,趴伏在车厢前的木板上,死死地抓着木板边缘,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得下让马安分下来,不然这么没命地往前冲早晚会出事。 可是马车颠簸得厉害,车上有只有我一人,想让马车停下根本不可能。跳车更是不可取,要知道这是山路,我若是盲目跳车说不定会滚落山崖,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办!?我抬头朝前看,却看见马儿斜擦着一棵三人方能合抱的大树而过。 我脑中顿时警铃大作:马车要比马身宽出许多,这下子车厢定会撞上大树了! 眼看大树迎面而来,我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然而另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忽然感到身子一轻,像是被人拎下了马车。 刚想睁眼去看,却是一阵天旋地转。我被那人紧紧地护着,只觉眼冒金星。 滚落山坡的过程中,总有不知是树枝还是草叶的硬物刺进皮肉,疼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然而随着滚落,刺入皮肉的异物越来越多,而且每翻滚一次那些异物都会刺得更深几分。 老天,若是这样一直下去,我会不会变成刺猬!?不过因为被人护着所以伤基本都在背上,而且伤口都不算太深。 坡势终于缓了下来。那人不知抓住了什么,我们终于停下。 我忍着背上的剧痛爬起来,刚想道谢,心却在看到那人的装扮后直直坠入谷底。 眼前之人一身黑衣,布巾遮面。 他……他是方才那群刺客中的一个! 恐惧占据了我的大脑,令我无法思考。我想站起来逃跑,却发现双腿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坐在地上向后挪。 黑衣人见我如此,急忙来到我面前蹲下。“姑娘莫怕,在下是来带姑娘走的。”他的声音很是年轻,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而眸中也没用恶意。 “带我走?”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心里仍是十分戒备,又往后退了退才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带我走?”忽然想到方才山下的行刺,又问:“你们为何要行刺?” “在下奉主子之命带姑娘回去,姑娘同在下回去,见了主子这些问题的答案自然便知晓了。” 我继续后退。“你们主子是谁?为何要带我走?去哪里?” 他应是看出我若是得不到答案,定不会随他走,于是无奈道:“今日之事是主子谋划的,但主子并非是想行刺,只是想制造混乱趁机将姑娘救走。” 我愣住。他口中所谓的主子搞这么大阵仗、冒这么大风险,竟只是为了将我带走?那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他想要带走的应是冷晴浅?毕竟我刚刚进入众人视线,没人会盯上我的。 想起之前几次遇到的刺杀……那伙人一直以来都只想要我的命,应和眼前这人不是一伙的。 我还在思索着,四周却又有蒙面人从天而降,约摸有十几人,将我们两人团团围住。 后来的这十几人皆身着暗紫色劲装,每人手持一把弯刀。 我脑中一个激灵:这些人的装束和之前那个潜入凌府行刺于我的刺客一模一样!……这些人才是先前三番两次要杀我的那伙人! 黑衣人见状,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把我护在身后,浑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紫衣人中的一个忽然嗤笑道:“头目料想的果然不错,当真另有一批人在暗中保护。不过你们主子也太大意了些,以为就凭你一个就能保住她的性命吗?!” “自然不住只我一个。”话音刚落,四面便各有一名黑衣人凌空跃来,铁剑齐齐出窍,与外围的紫衣杀手对峙,将我围在中间。 “杀!”一名紫衣杀手一声暴喝,其他杀手一同围攻上来。 刀剑相击之声震得我脑袋嗡嗡作响。 五名黑衣人均是背对着我与外围敌人拼杀。 我虽不懂武功,却看得出紫衣人各个武功高绝,处处尽是杀招。然而黑衣人的武功也丝毫不差,均能将敌方攻势一一化解。但必竟寡不敌众,黑衣人虽能化解致命攻击,却是无力回击,渐渐落于下风。长久下去,他们不仅保护不了我,恐怕连他们自己也难逃一死。 黑衣人自也是清楚得很,他们其中的一个忽然一把握住我的手腕。“你朝山上跑,主子会在山上与你汇合。” 话音刚落,他便奋力一击,劈开紫衣人密如织网的刀光,用力在我背心一推。“快跑!” 我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便头也不回地按照他说的,朝山上奔去。 我不知跑了多久,更不知跑了多远,腿脚已经因为极度疲惫没了知觉,却仍不敢停下。不知道黑衣人能不能挡住杀手,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事,但我现在能做的只有逃跑。 天气极寒,我因奔跑而出的汗转瞬便结成了冰,身上厚重的衣物俨然成了挂在我身上的冰壳子。背上的伤也在隐隐作痛。 体力终于有些衰竭了,我脚下一个不稳,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倒,狠狠地摔了一跤。 刚爬起来,却因为脚软,再次跌回到了地上。我攒了口气,准备再次站起,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双黑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急忙抬头去看。 只见眼前站着的也是一名紫衣杀手,不过他的装扮却与山下那群杀手的不同。他的面巾和肩上都绣着蛛网暗纹,看样子应该是紫衣杀手的头目。 他蹲下身,手指勾起我的下巴。双眼眼尾缓缓扬起,明显是在笑。“怎么这么快就被我抓到了?可惜我的手下还没找到你,那我就再给你个机会。” 他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头转向左边。“看到那条路了吗?快逃吧!你若是逃得够快,兴许还能多活一会儿。” 他的话说得极慢,却带着阴森森的寒意,像极了捉到猎物,却又不急着下杀手的猛兽,只想将猎物玩儿死。 他放开我。“逃吧!别让我失望。” 我看了看他为我指的那条路,一咬牙还是朝山上跑去。谁知道左边那条路上会有什么等着我!? 身后传来杀手头目悠悠的叹声。“唉,怎的这样不听话?” 又往山上跑了没多远便再次没了力气。果然是得一鼓作气,方才只停留了那么一小下,之前强撑的那口气便泄了个干净,只想停下来休息。 但饶是如此,我还是逼着自己往前跑,虽然我现在的速度比走快不了多少。 忽然眼前一花,三名杀手已立在我面前。我大惊,转头便往回跑。可没跑几步却又有五名杀手出现在眼前。我心中顿时一片冰凉,那些保护我的黑衣人该不会…… 我捂住嘴,强忍住呜咽。那些人与我非亲非故,却舍命相救,这样的恩情我该如何偿还!? 忽然又绝望一笑,应是没办法偿还了吧?看样子我今日定是要命绝于此了。 我站直了身子,整了整凌乱的发,昂起了头。 一个杀手冷哼一声。“怎么不逃了?”语毕便举起弯刀,正要向我劈来。 我却忽然听到一声略带嘲讽的慵懒声音响起:“这便要动手了?……” 听到这声音,我浑身一震,眼前忽然出现一道青色身影。 “那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第63章. 浴血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的视线被泪水模糊。 凌念空!是凌念空! 八名杀手将我们围在中间,而我则是被他护在身侧。 凌念空缓缓拔出腰间佩剑,平伸向前。那剑上泛着幽幽青芒。 面前的杀手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散……散魂!你是凌念空!?” 他轻笑。“没想到你们虽武功不济,倒还是有些见识。” “世人皆说这散魂的剑刃自带奇毒,其主也鲜少拔剑。今日我等能得见散魂出鞘,也算是荣幸了!” 散魂?是凌念空这把剑的名字吗?怎么听起来感觉很了不起的样子? “杀!”一人大喝一声,众杀手纷纷提刀劈来。凌念空左手一把将我揽在怀里,右手凌厉出击,只一人便隔绝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刀锋。 杀手各个使出十成内力,我虽被凌念空护在怀中,却仍是能感觉劲风阵阵。 而凌念空出剑速度极快,有如行云流水,给人感觉极是悠闲恣意,剑尖似是极随意地一挑,便轻易化解了敌人的雷霆攻势。 “怕就把眼睛闭上。”他忽然道。话音未落,他便趁敌人错愕之时,一剑,刺穿了那人的喉咙。 颈动脉破裂的瞬间,鲜血,如泉水般迸出。由于距离太近,鲜血溅了我两人一脸,而他却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从没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我大脑一片空白,僵硬着身子躲在他的庇护下。 忽觉左侧有寒气逼来,侧头看去,只见一杀手朝我当头劈来。再看凌念空,他的剑正抵着另外两把弯刀,我心中不由一紧,心想这下恐怕是躲不过了。却不料后衣领一紧,竟被他提着抛出了包围圈。 我一头扎进了雪堆里,却是一点都不疼。急忙爬起身去看他那边的情形。 他将我抛离出来反而得以施展拳脚。 我再看不到他手中的剑,只能看见闪耀的剑芒在日光下织就成青色光团,将他庇护在内。而剑尖划破敌人皮肉的的景象则更是不得见,只见杀手身上的伤口像是妖艳鬼魅的花一般自行绽放。 红色的血雾被他的剑气震起,而后又纷纷落下,与他周身的青色光晕交织在一起。 一杀手倒地前的表情不是不甘,不是愤恨,而是不可置信。或许连他都不知自己胸前的血洞是何时绽开的。 我呆立在原地。 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个人如此大开杀戒。他的每一次立腕、每一次展臂、每一下跃起,都化做致命伤害加注在敌人身上,而他虽周身浴血却未受半分的伤。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收紧,从十岁到十八岁,这本该是一个男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八年,而他却在这八年里于魔窟中偷生,依靠残杀同伴存活。他此刻的一招一式无一,不是在无声诉说着他那八年间的痛苦挣扎…… 转眼间,原本的八名杀手仅剩下了四名,他们还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看样子,我们今日应是能逃过一劫了。 刚这样想着,却忽觉颈间一凉。 “别动。”一个阴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声音的主人应是我方才遇到的那个杀手头目。 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凌念空闻言动作一顿。 见他收手,本就在苦苦支撑的四名杀手也停了下来。 凌念空转过身来,看到我被人用刀抵着脖子,原本嗜血的眸子杀意更盛。“放开她!” 杀手头目轻笑。“放开?杀她那么多次都没成功,这次好不容易抓到了,怎会轻易放开她?”头目顿了顿又道:“只是我没想到素有冷面罗刹的凌念空竟会如此护佑这么个小丫头,倒是令我觉得有趣。” “你想怎样?”凌念空沉声道。 “我想看看武功高绝的冷面罗刹为了这么个不起眼的丫头,能做到何种地步。”说着,他将刀刃直接贴上了我的脖子。冰凉的金属触感令我浑身汗毛直竖。 凌念空见他如此,眸中爆射出寒光。“你若是敢伤她半分……” “把剑放下。”头目不待凌念空把话说完便直接打断。 凌念空不动。头目轻笑,手轻轻用力,我顿觉脖子一热。 凌念空一咬牙再不迟疑,哐啷一声将剑置在了地上。 我心中忽然涌上不祥的预感,这个头目,他到底想做什么?! 头目轻笑。“很好!……凌念空,你伤了我这么多兄弟,我可不会就这么轻易饶过你。”语毕,那四名杀手中的一个忽然一脚踹在了他的腿弯处。他身体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我的心猛地揪紧。“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让我的兄弟出出气。怎么?你心疼他?”头目的蒙面巾贴着我的耳廓。“你越是心疼,我就越是想看我的兄弟们折磨他!” “你!……”我不甘受这样的钳制,也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刀,挣扎起来。 “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你安分些,他才能少吃些苦头。” 他话音未落,我便听得刺破皮肉的声音,心脏几乎停跳,却还是忍不住转头去看。 入目的情形令我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颤:一把弯刀斜刺入了他的腹部! “念空!” 我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竟能发出如此凄厉的痛呼。泪像是溃堤的洪水汹涌落下。 他面色惨白,但听到我的呼声似是笑了笑,可那笑实在是太过有气无力,倒像是面部皮肤不受控制的抽动。 “笑!?我倒要看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一名杀手直接将刀拔了出来。 那刀本是斜插进去的,但拔时却是有意被竖直拔出!!! 凌念空闷哼一声向前扑倒在地上。 血,像小溪一般在他身下流淌开来。 “念空!不要!……你们不要……”我泣不成声,疯一样拼命挣扎,也不管脖子上有黏腻温热的液体流出。 我猛地转过身,抓住杀手头目的衣领,恨声吼道:“你们不是要杀我吗?你现在就杀了我啊!你这样牵扯无辜算什么本事!?” 杀手头目见我如此,反倒收起了架在我脖子上的刀。“杀了你,可就看不到如此有趣的景象了!”转头又朝那四个杀手道:“你们尽管出气,不过别太快弄死,死得太快就没意思了!毕竟……”他又转回头对我道:“我还想看看你见此情景,会有何有趣的反应呢!”说着,他强行将我的身体扳转了回去。 凌念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的雪地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但他的眼睛却依旧有神,直直地盯着我所在的方向。 四名杀手狠命地在他的身上踢打,发出一声声闷响。而他却毫无反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像那些重击是落在了别人身上。 见他这样丝毫不反抗的样子,我心如刀绞。 凌念空,你是笨蛋吗?你不会还手吗!? 他的目光一直锁在我脸上,见我泪如雨下,他的脸上浮起苦涩的笑,唇轻轻动了动。 望着他那染着斑斑血迹的唇,我竟是瞬间便看懂了他说了什么。他说的是:“别哭。” 我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若非被杀手头目擒着,我早便瘫软在地了。 然而下一瞬,我忽觉杀手头目擒着我的力道一松。我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倒了地上。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见他不知何时被人割断了喉咙。 他瞪大了眼,口中发出呼呼声,然而只片刻便气绝了。 我急忙转头去看念空。他看到头目已死,瞬间从地上暴起,带起地上已被他鲜血染红的雪粒。 他提起散魂,瞬息间便砍下了两名杀手的头颅。 我见状,也顾不得危险,急冲上去。刚跑两步只见先前保护过我的三个黑衣人适时出现,了结了另两名杀手。 原来黑衣人并不是全军覆没,方才杀手头目应也是他们杀的。 我顾不了太多,直朝念空扑去。 他杀了那两名杀手后力气耗尽,直接倒在了地上。 我冲上前去扶起他,帮他压住腹部的伤口。 见他浑身是血的样子,我只觉一阵钻心的疼,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落下。“念空,你怎么样?” 他嘴角轻扬。“傻丫头,别哭。” 三名黑衣人见我如此,犹豫了一下还是帮我架起了他。 他流了很多血,伤口也要尽快处理。好在附近不远处便有一山洞。 黑衣人将他放平。我抹了把脸上的泪,对他们三人道:“可不可以麻烦三位,寻些干树枝来生火?他的伤需要立刻处理,我走不开。” 三个人看了看念空又看了看我,应声去了。 本想立刻就为念空处理伤口,可怎奈日近黄昏天色渐暗,山洞里的光线更是晦暗。好在那三人动作倒是快,没多久便寻来了干树枝生起了火。 三人知道我要为他处理伤口,很知趣地躲远了些不来打扰。 我走到念空身边蹲下身。他失血过多,面白如纸,眸子倒还算有神。 我伸手去解他的上衣。他轻笑,费力道:“没想到你第一次这么主动,竟是在如此境况下。”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我的声音闷闷的,知道他说这话是故作轻松,不想让我担心。可是他忘了我是医生,他的状况如何根本瞒不了我。 衣衫全部解开,露出了他苍白的皮肤。他的身上布满了陈年的旧疤痕,若不是那坚挺有力的肌肉,定会让人以为这身体的主人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士。 目光落在他腹部左侧狰狞的伤口上,泪再次忍不住滑落,心也战栗起来。这样的伤口,他竟还能谈笑风生? “我以前怎没发觉你如此爱哭,早知道就不救你了。”他虚弱地道。 我不理他,拿出常备于身急救用具,简单消毒后执起针线准备为他缝合伤口,然而手在靠近他伤口的那一刻竟是忍不住发起抖来。 第64章. 吐露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握着针线的右手止不住颤抖,面对伤患我还是头一次如此恐惧。 手腕被他轻轻握住。“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你能怕成这样着实少见。”他话语中仍尽是调笑。 可他这样的态度却令我心中更痛,哭得越发厉害,但因为手已经消过毒不能去抹,只能任由眼泪滑落。 他轻叹一声,终是收起了玩笑之态。“我没事,这伤虽看起来骇人,但不过是皮肉伤。” 我气恼反驳。“究竟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他轻笑。“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大夫?不先验伤却只知道哭,你这大夫实在是失职。” 经他一提醒我才反应过来,我的确是没仔细查看他的伤势。还不都是因为受伤的是他,关心则乱。 我小心翼翼地按压他的伤口边缘。“疼了就告诉我。” “无妨。”他淡笑,倒是真的看不出有丝毫疼痛的样子,而我反而更是心疼了几分。 他说的果然不错,他这伤口虽然创面大,却未伤及内脏,的的确确只是皮肉伤。可是当时的情形,那杀手明明是下了狠手的,怎会只伤了皮肉? 他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那人动手时我有防备,刀尖没入的时候我顺势侧了身,又用了七分内力阻了冲势,所以避开了脏腑。” 怪不得,怪不得刀是斜刺进去的,原来是他有意躲避。 我望向他,心里一阵酸涩:刀都刺进皮肉了,他竟还能如此冷静地权衡利弊。 见我如此,他又道:“这没什么的,受伤次数多了,便学会了保护自己,本能罢了。” 听他如此说,我心中更是不忍,却还是咬了咬牙道:“虽没伤及内脏,但伤口还是很深,需要缝合。” “嗯,我知道。”他的声音淡淡的。 “麻醉用的药瓶在逃跑的时候弄丢了……你忍一忍。” “好。”他望着我,眸光沉静如水,让我心中一定。 我深吸了口气调整心绪,执起针小心翼翼地为他缝合。 整个过程中,他未吭一声,但呼吸却时快时慢,令我很是不安。 缝合完毕,我在他伤口上覆了一层绷带,又扯了裙摆,在外面缠紧。毕竟我随身带的急救用品不多,而我们也不知何时才能离开这里,所有物料都要省着用。 我替他重新将衣服穿好。“伤口疼得厉害吗?” “还好。”语毕他疲惫地闭上了眼。 担心他缺水,我在山洞的周围私下寻找,勉强找到了一片较大的树叶。用雪擦净,放了些雪在上面,捧回洞里凑近火堆,不一会雪便融成了水。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树叶来到他身边蹲下身。 “念空。”我轻唤。 他缓缓睁开眼。 “喝点水。” 他微微点头。我将树叶凑在他的唇边,手却顿住了。 他这样平躺着定是不方便吞咽。这样想着,我用一只手捧着树叶,另一只手将他的头托起,让他枕在我腿上。 他怔了怔,似是没想到我会如此,不过片刻便又恢复如常。 我再次将盛着水的树叶凑近,微微倾斜,雪水滑入他的口中。 喝完水,我再次将他放平。听见他道:“其实你不必如此。” “什么?” “我是说,你其实可以直接将雪喂给我,不必如此麻烦的。” “哦。”我讷讷道:“可是雪太凉了,你是病人……” 闻言他的眸光闪了闪,忙闭了眼。 他一定是累极了,就让他睡一会吧。 我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寻了个位置躺下。然而背刚一触到地面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想起白日从山坡上滚落时背上受了伤。于是连忙爬起来,将手伸进衣服里,费力地在自己背上摸索了一阵,发现伤口都不深,而且应也没有异物陷进皮肉,这才安心。 忽又想起自己脖子也受了伤,于是又从裙摆上撕了一小条布下来,将伤口缠好,这才又小心翼翼地侧躺下来。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吓了我一哆嗦。 “没……没事。你怎么还没睡着?”不知为何,我不想他知道我背上受了伤。 “真的没事?” 他武功那样高,耳力定是超群,方才我那一番动静定是悉数让他听了去。 “真的没事。快睡吧。” 好在他现在身上伤重,不会过来验证。 果然他不再追问,洞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躺了许久却没有丝毫睡意,因为只要一闭上眼便是他浑身是血的样子。 虽然没有更漏,但现在恐怕早已过了子时。 我有些担心他的状况,于是悄悄爬起来,走到他身边蹲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不自觉地在他身边躺下,望着他起伏有致的侧脸,心里仍是害怕:凌念空,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睡不着?” 他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我望向他,见他仍闭着眼睛。 “你呢?怎么也还没睡?”心忽然又揪了起来。“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 他转过头看我,语气淡淡:“嗯,很疼。” 我一瞬间愣住,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 他苦笑。“你是医者,我掩饰得再好,怕也瞒不了你。” “对不起……”我的声音颤抖起来。 一直很不愿在他面前哭的,可眼泪还是不听使唤。 “别哭。”他伸手过来,为我抹去眼泪。可是我的眼泪根本止不住,他见状也不再为我拭泪,手却停留在我脸上。 “这天底下会为我流泪的人,恐怕只有你这个傻瓜了。” 听了这话,我心中更是难过,不受控制地抽泣起来。 我哭了许久,心痛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轻。 “那首歌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道。 “歌?什么歌?”我努力想弄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自觉止住了哭泣,声音却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就是……你唱给岳鸾漪听的那首歌。”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水珠滚落荷叶发出的声响。 我忽然明白过来。那日我和岳鸾漪在亭下饮酒,确实给她唱过一首歌,后来也知道那日我们的对话全让他暗中听了去。 “《白月光》。”我低道。 “……白月光……”他缓缓地念着。“很好听……” “是不是很像?”我轻声问。 “像什么?” “像……”我闭上眼。“你心目中……她的样子……” 他沉默,良久才又开口:“以后不要再饮酒了,至少不要喝醉。” “为什么?”我睁开眼朝他望去。 他避开我的视线看向别处。“不为什么。” 若按照往日,我定会将他的话怼回去,说他凭什么管这么宽。可他今日这般救我,我怕是再也不会对他冷语相向了。 可他为什么要救我呢?还为了救我,差点连自己都性命不保。 “当时为何不还手?” 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一会儿恨不得要掐死我,一会儿又舍命救我。 他怔愣片刻,轻笑道:“你这个女人,有时候聪明得连我都忌惮,有时候却又这样傻。”他顿了顿继续道:“当时刀架在你脖子上,我即便是动动手指,你恐怕也……” “所以你为什么救我?”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是死是活对你来说应该没有区别的,你想留下的不过是这副身子。我就算死了,你也大可将我送到灵秀山的冰石室。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表情僵住,片刻才道:“原来你以为,我今日救你,仍是有所图谋……”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在我听来竟是透着丝失望。“我记得我说过,我不会再利用你了……”他疲惫地闭上了眼。 他昨晚的确是这么说过。可他若真的不是有所图谋才救我,那他如此涉险救我的原因,便只有一个。可那个原因我却不敢想,也不敢去接受,因为他的心里,始终住着另一个人。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说得是那样突然,却又是那样笃定。 我的心毫无预兆的一抽。 他为何要道歉? 他费力地侧躺过来面对我,双眼直直地与我对视。“对不起,我不该那般待你。” 像是埋在心里许久的刺被人狠狠地挖了出来,我的手不受控着地捂住的胸口。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从来都没做错过什么。错的人,一直以来都只有我。”他的语气很淡,但每一个字都让我的心止不住地抽痛。“我一直都知道,来到这个时空并非你愿,而我所遭遇的一切其实与你无关……” 我抖着手捂住耳朵,抽噎道:“你别说了,别再说了……” 而他却是将我的手拉了下来,紧紧握住。“我之所以那般待你,不是因为恨你,而是因为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竟没在第一时间认出你不是她。我怎么会认错?我怎么会将她认错?……”他的声音低下去。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我哭道。 我不想听他这样懊悔的诉说,因为他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他是那样在意冷晴浅,那样无法原谅自己错把别人当做了她。而这样也就越发说明我不过只是一个替代品,一枚棋子。 可是燕林宣,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你早便有这个觉悟了不是吗?你早该麻木了不是吗?可为什么心痛依旧是那样窒息呢?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迁怒于你,是我对不起你。以后……” 我硬了心肠打断他:“既如此,等我们离开玉琼山,你放我走可好?” 过去他没有挑明,我们或许还能勉强相处,可现在他将一切都摊开了来,我便再也无法同他相处下去了。 他闻言眉头忽然蹙紧,手也不自觉地捏住我的肩,眸中涌起怒意:“不可能!……燕林宣,你究竟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装傻?!我这样将我的真心剖开来给你看,难道就是要你离开我吗!?” 我挣扎。 他因伤重力气不济,让我从他的手底下挣脱了出来,却还是死死地瞪着我。 “谢谢你愿意如此坦诚,但既然你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也就明说了:我留在你身边,对你对我都是折磨,所以我们还不如趁早放了彼此。”语毕我利落地站起身。 “你要做什么?!”他一惊,作势也要起身,却是牵动了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能仰头盯着我。 我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他的伤处,还好并未有血迹渗出,伤口应该是没有裂开。 其实应该立刻检查一下的,但现下这情景不允许我这么做。还是等他睡着了再查看吧。 脑中这么想着,嘴里却也没闲着:“你放心,不论如何你是因我才受的伤,如今你行动不便,我作为大夫,在你伤好之前是不会抛下你的。” 语毕我走回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打算重新躺下,却听他在背后略带嘲讽地重复道:“作为大夫……呵……好一个作为大夫……” 第65张. 困兽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翌日清晨我醒来时,他还在昏睡。再次查看他的状况,伤势虽重,却并无异状,我暗自松了口气。 昨日那三名出手相救的黑衣人仍然未走,而是早已起身,守在洞口,这令我很是意外。 我朝他们走过去,他们看到我竟是齐齐行礼,我更是惊奇,他们究竟是谁?他们口中的主子又是谁? “姑娘。”其中一个道:“请随我们回去吧。” 我回头看了看洞内。“你们也看到了,我走不开。再说我连你们的真实身份都不知,又如何敢随你们走?” 话是这么说,但我很清楚这三个人若是想对我不利,早便有所行动了,不会苦口婆心地相劝。况且严格意义上的来说,昨日也是他们救了我和凌念空。但要我现在丢下凌念空随他们走是万万不可能的。 三人闻言均是皱起了眉头。 “三位昨日出手相救,我本应报答,可现在的情况各位也看到了,而且隆冬时节留滞山中实非智举,不如三位就此离开。” “万万不可!”三人异口同声。 静默片刻,他们三人中的另一人又开口道:“我们三人奉主子嘱托,要将姑娘安全带回。在下知道姑娘是因为里面那人的伤势才不肯走,不如姑娘就许我们留下,待那人伤好,姑娘再同我们回去向主子复命,如何?” 听声音,这个人便是昨日将我从马车上救下后又一起和我滚下山坡的人。看他说话的样子应是黑衣人的首领。 “可是我连你们主子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同你们走?” 这三个人还真是忠于使命,可他们若真的是想尽快将我带回复命,明明又更简单的方式,比如直接将我打晕带走。但他们却如此好说话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他们口中的主子另有交代? “主子身份恕我等暂时不能透露,但我等以性命担保,主子绝不会加害姑娘,还请姑娘同意我们的提议,允我们暂时留下。” 我思索起来,同时不自觉地打量起眼前这三个人。他们三个虽然仍是黑巾覆面,但可以看出他们最多不过二十岁,而且礼数周全,言谈也是滴水不漏。他们口中的主子也定非等闲之辈。 再者说,就算我不同意,他们若是执意不肯离开,或是暗中跟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况且在这深山之中若是真的只有受伤的凌念空和毫无武功的我两人为伴,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那好吧……”我缓缓道:“三位可暂且留下。”语毕便想去山洞外看看能不能找到吃的,只是天寒地冻,想要找到食物恐怕绝非易事。 “姑娘要去哪?”那个首领拦住我的去路。 “我去看看能不能找些吃的。” “这种事不劳姑娘费心。姑娘出来前我们三个也正打算出去猎些鸟兽。”说罢又冲另一个黑衣人道:“你留下保护姑娘。” “不用不用。”我忙道:“这里冰天雪地的,附近连个脚印都没有,不会有危险的。倒是你们找吃的才是真正困难,不如你们三个分头去吧。” 首领犹豫了一下同意了。于是他们三人便脚下生风,寻吃食去了。 他们走后我在山洞外转了转,想看看有没有可用的草药,却是一无所获,只能山洞去照看那人。 刚进洞,却看到一人影正气势汹汹地朝凌念空逼近! 洞中光线较暗,我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人。而那人影行进间竟是悄无声息,凌念空仍是闭着眼睛躺着。 我顿时慌了,早知道方才就同意留下一个黑衣人保护了,这可怎么办!? 那人影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出现,却是丝毫不在意,忽然将手举起,手中银光闪过,那竟是一把雪亮的弯刀! 他是昨日那批杀手中的一个!昨日那群杀手竟还有幸存的!? 眼看杀手的刀就要落下,我惊呼一声。下一幕却令我惊出一身冷汗:凌念空忽地从地上跃起,极是灵敏地夺过一击,单膝跪落在地。 见状我急忙向内冲去,只见凌念空额上尽是汗珠,呼吸紊乱,眼神却如出鞘的剑直逼杀手。 杀手一击不中却不收手,再次提刀朝凌念空砍去,凌念空的剑并不在手边,只得连连闪避。 我心中大急,忽而看见离自己不远处的地上那青灰色的东西正是他的散魂。 我一把捡起,想将剑递给他,可却根本没有机会。 凌念空已被他逼到山洞最深处,退无可退。 杀手再次举刀,凌念空的背抵上了石壁,却是忽然飞起一脚,踢在了杀手持刀的手腕上,弯刀落地,那声响令我心惊胆寒。 杀手见刀脱手,似是一惊,转身要逃。凌念空一手揪住他的后衣领,一手扯下了自己的腰带,三两下便缠在了杀手的脖子上! 凌念空将腰带两头迅速地在两只手上缠了几圈,绞紧。 杀手被勒住脖子,却还是拼命挣扎,力气大地惊人,竟是拉住缠在脖子上的腰带,一躬身,将凌念空自身后甩至身前。 凌念空脊背重重落地发出一声闷响,闷哼声传来,但他手上的力道不但未松,反而又用了几分力。 由于缺氧,杀手面色逐渐发青,终于落了下风,却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凌念空一提气,从地上翻身而起,再一次落在杀手身后。他将腰带在杀手的脖子上又绕了一圈,而后随即后仰身体,一只脚踏在身边的一块大石上借力,死命地将手中的带子绞紧。 杀手的双腿仍在不停的乱踢,而凌念空却似是已经到了极限:他额头上尽是冷汗、眼中布满血丝、表情很是扭曲、颈上青筋暴起,扯着腰带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凶手似是发觉他几近力竭,拼着最后一口气又奋力挣扎了几下。 凌念空见状怒吼一声,拼尽全力,用力一勒,凶手终于渐渐不再动弹。 他将手中腰带一丢,直接仰倒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一时之间洞内回荡的尽是他的喘息声。 我被方才的那一幕震住了。 我一向知晓凌念空功夫过人,与任何人动武皆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制服对方,所以他的一招一式均是从容恣意,露不出半点破绽。 可是方才的他因为失血过多,力气不济,面对敌人的进攻就像是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困兽。 我没有错过方才他猩红眼瞳里的阴狠与杀意,更没有错过他几近狰狞的表情。那一刻他仿佛变身成了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只想撕碎阻碍它的一切。 他喘息良久,呼吸才稍有缓和,但仍是有些急促。他轻笑。“被我吓到了?” 我随即回神,急忙奔至他身边蹲下。他瞥了我一眼。“你拿着它做什么?” 我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他的散魂,急忙将之放在一边。 低头,发现缠着他伤口的布条已被鲜血染红,我的心沉了沉:方才那般折腾,伤口定是裂开了。于是赶紧解开布条,取下绷带,看见眼前的一幕我浑身一颤,急忙捂住了嘴才控制住没有哭出声。 昨天我为他缝合的伤口被完全挣开了。不仅如此,就连昨日缝合留下的一个个针孔也因为方才的打斗撕扯,连成了一道道新的伤口,一片血肉模糊,比昨日的伤势还要严重。 我做了这么多年来的外科大夫,从没想过还会有自己不敢看的伤口。可面对他腹部的伤,我却下意识地偏过了头,只觉得触目惊心。 连着深呼吸了好几口,我才渐渐平复了心绪,转回了头,视线对上他的眼。 看到我满脸泪痕的样子,他无奈。“怎么又哭了?你这个样子若是传出去,神医圣手的名号恐怕难保。” 我吸了吸鼻子,说不出一句话。 “昨晚你最后的那番话说得那样有骨气,现在怎么又……”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还是坚持说道:“怎么又……” “你别说话了。”我抹了把泪打断他。“你失血过多,身体虚弱,还是保持体力吧……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说罢便动起手来。 他真就没再说话,眼睛却仍是望着我。 这次伤口处理,我极是小心翼翼。因为原先缝合下针的地方如今也变成了伤口,缝合起来难度很大。有些地方伤口太密根本无法缝合,所以我只能将能缝合的地方缝合了,至于剩下的,只能等待伤口自行愈合了。 处理完伤口,我刚想起身,却听他道:“你帮我把他的衣服脱下来。” “什么?”我不明白。 “我这身血衣很脏不说,还会招来野兽,不能再穿了。”他的声音里是隐藏不住的疲惫。 我恍然。亏得自己上一世走南闯北,野外生存技能也是掌握了不少,竟是忽略了他身上的血衣。 我将那杀手的尸体拖过来了些,开始脱他的上衣。 凌念空躺在一旁看着我摆弄尸体。“你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胆子还真不小。怎么练出来的?” 我冷笑。“呵,十几岁……小姑娘……”说着我终于将尸体的一条胳膊从袖子里脱了出来。 “难道不是?” 我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今年多大?” 他愣了愣才道:“二十。” 我轻笑:“我比你长了将近十岁。” 我将他眼中的惊异尽收眼底,轻嘲道:“看来你师父的本事你没学会多少啊!只是知道我的名字。” 我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很清楚,同他那令人嗟叹的人生经历比起来,我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现代人,人生经历实在太过简单。恐怕我就即便是再年长他十岁,心智也不一定会比他成熟多少。 第66章. 养伤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不理会他眼中的震惊,把杀手的另一只袖子也脱了下来,拿起衣服走到他面前蹲下。 “你……扶我起来。” 我将他扶起,有些疲惫地问:“你的衣服是不是,也得要我来脱?” “恐怕是的。” 自从方才知晓我的真实年龄,他便一直用一种奇异的眼光打量我。我不予理会,解开他染血的上衣,他那一身伤疤再次映入我的视线,我故作镇定,将他的衣衫脱去。 “胳膊抬起来。”我道。 他抬起右臂,我将袖筒替他套上,而后靠近他了些,将衣服从他的背后绕过。然而我这一动作做到一半却停住了,因为我看到了他背上尽是一块块骇人的青紫。这些伤毫无疑问是昨日留下的。 见我动作停住,他不解。“怎么了?” 我的手指触上他肩胛上的一块淤青。可能是因为我的手有些凉,他的身子颤了颤。 “疼吗?” “不疼。”他顿了顿,语带轻松地道:“这样的淤青于我而言算不得伤。”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收紧,却还是为他穿好了上衣。 我低头看了看他的裤子,上面也都是斑斑血迹。于是又将杀手的尸体拖近了几分,抬手去解其腰带,却不想手腕被一把握住。“你到我身后去。” 我抬眼望他,看见他的眼神有些阴沉。他生气了?可他气什么呢? 只片刻我便明白过来,他应该是在气我一个女子竟如此肆无忌惮地去t男人的裤子。可与我而言,那杀手不过是一具尸体,与上大学时解剖课上的人体标本无甚区别。 好吧好吧,我方才的从容举动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似是惊世骇俗了些。可是他真的行吗?毕竟他现在不能动作过大,连穿上衣都需要我帮忙。 “到我身后去。”他的话不容抗拒。 “哦。”我绕到他身后坐下,他的身躯挡住了他不想我看到的画面。 他的身子向前探了探,费了些力气将杀手的裤子t下,而后开始解自己的裤带。裤带j开,他有些迟疑。“你……帮我一下……” 果然他还是需要帮忙。 我坐在他身后缓缓伸出手将他的k子向下拉。手臂不受控制地有些僵硬。 虽然我t尸体的裤子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我毕竟是女子,t他的裤子,我整个人都别扭起来,脸也不自觉地烧起来。 他两只手按在两侧地面上,将身子撑起来些许,我急忙配合倾身向前,侧脸不经意间贴在了他的背上,凭感觉将他的k子退到kua部以下,然后急忙收回手,将微凉的手背贴在发烫的脸颊上降温。 一阵衣料窸窣声过后,他再次撑起身子,我急忙帮他将裤子裤子t上来,抖着手轻轻地帮他把裤带系好。刚想把手收回来,却被他一左一右地在身前握住。害怕碰到他的伤口,我并没有挣扎。 他侧过头,轻笑道:“什么都看不到还能如此害羞,你哪里像是三十岁的女人,明明就是个十多岁的少女。” 我有些气闷。“你放手。” “我若是不放呢?”语毕他不仅没有放手,反而将我的双手往他身前一拉,我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贴上了他的脊背,这姿势在旁人看来定是以为我是在后面抱着他。 他的身上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掩盖住了平日里的檀香。而他身上的温度也让我周身的寒气消散了不少。 一种久违了的异样感觉袭遍全身,这种奇异的su麻感是我最初对他动心时的感觉。我顿时给自己敲了一计警钟:燕林宣!你这是要重蹈覆辙吗?! 我挣扎,想把手收回来,却被他死死抓住。 “不想碰到我的伤口,就别乱动。” 我无语,这人到底想干嘛!? 僵持之际,洞口方向响起脚步声。凌念空分了神,我趁机将手收了回来。 他反应过来,将方才脱下的血衣丢到杀手身上,覆盖住了他luo露的躯体。 三名黑衣人猎了头山猪回来。能在这天寒地冻的山间寻到猎物着实不易。 三人看到地上的尸体有些吃惊,但转瞬便像是明白了。黑衣人首领急忙上前道:“姑娘可还安好?” “我没事。大家都许久没吃过东西了,我来帮忙把猎物处理了吧。”说着便要动手。 “不必劳烦姑娘,交给我们三个吧。”语毕三个人便拎着猎物朝洞口去了。 我悻悻地找个地方坐了,有些无聊。 “他们倒是护你。”凌念空忽然开口。 “他们应该不是想护我吧?” 他们要护的应该是冷晴浅。至于为何我易了容却仍能被认出身份,便不得而知了。 他闻言思索起来,口中喃喃:“不应该……” “什么?”我随口问道。 “北离人为何会在异国保护叛臣的女儿?”他仍是喃喃自问。 他口中的叛臣无疑是指冷毅寒。冷毅寒先是背叛了凤离,助岳雄奇登上皇位。多年后,又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又再次同燕氏皇族勾结,背叛了南离。所以冷毅寒既叛了北离亦叛了南离。他如此行事明显是将自己逼到了无立身之地的境遇,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所以他两年前选择背叛南离的背后一定有复杂的内情。 不过凌念空的话还是令我有些吃惊。“你是说那三个黑衣人是北离人?你怎么知道?” “从他们的武功招式上看出的。”我看得出他不愿多做解释,便也不再追问。 “不见得不会有北离人保护冷姑娘啊。我听说冷毅寒是凤离旧臣,早年驻守北地辽城,冷姑娘七岁以前应该也是生活在北地,说不定是她那时结识的什么人吧!” “或许吧。”他有些敷衍,明显脑子里还在思索。 忽然飘来一阵肉香,我的肚子极是配合地“咕”地叫了一声,声音还不小。我有些窘,忙捂着肚子站起身,朝拿着烤肉的三名黑衣人迎了上去。 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竹签,肉被他们切成了块,串在签子上。不过看竹签粗细不一的样子,我大概猜到那签子应是他们自己做的,想来附近是有片竹林。 凌念空行动不便,我们四人便将吃食拿到凌念空身边。 我将他扶起,五个人围了一个圈坐着,各自吃着。 因为没有任何调料,肉难免有些腥。不过这也不是我头一次吃这种不放调料的野味,所以没觉得有什么。 但凌念空似是没想到,颇有兴味地看着我。“你倒是不挑食,竟能吃得下去。” 我冷哼。“还真当我是千金小姐了?” 更难以下咽的东西我都吃过,这算什么?不过这话我自是没说出口。 那是我刚工作不久,难得空闲,跟着我那一群驴友去了大兴安岭。 我们去的时候正值秋末,不幸遇见了暴风雪被困在山上五天。自带的食物三日便耗尽了。那时我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何为命悬一线。 为了活下去等到救援,但凡是能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都没被我们放过。 ****** 就这么在山洞里一连呆了七八日,凌念空的伤势愈合得不错,已行动自如,再过几日便可以卸下绷带了。 因为我一心关注着凌念空的伤势上,过了几日才发觉那三名黑衣人也都不同程度受了伤,于是便也替他们处理了伤口。不知为什么,一开始他们很是抵触,我后来没办法态度强硬了起来,他们才面带惶恐地让我替他们包扎。 这么多日下来,我竟然发现他们三人竟颇有些将我当成主子的意味,对我毕恭毕敬的,我很是奇怪。不知道他们是一开始便如此,只是我没察觉,还是他们是因为我为他们看了伤才如此。 相处地久了,总是忍不住和他们聊上两句,可是他们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职责所在,从来不多说话,搞得我也挺郁闷。不过再郁闷我也不想去找凌念空聊天,仍是刻意与之保持距离。 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自我早上一不小心告诉三名黑衣人说凌念空应该不会允许他们将我带走,他们的表情就一直很冷。现在五个人围坐着吃午饭,他们更是略带敌意地盯着凌念空,相互之间还时不时有眼神交流。 我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担忧地看了看凌念空。 他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慢条斯理地吃着。看来他是真的恢复得很好,面上已经恢复了血色。 他忽然略带嘲讽地扬了扬唇角。“想杀我?” 第67章. 幽暗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凌念空扬起唇角,讥诮地道:“想杀我?”这本该是个问句,但他的语调却是平的。 话音落,除他之外的人皆是一愣。而我则是明显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想杀我,应该趁前几天我伤重的时候动手。现在?……”他冷哼。“自寻死路。” 凌念空话音未落,三名黑衣人,竟倏地站起身,拔剑指向了凌念空。与此同时,他们还不忘将我拉到身后。 我不可置信望着眼前的三名黑衣人,他们全身肌肉紧绷,明显进入了备战状态。 他们为何要杀他?难道只是因为他会阻拦他们带走我吗? 凌念空见状,边慢悠悠地站起身,边道:“都说了是自寻死路,还执意如此,真是不自量力。”他的话里带着些许叹惋:“可惜了,你们三人眼下虽不是我的对手,但底子不错,若不是这么急着寻死,或许有朝一日倒真有可能成为我的对手。” 凌念空脚尖在地上一挑,散魂便握在了手里。“看在你们曾出手相救的份上,我不拔剑,陪你们玩玩。” 话音未落,其中一名黑衣人便提剑刺了过去。凌念空侧身躲过,抬起散魂,用剑鞘的末端朝那黑衣人的心口推去,然而就快要碰到的时候却又忽然收手。 那黑衣人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反应过来脸上怒意更盛。 很明显,凌念空这是在耍他们,可是如果继续下去,他真的不会对他们下杀手吗? 想起之前自己在凌府误闯晴园,遇到刺客,凌念空也是并未拔剑,仅用剑鞘便击碎了那人的心肺,我忽然身上一阵发寒。 眼前三名黑衣人见凌念空如此嚣张,便同时进攻,齐齐朝凌念空刺去。凌念空将散魂一横,抵住三人剑尖。 三人齐齐发力,凌念空被逼退一步,却是冷笑一声,将仍抵着三人剑尖的散魂,向前平推出去。 黑衣人的三把剑不约而同地铮鸣一声,随后三人皆是手捂胸口,嘴角溢出鲜血,显然是被凌念空的内力震伤。 凌念空却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将散魂在掌中一旋,似是又要出击。我见状急忙冲了过去,挡在三名黑衣人之前,凌念空眸光一闪,及时收手,站在据我两步远的地方。 “你们都是我救的,谁都不许死!”我冲那人道:“凌念空,他们毕竟救过我们,请你放过他们。” 他轻笑:“你好像忘记了,是他们要杀我。” 我转回头看另外三人。“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就此离开吧。” “可是姑娘,我等使命在身,必要将姑娘带回。”黑衣人首领费力道。看样子他的内伤不轻。 “我好像没说过要同你们走吧?”我冷冷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不认识他,更不会随你们去见他,让他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可是姑娘……”另一个黑衣人欲言又止。 “你们若是再不走,恐怕真的是死路一条。”我瞥了眼凌念空。他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黑衣人首领沉吟片刻,咬牙道:“走!” “可是……”另两人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那首领一个眼神阻住了。于是三人颇有不甘地极速离去了。 我回头看凌念空,他已经重新坐下。想到他方才动武,我有些担心。“你的伤没事吧?” 他微微一笑,像是心情不错。“你想知道……”说着他抓起我的手轻放在自己衣带的绳结上。“……就自己看。”不知为何他的眼神有些暧昧,令我不自在起来。 “还有心思开玩笑,肯定没事。”我甩开他的手。 “你这女人,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京中有多少女子想看都不得机会,你一连看了这么多天不说,还一脸的不情愿。” “谁想看你就给谁看去。”我知道他是在故意捉弄我,于是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你说有那么多人想看,不如你就给自己明码标个价,看一眼五十两,倒也能利用好你这自身条件,开发开发副业。不过这行吃的是口青春饭,凌大将军若是有这个想法还是趁早,能多捞几年是几年。” “哦?”听了我这番话,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满含笑意。“没想到我凌某竟如此金贵,看一眼就要五十两。那要按这么算,燕姑娘你看了我这么多天,远不止一眼两眼,不知道你打算给我多少银子?” 听他称呼我燕姑娘,我只感到一阵恶寒。 “我那是在救你的命!看见你几眼怎么了?我不问你要银子就不错了,你反倒跟我算起账来了。那我问你,你的命值几两银子啊?” 他忽然贴近,在我耳边道:“你觉得我的命值几两银子?”他呼出的气喷在我的耳廓上,令我极不舒服。 我后退一步。“反正要比你卖身的价格高。” “卖身?!”他忽而笑起来。“那这么说,我就是将自己卖身给你,也抵不了你的救命之恩了?” 我一阵错愕,没想到这人不正经起来竟是如此无赖,不过我也不是轻易便能认输的。“不是卖,是白给。”我嫌恶地撇了他一眼。“不过就算是你愿意白给,我还不愿意要呢!” “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你想要得很呢?”说罢他竟是抱住了我。 我狠狠一脚踩在了他的脚面上。他愣了愣放开我,无奈笑道:“好了,我不逗你了。我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山中不宜久留,我们寻路下山去吧。” ****** 收拾好东西出了山洞,发现天色有些阴沉,而目力所及之处尽是一片银白。 “我们……朝哪个方向走啊?”我问道。 凌念空朝左边指了指。我这才想起来那个方向是之前我们遭杀手的地方。那里的山路还算平整,走起来相对轻松一些。 朝下山的方向走着,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就要跌倒,好在手及时被那人握住。而他却是皱了皱眉。“手怎么这么冰?” 不待我回答,他将双手合拢,揉搓起我的手来。我有些不自在,手往回缩了缩,却还是被他捉住。 片刻,我的手总算是有了些温度。我收回手道:“好了,我们抓紧时间下山吧,看着天色阴沉沉的怕是快要变天了。” “好。” 然而我说过那话没多久,空中竟真的飘起雪花。起初只是星星点点,而没过多久竟成了鹅毛大雪。风也越发大起来,吹得漫天雪花狂舞,竟是有些睁不开眼。 我心中一沉:看样子是遇上暴风雪了,可我们离山脚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可怎么办? 正想着天色也阴沉下来,有如黄昏,北风呼号着越发肆虐起来。 “看样子我们今天未必能离开这里了。”风雪声太大,凌念空只能冲我喊道。 “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他冲我点头。然而这附近除了一座高大的雪坡什么都没有,哪里有避身之处? 踌躇间忽听得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我们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另一座山头上,漫天大雪被狂风裹挟着,铺天盖地,竟是朝着我们的方向席卷而来,看样子不出一个时辰就会到达我们现在的位置。 我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他的眼中尽是凝重。 想要在暴风雪到来之前下到山底,根本不可能,可四周有无藏身之处,这可怎么办? 我又回头望了望那座高大的雪坡忽然灵光一闪,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凌念空,你会不会挖雪洞?” 闻言他的眼睛一亮,看着我的眼神竟有几分赞赏。 “会就别耽误时间了!”我拉着他朝雪坡奔去。他拔出散魂,开始挖洞,我则在一旁帮忙。 雪洞,顾名思义,就是在地势较高,且十分牢固的雪坡上挖出一个洞用来躲避暴风雪,是除了山洞之外最安全的躲避之所。 雪洞听起来简单,但真正动手去挖却是不易:雪洞的入口必须低于整个洞穴,这样才能防止风雪灌入。所以在水平挖出洞口后,便要改变方向向上挖,这样的挖掘是极费力的。 许是时间紧迫,凌念空动作极快,而且还用了内力,不多时洞口便挖好了。 他继续向上挖,而我则是不间断地将他挖出的雪清理到外面,渐渐地手冻得有些麻木,但却是出了一身的汗,而汗水又很快在衣服里凝结成冰,极是难受,可我却还是丝毫不敢停歇。 我们花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将雪洞挖好。他还不忘在雪洞上方用剑刺了几个小洞,做换气用。 回头去看,那滔天雪阵已是近在眼前。凌念空拉着我进了雪洞。因为时间紧迫,我们挖的雪洞空间不大,在其中仅能坐直身子。 “好冷!”我的手近乎近乎失去知觉。 凌念空闻言将自己的外衫脱下,为我披上。他他捧起我的手,一边揉搓一边呵气。 “有没有好一些?”他关切地问。 “嗯……”我的手恢复了一些温度,原本冻结在衣服上的冰也开始融化。 稍微缓过来了一点,我四下打量了一下我们藏身的雪洞。因为入口开在下方,所以洞内很暗。 忽然,一种窒息感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口。可是无济于事,那种窒息感越发强烈。不知不觉间,我的呼吸急促起来,整个雪洞内都是我紊乱的呼吸声。 “你怎么了?”凌念空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双手握着我的肩膀问道。 我无暇理会他,视线在狭小的雪洞四壁上扫来扫去,只觉得四壁在不约而同地靠近,洞顶也越来越低了,仿佛自己会被压死在洞里。 我渐渐地有些喘不上气。那种灭顶的恐惧让我无所遁形,身子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我逼迫自己闭上眼睛。 燕林宣,这些只是你内心的恐惧!都是你的幻觉!你不是早就克服对幽闭空间的恐惧了吗?早在你十几岁的时候就克服了,难道你忘了吗?你早就知道这些其实没什么可怕的,不是吗? 或许是心理暗示起了作用,心中的恐惧好像减轻了些。我试探着挣开眼,然而却在周围环境再次出现在眼前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顿时变成了绝对的黑暗,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我的眼前出现幻觉,感觉自己像是被封进了棺材。 我恐惧到了极点,感觉自己好像就要这么被悄无声息地掩埋,于是拼命敲打四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受控制地哭喊起来。 第68章. 寒毒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燕林宣!燕林宣!”男人焦急的低吼终是令我的神智清醒了些许,眼前恢复了之前的场景。 他捧着我的脸,面上一片惊恐。 见我有所反应,他的面色才缓和了些许,但语气仍是焦灼:“你怎么了?” “我……怕……”那种强烈的窒息感仍折磨着我,令我喘不上气,我拼命吸气,却丝毫无济于事,身体也是抖得越发厉害了。 “你怕什么?”他抱住我,一下下抚摸我的背。 我的呼吸越发困难,想回答他,却丝毫发不出声音。 “别怕,有我在呢,你什么都不用怕。别怕……别怕……有我在呢……”他一声声地在我耳边重复着。“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没人会把你怎么样的……别害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几句话,而我竟是出奇地平静了下来,但眼泪却顺着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了下来。 感觉我平复下来,他放开我,双手再次捧起我的脸,为我抹去眼泪。“不哭。”他望着我的眼睛柔声道:“你看,是不是没什么可怕的?” 忽然一阵委屈涌上心头,眼泪越发汹涌,但原先心中的恐惧却已消失不见。 他继续帮我擦眼泪。“不哭,乖,不哭。”他轻声地哄。 我伏在他的肩头低声道:“我好累。” 我是真的很累,自来到这个时空以来,对待身边的人和事我没有一刻不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而最让我心累的自是眼前这个人,我对他有爱,有怨,亦有愧,这样复杂的感觉让我对他狠不下心,却又靠近不得…… 他闻言轻叹。“累了,便休息一下。不论你想休息多久,我都会等着你。” 我此刻虽然情绪波动很大,却也不是理智尽失。“凌念空,我不是她……你明知道我不是她,却为何还要如此对我?我说了,我很累,我没有心力再应对你的算计了。” 他的眉皱了皱,似是有话要冲口而出,却又是忍住了,片刻才道:“我不是说了?累了,便休息,我等你。”说着他拉着我躺下。“闭上眼睛睡一会儿。”语毕他率先闭上了眼。 没想到这一躺还真的睡着了。只是外面巨风呼啸,睡得很不安稳。 雪洞虽是雪堆叠而成,但雪洞内却要比外面暖和许多。原先冻在衣服上的冰彻底融化成了水,将衣服都浸湿了,贴在身上很难受,让我感觉越发地冷,身子不受控制地打起寒颤。 他感觉到我的颤抖,将我拥在了怀里。 然而奇怪的是,那种寒冷的感觉竟越发地强烈。起初我还能忍,但渐渐地我只感觉自己像是被浸在冰水里,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结成了坚冰,刺的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痛,而周身的寒意则是像一根根钢针刺进我的骨头,钉入骨髓之中。 这种感觉明显不对劲,寻常的寒冷怎会至如斯地步?我还没想到答案,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我竟是周身麻木,唯一的感觉是一股自背心散发出的暖流。 那股暖流源源不断自背心流向四肢百骸,一寸寸融化我体内的坚冰。这种奇异的感觉令我忍不住睁开了眼,然而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放大了俊颜。 他微闭着眼睛,嘴唇有些发白。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低头一看,顿时大脑充血。我的衣服都到哪里去了!? 然而令我震惊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还因为他也tuo了个精光。不仅如此,他此刻还紧紧地抱着我,皮肤相贴! “凌念空,你!……”我说这话的语气本应是极怒,但却因为极度疲惫,连说出的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闻言,他的睫毛抖了抖,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反应。 我彻底怒了,这个混蛋竟然乘人之危! 我挣扎起来。但没挣扎两下,却被他抱得更紧,动弹不得。 “别动。”他睁开眼睛低喝。而且面上竟显出懊悔之色。“你……你体内的毒发作了。” “毒?”我愣住,这才想起皇帝初封我为医官时,他担心我就此摆脱他的掌控,便让萧济风给我送来了毒药。算一算今日正是月末毒发之日。 我苦笑。“原来如此……” 凌念空面色很难看。“此次出行我带了解药,只是没想到你会被人劫持,我并未将解药带在身上……” “你不用解释。”注意到背后的那股热流还在继续,猜到他是在催动内息替我取暖。“是寒毒?” “是。” “怪不得方才那阵寒意那般不寻常。”我动了动身子,将背从他掌心下移开。“你无需如此。”我的语气有些冷。“当初既决定给我下毒,不就是为了让我承受这一切吗?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更何况这毒又不致死。” 他无视我的话,掌心再次贴上来。“寒毒不用内力逼出,你日后会落下寒疾。” 我看了看垫在身下的衣服,明白他为何会把两人的衣服t下:方才挖雪洞,两人都不免出汗,汗一出来就在衣服上结成了冰。进了雪洞,暖和过来,衣服上的冰化了,水汽浸透了衣服,若是不脱下来反而会更冷。 理智的层面上理解他这样的举动,可内心还是无比抗拒,于是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却不想他不仅没有放开我,反而紧紧地将我扣在了怀里。 “我说了,你别乱动!”他有些气急败坏。 我才不听他的,继续挣扎。“你放开……”话还没说完,“凌念空,你!?……” “别出声!”他费力道。 我立刻闭嘴,一动不敢动,害怕他一个忍不住,真的把我吃掉。 雪洞内顿时安静下来,唯有他略带压抑的呼吸声。 但是不得不承认,男人身上是真的温暖和,这么被他抱着,渐渐地竟有些出汗。 良久,他的呼吸才渐渐平复,却仍旧抱着我。有了方才的教训,我不敢乱动。 “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低道。 “是……是刺杀那天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其实那些只是皮外伤,而且过了这么多天很多伤的硬痂都已经脱落了,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 他沉默,良久才又道:“离天亮还早着呢,在睡一会儿吧。等明天天亮了,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话现在不能说?” “明天再告诉你。现在你好好休息。” 他可从没这样欲言又止过,他究竟想说什么? ****** 清晨的阳光从换气孔里射进来,我抬手遮住眼睛。凌念空已不在雪洞内了,我身上盖着他的外衫。 缓缓坐起身,穿上我那件千疮百孔的衣服,爬出雪洞,眼前豁然开朗。今天是个大晴天,看来今日一定能离开这里了。 “起来了?”凌念空淡笑着朝我走来,手里拎着一个包袱。说是包袱,其实就是从他衣摆上撕下的一大块布料。那布湿答答的,里面明显裹着东西。 注意到我的视线,他将之丢在地上,包袱立刻散了。 我低头看去。“鱼?!”我有些惊喜。 “嗯,等下就能吃了。”看到我惊喜的样子,他的笑意竟是更浓了几分。 我转了转眼珠道:“鱼交给我处理吧。” “好,那我去生火。”语毕他转身去寻木材。 鱼一共有四条,但都不大,一人两条,应该能吃饱。 四条鱼中,两条稍大,两条稍小。我将四条鱼收拾干净,用树枝串起,恰好他那边也生好了火,我便将鱼拿过去烤。 眼见烤得差不多了,我将那两条较大的鱼递给他。“你是男人饭量大,大的给你。”他微微一笑,也不推辞,接了过去。 吃完鱼,将火灭了,他欲要走。 “等等。”我探究地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陪我再进一下雪洞?” “怎么了?” “我的银针落在里面了。”我随口编了个理由,也不管他信不信。 “你去吧,我等你。”他语气很淡。 “你……陪我进去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害怕那样的地方。”我有些担心,他若是还不肯陪我进去怎么办。 “好。”他应了,率先进洞。我紧随其后。 我进去时他已经盘腿坐靠坐在了雪洞最里面。 “我没有看到什么银针。”他望着我的眼睛,语气仍是平平。 我轻笑。“你自是看不到,因为银针在我身上。”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知道我是在骗你,又为何要进来?” “因为这是你第一次要我为你做些什么。”他仍是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我忽然觉得很讽刺。这的确是我第一次向他提要求,可我确是在…… 我避开他的视线。“你就不怕我是要害你吗?” “你不会。”他这话说的没有半点迟疑。 “是吗?我不会吗?”我微笑。“那你现在试着动一动你的手脚。” 他闻言蹙眉,似是才发觉自己身体的异样。“你!?你对我下了毒?” 我不答反问:“是不是手脚使不上半分力气?这种无力感会渐渐遍布你的全身,最后你恐怕连说话也费力了。”忽然想起什么,我接着道:“哦,不过你别担心,这药不致死。三个时辰药效便会退尽。那个时候离太阳落山还有个把时辰,以你的脚力定能顺利下山。” “你想要做什么?”他竟是有些无措。 “你看不出来吗?”我靠近他,微笑低道:“我,要离开你啊。” 第69章. 雪兔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微笑着,轻声道:“我要离开你啊。” 闻言,他似是想动,却因为药力而不能,眼中顿时涌起怒意。“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我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瓶,将其中的液体倒在手心里,涂抹在脸上。看到我的动作他眼中闪过惊慌。 “不试一试怎知不行?”我微笑。“其实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毕竟之前宫宴上,你轻易就察觉酒里被下了药。本以为这次也会被你识破的,可是没想到,你竟丝毫没察觉。”我靠近他几分接着道:“是不是我长久以来任你摆布,你根本不屑于对我抱有戒心?” 他不语,面色却是阴沉得吓人。 “如果是这样,我还真的是要谢谢你。” 脸上面具开始松动,与以往的小心翼翼不同,这次我一把将面具扯下,撕碎。 他瞪着我,眼神凌厉得似是要见我刺穿。 我冷嘲:“我发现我即便是易了容,依旧躲不过刺杀,既然如此,我还不如以真面目示人。” 我望着他的眼睛,心平气和地道:“那天在山洞里你同我讲的那番话令我很受用。你说的对,我来此异世并非我自己的选择。我占了冷晴浅的身子也并非我自己的意愿,而是命运使然。既然命该如此,那么现在我才是这副身子的主人,我的自由、我的人生只有我能掌控,旁人无权干涉。凌念空,我们做不到好聚,那至少要做到好散。” “燕林宣,你把解药给我!”他听了我一番话,更是怒不可。 “解药?”我轻笑。“你以为这世上的一切东西都有解吗?若真是如此,倒好了。” “燕林宣,你别忘了,你早便是我的女人了,这是事实,你无可否认。你离开了我,还有谁敢要你!?”他的声音阴沉得可怕。 “谁说我一定得有人要?”我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脸上的惊异之色。 “凌念空,我不是你们古人。对于那种事,我虽不会随便,但也看得很开。我不会因为和你有过那么一次,就从此跟在你身边一辈子。你心狠手辣,身边的人你说杀就杀。你的心机又是那样深,任何人都能被你当做棋子。你这样的人,只会让我躲得远远的。更何况你强留我在身边,不过是因为这副身子是她的,我又何必……” “不是。”他忽然打断我。 “不是什么?” 他深深地望进我的眼,表情渐渐柔和下来。“我留你在身边不是因为她。”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但还是强装镇定地与他对视。“那是因为什么?” 他似是看出我的情绪变化,面上带上些许笑意,但那笑却是有些狼狈,带着些许妥协的意味。“你那么聪明,猜不到吗?……因为我……” “慢着。”我打断他,深吸口气。“是,我承认,最近这些日子,尤其是在玉琼山的这些天,你对我的确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是凌念空,在你说出那句话之前,请你先问问你自己,你这么对我,究竟是因为你以为的那个原因,还是只是出于你对这副身子习惯性的保护?”我又靠近了他几分。“你,分得清楚吗?” “我自己的心,我最清楚。”他的眸中燃着炽热的火焰。 “可是我不清楚!”我忽然拔高了声音。“我分不清楚你究竟是冲她还是冲我,我分不清楚你究竟什么时候是真情,什么时候是假意!”我缓了口气,闭上眼,阻住眼中就快要倾泻而出的温热。“我分不清楚,所以就当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不那么狼狈。 “你信我一次能如何?”他的声音有些暗哑。 “凌念空,我告诉过你,我累了。”我睁开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没有心力再陪你玩你的那些权谋游戏了,我玩不起了!” “我也说过,我不会再利用你了。”他的眉紧紧地皱着。“我还说过,你累了便休息,我会等着你的。” 我苦笑。“你等我做什么?……凌念空,你心里装的都是她,我就算是想进去,那里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你之所以会注意我,不过是因为我来自异世,与你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你感到很是新鲜罢了。我于你,不过是一个新鲜的玩具。”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燕林宣,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心里究竟装着谁?” “不管你心里装着谁,都与我无关。”我转过身,想要离开。 “那若是你呢?”他冲口而出。 “我?”我苦笑着转回头。“我不信。”我再次回到他面前,轻声道:“你自己信吗?你能相信自己彻底放下她了吗?” 他似是被我戳中了心事,表情有些挣扎。 “凌念空,你若是为了留下我,才说心里有我……” “燕林宣!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这些日子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丝绝望。 “反正我都要离开你了,我信与不信又能有什么区别?”我擦干眼泪。“凌念空,你不用这么执着,更不要来找我。” 他的瞳孔渐渐缩紧。我望着他眼中泪光莹莹的自己,放柔了声音,轻轻地道:“念空,我不后悔遇见你,只是我们自相遇那一刻起便错了。为了不一错再错,我只能离开你,这对你对我都好。你这人,就是执念太深,别再抓着过去不放了,放下吧,也放过你自己……” 我缓缓凑近,将唇贴上了他的唇,他的唇很凉。他瞪大了眼,身体僵住,唇微微颤了颤。我轻轻印下一吻,随后离开。 他的表情有些恍惚,似是没想到我会主动吻他。趁着他发愣,我转身离去。两人再没说一句话。 是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既然下决心离开他,就不打算再和他相见,所以就连“再见”二字也可省了。 我出了雪洞,望着暖融融的太阳,长长地舒了口气。抬手抚上左边胸口,那里随着一下一下的心脏跳动传来阵阵钝痛。没关系,要不了多少我便能忘了他…… ******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遇见一片茂密的树林。因为枝叶遮挡,这里的雪并未融化多少,雪深及膝,甚至有的地方能到达大腿根部。 方才一直在有阳光照射的雪地上行走,眼睛被晃得好难受,一直在不停地流眼泪。于是一路边走边不自觉地揉着眼睛。 正向前走着,忽觉脚下一空,连惊呼都没来得及便直直地向下坠去! 还来不及多想,身子便已着地,不过竟一点都不疼。因为那路的下面积雪极厚,我直接摔进了雪窝里,被雪掩埋了起来。 身子下面的雪软软的,像厚厚的棉被,忽然很想就这么躺在这里。但这想法也就只有这么一瞬。 我笨拙地挪动手脚,因为积雪太厚,我身上的衣服又多,废了好大的劲才坐起身。雪没到我的脖子跟,我只从雪上露出了个脑袋。 刚从雪里露出头,眼前就出现了一片艳红。我怔住,抬头去看。 我面前半蹲着一人。他弓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这人一身红衣,一张脸雌雄难辨,勾魂摄魄。 我呆住。 “都说这玉琼山冬季常有银狐出没,本公子慕名前来捕猎,寻了八九日,连根狐狸毛都没见着。”说着他抬起我的下巴。“却是捕到一只傻兔子。”他忍不住连连咋舌。“真是白耽误功夫。” “你才傻!你才是兔子!” 这个沈风月怎么一见面就损人啊?! 不过……他这是第一次见我的真容,应是认不出我才对。 “怎么不是兔子?”他点了点我的鼻头。“鼻子这么红。”又靠近几分盯着我的眼睛。“眼睛也这么红,不是兔子是什么?” “鼻子是冻红的!”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竟然和他争论起了这么无聊的问题。 “那眼睛呢?哭红的?”他颇是鄙夷地道:“不就是被男人抛弃了,至于吗?” “谁被抛弃了!?明明是我抛弃了……”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 忽然额头一痛,竟是被他敲了一记。“说你傻还真傻。只知道易容,不知道改变声音,怎可能不被识破?” 还想再辩驳几句,却不想他竟是一弯腰将我扛在了肩头! “沈风月,你放我下来!”我对他又踢又打。 却听他无奈道:“捉不到狐狸就捉只兔子回去吧!傻是傻了点,但总比什么都没猎到要强。”说着竟是扛起我,往山下行去。 我被沈风月扛在肩头,他肩上的骨头硌得我肚皮生疼。胃这么被挤着,我还是个大头朝下,他走起路来还一颠一颠的,我只觉得我就快要将早上吃的鱼给吐出来了。 “沈风月!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那可不行!你要是趁机逃跑怎么办?本公子在山里呆了这么多天,若是不带个活物回去,还不得被我那一众下人笑死?” 我只觉胃里一真恶心,费力咬牙道:“你是北离皇帝身边的人,谁敢笑你?你快放我下来,我不逃跑还不行?” 我忽然有了一种刚出虎口,有入狼窝的感觉,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不放!” “你再不放,我可要,我可要吐了!” 我是真的快吐了。 “你少……”他话还没说完,我就一阵反胃。 他听到我作呕的声音,竟是双手抓住我的腰,一把将我扔了出去。 我横飞出去再次栽进了雪里。 靠!这个沈风月看我要吐,竟然直接把我扔下去了!看我怎么教训你! 我忍着反胃,趴在雪窝里一动不动。他在一旁静默片刻,看我没反应,走到我身边。 “喂,别装了,快起来!” 我依旧不动。 “你再装,我就用雪把你给埋了。” 我还是不动,心里却好笑,这个沈风月竟然如此幼稚。 “喂!”他终于在我旁边蹲下。“你没事吧?”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倒像是真的有些担心起来。 约摸火候差不多了,我猛地撑起身子,“哇”地一声,将早上吃的东西尽数吐在了他身上。 第70章. 故人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抬头看他,只见沈风月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嘴角不可抑制地抽搐着,说不出一个字。 我心里笑得肠子都快要打结了,但面上还是拼命忍住,抬手拈起他的袖子擦了擦嘴,灿烂一笑。“我没事啊!谢谢沈公子关心!” 听到我这么说,他才回过神来,也顾不上教训我。一把解开斗篷的绳结,发了疯似的脱下了那件被我弄脏了的外袍。 见他如此,我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在雪地上打着滚。 “哈哈哈!……沈公子……人家都说了要吐了……你不信,这下你可信了?……哈哈哈哈……”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脱了外袍,露出里面的中衣,他的中衣也是红色的。他拾起方才丢在地上的斗篷披好,气势汹汹朝我走来。 我见势头不对,急忙从地上爬起来道:“那个……沈风月……是你先惹我的……你……” “吐干净了?”他气哼哼地问。 “啊?”我还没明白过来就又一次被他扛在肩头,连他肩膀硌着我肚子位置都没变。 “没!我没吐干净!我还要吐!你放我下来!不然我还会再吐的!……哎!你放我下来啊!我真的会再吐的!……我吐了啊!” 然而我不管再说什么,他都丝毫没有反应,只一味地扛着我往前走。 没想到他即便是这样扛着我这么个大活人,脚力依旧是快得惊人。两个时辰不到便下了山。 他放我下地,我看见一旁有马车候着,明显是在等他。 车边一左一右站着两名护卫,看到我这么狼狈地被他们主子扛下山,面色竟丝毫无异。 难道那些关于沈风月的传闻都是真的?所以他的手下看到他扛了个女人下山也并不吃惊? 沈风月立在我身边不说话。 我心里很清楚他这是要我跟他走,却不理他,转身仰头朝山上望去。现下这个时间,他的毒应是刚刚解开…… 我给他下的药是由一麻痹神经系统的毒草为主要原料调配的。 不错,我前两日窝在太医署,除了配置沐浴乳,还配了这药。这是我唯一一次出逃的机会,还好,我把握住了…… 他现在在想什么呢?应该是想要抓我回去吧? “舍不得?”沈风月略带讥讽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我侧头看他。他抬头望着山的高处,面上竟没什么表情。 他对我的身份应该不会知道太多,充其量也不过是知道我这身子是冷晴浅,所以他应是知道我和凌念空有些纠缠,于是也不隐瞒。“舍得如何,舍不得又如何?”我语气平平。 “你恨他吗?”他这话倒是有了几分认真。 恨吗?或许真正的冷晴浅会恨他,可是我虽对他有怨怼,但还谈不上恨。 没听到我的回答,他追问:“要不要我替你杀了他?” 他这话说得波澜不惊,我却是身体僵直了一瞬,却又笑问:“你?你杀得了他吗?”凌念空在盛京城可算得上是手眼通天,能取他性命的人恐怕不多。 他却不答,收回了视线望我。“你放心,他现在于我还有用,我暂时不会动他……只是……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后悔没能早一点杀了他……” 听了他这番话,我的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我从没有见过如此阴沉的沈风月。 他说凌念空对他有用,会是何用?为何又说我日后会后悔? “跟我回北离。”他这话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我轻笑:“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的眼神忽然和缓下去。我的心却是猛地一跳。又是这个表情!上次就是他的这个表情,令我感觉无比熟悉,让我对他提不起丝毫戒心。我对这种感觉感到恐惧,却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掩饰得还算成功,沈风月并未发觉我的异样,就这么目光柔和地望着我道:“我是……”他似是不知该回答我的这个问题,想了想才又道:“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会伤害你的人。”他这话说得极是认真,再加上他那扰乱我心绪的眼神,我几乎都要信了,却还终是保持了一分理智。 “我若是真的跟你走了,他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就不怕从此被他盯上?” 他嗤笑。“我不杀他,便已是他的造化了。” 我转了转眼珠。听沈风月的口气,他似是要比凌念空更有权势一些。而且他似乎还对凌念空有不小的敌意,估计要不是因为他口中所谓的凌念空对他还有用,他可能早就对他下杀手了。 看样子,若想彻底摆脱凌念空,沈风月应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这个人真的值得我信任吗? 想想有关他的传言,他应也不是个普通角色,会不会比凌念空更难缠?若是如此,我跟他走,岂不是为了从逃离一个火坑而跳入了另一个火坑? “你不信我也是自然。”他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道:“我说过,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不过眼下的形势你应该比我清楚:你不跟我走,独自一人在这陌生之地,你觉得他找到你会花多长时间?”他看了看我,继续道:“你先随我北上,路上你自己做好打算,等到了盛京,你若仍不愿同我走,我绝不强求。至少这一路上我会保你不受那人侵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不再以“本公子”自称。 不知为何,听了这番话,我竟是隐隐觉得他真的只是想要帮我。 “为什么帮我?”我问。 他瞥了我一眼,道:“既然愿意相信我,就先离开这里再说,除非你还想再看见他。”说罢便朝马车走去。 他说的有道理,还是先离开这里。于是我便跟着他上马车。 身上的棉袍很是厚重,踩着脚凳踏上马车的一瞬不小心踩到衣服下摆,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沈风月听到异响快速转身,一把握住我的手,我这才站稳身子,顿觉有些窘。“谢……谢谢。” 沈风月怔愣片刻回神,发现自己还攥着我的手,他一把将我的手甩开,面上露出异样之色。 他这是什么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被如此嫌弃,心中不悦。“沈公子,我手上没涂毒,你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 他愣了愣,而后上下打量我,嫌恶地道:“身为女人,却将自己搞成现在这幅样子,实属不易。”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将方才拉过我的那只手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而后将绢帕往车下一抛,一撩车帘,进车厢去了。 这个沈风月还真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好手! 我追进车厢。“沈公子,下次您也试试被困在山中八九天,说不定到时候比我还要狼狈!” 他斜眼看我,极夸张地以手掩鼻道:“你离我远些。” 见他如此,我想也没想便紧贴着他身边坐下,将脸凑近,同他对着干。却见他一愣,眸光闪了闪,似是在掩饰什么似的,极不自然地转头望向车外。 他这反应不像是浪荡公子才会有的吧?我有些疑惑,却也感觉无趣起来,起身重新到他对面坐下。马车也在这时行驶起来。 良久,他因我方才的举动而僵直的身子才放松下来。 “我们这是去哪?”我望着车外,漫不经心地问。 “先进城住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 碧云是离玉琼山最近的城镇,我们入城时已是月上中天。因着今日是大年初一,街道上并无几个人,店铺也均是门扉紧闭。行了许久,方寻得一营业的客栈。 下车入店,只见这客栈不大,堂内除了一对吃面的年轻男女,再无其他客人。 掌柜是位白胡子老头,正在柜台后扒拉着算盘珠子,嘴里还念念有词。 见我们进来,老掌柜的胡子抖了抖,还没开口,沈风月的一个侍从就先开口道:“掌柜的,开两间上房,一个雅间,再上些饭菜。”说着将一块碎银放在了柜台上。 老掌柜闻言将我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也不言语,兀自从柜台后抹出三把钥匙,颤巍巍地道:“二楼左转,右手边最内三间。” 一侍从接过钥匙,和另一侍从一起将沈风月的行李往楼上搬。而沈风月则是在那对青年男女旁边的一桌坐下,我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等菜的空当儿,沈风月忽然似笑非笑地低声问我道:“你猜那对男女是何关系?” 我闻言朝那对年轻男女看去。只见两人约摸二十上下。男子看起来要长上几岁,一身湛蓝色的袍子,墨发由一桃木簪固定,肤色极白,长相虽算不上出众,但眉宇之间却尽是儒雅之气,显然是位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 再看那女子,柳眉杏目,做已婚少妇的打扮,虽早过了豆蔻之年,眸子里却难得蓄着少女才有的清新可人。 这两人坐在一起,直教人觉得赏心悦目。至于两人的关系,表面上看定会让人以为是夫妻,但若真是如此,沈风月就不会特意发问了。 我这样想着,继续去看,发现男子已吃完了碗中的面,静坐着,视线毫不掩饰地投在女子的脸容上,眸光如水,涓涓潺潺,似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够。 而那女子却只一味低着头吃面,似是有意在躲避男子目光。不知为何,她的眉始终紧紧地皱着,脸色有些发白。她夹着面手有些僵硬,像是不听使唤。她虽竭力控制,我却还是发现她的手会时不时地颤抖一下,似是心中极惧。 见此情形我心中不由疑惑:若是单看这男子,我定会以为他们是情意绵绵的爱侣。可这女子的种种表现却表明,她似是极惧怕眼前之人,但却又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极力掩饰,不想让旁人察觉……这两人究竟是何关系? 我不得其解,疑惑地望向沈风月。而他却是轻勾嘴角,露出洞察一切的得色。 正想低声询问,却见那女子站起身来,显然已是用膳完毕。男子亦站起身,随着那女子上了楼去。 忽觉额头一痛,竟又被沈风月敲了一记。“想你这笨蛋也瞧不出什么来,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沈风月,你!……”我抗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塞过来的馒头堵住了嘴。正在一旁上菜的伙计见状,忍不住掩口偷笑。我碍于面子,不想同他争执,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第72章. 相隔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这一觉睡得有些不安稳,整夜都觉得冷,将身子缩成一团睡才觉得好些。 撑着身子坐起身,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醒了?” 冷不丁听得这么一句,我吓得浑身一颤。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红色背影依旧背对着我坐在桌边。 我有些意外,他竟然在这里守了一夜?!而且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他真的是世人眼中的那个浪荡公子吗? 不知为何我渐渐地对他放下了戒备,甚至心里还感到一丝暖意。或许我对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戒心,不然昨晚我是不可能在房间里有个男人的情况下睡着的。 “你……”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犹豫着,对面房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尖叫,那声音太过凄厉,吓得我直接从床上跳到了地上。 出事了!这是大脑传递给我的唯一信号。 医生的职业性警觉促使我随便披了件衣服便向门外冲,不想手腕却被死死握住。 我回头,只见沈风月冲我摇了摇头。我知道,无论对门发生什么都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可却还是无法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我甩开他的手。“听声音定是出事了,这客栈只住着我们两批人,我们就算是想回避怕也是难事。” 沈风月闻言松手。 我推开门,立在对面的门前轻扣了三下,屋内是一片死寂。我不再犹豫,直接推门进屋,沈风月跟在我旁侧亦步亦趋。 乍一进入,房内并未异状,就连桌椅摆设都十分整齐,我的心安了些许。 再向内走便是床榻,床幔并未放下,可清楚看见一男子穿着白色寝衣侧身面向墙内躺着,棉被只盖到了腰际。 “公子?”我试探着去唤,却未得到半点回应,隐隐觉得事有古怪。望了一眼身边的沈风月,他的面色亦有些凝重。 我同他又上前了几步,隐约听得粗重的呼吸声。 我俩对视一眼,直接行至床榻边,就见床上还躺着另一人,是那女子。 她仰面躺着,面色煞白,眼神有些涣散,嘴微微张着,粗重地吸气吐气,而她的腰则是被她身旁的男子揽在臂弯里。但奇怪的是他们二人似是丝毫没有发觉我和沈风月的闯入。 我疑惑着又唤了一声:“公子?”同时朝他望去。 男子因是侧卧,所以只得见其侧脸。他的侧脸亦是苍白。然而,瞧见男子的这般颜色,我的身体却是不由得僵了僵,因为我很清楚,这样苍白的面色唯有死人才会有。 沈风月亦看出了端倪,直接抬手去拉男子环着女子纤腰的手臂,结果自然是未能拉动分毫,只因那手臂早便僵得像石块一般了。 我的心沉了沉,用尽量柔和的声音去唤女子:“姑娘?姑娘?” 然而女子却无丝毫反应,仍是仰面望着床顶,若不是她微张着嘴喘气,定会让人以为她也是一具尸体。 客栈的伙计也在这时赶来,见状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却还是强撑着退出去叫人…… 大年初二,即便是官府的差役也来得有些迟。我和沈风月退到一边,看着四名官差同时上阵,去拉男子那只将女子牢牢困在怀中的手臂。 女子终于有了些反应,侧头望着男子灰白的脸,却无过激反应,只是怔怔出神。 男子死去时间过久,身体僵得厉害,饶是四名壮年官员也丝毫无法撼动他的那只手臂,无法将女子解救出来。而女子却似浑不在意,只痴痴地望着男子毫无血色的面庞。 此情此景令我不禁动容,男子即便是死去,也仍是放不开女子分毫,而那女子对男子的圈禁也是丝毫不在意。看她那痴迷的眼神,似是根本不愿离开他那早已没了温度的怀抱…… 四名官差折腾了好大一晌也未能将女子解救出来。其中一个官差一咬牙,竟是拔出了佩刀。我不禁偏过了头,不忍去看。 “慢着。”沈风月低沉出声。 我有些意外,他人虽一直都在现场,但对我多管闲事的举动一直都不赞同,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声制止。 我望向他,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却是几步行至床畔,再次伸手去拉男子手臂,却不想这次竟是拉动了些许。四名官差惊了一瞬,急忙援手,竟真的将男子手臂掰了开去。 沈风月再次退到一边,而那四人皆都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毫不迟疑去搬动男子的身体。 从始至终都没有反应的女子却在这一刻像是疯魔了一般,一把抱住男子,呼喊着死活不许官差将之带走。其中一名官差见状,直接将女子拉开甩在一旁。 女子重重跌落在地,我见状急忙去扶。见到男子尸身被人抬了出去,她想甩开我,却因身子虚乏无力没能成功。 ****** 客栈死了人,掌柜和伙计自躲不过官府问话。而我和沈风月一行人因是客栈内除那对男女外唯一的住客,故也被请到了官衙。 官府审案,自是分开来审,可那女子自被我扶起那一刻便死死地握着我的手腕。但凡我稍有挣扎,或是有人上前要将她单独带走,她便歇斯底里起来不许人靠近。 官差见她如此情形,许是生了些许怜悯之心便也不再强硬,将我和她带到一间审讯室,一同接受问询。 在和沈风月分开前,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我的手臂。而我竟是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不想我将昨晚我们两个听到的男子连害三条人命的事告诉官府。 对此我其实是赞同的,一是不想多生事端;二是男子已经死去,他的罪孽也随着生命的结束消弭了。 早在看到男子泛着乌紫的嘴唇时,我便断定男子是中毒而亡。 既非正常死亡,在官府确定他是自尽之前,所有人都是有嫌疑的。 对于我和女子二人,官府选择先对我进行问话。 县令先是询问了我为何会再次投宿等基本问题,而后便开始询问昨晚的情况。 令我没想到的是,县令竟然知道昨晚死者与女子有过言语上的争执。 “据客栈伙计之言,昨夜丑时前后,听得楼上男女争吵之声,却听不清争执的内容。你住在他们二人对门,应是听的清楚。”县令语调平平带着些许威严。 我很清楚,若是此时一口否认说睡得沉,什么都没听到反而会惹人怀疑。毕竟连大堂值夜的伙计都听到了响动,我和他二人门对门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于是只能避重就轻,说自己睡得迷迷糊糊,隐去了他两人的兄妹关系和男子害人性命之事,将无关紧要的内容讲给县令听,说自己以为他们只是寻常的夫妻不和,并未在意。 我面上镇定,心中却在打鼓。我和沈风月自官差出现起就鲜有机会交流,更是没有时间对口供。各自在问询过程中,说什么、不说什么自也没有机会统一口径,于是心中隐隐不安起来,担心若是与他所说的内容有所出入会被卷入其中。我甚至不知道沈风月那边的问询是否已经结束。 不过看县令的表情,他似是没对我的话起疑。 我被问询的整个过程中,那女子始终垂着头,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唯有手仍旧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应是觉得再从我这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县令转向那女子。 我本以为她竟是恍惚,不会把县令的询问听进耳中,却不想她竟是又问必答,就连我有意替他们隐藏的兄妹关系都毫不遮掩地据实以告,我禁不住有些吃惊。 根据女子的回答,再加上昨晚听到的内容,我对这对兄妹有了些许了解: 这对兄妹姓尹,潮水人。潮水在我们所在之地碧云以北,是个不大的城镇。尹家并非高门大户,不过因接连四代均是秀才,故在镇上颇得敬重。 哥哥名叫尹敬节,是尹家独子,自幼饱读经书,乐善好施,性子是出了名的温厚,又因相貌端正,引得不少姑娘为之倾心,但却始终未曾婚配。尹敬节十八岁进士及第,却以要侍奉双亲为由,婉拒了皇帝授予的官职,留在家乡潮水做了一名教书先生。 妹妹名叫尹知秋,比哥哥小五岁,自十五岁起接连许了三户人家,但每每临近婚期其未婚夫婿竟均意外身亡,故而如今虽年逾二十却仍待字闺中。 想起昨晚尹知秋苦劝其兄回家乡自首,我以为她会将尹敬节的罪行一并交代了,却不想她却只字未提,反倒是将二人的畸恋毫不避讳地讲给县令听。 更令我意外的是,她竟谎称尹敬节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意,是她自己一厢情愿,还将尹敬节骗至碧云,想逼他与自己双宿双飞。说尹敬节不肯,她羞怒之下便动了杀心,想以这种极端方式留住他…… 尹知秋在诉说这一切时满面尽是癫狂之色。官差再是断案无数,也没有见过如此疯魔女子,加之她自清晨起便已神智恍惚,而兄妹畸恋本也足够骇人听闻。于是在官差将情况回报给县令后没多久,县令便下了决断:尹女痴缠亲兄,求而不得,失心发狂,残害人命。念及其神志不清,故而轻审判,杖三十,赶出碧云城…… 第73章. 莫忘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万万没想到尹知秋会以这种方式来保护尹敬节的身后名,更没有想到在珍爱之人离世这般打击之下,她还能如此思路清晰,骗过官差保护了自己和爱人。 碧水北城门外,沈风月派人找了块墓地将尹敬节安葬了。 尹知秋跪在尹敬节的墓前,出奇地平静。 “是我……是我逼死了他……”她喃喃,不知是在和我们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他平日根本不忍杀生,可却为了我……”尹知秋低泣起来。“他似是对自己做过的事浑不在意……可是我知道……那三条人命早就压得他透不过气了……他是因为我才死撑着……”她不再说话,只暗自垂泪。 我和沈风月就立在她身后,没有上前,却也不忍离去。 良久她才又开口:“难道是我们错了吗?……”她的情绪终有了起伏,低声泣道:“我们两情相悦,难道有错吗?……我们……我们不是亲兄妹啊!……我不过是尹家捡来的孩子……我们两情相悦有错吗?……世人为何如此容不下我们?……为何逼得那样一个温润儒雅之人做了那般残忍之事?……为什么?……”说着尹知秋附身下去,将额头贴在地上,泣不成声…… 听了她的话,我的心终是忍不住微微刺痛。原来他们根本没有亲缘关系。可那又如何?即便是在现代,重组家庭里没有半分亲缘关系的名义兄妹若是相恋仍会为人诟病,更何况是将伦理纲常看得极重的古代? 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爱上不该爱的人更令人痛苦的事了。只是即便如此,这也不能成为尹敬节谋害他人的借口。 “走吧。”沈风月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随他转过身,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那单薄的身影,有些放心不下。 可是放心不下又能如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旁人替代不了。 沈风月的马车一直候在一旁,但他却没有上车,只沿着路边缓缓行着,我快走几步,与他并肩而行。 “可恨吗?”沈风月突然问。 可恨?他说的应是尹敬节连取三条人命的事。 “于法的确可恨。”我淡淡道。 闻言,沈风月停下脚步,我亦停下脚步。 “于情……可怜……” 沈风月闻言望向我,似是没想到我会对尹敬节心生怜悯。 我苦涩地笑了笑。“这世上,爱永远都不会错,错的只会是人,只会是人做的那些事……” 沈风月眼中闪现惊异的光,良久才道:“恐怕这世上能有你如此想法之人不会太多。” 那是自然,因为我本就不属于这一世。不过这话我自然没说出口。 “你不会觉得尹敬节爱上尹知秋是……是……”他似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但我却知道他想问什么。 “不会。”我苦笑。“刚得知他们的关系时的确有些吃惊,但转瞬便能接受了。” “为何?”沈风月忽然认真起来。我被他看得有些尴尬,避开了他的目光。 “为何?”沈风月似是急切地想要知道原因。 我不答,却是反问他道:“如果你是尹敬节,你会怎么做?” 沈风月愣怔片刻,望着我道:“我若是他,就会早早带着尹知秋远走高飞。毕竟……”他顿了顿。“毕竟不是亲兄妹……” 我微笑,看来这个沈风月在某些想法上倒是和我一致。 “为什么笑?”他的眉头轻轻皱起。 “因为我从你这番话里听出你其实知道我为何能够接受这对兄妹对彼此的感情。” “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望着他眸中的急切,我只好开口道:“我能够接受,是因为……是因为感情是没办法用纲常法度来衡量的。有些感情在世人看来或许有悖公序良俗,但仍是有存在的意义的。谁又有资格说尹敬节对尹知秋的爱是卑劣的呢?他爱得那样辛苦,那样小心翼翼。他的爱不比这世上任何一个痴情男子逊色。世人在爱的面前都是平等的,只是有些人不够幸运,爱上了不该爱、不能爱的人。他们中的一些人因为善良,因为不愿意为他人带来伤害,强自压抑自己的心意,所以这些人其实要比我们寻常人更无私,却也更辛苦……” 我说着说着便有些失神,却不想沈风月竟是忽然紧紧抱住了我。他的呼吸打在耳畔,听起来有些急促。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动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不知为何忽然对他小心翼翼起来。 他忽然在我耳边道:“莫要忘记你今日说过的话。” “嗯?”我不知道他为何忽然会说出这么一句。 “莫要忘记。”他重复。 “嗯。”我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他为何会这么说。 忽然想起他的传闻来:据传,他辅佐的北离皇帝是个断袖,重用他是因为看上了他的美貌。而他却不是断袖一直被北离皇帝胁迫…… 想到这里,我试探开口:“那个……沈公子……” “嗯?”他依然拥着我。 “你不会是打算带我回北离,让我把刚才那番话说给你的皇帝陛下听,劝他放了你吧?” “什么?”沈风月忍不住失笑,放开了我。 “我……我虽然同情你的遭遇,可是我恐怕……帮不了你啊。”我为难地道:“你看啊,他虽然控制着你,但是还许你一年中有半年在外找女人,说明他很在意你的感受,是真的对你有感情。而感情的事,只能你们自己解决,我这个外人……插手的话……反而会……会适得其反的……”我越说越觉尴尬,忍不住去看他的表情,却见他是一脸古怪的笑。 我还在纳闷他为何会有如此反应,他却抬手,用食指指节重重地巧了我脑门儿一下。“什么乱七八糟!?”他的话语里尽是无可奈何地笑意。 “沈风月!你怎么总打我!?”我怒了,便揉着被他敲疼的额头,边质问:“难道我说的不对?哪句话不对?” “哪句话都不对。”他像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忽然又改口道:“不过,也不尽然……你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他的笑忽然变得狡黠。 “哪句话?” 他唇边的笑越发地狡黠。“我此行的的确确是出来找女人的。”语毕他又一把将我扛在了肩头。 我有些慌了,大叫:“你不是说你对我没兴趣吗?!” 沈风月边扛着我朝马车走,边应道:“起初对你没兴趣是觉得你太傻,现在忽然发现你傻得很有趣。” “你才傻!你放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把甩进了车厢里。好在车厢地面上铺着厚厚地绒毯,座位也是软包的,不会摔得太疼,但在落地的一瞬还是忍不住哼唧了一声。 我是真的被这个家伙给气到了,躺在车厢地板上不肯起来。 他踏进车厢,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挑了挑眉毛忽然冲外道:“凛,进了城寻个地方给她好好拾掇拾掇,跟在我身边的女人太次的话,我面上无光。”说着,竟是用脚将我挡住他入内的腿踢到一边,一撩衣摆坐下了。 “是,公子。”外面那个叫凛的侍卫应道。 我闻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沈风月!你不要欺人太甚!” “小傻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可是为你好。”他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失望表情。 “你才是傻子!……” 我竟就这么和他斗了一路的嘴,倒也不觉得无聊了。 离开碧云向北行便是那尹氏兄妹的家乡潮水。我们离开碧云时已是中午,由于碧云与潮水之间都是土路,人烟稀少,根本没有可以投宿的客栈,所以我们便也没有停下来休整,只一直赶路。到了晚上则是沈风月的那两名侍从轮流驾车。 那两名侍从一个叫凛,一个叫凊,均是人如其名,性情冷得很。一看就是那种即便火烧眉毛依旧能冷静处之,理性得令人发指的人。像沈风月这般乖张之人竟能忍受得了这样的手下,也算是奇事一件了。 连夜赶路,待我们进了潮水城已是翌日清晨。凛、凊二人轮流架了一夜的车竟丝毫不显疲态,显然身体底子极好。 而且这个沈风月似乎也不像表面上这般瘦弱:他先前不但一口气将我扛下了山,还在面对四个壮年都束手无策的僵死的手臂时稍稍用力便搬动了。想是这三人均是深藏不露,说不定都有功夫。 进了城,第一件事便是寻客栈投宿。 今日初三,营业的客栈仍是稀少。 许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凊寻得一门面颇大且讲究的客栈,也不管人家闭门歇业,上前便是一阵猛扣。 扣了半晌,才听得里面人声由远及近。一块门板卸下,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年轻面孔。“客官,咱们初六才开门做生意,您……” 那伙计话还没说完,凊就将一个藏青色锦缎荷包递到了伙计面前,还不忘将那荷包摇了摇,听声音便知里面可不止一两个银锭子。 听到那声音,伙计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大,边去卸其他的门板边恭敬道:“哎呦客官您里面请!” 第74章. 玉衣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伙计将我们让进客栈,见大堂内的板凳还均都扣放在桌面上,急忙放了凳子下地,随手拿起一旁的抹布在桌椅上蹭了蹭。“几位客官快请坐!” 沈风月未动,却见凛不知从哪摸出一块碧色方巾铺在凳子上。沈风月这才在那方巾上坐下。 我撇撇嘴。这个沈风月毛病可真多,难不成是有洁癖? 我低头看了看那凳子,确实不怎么干净,于是抓过一旁那伙计用过的抹布又擦了擦才也坐下了。 伙计见状有些尴尬,刚想开口说上两句却被凊抓到柜台那边安排房间去了,而凛却是出了客栈,不知去了哪里。 之前急着赶路,饿了就啃两口干粮充饥。我这也是来了古代才知道,这干粮可真是干啊!虽然我知道在古代能在旅途中顿顿吃到白面馒头绝对是奢侈,可因为天冷,那馒头硬得像石头一样,只能事先掰成小块,就着水方能下咽,水也只有凉水。忽然就怀念起现代的方便面和速热米饭来。 干馒头吃到最后,我实在忍不住酸了沈风月一句:“沈公子,没想到你出来找女人竟也是个苦差事。” 沈风月闻言只哼了哼,没过多与我计较。 现在坐在客栈里,看着面前菜单上的各色菜式,只想一想就要流口水。刚想要点菜,菜单却被沈风月一把抢了去。 “一碗鱼羹。”他淡淡道。 我还伸着脖子等着他继续点菜,却发现他没了下文。 伙计似也有些疑惑:“客官,您不点别的了?” “嗯,就这一样。”说完竟是将菜单递还给了伙计。 伙计尴尬地瞅了我一眼,却还是到后厨传菜去了。 我刚想开骂,却见凛带了两名女子从外面进来。 那两名女子一年长,一年轻,相貌倒是没什么出奇的,倒是两人身着的衣裙甚是惹眼。确切地说,是衣裙上的刺绣惹眼。 年长女子的衣裙上一高一低地绣着两大簇玉兰,有的将开未开,有的则是盛放吐蕊。那绣面凹凸有致,竟给人以立体之感。 年轻女子的衣裙上绣的是粉樱,花瓣飘飘洒洒,竟是极具动态。无需旁人多言我也知这两个绣品技艺极高。 沈风月看了那两名女子一眼,微微一笑道:“把人带上去。” 我扶额,原来这沈风月还真是出来找女人的,一找还是两个,还有老有少,他还真是“吃得开”。 “是,公子。”凛应了,而后却是走到我的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看样子是要我上楼。 我忽然感觉不妙:沈风月不会是将我也算在内,将我和那两个女子一起请上楼吧? “沈风月!这两位还不够满足你吗?竟然还要算上我?!你胃口要不要这么大?” 沈风月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竟是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见他如此我真的怒了。 他也不理我,直到笑累了才停下,喘着气道:“小傻子,我还没往那事上想,你倒是先替我考虑了,还真是有劳你了……”他缓了口气继续道:“你放心,就冲你现在这幅样子,我就算是想吃也下不去口啊!”说着他又笑了几声。“凛,带她上去,让二位好生为她归整归整。” 于是,我这次发现那两名女子并不是空手来的。那年长的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年轻的则是背了个木匣,上有精美的雕花。 我愣住,终于想起来沈风月曾对凛说等进了城要好好把我收拾干净。原来是我误会了…… 气消了大半,却还是不情愿地道:“沈风月,我谢谢你的好意,可我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挺好的,虽然风尘仆仆了一点,但还不至于给你丢人。” “你是否看的过眼,得我说了算。”说着,他朝凛递了个眼色,凛则是又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你让我先吃口饭行不?我都快饿死了,吃完饭,我任你摆布还不行?”话一出口忽觉不妥便急忙改口:“不不不,是任你打扮。”不知为何我这才发现自己和沈风月在一起好像变得特别嘴笨。 他被我的窘态逗笑了,却还是拒绝道:“不行,看着你那副样子,我吃不下饭。” 于是他再不容我多言,直接示意两名女子将我带上了楼。 这家客栈果真比我们在碧云住的那家要强得多,不仅设施一应俱全,而且家具摆设还颇是考究。 进了屋一问才知,这两位女子是潮水著名绣庄霓纱坊的女工,而潮水镇虽小却因产出的绣品无人能出其右而闻名于世。也就是说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两个人或许代表着这个时空顶级的刺绣技艺。 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沈风月竟然肯在我身上下这么大的本钱? 我还疑惑着,年轻女子便唤来了伙计,请他准备沐浴的热水。 我不解,望向年长女子:“敢问二位这是?……” 年长女子盈盈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沈公子吩咐我等为姑娘置下的衣裙乃玉蚕丝织就。玉蚕仅生长于咱们潮水和碧云两地。玉蚕丝自带莹莹白光,有如羊脂白玉,是不可多得的上成丝绸,且自带三分暖意,有如暖玉,故而得名。不过玉蚕丝做的衣服比寻常丝绸质地细腻得多,却也容易划花。皮肤略粗糙的姑娘会将丝面破坏,影响美观。但又因这玉蚕丝衣绝美,故穿衣前,姑娘们通常要久久沐浴,去除肌肤杂质……” 我听得目瞪口呆,穿这样的衣服岂不是本末倒置了?显然是让我这个大活人去伺候一件衣服!不过我也的确是想洗个澡,就也没拒绝。 本想着不过是泡个澡,却不想这澡也是极为讲究。 见我坐在了浴桶里,年轻女子打开随身带来的木匣,里面竟是整齐摆放着几十个瓶瓶罐罐。我忍不住咋舌,有钱人的生活方式我还真是看不懂。 这两人先是为我洗了头。只洗头就用了四个不同的瓷瓶。看样子有的是清洁用的,有的是护养用的。 我刚开始还好奇她们用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后来已经完全被她们搞蒙了,于是便也任由她们摆弄。 洗净头发,她们竟是要我从浴桶中出来,为我换了一桶水,说是要更换浴桶里的药材。我哭笑不得,倒也想看看这澡能洗出个什么花样来。 换了水,重新坐回浴桶中,二人则是各司其职,分别拿出不同的瓷瓶,到处其中的液体,为我按摩身体。 我隐隐发现,她们在给我按摩不同的身体部位时用的瓷瓶也不同。虽然步骤繁复,但毕竟我不需要做任何事,于是便放松下来,细细享受,要知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被这样伺候过。 整个澡洗下来竟是花了近两个时辰。说是沐浴,实则是做了一次极为讲究的spa。亏得我之前一直以为这里的古人没有护肤意识,想攒够了月俸偷偷开家美容院。现在看来,连霓纱坊这以绣庄生意为主业的铺子竟都在护肤方面做得这么好,我若真是入了这一行,还不得被人给秒杀了?!只是我在盛京时怎么从没见过如此精细的从事护肤的铺子呢? 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那年长的女子倒也不藏着掖着,均一并道来。 据她所说,原来霓纱坊其实原本是凤离皇宫中专为宫妃护养身体的机构。后来凤离分裂,霓纱坊坊主偷偷带着几名得力手下逃了出来,躲到了盛产玉蚕丝的潮水,从了商。 难怪她们给人洗个澡能用上几十种不同的材料,恐怕只有皇宫里养尊处优的宫妃才消享得起。 又思及沈风月是北离使臣的身份,说不定他是知晓霓纱坊的背景才特意去请来这二位的。 沐浴晚,将身子擦干,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皮肤,果真是细腻了不少。两人见我如此只淡笑。 年轻女子拿起裹胸要来替我穿上,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自己来吧。”说着便伸出手去。 不想年轻女子却是一躲,笑道:“姑娘不必忸怩,这裹胸亦是玉蚕丝所制,需轻柔对待,还是小女替姑娘穿上吧。”我闻言只得作罢。 衣服穿了一层又一层,最后终是穿戴完毕。我站在铜镜前打量这无比娇贵的衣服。 这是一身白色衣裙,上面绣着几只飞燕,隽逸灵动,活灵活现。衣裙的款式并不出奇,只是正如年长女子所言,在衣裙周身环绕灼灼荧光,直教人移不开眼。白裙外罩着及地的朱红纱衣,年轻女子解释说这纱衣同样是为了防止玉蚕丝面受损。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由暗自咋舌,果然是人靠衣装,我这会儿还真有几分千金娇女的模样。 就在这时,忽然想起叩门声。“可准备妥当了?”沈风月话中带着笑意。 年轻女子忙上前开门,我转过身去看沈风月。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眼睛亮了亮,邪魅一笑道:“这下总算是勉强看得过眼了。” 我翻了个白眼,不过念着有旁人在,忍着没和他斗嘴。 “公子再稍等片刻,待我等为姑娘绾发上妆。”年长女子礼数周全地道。 “不必,东西留下,你们可以走了。”沈风月看着我,话却是对她们说的。 第75章. 梳妆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两名女子听到沈风月的逐客令,明显有些摸不清楚情况。怔愣间,凛已将银子递了过去。“有劳二位了。” 两女子接了银子,异口同声道了句:“多谢公子。”便朝外去了。凛、凊也跟着退出,于是房中就只剩下了我和沈风月两人。 沈风月眯着眼瞧了我一会儿,才一弯唇角,指着妆台前的圆凳道:“坐下。”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疑惑地看着他,没有动。 他似是有些无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说着竟是走上前来扯着我的衣袖往妆台那便拉。 我忍不住皱眉,方才那两位女子要是瞧见他如此粗暴地对待这衣服,不知会作何表情。 于是急忙去掰他的手。“你别把衣服拉……”“坏了”二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我手指刚触到他的手背,他的手竟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缩了回去。 我因他这一个动作愣住。禁不住开始回想这几日与他的相处。 最一开始他将我扛下山,上马车时我踩到裙摆差点摔倒,幸亏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可他在发现自己握住了我的手时,也是急忙松了手,同方才的反应一般无二。后来几日他即便是要扶我牵我,也只是隔着衣服握着我的手臂,最多的接触也不过就是将我扛在肩头…… 难道他不喜欢与人有过多的肌肤相触?若是如此,他在我脑中的印象倒是离浪荡公子的形象越来越远了。 沈风月似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却还是推着我的肩,将我按坐在梳妆凳上。 妆台上放着年轻女子留下的木匣,那里面除了沐浴用的瓶瓶罐罐,还有各色胭脂水粉、簪花步摇。 我拿起案上的木梳,刚举到脑后却被沈风月一把夺了去。 我无奈。“沈风月,你又要干嘛?” 他透过镜子斜睨了我一眼。“身为女子,连自己的发都绾不好。本公子实在看不过去,勉为其难教你一次。” 我不屑。“难道你就会绾?女子绾发之法本就与男子不同,更何况你自己的发也是由别人绾的吧?” 我虽嘴硬,但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是不太会按他们古人的方法绾发。即便是在前世,我也很少摆弄自己的头发,假日里是将头发梳顺了随意地披着,上班则是扎个马尾搞定。 “我自然会,我可是专门找人求教过的。”沈风月边说边将我刚刚干透的头发统一向后拢去,动作倒是轻柔。 听他这么说,我又忍不住揶揄他:“连绾发都学,莫不是为了讨女人欢心?不过你这一招用过多少次了?好用吗?” “自是为了讨好女人,只是不知道好不好用。”他执起梳子,一下一下自发根梳至发梢。遇到不通顺的地方,竟还颇有耐心地换手指去理顺。 在镜中看着他如此神情专注我有些失神,却还不忘问道:“为何不知?” “因为……”他抬眼,通过镜子与我对视。“我还从未替人绾过发,今日……是头一遭。” 他声音淡淡,如水的眸色映在铜镜里,竟像是秋日里落满金叶的湖水。而这样的眼神像是忽然穿过我混沌的大脑,直冲向记忆最深处的某个角落。 这种感觉令我很是不知所措。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像是多年的挚友,可我的脑海里偏却不曾记忆下他这般如画的容颜。 初见他时觉得他很是亲近,再见他时觉得他似曾相识,如今第三次相见并与之朝夕相伴,这种熟悉之感更是有增无减…… 难道冷晴浅过去真的认识这个人吗?我怎么有一次被她残存的记忆情感左右了呢?有过凌念空那一次,难道我还要重蹈覆辙吗?…… 我望着镜子发呆,冷不丁头顶又被他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发什么呆?难不成是看上我了?”他话中尽是戏谑。 我腹诽:这个沈风月还真是正经不过三秒! “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看上我,看上我的女人可都得不到什么好结果。” “切!你放心!像你这种皮包骨头,恨不得风一吹就倒的男人,就是长得再好看我也瞧不上!”说完还觉不够,又补充道:“不仅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瞧不上!” 我这只是气他的玩笑话,不想他闻言手却顿住。“只这辈子就够了……下辈子你若是看上了我,倒也无妨……”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我不会是真的惹他生气了吧?想到他近日来对我的照顾,忽然有些心虚。“沈公子?……” 听到我的呼唤,他回神,将手中梳到一半的梳子一梳到底。偏巧其间有几根发丝纠结在一起,被他这猛地一梳,结果只能是被他生生扯了下来。 “嘶!”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刚刚还觉得你温柔,这么快就没耐心了?!” 他不理我的抗议,收回梳子,将残留在上面的发丝取下。而后竟是从怀中掏出一块月白色的帕子,将我的那几缕青丝包了进去,又将帕子塞回怀中。 “沈风月,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解,转回头看他。他却用五指指尖按住我的头顶,将我的脑袋转了回去,还不忘在我脑壳上轻敲一下道:“岂能乱丢?” 想不到这个沈风月还挺有公德心! 我双手摊开举到头顶,那你给我,等下我去丢。不想手却被他打了下去。“老实坐好。” 我撇嘴,按他的吩咐乖乖坐好。 他将梳子放在桌上,灵巧的手指伸入我的发间。我通过镜子看到他将我脑后的发分出一些,挑成几股,分别用手指夹住,而后互相交叉几下,又拧上几圈盘在头顶。 他用一只手扶着盘好的发,另一只手从木匣来摸出一个不带任何纹饰的翠玉簪将发固定好。最后又拿起梳子,将未被盘起的发梳顺。 “可学会了?”沈风月边问边打量自己的成果。 “你动作那么快,谁学的会?”我口中抱怨,却还是忍不住偏头去看他为我绾的发。 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手还真是有够灵巧,我甚至都怀疑这根本不是他第一次替人绾发。 许是怕毁了自己的杰作,他没再敲我的头,但还是忍不住骂道:“笨蛋。” “别人都说我聪明,只要你说我笨。”我赌气地道。 “聪明?”他转到我身前,倚在妆台边上,居高临下地用手中的梳子挑起我的下巴,邪肆笑道:“我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撇撇嘴,不愿再理他。他收了梳子侧身从木匣里拿起一个扁平的圆瓷盒,打开。 我好奇看去竟发现那是盒蜜粉。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拿起粉扑,沾了粉,朝我的脸凑过来。我条件反射地就要向后躲,他却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拉至近前。“老实点。”他低喝,又接着道:“本就长得不怎么好,妆再上花了可就真没办法见人了。” 他竟然还会给上妆!?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见我如此,戏谑笑道:“怎么?第一次遇到会给女人上妆的男人?” 我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我是没见过揪着人衣领子给人上妆的!”话虽这么说,可我知道他是为了尽可能不触碰我。 他瞪我一眼,不再言语,就真的这么揪着我的衣领给我上妆。由此我更加确定他是在尽可能地避免与我的肢体接触,心中却越发不解,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好事,总比他总是对我动手动脚地要强。 心知抗拒也是无用,便这么仰着头由着他摆弄。 近距离观察下,他的面容更显出精致来。仔细去看,他的眉宇之间其实是透着英气的,只不过他平时做惯了邪魅的表情,又因他的睫毛比女子还要长上几分,瞳眸更是潋滟,这才将那英气隐去了。 他的手指也极纤长,骨节分明,肤色也极白…… 都说男孩子会像母亲多一些,那沈风月的母亲是该有多美? “是很美。”他忽然道。 我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出神间竟是将方才脑海中的最后一句话低喃了出来。 “是……是吗?” 我有些窘迫:他定是发现我再偷偷地对着他这张脸发花痴了。忍不住偷瞄他一眼,发现他面上没什么异色,倒是难得的沉静。 这家伙,定是习惯了被人盯着看了! 不知不觉间竟已妆成。他来到我身后,将脸凑在我的脸侧望向镜子道:“这下子总算是勉强能配得上我了。” 刚想斥他一句,却在看到镜子中自己的脸时不由一怔。 没想到沈风月上妆的技艺竟如此精妙。在他的粉饰下,我五官的优势进一步凸显,但若是仔细去看,我的五官丝毫未变,可确确实实是美上了三分。 这个沈风月要是穿越到现代做个造型师,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怎么样,你这个样子是不是还算与我般配?”他调笑道。 我无视两人确显和谐的眉眼,霍地站起身。 “玩够了吧?玩够了就赶紧给我叫些吃的来!这一路上本就吃得不好,又被你这么折腾一通,我都要饿死了!”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唤了句:“来人。”凛便应声进了屋。 “去,点些好的。”沈风月道。 我急忙制止:“不用不用!凛,你和伙计说什么最快就上什么。” 凛似是对我的话有些吃惊,看到沈风月冲他点了点头这才去了。 第76章. 归属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事实证明,就算是再饿,点菜还是不能像我这样草率。我望着眼前的炒饭,脸不自觉地就皱了起来。 不是我挑食,而是这炒饭里放什么配料不好,偏偏放青豆!这可是我这个杂食动物唯一讨厌的食物,吃到嘴里就会觉得一阵恶心。 想再重新点份别的吃食,但已经抗议了个把时辰的胃已经等不了了。 我苦着脸拿起勺子,挖了一勺炒饭,做了一番心理斗争,这才送到唇边。不想勺子却被沈风月一把夺了去,而后还把碗也拉到自己面前。 我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再和他斗嘴了,只能气闷地瞪着他。他却看也不看我,自顾自地拿着勺子在饭里捣来捣去。 “沈公子,麻烦您行行好,让我吃口饭行不行?” 我满是哀怨地道,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饭碗里,却是一愣:他竟然……竟然将碗里的青豆一颗一颗的盛在了勺子里,而且动作竟还十分娴熟。而这个画面忽然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影像在一瞬间重合。 “你!?……”我太过惊异,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终于有了反应,却只是将碗推还回来,而他手里的瓷勺上竟是满满的青豆。我仍是回不过神:他怎么知道我不吃青豆的? 额头上猛地一痛,我立刻回神,只见他左手执着一双筷子举在我面前,显然方才他就是用筷柄敲的我。 “不早就嚷嚷着饿了?怎么还不吃?难不成要本公子喂?”他仍是一副轻佻之态,可我第一次觉得他这轻佻浪荡也许只是他的伪装…… 看我仍在发愣,他将狂态敛了三分,狡黠一笑:“好奇我怎知你不吃这豆子?”他望进我的眼,继续道:“同我回北离,我就告诉你。” 我白了他一眼,一把夺过筷子,也不理他便狼吞虎咽起来。青豆虽被挑了出来,但炒饭里还是不免残留着淡淡的豆味。不过我实在是太饿,吃到八成饱时才尝出来。 总算是填饱了肚子,我甚是满足。刚放下筷子,却被沈风月拉着胳膊从凳子上提了起来。这还不算,他竟拉着我往外走,一直守在房间门口的凛和凊见他们主子出来,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眼看我就被他拉到了楼梯边。“沈风月,你有点人性好不好?人家刚吃过饭,你就不能让人休息一下吗?” 他已经踏下了一节台阶,闻言回头看我。“本公子下了这么大的本,可算是把你打扮出了个人样,不拉出去遛一遛岂不可惜?” 他竟然骂我!? 我哪会吃这样的亏,于是想也不想便顶了回去:“你才是牲口!” 却不想这一声没控制好音量,整个楼下大堂的人皆听了个清楚,皆是一愣。我甚至还明显感觉身后的那两个跟班周身的冷意能冻死人。 见楼下的人皆纷纷仰头朝我们看来,我顿觉尴尬无比,刚想说句什么来缓解尴尬的气氛却听得身前的沈风月朗笑一声朝众人道:“姑娘家家的使小性子,不足为奇,让大家见笑了。” 堂内顿时一片哄笑,我甚至还听到有人七嘴八舌地再议论: “如此俊美公子没想到竟是个妻管严!” “对啊,真是没想到!” “哎哎,你看他那心上人,长得可比那公子差远了差远了!觅得如此才俊竟还不知珍惜,啧啧……” “不过你瞧那两人的眉眼,倒还真有几分夫妻相诶!……” 我牙齿紧咬,面上却只能保持微笑。 沈风月,你给我等着! 却不想,沈风月竟是破天荒地伸臂虚拦住了我的腰。 “走吧。” 我一阵气闷,但因着众人的关注点仍在我们两人身上,只能压着火气。 出了客栈,我一把甩开他虚揽着我腰的手,却懒得再与他斗气,便将他甩在了后面,自己向前走去。 正月初三大多商铺都不开门,但却有不少小商小贩在摆摊,出售各种零食和小玩意。想是这个时候依旧出来摆摊的,生活应都是比较困难的。 我流连于各个小摊只见,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我这个从没见过古代小玩意的现代人,竟是觉得新奇不已。各色零食也是各具特色,摊主们也毫不吝啬,热情地请我品尝。 我像是忽然回到了小时候,每逢过年爸妈都会带着我和弟弟回老家,那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热情的乡邻与热闹的庙会…… 心情从未有过地放松下来。长久以来我的潜意识都在不断地提醒着我:我不属于这个地方,这里没有我的家人、朋友,没有我可以依靠的人。 然而神奇的是,只这样一条根本算不上热闹的街道、只那个时常与我斗嘴的沈公子,竟然我在这几天之内体会到了久违的归属感,我渐渐开始觉得自己也是这世间的一员了,不是一个极具优越感的现代人,不是冷眼旁观这世界的局外人,而是真真正正的一员。 原本以为离开那个人,会需要一段时间走出来,却没想到在阴差阳错遇到沈风月之后,竟一次都没有想过那个人。 忽然感到一丝庆幸、一丝欣喜、一丝感激。沈风月,不论你究竟是和人,能在这陌生世界让我敞开心扉,真真正正想融入这里,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想着,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自顾自地往前走,于是回头寻人。 沈风月大约在我身后五六步的样子,我回头的动作立刻被他发觉。发现我回头找他,他勾了勾唇角,眼角眉梢带着他沈公子招牌式的乖张笑容。 他忽地挑眉,示意我去看他身后的凛、凊两人。我一看却是呆住了:不知何时,那两人肩头手上,早已都是大包小包。有的包得不是很严,露出了里面东西的一角,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方才倍感新奇,忍不住上手把玩的小玩意儿。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见我先是一愣,而后竟也是爽朗地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大声,样子有些傻,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这样的笑更是逗乐了我,也不在意旁人眼光,咯咯地同他一起笑着……我是有多久没这么真心开怀地笑过了呢?…… 沈风月笑够了,走上前来,习惯性地又用食指指节敲了敲我的额头,语带笑意地道:“小傻子!” 我知道他是在同我开玩笑,却还是佯装不悦:“刚刚明明是你笑得更像傻子一些。” “本公子丰神俊朗,任是怎么看都不会像傻子的!”他似是心情也极好,扯着我的衣袖,继续前行。我无奈:好吧好吧,你是土豪,财大气粗,你愿意糟蹋这衣服就可劲儿糟蹋吧,反正也不是我出的钱…… 这条街虽看起来不起眼,却没想到还挺长,竟是足足逛了一上午。买的东西,凛和凊早就拿不了了,所以就连沈风月地手上也是大包小包。 “哎沈风月,咱们可先说好,这些东西可都是你自己要买的,我可没说要!”我无赖地道,却心知这些东西都是他看出我喜欢才买下的,这家伙倒还真能洞察女人的喜好。 “怎么?怕本公子讹你?”他斜眼瞥着我。“这可就是你不明智了。我的性子可是‘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定明天就要你还钱呢?”他调笑道。 我轻嗤。“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哦?要命一条……”他眼中盛着满满的戏谑笑意。“这么说你是愿意同我回北离了?” “你!……”我抬起手来想给他一拳,却被他轻巧避过。我磨牙,朝已继续向前的他追去。 他没走几步就在一块布告栏前停了下来,面上也忽地换上了一副凝重之色。 我疑惑,急忙走至近前,看到那布告栏也是一愣。 布告栏里贴着的是张通缉令:冷氏之女晴浅,叛贼冷毅寒之女,通敌之余孽。凡能将之生擒者,赏黄金千两,知情不报则以同罪论处。那通缉令上还绘着肖像,倒真是将我的七分神韵皆勾勒了出来。 我不由苦笑。“没想到我这样值钱……”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那人为了找你,还真是不择手段。”沈风月的声音带上一丝阴鸷。 “什么?”我将视线从布告上移开转而望向他,而他却仍盯着那画像,神色难明。 第77章. 随心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回到客栈房间,我边为自己倒茶边问,但心里些许能猜到几分。 沈风月自看到那通缉令后脸色一直很难看,甚至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阴沉几分。 “你以为是谁将冷晴浅仍存活于世的消息上报的?”他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他的意思是……凌念空为了找我,向皇上禀报说,众人认为早已坠崖身亡的冷晴浅其实还活着?可是他那样在盛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怎会用这样冒险的法子? 沈风月应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轻哼一声道:“凌念空的确是在盛京的上上下下都安插了自己的人,可出了盛京他就没那么大能耐了。你在玉琼山被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只身入山救你,而他的部下当时都在与刺客缠斗。即便他的部下事后发现凌念空不见了,也只能先随圣驾回京,毕竟刚刚经历过一次刺杀,没有人敢懈怠分毫。所以凌念空下山之后,身边应不会有太多帮手。像他这种运筹帷幄的人自不会像无头苍蝇一般独自去寻你,他只会快马加鞭地赶回盛京,动用自己的人手寻人。而这两日我有意派人遮掩你的行踪,他定寻不到人。但我却没想到,他竟会用这种方式找你。” 听他这么说我不由有些吃惊,这几日我们虽算不上招摇过市,但却根本没有刻意隐藏身份。那人一直没找来,我还以为他是真的放手了,原来是沈风月还在暗中遮掩我的行踪。 而凌念空寻我不得,竟是借了朝廷之力。他如此不择手段,想是必定要将我找回去了。可我若真是被抓了回去,定也是被皇帝问罪,局势根本不由他掌控……还是说他已经想到了万全的应对之法? 心渐渐地沉下去,我望了望沈风月,他的表情依旧阴沉。我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平整的纸,轻轻展开,将上面的字正面朝他,置于桌上。 他垂睫瞥见那纸上方方正正的红印,挑眉看我。“这是何意?” 我与他对视,认真地道:“这是我出任医官以来攒下的月俸。我知道这些银子对沈公子你来说不值一提,但这些日子承蒙公子照顾,除了这张银票,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偿还。” 沈风月似是看出我还有话要说,因而未置一言,只端起桌上茶盏小啜了一口。 我接着道:“凌念空此人城府极深且狠厉无情,他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寻我,必定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沈公子作为异国使臣,或许会得南离皇帝优待,但凌念空却不会顾及你的身份。如今你这样帮我,若他日被他察觉,恐对公子不利。” “所以?”沈风月的话语里尽是满不在乎,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规劝他:“公子不必为了我与那人交恶,明日就请公子离开吧。还有这银票……”我将银票又朝他推了推。“我现在也只能拿出这些银子,日后若是有机缘再见,我一定将欠你的悉数奉还。” 听完我的这番话,沈风月竟是轻笑了两声。我不明白他是在笑什么,只能疑惑地望着他。 “你说的不错,明日是该动身了。”他淡淡道,拿起桌上的银票看了片刻,又看了看我。我朝他微笑。似是捕捉到了我眼中的执着,他未再多言,直接将银票揣在了袖中,转身离开房间。 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我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次应不会再有人因我而受牵连了。 这剩下的半日我一直都窝在房间里为自己的日后做打算:既然凌念空的声势都在盛京,那盛京自是不能回去了。可我现在成了通缉犯,似乎去哪里都有被抓的危险,或许只能找个偏僻的村子躲起来再做打算。 忽然想起在碧云遇上的那对尹氏兄妹。尹家居于潮水镇外偏僻的一个村落,不如到那里躲一阵子,等风头过去了再做打算。 既已决定,便收拾起行李来。看着方才从街上买回的大包小包的东西,忽然发觉这几日和沈风月在一起我竟是忘了自己的境遇。 苦笑着学沈风月的样子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怎因这不过几日的安闲便将一切烦恼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忽然觉得有些可惜,沈风月这人其实不坏,甚至还很有趣,若是没有凌念空,我说不定还真能和这个傲娇沈公子成为朋友…… 因为房内的很多东西都是沈风月买的,我实在不好意思全部据为己有,只收拾了必须用的。至于银钱,除了给沈风月的那张银票外,我身上还余下写散碎银子,在偏远村落应还是能用上几日的。等到了那里,在看具体情况,希望能凭借医术,寻个谋生之路。 之前和凌念空在玉琼山分别时其实就已经想好了日后的路该怎么走,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全南离通缉的罪犯,于是只能从长计议了。 或许是用脑过度,在房内用过晚膳不过两个时辰,眼皮子就开始不听使唤。于是也不强迫自己,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凭借现代人的智慧和三十年的阅历,在这古代社会存活下来应不是难事……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便听到外面乒乒乓乓搬动行李的声响,其间还夹杂着人声。我虽还困着,却还是竖起耳朵,分辨出那是凛和凊两人在低语。看来他们是真的要走了。 虽然时间还早,但想到下次见面还不知会是何时,便还是勉强自己起身洗漱,为的是和他们好好告个别。 刚洗完脸,就听到有人敲门。我嘴上急忙应了,走过去开门。门刚打开,一身红衣的沈风月便迎面进了屋,直接走到屋内的圆桌旁坐下了,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我搞不清楚他的意图,之后无奈地看了看凛和凊。这二人如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地立在门边,毫无表情。我撇嘴,算了,这两个冰块脸问了也是白问。 我回到屋内,在沈风月对面坐下,皮笑肉不笑地道:“沈公子,您这又是唱哪出?” 还不待他回答,便有伙计端了托盘进来,恭敬地将一碟碟精致小菜摆上了桌,最后奉上的则是酥饼和清粥。“二位请慢用。”说罢,伙计便退出了房间。 我腹诽:这家伙一早就起来折腾,竟到现在还没吃早饭。 他拿起筷子,朝我递来。“怎么?吃都不会了?” 我一把夺过筷子恨道:“沈风月,你不损我会死吗?!” 他似是被我愉悦了,轻笑着夹起一块酥饼,不由分说地就塞到了我的嘴里。“吃饭。” 我想开骂可嘴却被堵住了,只好瞪着他奋力咀嚼起来。 他见我如此,面上笑意竟是更盛,却是不再说话,慢条斯理地开吃。 一顿饭终于吃完,可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佯装嫌恶:“沈风月,你怎么还赖在这里?” 他轻笑出声,很是愉悦的样子。“你以为本公子是这么容易就能打发的吗?”说着他从袖中掏出我昨天交给他的那张银票。“你的这点儿银子,用来付本公子的一顿饭钱都尤嫌不够,还好意思说是对我的补偿?还说什么有缘日后再还,日后你若是像躲凌念空那般躲着我,我找谁去?我这人啊,欠别人可以,可绝不允许别人欠我!” 我暗自咬牙:这个沈风月果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那你想怎样?” “我想?……”他挑了挑眉,眼睛滴溜溜地在我的脸上转了一圈。“我自然是想你同我回北离,把该还的换完了再走。” 我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沈公子,是您亲口说我又笨又丑,让我跟着您一同回北离,您不觉得碍眼吗?” “谁让你欠了我呢?”沈风月一脸无赖模样。“怎么样,跟不跟我走?” 我冷哼。“公子当初可是说过会让我心甘情愿地跟你走,难不成你那话不做数?” “自然做数。”他望进我的眼睛。“你只要跟着我,我保证你再不用顶着一张假脸,东躲西藏,毫无自由地过日子。在我身边,你便能堂堂正正地活。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除了同我回北离这一件事之外,我不会限制你分毫。那人无论如何都给不了你的自由,我来给。包括现在的这个选择,也完完全全交给你来做。”他的眸光一点一点柔和起来,尽是诚挚。“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他耐心地问,话语中没有丝毫的催促或是威逼之意。 我本以为沈风月会像凌念空一样将我至于两难境地,逼我做出他希望的选择。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在轻声诉说,没有胁迫。他甚至知道我最渴望的是什么。 自从来到这里,我便处处受那人之限,毫无自由可言不说,甚至还要遮掩真容,改名换姓。这样的生活虽不过月余,却是令我倍感窒息。我本就是向往自由之人,在过去的三十多年人生里,我也始终将自由放在第一位。而遇见凌念空,我被剥夺的却也是自由,这也是为什么我即便是再难过,也还是执意要离开他。 本以为在他们这些循规蹈矩的古人当中,是不会有人理解我这种对自由的急切渴望,不想沈风月却是懂了。哦不,我忘了,沈风月本身就是个生性洒脱的男子,所以他才会懂…… “我……可以信你吗?”我的心渐渐柔软起来,低喃着问他。 他微笑。“我想,你自己知道答案,不是吗?” 我回他一个微笑。“谢谢你,沈风月。” 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走吧。” 第78章. 沈府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接下来的几日,我随沈风月一路北上,但行程却丝毫不赶,像是在出游。 从大年初四至今天的初十,我们沿途经过了许多城镇。因是过年,各地都一派喜气洋洋。虽然各地欢庆新年的方式不尽相同,不过我也算是初步了解了南离的年俗,还品尝了不少当地特有的新年美食,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 而沈风月也果然兑现了承诺,一路行来,竟再未看到过一张缉捕文书。没想到他一异国人,竟能左右南离政令的执行,那么他辅佐的那位皇帝陛下或许也并非传闻中那般荒唐。 我虽有猜测,但却不愿追问,毕竟这与我无关,亦不想将我和沈风月两人的关系搞得复杂。 用过晚膳,继续前行。我在马车里慢条斯理地吃着沈风月派人买来的小点心,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明早就到盛京了。”沈风月一句不经意的话,却是令我准备往口中送点心的手一顿。 我放下点心,严肃起来:“盛京?为何要途径盛京?据我所知,去北离有更近的路线。” 他轻嘲一笑,转头看我。“怎么,害怕被那人抓回去?”他拈起我方才放回盒中的点心,却是不吃。“你既跟了我,日后就再无需惧怕,无需躲避。就是你我与那人面对面,该躲的人也是他。”他将点心朝我递过来。“所以你该吃吃,该喝喝,无需烦扰。” 我木讷地接过点心,“哦”了一声。 到达盛京城时已是翌日傍晚,马车在全盛京最繁华的东市停下。我有些疑惑:“你不是使臣吗?南离皇帝没有给你安排驿馆?” 沈风月邪魅一笑。“驿馆有什么好住的?” 说话间,我与他已下了马车。 “驿馆哪比得上这莺莺燕燕的春锦楼?”沈风月话音未落,便有一半老徐娘扭动着腰肢迎了上来。“诶呦!沈公子,您可真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快里面请!” 我见这阵势当场石化。这这这......这春锦楼莫不就是传说中的......青楼!? 所以沈风月不住客栈、不住驿馆,竟是要住在这青楼!?亏我还以为世间的传言都是假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迷糊间,我早就被沈风月拽着进了这春锦楼。进了楼他却没有上楼,而是直穿大堂而过朝一楼厅堂的最里处走。 一路上好些个青楼姑娘看见沈风月,竟都纷纷收了烟视媚行,恭敬行礼。而沈风月却是理也不理。 我愣了好一阵,直到沈风月带着我从主楼的后门出来才反应过来。“沈风月,你你你......你确定要住在这里?” “不行吗?”他戏谑地笑,却还一个劲地拉着我继续前行。这主楼的后面是座三进的庭院,看样子是龟奴、丫鬟的居所。 眼看已经来到了第三重院落,我甩开他一直握着我手腕的手。“你要做浪荡公子我管不着,你要在青楼做常客我亦管不着,可我是个姑娘家,我如何住在这青楼里!?” 他轻哼一声。“谁说要住在青楼了?”他话音刚落,就听这院子角落处,一个不起眼的小木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门后站着一青年男子,由于那门框过于矮小,那男子只能半弓着身子。他恭敬一揖。“公子。” “嗯。”沈风月随口应了,拉着我朝那木门走去。 那男子侧身退到门侧,将我二人迎过了门。 我扫视门内情形却是一愣:没想到仅一墙之隔,却如改天换地一般。 眼前的院落有好大一片池塘,哦不,确切的说是这整座院落都是建在这池塘之上的。我们三人此刻正站在院落最外围的木廊下,这木廊约两米宽,环绕院落一周。院中亦修有木廊,连接各房以及院中的小亭。看来木廊是这池院唯一的通行道路。而池水不知是做了何种特殊处理,在这大正月里丝毫未冻结。 我还在目瞪口呆地观察着,猝不及防额头一痛。“小傻子。”沈风月话语之中尽是好笑,却忽而转向那青年男子。“??,你去正门接应凛和凊。” “是。”??应声而去。 “正门”?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我们现下身处的是完全独立于春锦楼的另一座宅院。只是这宅院与春锦楼的院落背对背而建,而又不知是谁在这院墙上开了个小门,这才将两座迥异的院落连通。 沈风月转回身去关那门。只听“咔哒”一声,木门闭合,而后竟是一阵机括传动之声。我瞪大了眼:这倒没竟是由机关控制的!而且还掩映在枯藤之中,十分隐蔽。 我冷笑。“没想到沈公子为了方便享乐,竟是买下了春锦楼后身的宅院,还费尽心机地修了这样一个门。不过你这门只能从这边的院落里打开,若是没人来替公子你开门,你岂不是真的要宿在青楼了?” 他不理我的嘲讽,反而表现得极是欣慰:“你这个小傻子这次倒是看得明白,真是难得!走吧,随我去你的住处。” 本以为沈风月的这座宅院只有方才那一座院落是建在水上的,却不想其他院落也是毫不例外的建于池塘之上。相比当初建这宅院是定耗费了不少功夫。 沈府是座大宅,他带着我行了许久才终于将我领到为我安排的住处。该院落同其他院落比起来极为不同,因为院内建有一四层楼阁。 近日去了南离不少地方,因而知晓四层楼在南离这个国家并不多见。沈风月的这个异国人,在邻国京城够有宅院也就罢了,竟还如此高调地建了这座高楼?!我忍不住咋舌。 沈风月朝那楼阁一指,道:“喏,这就是你近两日的居所。进去看看,满不满意。” 我瞥了他一眼,也不废话,径自走上近前。 推开楼阁木门,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排排高大书架,书架上整齐摆放着各色书籍,有的是线装书,还有的竟是竹简、布帛卷轴。 “这……这是……”我看得有些呆了。 “这是本公子的藏书楼。”沈风月淡淡道,语气中丝毫听不出炫耀的意味。 我有些吃惊。“四层,都是?” “不错。” “那你是要我住在这藏书阁里?为什么?” 明明有那么多院落,为什么偏偏让我住这里? “还记得我欠着我呢吧?”沈风月率先踏入楼内,我亦跟在他身后进了去。顿时,书卷特有的味道迎面而来,原来这就是真正的书卷气。“要还,就从这藏书楼开始吧。”他补充道。 “好。”我一口应了,知道他是有事交给我去做。“怎么个还法?” 他侧头看我。“帮我找本书。” “何书?” “一本道门之书。” 道?忽地,修离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浮现。 “能不能具体点?”像这样大规模的藏书楼,只知道与道有关,怕是得找上十天半个月。 他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想如何措辞,才幽幽地道:“我的一个……故人……她中了一种道法,前尘尽忘,你要做的就是在这楼中找到破解之法。”他的这番话说得竟是有些费力。 我的大脑快速运转起来,觉得这背后的事一定不简单。“你确定这里一定有破解之法?”我问。 “不确定。”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不过这楼中书籍,皆是我为此事而四处搜寻来的。一楼的书籍我已阅过,无甚帮助,你可以从二楼开始。” 听他这么说,我脑子里忽然有了某中猜测,却还是强自压下去没有说。 我看他神情沉郁,于是忍不住逗他:“沈风月,看你刚才吞吞吐吐的样子,那人该不会是你的心上人吧?”我拖长了语调,摆出一副极八卦的样子。 我本是无心打趣他,却不想他听我这么说忽然猛地看向我,但在眸光与我相接的一瞬又匆匆避开,倒真像是被我一语道破了心事。 我忍俊不禁,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沈风月脸上看到窘迫的表情,哪里能轻易放过他?于是不由自主地挽住他的手臂,嘴上继续打趣他:“哎呀沈公子,照你方才那么说,那姑娘定是将你给忘了吧?不过你干嘛用这么吃力不讨好的法子让她重新记起你呢?凭您这容貌、这身姿,重新追求她不就行了?怎么?”我用胳膊轻撞了他一下。“没自信?没自信我帮你啊!” 他一把将我甩开,径自朝楼梯走去。我感觉的出他这一动作带着些许狼狈。切!这就生气了?! “跟上。”他的声音有些冷。 “哦。”算了,既然都把人家惹恼了,我还是安分点吧。 我跟着沈风月直接上了四楼。四楼没有书籍,而是起居之所。 “这几日你暂居这里,待我将盛京的事了了就带你回北离。”只短短片刻,他的情绪已然恢复如常。 “这里这么多书,我们又呆不久,干嘛还要我去找?”我有些奇怪。 他走至窗前,答道:“北离京师,亦有这么一座藏书楼。其内书籍及其摆放,于此地一般无二,回了京师你可继续寻找。” “那好吧。”我应道,不由自主也行至窗前,与他并肩而立。 站在这四层楼上,盛京东市,乃至更远的地方均能尽收眼底,只是现在天色渐暗,一切都氤氲在了浓浓暮色之中。 我将视线从远处收回,转而投向最近的一座三层楼。由于离得很近,我甚至可以隐隐约约听到对面楼上的人语,只不过太过喧闹。 视线从一个个窗口略过,我竟能清楚地看到各个房内人影jiu缠,难舍难分。甚至就连正下方三楼一个房间地板上散落的官府腰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毫无疑问,那楼便是青楼春锦楼。只是沈风月在这样特别的位置建这么一座高楼,恐怕其意图并不单纯。 过去看历史,青楼总不单单是声色场那么简单。达官贵人甚至皇亲国戚皆有可能混迹于此,于是青楼从很早时起便成了重要的情报机构…… 想到这一层,再结合方才的猜测,忽然就明白过来沈风月作为北离人为何能够轻而易举压下我的缉捕文书。他,乃至他辅佐的皇帝必定不像世人想得那般简单。 “猜到了什么?尽管说说。”沈风月语气很是轻松,眼睛依旧盯着窗外。 第79章. 藏书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被他问得一愣,一时竟不知该怎么答他。 他终于将视线重新投到了我的脸上。“我这个人,不仅不喜欢别人欠我,更不喜欢事情不由我掌控。你尽管说,多过分都无妨,不过只一点……”他盯住我的眼睛,眸光忽然变得犀利无比,只让我觉得无所遁形。“不准有所隐瞒。”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被他咬得极重。但在他说完之后,却又勾了勾唇角,倒像是在鼓励我。 其实沈风月这个样子,我反倒很欣赏。因为不管什么事,他都会摆在明面上去说去做,不会暗地里搞阴谋诡计。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道:“也没猜到许多。只是方才在楼下听你说的那番话,暗自在想,你这些年游历在外,或许找女人只是个幌子,四处寻书才是真正的目的。不过,我和你相识也没多久,寻书或许也是假象,你可能是在寻其他的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所以才东奔西走……” 他轻笑。“还有吗?” “还有?”我转了转眼珠。“还有就是,你啊,肯定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就我这几日的观察来看,你不像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的人。若不是有所图谋,断然不会盯着对面那楼,看达官贵人们做那事了。” “哈哈哈哈……”他忽地笑了起来,笑声亦是那样好听。“你倒是会猜。” “我可猜对了?”我得意地斜着眼睛瞧他。他却转移了话题:“那你这几日住在这里,可别一不小心染上了这不良嗜好,还是专心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事。”他的嘴角挂着讥诮的笑。 “哼,谁像你们男人一样一个个精虫上脑,我对那事可不感兴趣!” 他闻言,伸指点了点我的额头。“你这女子,谈论起那事竟丝毫不避讳,也不怕人笑话。” 我将他的手打开,不屑地道:“食色,性也。那事就像吃饭睡觉一样,乃人之本性,有什么可避讳的?” 他轻嗤,不再辩驳,只道:“先用膳吧。” ****** 接下来的几日,我都一直猫在藏书阁不曾出去过,沈风月也没露过面,许是处理事情去了。 既然他说那姑娘是中了某种道法才丧失的记忆,那我自然便从各道学门派查起。而我所熟知的门派也只有凤离,所以便自然而然的从该门派查起。 藏书阁的书虽多,但摆放却极有章法,寻起书来毫不费力。真正费力的,是要在众多关于该门派的书中找出有用的信息来。 我本想图省事,只查阅与凤离道法有关的书籍,但刚看了几页就发现不妥。因为我如果略过凤离门派的历史由来,单去查阅可能有用的信息,就会发现其中有很多我不理解的概念,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地从头一点一点研究,只觉得工程浩大。 这才发现沈风月好像是把我当做廉价劳动力来使唤了。起初心中还老大的不满,但书看着看着,忽然就来了兴趣。因为我看得出,这阁楼里的书不少都是珍本,我也正好趁此机会,将这个时代好好地了解一番。 经过五日的研读,我对凤离一派有了系统的认识。据书中所写,凤离门派甚至早在凤离国建国之前便存在了。门派的创始人名曰肖盟,因为此人生活的时代距现在已有六百余年之久,所以书中对此人的介绍可称得上是神乎其神,说他是被贬入凡尘的冥界之主的第三子。 我到这里只觉得十分好笑,却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去看。书中说这个肖盟之所以被贬,是因为他在冥界犯下大错,被冥王废除了法力,抹去了记忆,赶了出来。但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他虽没了法力,但记忆却是留存了下来。被驱逐的冥王之子无处可去,只得来到人间,化名肖盟。 肖盟虽遭驱逐,但冥界之神的身份并未改变,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凤离这座极适合修炼的仙山,创立凤离一派。 由于他出身冥界,故而可轻而易举地掌控凡人魂魄。随着凤离门派的壮大,肖盟便将这控魂之法传授给了门人,经过多代演化,便成了后来修离展现给我看的御魂术。 其实我对书中关于肖盟这个人的相关介绍有颇多质疑,但其实也不必深究,毕竟我的关注点不在这个创始人身上。但我还是试着给出了更为合理一些的解释:或许是因为御魂术太过奇异,其创始人若不被塑造成神子的形象,其整个门派都恐会遭世人诟病。 介绍完创始人,书里开始记述凤离一派的教义,不过这些内容太过枯燥,我实在是没有耐心一字一句地去看,便迅速略过了。 其间稍微可能有用的信息是在三百多年前凤离建国后,凤离门派便开始一心护佑燕氏皇族,至于原因,书中并未明言。 所以近三百年来凤离国始终受到凤离一派的支持。燕氏皇族不但会将朝中重要官位授予凤离门人,就连其皇子皇女也多拜凤离门人为师。由此一来,凤离门派之中不乏皇室中人,该门派也愈加壮大。 看到这我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当年修离只简单地提了一句说燕氏皇族将诞下天选之子,便如此受到重视,因为这凤离一派俨然成了极受皇族青睐的“圣教”。 然而自古以来,任何受皇室追捧的东西,向来不受百姓重视,凤离门派亦不例外。百姓对凤离门派的态度多是畏惧而无人信奉。 而被世人奉为圣山的三座仙山,自然也与凤离一派有关。关于灵秀山、玉琼山的介绍我看得很快,因为其中多半内容我都已经知晓。我重点关注的是位于最北的云华山。 对于云华山,我除了听说过关于沉湮的传言以及自己曾被掳至那里之外,几乎毫不了解。 根据书中的内容,云华山的奇异之处在于盛产稀有矿石,其中最奇异的一种矿石被世人称作青魇石。人们虽称之为“石”,但我根据书中描述,更感觉它是一种稀有金属。 青魇石常现于云华山的山洞之中,表面呈青灰色,此金属硬度强且不易折断,故而是打造兵刃的最佳材质。然而青魇石却极难锻造,只因此石有毒...... 关于青魇石的介绍,竟有几十页之多,我亦是草草略过,却在偶然翻到一页时,手猛地顿住了。 这一页上并非文字,而是一张草图。图上绘着一把宝剑,在图的旁边有文字说明,表明此剑乃青魇石锻造而成,极为罕见。为该剑所伤者,身中奇毒,伤口呈现于剑刃一般的青灰色,且在受伤后,伤口会受青魇之毒腐蚀,不断加深,其过程有如剜筋挫骨,生不如死。只有拥有深厚内力者,持青魇之刃运功将毒逼出,方算解毒。然而解毒之后余下的伤口极难愈合,所以就算毒解,伤者存活的可能性也极低...... 看着这部分描述,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记得之前我曾和萧济风有过一次交易,去帮他救一女子。那女子遍体伤痕,伤口还泛着青色,脉象也显示曾经中毒,且她那一身伤也是时日颇久...... 难不成那女子就是为青魇剑所伤?可是她一个弱女子,怎会有人用如此残忍之法对付她? 书页的右下角有三个模糊不清的字,许是书的时间过久的缘故,那三字只有笔画弯折及交汇处较为清晰。我仔细分辨了一下,隐约能够看出第三个字是“剑”,因此猜想这应是这把剑的名字。不过我向来对兵器不感兴趣,故而没有继续去猜另两个为何字。 窝在藏书阁整整五天,前两日还尚且能够仔细寻找有用的信息。但这些枯燥无味的内容看得久了,便只觉难熬。 于是趁着休息的空当儿,便试着找些有意思的事来做。但后来才发现,这楼里除了书再无旁物,当真是将我闷得难受。不过我还是不死心,果真就让我发现,这藏书阁中竟还有记录燕氏王朝奇闻异事的书,于是我便取了来。看正经书看疲了,就换异事来看,权当解闷儿。 比如其中令我颇觉有趣的一段记录的是二十多年前,燕氏皇族的一段爱恨纠葛。这段故事的男主角是当今北离皇帝的皇叔燕墨羽,而女主角竟是前些日子被南离皇帝岳雄奇追封为皇后的凌氏。想不到这二人会有交集…… 我蜷在软榻上,津津有味地把这段故事当去看。 书中说,凌氏与岳雄奇均是檀州人士,自小便订有婚约,更难得的是两人亦是情投意合。 然而就在两人成婚后的第三年,凤离国四王爷燕墨羽南下游玩,机缘巧合之下邂逅了凌氏,由此一见倾心,于是派人多方打探,这才得知凌氏是檀州岳家的少奶奶。 但即便是如此,燕墨羽也并未打消将美人据为己有的念头,多次巧取豪夺却均未成功。 当时岳家上下无不人心惶惶,担心就此得罪了皇族,但却也无人敢多言,只因全檀州的人都知道岳家少爷与少奶奶伉俪情深。然而,岳家即便态度再是坚决却也没扛得住燕墨羽的最后一击…… 我正看到兴头上,书却冷不丁地被人抢了去。刚想发怒,却在看到来人时顿时泄了气。“沈……沈风月……” 沈风月拿起书撇了一眼,冷嘲:“你就是这么帮我的?” 第80章. 元宵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听他这么说我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我都窝在这藏书阁五天了,这才刚摸会儿鱼嘛!不然这么一直找下去岂不是要闷死我?” “嫌闷你不会出去走走吗?我限制你自由了?”沈风月斜睨着我道。 “出去?然后被你那些个冰块脸手下跟着?那我还不如留着这里看些奇闻异事呢!”说着我伸手去抢方才的那本书。不想他却是一躲,没让我得手。 “沈风月,你倒是让我把那一段看完呐!故事看不到结局,我难受。” “不是什么好结局,不看也罢。”沈风月声音有些冷。 “没事没事,我不怕坏结局,你快让我看完!” 却不想沈风月竟是将拿书随手一丢,那书是嗖地一下飞到了旁边一个书架的最顶层,不偏不倚地夹在了码放整齐的书丛里。我的嘴角抽了抽。“算了,不看就不看,反正这几天一直看书,看得我眼睛都疼了。既然你知道结局,不如给我讲讲?” “不讲。”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我心中不满。“切,你不讲,我去找凊给我讲,你那几个手下里也就他有些人情味儿。” “他不知,你问了也无用。” 我有些疑惑。“他不知?这不是你们北离的奇闻异事吗?” “奇闻异事?”沈风月冷哼。“你以为我这藏书楼里会有此等闲书?” “不是奇闻异事?那是什么?”我越发不解。 “废史。” “废史?”那是什么? “是史官记录下来,却并未被列入史册的内容。”他简单解释道。 我哑口。我自然知道历朝历代的历史多多少少都是在统治者授意下写的。历史被史官记录下来,会先呈给皇帝过目,其间若是记录了不该为世人所知的人或事,自然会被退回去删改。只是我没想到,这些被从史册里删去的历史竟还会被保存下来。 想到这里,我的脑子里忽然轰隆一声。那我……那我岂不是看到了北离皇室不希望为人所知的内幕?!还好我刚刚看的不是什么重要内容,不然我岂不是会死的很惨!? “别怕……”沈风月似是看出我脸色不好,幽幽开口:“你刚才看的这部分,都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算不得机密。不过……”他上前两步。“你要是再敢看些无关的书,小心知道些你不该知道的事,惹祸上身。”他的声音十分低沉,但我却是听出他说这话应该多半是在吓唬我,于是便也安下心来。 “我说沈公子,不想让旁人看到的东西就麻烦您受累藏好了。若是哪天你的哪位下人进来打扫,不小心瞧到了岂不倒霉?” “这藏书楼自建成起,除了燕氏皇族亲卫,也就只有你进来过了。皇族亲卫乃死侍,我自无需担心,至于你……”他紧紧地盯着我,不再言语。 “我……我也不会到处乱说的,况且就像你说的,我也没看到什么机密不是?”我嘴上虽这么说,背上却已隐隐冒出冷汗。 尼玛!沈风月找谁不好,为何偏偏要找我帮他做这件事。这下可好,进了他的机密藏书楼,从此岂不是就被他盯上了!? 沈风月习惯性地敲了敲我的脑门儿。“量你也不敢,本公子就暂且信你。走吧!” 我有些懵。“去哪?” “去灯市。”他走出两步又转回头看我。“今日是正月十五上元节,难不成你看书看傻了?” 原来这么快元宵节就到了?!所以他这是特意来带我出去观灯? 在楼里闷了这么多天,一想到这儿便不由兴奋起来,于是急忙跟了上去。 这次,沈风月是带着我从府上的正门出去的。本以为他这宅子建得如此铺张,正门应当也甚是气派才对。却不想,正门却很是不起眼,竟连个牌匾都没有,亦没有挂灯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空置的闲宅。想不到这个沈风月倒是知道隐藏锋芒。 沈风月所说的灯市其实是东市的一部分,以东市主干道的中心点为界,此点以南便是灯市所在。 由于上元节的缘故,灯市人潮如织,故官府派了专人维持秩序,不许车马进入灯市。 因为沈府紧邻着东市,所以我们出门的时间虽算不上早,却恰好赶上了灯会开场。 灯会即花灯表演,是由绑着大型花灯的车队组成。载着花灯的马车会在灯会开场前,按照一定的入场顺序由东市中心点依次向北列队,待戌时一到,各车辗辗启动,灯会开始。 沈风月扯着我的手臂与我站在道边。绑着各色花灯的马车一辆又一辆从我们面前经过。那些花灯堪称精美,构思也极其巧妙,匠心独具,各赋主题。车上除了花灯,往往还有舞女、乐师奏乐起舞,婉转吟唱...... 虽然现代的元宵节也有类似的活动,但那怎能比得上眼前这极具古韵的花灯表演?我看得痴了,好一会儿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马车从我们面前驶过了约摸十余辆,我这才渐渐摆脱这几乎痴迷的状态,抬头去沈风月。却发现他看得也极是认真,但望着花灯的眼神却有一丝迷离,像是这眼前的花灯勾起了他无限的思绪。 我轻推了推他,他回神,低头看我。“怎么了?”他的眸光柔和若水。 我笑了笑。“我才是要问你怎么了。难不成我们堂堂沈公子没看过上元灯会不成?” “不是,只是许久没看过这盛京城的灯会了。”他的话语中尽是喟叹,甚至还带着丝苍凉。 我心中一跳,试探着问:“沈公子......本是盛京人?” “不错。”他答得极轻,声音几乎淹没在了鼎沸的人声中。 我的心忽然一软:原来沈风月是盛京人,那么他应是在十年前凤离破国时被迫离乡北上的吧? 看他的眸色有些阴沉,我急转了话题:“我们往前走走好不好?这里人太多了。” “嗯。”他应了,扯着我的衣袖顺着车队前行的方向往前走。 每每行至拥挤之处,他都会用手臂为我格挡出一块小空间,但却并未触碰到我。见他如此,我忽然想起一月之前的昭元节,那个人亦是这样为我阻隔拥挤的人潮,可他却并非真心…… 思及此,我忽然摇了摇头,怎么会想到他!? 走了大约两刻钟的功夫,我们来到一十字路口。因为过了路口,东市这条干道变窄了不少,所以花灯车队行至此纷纷右转,算是表演结束。 我和沈风月过了路口,继续沿着方才的路走。马路这边因为没有花灯表演,所以明显没那么拥挤了。道路两旁除了各色商铺,还有地摊。有卖花灯的,有卖各色小吃的,亦有饰品玩具出售。 其中一个花灯摊位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拉着沈风月凑上前去。摊位老板是位矮个子的中年男人,见我们过来立刻热情开口道:“公子、姑娘,二位要不要来猜灯谜?” 沈风月一脸漠然,而我却是很有兴致。“你这灯谜怎么猜?”我问。 “很简单。”中年男人随手拿起一个猴子花灯,牵出上面的一个纸卷道:“姑娘瞧见没?这便是谜面。姑娘若是猜对了花灯上的灯谜,那这个花灯便赠予姑娘。” “若是猜错了呢?”我追问。 “若是猜错了,姑娘就付十文钱。”老板答道。 有意思! 我拿起一灯笼,灯面上绘着梅花,瞧着颇是雅致。老板极有眼力见儿,连忙抽出谜面帮我展开。我低念出声:“东海有鱼,无首无尾,去掉脊梁,是为谜底。”我有些不屑。“这也太简单了吧!?” “哦?姑娘可是猜到了?”男人似是有些惊讶。 “这灯谜打一字。”说着,我随手拿起摊位上的毛笔,弯下腰用笔的末端在地上画起来,口中还不忘解释:“‘东海有鱼’,所以一开始是个‘鱼’字。”我用笔杆在地上写了个“鱼”字,接着念谜面的下一句:“无首无尾。”于是将鱼字的上面的角字头和下面的四点皆划了去。“去掉脊梁。”说着又将剩下的那个“田”字中的竖也抹了。“是为谜底。”我直起身,将笔放回桌上。“所以谜底是‘日’,‘日子’的‘日’,可对?” 男子闻言,表情有些不自然,却还是干笑了两声,勉强道:“姑娘当真聪慧。”语罢不情不愿地将那梅花灯递到了我的手里。 我隐隐猜出这男子为何会有这般反应:他这摊位多半是为普通百姓设的。百姓之中识字多的不过半数,所以他才敢做这样的生意,只是没想到遇上了我们。罢了,我也不过是图个新鲜,还是不要耽误人家做生意了。刚想离开,却听沈风月轻嗤道:“小聪明而已。” 他的这一句,竟是激起了我的胜负欲,于是便挑衅地道:“那沈公子可敢同我比试一番?” 沈风月闻言,眸中有光彩闪过,似是没想到我会由此一提。“就凭你?”他装模作样地瞥了我一眼。“想怎么比?” 第81章. 红妆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看了看面露难色,却又欲言又止的老板,先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又转而回答沈风月的问话:“五局三胜,先猜到的就先说,输的人要将所有花灯都买下来给赢的人,还要无条件地答应获胜者的一个要求。怎么样?敢不敢比?” “你想要我做什么?”沈风月不答反问。 我一愣,这家伙怎么比狐狸还精明,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但我还是嘴硬地道:“沈公子这么没自信?认为自己一定会输?” 他不理我的挑衅,眼含讥诮地重复:“你想要我做什么?”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提前告诉你好了。 我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道:“我想要你……”我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继续道:“扮女装,给我看。”我强忍着笑,一字一顿地说出后面这六个字。 没错,我一直都很好奇有着这么一副祸国殃民面容的沈风月扮女装会是什么样。我几乎可以确定,他一定是个女装大佬! 他闻言,似是被我愉悦了,微微一笑道:“那你恐怕是要失望了。” “那可不一定!”我转而对老板道:“劳烦您挑五个灯谜给我们。” 许是听到输的人出钱买花灯,老板的表情终于恢复如常,连忙挑了五盏花灯一字排开。 我捏住第一个花灯上的纸卷,问身旁的沈风月道:“沈公子可准备好了?” 他不答,只用眼神示意我将谜面展开…… 比试进行得很快,眼下就只剩下了一个谜题。而我和沈风月则是各自答对两题。 我和沈风月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势均力敌,但其实我之所以能抢在他之前答对那两道题,不过是因为我之前有看过类似的谜题且偏巧知道答案。而且我虽在一开始说明了是抢答,但沈风月却丝毫没有与我争抢的样子。就连他答对的那两道,都是在我答错之后,他才说出的正确答案。或许他根本就不屑同我比试,所以才不愿与我争抢。 我有些不忿,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比试,但他这么做表明就是瞧不起我。 我捏着最后一个谜题的纸卷,有些不满地对沈风月道:“沈公子,既然是比试,你应当认真对待才是,难不成我若是输给了你,还会哭鼻子?” 沈风月轻笑:“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语毕,我展开纸卷,只见上面写道:“南望孤星眉月升”。 我刚将谜面在心里默读一便,就听到身边的沈风月淡淡吐出了一个字:“庄。” “什么?”我有些发懵。 “谜底是‘庄’字。”沈风月语气平平。 “‘庄’?”我又仔细去看那谜面,却只觉脑子一团浆糊,丝毫没有头绪。 “为什么?”我呆呆地问。 他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握着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抬了起来。 “手伸出来。”他道。 我依言将手掌摊平。 他用右手食指在我的掌心写了个“望”字,道:“‘南望’即望字的下半部分,也就是‘王’字。” 说着他又在我手心写了个“王”字。“‘孤星’就是一个点,眉月则是新月,形似一撇。”说着,他分别在“王”字的上面和左面加上一点、一撇。“所以谜底是‘庄’。” 听完他的解释,我愤愤地甩开了他的手。我气不是因为自己输了,而是他从一开始就让着我,将我当个小孩哄。 不过转念一想,却也释然,明明一开始是我自不量力地要拉着他比试的。不过这个沈风月竟是如此聪明,竟是瞬间便猜到了答案,怪不得他一直嫌弃我笨,我在他眼里可不就是笨蛋一个嘛?! 我看了看谜底,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然是“庄”。 我无奈道:“沈公子,你带银子了吗?我现在身上没银子,你先借我点,我买了花灯,回去还你。” 沈风月眉头皱了皱。“没钱就敢和我比试?” 我的脸苦下来。我那不是太想看你扮女装,一时昏了头嘛!? 忽然感觉他双手搭上了我的肩,这倒是令我意外,于是抬头看他。 他望着我的眼睛,认真地道:“当真想看?” 听到他如此问,我这次反应过来,刚刚我又一不留神将自己心中的话给说出来了。可话既然已经说了,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是啊,当真想看!” 闻言,他无奈地笑了笑。“好。” 好?好什么好?我还没弄明白他要做什么,就听他道:“凛。” 话音未落,凛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公子。”凛抱拳一揖。 沈风月示意凛附耳过去。凛照做。只见沈风月对凛低语了几句。 凛听完退回一步,有些为难地道:“公子,这……不妥吧?” 然而沈风月一个眼神过去,凛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我好奇地凑上前去。“你对他说了什么?” “自是要顺了你的意。”沈风月淡淡道。 顺我的意?他不会是真的愿意扮女装给我看吧? 我还在想着,就听他又道:“走吧。” “去哪?” “最近的客栈。” ****** 客栈上房门外,凛早已在侯着了,见我们过来,恭敬地为我们推开门。我随沈风月进屋,门又被在外的凛掩上了。 我看到屋内桌上的东西不由一呆。 桌上放着妆盒和两套成衣。那两套成衣均是红色,不过一套颜色鲜亮,一套颜色发暗。那鲜红色的一套明显是女子衣裙。 “怎么?不是你说想看的?难不成只是随口一说?”沈风月的话语里隐含笑意。 “不……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喉咙忽然有些发哽。 我虽然的确好奇沈风月扮女装会是什么样,但真的没想到他会答应我这么任性无礼的要求,心甘情愿地扮给我看,而且还是在他明明赢了比试的情况下…… “咦?你眼睛怎么红了?”沈风月语带调笑地盯着我道:“这么感动?不至于吧?” 我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刚想说些什么转移他的注意,他却忽然朝我丢了个什么东西,我的脑袋一下子被那东西罩住了。 “既然要扮,你也得跟着配合才行。去,到里间把衣服换上。”他语气熟稔地指使我。 我拿下罩在头上的东西,发现是那套暗红色的男子衣装,顿时明白他是要我扮男装。 我“哦”了一声,乖乖地进内间换衣服去了。 不知道沈风月之前是怎么和凛交代的,他丢给我的这套衣服里竟还有束胸用的布带。看到这东西,刚刚心中涌起的感动,顿时变成了错愕。 罢了,至少终于能看沈风月变身女装大佬了,这可是我初次见他不久就萌生的想法! 换好衣服出来,就见一个瘦削的身影背对着我,坐在妆台前忙活着什么。他的发分成了上下两部分,上面那部分破天荒地挽起,用一支金色凤尾钗固定,而下半部分的头发则柔顺如缎,自然地垂着。 “吧嗒”一声轻响,是他放落粉盒发出的声音。我的视线紧紧地锁在他身上,就像是在看一场魔术表演,忘记了眨眼。 他站起身,宽大的衣摆簌簌垂落,因为他一直穿的都是大红衣衫,所以我这才发现他已经换上了那套女子衣裙。 他侧过脸,眼睛朝我的方向瞥来。“换好了?” 他并没有刻意改变语音,可我还是觉得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却又分辨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同,只傻傻地站在那里。 他仍是侧着脸,可我却能清楚地看到,他原本似剑的眉已被黛粉勾勒出了柳叶的形状。微微上扬的眼尾不知做了何种修饰,竟是添了几许风情。他挺直的鼻梁撑起了完美的脸部轮廓,而那已染了胭脂的唇,更像是半瓣桃花。 他轻笑一声,彻底转过身面对我。看到他正脸的一瞬间,我连呼吸都忘记了。如果这都算不上倾世容颜的话,那这天底下恐再无人能与美扯得上关系了。 男扮女装的他竟没有丝毫的违和,甚至比我见过的的任何女子都要美。 他唇角微勾。“可还满意?” 我渐渐恢复了几分理智。 “沈风月,你若真是这个样子出去,恐怕要出大事了。”恐怕一出门就会被人抢回去当老婆了。 他闻言却是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的确如此。”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忽然由此一说,于是顺着他的目光去看。 这么一看,也发现了问题:沈风月实在太高,本该及地的长裙穿在他身上,那裙摆只能尴尬地悬在他的小腿处,露出了里面的亵裤。而且不单单是裙摆,就连袖子裤腿也都短了一大截,看起来十分滑稽。 我终是没忍住爆笑了出来。 可还没笑两声,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咔啪”声。 我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再也笑不出来。因为那声音是自沈风月身上发出来的。确切的说,那是他的骨头发出的声音,由下至上。 我目瞪口呆,只见一阵脆响过后,沈风月的身子忽然一矮,就连手臂也缩短了些许。只一会功夫,那套他穿来极是滑稽的红裙已变得极为合身,只因他的个子缩了几十公分之多。现在的他竟是比我还要挨上半个头。 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缩骨!? 我再不敢玩笑,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沈风月,你!……” “这下可以了吧?”他的语气仍尽是调笑。 “沈风月!你快还原回去!”我有些生气了,但其实更多的是忧心,是懊悔,懊悔不该和他开这个玩笑。 他看出我是真的着急,拧了眉问我:“怎么了?” “你这个笨蛋!我只是在和你闹着玩,你有必要这么认真吗?竟然缩骨!?你能不能别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不当一回事?”我又气又急,说出的话也有些失控。 我不是在小题大做,因为我知道,缩骨远不像武侠里写得那么简单。 缩骨其实是一种特殊情况的脱臼,使各骨关节脱离正常位置,再以特定的方式重新组合,从而达到缩小身体体积的目的。而这种举动对人体骨骼造成的伤害是极大的。 他似是没想到我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怔了怔才道:“我没事的,只是想逗你开心。” 他这随口的一句,却顿时令我眼眶一热。 他忽然有些惊慌:“你……你别哭啊!我……我真的没事……” 他忽然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手忙脚乱地从一旁抓过帕子帮我擦泪。 “对不起,是我玩笑开过了,对不起……”我努力平复心情。 他抬起手似是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在我背上轻拍了两下。“没有,你没有错。”他柔着声音哄我。 “那你还原回去,好不好?”我小声要求。 他面上浮起为难之色。“暂时……还不行……缩骨后至少要满三个时辰才可还原,否则伤身……” 听他说伤身,我心里更不是滋味儿。“对不起……是我太过分了……”若是知道他为了扮得像女子而不惜缩骨,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提出那么无礼的要求的。 “别……你……你怎么又哭了?……别哭了……本来是想逗你开心的……怎么反倒把你惹哭了?”明明过分的人是我,他却懊恼起来。 我含着泪望他。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回想与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虽然动不动就损我、骂我笨,甚至还会敲我的脑门,可他却是无时无刻不再迁就我。甚至可以说,他其实一直都在宠着我。 他闻言竟是笑了。“这就叫对你好了?那我若是真对你好,你还不得感动得每天以泪洗面?” 呃……“以泪洗面”这个词......好像不能用来形容感动吧?这家伙果然正经不过三秒。我有些无语地抹了把脸。 “好了!我扮都扮好了,就一起出去走走吧!”沈风月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信不信,我若是个女人,一定比你招男人喜欢?” 我嘴角一抽,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是,谁让你长了张妖孽一样的脸?!”我装模作样地单手掐腰,示意他来挽我的手臂。“走吧沈姑娘,我可是迫不及待地要向别人炫耀我有你这么个美人相伴呢!” 第82章. 重来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这下可如意了?”沈风月在我身侧低声地道。 我干笑两声:“呵呵,如意,如意。”想了想又道:“不过我看你也得意的很呢!咱们不过才刚走出客栈,你看看周围,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这结果,你早该想到的不是吗?怎么?你该不会是只想自己看,不想给别人看?那不如我们回去?”沈风月虽是在同我说话,但眼睛却一直目视前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少自恋。” 他轻笑两声,却还是无奈地道:“再这么下去,路都要堵了。” 我轻嗤。“那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到底是因为谁?”他仍是不动声色。 “就是因为你,要不是你长得那么美,我会想看你扮女装吗?”我知道自己很不讲道理,但还是忍不住和他斗嘴。 他微微一笑。“好吧,就算是我的错。” 他这一笑不要紧,只引得本就注视着他的众人一阵骚动,只听人群中不知是谁忍不住感叹:“哎,你说那是谁家的姑娘啊?长得跟天仙似的,真是太美了!” “得了吧张少,你没看见人家有主了吗?快擦擦你的哈喇子!” 众人闻言,爆发出一阵哄笑。 我有意逗他:“沈姑娘,你是不是该把你那几名手下叫出来当护花使者呀?万一一会儿被人抢回家了可怎么办?” “护花使者?”他似是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你不就是吗?找他们作甚?”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前方不远处忽然有人高喊:“军爷来了,还不让道!?” 闻言,众人先是一愣,而后则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散了。 我舒了口气,总算不用这么被人围着了。然而回忆刚才那一声高喊,好像有些耳熟,于是问沈风月:“是你提前安排了人来清场的?” 他勾了勾唇角。“你总不希望这么被人围着逛夜市吧?” 我闻言仍不住偷笑。 没过一会我就有些走不动了,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卖糖人的摊子,于是扯了扯沈风月的衣角,故意装模作样地指着那摊子道:“沈姑娘,本公子想吃糖人,快去给我买!” 他嗤笑,在我额头上敲了一记。“在这等我。”语毕便朝那摊子走去。我望着他走路的姿态,又是一阵忍不住偷笑:还别说,他学起女子来,还真是像,看不出半点破绽。 糖人要现做,所以沈风月背对着我,立在摊边等着。 我闲着无聊,于是欣赏起这被万千灯火装点了的盛京城。 有谁能想到,这样繁华的城市也曾经见证过王朝衰微、国家分裂、百姓背井离乡的凄景呢? 正在思绪飘飞之际,我忽然有了种异样的感觉,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片刻我才隐隐约约察觉这是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那目光来自身后。我忽然有些心慌,但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后转了过去...... 然而身后,除了过往行人并无异样。难道是我多心了?正要转回去,视线却在回环间对上了一双冰眸! 我浑身一颤,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而那个人只是远远地站着,没有过来,甚至没有动一下。但他的眼神却如利箭一般狠狠的射向我。 我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转身就逃。可刚跑出两步,就感觉后脑一痛,似是被石子一类的东西击中了,而后便是眼前一黑...... ****** 仍旧是令人窒息的黑暗,仍旧是那段梦境:男孩说会来救我,却还是无情地闭合了那唯一的光明…… 我心中发慌,再次下意识地念出那个名字:“阿燃……阿燃……” 可周围依旧是绝对的黑暗,难以抑制的恐惧控制了我,我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拭去额角的汗,我这才观察起周边的环境,然而周身更是冷了几分。 被一道凛冽的目光盯得浑身发寒,我转头,朝那目光的主人看去。 凌念空正坐在床对面的软榻上,双腿分开,两肘架于其上,双手十指交叉,赤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我。我此刻身处的正是凌府的留园。 我打了个寒颤,身体向床内缩去。 “醒了?”不想他的语调竟是出奇的平静,但我只感觉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他起身来到床边坐下,伸手捏住我的下颌。我的下巴被他的虎口钳住,挣扎不得。 “燕林宣,你有胆子逃,就得有本事一辈子不让我找到。可这才不到一月怎就又出现在我面前了?”他的声音渐渐低哑起来,带着狠厉。 “你要做什么?”我有预感,他这次抓我回来,定会比以前更变本加厉。 “这我倒是还没想好。不如你来说说,我该对你做些什么?”他将我拉近了几分,四目相对下,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血丝。 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极是用力,似是要将我的下颌捏碎。我忍不住皱眉,怨恨地瞪着他。 看出了我眸中的怨怼,他说出的话忽然变得咬牙切齿起来:“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可今晚,我看你对别的男人倒是笑得开怀,怎的对我就只有横眉怒目了?!” 我冷笑:“凌念空,就凭你对我的所作所为,你还指望着我对你笑?” “那都是你咎由自取!”他终于松开了我的下巴,却是反手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说!那人有没有碰过你?!”这句话,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轻嘲:“原来你找我回来,第一件关心的事竟是这个?”望着他眸中渐渐浮现出嗜血的光,我挑衅地又凑近了他几分,讥诮道:“你猜他有没有碰过我?” “不说?”他的声音发起抖来,显然已是怒极。“那我便亲自查验!” 他吼完,竟是一把将我tui倒在了床上,整个人都压ya了上来。我没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顿时慌了手脚。 “凌念空,你混蛋!你放开我!”听到我的咒骂,他的眸中涌起腾腾杀意。 看到他这样的眼神,我顿时想起了在玉琼山山洞里,他绞死那名杀手时的表情。面目狰狞的他就像是头暴走的野兽。 而此刻ya在我身上的他,正是这副表情。 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了我的全身,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对这个男人唯命是从,又为什么就连他的敌手都会惧他三分,因为处于愤怒之下的他原来真的与野兽无异! 亏我之前还自以为能应付得了他,以为他最多不过是掐着我的脖子对我咬牙切齿一番。眼前的他才让我明白过来,他之前是一直没和我计较。 他眼中的杀气令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而怒极的他却是没有察觉,忽地一把si开了我的外衣。 我倒吸一口冷气,呜咽着去推他:“你放开我!放开我!”我拼命挣扎,双手胡乱地挥舞着去打他,心中却尽是无助: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都已经逃离他身边了,可为什么这一切又都卷土重来了?! 眼泪如溃堤一般顺着眼角滚落。 他手上的力道和他滔天的怒气令我觉得接下来他会连我也一同撕碎。 他微眯了眼睛,俯身下来。 “不要!”我哭着乞求,身体也抖得越发厉害了,却还是拼命挣扎,不想双手却被他一手握住推至头顶,再无丝毫反抗之力。 毫无反抗之力的我只剩下了哭喊:“凌念空,你这个疯子!qinshou!” 他不理我。 我哭得嗓子都哑了,心中仍不住嘲笑起自己:燕林宣,快看啊,这就是你所谓深爱的人! 我心中一片冰凉,却也恢复了几分理智,哑着声音开口:“凌念空,我一直想忘了你,谢谢你如此帮我。” 不想,他听了我这本是自暴自弃的话竟是忽地停了下来,抬头与我对视。 奇怪的是,他眼中已不复方才的愤怒,反而有些晦暗难明。 他就这么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起身,拉了被子丢在我身上,然后摔门而去。 我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下来,于是泪水便更加不受控制地肆溢…… 这一夜我做了无数个噩梦。 ****** 凌念空没在留园安排任何下人,所以翌日,只有薛让来了留园三次,均是准时准点来送饭。 我丝毫没有胃口,所以没动过一筷子。他前两次来的时候,都是恭恭敬敬,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所以我以为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却不想他将餐盘放下后,踌躇片刻,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姑娘别和自己身子过不去。” 我愣了愣,淡淡一笑道:“你想多了,我只是不饿而已。” 听我这么说,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嘴唇动了动,似是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夜幕降临,群星初现。我披了狐裘,到院中的大石上坐着,仰望这无有穷尽的天河。 整整一天,我的脑袋都是空空的,没有任何想法。甚至在经历了昨晚那事之后,我连一丝情绪都没有,就好像是那些脆弱敏感的神经被抽走了一般。这样,好像也不错…… 我在大石上坐了很久,久到双腿已冻得麻木。如果我再多坐一会,会不会心也被冻到麻木呢?如果真的可以那样就太好了…… 外面传来三更鼓的咚咚声。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吗? 我试着动了动,却发现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我无奈地笑了笑,不再尝试,继续仰头去看天幕。 院门忽然响了响,那是钥匙cha进锁孔的声音,而后是有些沉重的脚步声朝我而来。我没有理会,仍旧仰着头。 很快,脚步声在我身边停下。 “谁许你在院子里吹冷风的?”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怒意。“还不快进屋去?” “嘘。”我将食指放在唇边。“你吵到我看星星了。”我一直仰着头,始终没看他一眼。 第83章. 对峙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闻言,他长长地吐了口气,一阵衣料摩擦之声后,他的披风便围在了我身上。 我微微一笑。“谢谢。”却仍旧没看他。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怒道:“你若是在等那个沈风月来救你,还不如趁早死了那条心!” “哦?他会来救我吗?我还真没想过。”我木然地道。 他冷哼。“他不会。他沈风月见过的女人千千万,哪个不是被他玩儿过一次就弃了?他才不会再来找你。况且北离内廷突生变故,他昨晚就已经连夜被召回京师了,根本无暇管你。” “哦,原来是这样,那倒是可惜了……”我一直语气淡淡,没有半点情绪,只因我是真的没有任何情绪。 天边忽然滑过一道银光,我睁大了眼,不由自主地低喃:“是流星吗?……” 双肩忽然被那人紧紧攥住,我这才觉出他不知何时坐在了我身边。 “燕林宣,我在同你说话,你能不能别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的身体被他的大力扳转了一个角度,却还是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你说啊,我在听,我怎么敢不听?” “你看着我。”他沉声命令。 “好。”我好脾气地应了,眼睛却还是盯着夜空。 “我让你看着我!”他扣着我的后颈,逼我同他对视。 我也不反抗,顺从地望进他的眼睛,他的眼里似是有火苗在跳跃。 他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乖乖听话,一时竟是无语。而我则是一直照他说的,盯着他的眼睛,但却只是单纯地盯着,不是怒视,也没有探究。就像方才观星一般,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我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也不去揣测。 他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我命人将院门锁了,不是想囚禁你。是因为你现在是通缉要犯,我怕有人误闯……你不喜我杀人,所以我担心万一让人看见了你,处理起来麻烦。” “哦。” 我的反应似是让他有些恼火,可他却还是强压着继续道:“至于你的缉捕文书……是我为了找你,出的下下策,我会尽快解决,你不用担心。” “好。” 我漫不经心的回答引得他握住我肩膀的双手忽地收紧。而他却是很快就察觉了,松了力度。 “昨天……是我失控了……”他这话说得有些费力。“我不该……不该那样欺负你。你别怨我。” 我无力地笑了笑。“不敢……” “燕林宣……”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你能不能别用这种态度对我?” “那你教一教我,该用什么态度,我会尽力去学的。”我微笑地望着他。 他的眉紧紧地皱着。“燕林宣……你到底要跟我别扭到什么时候?昨天是我不对,可是我已经道歉了,再说,你也有错不是吗?……你这次逃走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所以你也别再和我怄气了行不行?” “我没有怄气啊。”我轻声道。 “那你这一整天一口饭都没吃是怎么回事?在这院子里吹了一晚冷风是怎么回事?你现在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冲我低吼起来。 我低笑。“你这是怎么了?一点都不像你。你不是会在意这种鸡毛蒜皮之事的人。” 他紧咬牙关,显然已是气得说不出话。我无奈地笑了笑。“你是想知道我究竟怎么了,是不是?那我告诉你……”我顿了顿,再开口却是不可抑制地带上了哭腔:“我怕了,经过昨晚,我真的怕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和你做对了,我怕再和你这么做对下去,会真的死在你手里。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不好?” “你……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表情有些狼狈。 “以后……”我哽咽起来。“我都听你的行不行?……哦不对……是从现在起,我从现在起就听你的,行不行?”滚烫的泪一溢出眼眶,就被冷风冷却至冰点。“你昨天……你昨天不是想要我吗?我给你……我现在就给你,好不好?” 说着,我胡乱地扯开了自己的外衣。“你是要在这里吗?……还是进屋去?……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我都可以的……我都依着你……” 我接着去解中衣,手却一把被他握住。他的手明显是在颤抖,他想说什么,可只有唇在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还不满意吗?……”我的声音抖起来。“我让你shui,还不行吗?……你还想要我怎么做?我真的不知道了……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眸中的怒火渐渐熄灭,转而被痛色代替。他将唇凑过来,吻去我颊上的泪。 我抖着声音试探着问:“你是……想我吻你吗?”他明显愣住了。我不理他继续道:“好,我吻你……我吻你……” 我笨拙地吻上他的唇,一下一下地shun着他的唇瓣,尽可能地用卑微的姿态讨好他。 他的嘴微张着,一直保持着刚才怔愣的姿势。 我双臂环上他的脖子,she小心翼翼地探入他的kouzhong,一点一点轻扫。 他忽然推开我。 “怎么了?不是这样吗?那该怎么做,你可以教我吗?” 他的呼吸有些紊乱,眼睛有些红,眸中是无尽的伤痛。 他忽然一把搂紧我。“对不起……对不起……那不要怕我,好不好?”他喘息着道。 “好,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的。” 他在我耳畔叹了一声,似是在懊恼,却不再说话,站起身,一把将我抱起,回来了屋。 他将我抱到床上,替我除去披风和外袍,将我裹在了被子里。 他在床边坐下,双手捧起我早已被冻得冰凉的脸,额头也抵上了我的。 我颤声问他:“要……要zuo吗?” 闻言,他离开了些许,眸子有些阴沉。我看懂了,于是道:“你不想……那便不zuo。” 我勉强挤出了个笑容给他。他费力地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以后你想出门,若是想我陪着,就告诉我,若是不想我陪着,就告诉薛让,让他保护你。或者你要是想见岳鸾溪、岳鸾漪,就尽管说。虽然现在送你进宫有些难,不过你若是想见,我会想办法将她们引出来。我从来,都没想过要限制你的自由。”他顿了顿又道:“我和岳鸾漪的大婚,本来定在了三月初十,但不知为什么,皇帝一直没有下令筹备,应是对她的婚事另有安排,所以你不用挂心。或者……”他替我将耳边的碎发掖到耳后。“你想不想找点事情做?比如开间药铺什么的?有事情做,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他望着我的眼睛等待我的答复。 我有些懵,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不着急,这些事情你慢慢想,想好了尽管告诉我。”语毕他起身倒了杯茶递给我,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粒药丸递给我。 我接过,没怎么犹豫便往嘴里送,手腕却一把被他握住。“你都不问问这是什么就吃?” “那……这是什么?”我仰头问他。 “是你体内寒毒的解药,吃了,毒就再不会发作了。” “谢谢。”我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 我将药丸含入口中,借茶水吞下。他将茶杯接过放回桌上。 递茶杯的时候他不经意间触到了我冰凉的手,面上有丝不悦。“以后不许再这么作践自己,听到没有?” “嗯。” “冻坏了吧?躺下。” 他灭了灯烛,钻进被子将我揽入怀中。 我的确是冻坏了,尤其是腿,完全是僵的。他察觉了,用双腿夹住了我的腿。他的身上很暖,像个太阳,我的手臂自然地搂住了他的腰。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不曾说话。最后还是他贴在我耳边道:“不要怕我。” 我没有应他,只听他又道:“我真的想将你留在身边,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事,或者什么人,只是单纯地想将你留下来。别再逃了,可以吗?”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将我搂的极紧,自然也感受到了。“睡吧,别胡思乱想。” 我就这么在他怀里睁着眼睛躺着,许久,才听到身畔的呼吸声变得深沉绵长。他,睡着了。 我在黑暗中长长地舒了口气,狼狈地笑了。 凌念空,他果然……吃软,不吃硬…… 没错,今晚我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表情,流的每一滴眼泪,都是在演戏。 昨晚过后,我深刻地认识到一个男人若是察觉自己的所有物有被人夺走的风险,是会变得多么地可怕。 我之前一直都错了。因为我本身太过倔强,一直都在和他对着干,所以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昨晚入睡前我想了很久,回忆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改变了策略:那便是示弱。 我要在他面前卑微若尘埃,要他放松对我的警惕,待时机成熟主动联系萧济风,完成之前的交易,利用他彻底远离凌念空。 而今晚的初次尝试,无疑是大获全胜,我甚至没有想到他会许我出门、给我解药。这完全是意外之喜,看来我的策略用对了。 至于我对凌念空的感情,现在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我要离开他。 第84章. 示弱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虽然想好了对策,可那晚的事还是给我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这晚我做了和昨晚一样的梦…… 睁开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黑眸。我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他见状皱了皱眉,却也再无旁的举动。 “你……你不用上朝吗?”我的声音有些哑。 “皇上从玉琼山回来后就一直称病,近期不用上朝。”他低声解释。 “哦。”气氛忽然有些凝滞。 他朝我伸手过来,眼看就要落在我的脸上,我又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他的手不自然地停在了半空。 想起昨天自己已经向他示弱,便又重新朝他挪了挪。他轻抚我的眼角。“眼睛肿了。” 昨天哭了那么久,不肿才怪。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是另一套说辞:“没关系,用冷帕子敷一敷就好了。” “过来点。” 我犹豫着又朝他那边挪了挪。他的手指落在我的锁骨上。 那晚,他发了疯地在这里咬上过一口,却没有见血,只留下了淤紫。 “还疼吗?”说着,他的手指稍稍用力。 “嘶。”我忍不住出声,却还不忘道:“没事。” 他无奈地笑了笑:“要放在以前,你早就开骂了。” “现在不敢了。” 他缓缓拥住我,低头吻了吻我的伤处,又在我耳边道:“燕林宣,你听着:我凌念空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可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对付。你乖乖的,我会对你好。别再激怒我了,不然……”他轻轻地摩挲着我锁骨下的一小片皮肤,那里也有一块淤痕,亦是他的杰作。“我也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我不会了,我怕了……”我低道。 “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看来那晚我是真的吓到你了。” 他离开了一些,盯着我的眼睛问:“昨晚你梦到什么了?一直在哭,怎么叫也叫不醒。” 昨晚?……自是梦到被你…… 我没有回答,只避开他的眼神。 他好像是猜到了,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燕林宣,你可以和我做对,可以打我,可以骂我,甚至可以恨我,但唯独一点:不许怕我。因为你若是怕我,就会将我置于千里之外。”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介意我据他于千里之外,却还是强迫自己道:“我尽量。” 他摸了摸我的头。“想睡就再睡一会儿,我得去营部一趟,中午回来陪你用膳。” “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自己吃的。” “不麻烦。等我回来。”他欲起身,我忽然想到什么,手攀住了他的肩。 他顿住,用左臂半撑着身体望着我。“有话想对我说?” “嗯……我……”我欲言又止。 他侧躺下来将我搂在怀里,鼻尖轻轻地贴上我的鼻尖。“怎么了?” 我鼓起勇气望进他的眼睛。“沈风月……”听到我说出这个名字,他的眸中暗了暗。见他如此,我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他察觉后轻轻抚了抚我的我头发。“他怎么了?” “他没碰过我……是真的……”又有眼泪盈满眼眶,但我努力不让泪流出来。 他望了我片刻,轻声道:“我信你。” 听他这么说我微微笑了笑,泪却也适时滑落。这样的泪,在他看来应是极委屈的吧? 果然他的表情不似方才紧绷,伸手帮我擦干眼泪。“别哭了,我信你。” “嗯。” “我真的要走了。” “好。” 他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起身披衣去了外间。 但我仍是一动未动地躺着,直到他彻底出屋,我才缓缓将一直藏着身后的右手收了回来。 我尽可能快地拔掉了扎在食指指尖的银针,却还是疼得眼泪直流。 我将银针藏好,擦干脸上的泪,忍不住冷笑:凌念空,你那么骄傲,自不会想到我现在对你的顺从全是在演戏。你定是以为我是真的怕了你吧?你的确可怖,但还不至于令我丧失理智。 刚才的眼泪是我暗中使用银针的结果,而你也是毫无防备地心软了。 很好,我要的就是你心软,我要你以为我怕你怕到了对你百依百顺的地步,到那时我便可趁你不备寻机会离开…… 院门上的锁虽然已经除去,但我还是不敢冒然出去,不是因为害怕凌念空,而是因为我不知看过那张缉捕文书的人多不多,害怕节外生枝。既然凌念空说会解决这件事,我不如先等一等。 我没出门,可却有不速之客专程来找我。我望着坐在花厅太师椅上的白衣女子,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只能上下打量她。 她穿的虽是裙子,但给人的感觉却颇是干练,再联系她应该多多少少与凌念空有点关系,便猜想她应该有武功。再看她的长相,美中带着几分张扬,想来也应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她抿了口茶,将茶杯放回桌上。“姑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明明之前见过一面,想不到不过一月就不记得我了?” 我闻言皱眉。我见过她?我又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仍是想不起来。 “唉。”她无奈叹了一声。“千雅客,姑娘可还记得?” 千雅客?那不是昭元节那天凌念空带我去的酒楼?我还忽然想起她有可能是谁了。“你……你是洛尘染?” “呦!难得姑娘还记得我的名字。”她似是十分满意。 我当然记得她的名字。她就是那晚自窗外飞身跃入千雅客包间的白衣女子。当时她虽然也着白衣,可浑身上下散发着的是青楼女子的那股子放荡劲儿,与现下干练的形象大相径庭,难怪我会认不出。 我记得她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当时她一语道出我是“鸠占鹊巢”,也就是说,她是除修离、凌念空、萧济风之外,也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 那么她来找我做什么?不论是因为什么,恐怕都和凌念空脱不了关系。 “不知洛姑娘找我何事?” “我找你?”她摸着下巴。“我就是想来看看,凌念空亲自托付给我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凌念空将我托付给她?我更不明白了。 她接着道:“凌念空说,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让府上的下人来照顾你,所以就拜托我……照顾你……”最后那三个字,她说的意味深长。 “姑娘肯?”我努力揣测她话中的意思。 “哦?”她似是极有兴味。“你怎知我不肯?” 我笑了笑。“凌念空信任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他的手下,比如薛让。一种是他患过难的弟兄,比如萧济风。洛姑娘看起来可不像是手下。” “呵呵。”她轻笑两声,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地道:“你说的对,却也不对。我的确不是他的手下,但却也不是他的弟兄。” 根据她语气中难掩的暧昧,再回忆起昭元节那天晚上她对凌念空说的那些轻薄之词,加之她当时还提到了沉湮,我基本可以确定她应也在云华山生活过。 他们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至于为什么一向只搜寻童男子的沉湮为何会留她在身边,我便不得而知了。但她的经历想必也是不凡。 她忽然捞起了我的手,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却也没有惊慌,顺从地由着她抚摸我指腹上的薄茧。 “可惜了!”她喟叹:“可惜这手的主人死的太早,不然倒真是想同她切磋一番……”她放下我的手。“切磋琴技……” 我知道她说的是冷晴浅,于是未做应答。 “好了,你人我也看完了,不过是个聪明点的女人罢了,没什么特别之处。你告诉凌念空,他的人,他自己照顾,我走了!”说着她便向外走,边走边自言自语地道:“凌念空那厮,把那女人的皮子关在这,又把那女人的丫头关在晴园,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原来凌念空把青黛也关了起来,关在晴园了是吗? 之前我一直想着逃脱,竟然把青黛给忘了,亏得她之前还那般照顾我!心里觉得歉疚,于是打定主意去晴园看看她。 晴园因为是凌念空给原主建的,所以一直都是锁着的。不过我记得上次误打误撞进入晴园,是从一个偏门进去的,于是想看看能不能再找到那个偏门,进去看看青黛的情况。 一路上尽量避着人,我顺利地找到了那个小门,而且门依旧没锁。我喜出望外,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去。 青黛正坐在廊下发呆,我刚走到院中就被她看见了。她急忙迎上来,拉住我的手。“小姐,您怎么在这里?您不是逃走了吗?是又被抓回来了?您怎么样?……” 她一上来就问了这么一连串问题,显然是极担心我,我更是惭愧。 “我没事。青黛,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自己离开,凌念空他可有为难你?” 青黛摇头。“您别这么说,您若是这么说,那青黛之前整整四年都不在小姐身边,青黛更是无地自容了。青黛没事,只是被关在这里,食水都不缺的。” 我抱了抱她,又道:“青黛,我时间不多,我接下来的话你听仔细了。” 第85章. 暗语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她闻言郑重点头,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我压低了声音开始交代她事情:“我们不能再留在凌念空身边了。但我们两个人很难一起离开,我会先想办法送你走。你出去以后……”我从怀中掏出事先写好的地址。“到这个酒肆,和掌柜的说,你要见南国公子。他会问你,南国公子有很多,你要见哪一位。你就说,你要见最冷的那位。然后他就会安排人送你离开盛京,去北离的夜城。到了那里会有人接应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不知为何,青黛在听我提到北离,忽然显得有些激动,眼圈也是红红的。“可是小姐您怎么办?还是小姐您先走,青黛其实就算不走也没关系的。” “凌念空一门心思都在我身上,我就算是逃走了,也还是会被抓回来。你不一样,你走了他不一定去寻,所以你先走。你去见了我说的人,他会将消息传给真正能帮我的人,只有那个人才有可能和凌念空抗衡,你明白了吗?” 我告诉青黛的酒肆和暗语是之前我和沈风月开玩笑,质疑他究竟有没有那个能耐将我顺利带回北离。 他被我搞得不厌其烦,最后竟气急败坏地说,就算我被抓回去,他也有办法助我再次逃出来。我不信,于是他便将他安插在盛京城的一个情报点告诉了我。 我当时还打趣他说我还以为他让我向春锦楼求助。没想到当初的闲扯竟成了一线希望。 其实昨晚听到凌念空许我出门,我就想想办法支开跟着我的人,通过沈风月埋得这条暗线向他求助。但现在既然想起来青黛,那不如先将她送走。以她一贯护主的性子,定会想办法将我也救走。即便是这条路不通,我还有和萧济风的交易,总能有机会离开。 “青黛明白。” 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将青黛送走,从凌府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 忽然,院门被打开,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我即便是背对着大门的方向也知道来人是谁。 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不是去营部了吗?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 所谓“营部”,就是位于盛京城郊的神武营,南离步兵神武军的驻地。 我本想着凌念空路上来回再加上处理军务,最早也要晌午才能回来,所以才敢趁机会来看看青黛,却不料…… 我僵着身子转过身望他,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我却越发心慌起来:我前面演的那两场戏,为的就是让他觉得我现在极害怕他,不敢对他有丝毫的违逆。可我现在身处这晴园无异于是在拆自己的台,毕竟他之前曾扼着我的脖子警告我,说我若是再踏入这晴园一步,他一定会要了我的命。所以我若是真的像我表现出来的那样畏惧他,是断然不会出现在此的! 而他在这里看到我,竟也没有丝毫惊异之色,显然是事先知道我踏入了这晴园。那方才我对青黛说的那番话会不会也被他听到了? 我背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眼看他越走越近,我心一横:管他呢!既然戏已经开场,无论如何都要演下去;既然我的示弱、我的卑微能令他有些许的心软,那我就再卑微几分,哪怕只是扰乱他的心神也好,至少得先把眼前的这一关给过了。 我渐渐冷静下来,不由暗自苦笑:可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我极小心地用藏在袖子里的银针往指尖上狠命一刺。 十指连心,我浑身一颤,顿时眼泪便涌了出来。凌念空看在眼里,急忙快走了几步,可他却不知我袖摆下的玄机。 我暗暗吸了口气,抢在他之前颤声道:“念空……我知道你说过我不配进这院子,但我听闻青黛被关在这里,有点担心才过来看看她……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 他叹了口气,牵起我的手。“和我回冷园。” 我由他牵着走,心里却觉得奇怪,他的反应怎么这么平淡?冷晴浅可是他的逆鳞,任何关于她的人或事都会牵动他的情绪。 “等等!”不想青黛竟在这时忽然出声。我停了脚步,而凌念空只是顿了顿就又要拉着我往前走。 青黛见状竟是快跑几步,挡在了我们面前。她红着眼睛怒视着凌念空。 我见势头不对,朝她摇头,她却并不听劝,指着凌念空愤愤道:“你说谁不配进这个院子!?” 凌念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却还是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有话要说,好,我今天给你这个机会。” 不行!这个样子下去恐怕青黛讨不到好。我刚想开口,却被青黛抢了先,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不配踏进这个院子的你!你根本不配做这将军府的主人!” 将军府?我不明白青黛在说什么。看来青黛虽然离开冷晴浅四年,但还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青黛流着泪转而对我道:“小姐,您真的什么的不记得了吗?您看看这院子。这可是您长大的地方啊!这晴园本就是您的院子,这凌府本是冷将军的府邸啊!” 我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是冷毅寒的府邸!原来我一直都搞错了,这晴园不是凌念空为原主建的,它本就是原主的居所! “凌念空,我也是近日才得知你就是那个害得小姐家破人亡,甚至还险些丧命的罪魁祸首。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害得将军府八十余口惨死,竟还能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你就不怕那些惨死的亡魂夜半前来找你索命吗?!” 青黛的这番控诉令我听得心惊。她骂凌念空也就罢了,还偏偏提起他是害死冷晴浅的罪魁祸首!这本就是他心中最大的痛,他怎会允许旁人如此提及!? 果然,凌念空面色铁青,压着声音道:“说完了?”还不待青黛回答,他便怒声高呼:“来人!把她给我……” 我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急忙抓着他的袖子道:“念空,青黛她是护主心切,你能不能念在她的一片忠心上,放过她这次?” “没你的事。”他语带寒霜,一把将我甩开。他的力气极大,我脚下踉跄身子不稳,但见他又欲要叫人,便也顾不了那么多,急忙抓住他的衣角,但却因身体失去平衡直接跌跪在了地上。膝盖硬生生地磕在了石砖地面上,疼得我眼泪打转。 这情形着实有些狼狈,但却恰巧是我想要的效果,于是索性便不起身,就这么泪眼朦胧地仰头去望他,话语也带上些许鼻音:“念空,我之前颇得青黛的照顾,也知道她只是一心为着主子,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请你饶过她这一次?” 凌念空方才气急,根本没注意到我是脚下不稳才跪倒在地的,所以他见我如此,拧了眉,以为我是真的跪着求他。“你这是做什么?起来!”他沉声命令,想要将我拉起来,我却拉着他的袖子死命往下坠。 跪都跪了,要是没个结果,岂不是白跪了?我这现代人的膝盖可比他们古人金贵多了,哪里会轻易给人跪下? 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与其冒风险偷偷将青黛送走,不然借此机会求这人放了青黛…… 于是我借着眼中的湿意,将姿态放得更低,求他道:“念空,你放了她吧!你忘了吗?青黛是她的丫头啊!” 听到这句话,他的眼神终是不复方才的决绝。我继续道:“你放她离开吧,她欠你的,我来还,好不好?你不是想留我在身边吗?我不逃了,就留在你身边,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放了她。你放了她,好不好?”泪蓄积得久了,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潸潸而落。 他终还是一把将我从地上捞了起来。“你当真如此在意这丫头?”他望着我的眼睛意欲辨别我此举的真正意图。 我见他的态度有所松动,于是连忙点头。 “那好。”他顿了顿继续道:“我饶她一命。”语毕,凌念空抬手招来早便被这边的动静引来的薛让。“将她赶出去,不得再踏入凌府。” “是。”薛让应了,将青黛往外拖。而青黛的表情却很奇怪。 自方才薛让出现,她便有意无意地偷瞄薛让,虽竭力掩饰面上的震惊之色,却还是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而此刻,她的异状更是明显,竟也没回头看我一眼,就呆愣愣地被薛让带了出去。 难道青黛认识薛让?按理说不应如此,因为青黛是四年前被冷晴浅送进宫给岳鸾溪当侍女的,而凌念空是在那一年之后才从离开云华山,与原主结识。青黛连凌念空都不曾见过,更不要说他的护卫薛让了。 然而现下的情形却容不得我想太多,好在青黛得以脱身。虽然凌念空有可能会派人盯着她,但出去了希望总会大一些,但愿人她能有机会去到那酒肆。 第86章. 寒症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随我到营部去住一阵子。”午膳时,凌念空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我有点发懵,伸出去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瞥了我一眼,执起筷子将那块我本要去夹的五花肉放到我碗里。“不想去?”他的话里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不是……”我将肉放到口中咀嚼,心中只觉不妙:营部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军营!而且据说凌念空在升任将军前,就极受神武军将士敬仰。如今他做了主帅,那些将士必定对他唯命是从。我若是去了那儿,想逃岂不是更难?……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放下筷子看我。“这里虽是我的府邸,但府上有不少人是当初皇上赏赐的,以你的聪明,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我点头。他的意思是,府里说不定有皇帝安插的眼线,我若是长久住在这里恐引祸患。 “可我一个女子总不能一直住在军营里……”我小声道。 “我自不会让你一直住在军营,待我肃清府上下人,你便可回来。” 原来他是这么打算的,可是……“可是你就这么把皇上的人都换掉,皇上不会追究吗?” 他闻言竟是笑了。“这些无需你担心。” “哦。”我低声应了继续吃饭。 气氛静得让我有些不自在,于是没回找话道:“那个洛尘染是?……” 他应是没想到我忽然提到她。“你见过她了?” “嗯……她是什么人?”我随口应付着他,脑袋里却在想我若是真的进了军营该怎么脱身。 “她的身份有些复杂,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凌念空似是没发现我的心不在焉,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饭。 “她是不是喜欢你?” 汤勺碰撞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我这才觉出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当即恨不得去咬自己的舌头。燕林宣,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半晌心不在焉的就是在想这个?” 闻言我猛地抬头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又放下筷子,略带探究地望着我。 原来他还是看出来我在想其他事情了,不过还好他以为我在纠结他和洛尘染的关系。既然他这么问,我便点了点头。总不能告诉他我刚才其实还是在想怎么逃跑吧?! 不知为何,他见我点头,面上竟是露出一丝浅笑。“她与我不过目标一致罢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你不要多想。” 我才不会多想。谁不知道他凌念空除了原主,其他人根本瞧不进眼里去? 他忽然站起,来到我身边。“别这么小心翼翼地同我说话,我不喜。” “哦。”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暗骂:这个狗男人,事情可真多! 膳后,凌念空放我回了留园。独自安静下来只觉精疲力尽,多半是心累所致。 仔细想想,即便是凌念空为了保我不被府上有异心之人盯上,将我暂时送去他处,也不一定偏要把我带到军营。 他堂堂主帅完全可以在为我寻个掩人耳目的住处。所以,他偏要我随他去神武营应还是对我有所提防,毕竟那地方可不是我想逃就能逃的…… 恍惚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入夜后气温骤降,我点上火盆却还是冷得发抖,便钻进了被子。 本以为这样会有所缓解,但随着夜渐深这种冷意越发地另外难以忍受,总觉得有寒气往骨缝里钻。 不对!原主这身体畏寒我自是知道,但这种冷法,明显不寻常,很像之前寒毒发作时的感觉。可是昨晚凌念空明明给了我解药,我当即就服下了,难道他动了手脚,毒并未解? 可是就算是毒未解,今日离月末的毒发之日尚远,现下不该会有这种症状…… 我因体内四窜的寒气没有半点力气,却还是费力地替自己把起了脉。触到脉象,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原来是原主本身体质所致…… 把过脉我心知这症状不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越拖只会越严重。 我艰难地移动身子,可手抖的厉害,想为自己施针都是不能。 “得想办法叫人来。”我心里就这么一个念头。可是因为凌府下人不可靠,所以我能叫到的只有凌府的侍卫,而侍卫则均守在院外。可不管怎样,我还是不敢耽搁。 费力挪到床沿,试着下床。可双腿根本没有半点力气,于是我直接跌在了地上。顿时觉得很是无助,就凭现在这虚弱的样子,根本无法到院外叫人。 然而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凌念空见我倒在地上,急忙一个箭步上前。“你怎么了?” 我将他眼中的惊恐看在眼里。“我……”刚吐出一个字,我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这声太过飘忽,恐怕只有奄奄一息的人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他亦是有些惊慌,却还将我抱起。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我就像涸辙里濒死的鱼忽逢落雨,手虽是没力,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换上了他的脖子。 他将我放在床上,欲要松开我,去唤人来。 他的手臂刚撤回些许,那稍退的寒意便重新袭了上来。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双臂慌张地环住了他的腰。 “别走……我好冷……”我的声音已经颤抖地不像样子,浑身也在打战。 他的身体僵了僵,抱着我将我往床里挪了些,拉开被子将我盖住,而后自己也钻了进来。他刚靠过来,我便本能地贴上了他,他愣了愣竟像是有些不自在,而后却是紧紧抱住了我。 我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渐渐地身体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他也觉查出来,在我耳边道:“你到底怎么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不走远,就去院外命人请顾先生来,就回来陪你。”说着,他又要放开我。 我不肯仍是死死地抱着他的腰不放。“我不要,你别走……”我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很多话都是没经大脑随口说的。 “你别闹,这不是小事。”他似是有些无奈。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暖和一下就好了……你身上……很暖……” “你……”他似是被我搞得有些没脾气了,只好放弃去寻人的念头。“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我又将他搂紧了些,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道:“冷姑娘……她……体寒……不是天生的,好像是……后来长期服用一种……寒性强的药,才使身子越来越弱……越来越……畏寒……” 他虽没有说话,但我还是感觉到,在听我听到原主时,他的呼吸明显一窒。 我继续道:“本来……长期服凉药……不会这么早就出现如此严重的症状,一般都是……到老年才会出现。可是……”我无奈地笑了笑。“之前你给我下的寒毒……让这身体的状况急转直下……便生了寒症的毛病……” 闻言他抱着我的手臂不自觉地颤了颤,可我还是继续道:“毒没解的时候,受毒性的影响,寒症……只会在月末发作。现在毒解了……身子亏空更甚……这寒症恐会更加频繁……不过,也不会危及性命,只是难熬些罢了……这样看来,昨日那解药……你不该给……” 听我说完,他半晌才费力开口:“可……有法子避免?” 我轻轻摇头。“只能用些温补的药材,长久地养着,许能缓解。还有就是……发作的时候……得……保暖……” 他再无问题,手掌却是贴上了我的背心,一股热流自那里涌向全身。 “谢谢。”我低道。他没有应声,仍是运功为我取暖,可是良久,我还是通体发寒,不过只有些许缓解。 他收回贴在我背心的手,改向我前胸贴来,我一愣,下意识护住胸口,警惕地去看他。 他的眸光暗了暗,却没有发作,只沉声解释:“直接对心脉输运功,效果会更明显一些。” 我这才明白他是好心,缓缓收回了手。他的手靠近我的心口,的确没有逾矩行为,只单纯地调动内力,为我取暖。 “你为何对我有如此重的戒心?你对沈风月都不曾如此。”他似是在埋怨,但听起来却更像是懊恼。 还不是因为你做的那些混蛋事!? 不过他这话却是提醒了我:我为什么从来没对沈风月有过半点戒心呢?其实凌念空和沈风月这两人之中,反倒是沈风月更应令我警惕才是。至少我知道凌念空对我的种种举动,要么是用我作为他权谋游戏中的一枚棋子,要么就是因为我占了原主身子这层关系。 而沈风月对我的好,却是令我完完全全想不到理由,更不知其是何居心,我应该更提防他才对不是吗?可我竟是相信了他,竟还打算同他回北离。 现在被凌念空这么一提醒,我才觉出自己当时的大意,隐隐有些后怕…… “想谁呢?”他的声音里似是隐着怒意。 可我许是身子暖和过来的缘故,知觉困意来袭,想答他,意识却迷蒙起来…… 第87章. 军营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翌日一早凌念空便请了顾先生来,但他的判断与我无异。 听顾先生说我的状况一时半会难有改善,只能慢慢调养,凌念空的表情有些阴沉。 这家伙,定是听闻这身子落下了长期的毛病才会如此。 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谁让他当初给我下毒?现在后悔了吧?报应! 可是老天爷,你报应在他身上就好了,干嘛让我也跟着遭殃?…… 当天,凌念空便将我带到了神武营。神武营位于盛京北郊,背靠灵秀山。军营占地面积很大,抵得上一个村庄。 大部分将士均是睡大通铺,品级稍高些的将领则是两人或三人一间屋地住着,至于凌念空这个将军则是在营中有独立的院落。 这是个两进的院落,许是为了方便处理军务,凌念空住在了前院,而将我的住所安排在了后院。 他的这座院落位于整个军营中后部,显示出他主帅的身份。 其实将领带女子入军营乃军中大忌。且不说军中常年无女子,凌念空做为最高统帅,当与将士同甘共苦,方能服众。可他却将我这个女子带来,还堂而皇之地将我的居所安排在了自己的院内,这举动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 可不知凌念空平时是如何管人的,营中之人见到我与他同行,面上并无异色,对凌念空亦是恭敬有加。 好吧,不得不承认,他在管理手下这方面的确是极有一套。不过具体他是如何做到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入营后,凌念空虽和我前院后院地住着,白天却很少来我这后院,我也落得个清净。 到这里也有五六天了,我闲着无事便会四下走走。营门口的守卫果然如我所料般严密,其他地方亦是没有防卫松懈之处,不过我并没有灰心,因为这毕竟是军营。 这几天我把军营的环境摸了个大概:自营门进入最先看到的便是校场和马厩,这片区域是众士兵日常操练之所;然后是各将领处理军务的议事厅;再向内依次是普通士兵住的联排房、将领居所和凌念空的院落;最内是伙房和存放粮草的仓库…… 了解了这些,我愈发肯定当初的预想,想从这里逃走,简直难如登天! 不过倒也有我意料之外的事:凌念空来了神武营之后,身为玄翼军统领的萧济风倒是频频出现。我后来才知道,原来萧济风常住在神武营中,所以我寻个机会去见他应不是难事。 只是凌念空那个家伙自知道我有寒症这个毛病,竟晚晚来与我同睡。 第一晚我提心吊胆地没怎么睡好,担心他会有别的举动。但他却也老实,只是拥着我入眠,后来几天亦是如此,我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白天他在前院办公,我自无法与萧济风联络,而晚上他又夜夜都来,我更是没有机会。 此刻,我看着眼前这个双目微闭、将我紧紧揽在怀里的男人,有些无奈,于是试探着小声道:“其实你不必晚晚都来的。” “嗯?”他显然是已经困了,听了我的话,连眼皮也没动一下。 “这几天我的寒症也没发作不是?所以你不用每晚都来。”我奈着性子道。 “那是因为有我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倦意,显然是快要睡着了。 他这一句话令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去接。因为他说的没错,我这几天没再像那次一样畏寒,是因为每晚都被他拥着入睡。他身上的火力替我驱散了周围的寒气,所以我这几日竟是睡得出奇地好。 可我还是不屑地撇嘴。“切,你们男人火力旺一些不是常事吗?干嘛说得好像我欠了你一样?再说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落下这毛病!” “你怎的这样多话?再不睡,小心我要你一夜都不能睡。”他口中威胁着,将我的脑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 我当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不受控制地低骂:“狗男人!” 他忽然低笑一声:“呵,你说什么?” 我不理他只听他继续压着声音道:“你总算能像过去一样同我讲话了。” 他的语气竟是透着丝如释重负。 “睡吧,不然,刚才那话可就不只是口头威胁了。” 我知道他是看出来我已经走出了前些日子对他极度畏惧的状态,心中不忿,伸手去推他。他将我搂得更紧,却没再说话,只心满意足地在我耳边轻吐了口气。 我心知挣扎也是无用,再说这家伙身上的确是暖和,如果没有他我可能真的会冷得睡不着,便也就任由他抱着。只是这家伙浑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被他抱着一点也不舒服…… 又过了三四日。这期间我除了和凌念空在一起的时候见过萧济风几面外,就再无和他碰面的机会,心中不由焦急起来: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个鬼地方?! 再想想这两天同萧济风碰面的情形,他在凌念空面前依旧是那副随和模样,简直与我私下见他的样子大相径庭,也不知这人潜伏在凌念空身边究竟意欲何为…… 想着想着竟已过了亥时,然而凌念空仍是没有来,往常最晚这个时候他也该来我这里了。心里正狐疑着,门便响了。 我心里一叹:这家伙果然是一天都不会放过我。 我朝来人看去却是一愣,转而心脏便不受控制地怦怦跳了起来。我急忙从软榻上站起。 “萧济风?怎么是你?凌念空呢?”我警惕地朝门口望了望。 萧济风邪邪一笑。“美人儿莫要担心,哥哥我既来找你,定是不会给美人儿添麻烦。” 语毕,他大咧咧地便要落座。我一把拉住他,低声急道:“你我的交易可还作数?” 萧济风扬了扬眉。“没想到美人儿竟是比我萧某人还要心急。不过这也是我此来的目的,今晚美人儿可愿……” 我不等他把话说完,抢先道:“我去可以,但有个条件。” 萧济风眉眼含笑:“美人儿说来听听。” “今晚我便能兑现承诺,所以你今晚就要送我走。” 上次去替他为那个女子看病时,我并不了解其伤情。而这次却是不同。 根据我之前在沈风月藏书楼里看到的内容,我可以肯定那女子正是为那书中记载的青魇剑所伤。 而且我上次去的时候她的毒应是刚解。所以救她的关键就在于让伤口愈合,这还是难不住我的。因此原计划的三次治疗,这第二次便可完成。 根据书中记载,我可以猜到,经过这月余的时间,那女子身上经我缝合过的伤口应已愈合。而剩下的伤口,因曾中过青魇剑毒,应仍未愈合。我这次只要将剩下的伤口缝合,再令萧济风解开其受封的血脉即可。 “一言为定!”萧济风郑重道。 于是也不耽搁,我提上药箱便随他出了门。 与上次夜半私溜出凌府不同,这次萧济风是带着我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出去的。一路上还时不时碰到巡夜的士兵。士兵见了他均恭敬抱拳行礼,尊称一声“萧统领”。 萧济风在马厩牵了马却不骑,同我朝军营外走。待到距军营有了一段的距离,他才将我扶上了马。 同上次一样,他拿出布条罩在我的眼睛上。因为有过一次经历,所以我并未吃惊。 这次从北郊出发,似是离目的地近了许多,且免去了出城门的麻烦,所以不足一个时辰便到了。 蒙眼布条取下,仍是之前那座山。上次来的时候我便猜到这山不是灵秀山便是云华山。 我曾在灵秀山上生活过近一月的时间,对灵秀山还是有些了解的。而眼前的景象却极是陌生,难道这里是云华山? 可是云华山处在北离境内,难不成这一会儿的功夫,萧济风竟是带我进入了北离?可跨越国境不应是要经过繁复的审查吗?怎的比上次出城还要顺利? 不过转念一想也能够想通:上次我和凌念空被他的那个师弟沧月掳至云华山亦是在夜晚,也许他们云华山出来的人知晓从南离至此的捷径。不过我上次是被打昏之后掳来的,具体情况如何根本一无所知。 我摇了摇头,想这么多有什么用?这里是云华山完全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再说,其实我身在何处根本不重要,只要我履行约定等着萧济风兑现承诺即可。而且萧济风若是知道我在有意无意地猜测这是哪里,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毕竟他可是将我蒙眼带来的。 第88章. 血泊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萧济风再次将我领进那间屋子,而后同上次一样避在了外间。 那女子仍如上次一般仰面躺在榻上,昏睡着。但可以看出,她的面色明显较上次要好了许多,气息也稳了不少。 我试探着唤了她两声,她没有反应,想是血脉被封的缘故。 这古代习武之人的内功可真神奇,竟能控制人体的气血运行,起到阻止伤口溢血的作用。若不是有人及时为她封住了血脉,哪怕她的体质再是异乎常人,恐怕也早就失血而亡了。 但能如此长久地封住血脉,想必这运功之人的内力也是不容小觑,会是萧济风吗? 轻轻掀开女子身上的棉被,她穿着的是轻薄的白色纱裙。 我解开她的裙带为她验伤,发现情况果然如我所料一般:上次经我缝合的伤口都愈合得很好,而余下的伤不论深浅皆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这青魇之毒竟是如此厉害! 我打开药箱,取出所需用具准备为女子缝合剩下的伤口。 这余下的伤口虽仍是不少,但凶险的只有两处。一处位于左肋,看样子当时应是被横劈而来的剑所伤。这一剑若是再深半寸便会伤及肺叶,若真是如此,即便她血脉被封,也会因呼吸器官衰竭而毙命;另一伤处是她右大腿上的贯通伤,动脉受损,血管缝合必定极耗精力。 古代麻醉起效的时间与现代相比极其漫长,尤其是应对她这种伤重、麻醉用量大的情况。然而整个缝合却也不宜拖得过久,所以我趁着这段时间先将其身上较轻的伤口先处理了。 其他的伤口虽好处理,但却因数量多,也着实令我忙了好一阵。 估摸着麻醉药效已起,我率先处理起她肋下的伤口。 因为离肺叶很近,所以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幸运的是我并未出什么差错,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因为长时间地高度集中精神,我只觉精疲力尽,再加上灯烛光亮有限,眼睛也十分疲劳。 这种状态令我不敢再继续,于是便寻了个凳子在一旁坐下。 虽然已是极累,但因为麻醉时间的限制,我不敢休息太久。站起身走回床榻边查看女子状况,不想竟看到她的睫毛一颤,随后便睁开了眼。 我又惊又喜。惊的是她在用了那样大剂量的麻醉药后竟还能转醒;喜的是她的眸色清明,状况显然是好了许多。 “姑娘,你感觉怎么样?”我轻声问。 却不想她轻蔑一笑。“‘姑娘’?’”因为太久没说过话,她的声音很哑视线在我的脸上打了个转,冷冷道:“按着你的年龄,唤我一声‘婆婆’也不为过。” 婆婆?她在说什么?她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再怎么样也不会超过三十,竟要我唤她“婆婆”? 还有,她这态度是怎么回事?我好像没有得罪她吧?不对,我不但没得罪她,还辛辛苦苦替她医治。 我虽是因着同萧济风的交易才救她,可看到她这冷冰冰的态度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罢了罢了,我和病人置什么气?还是完成交易才是正事。 我打算开始为她处理腿上的伤,却听她又开口了:“萧济风那小子没告诉你你的真实身份?” 我的手一顿,转回头望她,心中更是不解:我的真实身份最清楚的人不该是我吗?哪里还需要旁人告知?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理她了,或许这女子因受伤的缘故,精神不太正常。 不想那女子竟是低叹一声:“看来那小子是要同我做对到底了。” 她的话里带着无奈与伤感,而我却更是听出了无尽的沧桑,与她年龄毫不相称的沧桑。 不知怎的,我的脑中忽然闪过修离的脸。随后,全身上下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修离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可他却曾亲口告诉我他已年过八旬,还说那是修炼御魂术的结果。那么...... 我望向眼前的女子,她看上去的的确确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又想起刚才自己猜测这里是云华山,再加上这女子在我面前以“婆婆”自居...... 难道......难道她也是凤离门人?她也修习了御魂术?! 我的思绪一时之间纷乱无比,竟是忘了我究竟是为何而来,只放任自己继续推测下去:修离之前说过,他还未将御魂术传给弟子。这么说眼前的女子应是修离的同袍,不是他的师姐,便是师妹。而我所听闻的、修离的师姐是......是...... 我猛地后退了一步,震惊无比:“你......你是沉湮!?” 女子冷笑。“呵,你不知我是谁,就敢来替我医治?” 她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可直觉告诉我,她就是沉湮。 我稳了稳心神,压制下心中的震惊,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的女子便是世人口中的妖女。 其实即便她是沉湮,我也没什么可怕的,毕竟我不但没得罪过她,反而还救了她。 我重新回到她身边,缓声道:“不管你是谁,在我眼里你只是我的病人。” 她瞥了我一眼,用意味难明的语气道:“你兜兜转转这么大一圈,性子果真同从前迥异了。不知修离见到这样的你会作何感想。” 她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却可以凭此肯定她就是沉湮。她这话应是和原主有关,于是我便也不多加揣测,只随口问了句:“待你伤好,有何打算?” 话出口才觉不妥。燕林宣!你以为你还是在二十一世纪吗?前世你习惯安抚病人也就算了,可面前之人的打算也是你能探听的? 我还在懊悔着,就听沉湮的气息忽然有些乱了,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着。 我顿觉不妙,想安抚她几句,却听她咬着牙道:“我要将……把我至于此等境地之人……碎尸万段。将我受过的苦痛……千倍百倍地还给他!”她的声音颤抖着,双眸血红,气血翻涌。 我想告诉她,她的血脉还封着切不可过于激动。却见她因愤怒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而她那血红的眸子更是对上了我的眼,我禁不住后退一步。 她干嘛这么看着我?伤她之人又不是我! “你可知……我是为谁所伤?”她的声音低沉得吓人,极具威慑。 她见我只傻傻地站着,便继续道:“青魇之毒......自是出自这世上唯一的一把青魇剑......” 她的怒气越发极剧,就连额上的青筋也凸了出来。再这么下去,她受封的血脉会被怒气冲开的,而她腿上的动脉血管还未缝合! “你不要再说了!你的伤......” “散魂!”她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 散魂!? 我全身僵住。这名字......这名字……不是凌念空那把剑的名字吗!? 忽然脑中闪现之前在沈风月那里看到的关于青魇剑的描述。 那书上绘着一副简图,图的旁边注着剑的名字,前两个字依稀不清。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字形确是“散魂”二字无疑! 而且之前我也见过散魂,那剑刃的的确确是泛着青灰色,与书中描述完全相符。我倒吸了口凉气。我怎么这么迟钝!?之前就该想到那人的散魂是青魇剑的! 所以......散魂是这世上唯一的一把青魇剑......凌念空是散魂的主人......眼前的女子沉湮,为青魇剑所伤......三年前,凌念空带头斩杀的沉湮...... 这所有的一切本像是一粒粒散乱珠子,而就在这一刻、在我的眼前被穿了起来! 我不受控制地捂住嘴,所以沉湮想要碎尸万段的人是......凌念空!? 耳边忽然传来“滋滋”水声,我猛地抬头,发现有血柱从沉湮腿上的伤口喷涌而出! 我惊恐地奔上前,刚抬起手却又顿住了。 我要救她吗?我若是救活了她,凌念空怎么办? 当年凌念空与被困云华山的众人合力才重伤沉湮。如今凌念空虽为主帅,但他的手下必定不是沉湮这半人半妖的对手。真正能帮到凌念空的,想必只有当年与他一同被困在云华山的同伴,可如今他身边只剩下了玄翼军那十余人。而萧济风明显是站在沉湮这边的不能做数。 那么凌念空还能像三年前那样再次击败她吗? 更何况沉湮复仇之心如此坚决,她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凌念空! 凌念空若是死了......思及此我就像是被一剑穿了心。 我揪着胸口,眼前浮现的是玉琼山上,他倒在血泊里微笑看我的模样。 我是想摆脱凌念空,可我并不想他死。其实我不仅不想他死,我还希望他能安好,希望他不再受伤。因为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我只感觉心痛得快要窒息了。 是的,我心疼他,我一直都很心疼他! 可是我是医者,不论躺在我面前的是救人于水火的盖世英雄,还是十恶不赦的凶徒罪犯,他们都一样只是我的病人。我没有权利对他们进行审判,更无权决定他们的生死!这可是我踏入医学院习得的第一课! 电光火石之间,我幡然醒悟,急忙去按压那不断涌血的伤口。 然而,沉湮的脸早便没了血色,呼吸也已经停滞了,就连我手下的血流也不似方才汹涌。 我一下子就没了力气,跌坐在地。 我将沾满鲜血的双手举到面前。我看到自己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有什么东西汹涌着打湿了面颊。 她......她死了?她死了! 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我的眼睛睁得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圆睁着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我大口地喘息着,听到自己发出的悲鸣竟是那样的陌生。 我杀了人!我作为医者,害死了自己的病人!!! 我的眼前忽然被一片白雾笼罩,耳中嗡嗡作响。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 门被猛地推开,然而半晌才听到有脚步走进屋来。 第89章. 济风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萧济风来到床前,缓缓地蹲跪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榻上没了生气的女子,略带疑惑地吐出了两个字:“死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静默片刻,他又低低出声:“这么容易……就死了吗?” 他伸出手探了探女子的鼻息。“呵,还真是死了!”他的话语竟是带上了笑意。 我的身子有些发颤,不安地望向萧济风。 我看见他的身子在发抖,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他在笑。 是的,我没看错,他的的确确是在笑。 起初他只是低笑,而后竟是越笑越大声,身子不住地颤抖着,最后竟是仰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他仍是在笑,但却有晶莹顺着他的眼角滚落。 我本就因为沉湮的死慌了神,看到他这一系列的反应,完全不知所措。 他终于笑够了,从地上坐起身,低道:“让你死在你一心护佑的人手里,也算是我对你最大的回报了……”他缓缓抬起头,再次朝榻上望去。“你说是与不是?……娘?……” 他的唇角挂着微笑。而我在听到他那最后一字的瞬间,只觉脑中轰隆一声。 不知大脑空白了多久,我才慢慢找回思绪:她是……萧济风的娘!?可她不是沉湮吗?难不成萧济风是沉湮的儿子!? 我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在得到这一事实时终于崩断了,不可抑制地抽泣起来。 我之前隐隐猜到这女子对萧济风来说意义非凡,可根本没想到这竟是他的母亲! 我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双手,这双本该治病救人的手。 燕林宣,你做了什么!?你的迟疑,你的私心,白白葬送了一条生命! 这么多年来的医生你果然都是白做了吗?你担心那个人的安危,可你害死的这个女子,她也是某个人的爱人、母亲,她也会是别人的牵挂。你怎么能……怎么能因为私心,就迟疑、就犹豫!? 这样的你还怎配得上“医者”二字?你要怎样弥补你犯下的错?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 或许……或许……除了以命偿还,再无他法了吧?…… 恍惚间,我被萧济风从地上拉了起来,被他拖到了外间。 从始至终我都无比顺从。是我做了错事,他的母亲因我而死,现下无论他对我做什么都不算过分…… 他将我推到一个盛着半盆水的铜盆前。 “洗手。”他的声音竟是恢复了平静,却再没有先前他对我一贯的痞态。 闻言,我有些怔忡。 他明知道沉湮的死与我脱不了干系,却为何会如此平静? “洗手。”他沉声重复。“脏。” 他的面上竟显出一丝厌恶。我已无心揣测他为何会如此反应,机械地照做。 看到盆中的水一点一点被染红,我的手再次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他见我洗的差不多了,一把拉过我向外走。我仍旧是顺从地跟着。 来到院中,他将我带到凉亭,随便寻了石凳,一撩衣摆,坐了。 石桌上放着一小坛子酒。他抬手拿了起来,揭开红封随意往地上一丢。 “坐啊。”他勾了勾唇角,面色竟是出奇的平淡。 我朝他走近两步却没有落座。 他将酒壶凑到嘴边,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顿住,而后将酒坛朝我举了举。“不如你陪我喝几杯?” 我看着他这般故作轻松的模样,整颗心都已被愧疚与自责刺得血肉模糊。本被风吹干的面颊再次湿润了。 他瞥了我一眼,竟是用戏谑的口吻道:“是我死了娘,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语罢,他仰头咕咚咕咚地喝起酒来。他喝得又快又急,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着。与其说他是在喝不如说是在灌。 有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了下来,滴滴答答打湿了他的衣袍。然而一同滑落的还有他眼角的晶莹。 我知道他虽如此表现,但内心定是极痛苦的。 他就这么一直仰着头给自己灌酒,我实在是不忍在看下去。 “你杀了我吧。”我的声音很轻,但不知为何听在耳中却是无比响亮。 他终是撤了酒壶,放回到桌案上,用袖子抹了把嘴,看向了我。 “杀你?我谢你还来不及,为何要杀你?” 我不说话,只皱着眉看他。 “不信?”他勾了勾唇,却没有丝毫笑意。“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瞥了旁边的石凳一眼。“这故事挺长的,我劝你坐下来慢慢听。” 我息了息鼻子,默默落座。 萧济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描摹着酒坛坛口。“从前有个男孩,他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爹娘,而是由一个老太婆养大的。”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小的时候他不懂事,只知道那个老太婆是在一个了不起的官人家当佣人。那个时候男孩的日子很苦,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可他没过过好日子,就也不觉得有什么。而且那老太婆待他极好,他虽是她捡来的野孩子,可她却总是自己饿着,将吃食留给男孩。后来男孩九岁了,开始帮着老太婆在那个大官人府上做事。有一天,男孩正同其他下人一起锯木头,老太婆着急忙慌地找到他。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往宅子的后门走。那个时候老太婆早就上了年纪,平时走走上三五十步就得停下来喘上几口才能继续。可那次她走的又快又急,竟是一口气拉着男孩到了宅子后门。她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将气喘匀,吐出的第一个字竟是‘逃’。” 萧济风端起酒坛又喝了一口才继续道:“男孩不解,刚想细问,这时忽然围上来一群人,其中一个便是那个大官人,他一身锦衣华服,睥睨着老太婆和男孩。老太婆见状竟是吓得瘫软在了地上,却还不忘磕头替男孩求情。老太婆的话男孩一个字都没听懂,只知道她在求那官人放过自己。男孩很疑惑,自己明明没做错事,为什么要求饶。” 说到这里,萧济风收回视线,看向我。“你猜是为什么?” 我只望着萧济风不语。萧济风的唇角勾了勾,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猜不到是不是?男孩也没猜到。可他无需去猜,因为那个大官人很快就命人将男孩带到了书房。就如你我现下这般,他也同男孩讲了一个故事。那个官人告诉男孩,他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哦对了,那个时候凤离国还在。”萧济风忽然补充道。 “官人说男孩的娘是某个道学门派的大弟子,在整个凤离都首屈一指。而他的爹则更厉害。但他却没告诉男孩他爹是谁,只问他想不想和亲生父母相认。男孩那个时候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当初就是他的父母弃了他。所以……” 萧济风忽然苦笑了一下。“他当即就摇了头,以为只要自己拒绝,就能继续像以前一样和老太婆相依为命地过日子。可是他错了,那个官人不肯放过他,只因为他是那两个所谓的了不起的人的骨血。所以那个大官人就命人将老太婆抓了起来,告诉男孩,只有他听从安排,老太婆才能活命。” 萧济风忽然用手指敲了敲石案。“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知道无论我怎样回答,他都会把这个故事讲下去,所以本没有打算出声。 可看着他的眼神里的执拗,我还是开了口:“听从安排。” “呵呵……”萧济风忽然笑出了声:“好人呐,真是好人……” 我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无尽的嘲讽,知道他将我的回答同方才沉湮因我而死的事情联系了起来,故而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萧济风轻出了口气,继续道:“男孩跟你一样,也是个好人,所以他也选择了听从安排。”他用手指敲了敲酒坛。“我真是想不明白,做好人有什么好,倒不如做个彻头彻尾的人坏人来的有趣。” 他顿了顿将故事继续讲下去:“自那天以后那个大官人就将他带到了一个极隐秘的宅院,派人教他武功,每天至少练功八个时辰。除了武功,他每天还要学习伪装之术,不仅要学会改变音容样貌,还要学会模仿各类人的处世为人,甚至脾气秉性……男孩虽不知道教他的是什么人,却能感觉得出,那些不是什么好人。因为那些人总是蒙着面,他们的蒙面巾上还绣着蛛网暗纹,后来男孩才知道,那是乌蒙国最隐秘的情报组织风影楼的图纹……” 蛛网面巾?! 听他言至此,我忽然想起先前在玉琼山上遭遇的杀手头目,他的面巾上绣着的正是蛛网暗纹。莫非要杀我的是乌蒙的风影楼? 萧济风没发现我在出神,只继续道:“男孩就这么过了三年。三年未曾见过的大官人忽然有一天来到他的面前,说他已然学成,要将他派遣出去。可男孩只关心那个老太婆的生死。这三年,围绕在他身边的只有风影楼的人,他根本不知老太婆是死是活。于是他向那官人询问老太婆的近况,那官人没有答他,却是直接带他去见了老太婆。那是一间还算敞亮的屋子,老太婆躺在榻上,看上去就像……就像……” 萧济风摸了摸下巴。“她那样子该怎么形容呢?”他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倒真是像在苦恼措辞。“哦对了,你可曾见过死树的枯枝?老太婆当时的样子就与那枯枝一般无二。”他顿了顿,继续道:“见到男孩,老太婆涣散的眼难得有了焦距,她的脸上刚浮起一丝笑意,那笑便僵在了脸上。老太婆死了,像那男孩的亲生爹娘一样抛下了他。若照以前,男孩定会觉得老太婆是被人害死的,会找那大官人拼命。可那时的他已经不同了,他看着老太婆有如枯木的躯体,竟丝毫没感到难过。他根本不在乎老太婆是因何而死,而只是觉得可惜,可惜他为了老太婆而度过的那非人的三年。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抛弃,他的爹娘如此,就连养育他的老太婆亦是如此。他想面对面问问他们。老太婆死了,那么能回答他问题的就只有他的亲生父母了。他还记得最初官人将他送至宅院,逼他练武,就是为了想方设法将他送回他娘身边。那官人这么做自是有他的目的,但男孩却不在乎,他只想见一见那个女人。男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官人听了就像是早就料到一般,没多说话,只从怀里掏出一块黑巾递给他。男孩接过,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上面的蛛网图纹……从那时起男孩便成了风影楼最年轻的掌事,掌管风影楼的捕风人,也就是被派往各地的探子。而且明面上也有了自己的身份、宅院、家底,好不招摇。没过多久,这一番精心的布置便引起了那个女人的注意……” 第90章. 捕风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萧济风又端起酒坛喝了一口才继续道:“之前,从没有人告诉过他将要掳走他的女人是谁,但他很清楚。所以当他察觉有人不请自来时,他便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任由那女人打昏自己,将自己带走。男孩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卧房内,然而他并没有惊慌。他早就对那个女人的事了如指掌,知道那女人要对他做什么。” 说到这里,萧济风忽然邪肆地勾了勾唇。“他看着眼前的女人,不但没有惊慌,反而觉得极是痛快。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萧济风的眼中忽然现出几近疯狂的光。“他想知道,若是眼前的女人发现深入自己的这个男孩是她的什么人的时候,会是何表情……” 萧济风面上的表情令我心惊,故事讲到这一步,我自是猜到那个男孩便是萧济风,而那个女人便是沉湮。 萧济风还在继续讲着故事:“所以那女人上来脱他衣服的时候,他只是假装惊慌,并没有真的抗拒……” 讲到这里,他顿住,转向我道:“你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竟然会认不出自己的骨肉,甚至险些……使之做了自己的裙下之臣?” 他的面上尽是嘲讽的笑,而我在听到这一切自然是傻住了。 “所以我说我谢你还来不及,不会杀你。”他的手扣上我的后颈将我拉进过去。“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娘亲。我虽不杀你,但你身边的人,可就不一定了。”他邪魔似的笑着。“比如说,在上面躲着听故事的那位。”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影自亭顶飘落。那人的青色衣袍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一层银灰,那颜色倒是与他的那把绝世宝剑的颜色一般无二。 凌念空他,果然还是追来了…… 他并不看我,而是盯着萧济风。“怎么,不演了?”继而又朝我望来。“你呢?怎么也不演了?”他的声音幽深低沉,似是自地狱飘来。 闻言我心中一跳,转瞬却又释然:原来他早就看出我前些日子对他的惧怕是装出来的了。 萧济风轻笑一声,接过话茬:“念空你不也是一样?早就知道我是乌蒙的细作,却一直佯装不知。怎么样,我方才所言可解了你的疑惑?” 原来方才那番话,是萧济风故意讲过凌念空听的?可他为何如此呢?他此举无异于自曝身份,难道他不怕就此沦为风影楼的弃子? 凌念空冷笑一声,唰啦一声拔出佩剑,直朝萧济风刺来。却不想萧济风竟是站着不动!我的心一紧,闪念之间便挡在了萧济风身前。 我会如此,并不是冲动,亦知他们二人之间的纠葛我不该横插一脚。只是萧济风的母亲已因我而死,如果萧济风再出什么事,我心上压的那块大石会更重。 凌念空显然没想到我会替萧济风挡剑,急忙收势才使得直刺过来的剑尖停在我心口前半寸处。 方才一直逆着月光,看不清凌念空面上的表情,现在靠近了才看见他眼中摄人的冰寒。 “你竟然……护着他!?”他咬牙切齿。“你给我闪开!”他低吼。 而我这才发现他手中的剑并非散魂,而是普通的铁剑,心中稍安。 “凌念空,你先把剑放下。” 我话音刚落,却听见身后之人轻佻一笑,将我拉到旁侧,手却不松开,而是暧昧地顺着我的手臂往上摸。 “美人儿,没想到这种时候,你竟会舍命救我。”萧济风再次恢复之前与我相对时的轻浮之态,我只觉不妙,却又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能警惕地看着他。 他瞥了一眼凌念空,视线又重新回到我身上,手更是揽过了我的肩。“也是,毕竟无论怎样,我萧某,也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你自是舍不得我……” 他话还没说完,我便听见剑刃割破皮肉的声音,而后便是那人不可抑制的低吼:“你说什么?!” 萧济风嘴角溢血,却还是轻笑道:“念空,没听清吗?那我便再说一次……”萧济风朝我笑了笑才继续道:“我说: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人。破她的身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哈哈哈哈……”萧济风就像是没发觉自己的胸口插着剑,忽然大笑起来…… 难道当初破了原主清白之身的人真的是萧济风吗?其实眼下这种状况,是与不是已没有区别,萧济风这么说就是为了激怒凌念空。 可是他不要命了吗?那人的怒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他的处境明明岌岌可危,又何必三番两次地挑衅? 凌念空果然也真是被他激怒了。 也难怪,饶是他再有城府,只要是和原主有关的事,他均难掌控自己的情绪,更何况是他最在意的原主的贞洁。他一定认为与萧济风发生关系的人是我,这样的话他应该会更恨我吧?…… 凌念空手腕一抖,将剑又朝前推送了几分。剑尖穿透萧济风的脊背而出。萧济风吐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朝地上滑去,凌念空也随他一起蹲了下去,欲再发力,却听萧济风虚弱开口:“你不会杀我的。”他的嘴角挂着得意的笑。“你若是还想得到乌蒙助力,你就不能杀我。” 闻言凌念空握着剑柄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显然是极想杀了萧济风的,可却因他的那句话而挣扎迟疑。 越来这就是凌念空容忍萧济风这个细作在身边的原因,原来这就是为何萧济风敢毫无顾忌地坦露身份:凌念空希望暗中得到乌蒙的支持,而萧济风是乌蒙最大的情报机构风影楼的掌事。 而且根据萧济风方才提到的那个大官人,风影楼很有可能是乌蒙某个重臣暗中的势力。若是凌念空当真想得乌蒙助力,他自是不能动萧济风。 果然,凌念空挣扎片刻,终是松开了剑柄,转而抬手揪住了我的衣领。 而与此同时,又有多个身影飞落院中。他们纷纷围拢了来,擒住了萧济风。而我则是被凌念空一把扛起,丢进了马车…… ****** 待回到神武营,天光已然大亮。我本以为凌念空定不会放过我,可回程的路上他竟是一言不发,可我却没忽略他放在膝头的手一直紧握成拳。 上一次我不过是和沈风月相处了几日,他便那般暴怒,那么这一次他听到萧济风说的那番话,又会怎样对我? 我所能想到的用来对付他的办法都已经用遍了,以后我该怎么办? 本以为回到神武营又免不了要和凌念空对抗一番,却不想刚到营门口就看到了皇帝身边的承禄,一刻不停地将凌念空召进了宫。 凌念空的手下将半昏迷的萧济风押了下去。那把剑仍是插在他的胸口。我见他的情形,心中难安。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拦在了薛让面前。 “姑娘有事?”许是因为一夜没睡,薛让的脸色不是很好。 “你们……要怎么对萧济风?” 薛让面色沉了沉。“先关起来,待主子发落。” “能不能让我去看看他的伤?” 我对萧济风的歉疚令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对他的伤势置之不理。 “这不是姑娘该管的事。”不知为何,薛让的话里隐着一丝怒意。 “可是你们这样放任不管,他会死的。凌念空也不会想他这么快就死的。你让我去看看好不好?” “这不是姑娘该管的事。”他冷硬地重复。“姑娘一夜未眠,还是先去歇息吧。”说完他也不待我再劝,揖了一揖便转身离开了。 我无奈,只好先回自己的院子。 经过这一事,我对萧济风的身份有了更多的猜测。 如果他讲的那个故事是真的,那么综合他的种种举动可以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沉湮不知因何原因,在生下萧济风后便将他抛弃了。他流落乌蒙,被一老妇捡到,带回养大。后来老妇侍奉的家主发觉了萧济风的身份,便以老妇的性命相要,强迫他成为风影楼一员。 至此我也终于明白,为何萧济风在不同人面前会表现迥异,这正是风影楼教给他的伪装之术,只为将他训练成一名合格的情报员。 待他学成,风影楼幕后主人便将他这枚培养了多年的棋子,安插进了凤离。 或许是为了帮助萧济风不受人怀疑地进入凤离,又或许是想利用他探得凤离门派内部消息,乃至凤离内廷的情报,这幕后之人颇耗心思地精心部署了一番:为萧济风安排身份背景,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四处搜罗少年的沉湮上钩。而沉湮果然也上了钩。 至于后来沉湮受剿假死,应是萧济风所为,只是不知这究竟是风影楼的意思,还是萧济风自作主张。但看后来南离皇帝收编了玄翼军就可知,围剿沉湮正合了风影楼之意,因为萧济风自此变成了南离朝廷中人,窥探情报自是易如反掌。 至于萧济风自己为何愿意配合风影楼,恐怕不单单是因为他是风影楼的掌事这么简单,或许还因为他对沉湮的怨恨,想报复她…… 然而我还是有两点没有搞清楚: 一是为何风影楼会几次三番想要杀我?我自然知道他们的目标应是原主,可即便是原主,她身为弱女子也不该会被风影楼这样的江湖门派盯上。而且风影楼不过是一个情报组织,为何会行刺杀之事?难道风影楼不只是收集情报这么简单? 二是,沉湮死后萧济风说的一句话令我很是在意。他说我是沉湮一心护佑的人。此话何意?他是说沉湮一心护佑原主吗?可是原主和沉湮,应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沉湮为何要护佑她? 忽然想起之前在沈风月的藏书中看到过说凤离一派自凤离建国起便一心护佑燕氏皇族……而沉湮是凤离门派的大弟子…… 难道原主和燕氏皇族有关?所以才会有护佑一说吗? 再想想先前沈风月对我莫名其妙的照顾……说不定原主真的和北离的燕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究竟是什么,我就无从猜测了。 第91章. 报复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将脑中各种猜测赶走,紧接着浮上心头的便是沉湮临死前的画面。那满目的鲜红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如果……如果我没有迟疑,沉湮现在应该在一点一点地康复。萧济风他或许在沉湮重伤后,便已经放下了对她的怨。不然也不会要我去救他了,不然也不会在她死后不要命地灌自己酒,不然也不会在凌念空一剑刺来的时候连躲都没躲,他是在折磨自己…… 燕林宣,你做了什么?…… 我捂住脸,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这是一条人命,这样重的负累,我担不起…… 我一直仰面躺着,枕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好不容易挨到了子夜,我缓缓坐起身,穿上鞋子下了床。 我要去看看萧济风的伤势,他若是再出了什么事,我恐怕真的会崩溃。 我带上所需的用具出了门。前院一片漆黑,且连守卫都没有,想是凌念空还没回来,这样正好,他若是在,定不会允许我去看萧济风。 出了院子,外面静悄悄的,偶有巡逻的士兵走过。 “姑娘这是去哪?”背后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个哆嗦。 我僵硬地转过身,发现眼前的这个士兵我并不认识,但看他的军服,应是有些权力的。我不认得他,但他应当是认得我。 “我……”脑子里闪各种说辞,却是想赌一把。“你可知萧统领在何处?” 士兵闻言有丝狐疑。“姑娘要找萧统领?” “萧统领他为了救我受了伤,我放心不下想去看看他,不知你可否为我引个路?”我有些心虚,不知自己的谎话会不会被识破。 士兵却是表情一松。“原来如此,我就说萧统领武功之高怎会受那样重的伤,原来是为了保护保护姑娘。只是萧统领似是犯了错,被将军关起来了。 ”闻言,我心中稍安,看来我赌对了,大部分人仍不知昨晚的细情。 “都是因为我。”我佯装懊恼。“你可否带我去看看他?” 士兵沉吟一阵才道:“也罢,听闻姑娘通医理,你若有此心,去看看统领应当无妨。走吧,在下送姑娘过去。 “多谢了。”我急忙道谢。 “姑娘客气。” 士兵带我到了萧济风被关押的地方,和看守的人低语了几句。看守起初面露难色,可最终还是开了锁。 士兵替我推开门。“在下还在当值,不能停留太久,姑娘看过统领便早些回去歇息。” 我点头,再次道谢。士兵连忙摆手,抱了抱拳便离开了。 我进了门,看到萧济风面白如纸,侧躺在铺着茅草的地上,那剑仍未拔出。我连忙过去。 “萧济风。”我唤他。 他的眼皮抖了抖,而后缓缓睁开,嘴角带上一丝轻浮的笑。“美人儿,你来了?” 我不理他,正色道:“你怎么样?” “我……疼啊……疼死了……呵呵……”说着竟不住死活地来拉我的手。“怎么,美人儿心疼了?” 他缓了口气,接着道:“凌念空那个家伙……要是知道你来看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不理他,抬手扯开他的衣襟,查看他的伤势,而他还在说个不停:“你明知如此还来……难不成真看上我了,嗯?”他再次握住我的手,轻轻摩挲。“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我挣脱他的手,替他把了把脉,而后便丝毫不敢耽搁,为他处理起伤口。而他起初还能说上几句话,后来却因太过虚弱,昏睡了过去。 我替他拔了刀,缝合了伤口,忙活了好几个时辰,才算完成。走之前还不忘再次确认他的状况:虽不容乐观,但一时半会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于是才稍稍安下心来往回走。 轻手轻脚关上门,心中这才舒了一口气,还好在天亮前回了房。凌念空虽不在营中,但他的那群手下也不是吃素的。若是让他们知道我趁夜偷偷为萧济风治伤,不仅我吃不了兜着走,就连萧济风都小命难保。还好碰上的都是些不了解实情的兵士。 见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便脱下衣袍,爬上床榻。一趟下身,顿觉浑身像是要散架一般。整整两个晚上都未眠,我实在是撑不住了,不多时便沉睡过去。 ****** 不知睡了多久,忽听房门一声巨响,显然是被人踹开的。 我惊醒,只见已是日上三竿,门口的青衣男子满脸肃杀,三两步便跨至我床前。 我心中一惊,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就忽觉颈间一紧,脖子被他死死地掐住。他咬牙切齿,一把将我从床上拖至地上。“燕林宣,我对你的纵容可是有限度的!” 语毕便提着我的领子将我向外拖。我只穿着白色寝衣,连鞋都没穿,就这么被他死死地拖着一路踉跄向前。 行至演武场,他一把将我甩在地上,居高临下地逼视着我。话语之中尽是狠厉与嘲讽:“燕林宣,你可真是医者仁心,菩萨心肠,竟趁夜为萧济风治伤。” 他这么快便察觉了吗?那他打算如何? 看他这般怒不可遏的样子,是不会轻易让这件事过去了。那他会怎么做?杀了我?还是杀了萧济风? 可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呢?我不过就是替萧济风治伤罢了,他犯得着这样吗? 思忖间,演武场上的兵士纷纷向这边投来诧异的目光。 “好啊,你不是喜欢治病救人吗?我今天就让你医治个够!”他话中狠意更盛:“来人!” 我心中恐惧,猛地抬眼去看。只见凌念空的几个手下压着三名满身血污的男子,朝这边走来。 我定睛一看,心中巨震。根据他们身上的衣服我很轻易地便认出,他们是在玉琼山上拼上性命也要护我周全的那三名黑衣蒙面人。只是这时他们的面巾早已不见,那是三张再普通不过的脸。 那时我明明劝他们提前离开了。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凌念空还特意将他们找了回来?! 他们三个此刻浑身是血,若不是被人提着肯定早就瘫软在地了。 是谁伤了他们?是凌念空吗?可他为何要如此?难道就只是因为当初这三人对他动了杀心?还是因为他们三人是北离人? 我狠命地瞪视着凌念空:“你要做什么?!” 他冷酷一笑。“做什么?自是做些有趣之事,顺带成全你的医者之心。” 语毕他朝手下一挥手。几个手下会意,将三人分别绑在了墙边立着的三个木桩上。 我心中涌上不祥的预感,只见凌念空一个飞身,跃至十丈开外,一伸手,便有人将弓箭递至他手中。 他冷酷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不知宣儿想救治何种病人?”他这声宣儿唤得极是讽刺。 我大惊:他是要……是要在我眼前射伤这三人,逼我施救?! 我早知他心狠手辣,却不知他竟心理扭曲至如斯地步! 我全身僵直,想开口,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浑身止不住颤抖。 见我不语,他复又开口:“既然宣儿善治胸肺之伤,那这一箭我便射他的右胸。”话音刚落,只见他张弓搭箭。 “不!”我凄厉出声,却为时已晚。只见那带着一排细密倒刺的铁箭带着劲风,直直地钻入一名黑衣人的胸膛,顿时血花四溅,闷哼声传来。 我顾不上抹去满脸的泪水,踉跄着扑到受伤侍卫身边。 “还不快将他放下来,让宣儿医治?”那人语气平淡,颇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他的手下将伤者平放在地,我伸手去探他的伤势,发现自己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冷静!燕林宣!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救他。 心绪平复,复去验伤,发现伤口颇深,索性创面不大,只要将箭拔出,上药止血包扎即可。 只是这箭上密密麻麻全是倒刺,只能用小刀切开附近肌肤,一点一点拔出,才能保证不会伤及主要血管。我定了定神,喂他吃下一粒有麻醉功效的丹药,抽出常备于身的手术刀,一点一点拔箭。 花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总算将箭拔出,上药包扎完毕,只觉全身脱力。 一直在旁看好戏的凌念空走上前来,俯身查看,赞道:“宣儿的手艺还真是不错,对得起圣手之称。” 我不理会他,从地上站起,转身便走。却听他在背后道:“只是可惜了,宣儿如此费尽心力救治,他终是难逃一死。” 我全身一震,立刻转身。“凌念空你还想如何?!” 第92章. 末路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惊恐地样子似是愉悦了凌念空。他唇边浮起一丝冷酷的笑意。“来人,拖出去,砍了。”最后两字他故意拖长,一脸兴味朝我望来。 “你!”我指着他,全身颤抖。“凌念空你想折磨我,便冲着我来,莫要牵连他人!” 他的手下已然上前,我阻拦无果,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侍卫被拖了出去。 “单单折磨你岂不是好生无趣?”他语中带笑,又飞身向后退出数丈,拉弓瞄准。 我大惊,急忙挡在他瞄准的侍卫身前。他冷笑一声,调转箭头,瞄向另一名侍卫,一阵破空声后又是闷哼传来。 我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却听他道:“宣儿还不快快为他治伤?治好了我才好取其性命。” 我心中绝望:凌念空,他竟如此逼我?!我若救那侍卫,他便会被凌念空斩首,身首异处。可我若不救他......我......我怎能见死不救?! 没想到凌念空的心肠竟如此歹毒,我不过是救了萧济风,他却做出如此狠绝之事! 可是为什么?难不成他以为我和萧济风有私情吗?但且不说这并非事实,我无论与谁有私情,他都不该在意的不是吗?我是燕林宣,不是他心尖上的冷晴浅。或许依照他的误解,折磨我的最好方式不该是杀了萧济风吗?可他为何要以这种方式逼迫我呢? 对了,他怕是以为我和萧济风做过那种事才会如此吧?可无论因为什么,我现下身处两难境地,该如何应对? “宣儿还不施救?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你的救命恩人就此丧命?他若死了,传出去恐有损你神医圣手的美名。”他依旧站在刚刚射箭的地方,满是嘲讽地望着我。 圣手?我冷笑着望向自己的手。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这双我引以为傲,治病救人的手会成为杀人利器。 杀人利器吗?可不是吗?他凌念空不就是断定我身为医者,必会出手医治,才会使出如此歹毒的招数吗?好让我亲眼看着自己奋力抢救的伤患,因为施救者是我而丧命。 还有沉湮,害死沉湮的不也是这双手吗?呵,还真是讽刺呢! “怎么?宣儿是不愿施救?那如若伤者是萧济风呢?”他冷笑。 萧济风?我浑身一震,只见一身素衣的萧济风被人架着朝这边而来,待到我身边,他们一把将萧济风丢在地上。 萧济风面色如雪地倒在地上,朝我看来。“美人儿,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形容憔悴的他话语是一如既往地玩世不恭。他皱眉。“美人儿怎么如此狼狈?”望了望数丈开外的凌念空,似是恍然大悟。“原来是凌念空回来了,怎么?他气不过你一片芳心都许给了我,要将我俩一并杀了?”他大笑两声。“也好,活着做不成夫妻,等到了地下做个**妻也不错......” 萧济风还在絮絮地说着,我不去理会,缓缓站起身,拭干眼泪,朝伤者望去。只见伤者已被平放在地,只待我施救。 我移步过去,心中已作出最后决定。抽出手术刀,同方才一样小心翼翼将箭拔出,却不再理会那汩汩冒血的伤口,左手握着箭柄,站起身来。 凌念空见我如此举动,双眼微眯,却不言语,仍远远站着。 我深吸一口气,高声开口:“凌念空,你以为你如此逼迫,我便会痛苦绝望,向你求饶吗?!你以为你如此行事,我便进退两难,任你摆布吗?!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你不要以为你足够强大,这世上的人便都是你手中的棋子,任你拿捏!我燕林宣就偏不受你的胁迫!” 语毕,我手中铁箭翻转,用力一刺,只觉右手手心一阵剧痛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人与萧济风两人的惊呼声。 疼痛令我轻哼出声,而心中却冷笑:医者救死扶伤的手竟变成了害人利器,从古至今恐怕再没有比我更失败的医者了。可若是我毁了这利器呢?我若是再无施救的能力,他便再也无法胁迫我了,我也再不用经历心中的煎熬。 我抬起眼,只见凌念空双眼赤红,正朝我飞身过来。我望了望被箭刺穿的右手,血珠正顺着箭头一滴滴淌下。我咬咬牙,左手握住箭柄,再朝那人望去。 那人见我如此举动身形忽然顿住,目眦欲裂,语声颤抖。“燕林宣,你若是敢......” 我不待他说完,左手用力向上一拔,只觉右手皮肉生生被倒刺豁开,皮肉撕裂之声伴随着两人异口同声的惊痛呼喊一起传来。 剧痛令我几欲昏厥,泪水不受控制地倾泻而下,全身都痛得抽搐起来,瘫软倒地。 那人一步冲过来,抱住我瘫软的身体,他竟也在颤抖。 “大夫!去找大夫!”他失魂落魄地吼。我苦笑,他是不忍这副身子受伤吧? 我一把丢开箭矢,不去看那倒刺上钩带下来的血肉。转头望向萧济风,只见他面上毫无血色,眼中尽是震惊。 我虚弱开口:“你可别......自作多情......我这可不是......为了你......” 语毕才想起查看自己的右手,只见掌心血肉模糊,手骨依稀可见,血流如注。 我苦笑:怕是伤到了主要血管,手掌神经和肌腱恐也已受损。这场景倒是像沉湮死前的一幕,这样算不算我赎罪了呢? 那人嘶的一声从衣袍下摆撕下一截布料,缠在我的手掌上,一把将我抱起,运起轻功,再落地已至我的居所前。 踢门进屋,他将我放在床榻上,低头去看我的伤,只见裹着伤口的布料已被血洇透,他小心翼翼将布料取下,又撕下一截新的为我缠上, 我冷眼旁观着他的动作,默不作声。只见布料刚缠好便再次被血浸透,我轻笑。 他抬头望我,眼中有恼恨,有痛色。 他抓住我的衣领,嘶声道:“你快给自己止血,快啊!” 我毫无反应,仍是冷眼望他。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眼中冒火。“燕林宣,你想死是吗?” 我任他掐着,缓慢开口,只是声音太过虚弱,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止血。” 他眼中怒气更盛,却压抑问道:“何事?” “放我离开。” 他想也不想。“好!” “我要你亲口说,说你会放我离开。”话音刚落,右手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血流也更加汹涌。 “我答应你,待你伤好便放你离开。” 我满足一笑。“多谢。”语毕伸手扯下他的腰带。 “你?!”他似是对我的举动迫是意外。我却不理他,左手拈起腰带的一头,另一头用牙咬住,在右手手腕上缠绕几圈,拉紧。 他终有所悟,夺过腰带的两头替我扯着。 片刻,血流明显减慢。我伸手拿过榻机上的一个药罐,拔开药塞。 他呼吸一顿。“这是什么?” “止血药。” “你想痛死吗?”他语气中怒意极盛。 “痛死……也比血流干了强。”我咬牙,一股脑地将药粉洒在伤处,钻心之痛再次传来,我再也忍受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已是夜晚。发现右手已被包扎好,手腕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攥着。 我疑惑,朝手的主人看去,只见那人侧身坐在脚踏上,身体斜靠着床,头枕在床沿上,似是在熟睡。 手腕被他攥得有些麻,我试着动了动,想挣脱出来,哪知那人却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起身,坐上床榻,二话不说先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眉头皱紧。 我不理他,伸出左手,想拆开纱布看看伤口是怎么处理的,却被他一把攥住。 “别动!”他的声音很是嘶哑。“师父刚刚来过,为你缝合了经脉和伤口。” 修离来过?我心中安定了几分,若是他,我的手兴许能够保住,毕竟我曾教过他神经与血管的缝合。 忽然发现房间内气氛静得可怕,我开口打破沉默:“你走吧,不过别忘了你的承诺。” 他并不动,只是望着我,眼中尽是血丝,久久才低声开口:“为什么?” 我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 “这可是你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什么?”他语声微颤,话语中带着狼狈。 原来他是问这个。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我冷笑。“凌念空,看我伤了这副身子,你可是心疼了?” “好一个‘二者皆可抛’。”他咬牙,一把将我从床上拉着坐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扣着我的肩膀。“我若是不放你自由呢?”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凌念空,之前我是骗了你,伤害了你,所以这些日子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就当做是欠你的。”说着我轻抬起右手。“这只手也当是我还你的。我再不欠你什么了,只求你放了我。”我心平气和,只是想和他把话说开。 “若我说你还得不够呢?”他逼视着我问道。 “你还想要什么?我的人?我的心?”我轻笑。“哪一样你没得到?难不成你是想囚禁我一辈子?何必呢?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语毕才发觉自己的语气中带着哀怨。果然,听到我的话,他眼中的神色闪了闪。 我懊恼,翻身背对他。 “燕林宣,其实我......” “你走吧,我累了。”我出声阻住了他的话。 第93章. 疗伤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第二日躺了一整日,伤口虽还是疼,却较前一日有了明显好转,烧也退了。 那人俯身替我掖好被角。“好生休息,我明早再来看你。” 见他走远,我从床上坐起,心中疑惑这人在我受伤后,态度真是变了好多,不过一日的时间,我都有些不认得他了,不仅按时替我换药,还同我一同用餐,好在他总是沉默的时候居多。 掀被起身,想偷偷溜去浴房洗个澡。昨日伤口疼痛,出了一身的汗,实在难受。 之所以要偷偷溜去,是因为我总觉得那人若是知道,定是不许,毕竟我的手不能沾水。可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个澡必须得洗。 披衣出门,,直奔浴房。浴房在凌念空住的前院,担心被他发现,我轻手轻脚摸进浴房,连灯也不敢点。 抹黑备好热水,刚脱了衣便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心中狂跳,竟忘了自己已是未着寸缕,傻傻地转身朝门口看去,谁知脚下一滑,身体后仰扑通一声掉进了池水里。 我大脑一片空白,在水中扑腾了好几下,才从水中露出头来,这才发觉右手剧痛。完了完了!会不会感染啊? 正当这时浴房内灯烛亮起,我这才想起来刚刚是有人闯入,便朝池边看去,只见凌念空立于池边,一脸铁青。 我大惊,忙将向水里缩了缩身体,不想动作太大,右手又在水里浸了一下。 “啊,疼!”我忍不住叫出声。 忽觉一个人影靠近,我猛地抬头,只见他已身在池水之中。 我想后退,他却一把攥住我右手手腕,咬牙切齿开口“燕林宣你当真是想让这手废了不成?” “谁让你突然出现,不然我怎么会落水?!”我气愤。 他却不答,铁臂揽着我,强行将我带到池边,俯身在水中抱起我。 “你别”我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托举到池岸上。 我全身赤o,面颊涨红,双臂环x,不知所措。 他也上了岸,再次将我打横抱起,我全身忍不住颤了颤。 他却冷哼一声,目不斜视,行至一旁的软塌将我放下,随手扯下旁边木架上搭着的一件男子衣袍丢给我,冷声道“穿上。” 我拎起衣服,手忙脚乱地穿好。 他在我面前蹲下,扯过我的右手。“疼!” “原来你还知道疼。既知道疼,为何还自讨苦吃?”他手上动作明显变得轻柔,纱布被他一层层解开。 “还不是被你这个混蛋给逼的!?” 闻言他的手顿了顿,却没出声。 想到昨天我心中连连叫苦,我怎么就那么冲动,不由心中暗骂自己燕林宣啊燕林宣,你以为你是谁呀,竟然对自己这么狠,还只是因为这么个混蛋。 纱布最后一层被揭开,粘下了些许皮肉,我疼得眼泪打转。 “你能不能轻点?!”而他却是呼吸一滞。 疑惑他的反应,我看向伤口,不禁心中一沉,只见伤口缝合处皮肉发白,隐有脓水。不由心中害怕,不会真的感染了吧? 在缺医少药的古代,若真是感染了,不仅我这只手保不住,还恐有性命之忧。却又在心中安慰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倒霉,那水兴许只是浴池中的水呢? 他从怀中掏出药瓶,扒开瓶塞查看一二,许是确认药瓶没进水,便托起我的手。“忍着点。” 又是一阵剧痛传来,我的手抖了抖,他见状停了一瞬,继续为我上药。 上药完毕,他为我缠好纱布,再次抱起我。我一惊。“你干嘛?” “你不是来沐浴的?”语毕,抱着我不由分说踏入池水,伸手过来要解开我的衣衫。 “凌念空你”我双臂环胸,做防卫状。 他面色阴沉。“你以为我多愿意帮你沐浴?你若是真不想要这手了,大可以自己洗。还是你想换个人为你沐浴?” 我气不过,可这军营里就我一个女子,换人帮我沐浴断不可能,而我显然也不敢再冒险自己沐浴,万一真的感染可就大事不妙了。 许是见我面露犹豫之色,他更是加了把火。“既然如此勉强,我便也不强求。”说罢作势要走。 这个混蛋,就是要我开口求他,可我偏不吃他这一套。 “自己洗就自己洗。”说着我伸手去拿池边的布巾,指尖触到布巾才发现我用的是右手,懊恼收回手。 他却一把将我扯到他身前,狼狈开口“让你服个软就这么难吗?!”说着便去扯方才被他扯到一般的衣襟布带。 我却愣住,是啊,我向来不是宁折不弯的人,而且一向是面对危机首先保全自己。 在昨天那种情况下,怎会明知他心狠手辣,与他作对必定讨不到好,却还做出那样决绝的举动呢? 我心中苦笑,大概是因为逼迫我的人是他。因为是他,我才不愿妥协,不愿认输。可殊不知我早就输了,在初见他时便败局已定。 我任由他脱去我的衣衫,心中是说不出的酸楚,眼睛被池中蒸腾的热气熏着,有些涩。 他手持布巾,轻柔地帮我擦拭着肩背,我静立不动,任他擦拭。 布巾自颈间划至锁骨,在锁骨流连片刻,又欲向下,却堪堪顿住。 我抬眼看他,如此细微的眼球转动却令蓄积已久的泪夺眶而出,滴滴答答落入池水中。 见我落泪,他似是一惊,犹豫开口“宣儿” 我苦笑“别这么叫我,如果你还想我留有最后一丝自尊的话。” 他眼中痛色顿现。嘴张了张,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望着他僵在我胸前的手,苦笑。“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他收回手,却是静立不动,良久开口,语带恳求“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只要你别离开我。” 闻言,我猛然发觉其实凌念空远比我所知的还要可怜,可那又如何,生而为人,谁不可怜? “念空”我温言唤他,见他眼中绽出希冀的光,我却继续道“你醒一醒吧,她已经死了,回不来了,你又何必守着这副身子呢?每天与同她迥异的我相对,为你带来的除了伤害,还能有什么?对我也更是折磨。我们放过彼此,好不好?” 我流着泪说完整段话,真心希望他能醒悟。 “不,这与她无关,我”他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脸上尽是懊恼之色。 但无论他想说什么,我都不想再听了,只想离他远远的。我离池上岸,穿好衣衫,推门而出,徒留他一人在原处。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杂沓的脚步声与喧嚣声吵醒的。 缓缓睁眼,对上一双怒痛交加的眼,我怔住,想开口问他发生何事,却发现喉咙丝毫发不出声音。 然而不仅是喉咙,我的嘴唇也尽是干皮,忽然感觉自己全身热得不正常,心中咯噔一下我发烧了!?同时又感到伤口的痛感与昨日不同,火辣辣的,还伴随着脉搏突突地跳着。 唇边递来茶水,我忙喝两口,便急着查看伤口,只见纱布早就不见踪影,掌心处有黄白色的粘稠物,缝合处的皮肉也有溃烂的迹象。我在心中长叹一声,果然还是感染了吗? 凌念空一言不发,只是双目赤红地盯着我的伤口。 旁边一老者怯怯开口“姑娘这伤本就严重,如今又化脓溃烂,唯一的法子便是剜去腐肉。可人手的皮肉本就浅薄,若是强行剜去恐会伤及筋骨,这手便保不住了。但若是不去除腐肉,任其溃烂,只怕会危及姑娘性命。老朽才疏学浅,还请统领另请高明吧。” “滚出去,全都给我滚出去。”他语中尽是狠厉。屋内一干人等瞬时退了个干净。 他转头看我,眼中竟有晶莹闪动。我苦笑打趣他“凌念空,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我还没死呢!” “燕儿。”他轻唤。 我心中一震,燕儿?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唤我。 “燕儿,他们的医术都不及你厉害,你有法子的,对吧?” “我是有法子,但前提是我的手没伤。” 他闻言面上痛色更盛。 我继续道“那老者说的不错,现下唯一的法子便是剜去腐肉。” 他吃惊望我。“可是” 我打断他“修离在吗?” “没寻到。” “那就只能是你了。”闻言他面露惊恐。 “帮我把腐肉剜去。”我咬牙道。 他倒抽一口气。“燕儿!” “你若还想救我,这便是唯一的法子。”我语气坚决,抽出手术刀递给他。 他接过,死死地攥着刀柄,骨节发白。 我指引他进行最基本的消毒,又为自己服下丹药,尽量推迟因剧痛而昏厥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我心一横,道“动手吧!” 他吃惊地瞪大眼。“为何不服麻沸散?” 我苦笑“服了麻沸散我便要失去意识,还如何指引你用刀?” 我左手握住他握刀的手。“用刀的时候别迟疑,否则我会更痛。” “就再无别的法子了?”他面色苍白,语声颤抖。 我摇头。 “念空,我信你。” 闻言他眼中闪过坚毅之色,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哑声道“好!” 第一刀落下,我左手紧握成拳,拼命克制身体的颤抖,也尽量不痛呼出声,以免扰乱他的心绪。 可我断断续续的颤抖话语却还是干扰着他。 他嘴唇紧抿着,牙齿禁咬,手却是异常的稳,下刀也极为利落。 终于我抖着声音引导他剜去最后一块腐肉,只软软丢下一句“帮我缝合。”便再无意识…… 第94章. 心迹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九十四情难自已 据凌念空说,在他帮我剜去腐肉后,我整整昏睡了三天。第四天醒来,伤口的疼痛大有缓解,经过后来多天观察,不仅没有再次化脓,反而日渐好转。 半月过去,伤口由痛转痒,开始结痂。而这期间凌念空一如既往地照顾着我,话依旧不多, 与我在一起时他总是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那日我在浴池中对他说的那番话有没有奏效,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兑现承诺,放我自由。 又过了几天,伤口的硬痂开始脱落,露出粉红色的嫩肉,神经和肌腱恢复得也还算不错,但我这右手再也不能过度用力了。 我望着掌心丑陋的印记心想是时候离开了。于是趁着夕阳余晖收拾好了行李,打算明早离开。 没多久便到了晚膳时分,凌念空照旧沉默着夹了一筷子菜送至我唇边。 因为右手受伤,这些日子他均是如此喂我,我起初很是抗拒,但却拗不过他,只得妥协。 望着唇边的菜,我犹豫开口“我的伤已经”还不待我说完,我的嘴便已被菜堵住。我只得悻悻咀嚼。 “食不言,有什么话吃完再说。”听他语气有些冷,我便不再开口。 沉默用罢晚膳,餐盘被收走,屋内便只剩下我二人。 这下子总能说了吧?我刚想开口,那人却靠着书案抢先道“马上就要开春了,我带你去置办些新衣如何?” 我知道他是想转移话题,便只望着他,不答话。 “你不答,我就当你是默认了……还有,宫里传来消息说岳鸾漪明日出宫游玩,你想不想见她?你若是想,我便陪你同去。” 我依旧不语,只皱着眉看他。 他继续道“我已经换掉了府上所有下人,过几日便能搬回去住了,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居住在此吗?” 我再也听不下去,出声唤他“凌念空。” 他嘴角一勾,眼中却无丝毫笑意。“怎么,不想走了?” 我叹气。“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闻言他脸色骤变,一把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悉数拂落在地,砚中的墨汁溅了几点在他的衣袍下摆,他却丝毫不查,只一把将我拉至身前,怒声道“我很清醒!” 我奋力挣扎,眼看就要挣脱,他却一把将我压在墙上,喘息着重复方才的话“我很清醒,燕林宣,我不许你走!” 我凄然道“凌念空,你究竟为何如此?” 他的动作顿住,愣怔片刻缓缓起身,盘腿坐在床榻上。 我也坐起身去看他,他望着我良久,缓缓启唇“燕林宣,我喜欢你……我爱你。” 我脑中的思绪顿时乱作一团,他他说什么? 思绪混乱间,我的双肩被他握住。他盯着我的眼睛,喘息着开口“我不管你是谁,你是她也好,不是她也罢;你是百年前的人也好,是千年后的人也罢;你爱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认定你了。看到你和萧济风在一起,听过他说的那句话,我简直疯了,恨极了你,才会那般报复你。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那么狠。” 他狼狈地笑了笑,表情有些痛苦。“你说我心狠手辣,但你可知,你比我狠上千倍万倍?我是对旁人狠,而你,却是对你自己都那么狠。那一箭刺穿了你的手,更刺穿了我的心。为你剜去腐肉时,你痛,我比你更痛,那一刀刀尽是剜在了我的心上。” 他的气息有些乱了,眸中泛着水光。“燕林宣,我凌念空从没怕过什么。可是遇到你,我怕了,怕你再同我赌气,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所以我输了,彻彻底底地输给了你。” 他的脸凑近过来,紊乱的呼吸扑打在我的脸上。“留下来,好不好?算我求你。”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深深地望着我。 我却是呆住了,他可是凌念空,是那个手段极其残忍,杀人不眨眼的玄翼军统领;是那个传闻中食人肉喝人血的怪物;是那个不可一世,深得南离皇帝重用的军队主帅。 他这样的人竟会放下他所有的自尊,说出这番话来!? 我不敢置信,心中却是剧痛,泪水从眼眶中溢出。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是死活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捧起我的脸,轻轻地用拇指为我刮去颊上的泪。“燕儿,你怎么不说话?”他的面上浮起些许不安。“你可愿……留下来?你心里……可还有我?” 我深吸口气,勉励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凌念空,这番话你若是早些对我说……”我狼狈地笑了笑。“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会赖在你身边的。我现在才发现,我之前……是有多盼望你能真心喜欢我。所以之前……我明知道你是在利用我,我还是事事都为你考量。受刑、毒酒……即便知道这些事你根本不会看得上,还是傻傻地替你去做。我自以为拿得起放得下,却在不知不觉当中卑微至如斯地步……你知不知道,沉湮死了……是我害死的……” 说到这,我一直强撑着的理智还是崩溃了,泪更像是如溃堤一般汹涌泄下。 “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就犹豫了那么一瞬,那个瞬间,我想的还是你。我在想,如果我治好了她,你会怎么样,你会不会有危险……还是说就算沉湮康复了,她也奈何不了你……又是我多此一举了?” “燕儿……”他的声音有些抖,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极是痛苦的样子。 “你不用告诉我答案……我知道了会疯掉的……在你看来,这样的我是不是很蠢?可是我没办法不去想。那是活生生地一条命,就因为我的迟疑被断送了,这是我一辈子,都赎不清的罪……”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这不是你得罪,不需要你来赎。而且那个女人,死有余辜,你不必如此。” 我挣脱出他的怀抱,也不顾肆流的涕泪,颤抖着道“凌念空,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是怎样的……在我的时空,生命比什么都贵重。我学医多年,更是深谙此理。她就算再是十恶不赦,我也没有权力决定她的生死……凌念空,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话说到最后一句,我心就像是被生生撕成了两半,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的瞳孔缩紧。“为什么?” “凌念空,我是爱你,很爱很爱,爱到甘愿做别人的替身。”听到此他眼中光芒大盛,我却又开口道“可是最近的事让我明白了一道理,爱你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对你的这份爱只会为我带来痛苦、噩梦。我已经伤痕累累,再也爱不动,爱不起了。” 他的攀着我肩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亦有些颤抖“我不该那么伤害你。”他再次替我擦了擦眼泪。“燕儿,你太善良了,这样的你在如今这个世道若是想独自过活,必定举步维艰。” 他轻轻地握住我刚刚伤愈的右手,缓缓摩挲上手背上的伤疤。“你会伤害自己,一半是因为沉湮的死吧?” 我愣住,他竟是猜到了这一层。 不错,我这与自残无异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的的确确是因为心中对沉湮的负罪感,似乎只有怎么做心里才会好受一些。但原来即使是这么做了,我依旧痛悔难当。 “你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了,我心疼……”他吻了吻我的手背。“把那些担子、那些罪责,都交给我,我替你扛。这也本就是我的罪,你没必要往自己身上揽的。再说,我这双手早就脏了,多一条命、少一条命,没什么区别的。”他温柔地抚了抚我的发。“给我个机会,让我帮你抹平心里的伤,让我好好补偿你,好不好?”他像孩子一样忏悔起来。 我却强忍住心中的剧痛开口“你并不欠我什么。站在你的角度,你所做的那些事……利用我也好,伤害我也好,我还是可以理解的。至于我为你做的,是我甘愿那么做,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后果,自然也要由我一人承担,与你无关。我现在不想再留在你身边了,是因为我痛了、累了,再也背负不了更重的担子了……为了不再痛我便放手,这选择依旧与你无关。” 闻言,他的眸中尽是绝望。“燕儿,你别对我这么残忍。你以为这样三两句话,同我撇清关系,我们就真的不拖不欠了吗?” 我轻笑,拭干颊上的泪。“拖?欠?凌念空,你更本什么都不懂。感情的事根本没有收支平衡这个概念。我只求你放过我,好吗?” 他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但我却没有挣扎,任他抱着。 良久,他才在我耳边低声道“好,如果留在我身边,令你如此痛苦,我放你走。” 他拥着我躺下,在我唇上轻吻一下,轻声道“明天,我送你。” 我没有应声,缓缓闭上了眼。 第95章. 割舍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天刚蒙蒙亮我便醒了。 睁开眼,眼前依旧是熟悉的面容,而他的眼下却晕着一团青黑,想必昨夜他也难以入眠。 离开是对的,至少我们不会再折磨彼此了。 不然趁现在偷偷离开好了。 刚想起身,却见身边之人闭着眼启唇道:“天还早,再睡会儿。” 他竟早就醒了?还是根本没睡呢? 思索间,他拥紧我,再次开口:“乖,再睡会。”说着像猫儿一样,磨蹭着将头埋在我的颈间,似是真的睡去一般。 我无奈,复又闭上了眼睛,却没想到还真的睡着了。 再睁开眼,只见那人已经穿戴整齐,一袭青衣立于床侧,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醒了?”他的语声很是清朗,好似今天只是寻常的一天。 “嗯。” 他伸手过来,手中是温热的湿布巾,欲要覆在我的脸颊上。 我一躲,急忙伸出手。“我自己来。” 他却不肯,沉默着为我净脸。 我极不自在,望见他脸上认真专注的表情,心里更是发慌。 洗漱完,我移至床边,刚想穿鞋,他却忽地蹲下身,握住我的脚踝。 “念空。”我终是忍不住轻唤出声,脚也向后缩,却被他硬拉着,穿上了鞋。 站起身,见他拿起我的外衫,我很自然地伸手去接,他却一躲,双手提着衣服的肩轻轻抖了抖,不再动作。 我见那外衫的前襟朝着我,心知他是要为我更衣,只得缓缓转过身背对他,双臂轻抬。 他轻笑一声,似是十分满意,为我穿上衣衫。 我刚想转回身,他却从身后环住我,伸手到我身前,灵巧地为我系衣带。 衣带系好他丝毫不停留立刻放开我,拉我至妆台前,不由分说,解开我的发带,执着木梳一下下为我梳头。 待头发理顺,他拿起桌上的发簪,为我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整个过程中,我一直望着铜镜里的他,他始终表情淡淡,极其专注于手里的活计。 望他望得出神,却不料他突然抬眼,通过铜镜望向我。 我心一慌,立刻移开视线,佯装着去看他为我绾好的发髻。 目光扫过我的脸在镜中的影像,却发现自己的表情很是复杂,带着深深的负疚。 我恍然:他刚刚的所作所为只怕为的就是让我心生负疚吧?他以为他这么做我就会不忍离开吗? 顿感气闷,都到最后了,还这么算计我。 似是察觉我的情绪变化,他无奈一笑。 “你别想太多,我只是单纯地想为你做这些事,当然你若是因此不忍离开反倒更好。”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什么都不必说,我都明白。”他的眸中闪过一丝落寞。 用过早膳,便是到了真正分别的时刻。他送我到门口,将包袱交到我手中。 我望着他开口:“我走了。” 话音刚落他便紧紧抱住了我,我挣扎。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是他的手下都在。 可他却丝毫不放,苦笑一声。“再让我抱抱你吧。” 我心一软,由他抱着。 良久,见他还没有要松开的意思,我轻声道:“我真的要走了。” “嗯。” 他松开我,抚了抚我的脸颊。“若是想我了,就回来看看我。你......会想我的,对吧?” 我不答。只说了句:“我走了。”便转身上马,扬鞭而去。 ****** 日近午时,我抵达了之前在盛京城郊置办的宅院。 这宅院其实是沈风月的。之前只觉得欠了沈风月,给他银子他不要,于是便拿出了房契地契。那是当初皇帝封我做医官时赏赐的,但后来我被通缉,宅子自是住不得了。 不过这宅子若是交到沈风月手里,他应是有法子将之利用起来。本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拒绝,却不想他竟是收下了。 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过了几日他又将房契地契丢还给了我,却是另一套宅院。 我当时并没有去接,却还是被他强塞到了手里。后来我才发现那房契地契上署的是他的名字,这才安下心来,却又不知他为何这么做。 如今我离开凌念空,一时也无落脚之处,便想到了那宅子。 不过,其实临行前凌念空也提过要我去他的另一处宅院暂住几天,说是哪怕是暂时过度也好。可我还是拒绝了,既然要断,那就索性一次断个干净。 推门进院,一直负责打理宅院的吴伯迎了上来。“小姐回来了?这次可是要常住?” 我点头,同他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回了房。 宅院里的下人都是之前置办宅院时招来,为人踏实实诚,而且之前沈风月也都带我见过他们,故而还算得上熟识。 至于侍卫则是沈风月安排的,应算得上可靠。因此我忽而觉得沈风月这个人虽看上去不太牢靠,但做起事来却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若不是因为这宅子是他的,我都要以为他这么对我是另有所图了。 城中布告栏上的通缉文书早就换成了别人,只是不知缉捕我的政令是否真的撤销了,所以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但我所剩积蓄并不算多,自是不能坐吃山空。不过关于生活来源,我还是一早就打算好了的:初入盛京城时我曾借着医馆回春堂的地方抢救过岳鸾溪的随侍。当时那回春堂的老大夫便请我去他铺子里坐堂,只是不知耽搁了这么久,那老先生可否还记得我。 我本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的回春堂,但老先生一见到扮作男装的我,眸中便是一亮。热络地将我让进铺子。于是我的生活来源问题也算是解决了。 离开他约摸已有五六日的样子,白日换上男装去回春堂坐坐诊,晚上便看看书打发时间,日子过的很是平淡,但却很是舒心。 但这样的日子一长便也无聊起来,想那个人的时间也越发长起来。想他现在在做什么,是在营中还是在京中...... 我甩了甩头,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离了他我难道还活不下去了? 今天不知为何心绪有些烦乱,便向老大夫告了假,整个上午都在院中摆弄药草。 午膳过后假寐了一会,此刻醒来只觉好生无趣,便决定去盛京城中逛逛,于是同吴伯打了招呼,牵着马出了门。 我虽住在城郊,但却离盛京城很近,骑着马不多时便进了城。流连在各色摊位前,一下午的时间便就这么溜走了。 突然感觉腹中饥饿,正巧也已到了晚膳时分,便找了家名叫“品香楼”的食馆,打算在这里吃过再回去。 选定了大堂角落处的一个空位坐下,点了几道应心的菜品,外加一碗米饭。不多时,菜品便已悉数上桌,执起筷子,细嚼慢咽起来。 吃到八分饱,结过账,正欲起身离开,邻桌两男子的对话却不知怎的飘入耳中。 “哎,你住城北,昨晚应该也听到了吧?” “可不是!?半夜三更的,忽然就喊打喊杀,把我家娃娃吓得大哭,怎么哄都不管用。我还专门到院子里瞅了瞅呢!只见北边火光冲天的,可吓人了!” “你知道是咋回事不?” “咱一平头老百姓哪知道?不过听那动静可不像是小事。”男子话中满带疑惑,忽然又道:“哎!北边不是神武营驻地吗?难不成是要打仗了?” 听到神武营三字,我的心忽然一揪,连忙竖起了耳朵。 “什么要打仗!是出内奸了!” “内奸?啥意思?” “你没看今儿早上城门口的布告吗?” “今儿走得急,没顾上,咋的了?” “朝廷出了榜文,说神武营里有乌蒙内奸,要严惩不贷呢!” “不就是抓个内奸吗?用得着那么大动静?” “诶呦!你可知那内奸是谁吗?那内奸据说是玄翼军的头!好像是姓萧。”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那姓萧的可是和军队主帅一样都是云华山出来的,整个玄翼军都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都是内奸!” 我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手微微有些发抖。 “怪不得昨天晚上那么大动静。想是皇上分不清孰敌孰友,狠下心来要一锅端吧!?” “可不是!这种时候任是谁做皇帝都会宁可错杀,绝不错放!” “只是这做法可真是太狠了点。神武营虽不大,可这么说也有上百号人呢!” “所以朝廷才没敢报实情,只说抓内奸。但这哪是瞒得了的!你不说昨晚火光冲天吗?据说皇帝是直接下令烧的营!没烧死的也被派出的大内高手解决了!一个活口都没留,着实一个惨呐!要不是听我那在朝廷当差的大舅说,我都不信!……” 他们的话我再也听不进去,想起身离开,却使不上半分力气,试了几试都没成功。 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当真是……一个活口都没留下?……那他呢?…… 我终还是猛地站了起来,横冲直撞地往外走。 出了食肆,被凉风一吹这才冷静了些许:那人武功之高,能奈何得了他的没有几人,他不会有事的…… 心里虽这么想,脑海里却无数遍地回放着方才那两人的对话。我被窒息的感觉包围了,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抬头,不由愣住了。 眼前是那座熟悉的府宅,虽不过一月未见,匾额上那“凌府”二字竟是蒙了尘。 在府门口把手的人也不再是凌府的侍卫,而是各个手持长枪的官兵。府门上更是贴了大大的封条。 我终于再也至撑不住,双腿一软,滑坐在地。 难道是真的?他真的出事了?……那他现在何处?他有没有受伤?他……可还活着? 我踉跄着站起身,擦了把眼泪,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想去找他,可我要到哪里去找他?凌府封了,神武营自也不能再去,要去哪里才有可能见到他呢? 或许……或许……我忽然有了主意,便一刻不停地回到了栓马的地方。 我翻身上马,一夹马腹,便朝着我心中的那个地方奔去…… 第96章. 交融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一路马不停蹄地来到了灵秀山上的别苑。 是的,这个时候能有他消息的或许只有他的师父修离了。 即便修离也不知道,只要我留在这里,只要他还活着,我便有可能会与他相见,毕竟灵秀山不是朝廷能够轻易染指的地方。 进了前院,发现院内一片漆黑。 也是,天色不早了,修离应是在后院休息。于是便来到后院,不想后院也是一片漆黑。 是已经歇下了吗?那我还是明日再来吧。 这样想着便想离开,却见东厢房忽然亮起烛火。 我的心跳停了一瞬,而后便狂跳起来。东厢房不正是他的居所吗?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奔了过去,也不顾礼仪一把推开了门。 幽暗的烛光自内间传来,有些昏暗。 我深吸口气踏进门槛,发现外间无人。于是便转入内间,而后便是僵在原地。 只见床榻边坐着一人。饶是光线再暗,我还是从那身形轮廓认出了他。 而我还是想进一步确认,欲上前一看究竟,却丝毫迈不出步子,只得站在原地,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忽然,又一盏灯被点亮,照亮了那个这些天令我魂牵梦萦的面庞。 那人轻笑一声。“你来了。” 我浑身一震,急忙扑到床边,只见他脸色苍白,仅着素色寝衣,坐在床沿上。 是他!真的是他!我的内心呼喊着,叫嚣着。 忽然想起在品香楼时那人描绘的惨烈情形,我的心又猛然收紧。还没说一句话便去彻他的衣服。 他身体一僵,却不拦我。 略显苍白的皮肤映入眼中,除了旧疤痕,并无伤处。 我心中顿时安定下来,一下子跌坐在床上。 他苦笑。“燕儿可是要继续查看?” 我抬眸望他,他的眸子极亮。 但不知为何,我在确认他无恙之后反倒发起抖来,只觉得无尽地后怕。 他却似是没有看出我的颤栗,略带调笑地道:“那日非要离开,现在为何又主动找来?” 这个混蛋,简直明知故问!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要拿话来噎我!? 我生气了,更觉委屈,视线也不受控制地模糊起来,却还是赌气道:“我不该来的。” 说罢就起身向外。还没走两步,就被他扯回了榻边。 “你能不能别再同我……” 他看到我眼中蓄积的泪,话语忽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无措。 “燕儿。” 我再也忍不住,哭道:“凌念空,你混蛋!混蛋!” 我一拳一拳地打在他的胸膛上,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着,话语断断续续: “你那么伤我,我却根本没办法恨你。听说你出事,我像疯了一样到处寻你,你高兴了!?满意了!?” 似是从未见过我情绪如此激动,他不知所措,一把揽我入怀,抚着我的背。 “燕儿,你别哭,别哭,是我的不对。你别哭,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我的哭声渐低。 听他在我耳边道:“我不是有意要你担心的,我只是没想皇上会提前出手,我不过是按他先前的旨意演了出戏……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如此挂心。只是事关重大,我不敢走漏风声,而且你那时已经离开了......“ 他似是想起什么,放开我,抹去我的泪,望着我道: “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我又是一拳捶在他胸口。 “凌念空,凭什么次次到最后都是你得逞!?” 怒气窜至我的头顶,我狠狠舀住他的唇。 他的身体僵了僵,随即抱住我,身体后仰。 不似我的蛮横,他轻柔回应,带着一丝歉意,甘愿受罚似。 我吻着他,手向下游移。 他似是一惊,立时反客为主…… “燕儿......” “念空......” 有泪不受控制地自眼角滑落。 我抱着他的肩膀,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道:“念空......别再......别再这么吓我......我真的......真的会怕。” “别怕......别怕......别怕......”他一声声地重复着:“燕儿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在......一直在......一直在......” 渐渐地我禁不住有些瑟缩。 他望着我的眼,眼中的深情似是要滴落出来。 “燕儿......我爱你......爱你爱到……恨不能将你融入骨血......让你变成我的一部分......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 良久,呼吸方才平复。 简单清理过后,他侧身躺在我右侧,面对着我,而我则是仰面躺着。 他的右手覆在我左肩肩头。 他忽然轻笑一声,张口轻轻舀了舀我肩头突出的骨头。 “燕儿太瘦了,日后要好生补一补。不然......”他的唇贴上我的耳畔。“会撑不住的。” 我红了脸,心想他定是将我刚刚狼狈的样子看在了眼里,没好气道:“还不是你,一点都不知道克制。” 他苦笑。“面对你,哪里克制得了?” 我侧躺过来面对他,眼睛不经意间瞥到他的那几道旧疤痕,心不受控制地一抽。 我凑近他将脸埋在他怀里,哽咽着唤他的名字:“念空……” 唤愉过后,我的声音本就闷闷的,像是刚哭过一样。故而,他并未发现我情绪的变化,只“嗯?”了一声。 我继续唤他:“念空……” “嗯?” “念空……” 他轻笑。“你想说什么,说便是了,我听着。” 我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唤你的名字,只是想听你……应我……” 他似乎是察觉出我情绪有异,轻轻拖起我的下巴,令我与他对视。 他看到我眸中的水光,面上浮起忧色。 “怎么了?” “我怕……”话落,我的眼前越发朦胧起来。 “你怕什么?”他捧起我的脸,轻轻摩挲。 “我怕你会出事,怕忽然有一天再也见不到你,怕你会丢下我一个人……” 有湿润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渐渐晕开。 “你知不知道,在听说你出事的时候,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闻言,他将脸凑近。 “燕儿,不怕。我没事,不但没事,反而还很好。难道方才还不足以证明吗?” 我默默点头,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他锁骨下的一处旧伤疤上,呼吸不受控制地一顿,手指轻轻地抚了上去。 “一定很疼吧?”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这是十二岁留下的,早就不疼了。”他轻声答道。 “那这个呢?”我手指下移,轻触另一道剑疤。 “十岁。”他的语气依旧很轻,似是浑不在意。 “这个呢?”我的手微微发起抖来。 “这个……我也记不清楚了……。” 我吸了吸鼻子,手欲再向下,却被他一把握住,听到他有些费力地道: “燕儿,你别再摸了……你再摸下去,可就要出事了……以你现在的身子,怕是经不起第二次……” 我依言停手,眼泪却是越发地不受控制。 他再次捧起我的脸,为我擦着眼泪,低叹道:“这么心疼我吗?” 他顿了顿又道:“你往日,遇事也还能镇定处之,可怎么今天哭得像个孩子?” “因为出事的人是你啊!是你……我哪里还镇定得了?” 原本要平复下来的情绪,此刻又重新涌了上来。 他看着这样的我,情绪也似有起伏。 “燕儿,我根本没有那么好,不值得你如此对我的。” 说着他重新将我揽进怀里。 我任由他抱着,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寻的不是大圣人,不是大英雄,是可伴朝夕之人。我说值得就值得。” 他拥着我的手臂轻颤了颤,有些无奈地道: “情话都让你说尽了,你要我怎么办?那就……” 说着他托起我的下巴,唇轻轻地贴了过来…… 第97章. 相依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迷迷糊糊中,有人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我实在是太困,没有理会。 不想那吻复又落在了我的眼帘上,随后是鼻尖,脸颊,最后是唇。 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鼻而来。 “好香。”我低喃,还是不想睁眼。 那人无奈一笑,轻声道:“这么累吗?” “是啊!累死了,腰都......” 话还没说完,脑中突然闪过昨晚的片段,浑身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在被子外的光溜溜的肩头,慌忙捂住嘴,才忍住没惊叫出声。 我昨天......昨天竟和凌念空s床了?! 昨天我明明很生气的,想好好教训他一番的,可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和他滚到一起去了?!还在事后真情告白了一番!?不仅没教训他,反倒被他折腾了个半死! 我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心头火起,侧头看他,只见他依旧是青衣裹身的翩翩公子之态。 我气闷得说不出一句话,却发现他的目光下移。我低头,发现被子不知何时滑了下去,整个上半身都露了出来。 我大惊,急忙将被子向上扯了扯,伸手指着他。“你!” 他却好脾气地握住我伸出的手。 “燕儿现在才知道害羞,是不是太晚了些?再说......”他靠近我,在床边坐下。“昨晚本就不是我们的第一次。” “谁害羞了!?”我不理他,独自下床。 他一把扶住我,把我抱回到床榻上,无奈笑道:“燕儿今天还是不要下床了。” 我哀怨道:“都怨你!” 他笑着赔罪:“怨我,我下次一定注意。” 听他说下次,我的脸不自觉地红了红,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不经意间看到了榻几上的水盆,眉头蹙起。 昨天事后不记得他有去屋外打水,好像那盆水好像早就在屋里了。 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心间刚熄灭的火气又燃了起来。 “你昨天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所以提前准备好了清水?!” 他怔了怔,笑道:“我只是有备无患。” “凌念空,你真是把我的心思都摸了个透啊!” 他望着我,目光炯炯有神。“我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想不看透你的心思都难。” 我一愣,突然觉得心间暖暖的。看到我怔愣的样子,他摸了摸我的头道:“傻丫头。” 我却还是觉得有些不甘,于是绷起脸道:“凌念空我还没原谅你呢!” 他的眼神暗了暗却还是微笑道:“我知道。我会加倍对你好的,你且瞧着。” 我撇嘴,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燕儿。”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过来。 “嗯?” “你昨晚让我很惊讶……” “你!……”我的脸顿时烧了起来,那热度一路延伸到了脖子。 我在他胸口锤了一拳,缩进了被子里。 他揉着被我锤过的地方,满足地笑出了声。 他边笑边也钻进了被子,将我揽在怀里。我挣了挣却没挣脱。 感觉到我的动作,他微微一愣,喟叹道:“燕儿,你怎的还是如此抗拒我?”那语气中尽是落寞。 呵!我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还有颗玻璃心? “不是。”我解释。 “那是什么?” 我撇嘴。“我其实很早之前就想告诉你,被你抱着,一点也不舒服。” 他有些怔愣,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为何?” “你浑身上下都硬邦邦的,不舒服!” 他却又笑出了声。“是吗?” 我气结,忍不住骂道:“流氓!” 他继续低笑。“是,我是流氓,可我只对你一人流氓。”他圈着我的手臂又紧了紧。“我陪你再躺一会。” 又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才堪堪能下地。用完早膳,想起先前听到的传闻,忍不住问道:“念空,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淡淡一笑。“还记得那日从云华山回来,我未进营门便被召进了宫吗?” 见我点头,他继续道:“那时我已经彻底查清了萧济风的身份,斟酌过后,将实情告诉了皇上。因为我猜测,萧济风也好,风影楼也好,他们在有意让我知晓萧济风的真实身份后,定会有所行动。要么逼我为他们做事,要么陷害于我逼我同他们结盟。无论他们打算怎么做,我都处于不利境地。” 我睁大了眼。“原来是你主动告诉皇上的……”我单手托腮,边思考边道:“所以这样一来,你先自证了身份,表明和萧济风不是一伙的。” 他微微一笑。“正是。” 我皱眉。“可皇上就信你说的话吗?” 听我这么问,他的眉头也微微敛起。“依他后来的安排来看,他的确是信我了。” “安排?他是如何安排的?” “皇上问我,除了萧济风,玄翼军甚至乃至神武军里是否还有别的细作。我说据观察神武军之中应是没有,但玄翼军就难说了。他听了我的回答,思忖片刻便要我配合他演一出戏。” “什么戏?” 他拉过我,让我偎在他怀里。“皇上派出大内高手,制造声势,佯装要将神武营全歼,以将内奸处理个干净。又派人封了凌府。若营中还有其他内奸,看到如此情形定会以为皇上将我也列为了内奸。” 我有些不明白。“可是这样做有什么用呢?” “这样做的话,我在外界看来便成为全南离追捕的要犯,毫无依仗之势。而风影楼其实早就想拉拢我,让我为乌蒙做事,这样的机会他们是不会放过的。” “所以皇上安排了这么一出,是想引风影楼的人主动同你联络,从而查出藏在南离的更多细作?” 他淡淡一笑,轻抚我的后脑。“不错,燕儿你,果然依旧如此聪慧。” 我离开他的怀抱,缓缓道:“看来皇上还真是信任你……那萧济风呢?皇上一定不会轻饶吧?” 他的面色变得有些阴沉。“萧济风在那晚事发之时,趁乱逃了。” “逃了?”我也有些担心起来。 “放心,他们既想与我结盟,便暂时不会于我为难。” 我的心依旧沉沉的。“可我总觉得这事还是有些危险……” 他轻笑着安抚我:“危险多少还是会有些的,但并无大妨。” 我缓缓点头,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萧济风说你想得到乌蒙的支持,他……” “他说的不错。”念空声音平淡道。 “那你是想……” 念空他想得乌蒙助力,想必是真的有心和风影楼合作,可表面上还在同南离皇帝周旋。恐怕他听命于岳雄奇是假,与乌蒙联合才是真……所以……他是对那个位置有兴趣吗? 念空轻笑。“你猜我想做什么?” 我转了转眼珠,边想边说:“你应该是真的打算和风影楼合作。但若是直接答应他们的提议,就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而且还会彻底得罪皇帝。若有一天你和风影楼的合作出了问题,那你的处境就很难了。所以……所以你主动将情况禀告给皇帝,这样一来你是奉命与风影楼的人接触,皇帝自不会问罪。而因为皇帝布置了那么一出戏,风影楼的人则会以为你与皇帝已经决裂,又考虑到你手下誓死追随的玄翼军,风影楼再与你谈合作定会放低姿态。这样一来,你不仅得了皇帝授意,名正言顺地与风影楼联络,又能在同他们合作的过程中掌握主动权,同时自然也获得了乌蒙的助力。一举三得。” 念空听完我这一番话,无奈地笑了笑,叹道:“燕儿,还好你是站在我这一边。你若是我的敌人,那后果我都不敢想……”他吻了吻我的额头。“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要得到乌蒙的支持?” 我微微一笑,重新扑到他怀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念空满足轻叹。“这些事情你还是不要费心了,乖乖留在我身边就好。” “嗯。”我应了,转念又道:“可是这些事这么隐秘,你是不是不该告诉我啊?” 他轻笑道:“隐秘不假,也的确不能告知旁人,可你不是旁人。” “花言巧语,合着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能变成情话。”我佯装不悦,心里却甜甜的。 “哪里是情话,明明是实话。”说罢他在我唇上偷了个香。 这时,忽然有人扣门。“主子!”是薛让的声音 “去前院候着。”他冲门口答道。 “是。” 他转回头看我。“燕儿,我有事要处理,待会再来陪你。” “好。”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廊中,我转身回屋。刚坐下,突然想起一事:这几天好像不是安全期,万一有孕就麻烦了。于是便去了厨房熬药。 熬好药端回房内晾凉,端起药碗刚要喝下,只见他推门进屋。我的手顿在半空中,有些心虚。 果然,他看到药碗眉头拧了拧。“这是什么。” 我不想瞒他,便缓缓开口:“避子汤。”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半晌才吐出一句:“原来如此。”话语中暗含痛楚。 我心慌起来,却见他忽然转身离去。 “念空?!” 第98章. 幸事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放下碗追出去,可他却运起轻功,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我悻悻回房,只觉坐立不安。心想:他一定是生气了。像他那样骄傲的男人,定不会想到会有女人不愿意怀上他的孩子,更何况那人还是我。我这么做定是令他伤心了。 我叹气,可他怎么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呢?还跑得飞快,会轻功了不起啊? 望向桌上已经凉透的黑色汤药,不由一声长叹,都是它惹的祸啊。 可是考虑到现下的状况,还是将之喝下了。心想等他回来与他解释清楚便是。 可是我错了,一直等到月上中天,都不见他回来,心中气闷: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为了这么点事难道还要夜不归宿了不成? 然而问过他的手下才得知,他早在白天便应皇上密诏入宫了。 可是宫门早就关了,他现在又在哪里?是被皇上派出去了? 可他现在是要犯,应是不宜在外露面的。 但皇命难违,他若是真的去了,岂不是有危险? 还是他真的生我的气了,不愿意回来见我? 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前一种可能性比较大,顿时一颗心揪了起来,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本以为第二日他便会回来,可一连几天他都是音讯全无,就连薛让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算皇上派他去办事,他也不应是一个人去,至少是该带上薛让的。 我如此询问薛让。他却只沉着脸安慰我,说他不会有事。 可我哪里听得进去?却又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就这么茶饭不思地过了五日。 第五日夜晚,我仍旧是辗转难眠,眼看已过了子夜,却无丝毫睡意,又在床榻上躺得难受,便想到院中走走。 刚坐起身,还没来及点灯,便听到推门声,我心中一跳。“谁?” 来人并不答话,只是快步踱至床榻前,一把拥我入怀。“燕儿。” 我浑身一震。“念空?!” “是我。”他放开我,点亮榻几上的灯盏,回头望我,却是一怔,大手抚上我的脸颊,语气中尽是疼惜:“几日不见,怎会变得如此憔悴?” 闻言我鼻头一酸,几天来的担惊受怕一齐涌上心头。 “还不是你,说走就走,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说着眼泪不争气地落下,忍不住暗骂自己:燕林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哭哭啼啼的了?心中却还是委屈得很。 “五天了,你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担心你受伤,害怕你出事。还在想你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才不回来。” 他手忙脚乱地替我擦着眼泪。“胡说什么,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疼你还来不及。”说着急急吻上我的唇。 我挣开他,止住哭泣。“你究竟干什么去了?” 他怔了怔,没出声。 心想大概是极其隐秘的事,我便也没再追问。 “你有没有受伤?”我的手不自觉地在他的身上摸索着。 “没有,燕儿,我没受伤,你别担心。”他急忙道。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即便他此刻已经回到我身边,我还是止不住地后怕。“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就走了,一走还那么多天?” 他捧起我的脸。“我那日是打算告诉你的,可是......”他顿住。 我忽然想到避子汤的事,刚想开口解释,唇却被他封住了。他边吻边chuan息道:“燕儿,我好想你。” 不知为何,我感觉他是有意在回避避子汤的事,可我却不想。 我侧脸躲开他的唇。“念空......” 刚吐出两字,唇却又被他封住,同时感觉到他的手在我的腰间游走。 我再次躲开。“我有话......”后面的内容再次被他堵住,他的手渐渐上移,轻轻摩挲。 我不死心,再试,这次直奔主题:“避子汤!” 他顿住,放开了我,无奈叹气。“你确定要现在谈这个?” 我点头。 “那好,你说吧,我听着。”他的表情严肃起来 见他如此,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只得重新打起腹稿。 见我良久不语,他开口:“你不说,那便换我来说。” 我有些吃惊,怔愣点头。 他握住我的手,语气轻柔:“燕儿,如果你担心我因此生气,大可不必。虽然当时我确是有气的,可是后来想想便不气了。你来自异世,心中天地自是与寻常女子不同。你无拘无束,向往自由,我又怎么忍心用这一世的规则来约束你?能够与你相遇、相知、相恋,已是上天给予我的莫大恩赐了,我又岂敢贪心?此生有你,便已足够。” 他一字一句吐露着心意。那每一个音节,每一处停顿,都恰到好处地击打在我的心上,为我带来极大的震撼。 吧嗒,一滴泪滴在了右手手背上。我低头看去,发现那泪滴恰巧覆在之前箭伤留下的疤痕上。 他执起我的手将泪吮去,复又怜惜地吻了吻那处疤,补充道:“所以你不想要孩子,我们便不要。” “傻瓜,你知道什么?”我哽咽。“我之前……我是说在来到这里之前,的确很排斥结婚生子。我在前世有一个弟弟......” 我开始讲述自童年起与弟弟的相处,讲起我们是如何从无话不谈的姐弟,一步步走到他将我逼得坠崖的境地。讲顽劣的他是如何害母亲日日垂泪,令父亲捶胸顿足。 “前世的我亲眼目睹了那段极其失败的教育经历,所以就想若是将来我的孩子也是这般,只会让我平添痛苦,还不如索性就不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 他捋了捋我的发,让我依偎在他怀中,继续静听。 “另一个原因则是,我看过太多的母亲,在孩子出生后,便将孩子视为生命的一切。母爱固然伟大,可我却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因为那样的日子过得久了,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把自己给弄丢了。如果一个人的人生当中丝毫没有自己的位子,而是始终围绕着别人而活,那会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听到此处,他转过脸看我,眼中是惊异的神采。 我知道许是我的观念对于他来说过于偏激了,可我并不在意。 我紧了紧环着他腰的手臂,继续道:“这两个理由不论哪一个,其实都是极其自私的。前世的我自以为看清了很多事,但其实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直到遇见你。” 他冲我笑了笑,眸中尽是惊喜。 “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中便再没有了我,可是我却甘之如饴。因为我在发现自己爱上你之后,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在这种忘我的爱里,我并不是放弃了自我,而是在爱你的过程中,不自觉地从你的身上找寻自己的影子。所以在我那个时空,有这么一个说法:相爱的人在一起久了,就会越发得相像,不仅仅是脾气秉性,甚至连长相也是如此,我想这大概就是因为他们始终在爱的过程中,从对方的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吧?” “燕儿!”他忍不住唤我,眼中有激动、赞赏、认可。 我微微一笑,继续道:“念空,我爱你,爱你爱到不知还能怎么去爱。所以我希望这世上能有一个与你相似的生命,一个融合了你我两人血脉的生命。”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我继续道:“所以我愿意为你生孩子,生很多很多孩子。可是现下时机不对,我知道你不甘愿臣服于岳雄奇。你想要那个至尊之位也好,想要掌控四国关系也罢,我都会陪着你。” 我抬头望他,只见他眸中尽是不可置信。也对,他应是想不到我能猜到他有更长远的谋划。 “待你心愿达成,我们就生很多很多孩子,好不好?” 闻言,他剧烈喘息着。“燕儿......燕儿......我凌念空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待我!” 我微笑不语,迎上他凑过来的唇瓣,shun吻。 他的吻渐渐加深,却又忽然停下,用询问的眼神望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于是手臂环住他的肩,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轻一点……” ****** 一夜缱绻,第二天清晨依旧是被他吻醒的。我抱住他,低声道:“昨晚……你吓到我了。” 他捧起我羞红的脸。“昨天听了你那番话,有些情难自抑,你若是不喜,我便不再那般。” “还好……” 他怔了怔,轻笑。“无妨。” 用过早膳,一个不留神间念空便不见了。 去哪了? 我找遍前院后院都不见人。一番走动竟有些喘息,急忙回屋坐下,不由叹息:这副身子还真是娇弱。突然一个念头闪现:不会是做了那事的缘故吧?于是忍不住将他好生腹诽了一阵。 屋门忽然被人推开。 见来人是他,我随口问道:“你方才到哪里去了,我到处寻你都不见人。” 抬眼看到他端至我面前的东西,不由怔住。 那是一碗......避子汤。 “念空......”我忐忑。 他洒然一笑。“喝了吧。” 突然心中感动,有片刻怔愣。 他在我身边坐下,摸了摸我的头。“傻丫头,昨天我们都说开了的,忘了?” 我自是没忘,可还是被他这亲手为我端来避子汤的举动震撼到了。 他毕竟是古人,在封建社会里,怕是没有别的什么能比子嗣更让人看重的了。 见我还是不动,他无奈舀起一勺送到我唇边,我反应过来,一口吞下。 他一勺一勺地喂我,我一口一口地喝,始终定定地望着他。 喝完药,他将药碗放回桌上,双眸对上我的眼问道:“为何如此看着我?” 我微笑作答:“我只是觉得,我心悦之人亦心悦于我,真是莫大的幸事。” 他微笑。“甚是。”语毕,吻上我的唇,分担着我口中的苦涩。 第99章. 温香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转眼的功夫已是阳春三月,灵秀山脱下银白的外衣,换上了生机蓬勃的新装。呼吸之间,鼻端尽是芳草的香气。 我的心随着寒冬的离去终于活了过来,一丝微甜如那吐蕊的春花悄然绽开。 月光如银伴着星辉点点,自半开着的窗子撒了进来。 别苑前院的书房里,我绕到伏案缓书的男人背后,轻轻伏 这还是它首次出现在世人眼前,一切时间、空间在它面前仿佛一下被截断了一般。 但是越是清楚,她就越觉得林世瑾这个学生好像对什么东西都十分冷淡。 其实这件事情说起来真的也不算什么,因为她可以想象,林世瑾不管在哪里肯定都是风云人物的。 李山目光闪烁,仗着自己强悍堪比结丹修士的神识扫进阵法当中,顿时烟雾弥漫的擂台中一览无余。 严清清那时来处理师门任务,皇宫出现了魔族,被她诛杀,也没怎么跟皇家打过交道。 埃罗的气运之力实在是庞大无比,同样的,这个国家也拥有着其他国家所不能比拟的诅咒之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剑阵溃散,化为无数飞剑朝着上空而去,随后,飞剑们又迅速合并,最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等回到常老实身边,飞雷白羽虎看到身后的黄尘沙,顿时明白方才主人救了自己,顿时冲着李山身子低伏,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凶态毕露。 霍启信一定是想利用他们以前的感情来玩玩她,而高旭东又变得好像随时都要把她吞没,变得如鬼魅一样可怕,阴鸷的眼,阴冷的口气,总是阴晴不定。 “旭东你是在怀疑我?旭东我跟你说我根本就没有见过顾温柔,我也不知道奥里吉斯会有MD—L这种病毒。”路祈生无辜地解释道。 即便只是他们的代教官,也不应该在弓长张那么骂他们的时候一声不吭吧,平时训他们训的挺凶,在首长面前,一个屁都不敢放。 “还是白虎叫的顺口。”贺兰瑶一句话定下了白虎永远不会改名的结局。 毕竟血天诃可是血神族二皇子,且是三院通缉榜上的恐怖存在,一身实力死元境大圆满。 不过这声音,明明是有几分成熟的感觉却用天真童稚说出来,诡异的是感觉不到任何怪异。 轻脆的敲门声响起,刘招弟略一点头,不愧是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的特种部队指挥官,对战机的把握能力,比那些同样受过最严格训练,却欠缺鲜血洗礼的军官,要强得太多太多。 沉默数息后,黎兮兮找了一面黑色的面纱戴在发间,遮住了受伤的容颜。这才拿起枉生剑,身影虚幻,悄悄离去。 古隆满是焦灼,如蒋暁所说的那样,越是了解玄学协会越是惧怕他们的势力。 原来龙绍炎不傻只是一直都在装傻,可是现在龙绍炎又在干什么呢?装作他不在场,不救贺兰瑶吗?亏了贺兰瑶不辞辛苦的将龙绍炎这一路带到了空桑山,龙绍炎却一点也不感恩。 宽额挺鼻圆脸,微微眯起的眼睛,看似一团和气。他头戴素玉冠,两缕白发置于胸前,正随着步伐微微摇曳。一身青灰色道袍,正随着上面绣着丹鼎铭纹,行走间,长袖摇曳,端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她沉默良久,才重新恢复了懒洋洋的态度,靠在被上,不知不觉又渐渐睡去。一直到宴散,丹朱几人来寻她,才再次被吵醒。 第100章. 出游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肩头忽然覆上一只大手,我回神。 “念空。” 他笑了笑,面上却是怅然。 他应也想到她了吧?毕竟对他来说,那是段刻骨铭心的过往。 “你……想起她了。”我低声道。 他自身畔来到我面前,双手握住我的肩膀,低头与我对视。 “是。”他的眸光有些暗淡。“抱歉。” 我微笑摇头。“没什么可抱歉的,谁都有过去。 你爱过她,看到这景象,心中不可能没有波澜。” 闻言他皱起眉,眼中闪过忧色。我抬手抚平他的眉。 “你若是一点异色也没有,那定是在我面前伪装。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说明你还没有放下她,她依然是你心中的禁地。 可是你现在毫不掩饰地完全展现给我,说明她在一点一点地从你的心里走出来。” “燕儿……”他的眸子亮亮的,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我微笑。“念空,那是你们的过去,我不会逼你忘掉,我只希望……” 我抬起手,轻轻覆在他的心口上,掌下是他有力却有些急促的心跳。 “我只希望你这里彻底为我敞开,我会努力将你的心填满。”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带着些许苦涩。“谢谢你,燕儿。不过你真的不介意?” 我噘嘴。“怎么可能不介意,我现在整颗心都是酸酸的。可谁让我来晚了呢?” 他俯身抱住我,唇贴在我的耳边道:“燕儿,你不要胡思乱想。现在我对她只剩下愧疚……” “嗯。” 我轻声应了,却看到他面上的表情忽然一凝。 他托起我的下巴,似是在看我的脖子。“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 我的话刚问出口,便也感觉到了异样,只觉全身多处皮肤都微微发痒。 我感觉有些不妙,一把撸起袖子。果然看到手臂上生出一小片红疹。 念空见状面色更加凝重。 难道是花粉过敏? 可天气转暖已经好些天了,灵秀山上各式各样的花也都开了不少,我一直都是好好的,为什么偏偏今天…… 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原主这身子是对海棠过敏?想到这我的心里忽然有了猜测。 “燕儿?” 我回了神,犹豫片刻问道:“念空,凌府是否真的像青黛说的那样,过去是冷毅寒的府邸?” “不错。”他的面上浮起疑色,却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那晴园也的确是冷姑娘的院子?” “对。” 听他这么答,我不由皱起眉,感觉事情有些奇怪。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继续发问: “你一直觉得晴浅喜欢海棠,是因为她的晴园里种满了海棠树?” 他点头。 “不仅如此,晴园里的海棠都是她亲自护养,从不会交给下人。她若不是喜爱海棠,又何必亲力亲为?” 我点头。 念空会这样认为自有道理,可是他却不知原主对海棠过敏…… “到底怎么了?”见我半天不语,他又问了一遍。 “念空,你一直都弄错了。” “什么?” “冷姑娘她不是喜欢海棠。她亲自护养这些海棠应是有大用。” “为何会有此一说?” “因为……”我举起遍布红疹的手臂给他看。 “冷姑娘这身子遇到海棠花粉,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念空拧眉。“可是我以前……” “你以前从没发现过她有这样的症状是不是?” 不等他回答,我继续道: “那是因为她用药压制住了红疹。 我之前对你说,这身子体寒是长期服用一直寒性药物所致。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是何药,现在看来,那药应就是用来压制红疹的。” 听我这么说,念空面上浮起惊疑之色。 “很奇怪对不对?她既对海棠过敏,又为何栽了满院的海棠? 想必这海棠于她有极重要的用处,所以她不惜长期服用于身体有损的药物也要这么做。 只是究竟有何用处我就不知道了,你可知?” 他摇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看来当年原主有事瞒着他。只是不知道她的父亲冷毅寒是否知晓此事。 不过我想冷毅寒多半应是知晓的,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那么此事是否会是冷毅寒的意思? 看着同样疑惑的念空,我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 “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要想了。” ****** 一上午我都是喷嚏连天,好在除了打喷嚏、起红疹再无其他不适。 但因为之前原主长期服用的抗敏药已经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伤害,所以我一时半刻也不敢贸然用药。 “阿嚏!”又是一声响亮的喷嚏,这喷嚏猝不及防,我都没来得及躲开面前的饭桌,顿觉尴尬。 我硬着头皮撇了一眼身边的念空,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啊,不过你已经吃好了……是吧?” 他笑了笑。“早就吃好了。”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恢复严肃的表情道:“不过你这个样子,真的不需要治一治?老这么打喷嚏也不是个事。” 他说的不错,我这一上午下来,打喷嚏打得头都疼了。 “可我现在不敢贸然用药,不过法子也不是没有,就是离开这里,不接触海棠花粉,症状就会大有缓解。” 应对过敏的第一步,自然是远离过敏源。 他像是舒了口气。“你怎么不早说?” “可是你现在对外还是被搜捕的身份,出了灵秀山岂不是很麻烦? 还是说你要我一个人离开这里?” “当然是带你一起离开!” 听到我说一个人离开,他的面色阴沉了几分。 我忍不住心里偷笑,这家伙就这么离不开我? “可是就算离开灵秀山,也不一定能够彻底远离海棠,毕竟现在是开花的季节。” 他沉吟,似是在思考对策。 “主子。”一直立在门边当木头的薛让突然开了口。 我有些吃惊,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主动插话。 念空看向他,示意他说下去。薛让会意,继续道: “据在下所知金水河畔多是杏花,鲜有海棠,不如您带着姑娘去那里走一走。” 念空展颜一笑。“倒是个好去处。燕儿想去吗?” “金水河?就是南北离两国分界的那条河?” “不错。金水河畔有个村落遍布杏树,现下应是杏花齐放的时节,当是极美,你可愿去?” “杏花……村?” 他轻笑。“是,这正是那村落的名字。” 我干笑两声。“那里不会也偏巧盛产美酒吧?” “那里的杏子酒,远近闻名,想不到你也有所耳闻。” 我继续干笑。“也没有啦。” 我哪是有所耳闻,我是想起了老杜那句: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不过,你还是不宜露面。就这么陪我出门没关系吗?”我正了颜色道。 他微微一笑。“无妨,金水河是两国交界处,我就算是被发现,官府顾及两国关系也不会也不会兴师动众地抓我。更何况搜捕我本就是在做戏。” 我放下心来,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那这么说,我们要出去玩了?” 他好笑地刮了刮我的鼻子。“这么开心?” “那当然!我特别喜欢出去玩,不然我之前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逃走?” 他面上的笑容稍敛。“我知道了。” ****** 于是三日之后,我和念空轻装出行。除了薛让,只有四名护卫随行保护。 金水河夹在灵秀山和云华山之间,自西向东注入大海。 去金水河畔游玩其实并不远,骑快马只需半日即可抵达。 可不知念空是怎么想的,偏偏要坐马车,这样一来路上至少要花上一天的时间。 我进了马车与之对坐,有些不满地道: “我明明已经学会了骑马,你干嘛还安排马车,早一点到不好吗?” 我出去旅游向来最是讨厌将时间都花在交通上。 他的脸上扬起意味不明的笑。“那自然是为了……” 说着他猛地一把将我拉入怀中。“为了能够与你这样。” 语毕他的唇便压了下来。 我急忙捂住嘴,他的唇就这么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他有些气急败坏,拉下我遮挡的手。“乖,听话,让我亲一下。” 语毕便坏笑着又将唇凑近。 我哼唧出声,连忙挣扎,偏过头,压低声音道:“ 你别闹,薛让就在外面驾车呢!” “那又如何?”说完便捏住我的下巴,不让我乱动。 我继续挣扎,两只手推拒着他的下颌,可还是让他越凑越近。 我抗议:“你这个坏蛋!别这样。” 他无奈,松开我的下巴,凑到我耳边道: “你乖乖让我亲一下,我就不乱动,不然我可要在这里做坏事了!” 他小声威胁。 我瞪大了眼。“你!……” 他笑了笑,大手扣上我的后脑,终是得了逞。 这个家伙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我! 我心中不免有气,于是咬紧牙关,就是不让他得寸进尺。 他察觉了,却也不怒,反倒极有耐心。 触电般的感觉竟是令我有些神志不清,不由自主的配合起他来。 他终是满足一笑。 似是电流嗖地窜上我的脑门,噼噼啪啪的火花在脑中接连不断地炸开。 身子忽然像是脱了力,变得软软的。 我从背后攀住他的肩,尽情体味着与他纯齿间的禅绵。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终于离开。 我的脸颊贴在他的匈膛上,耳畔是他不匀的心跳。 心中忍不住好笑,原来这个男人也会有这样难以自持的时刻。 待两人呼吸平复,他小声在我耳边道:“方才是不是有感觉了?” “有你个大头鬼!”我低骂。“谁跟你似的?你这个只会用下办身思考的琴兽!” 他一怔,而后嗤笑。“你那一世都是这样形容男人的?” 我白了他一眼,不予理会。却听他继续道:“你总说我琴兽,那你呢?” “我怎么了?!” 我本是理直气壮,却看到他一脸无奈地指着自己被彻嵩的腰带给我看。 “这难道不是你干的好事?” 我心虚地低下头。这好像还真是我干的…… 正想着却发现自己的衣领亦是半敞。 “你!……” 他满足一笑。“你都解了我的带,我自然要宽你的衣作为回敬。” “流氓!” 我离开他的怀抱坐到对面。 他站起身,重新将衣带系好,在我身边坐下,手又伸了过来。 “你有完没完!?”我往后退了退,瞪着他道。 他有些无奈,但还是靠近过来。 “快把衣服穿好,小心被人看到。” 说着他帮我整理起衣襟来。 我轻哼一声。“原来你也知道不能被人看到!” 第101章. 移情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就这么被他欺负了一路。当日亥时我们抵达金水河畔,在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因为抵达时已近深夜,所以客栈大堂并没有太多客人,只有一个伙计在扫地。 我在大堂的长凳上坐了,等着念空安排房间。 忽然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后还伴着有些焦急的唤声: “小姐!您慢点,等等奴婢!” 我好奇抬头,对上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不由一愣。 她也在同一时间看到我,亦是一愣,而后则是瞪大眼。 “冷!……” 她刚吐出一字,却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即收声,朝我直冲过来。 她的来势又快又急,我还没来得及躲开,她便撞到了我身上。 我本就坐在长凳的一端,被她这么一撞,我直接从长凳上跌了下去。 不知所措之时,手臂被人用力一托,这才堪堪站住。 “没事吧?”念空的面上有丝不悦。 “没事。” 我刚朝他笑了笑,手臂就不知被谁一把从念空的手里夺了出来。 我愕然,看向隔在我和念空之间的少女。只见她正瞪着念空。 咦?鸾漪这丫头不是一直都喜欢这家伙吗? 怎么现在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她瞪了念空半晌,才转而看我。 “原来你真的没死!” 死? 我这才想起,这是自己第一次以真容与岳鸾漪相见。 所以,她这是把我当成原主了? 她的眼中尽是狐疑,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的鼻子朝我凑过来,左左右右地嗅了一通,又在自己的手背上闻了闻。 像是验证了什么一般,她极是笃定地道: “你是宣儿,不是冷晴浅!” 我哑口。 她这是闻味儿闻出来的? “你就是宣儿!你身上的味道和你当初给我的那个什么沐浴乳的味道一样,我不会认错。” 我恍然。 这丫头倒是鬼精灵。 “你猜的不错。”我承认。 岳鸾漪面上闪过得色,却忽然又沉下脸。 “宣儿你说,这个家伙是不是因为你和冷晴浅长得像,才强行把你留在身边的?他还怎么欺负你了?”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眼睛偷偷朝念空瞥去。 念空面上的不悦比方才更明显了几分,眼睛望着别处。 岳鸾漪瞧我看着念空,似是更气了。 “你看他做什么?你不用怕,有我给你撑腰呢!快说,是不是他强留你在身边的?” 我有些为难。 “一开始的确是这样,可是……”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她气哼哼地转向念空。 “凌念空,亏我之前还那么喜欢你,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在凌府的时候我就看出宣儿极不愿留在你身边,我在玉琼山看到的也一定是你强迫宣儿的!” 玉琼山? 玉琼山的时候好像不小心让鸾漪看到念空抱着我的情景。 记得她当时还很生气的,可现在谈论起来这么如此自然? 我还没想明白,岳鸾漪便要拉着我上楼。 “宣儿,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绝不会再让他欺负你,今晚我们住一间。” 闻言我有些不安地去看念空,他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伸手就要来拉我。 我躲过,朝他使眼色,让他别和这个小祖宗对着干。 他看懂了,却是不甘心,眉头拧了起来。 岳鸾漪拉着我走在前面,我趁她不注意,回头朝念空用手势示意: “等她睡下我再去找你。” 念空这才不情不愿地作罢。 同岳鸾漪回了房,她却怎么也不肯睡,非要我躺在床上陪她聊天,我耐着性子顺着她。 过了近两个时辰,她才渐渐睡去,而我也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了。 这时忽然听到小心翼翼的叩门声,我立刻精神了,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穿好鞋子,来到门边。 我刚拉开门,就被一股大力拖到了门外,而后又被拖进了隔壁房间。 “我若是不来找你,你今晚是不是就不过来了?” “说什么呢?” 我进入内间,坐在软榻上。 “我才刚把她哄睡着。” 他几步过来,一把将拥住我,然后抱起,将我的双腿环在他的腰上。 “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哄我睡觉了?” 他边说边将我抱到床上,自己则是蹲跪在床前,仰头看着我。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凌念空,你几岁啊?” 说着,我不由自主地捏了捏他的脸。 “要想我哄你睡觉也可以,先叫一声姐姐来听。” “什么?”他面上尽是好笑的表情。 “怎么?不愿意叫?” 我浮夸地撇了撇嘴。 “不管怎么说,我的真实年龄也大你十岁呢,你叫声姐姐一点也不吃亏!来,快叫姐姐!” 我得意地仰起脖子。 “好啊!”他忽然邪邪一笑。 我感觉有些不妙,下一刻变被他扑倒在了床上。 “只怕我敢叫,你却不敢应!” 语毕,他的唇便落了下来。 我有些慌,急忙推开他。 “你做什么?” “我等了你两个时辰,你说我要做什么?” 他拨开我的手,低头又要来吻。 我急忙道:“不行!我还要回去的!” 他的动作一顿,面色沉了沉。 “回哪去?放着我不要,去陪她?” “你先起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闻言却不动,只盯着我。 我故意冷了脸,他这才不甘不愿地坐了起来。我亦起身坐在他旁边。 “她是偷跑出来的。”我道。 念空闻言挑了挑眉,示意我说下去。 “你听说过永庆府的崔小侯爷吗?” 我侧靠在他身上,双手挽住他的手臂,侧仰着头看他。 “他的爷爷崔胜曾是前朝潮水驻军的督慰。 当年岳雄奇一路带兵北上,崔胜见凤离大势已去便主动归降,在岳雄奇攻占皇城一战中立下大功,故被岳雄奇封为永庆侯,爵位世代传袭。 崔胜的儿子自小体弱多病,故弃了崔胜的武道改从文。却还是未满三十便病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取名崔谨谦。就是人们所说的崔小侯爷。” “那这个崔谨谦……是什么样的人?”我好奇地问。 “人如其名。”念空淡淡答道。 “所以,这崔小侯爷是位谦谦公子?……也不知他多大年岁……” “应是二八年岁。” “十六岁?!”我有些惊讶。 忍不住将身边的男人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番。 念空看到我这个样子不禁皱眉。 “你问这些做什么?又为何要这般看着我?” 我忍不住坏笑道: “我在想那个崔谨谦究竟哪一点比你好,竟然把你给比下去了。” “什么意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意思就是,人家九公主不喜欢你了,改喜欢谦谦公子去了。” 我语带调笑地道。 念空闻言忽然偏头看向身侧的我。“真的?” “是啊! 而且那个丫头说,人家可不像你这个冰块脸,可谦和着呢!好像也还挺喜欢鸾漪。 不过还是把鸾漪给气着了,不然她也不会偷跑出来。 但是你之前也气过她,也没见她离家出走。看来她还真挺喜欢崔小侯爷的……” 我说着,不自觉去看他,却见他面色沉郁。 他怎么这幅表情? “喂,你怎么了?”我戳了戳他的肩膀。 “没什么。”他虽嘴上这么说,却仍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撇嘴,心中有些不快。 “怎么?听说人家不喜欢你了,觉得失落?” 他终于回了神。“胡说。” 我轻哼了哼。 “我是胡说吗?” 心中的气一点一点汇集起来,于是又装模作样地将他打量了一番。 “我现在对崔小侯爷真是越来越好奇了,说不定人家真的比你好。” 闻言他的眸光一厉,抬手用虎口钳住我的下巴,却没怎么用力。 “和我在一起,竟然敢想别的男人,就不怕我教训你?” 他微眯着眼睛,故意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我有些想笑却还是忍住了。 凌念空,你当我是吓大的不成? 我的脸被他捏得有些变形,却还是挣扎着道:“当然不怕了!” 我靠近他几分,有些没脸没皮地道: “教训我?你舍得吗?还是说你没那么喜欢我,之前不过是花言巧语?” “你!……” 他松了手,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我得意一笑,钻进他怀里,脸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我说的不错吧?你舍不得。” 他见我这个样子,化怒为笑,用力捏了捏我的脸。 “你可不要仗着我对你的好,太嚣张。” 他这话本该是警告,说时却是眸中带笑。 “嚣张怎么了?我就嚣张,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用头轻轻撞了撞他的肩,继续挑衅:“说啊,你能把我怎么样?” 他忽然捧起我的脸,趁我还没反应过来,在我纯上连稳了五下。 稳毕,他离开些许,嘴角挂着得逞的笑。 这家伙! 我故意抬起手,用手背抹了抹唇,又将手背在他的衣袖上蹭了蹭。 “你嫌弃我?”他被气得轻笑一声,再次捧起我的脸,又是五下,一下比一下用力。 “凌念空,你是属啄木鸟的吗?!” “牙尖嘴利。”语毕他还是忍不住笑了。 看着面上带笑的他,我有一瞬的恍惚。 过去,我多希望他能够这么对我笑,但却没想到,他这样令人心神荡漾的笑容真的能够属于我。 “怎么了?”他发现我有些出神,敛了笑容。 我拥住他,将耳朵贴在他的心口,听他的心跳。 “念空……”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谢谢你……喜欢我。” 他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唇边荡开笑意。“傻瓜……” 他低下头,用鼻子轻轻蹭了蹭我的鼻子,温言道: “今晚不要走了,留下来陪我,我不动你就是。” 我笑了笑。“那可不行。” “真的不行?” “嗯。” 他轻叹。“那好吧。” 第102章. 星月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站起身,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可不要太想我。” 他仰头望着我,眸子忽然变得很亮,像是耀目的星子,而我却在其中看到了自己。 “你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我微微一笑。“走了走了,你早点睡。” 见他点头,我这才转身朝屋外走。 出了门,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见他目光如水,视线也粘在我身上。我又朝他勾了勾唇角,这才将门关上。 回到岳鸾漪的房间,发现她已经睡熟了。我小心翼翼地躺下,盖好被子。 虽然早已过了子夜,可此刻的我却没有丝毫睡意。 手轻轻捂住心口的位置,只觉得这里暖暖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很安心。 从没有想过像我这样寡淡的人,也会有这样的一天;也会如此喜欢一个人;也会像初尝情滋味的少女那般,为了哪怕是只有些许的甜蜜,乱了心神…… 想起方才自己对他说过的话,心中更是一阵潮涌。 我感谢他喜欢我,并不是因为我在同他的感情里处于弱势的一方。 虽然起初的确是我喜欢他多一些,可是在他向我表露心意的那一刻,在他愿意完完全全接受这个来自异世的我之后,他对我付出的感情,一点也不比我少。 我感谢他,是因为我知道,人生何其短暂,没有人能够理所应当地得到别人的爱。 我感谢他,亦是因为庆幸,庆幸我对他的感情终不算是付之东流…… ******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岳鸾漪听说我们的目的地是金水河上游的杏花村,就偏要同我们一起。自己的马车也不坐了,把念空赶到外面驾车,霸占了他在我身边的位置。 自从岳鸾漪出现,念空便一直冷着一张脸,他周身的寒气令旁人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我知道他是在怪岳鸾漪妨碍了我们,于是曾多次想告诉她我和念空的关系。可每次我刚一开口,便被她打断。 她认定了是念空强占了我,我每次一提到念空,她就要义愤填膺地将他骂上一顿,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再提。 马车坐得久了,我便同岳鸾漪下车步行上一段距离。 每每如此,念空也会同行身侧。 可岳鸾漪这个小祖宗偏不让念空接近我,总是行在我俩中间。 我忍不住暗暗叹气,这丫头虽是为我着想,可眼力见儿实在是差了些,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是个亮闪闪的电灯泡。 即便是中间隔着岳鸾漪,我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念空的怒气,又害怕他会真的发作,想去安慰他。 我悄悄伸出手,越过鸾漪,偷偷去牵念空垂在身侧的手。 胳膊碰到岳鸾漪的后腰,她疑惑地偏头看了看我,却没有发现我的小动作,继续走着。 于是我继续尝试去牵他的手,刚一触到他,他的手忽然一僵,而后由我牵着。 我不想被岳鸾漪发觉,于是没话找话地同岳鸾漪聊天,好在这丫头没那么多心思,只顾着同我说话,仍是没有察觉。 余光看到念空朝我这边看过来,我假装没有看到,手却立刻被他用力捏了一下。 我知道他是在表示不满,也知道他之所以能容忍岳鸾漪是为了我。 我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背,希望他不要生气。 他忽然也将手臂往我这边伸了伸,被我握着的手却似是要将我的手挣开。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难道真的生气了? 我忍不住偷瞄他,他依旧板着脸,表情倒是没有太大变化。 正在我犹豫要不要松手,忽然感觉到他五指弯曲,从我的指缝间穿过,而后是紧紧扣住。 感受到他的动作我的心不由自主地一荡,也将他的手扣紧。 与岳鸾漪一路走走停停,同行了四五日。 这期间除了能偷偷和念空牵牵手,我几乎没有和他独处过。 起初看他心中有气却不得不忍的样子,我只觉得好笑。 可慢慢地,我也开始想他,即便每天都能看到他,我还是越发地想他。 我们现已行至金水城,继续沿河西行,出了西城门,再行十余里便是杏花村了。 照我们现在的速度,许是得两日才能到达。 过去的金水城要比现在大得多,有金水河穿城而过。可凤离分裂后,金水河便成了南北两国的分界线。原本的金水城也被硬生生地一分为二,被改称为南金水和北金水。后经简化,便成了世人口中的“南城”、“北城”。 因为金水河水系发达,故而使得南北两城各自成为两国的商业中心。而我们所在的南城更是以夜市闻名。 岳鸾漪自是不会错过夜市的热闹,此时她已经大包小裹地买了不少东西,全都放在她的那辆马车上。 看来不止现代女人爱逛街,古代女子亦是如此。 岳鸾漪驻足在一个糖人摊前不愿走,我远远地站着等她。 她虽贵为公主,可这类市井零食对她来说应是极稀奇的吧? 我正想着,忽然手腕被人握住。 我一惊,还没来得及去看,便被扯到了一边的巷子里,随后便被拥入了怀抱。 “想我没有?” 男人有些喘息地道。 片刻,他松开我,我这才看清他带我进的是个死胡同,四下无人。 我背靠着墙,仰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心因为方才的拥抱,跳得很快,却还是忍不住想逗他。 “你干嘛?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可不行!” 说完,我便作势转身,他却将手按在了墙上,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就一点也不想我吗?” “想。” 我望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答。 他的脸上终于浮现笑容,那笑却是有些无奈。 “想我什么?” 他的脸凑近过来,低声问道。 “想你抱抱我、亲亲我……” 还不待我把话说完,他便吻上了我的唇。 这一次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推拒,而是抱住了他。 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我这才发觉这些日子我是有多么想他。 他的吻很温柔,我亦是轻轻地回应着他,毫不抵抗,顺从地迎接他的…… 良久,他才离开,手指轻轻抚了抚我的下唇。 “我带你去个地方。” “那她……” “我派人跟着了,不会有事。” “嗯。” 我望着他眸中似海的深情,毫无抵抗之力。 他单臂环住我的腰,稍稍提起轻功,带我越上了屋顶。 然而这里还不是终点,他一连几个蹬蹋,从一座屋顶跃至另一座。 春日晚风撩动着我们的发,路上的行人换了角度来看,竟都像是成了画中的人,唯一真实的只有此刻拥着我的男人。 最后我们落在了一座八角楼的屋顶上。 他从身后抱住我,轻声在我耳边道: “这座观景楼是南城最高的建筑,位置选得极讲究。” 他抬起手指给我看。 “左边是方才的夜市街,右边是金水河。” 我循着他的指引依次看过去,便明白了他带我来此的用意。 左边的街市灯火莹莹,右边的河水银辉粼粼,一喧闹,一静谧。二者之间却只有一堤之隔,将接未接,相映成趣。 稍稍多看一眼便教人迷惑,不知哪是人潮,哪是春水,只余下满目的点点光晕。 我正看得出神,只听他又道:“你仰头看看。” 我照做,于是又收获了满目星辉月华。 四垂的天幕像是遮在喧嚣凡世之上的一层轻纱。上自天河,下至金水似是连成了一副光影交织的绝美画卷…… “好美!”我忍不住感叹。 他低笑,吻了吻我的脸颊。 “冷不冷?” 他不待我回答,便将外衣脱下为我披在了身上。 我微笑。“不冷,早就开春了。” 说着想把外衣脱下来还他。而他却按住了我的手。 “那也穿着,你身子弱,不能着凉。” 我撇嘴。 “我哪有那么娇气?” 他勾了勾唇角,执起我的手腕,边将我的袖子向上挽边问: “身上的疹子都消了吗?” 他竟然还记得这件事,就连我自己都因为游玩,一时忘了过敏的事。 看到我的手臂恢复原先的莹白,他面上的表情放松了不少。 见他如此,我心里的暖流止不住地泛滥起来。 我扑到他怀里。“你记得倒是清楚。”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你的事我自然挂心。” 我们在屋顶坐下。再去看那映着皎白月光的河水,却发现似是有什么不同了。 水面上不再单是星月的冷光,亦承载着跃动着的火苗。 “河灯?”我有些惊喜。“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不是。”怀抱着我的男人用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发顶。 “金水河支脉广布,哺育了万千子民,世人故而对之甚是敬畏,因而常有人以这种方式祈福。 更有传说金水河底有另一番天地,唯有缘之人方可得见,若真得见则此人定非凡俗。” 我点头。看来不论是在哪一时空,河流对于人类文明的发展与传承都有着重要意义。 我们都不再说话,心照不宣地体味着此刻相拥的温暖与宁静。 他的怀抱真的很宽厚,很温暖,让我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安定下来的念头。 察觉自己的这一想法,我不免有些忐忑: 看来自己是真的认定这个人了,不然一向不对婚姻抱有幻想的我,是决不可能尝试构想我们的未来的…… “燕儿。” 他忽然出声。 “嗯?” “日后,你一定会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妻子。” 听到他这句话,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心弦也被他不偏不倚地撩动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件事?” 难不成在我开始幻想成为他妻子的时候,他也悄悄地在脑海里呈现我们的未来? 他听我这么问,先是愣了一愣,而后则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你也在想这件事?你想嫁给我?” 他显然是有些兴奋过头,说话也有些不经大脑。 我强忍笑意,故作刁难:“谁想嫁给你?” 我的小聪明被他轻易识破。“谁想谁心里清楚。” 说完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第103章. 索吻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回到客栈时已经很晚了,岳鸾漪房间的灯已熄灭,八成已经睡下。 想起今天在夜市上撇下了她,我就有些头疼。 这个小祖宗恐怕难免会再闹上一场。 为了避难,我最终还是去了念空的房间。 “我就这么丢下岳鸾漪和你走了,那个小祖宗应该会闹翻天吧?” 我边抱怨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会。” 他在桌对面坐下,也倒了一杯茶。 “不会?不会就不是她了好吗?我不管,你惹的事,你去摆平!” “她应该没时间理会我们了。”他胸有成竹地道。 “什么意思?”我不解。 “明天会有人带她回去,而且她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什么人这么大的面子,说带回去就能带回去?”我有些不信。 “你说呢?”他狡黠地瞥了我一眼。 我瞪大了眼。“那个崔小侯爷?” 他不置可否,端起茶杯轻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口。 看他这样子,我应该没猜错。 “那我明天是不是也能一睹崔小侯爷的真容了?” 他闻言拧眉。“不许去。” “为什么?” 我不忿。 “我偏要去!难不成和你在一起,我连看一眼别的男人也不行了?” “偏要去?”他眯了眼,语带威胁地道。 “偏要去!”我一字一顿。 我对崔谨谦其实并没有多好奇,只是觉得念空这小心眼的样子很有趣,想逗一逗他。 他听了,却是邪肆地笑了笑,忽然过来将我打横抱起。 他这是干嘛!?我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凌念空,你干嘛?” 他将我丢在床上,俯身下来。 “干嘛?呵,我要你明天下不了床,你自然就不会去了。” 勤兽!我果然没看错,这家伙就是个勤兽! 我灵巧逃脱,一把扯开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个粽子。 “你若是图谋不轨,我就还去岳鸾漪房间!” 见我如此,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了,我不动你,你别走。” 他将我从床里拖出来。 “我帮你梳洗,早些睡。” 我忽然想起什么,止住他欲要解开我发带的手。 “还不能睡。” 他疑惑地看向我。 “你不是说岳鸾漪明日就要回去了? 我早就答应要替她医治,一直拖到现在也没兑现,以后更是没机会了。” 说着我来到书案前。 “所以我想把医治之法写下来。 她身边的那个绮秀不是你的人吗? 你派人转交给她,让她按照上面的法子做。” 我回头扫视一圈,指着床旁半开着门的木柜道: “你把那几本医书给我,昨天我替她把了脉,方子需要改一下。” “这么晚了,明日再说。” 他的语气中透着明显的不悦。 “明天她就走了呀!你可以先睡啊,快把医书给我!” 我伸着手,等他将医书递给我。 他板着脸从柜子里取出装书的包袱,走到书案旁,不看我一直伸着的手,将书重重往书案上一丢。 然后转身,连外衣也不脱直接躺倒在了床榻上。 呵!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脾气这么大? 我懒得理他,拿过一旁的纸和笔写起药方和温灸的具体操作之法。 屋子里很是安静,只听得到刷啦啦翻动书页的声音。 药方写完又觉得最后那味药下得有些重了。 别看鸾漪那丫头整日里生龙活虎的,其实她是用不得猛药的。不如将之换掉? 为保险起见,还是参考一下医书再做决定。 边想着边看也不看地伸手去摸书。 那本书我方才看过还没合上,结果摸了半天竟没摸到。 “在找这本?”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哆嗦。 “凌念空,你什么时候坐到我旁边来的?连点声音都没有,想吓死我!?” 他就坐在我的左后方,椅子明显是从一旁拖过来的。 自他冷不丁地开口到现在,他一直在盯着手中的医书看,样子还真是认真。 我没好气。“快给我!” 他将书合上,背到身后,身体朝我前倾过来,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下唇上点了点。 “你休想!” “那算了。” 他靠回椅背,重新看起从我这抢来的医书。 “凌念空,用药之事不可儿戏,你快给我!” 我严肃起来。 “你满足我的要求,我就给你。 ”他连看都没看我,仍是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书。 “切,我不看了!我都记着呢!” 我不再理他,转回头执起笔,做出书写的样子。 以我对他的了解,不用多时,他一定主动发难,到时候我趁机把书夺回来就行了。 可是我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动静。 我偷偷侧头去看他,见他仍是看得津津有味。 不是吧凌念空?医书有那么好看? 我实在是无奈了。不就是亲一下嘛,那就亲一下好了。 我一寸一寸靠近过去,自己的影子一点一点蔓延到他身上。 以他一贯的警惕,不可能察觉不到。但他仍是若无其事地看着手里的书。 我看了看他微抿的薄唇,禁不住咽了下口水。而后,飞快地靠近过去。 偏头,将自己的脸颊在他的唇上贴了一下,然后迅速回到原位。 他挑了挑眉,却仍是没看我。 “我是要你亲我,不是我亲你。” 他一本正经地道,语毕还煞有介事地将书向后翻了一页。 我气得咬牙道:“亲你,亲你!亲你还不行?” 我再次探头过去,又迅速地在他脸颊上稳了一下。 “这总可以了吧?快给我!” 不想,他又翻了一页书。 “地方错了,是这里。” 他慢条斯理地道,而后又指了指自己的纯。 “凌念空,你有完没完!?” 我没了耐心,直接伸手去夺。 他却只一侧身,偏了角度便轻而易举地躲过了。 我彻底没辙了。 这个混蛋,就知道欺负我! 凌念空,你不就是想我吻你吗? 你看我不……咬死你! 我又一次凑近,他仍是垂目看着手中的书。 他的唇不似方才的紧抿,而是微张着。 靠得近了,我甚至能听到他绵长均匀的呼吸声,还有急促的心跳声。 咦,奇怪,他的呼吸这么平稳,怎么心跳这么快?这么响? 他的睫毛忽然微微一颤,我的动作一僵,心中一阵翻江倒海。 这才发现,那有如擂鼓的心跳声并不是他的,而是……我的! 就在这时,原本垂睫看书的他忽然抬眼,与我的目光相撞。他的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 这家伙,竟然在取笑我! 他笑我在害羞,笑我没胆! 心里虽然清楚,但人却有些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 他望着我的眼神迷蒙起来,更添几分魅惑。 此刻,我和他已离得极近,他只需要稍稍一动,纯便能触到我的。 可他却偏偏纹丝不动,只这么深深地望着我。 他就像是布好陷阱的猎人,等着我上钩,只不过那饵是他自己。 我望着他淡粉色的薄唇,终还是妥协了。 这个男人对我的吸引,我怕是这辈子都抵抗不了…… 我将纯轻轻地印了上去。或许是因为我主动吻他的次数并不多,这次的吻有些不同。 两人的的纯瓣刚刚贴合,他的鼻端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但却更像是满足的喟叹。 他除了单臂揽着我以外,丝毫没有迎合我的意思。而我却忽然不想就这么退却…… 稳着稳着,我渐渐想起这一稳的目的,于是去摸索着寻他手里的书。 可是纯齿间的亲密相触,还是难免让我分了神,直到他忽然低喘一声推开我。 我不明所以,疑惑地望着他。 他按住我的一只手,将纯凑到我耳边,压抑道: “燕儿,这里……不能乱摸……” 我的手一僵,这才发现自己摸到了何处,急忙缩手,但也没忘记从他那里拿回医书。 我回过身翻书,脸却是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他在身后,似是无奈地笑了笑。 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查阅了医书,确定了最后一味药。 刚放下笔,念空便从身后抱住了我。 “现在总可以睡觉了吧?” “我还没洗漱呢!” “太晚了,直接睡吧,反正我也不嫌弃你。” “那可……” “不行”两字还没出口,我便被他强行抱到了床上。 他从身后抱住我,将我锁到怀里,呼吸有些紊乱。 “你满足了我的要求,我也应当满足你的要求。” 语毕他稳起我的耳垂。 我不明所以。 “什么我的要求?” “那是谁方才一直在说‘快给我’?的,嗯?” 听他这么说,我一阵错愕,回忆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医书,我是要你把书给我!” 他的手不安分起来。 “医书?医书有什么好看的?能有我好看吗?” 我明显感觉出他的急迫,心中有些慌。 “念空,你答应了今晚不动我的……” 不是我不想,是前些日子我们的确有些频,我们既打算长久地在一起,就应有所节制。 “谁让你方才乱摸的?”他的呼吸越来越重。 “我……”我还在犹豫。 “你……你不想?” 听他这么问,我忽然有些心软。 我还没回答,只听他又道: “你不想……那就算了……” “可是,你这样会不会很难受?” 他听我这么说,忽然笑了。 “没事,别管它,等下就好了。” 语毕,他紧紧地抱住我,不再说话。 他身上的热度要比平日里更胜,我真的有些心疼他了。 刚想开口,却被他阻止:“嘘,别动,就让我这么抱着你。” 良久,他的呼吸才平复下来。 我转过身面对他。“念空……” “嗯?” 他的额上,还残留着汗水留下的痕迹,我轻轻替他擦去。 “你怎么总是想要吃了我呢?” 他轻轻一笑。 “因为我喜欢你呀!” 他又稳了稳我的眼角。 “答应我,下一次,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嗯……” 他满足地笑了。 “乖,睡吧。” 第104章. 沉香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有人在轻推我。 “燕儿,燕儿,醒醒……” “嗯?”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无奈的轻笑一声。“你起来一下,我的胳膊麻了。” “唔……”我困得不想睁眼,却还是照做。 他将胳膊从我的颈下收了回来。 我还是困的厉害,却下意识的去帮他揉胳膊。 “好些了吗?”我含糊地问。 他轻笑。“你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唔……” 就快要再次昏睡过去,却感觉到他似是要将胳膊抽离出去。 “你去哪?” “你继续睡,我去练剑。” 怕将我的瞌睡虫惊走,他极小声地道。 “练剑?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去练剑?” 我终于勉强睁开了眼。 “我每日这个时辰都要去练剑的。” “嗯?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他好笑地摸了摸我的头。 “你每天睡得那么沉,像只小猪一样,怎么可能知道?” 我撇嘴,又重新合上了重似千金的眼皮。“你骂我是猪,我不喜欢你了,哼……” 他好像被我逗笑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半梦半醒的样子最是可爱。” 我困得脑子里是一团酱子,却是习惯了和他斗嘴。“你才可爱。” 他吻了吻我的脸颊。“再睡会,我等下回来陪你。” 我朝里翻了个身,不再理他。 就这么躺了一会,感觉有人从身后掀开了被子。 我翻转回来,闭着眼睛,将头枕在了他的胸膛上。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哪里快了?我都去了快两个时辰了。” “是吗?……” 他的身上除了往日的檀香,亦萦绕着一股清香和水汽。 “咦?你沐浴过了?” “是。” 我傻傻一笑。 “你身上的味道好香啊……我好喜欢……” 说着说着不自觉又闭上了眼。 “还要睡啊?天都亮了。” 他侧过身,习惯性地将我往怀里带了带。 我在他的胸前蹭了个舒服的位置。 “我还困着呢……” “醒一醒吧,不早了,今天带你出去玩。” “我困……” 话音刚落,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地叫了一声。 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闭着眼。 “呵,看了你的胃比你的人先醒。饿了吧?起来吧,想吃什么?” “想吃辣的……” 我喃喃,还是想再睡一会儿。 “辣的不行。” “为什么?” 这个家伙不让我睡也就算了,还管我要吃什么,真烦! “你身上的疹子刚消,不宜食辛辣。” 他这句话成功地将我的起床气引了起来。 “凌念空,你要不要管这么多啊?你是我男朋友,不是我爹!” “男朋友?男朋友是什么?” 他抓住了我话中的现代词汇,疑惑地问。 我不耐烦,却还是闭着眼道: “男朋友就是心上人,这都不知道!” “心上人?我是你的心上人吗?” 他应是看我睡得迷糊,故意逗我。 “不是!你不让我吃辣,不是我的心上人!我要去找能带我吃辣的心上人。” 我生着闷气,翻过身背对他。 他从背后抱住我哄道: “不能吃辣,我带你吃别的好吃的。” “什么?”我好奇。 “杏子。” “杏子?……甜吗?” 还没完全摆脱困意的我,脑袋仍是昏昏沉沉。 “甜。” “有多甜?” “和你一样甜。” 他呵出的气抚在我的耳后,弄得我耳根子痒痒的,我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听他这么说,我撇了撇嘴。 “骗人,我又不是糖,怎么会甜?” 他低笑。“没骗你,你真的很甜,只可惜你尝不到自己的味道。” 他笑什么? 我不明所以,想到他的话,我tian了tian自己的手指,而后更加确信,愤愤道: “一点也不甜,你骗人!” 见我如此,他笑得更是欢快了。 “燕儿,我以前没发现,你这样可爱?” 说着他极是用力地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 我更气了,挣开他,转回身道: “谁可爱了?你才可爱!” 他仍是笑个不停。 “燕儿,我这是在夸你,你怎么搞得像是我咋骂你一样?” 我实在是困得厉害,他短短一句话的功夫,我竟晃了好几次神,就只听见他好像说什么有人骂我,顿时来气: “骂我?谁骂我?替我打他!” “呵,你醒一醒好不好。” 他似是彻底无奈了。 “不好,我还想睡……昨天睡得太晚了……” 我把被子拉上来蒙住了头,可很快又被他拉了下来。 “起来了,晚上再睡。” 说着他竟是拖着我的后颈,要将我强行搬坐起来。 这手法怎么和当年我妈喊我起床上学一样? 我躲开,一骨碌地滚到了床的最里面,抱怨道: “凌念空,你能不能温柔点,我头还晕着呢!” “好好好,你说,要我怎么做?” 他见自己的办法无济于事,只好顺着我。 “你抱抱我。” 我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道。 其实经他这么一折腾,我已经清醒了大半,可我就是喜欢他这样迁就我。 燕林宣啊燕林宣,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开始撒娇耍赖了? “好……” 他退让,重新将我抱紧怀里。 “那就再躺一刻,到时候一定要起……” 又在他怀里躺了一会儿后,我动了动身子,坐了起来,脑子比方才清醒多了。 “这下醒了?” 他探究地望着我。 “嗯。”我点头。 他忽然噗嗤一笑,我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会撒娇,没想到撒起娇来,真叫人招架不住。” 他将衣服一件一件地递给我,我接过,一层一层地穿上。 听他这么说,我没好气地道: “还不是你?趁我困得时候捉弄我。我困得时候脑子不怎么好使。” “呵,看出来了。” “你还笑?” 我拍了他一下,忽然又想到什么。 “你骗我!你说带我吃杏子,这个时节,杏花还没落,哪来的杏子?” 他强忍住笑。 “看来这下你是真的醒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方才傻傻的样子。” 我白了他一眼,不理他。 “生气了?” 他的笑意收了两分,望着我的眼神带上些许小心翼翼。 我没答他,只朝床边挪去。 他从背后环住我的腰,将我拖回他怀里,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摊开。 “这个给你。” 我低头,看到他手上是一只天青色的锦袋。 我有些疑惑,偏头看他。 他的唇贴在我的颈侧,轻柔地道: “不是说喜欢我身上的味道?闻闻,看是否一样。” 我像是魔怔了,极是听话地拿起他掌上的锦袋凑到鼻尖轻嗅了嗅。 一阵清淡的檀香味霎时盈满鼻腔。 原来这是个香囊! 我忍不住唇角上扬。 “是你身上的味道!” 谁知话音还未落,香囊便被他夺了回去。 “猜猜其中都有何种香料,猜对了就送你。” 我回过身与之对坐。 “想考我?……那你再让我闻一下。” 而他却将香囊藏在了身后。“闻了这么多日,怎的还需再闻?” 我禁不住撇嘴。 虽然他一直熏的都是这种香,可我却没想过这香是何配料,方才闻的时候也没怎么注意…… 我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心中不忿。 以为这就能难住我了? 我狡黠一笑,将鼻子凑到他颈旁仔细地嗅了嗅。 我转了转眼珠,心中有了猜测。 抬眸,正巧看见他也垂着睫在看我,显然是没想到我会如此耍赖。 我若无其事地坐正,颇有自信地开口道: “主要的香料应是檀香无疑,香味纯正,应是檀香中的上品白檀香。” 闻言他挑了挑眉,眼神之中带着些许赞赏。 “想不到你对香道也有研究。” “那倒不是。” 我纠正:“我对香道没什么了解。可是你别忘了,有很多香料亦可入药,我不了解香料,却了解药材。” 闻言,他点了点头。 “不过檀香的味道通常十分浓郁,尤其是白檀,可你这香中的白檀味却甚是清幽,这是如何做到的?” 他淡淡一笑。“自是因为用量少,又以另一种香料压制。” “另一种香料?” 我疑惑,从他身后拿过那香囊又嗅了嗅。 果然,檀香之中似是夹杂着另一种香,此香只给人一种沉稳厚重之感,却一时又分辨不出…… 闻得久了,鼻子有些失灵,更说不出另一种香料为何,只能姑且一猜。 “另一种香料是……沉香?” 闻言他眸中的笑意更浓。“不错。” 他将香囊系在我的腰间。“你还说自己不通香道?” “我是真的不通。”我坦白道: “我能说对是因为我了解的香料也不过藿香、丁香、麝香、龙涎香、檀香和沉香。 而你这香囊的味道给人的感觉偏厚重,应属于木香,所以我就猜是沉香喽!” 他看到我如此兴奋,好笑地摸了摸我的头。“你还是这样聪慧。” 我也忍不住笑,却还不忘告诉他: “你知道吗?其实我最先认识你就是通过你身上的味道。” 他应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眸光闪了闪,示意我说下去。 “就是我刚来到这里时,不是一直昏着吗? 那个时候我其实是有意识的。想睁开眼醒过来,身体却又不听使唤。 当时我就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最初闻到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意乱情迷……” 我轻轻靠上他的胸膛,让自己沉醉在他的味道里。 之前没想过香料的问题,就只觉得好闻。现在发觉了沉香的存在,就越发觉得这味道可真是撩人。 沉香的味道沉稳,而被稀释了的檀香却少了寺院般的庄重,两种味道混合呈现出的竟是让人无法抗拒的侵略感,就正如味道的主人一般…… “真的?” 他低头朝我往来,眼神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所以凌念空……” 我扯过他的衣领。 “不许让别的女人闻到你身上的味道,更不许送香囊给别人,听到没有?” 我做出恶狠狠的样子警告他。 “知道了。”他望着我的眼睛,郑重地答。 我满意点头,放开他,忽然又想到什么,问道: “这香是你自己调制的?” “是。怎么了?” “你倒是挺了解自己适合什么样的香。只是我之前还真没看出你还有这本事。” 他无奈一笑,随口道:“不过是小时候耳濡目染罢了。” “小时候?……” 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到自己的童年。 其实我私下里也思考过念空十岁之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甚至在想他是否还有亲人在世。 可是想到他少年时期不堪回首的过往,就忍住没有向他询问。 听我这么问,他的眸光一暗,有些回避地道: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第105章. 香雪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看他刻意回避的样子,我正了颜色,有些担忧地望了他片刻,握住了他的手。 “念空,你若是心有负累,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随时都愿意倾听。 有些事情在心里藏得久了,会让自己很累的,我想和你一起承担。 虽然我知道我不一定能帮你,但是你说出来,心里会舒服很多的。” 他的眼神愈发柔和,他捋了捋我耳鬓的碎发道 “傻丫头,不用这么担心我,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 “我当然知道……” 看着他眼中的坚决,我只好换了话题 “我看大多习武之人都喜欢穿劲装、带护臂,可你为什么总是穿长袍,看上去像是个只通文墨的公子?” “自是因为我不喜……”他语气淡淡。 “不喜?”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我若是说,我不仅不喜劲装,甚至不喜动武,你信吗?” 闻言,我愣住了。 他不喜动武,而今却练就了这世上难有人企及的武功。 真的会有人将自己讨厌的事做到极致吗? 他会是如今这般模样,怕都是云华山那八年的岁月所致。 如果他当年没有被沉湮掳至云华山,那他如今会什么样子?…… 他轻叹“别瞎想了,都说了是过去的事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 “你现在不想说就算了。不过如果什么时候你想说了,就告诉我,我一定会倾听的。” “是吗?什么时候都可以吗?” “嗯,什么时候都可以,就这样说定了。” “好。” 当日我们与岳鸾漪作别,乘船而上,去往杏花村。 正直花季,就连河水里也是飘落的粉白色花瓣,花香氤氲在空气中,更是被河水浸润。 念空在村里寻了一农户暂住,院里栽了一棵杏树,树干粗壮,显然是很有年头了。 许久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我难免抑制不住闲情雅致,于是便日日下厨。 念空则是挑水劈柴,到真像是过起了寻常人家的生活。 两人闲来无事便常常倚靠在树下,这样宁静逍闲的日子是我自上一世起便无限向往的。 “念空……”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刚一开口却见自头顶树冠而落的一片花瓣轻盈盈而来。 我下意识地将之吹开,以免将它吞进嘴里。 他却好笑地伸出手一把捉住那花瓣。 “怎么了?” “我们……就这样过下去好不好?” 我环着他腰的手臂又紧了紧。 “好。”他简洁地答,却顿了顿又道 “燕儿,可以同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我愣了一瞬,却又笑道 “好啊,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关于你的。” 他抬手,为我除去黏在发上的半瓣残花。 我眼珠转了转,猜到这家伙打什么主意,于是故意道 “好呀,那不如我就同你讲讲我上一世交的那十二个男朋友吧!” 闻言他果然一下子捏住了我的下巴。 “你说什么?” 因为我之前给他解释过,他自是知道何为“男朋友”。 我挥开他的手,从草地上站起来,缓踱着步子,连看也不看他地接着道 “你想听哪一个?是第一个还是最后一个?还是最让我念念不忘的那个? 其实前几个呢,谈的时候我年纪还很小,当不得真。 第一个认真对待的那个,是我刚成为医生时的上司,他不但人长得好,还特别会照顾人。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利用职权暗中帮我挡掉夜班…… 唉,可惜人家后来出国了,还娶了别人…… 至于最后一个呢,是我打是偷偷喜欢了我十几年…… 他人是好,可就是文弱了些,不然我也不会和他分手嫁给别人了……哎!” 我还没说完便被他一把拉到了怀里。 “让你过过嘴瘾,你倒还没完没了了?!” 他话虽这么说,但面色却很不好看。 我忍不住在心里偷笑,这家伙明知道我是在捉弄他,却还是被气得脸色发白。 我强忍着笑意继续道 “凌念空,你当我在诓你吗?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你还敢说!?” 他单手捏住我的脸,将我的脸都掐变形了。 我哼了哼。 “谁让你昨天把我好不容易寻来的清杏酒送个隔壁大娘的?!” 他一愣,松开我。 “你还在计较这个?” “当然了!清杏酒是此地特产,我当然想尝一尝。 可你呢?我就只闻了闻味儿就被你给送人了!” 这个家伙,自我和他在一起之后,管得真是越来越宽! 我吃什么、喝什么、何时起床、何时就寝,他都要管。 简直是把我当闺女养了! 他望着我哀怨的眼神,缓缓地将我拥入怀中,轻声在我耳边道 “可不可以不要饮酒?我不想你饮酒……” 看看,看看! 他真以为他是我爹不成? 我上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约束,这家伙的控制欲就这么强吗? “为什么?” 我没好气,想挣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 “不是你说的?喝了酒就会忍不住落泪…… 那次你和岳鸾漪喝酒,哭成那个样子。我看着……心揪得难受……”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猛地一跳。我 挣开他,望着他的眼睛,心绪忽然有些乱。 “你……你那个时候……就在意我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不然呢?” 原来他早在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 原来那个时候他将我从沈风月身边抢回来,之所以会生那么大的气,不是因为我给他下药,逃离了他,而是因为他在吃醋…… 眼眶忍不住有些发热,却还是忍不住在他肩上锤了一记。 “你这个混蛋,你怎么不早说?!你若是早些说出来,我哪还会遭后面的那么多罪?” 他的眼神渐渐幽深起来。 “因为我傻,心里早就有了你,却不自知……” 我被他气笑了。 “还真是傻,你又不是第一次经历情事,怎么喜欢上一个人一点都没察觉?” “那现在,好好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你要是再敢捉弄我……” “不敢不敢!” 我急忙道“我算是知道了,别人吃起醋来,最多也就是生生闷气,你吃起醋来可是要见血的!” 那萧济风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轻笑。“你知道就好。”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壮着胆子问他 “那……我以后要是真的喜欢上别人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闻言拧了眉,斜眼看着我。 “你敢吗?” “那可说不准,毕竟连你这样的人我都敢喜欢,这以后可真说不准…… 说啊,如果我真喜欢上别人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轻柔地捧起我的脸。 “我不知道,燕儿,我不知道……” 看到他的眸光一点一点暗下去,我便知道他把这个问题当真了。 这个傻瓜,这么在意吗? 见他情绪越发低落,我故作轻松地道 “这就不知道了呀? 你不知道,我教你呀! 你呢,就继续宠我,加倍对我好,把我宠到天上去。这样我自然就看不上别人了!” 我意味深长地笑望着他。 “好啊,那我就继续宠着你。不过,清杏酒还是别想了。” “你!” 我刚想控诉,他的唇便压了下来。 片刻,他离开。 “快同我讲讲,究竟是什么样的爹娘,才能生得出你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小妖精。嗯?” 听了他的话,我的唇角渐渐敛了回去。 “我也不知道……” 他疑惑地看着我,唇边却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只待我继续说下去。 “我在上一世未,曾见过生父生母,至死也未曾见过……” 闻言,他脸上的笑忽地凝住,略带担忧地望着我的眼睛。 我淡淡一笑。 “不过我的养父养母对我很好,即便是他们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待我还是一如当初…… 年少的时候呢,我一心读书,后来当了医生,性子也寡淡得很。 三十岁了也才只交过两三个男朋友,却也没付出太多感情,和他们都是无疾而终,更是没有结婚生子……” 听我这么说,他的眼眸里蓄起疼惜。 见他如此,我安抚地笑道 “这下你可放心了?” 他牵起我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 第106章. 果实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和他一起的日子竟是过得飞快,似是转眼间,飘飞满城的杏花便消失不见了。 院中的花木敛去了满树的芳华,却又悄悄地结出了黄澄澄的果子。 盛夏已至,树上的知了叫得欢快。 而我这个初次在古代度夏的现代人真可谓是苦不堪言,这也太太太太太太热了吧?! 没有空调也就算了,还要整日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这宽袍大袖,好在我今日想出了个法子。 约莫半下午的时候,我从地窖里捧出提早泡在沁凉井水里的杏子,来到树荫下。 拿起一只凑到鼻端嗅了嗅,果味香甜。 我可是盼了两个多月,总算可以吃到了! 一口刚咬下去,就见念空进了院。 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薛让和洛尘染,三人形容肃然。 见此情形,我的心一突。 我自然没有忘记我们之所以能偷闲到此,是因为念空奉皇帝密令暗查乌蒙藏匿在南离的细作。 为了引蛇出洞,他暂且远离朝廷,只待对方动作。 只是这两个月一直都没有动静,看他们现下这情形,莫非是乌蒙那边有了异动? 可是洛尘染为何会在此? 各种猜测在脑中依次闪过,直到那三人发现了呆愣的我。 念空朝另两人使了个眼神,二人会意退回了前院。 他则是朝我走了过来,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杏子熟了?味道怎么样?甜吗?” 我还在替他担心,只讷讷地点了点头。他却靠近过来。 “真的甜?” 说着他俯身下来,我这才发觉自己嘴里还一直咬着那只杏子,却已来不及避开,而他就这么在杏子上咬了一口,溅出的汁水浸润了我的唇。 我瞪大眼一手拿下杏子,一手推开他,朝前院的方向瞥了一眼才气道: “凌念空,你疯了!?” 他却一脸艳足地自顾自道:“确实很甜,不过没你甜。” 语毕他毫无征兆地将我打横抱起。 我一惊急忙去按飘飞起来的裙摆,却还是因为他动作太猛,露出了光溜溜的小腿。 他一怔,惊诧地看向我。 “燕林宣,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不穿亵裤!?” 我忙去捂他的嘴。 “谁说我没穿?我穿了,我只不过是将之裁得短了些……这天实在太热了!” 他侧头躲开我的手,气道:“那也不成,还有外人在。” “谁知道你今天会带他们两个来?! 再说我裙子这么长,只要不像刚才那样,不会有人发现的。” “不行!” 他利落地放我下地。 “去给我换条正常的裤子!” 看着他坚决的样子我只好投降。 好吧好吧,或许我的所作所为在他这个古人眼里确实是惊骇了些。 我撇了撇嘴,扭头往卧房走。 “你干嘛去?” 他应是看出来我不高兴了,声音缓和了不少。 我转回来看他。“还能干嘛去?自然是换裤子去!” 我没好气,甚至还觉得有些委屈: “凌念空,你简直就是我爹!我爹都没管我这么多!” 语毕便回身继续朝卧房走。 “等等。” 他在身后唤我,我却懒得理他,下一刻便被他从身后抱住。 他干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道: “等外人走了,你想穿就穿吧。” 我哼了哼,昂着脖子与他僵持。 他在我耳边补充道: “穿给我看……若是真的热,不穿也可……” 我浑身的血液忽地一下都似是涌上了脸颊。 边挣扎边低骂:“凌念空,你要脸吗?!” 他低笑出声。“我只要你。” 说着还吻了吻我的发,而后又道: “爹这个称呼,以后还是不要乱叫了。不过……在榻上的时候可以……” 呵!我算是明白了,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古代,男人都是同一副德行! 我总算是挣脱了他,却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我气得将那被咬了两口的杏子砸在他的胸口上。 “没想到你这么想当爹!” 他对自己胸前那被杏子砸出的湿印子浑不在意,只笑道: “我自是想,你打算何时全了我的心意? 男孩女孩都好,只要是你为我生的,我都喜欢。” “哼,做你的美梦去吧!” 我几步跨上台阶,推门进入卧房。 他紧随其后将门带上,又拦在我面前。 “好了别闹了……” 他指着自己衣襟上的印子。 “我衣服脏了,你再去帮我找一件。” “你自己不会找吗?” 我虽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进内间去帮他找替换的衣服。 打开衣柜这才想起来,他常穿的那几件夏装都洗了还没干,于是只能往柜底摸去。 抹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件雪青色的长袍,抽出来,边抖边冲外间的他道: “你常穿的那几件都还没……” 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什么东西从衣服里掉落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 我俯下身去将之捡起,发觉那是一方丝帕。 丝帕质地细腻,显然是上等布料,一角上还绣着花纹,绣工算不上精湛,但也称得上细致。 手不自觉地将丝帕捏成了一团,心也是沉了又沉。 这帕子显然是闺阁之物,而这雪青长袍是他的旧衣,所以这帕子应是由来已久,可他还留着…… “都还没什么?” 半晌听不到我的后半句话,那人踱进了内间。 我的手微微一颤,鬼使神差地将丝帕藏在了袖中。 “你那几件衣服洗了还没干,你先穿这件吧。” 我将那雪青长袍递给他,观察他的神色,而他的表情没有似乎的不自然。 看样子恐怕连他自己都忘了这衣服里藏了东西。 他接过衣服,目光却是停留在我的脸上。 “你怎么了?语调阴沉沉的……真的生气了?……” 我压抑住胸中莫名的苦涩,侧过脸不看他。“没有。” 他却是不依不饶地将脸凑近。 “还说没有?明明就是生气了。 对不起,我刚才只是在和你开玩笑…… 我是不是哪句话说的不对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听他怎么说,我的喉咙渐渐有些发哽。 燕林宣,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既然他自己都不记得这衣服里藏着东西,就说明他应该不是想要睹物思人。 他就算是要如此,当初可是你自己潇洒地说你不会逼他忘了原主的! “我没有……” 我不去看他,接着道: “我就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 他的眉立刻蹙了起来,抬手探了探我的额头。 “没有发烧……你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大夫。” 我拉住欲要离开的他。 “不用,是天太热了有些中暑,头有点晕,躺一下就好了。” “那我陪你。” “不用。” 我急急打断他,却又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缓了口气道: “我想一个人……薛让和洛尘染不是还等着你商议事情吗? 你去吧,等你们商议完我差不多也就没事了。” 他看了我片刻,明显是对我还有些担心,却又因为我的执拗,只好应了。 他走了,可我却无论如何也在这屋子里待不下去,只觉得胸口发闷堵得难受。 于是出了门,来到前院,见花厅的门紧闭着,隐约能听到女子的说话声。 想是洛尘染在向他汇报一些事情。 行至宅院门口,遇上了薛让。 薛让看到我恭敬行礼。我没什么心情同他寒暄,就只勉强朝他笑了笑便踏出了大门。 “姑娘要出门?怎的不等等主子?”薛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依旧背对着他。“他还在忙,我想出来透透气。” 他不再言语,我便继续往外走。没走几步,却发觉他竟跟在我身后。 我停下脚步,侧过身无奈地叹了口气。 “薛让,你可以不要跟着我吗?我真的想一个人待一会。” “可是……”他有些为难。 “那这样好了……” 我抬手指向不远处金水河畔的一个小吃摊。 “我不走远,就去那坐一会,拜托你别跟着我。” “是。”他应了,却忽然又道: “洛尘染会来,只是因为先前主子要她去云华山查一些事情,她这是回来复命……” 我无奈地笑了笑。 “你不用替他解释……” 说着,再不理他,独自朝河畔走去。 第107章. 青丝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们住的宅院紧邻着金水河,河畔总有一个小吃摊,卖的是各种煮制的吃食,有荤有素,用竹签穿成串串,和关东煮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离得近,我每每懒得做饭的时候,就会拉着那人到这摊上填肚子。故而与摊主甚是熟络。 “呦,姑娘今儿怎的一个人来?公子呢?” 摊主是个和善的中年人,做出的小吃味道堪称一绝。 我笑了笑并不答话,而是点了几样小吃。 “就这些?不给公子带回去些?” 摊主是难得的热心肠。 “不用了……” “姑娘今儿心情不好?莫不是和公子闹别扭了?” 我苦笑,不知道该怎么支走这热心的摊主。 他似是看出我不想多言,只笑笑道: “姑娘稍等,吃的马上就来。” 说着就要去忙。 “等等……”我叫住他。“再上二两清杏酒。” 摊主愣了愣,却还是干脆地应了。 不多时,酒食便已上齐。 我将酒倒上,抿了一小口。 味蕾被醇香的酒液刺激着,令我的大脑一阵清明,一阵恍惚。 不愧是特产,这酒竟是出奇地清冽甘甜。 放下酒杯,从袖中掏出那方丝帕,将之在桌上铺平。 这是一块月白色的丝绢,其中一角上绣着一只燕子。绣花不大,却甚是精细。 那燕子双翼舒展,宛若翱翔于九天之上。 因是绣的燕子,故而主色是黑色,只是那丝线似是有些不同寻常,乌黑亦还有灼灼光泽。 手指轻触上那绣花,顿时就明白了这丝线有何不同,紧接着的便又是一阵酸意翻涌…… 凌念空,你当初喜欢上的是南离的第一才女,她善琴棋书画,诗情绣工自不必说。而我却除了这皮囊之外,再无她的半点影子,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喜欢上我的? 清杏酒一杯接着一杯地被我吞入腹中,可脑子竟是越发清醒。 我晃了晃脑袋,忽然觉得很可笑。燕林宣,你在做什么? 难道这些日子他对你的种种还不足以证明他对你的心意吗? 玉琼山上,他为了救你,连命都可以不要,而你此刻却在质疑他。 不就是一块手帕吗?还是一块早就被他遗忘了的手帕,你至于如此吗? 他现在人是你的,心也是你的,你还如此计较,有意思吗? 思及此,胸中的郁结渐渐解开,禁不住自言自语: “燕林宣啊燕林宣,你可真是被那个男人宠坏了……” 缓缓站起身,请摊主帮念空打包了一份小吃便往回走。 ****** 回到前院,花厅的门仍闭着。 这两个人在商议什么?竟然要这么久? 我看了看手里的小吃,凉了恐就不好吃了…… 我犹豫着走到门边抬起手刚想扣门却忽然听到门内的他道: “你……你……是说她真的……” 他的话语有丝发颤,像是在激励压抑着什么。 “是。根据云华山的藏书,的确如此……”说话的是洛尘染。“你对她有什么打算?” 她?她是谁? 他们究竟在谈何事,竟能引得一向沉稳的念空慌乱如斯? 屋内静默良久,才听洛尘染又道: “反正你也一直在想办法寻她回来,如今法子找到了,你还犹豫什么?” “当初是我害她………就这么把她找回来,她定是会记恨我一辈子的。再说我最近这些日子……” 听到他的话,我的脑子里忽然一阵嗡鸣,他们屋内的对话我再听不见。 他们口中的“她”是……是冷晴浅?! 窒息感一点一点地压迫上胸腔,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定了定神。 只听洛尘染又道: “所以你得弄清楚,现在你在意的,究竟是那个异世来的人,还是她。 如果你已经把她放下了,就这么将错就错,也不是不可。 若真是如此,这信笺我就毁了。毕竟是沉湮留下的邪术,不可留存于世。” “不行!不能毁!……” 我再也听不下去,狼狈地退后两步,胡乱地抹了抹不知何时流出的泪,向外奔去…… ****** 终于,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渐渐停下脚步拼命换气。 待呼吸平复,我来到河堤,视线落在映着夕阳余晖的河水上。 而胸中被我强力压制下去的情绪终于再也止不住。 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洞穿了,明明是炎炎夏日,我却只觉有冷风直吹入心,吹得我整个人都在发抖。 脑中似是有千万种念头在打架,却又像是空空如也。 而回荡在耳边的竟是洛尘染的那四个字:“将错就错”…… 呵,原来在旁人眼里,我对凌念空来说只是一个错误而已…… 那么在他心里呢?我是什么?我算什么? 他那么坚决地不许洛尘染毁掉写有那寻回原主之法的信笺,那么我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 我缓缓地蹲下身去,抱住自己的肩膀,眼睛茫然地望着潺潺而而过的河水。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河水也似是安静了下来。 “在这做什么呢?我寻了你许久。” 再次听到他明朗的声音,我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颤了颤。慢慢站起来,转过身去看他。 他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但此刻看在眼里却是令我心慌。 “怎么不说话?”他走近了两步,看到我的表情他的面色一沉。 “怎么哭了?” 我后退一步,又抹了抹脸,才发现泪早就干了,那他应是看到了我脸上的泪痕…… 他欲又要上前,我用有些冷的眼神止住了他。 “燕儿,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一个人在这?” 我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想问他方才我听到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我挣扎了半天,还是艰难地开了口: “洛尘染……和你说了什么?” 他的眸光闪了闪,却是笑道: “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原来是在吃醋,不是早就说了我和她没什么的。” 瞒我,他还在瞒我! 原本风干的脸颊再一次润湿了。泪水遮挡了视线,可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盯着他。 看到我眼泪瞬间,他的笑容顿时僵住。 “你听到了?”他似是有些惊慌。“你……你听到了多少?” “呵,也没听到多少,就听到你想找她回来。” 听我这么说,他眼中闪过一丝庆幸,可转瞬忧色更甚。 “燕儿,你听我说,我可以解释的……” “凌念空……”我打断他,从袖中掏出丝帕。 “这帕子,是她给你的?” 他的视线落在我的手上。“燕儿……” “回答我。” “是。可是………” 我狼狈地笑了笑。 “先前你说她从未向你表明过心意……可是你知道这丝帕上的燕子,是用什么绣的吗?” 闻言他的眉蹙得更紧了。 我继续道: “如果我没猜错,是她的头发……是她用一整根头发绣的。 青丝……情思……她不是没有向你表明过心迹,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他的眸子笼上一层暮色,其中的痛色刺痛了我。 呵,他这是感动吗?对着我为另一个女子而感动? 我费力地缓了口气。“凌念空,你留着她的东西我可以不在意。 可是如果直到今天你都还在想方设法找她回来,我就不能不在意了。 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燕儿,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他似是真的有些慌了,只是不知他的慌乱是为我还是为她。 我的喉口发哽得厉害,却还是费力打断他: “你知道吗?方才我一个人的时候,想了很多。 我在想既然你依旧在想办法找她回来,那这些日子又为何如此待我。 我和她两个人你都想要吗?还是说之前我被你逼得自废右手,让你明白我吃软不吃硬,这些日子你的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在安抚我?……” 听着我的话,他的唇颤抖着,却是没说出一个字,只是在不住地摇头。 我苦笑,继续道: “想完那些,我就问自己,如果那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因为我觉得……” 我再也忍不住,泣道: “我觉得你是真心待我。 所以这一次,就算我有再多的猜测,我都不想去管。 我只想听你说,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我?” 第108章. 彼岸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听我这么说,他舒了口气,苦笑道: “傻瓜,我当然是真心喜欢你,我……” “好,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这么信。” 我半闭上眼睛。“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很累,还不想听你解释。” “可是……” “我此刻脑中很乱。你若是非要现在说,我恐怕难免要和你吵一架。 我不想和你吵架。 你先回去,再给我一个时辰。等我心绪平复了,我自会找你问清楚。” “好。” 他退了两步。 “那你不要在外面呆太久,我回家等你。” 见我点头,他转身往回走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燕林宣,你做得对,你不该仅凭自己听到的只字片语就下论断,毕竟那个男人是真的宠你。 他走出一段距离,似是有些不放心,转过身看我。 看着孤身伫立的他,我的唇边勾起苦涩的微笑。 燕林宣,他是爱你的,只要他是爱你的,其他的都不算是问题。 他仍是远远地站着,似是在等我。 好吧,不如就同他一起回去吧。 我如此,他怕是心里也不好过。 刚想移步,眼前却忽然黑影一闪。 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只觉肩头一痛,身体不受控制向后倒去。 我大惊,还没顾得上换气,便跌入了河水里! 情势的突变令我毫无防备,我奋力蹬水想出水换气。可没想到,看似缓行的金水河面下,竟是湍急的暗流,还带着漩涡! 任我再是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带向未知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正趴伏在地上,身上的衣服仍是湿的,死死地贴在身上。 我动了动手脚,发觉浑身上下的肌肉酸痛得厉害,却还是费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我此刻所在的像是一个狭长的甬道。甬道内摇曳着诡异的红光,而甬道的两头因为离得太远,只是一团漆黑。 “有人吗?” 我试探性地问,而得到的却是悠远的回声。 幽闭空间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该死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一下一下地轻抚自己的胸口,调整呼吸。 冷静,要冷静…… 渐渐的,似是有一种幽香氤氲开来,这味道很是独特,我从未闻过。 我低下头,惊异地发现甬道两旁的墙根出各生着一排小花。 我走近过去蹲下身,发现这花只有雏菊大小,没有一片叶子。 细长的花瓣翻卷着,像触须一般。明明丝毫无风,却在轻轻摆动。 花的瓣和茎都是妖异的红,带着奇异的荧光,正是这红光映亮了甬道。 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奇异的花?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突然,脑中传来一阵锐痛。 “啊!” 我忙捂住头。 疼痛还未退尽,我便想起这花我是见过的,却不是在现实世界,而是电脑制作的3D图画中见过。 那是传说开在黄泉路上的冥界之花曼珠沙华。 脑中忽然有了荒唐的想法: 难道我又死了? 可是上一次也没看到这种景象啊? 难道是因为上一次我阴差阳错地穿越了,而这次才是彻底死了? 思索间只觉四周的花香越发浓郁。 我环顾四周只见一朵朵曼珠沙华生出团团红雾,一点一点朝我聚拢来。 我惊诧地看着这一幕,呼吸因这强烈的花香而觉得费力。 自四面而来的红雾将我包围,在相接的一瞬绽出道道红光,齐齐朝我射来。 头部剧痛的同时,我只觉有什么东西生生刺入了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滔滔不绝地倾泻出来。 然而还不待我分辨,我就眼前一黑,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 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 “小宣,妈昨天晚上炖了点排骨给你送去了,结果发现你不在家,就放你冰箱里了,你记得吃啊!” “妈?妈妈?”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坐起身子,却发觉周身是漆黑一片,唯有头顶投射下一束微弱的光线。 而妈妈的声音还在继续: “……昨天又值夜班了吧?想着你今天要补觉,就没给你打电话,睡醒了听到语音记得给妈回个消息。” 最牵挂之人的声音响在耳边,我的眼泪哪里还止得住?。 “妈妈,是你吗?妈妈,我想你了!” 我茫然地唤着,不知自己是梦是醒。 “小宣啊,你弟又是好几天没回家,打电话也不接。 这个混小子,我上次不过说了他几句,他就给我来这一套。 周末你妈生日,你帮我联系联系他,让他滚回家来。” “爸?爸!” 隔空处渐渐地出现了爸爸妈妈略显苍老的脸,再接着是弟弟,还有我在上一世的朋友、同事、同学。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地都在说这些什么。语声混合在一起,以致我什么都没听清。 但我很清楚,这些画面都是我的过往。 画面铺天盖地而来相互遮挡重叠,爆出刺目地强光却又忽地熄灭。 待再次亮起,眼前看到的却又是一个个完全不同的场景。 那一张张面孔中有凌念空、修离、沈风月、岳鸾漪、岳鸾溪,还有好多我不曾见过的面孔。 可说来也奇怪,那些面孔第一眼看来觉得陌生,可转瞬我却能想起与之相关的过往。 渐渐地我甚至连同他们说过的话都一并记起。 突然,各个画面就像是被倒放了,快速后退,幻化出了更多图像。 那些图像中的人衣着发饰不同,礼仪言辞各异,像是属于不同的时代,却不约而同地展现在我面前。 冥冥之中,我觉得这些人都曾与我或多或少有过交集。 然而奇异的是,在那属于不同时代的画面里,总有同一个白色身影,那人的举止谈吐始终如一。 那个人……那个人竟然是修离?! 我不清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可是我看着那一个个画面中的修离,只觉得心空落落的…… 这些熟悉的、陌生的画面围绕着我盘旋一阵后混杂在一起,而后一齐朝我席卷而来。 我避无可避,只能接纳。 那些画面在我脑海之中无休无止地上演。 在那些画面中,我被唤作不同的名字、拥有不同的身份、历经着不同的人生…… 我一直强撑着的意志被这强行入脑的过往片段搅得支离破碎。 其中的每一个“我”都有自己的影子,却又都不像是我。 那么……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 不知被这种茫然无错的感觉折磨了多久,我忽觉眉心处似是有电流通过。 我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感觉。但我却因大脑混沌,记不起自己是在何时何地有过此等的经历。 那种过电的感觉还在继续,而在我脑中盘旋许久、挥之不去的重重影像竟一个又一个地暗了下去。 头疼有明显缓解,思绪也愈发清明起来。就好似原本杂乱纠结的线头被无形的力量理顺。 一个个本是杂乱无章、毫无头绪的画面,竟是自动按条理依次排开,理出了一条故事线。 我伸出手去想要触摸眼前的画面。 可就在手刚要接触的一瞬,原本被黑雾包围的四周忽地明光大盛! 没想到,我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带回到了一段被埋藏已久的过往之中…… 第109章. 红豆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姓燕,名昭然。这是个顶厉害的名字! 因为早在我出世前,大国师修离便算得我天赋异禀、命格不凡,有左右天下大势之能。 他本没打算声张,可那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飞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于是大家都知道凤离皇室将会出生一位天赋异禀的皇子,以后也必然会接帝位。 这本是天大的喜事,可等我从母妃的肚皮里爬出来,见到我的人都傻了眼。 因为我不是皇子,而是个女娃娃! 这可愁坏了父皇。 他吹着胡子沉吟了老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那就是要我假扮皇子。 父皇用尽各种办法让所以知道我是女孩子的人闭了嘴,从此我就成了被给予重望的天选之“子”。 起初我并未觉得扮作男娃娃有什么不妥,但是后来我看到青黛、碧禧她们的漂亮裙子就也想试一试,却只能忍住。 穿不得裙子也就罢了,不能轻易哭鼻子才是最令我讨厌的! 从我记事起只要我哭鼻子他们就不给我饭吃! 刚开始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知道这是父皇的意思。 他说男孩子成日哭哭啼啼不像样子。 听到碧禧将这话传给我,我又差点没忍住哭鼻子。 男孩子哭哭啼啼的确不像样子,可我不是男孩子呀! 再后来我变聪明了,毕竟忍着不哭着实难受,所以我学会了一招诀窍。 那就是在我想哭的时候我就咬住舌根睁大眼,不让眼泪留下来。 我会用这个法子将想哭的情绪存起来,等到晚上没人的时候再回忆白日里的委屈,躲在被子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每次偷偷哭完我都会很开心,因为我又一次成功地忍着没在人前掉眼泪! 人人都说我命格极贵,我自己却一点也感觉不出来。 直到许嬷嬷告诉我说,我自出生那天起就被人或是下药、或是劫掠地谋害了许多次。 幕后组织者中,有别宫娘娘、有朝中大臣、亦有江湖势力,甚至就连邻国也虎视眈眈。 所以最后父皇只能派大内侍卫围了东宫,无事不许我外出,外人更是不得入,待到我十五岁方可解除。 于是我这才相信或许我的命格还真是顶尊贵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想要抢走我呢? 有了大内侍卫的严防死守,再没人能害我。 能入东宫与我见面的,除了父皇亲选出来的宫人,便是我的老师们。 每日课业学起来倒也容易,难的是要给出先生们满意的答案。 比如为政之道。 我的很多看法都与先生教授的相悖,可是为了一顿不缺地吃够三餐,我很会投其所好,给出令他们欣慰的答案。 至于我是否真的会把那些答案记在心里可就另当别论了。 除了听先生给我上课,我还拜了修离为师,他负责教我功夫与琴艺。 在所有课业当中,这两项才是我最想学的。 喜欢习武是天赋使然。师父说我体质异于常人,修习内功之快是常人的两倍。 至于我会对琴艺感兴趣,完全是觉得神奇。 师父教我抚琴时会传授我法术,教我如何以琴音差遣世间生灵。 练习到现在我不仅能控制植物甚至能随意差遣动物! 这几日我格外高兴,因为再过一日就是我的七岁生辰了。 其实我高兴不是因为生日快到了,而是因为这天可以见到母妃。 前面我不是说过,我经常要忍住不哭吗? 多数情况下呢,我都能忍得很成功。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想母妃的时候。 父皇虽然看重我,但是不怎么喜欢我的母妃。 我住在东宫里,不能常去见她,父皇也不许她来看我。 我能见她的时候,就是我生辰的时候。 也就是说,一年之中我只能见母妃一次,还不能在母妃那里过夜。 所以我总是特别想母妃。 最厉害的时候,只要我一想到她,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母妃也特别想我,所以自我出生起,每到我生辰,她都会用红绳穿一个红豆给我。 她说红豆代表的是相思,我带着这红豆手链,就带着她的相思。 如今我的手链已经穿了六颗红豆了,再过几日母妃就会亲手为我穿上第七颗。 ****** 用完午膳,我遣走了众人,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遣走他们是因为我实在不喜欢被一大群人围着。 “喂!喂!” 有人? 我环顾了一圈,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喂!” 那声音再次响起,虽是在喊,却是压着声音的。 可我还是没寻见发声之人。 “傻子!我在上面!” 那人有些气急败坏。 我抬头,这才看见有个人趴在宫墙上。 我之所以一直没看到他,是因为他一身绯红,和宫墙颜色相近。更是因为他小小的身子极瘦,很不惹眼。 “看什么看?!快来帮忙!” 说着他回身忙活一阵,竟是从墙外递进来一架梯子。 他是谁? “帮我扶好梯子!” 他也不等我回应,就将梯子顺了下来。 我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竟是上前帮他扶住。 这梯子极轻,用料单薄,像是承受不了太大的体重…… 我抬头看了看正沿着梯子往下攀的男孩,猜这梯子应是为他特制的。 他下了梯子站到我面前,眯着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我。 “你就是太子?” 我皱了眉头,心里有些不高兴。 “你是何人,竟如此放肆。此地是东宫,外人不得擅闯!” 他轻嗤。 “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学得这么凶?!” 他……他怎么知道我是女孩子?! 这世上知道我是女儿身的人不过父皇、母妃、师父和青黛、碧禧。 我狐疑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你说谁女孩子?我看你才更像是女孩子! 你眼鼻生的这样美,怎么会是男孩子?” “你再说一遍。” 他的脸忽然阴沉起来,像是天边密布的乌云。 嚯!脾气这么大? 他一言不发,就这么一直瞪着我。 我被他盯得有些胆怯,却还是冷道: “你到底是谁?来做什么?” 他的表情缓了缓。 “我是阿燃,来给你送这个。” 说着,他摊开手掌,躺在他掌心上的是一粒钻了孔的红豆。 红豆? “娘让我给你的。接着啊!” 他又将手向前伸了伸。 娘?我还在疑惑,却看到他的手腕上也带着条红豆穿成的链子。 “你这链子哪来的?”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九粒红豆,这绳结也和母妃系的一模一样! 他竟也不挣扎,任我数清红豆的数量。 “你是谁?你见过我母妃?” “我是你哥哥,当然见过娘!” 他倒是答得干脆。 “哥哥?我怎么不知道有你这么个哥哥?你骗人!” 我虽然深居东宫鲜少见外面的人,但先生们常拿一些人的画像给我,帮我认识皇族宗亲和朝中大臣。 先生们甚至会和我简述那些人的重要事迹。可那些人中并不包括眼前这个男孩。 “那是因为我自小长在宫外,前些日子才被接回宫。” 他说的是真是假? “你到底要不要啊?不要我可走了!” 他不耐烦起来。 我后退一步。 “我不要,你走吧!” “你!……” 他气哼哼地道: “不要拉倒!我看你是在笼子里久了,被关傻了!” 说完他再不理我,重新爬梯子出了墙。 第110章. 彻霄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夜半时分,我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索性做起身,想去看看外间的碧禧是否已睡下。 碧禧和青黛二人均长我五岁,自我记事起便陪着我,是我仅有的两个玩伴。 我在碧禧的床边蹲下,轻唤她。“碧禧,你睡了吗?“ 碧禧揉了揉眼睛起身。“殿下有何吩咐?” “没什么,我就是睡不着。” 自从中午见了那个叫阿燃的男孩,我心里就像是压了块石头。 他为何会带着母妃做的链子?难道他真的是我的哥哥? “殿下可是有心事?可愿同奴婢讲讲?” 碧禧下了床,披了件衣服。“殿下穿得太薄,奴婢随您回内间去。” 说着她随我回了内间。 碧禧扶我回到榻上为我掖好被子,自己则是蹲在床边。 “殿下因何时烦扰?” 我看了看她,将被子掀开一角道: “你这样会着凉的,来盖着些。” 她见我如此,颇是惶恐。 “奴婢不敢。” “什么不敢?”我嗔道:“我自幼便与你和青黛为伴,在我眼里你们才不是什么下人!快听话,盖好被子。” “谢殿下!”她不再推辞,钻进了被子。 “碧禧,你可知这众皇子中,可有名中带’燃’字的?” “’然’?殿下不就是?”她略带疑惑地看着我。 “我是说除了我之外,名字里有没有带这个字的皇子? 也不一定就是我这个字,同音的有没有?” 碧禧想了半天却还是摇头。“据奴婢所知是没有的。” “没有?”我皱起眉头。“那有没有一直养在宫外,今日才接回宫的皇子?” 听我这么问,碧禧的眸光一闪,应是知道些什么。 “有对不对?他是哪位娘娘所出?为何养在宫外?” 我期许地望着她,却不想她避开了我的眼睛: “没……才没有!” “真的没有?” 碧禧纠结了好一阵才为难地道:“殿下,奴婢不能说……” 不能说? “为何?”我有些着急。 “那位主子回宫前,陛下下旨任何人不得背后议论与之有关的事……” 我叹气。 “那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我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奴婢告退。” 说着她有些歉疚地朝门边退去。我却还在思索她方才说的话。 那个阿燃究竟是谁?父皇为何会下那样的旨意? “唉……” 我叹了口气,听了碧禧的话我好像更睡不着了。 “殿下……” “碧禧?你怎么又回来了?”我疑惑地望着她。 “殿下当真想知道?”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殿下答应奴婢您听过之后假装不知此时,奴婢就告诉您。” 碧禧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好,我答应你!”我再次掀开被子。“来,快进来。” 她重新钻进被子道:“您说的这位主子是您一母同胞的兄长。” “他真的是我兄长!?”我惊讶喜不已。 其实论兄长我还是有的,只因他们与我都并非同母所出。 只是父皇担心我会被害,故而不许我与之往来。 所以我一直都希望母妃能生个弟弟妹妹,这样我就不用这么孤单了…… “嘘,您小点声!让人听到碧禧小命难保!” “你接着说,你接着说。” 我重新压低了声音。 “我这个兄长他叫什么名字?” “这主子的名讳……” 碧禧有些为难。 我明白以她的身份是没胆子堂而皇之地说出兄长的名字的,于是我摊开手掌伸到她面前。 “你写下来。” 闻言,碧禧面上的愁云顿消,拉过我的手,一笔一画地在我掌心写了两个字: “彻……霄……” 彻霄……燕彻霄…… 哥哥的名字可真好!有一种气贯山河的霸气,这才是男子该有的名字! 这么说来其实我有个哥哥…… 好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得知自己其实有个哥哥忽然变得特别有底气,忍不住嘴角含笑。 “殿下这么开心?早知道奴婢就早些告诉殿下了。” 碧禧这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 “为什么我一直都不知道有这个哥哥的存在呢?” “那是因为三皇子自出生起就有不好的传闻,甚至连累到了娘娘。 陛下不想这些闲言碎语烦扰殿下,所以下令与三殿下有关的任何消息绝不可传入东宫…… 所以我和青黛不是有意瞒着殿下的,殿下勿怪。” “不怪不怪,你继续说,那是什么传言竟如此严重?” “三皇子出生后不久,民间就流传说他是九尾狐妖转世,日后长大定会行淫邪荒唐之事,贻害国本。 时间久了,就连娘娘也受到了波及,说娘娘是……哎,反正就是很难听……” “所以父皇就将哥哥送到宫外去养了?” “不错。” “原来如此……想不到父皇竟如此听信谗言……” 其实我对父皇有敬畏,亦有怨怼。怨他对我太过严苛,对母妃太过冷落。 可再怎么说他也是极看重我的,或许他做过的许多事都是出于君王的不得已吧…… “其实……也不是……” 碧禧有些犹豫。 “怎么讲?” “当年传闻沸沸扬扬,朝中甚至有人上书请求赐死娘娘和三殿下。 当年陛下应是为了平息此事才将三殿下送出宫的。” “那哥哥这些年在宫外过的可好?” “陛下将三殿下送去了净慈寺,交给了慧芸大师,对外则是隐藏了身份。 这些年三殿下的日子或许会苦一些,但毕竟是皇子,大师多少都会照应些。 只是后来三殿下慢慢长大,长大越来越像娘娘,相貌愈发俊俏,常被人嘲说是男生女相……” 怪不得……怪不得我今日说他像女孩子,他会那般生气。 想着想着,心里禁不住有些愧疚。 转而却又想起他今日说话时肆无忌惮、横冲直撞的样子。 这个家伙的脾气可真对不起他的长相! “这下殿下的疑惑可解了?” “解了解了,谢谢你碧禧,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我有这样一个哥哥!” 一想到这,我又是止不住的笑意。 “殿下这是哪的话?为您解惑是奴婢的本分。只是殿下莫要忘记答应奴婢的。” “知道啦!困了吧?快去睡吧!” 于是碧禧躬身退出了屋。 我将头蒙在被子里,心中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我有哥哥了! 不对,我一直都有哥哥。 我竟然有个哥哥! 还是一个长相如此俊俏的哥哥! 甚至就连他的名字都那么好听! 彻霄……我的哥哥! 哥哥,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呀?嘻嘻…… 然而第二日还没等到哥哥,却先等来了父皇的口谕。 ****** 翌日,上完午后的课,日头很快便落了,宫里点起了灯笼。 终于可以去见母妃了,我高兴的不得了,人都已经到宫门口了,却撞上了父皇身边的纪祥公公。 听过他传来的父皇口谕,我呆愣了半晌才道: “父皇为什么不许我去看母妃?” “回太子殿下的话,静妃娘娘近日染了风寒,陛下说以防娘娘将病气过给您,暂时不许您去探望。” “母妃病了?严不严重啊?有没有请太医?” 我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只顾着担心母妃的病。 而且,母妃本就和我一样盼着这一天能与我相见,可母妃如今现在病中,见不到我恐怕会更难过。 我越想越是心焦。不行,无论如何也要见母妃一面! 我打定了主意,便对纪祥道:“纪祥公公,麻烦您替我在父皇面前求求情,求他准我去见母妃一面吧!” “这恐怕不行,老奴还要回去伺候陛下,就不在此叨扰了,老奴告退。” “纪祥公公!” 我急得眼眶发红,却还是碍于院内一众仆人拼命忍住。 母妃她到底怎么样了? 我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最后还是决定想办法去看母妃。 刚走到宫门口却被侍卫揽住了。 我气结。 “你这个木头快给我让开!” 木头是东宫侍卫,长我九岁,是众侍卫当中年龄最小的。 因为我在东宫没什么玩伴,所以闲来无事会同他聊天。 只可惜他太过木讷,每次只听我说,从不发表意见,所以我才唤他木头。 木头还有个弟弟,长我四岁,是我的伴读,倒是比他哥机灵许多。 木头慢半拍地瞥了我一眼,悠悠地道: “太子无旨不得出宫,这是圣上的旨意,殿下可是忘了?” “哎呀我当然没忘,可是今日事出紧急,我要见父皇!” “究竟何事如此紧急,就连天家威仪也不顾?”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见父皇被众人跟随着步入宫门。 “父……父皇……儿臣给父皇请安!” 父皇已经许久未到过东宫了,今日为何?…… 父皇凉幽幽地瞥了我一眼道:“起来吧!” 第111章. 哥哥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父皇在前厅中坐了许久才开了金口,却是考问我课业。 我边答着边琢磨父皇今日究竟为何而来? 考问完课业,父皇又是久久不语。我也只能耐心陪着。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父皇忽然道 “看来你对课业还算用心,也不枉你母妃挂心。” “母妃?” 我顿时有了精神。 “父皇,我母妃她怎么样了? 听闻她病了,她好些了吗?儿臣何时能前去探望?” “你母妃无碍,不日便能康复。”父皇不冷不热地道。 “儿臣能去看看母妃吗?” 我急切地望着父皇。 “你且先等候些日子。” 等?可我一刻也不想等了,我已经一年没见过母妃了! “等到哪日?父皇可能给个准数?” 我这话说得又急又快,却是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语气分明就是在质问父皇。 父皇闻言,果然一拍桌子。 “放肆!你身为一国储君,怎可因此等小事乱了方寸? 等你心中最要紧的事成了朝中政务、为君之道,再去见你母妃吧!” 语罢,父皇起身,一甩袖子,阔步而去。 “父皇!”我追出厅外,可父皇却连头也没回一下。 我委屈地垂下头。 父皇说母妃的安危是小事,可那明明就不是小事,是我最记挂我事啊! 想着想着,我没出息地眼眶又有些发热。 “殿下?” 青黛试探性地唤了我一声,我却没有回应。 不是我不想理她,是因为我若是看到她关切地眼神定会忍不住哭出来的。 好在碧禧看出我的情绪,及时将青黛拉走,顺带还遣走了一众仆从,只留下我一个僵着身子站在院中。 我又惹父皇不悦了,我一直很努力地修习课业,却还是令父皇失望了…… 我吸了吸鼻子。 不能哭! 父皇不喜欢我哭…… “喂!想哭就哭,憋着多难受!” 我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红衣男孩叼着根糖葫芦,翘着脚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背上好像还背了个小包袱,身后的墙边斜靠着他的那架梯子。 “喂,没听到我说什么吗?” 他皱起眉朝我走来。 “我说你想哭就……”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再也憋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也再不想管会不会被人听到。 他似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到了,愣了一愣,而后竟是一脸嫌弃。 “我让你哭可没让你哭这么大声,吵死了,你小声一点!” 臭阿燃!他真是我哥吗?怎么这么凶?! 我心中不忿拔高了调门继续哭。 他拧了眉头,一只手捂着耳朵,一只手拿着糖葫芦朝我走近过来。 “哎呀行了行了别哭了!” 说着他竟是将糖葫芦一横,塞进了我嘴里。 我一愣,忙止住哭声,一口将糖葫芦吐在了草地上。 “你咬过的我才不要吃!” “你!……”他用手指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死死地瞪着他,眼泪流了满脸。 “好了好了,别哭了,脸都哭花了,丑死了。” 他虽缓了语气,可说出的话却依旧气人。 他在胸前的衣襟里摸了半天,扯出一块皱巴巴的小手帕,直接捂到了我的脸上,便蹭边道 “本来就丑,越哭越丑!” 我一把抢过手绢,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 “你用来擦鼻涕的手绢,我才不要用!” 我踩完转身回了屋,只听他在我身后气得大吼 “不识好歹!真是不识好歹!” 我回到卧房,趴在茶桌上,将脸埋在臂弯里抽噎着。 死阿燃,臭阿燃!我才没有这样欺负人的哥哥! 正哭着,忽然感觉有人扯了扯我的袖子。 “喂,你别哭了……我错了还不行?我不该乱说实话。” “你!……” 我抬头瞪他。 “从你嘴里能不能说出句好话!?” 他看了看我,从旁边拉过凳子坐近,胡乱地用手抹了抹我脸上的泪。 “你别哭了,那个手绢我没擦过鼻涕。” 我疑惑地看着他。 “我都快十岁了,是个男子汉了,早就过了流鼻涕的年龄,哪像你……” 听他怎么说,我心里的气消了些。 “真的?……那糖葫芦呢?我可是亲眼看见你咬了。” 他扁了扁嘴。 “我是你哥!” 说着他将沾满我眼泪的手伸到我面前。 “我都不嫌弃你,你却嫌弃我。我还没哭呢!你倒哭上了……” 他说的好像……有道理…… “刚才在院子里为什么要忍着不哭?” 他认真地问,倒还真有几分哥哥的样子。 “哭了就没饭吃了……”我委屈地道。 “嗨,我还以为多大的惩罚呢! 下回你放心大胆地哭,大不了哥来给你送吃的!” “真的?!” 我没听错吧? “当然是真的……哎你怎么又哭了? 我让你放心哭,不是让你现在哭。 刚才哭那么大声还没过瘾?” 听他说要来给我送吃的,我本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可听了他后面那句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过瘾了,特别过瘾!我自打记事起就没那么哭过。” 刚说完,我的脸又沉了下来。 “可是父皇不喜欢我哭……” 他一拍桌子。 “你管他喜欢不喜欢!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干旁人何事?” “真的可以这样吗?可是他是父皇啊! 忤逆父皇的意思是不对的吧?” 他抬指敲了敲我脑门。 “你可真是被关傻了!” 我揉了揉额头,心里想着他方才说的话。 真的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吗?…… “行了,既然哭够了就办正事。手给我。” 瞧他眼睛盯着我的左手,于是我听话地将手伸了过去。 他解开我的红豆手链,有模有样地串上一粒新的豆子,而后又将手链重新系好。 “好了!” 他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我将手链举到面前看了看,撇嘴道 “没有母妃系得漂亮。” 本以为他又要骂我,却不想他垂了头。 “娘的手法我自然学不来。” “娘?” 我疑惑。 “你为什么唤娘,不唤母妃呢?” “我自小在宫外长大,自是听惯了民间的叫法。 再说我觉得父皇、母妃这样的称呼太生分了,不如爹娘喊起来亲热。 不信你喊喊试试!” “娘……” 我尝试着发出这个于我来说甚是陌生的音节。 “母妃……娘……还真的是!” “对吧?!”他得意一笑。 “可是父皇若是听到你这么唤母妃,定会强令你改口的。” “改就改呗! 我告诉你啊煊儿,这为人处世呢,很多事你不能死拧。 表面上妥协,只要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成!” 煊儿?听他这么唤我,我心里又是一暖。只有母妃会这么唤我…… 煊是我的字。 我们燕氏皇族与民间不同 。在民间女子及笄、男子弱冠方才有字,而我们出生时便有了名和字,所以燃是他的字喽? 燕燃……好听是好听,但乍一听却像是女孩子的名字。 我知道他最讨厌别人说他像女孩子,便忍着没说。 “喂,你听到我说话没?” “啊?……听到了听到了……不能死拧,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就行……” 我讷讷重复。 他斜了眼睛看我。 “重复得倒是好,可我听娘说你就是个死拧的性子。” “我哪有……” 忽然又想到母妃的病,急忙问 “母妃……不对……娘她可还安好?病得重吗?” 听我随着他改了称呼,他的眸光闪了闪,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娘没事,你别太担心,就是风寒。 你若真的想见她,过两日她好些了我偷偷带你去见她。”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见娘?不是生辰的时候也可以?” 听到可以见娘一面我开心极了。 “当然。” 说着他抬手又敲了我脑门一下。 “小傻子,不过是去见娘,用得着这么开心? 你还想做什么,告诉哥哥,哥哥都帮你实现!” 他拍着胸脯兴奋地道,可我却忽然有些难过。 “我最想做的事恐怕现在实现不了。” “那可不见得,你先说来听听!” 他轻快的语调感染了我,心里忽然有了期待。 “我想看看宫外是什么样。” “这还不简单!我现在就能带你去看。” 第112章. 生辰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这还不简单!我现在就能带你去看。” 本以为他会为难一阵,却不想他竟是答得不假思索。 “真的假的?你不会是在骗人吧?” 他一个人趁人不备出入东宫不被发现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了,怎么可能再带我出去? “不信就跟我来。”说着他便牵起我的手带我来到院子里。 “你等我一下。” 他松开我,朝他那斜靠在墙上的梯子跑去。 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只能在一边看着。 只见他将梯子朝寝殿的方向推,直到梯子的右侧抵在的寝殿的墙壁上。 摆好了梯子,他麻利地借住梯子攀上了墙。 坐在墙头上的他朝我一挥手。“快上来!” 我来到梯子下,有些傻眼,抬头望了望他。 “上来呀!你放心,哥哥帮你扶着梯子不会摔着你的!” 心中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禁不住有些兴奋,于是小心翼翼地攀上梯子。 快到顶的时候他伸出了手。 “来,抓住哥哥。” 我抓住他的手,借力也坐在了墙头上。 按捺不住欣喜,我朝下望了望。 宫墙可真高啊! “怕不怕?” “不怕!”我笑着答道。 “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妹妹!” 他似乎也很高兴。 “接下来乖乖跟紧哥哥!” 他再次拉起我的手,带我攀上了寝殿的房顶。 直到我们在屋脊上坐下他才放开了我的手。 “好了,现在可以尽情地看了!” 我按他说的朝前方望去,由近及远,竟然隐隐约约地能看到宫外的建筑,以及其间或宽或窄的街道。 我看得呆了,原来外面是这个样子的,和我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外面的路时宽时窄,不像皇宫里都是极宽的宫道。 “原来在这东宫的屋顶上竟能看得这样远!” 我又仰起头。 “就连星星也近了许多,好像一伸手就能摘下来!” 我不自觉地想站起身,却被他拉回去坐下。 “你小心点,这可是在屋顶上。” 他顿了顿又道 “你住的东宫呢,是建在一个高台上。自是要比其他建筑高出许多,所以才能看得那么远。” “原来是这样!” 我望着他笑啊笑的。 “这么开心?我不就是带你爬了次房顶吗?” 他有些怀疑地看着我。 “当然开心!我从来没有见过宫外面的样子呢! 这是我收到过的最棒的生辰礼物了!谢谢哥哥!” 听我这么说,他却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了我的注视,却还不忘道 “这……这算什么?等以后我们长大了,哥哥带你阅尽这天下的美景! 你喜欢看星星的话,哥哥就带你去草原,草原上的星星是最美的!” “太好了!真想快一点长大呢!” “不着急,快了快了!” 说着他也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边会显出两个小窝,特别好看! 我们又在屋顶坐了一会,觉得有些冷就回寝殿去了。 殿内,他终于将他背上的小包袱取了下来。 我好奇地凑近。 “这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你的生辰礼物呗!来瞧瞧喜不喜欢!” 竟然还有礼物! 我睁大了眼睛,迫不及待地解开包袱。 看到的竟然是……竟然是一件粉红粉红的罗裙! “裙子!是裙子!是女孩子穿的裙子!” 我将裙子拎起来,前看看后看看。 “好漂亮!比青黛、碧禧她们穿得还要漂亮!” 他看到我的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干嘛只看,穿上试试啊!” “好!” 我迫不及待地将裙子套上,可却又犯了难。 “裙子该怎么穿啊?我没穿过裙子,不知道怎么穿。 哥哥,你知道该怎么穿吗?” 他闻言一愣,苦恼地挠了挠头。 “你没穿过裙子,我就更没穿过了!……没关系,让我看看!” 我点头,任他摆弄。 他摆弄片刻,信心满满地道 “好了!应该就是这么穿!” 我低头。 嗯,好像确实是这么穿的。 我也终于穿了一次裙子! “哥哥,哥哥,我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 他边拍手边道,好像比我还高兴。 “真的?那你方才还骂我丑……” 我埋怨。 “哎呀,我说你丑是因为你不如我好看,可是你也是顶好看的,不然怎么能是我妹妹?” “是吗?不过你的确是比我好看…… 你一个男孩子生的那么好看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娘美呀! 你像爹多一些,我像娘多一些,所以我自然就比你好看一些!” 我又看了看他,的确,他和娘长得可真像! 娘可是后宫里出了名的美人! 我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他道 “哥哥,我还想梳像娘那样漂亮的头发,还想像女儿家那样上妆。 哥哥你会吗?” 他为难地皱起了眉。 “这我可不会,我又不是女娃娃。” “好吧……” 听他这么说,我又有点沮丧。 他见我沉下了脸,就又急忙补充道 “没关系,我可以回去跟娘学,学会了就来给你上妆梳头好不好?” “好!”我高兴得拍手。 “行了!”他捏了捏我的鼻子又道 “天已经够晚了,快去睡觉吧,我要走了!” “啊?你这就要走了吗?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 我拉着他的胳膊轻轻地摇。 “我不能留在这,不过我可以等你睡着了再走。” “好,那你就等我睡着了再走!” 说着我拉着他到了床边,自己率先爬了上去,躺好。 他在床边坐下,背靠着床柱。 “哥哥,我不想让你走。” 我小声道,将头枕在了他的腿上。 他由着我。 “放心吧,你睡着之前我不走。” 他轻拍我的背。 “哥哥,你讨厌爹吗?他把你送出了宫,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很难见到娘?” 我闭着眼睛喃喃问道。 “才不是,我每个月都能见到娘。 而且我一点也不讨厌爹。他一直都对我们很好啊! 对娘、对我、对你都很好。” 他放轻了声音。 “可是我怎么不觉得?我一直觉得爹很冷落娘。他对我也很严苛……” 说着说着我好像有些困了。 “谁说的?爹最喜欢娘了。 爹之所以看起来对娘冷淡,其实都是为了保护娘。 娘长的那么美,如果还得了爹最高的宠爱,不就是把她变成了靶子? 你别忘了,后宫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是这样吗?……” 困意越来越浓,却还是想听哥哥说话。 “当然了!你看,就算爹冷落娘,当年还是传出了说我是妖怪那样荒缪的言论。 可见是有多少人见不得娘的好! 爹把我送出宫,也是为了保护我。 他如果是因为讨厌我才把我送出宫,怎么还会请先生给我讲学呢?” “看来是我错怪爹了……” 原来爹一直都很在乎我们…… “你当然错怪爹了! 就比如说今天,你以为我有那么厉害吗?就凭我,怎么可能避得开东宫的侍卫? 要不是爹默许,我能进来看你吗?” 他摸了摸我的头。 “你这个小傻子,谁真心对你好,你都看不出来……” 第113章. 托付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那天晚上我就那么听着哥哥的话,渐渐地睡着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来看我。 可是日子一长,我就不像刚开始那么喜欢哥哥了。 因为他说话特别气人,还总是骂我丑、骂我笨,好几次把我气得大哭。 但是我心里知道,如果没有他,我连哭都哭不痛快。 所以其实在心底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哥哥的。 但是我后来却不叫他哥哥了,只叫他阿燃。谁让他总骂我来着? 刚开始的时候他气了好多天,也不来看我。 可是最后还是他妥协了,说我爱叫他什么就叫他什么吧,反正我就算不叫他哥哥,他也一辈子是我的哥哥。 听他这么说,我表面上很不以为然,但心里却很高兴 他一辈子是我的哥哥,真是太好了! 有了阿燃陪我,我在东宫的日子好过多了! 不过我还是一直盼着十五岁,因为十五岁了,我就自由了,至少可以像其他皇子皇女一样想见谁就可以见谁。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的比我想象的要早得多,但我却是高兴不起来。 那天离我的八岁生辰还有不到两个月,我像往常一样上着早课。却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乱,而后是隆隆的炮火声。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见阿燃冲了进来。 他拉起我就往外跑,说是有人谋反,已经攻到皇城根了! 其实有人意欲篡位我是知道的,因为先生同我讲过这件事。 说是一个叫岳雄奇的商人带兵一路北上,连攻下了好几座城池。 我听了当时还挺担心的,可是父皇驾临东宫告诉我说不用担心,不会有事。 可今日怎么就攻到皇城门外了呢? 我的脑子里有太多的疑问,但还是跟着阿燃往外跑。 后来我和阿燃还有娘一起随着皇族的其他亲眷离宫北上,爹自然也是同我们一起。 一路上大家都是满面愁容。我自然也很担心,可是却不像大家那样绝望。 因为我觉得只要燕氏皇族还在,我们迟早有一天是会回到盛京城的! 这些日子虽然对别人来说是奔波的苦日子,可对我来说却是即新鲜的事儿。 因为我这下子总算可以看看皇宫外面是什么样子了,还是和阿燃,和娘一起。 后来我们逃到了一个村子里。 听阿燃说那个村子里的村民因为去年闹饥荒都逃走了,所以整个村子都没有人。于是父皇决定在此停留两日,暂作休整。 我的日子除了吃的差了一些,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每日还是有青黛、碧禧在我身边。 又到了晚膳时间,青黛和碧禧端了饭菜进来。 我和阿燃还有娘围着桌子开饭。 娘刚要拿起筷子,就被碧禧喊住了,她是要替我们试毒。 其实原来在宫里的时候,这些事都是传膳的小太监做的,只是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死了不少人,很多皇妃、皇子都没了伺候的人。所以现在就剩下碧禧和青黛为我们试毒了。 不过在我看来,这通常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毕竟没有人胆子大到敢谋害皇妃、皇子。 果然,碧禧试完菜安然无恙。 于是娘拿起了筷子,夹起一块土豆,咀嚼了起来。 看到娘动了筷,我和阿燃也纷纷拿起了筷子。 可就在这时,碧禧忽然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青黛急忙将她扶到怀里,忙问她怎么样。 她却已经痛苦地说不出话,双手捂着肚子挣扎着,不多时嘴角边就溢出了鲜血! 那菜里有毒! 我顿时就慌了,忙去看娘。 娘也是吃了菜的! 只见娘额头上已经布满冷汗,她的一只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捂着腹部。 “娘!” “娘!” 我和阿燃急忙扶住娘,可娘还是滑落到了地上。 “娘!娘你怎么样?娘!……” 我心里害怕极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直地望着娘。 娘的面色渐渐泛青,她的嘴唇动了几动,愣是没说出一个字。两只手却是一左一右地紧紧地抓着我和阿燃。 看到娘这副样子,我的心好像在被人撕扯着。 渐渐地她的唇角也有殷红的血迹渗出。 “娘!” 我除了哭着唤她,再不知能做些什么,可是阿燃却比我沉静许多。 “阿燃,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阿燃却是垂着头,像是没听到我的话。 我顺着他的低垂的视线望去,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的手心。 娘正艰难地在他手心里写着什么。 我睁大了眼睛凑近过去,刚想分辨那是什么字,娘的手忽然就重重地落了下去。 我的心好像也跟着坠进了深渊。 我愣了一瞬,才颤抖着去看娘的脸,只见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娘!” 我一下子扑到娘身上,可她却没有任何回应。 “娘!你睁开眼睛看看煊儿,你看看煊儿好不好?娘!” 心像是生生地被剜去了一块,痛得我几乎要昏厥过去。 阿燃忽然拉起我,用袖子擦干眼泪,咬了咬牙。 “煊儿,我们给娘磕个头。” 他将我拉到身边,一起给娘磕了三个头。 这时外面一阵骚乱,而后是铺天盖地的哭喊声。 忽然一个人闯了进来。 我看到他,眼泪又止不住了。 “木头!” 木头看到屋内的情形,痛苦地闭了闭眼,而后急道 “冷毅寒带兵朝这边来了,众人都中了毒,卑职奉陛下之命带二位殿下走!” 爹!?爹他该不会也? 刚想开口问,却听阿燃愤然道 “冷毅寒?!冷毅寒不是辽城守军吗?不是援军吗?!难道他也反了不成?” “看目前情形的确如此。 二位殿下,情况紧急,耽误不得,快随卑职离开!” 木头语毕便上前拉起我和阿燃向外走。 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人。“青黛!青黛!” “我在这殿下。” 看到满脸泪痕的青黛正跟在身后,我心中一安。 回头又望了望娘,心中又是一痛,却还是被强行带了出去。 一路向外,越走越是通体生寒。 只见外面人仰马翻,均是倒在地上,痛苦呻吟,还有不少已经气绝。 究竟是谁下的毒!? 难道我们当中有细作和冷毅寒里应外合不成?! 木头寻来两匹马,先将阿燃往马背上送。 我看着四下呼号求救的景象恨不得将牙齿咬碎! 究竟是谁要如此赶尽杀绝!? 环顾之时视线略过一个小小的身影,我心中一跳,视线又重新回到他身上。 只见他身穿一件已经辨不出颜色的布衣,趴跪在地上。 他的身边躺着一妇人,那妇人显然已经死去,而他就那么木然地跪着。 忽然被人抱起送上马背,我这才回神。 只见木头和阿燃同骑一匹马,而我则是和青黛共乘一骑。 “走!” 木头大喊,我应了挥动马鞭。于是两匹马如同离弦之箭朝前飞奔而去。 “木头,父皇呢?父皇有没有事?” “陛下无碍,且有大内侍卫保护,我先送二位殿下离开再回去支援!” 行至半路,就撞上了冷毅寒的少部分兵马,有十余人。 他们排成两排拦在我们面前,我只觉得绝望。 虽然师父教授了我武功,可我再怎么说也还是个小孩,怎么可能斗得过他们? 木头见状,一提轻功飞身马前,竟是凭借一己之力撕开了一道口子,与此同时他回头吼道 “快走!” 我和阿燃一个对视,扬鞭策马飞奔向前。 跑了许久再不见有人,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稍稍一缓。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娘最后痛苦的模样,忍不住眼泪便又掉了下来。 又跑出一段距离,天已黑尽,我们来到一座城门前。 城门楼上的牌匾早已不见,身下的马儿也再不愿前行。 阿燃从马背上跳下来,又将我和青黛抱下马。 “我们进城去。”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头发也有些乱,可眼睛里却是少有的坚定。 城内状况并不比城外好多少。兵荒马乱,城中百姓早就逃得不见踪影。 我们三人走了许久,寻到一户未上锁的宅院,看样子之前的主人应是个有钱人。 这家人出逃应是有些时日了,全府上下找不到一点吃的。 好在阿燃找到了地窖,翻出来不少地瓜干,我们这才填饱了肚子。 三个人躲在一个不起眼的厢房里,怕被冷毅寒的人发现,也不敢点蜡烛。 没有炭盆,初冬的夜竟是这样地冷。 我们三个人蜷在被子里,我最怕冷,所以青黛和阿燃让我躺在他俩中间。 我抱着阿燃的腰不敢撒手,怕他也会像娘那样丢下我。 阿燃也许是感觉到我在害怕,单臂搂过我,轻抚我的背。 “别害怕,再坚持一会儿,爹就会派人来救我们了。 等援军到了爹一定会率大军杀回去,将反叛的狗贼杀个片甲不留,给娘报仇!” 说到娘他的声音哽了哽。 “真的吗?真的还会有援军吗?那他们什么时候来?” 我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当然有!你睡一觉,睡醒了援军就来了。” 听他这么说,我急忙闭上了已经。 “那我早些睡我,援军就会早些我来了!” “嗯,煊儿真乖。”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外面就生了变故…… 第114章. 噩梦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只听外面轰隆一声巨响,显然是有人破门而入。 我吓得一哆嗦,更是搂紧了阿燃的腰。 阿燃却是推开我,翻身下床,扒着门缝往外看了好半天。 我不敢出声,老老实实和青黛躲在被子里。 阿燃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忽然跑到床边的一个大木箱前,将木箱打开。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凑近了过去,只见里面都是金银珠宝,猜想是这家主人在逃走时带不走的东西。 “快帮忙!”他压低声音催道。 说着便开始将箱中的东西往外拿。 我虽然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却还是帮忙,青黛见状也加入了进来。 很快箱子的底部就露出了一部分。 阿燃什么话也不说,一把抱起我,将我放进了箱子里。 箱壁很厚,不起眼的地方钻有小口,应是为了防止箱内物品霉烂。 阿燃又拉过青黛指着箱子道:“你也进去。” 青黛愣了愣,照做。 “那你呢?”我疑惑。 这箱子虽大,但是已经容不下第三个人了。 我要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大箱子,心想里面也是些金银财宝,或许他要躲到那里面…… 果然他移步过去,打开了另外两个箱子,那里面的东西和我预想的一样。 可他打开了箱子之后,却不急着腾东西。而是把方才腾出来的珠宝一股脑的推到了床下。 忙完这一切,他才又走回来,蹲下身摸了摸我的头道: “你们两个在这里躲好了。” “那你呢?” 听他这说话的语气,我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我出去引开他们,之后再回来找你们。 记住,除非是我来打开箱子,否则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来。” 说着他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叠布匹盖在了我们头上,紧接着就要将箱盖盖上。 听说他要走,我急得就快要哭出来。 青黛也是惊诧地唤了一声:“三殿下!” 趁盖箱盖的瞬间,我急忙伸出手,一把握住了他的左腕,而箱盖也因为我伸出的手没有完全盖上,露出了一条缝。 “阿燃,你不要去,不要丢下我!” 我小声抽噎着。 “我不去,咱们都得被发现!” 他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同时用力甩我的手。 我拼命地抓着他。“不要!你不要把我们丢在这里!” 他看实在挣不脱,便又蹲下身,借着那未闭合的缝望着我的眼睛认真地道: “你知道娘临走前,在我手心里写了什么字吗? 是一个’妹’字,娘她放心不下你,要我保护你。” “哥哥……” 我再也说不出话,只剩下了呜咽。 “三殿下,让奴婢去!您来陪着殿下!” 久未出声的青黛忽然开口。 “你应付不了他们。” “可是……” 青黛看到阿燃决绝的眼神再不敢言语。 我知道阿燃是顾及青黛是女孩子。 既然他决意要去…… 我解开手腕上的手链为阿燃系上。 “哥哥,现在我和娘的牵挂都在你身上,你一定要平安地回来,带我们离开这……” 他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两条手链,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好,哥哥答应你!” 语毕,他又瞥了眼青黛。 “照顾好我妹妹!” “是!”青黛话音未落,箱盖便合上了。 阿燃出去没多久,就听到院里有人高喊: “谁?!你们给我抓住他!剩下人的给我搜!能带走的全部带走!” “是!” 这一声极响亮,震得我脑袋发懵。 怎么办?怎么办!?阿燃会不会有危险? 那些人如果就这么搜进来,该怎么办? 然而等了许久都听不到有人靠近,或许是因为这宅子太大了,他们一时半刻搜不到这里。 阿燃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来,我要听哥哥的…… 我和青黛就这么蜷着身子躲在箱子里,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时间久了有些透不过气,脑子越来越昏沉。 虽然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能睡,决定不可以睡着,可思绪还是恍惚起来。 ****** 迷迷糊糊间我好像看到了娘。 她周身被重重黑雾笼罩,却是微笑着朝我伸出手。 “煊儿,来,到这里来。” “娘?娘你没有事?!” 我惊喜极了一下子扑到她的怀里,哭道: “娘,我还以为你走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和哥哥了!” “傻孩子,娘怎么可能不要你们?娘就是来接你们的。” “接我们?” 我疑惑,松开娘,见娘依旧微笑着,可她的嘴角却是淌出了血,面色也变成灰白色。 我颤抖着捂住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昭然……” 爹? 我回头,寻声望去。 爹就站在我身后,面色却是比娘更要苍白几分,甚至连嘴唇都是白的。 “昭然,不要等你皇兄了……” 爹抬起手朝我伸过来,不知为何我忽然很害怕,一步一步后退。 “父皇,您在说什么?您……您怎么了?” 我的声音抖得厉害,可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你皇兄不会去救你们了,因为……他已经和我们在一起了……” 话音未落,爹的胸前就开出一个血洞,汩汩流出的血竟是黑红色的! “啊!……” 我终于尖叫出声,跌坐在地上,双手无助地抱着头,瑟瑟发抖。 阿燃!哥哥!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还不来?我好害怕! 忽然有人抓住我的手腕,我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 看到面前之人,心中的恐惧终于消散,周围也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有暖阳普照。 “哥哥,你怎么才来?煊儿好害怕!” 我抱着他呜呜地哭着,他也不阻我,任由我抱着,我的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心里终于没那么委屈了,我放开他。 “我们现在去哪?” 他温柔地笑了笑没有答话,而是拉着我往前走。 走着走着我忽然脚下一空,跌了下去。 这里竟然有个大坑!? 阿燃站在坑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脸上依旧是那温柔的笑。 可不知为什么,看到他这笑,我竟觉得浑身发冷。 “阿燃?” 他蹲下身,抬手从我头上扳过什么东西,光线也忽然暗了下来。 我抬头,发现那竟然是一个盖子! 我愈发害怕起来,我抓住他的另一只手,他的手竟冰得吓人! “阿燃,你要做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我拉着他的手上,那眼神带着锋芒极是冷冽。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吓得缩了手。 “阿燃……阿燃你怎么了?” 他勾了勾唇角,继续去合我头顶的盖子。 “阿燃!不要,阿燃!” 我双手举到头顶,拼了命地想将盖子推开,却根本无济于事。 “阿燃,我是煊儿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阿燃?我是你妹妹啊! 阿燃你不要这样,阿燃,我求你了!” 我绝望地哭求,可他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一点一点地将盖子放下。 “阿燃!……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此刻就只剩下两指的距离,盖子就要彻底盖上了,他的动作却是顿住了。 我心中一喜,忙凑近了那缝隙,却只看到了他的眼睛,他双眼眼尾微微上扬。 他……他在笑?! “阿燃!” 我话音还未落,头顶的盖子便重重地扣上,阻隔了那最后仅存的一束光线。 “阿燃,不要丢下我……我害怕……阿燃,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发了疯地拍打着四壁,可周围却是一片漆黑,除了我的哭喊和敲击声,再无其他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也没了力气,蜷缩着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四周的黑暗像是有生命一般,将我包裹起来,一寸寸地收紧。 窒息感越来越重,我揪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没有丝毫地缓解,大脑也混沌起来。 我这是……要死了吗?……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娘了?…… 第115章. 七年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七年后) “咚咚咚。” 三下叩门声之后,一个粉蓝色的身影像花蝴蝶似的飘忽忽地来到我面前。 “着单手将托盘凑至我面前。 托盘里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我不禁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讷讷道 “小蝶,这原本好好的一碗药,现下就剩小半碗了。我……可不可以不喝?” 我抬眼期许地望着她。 “不成呢小姐!眼瞅着院里的海棠就要开了,您不喝这药,难不成还想出一身疹子?” 我沉吟片刻,垂下头有些没底气地小声道 “出了疹子,我晚上是不是就不用去见那个崔小侯爷了?” 听我这么说,小蝶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的小姐,您就别为难奴婢了。 您与崔小侯爷的会面可是安庆府的崔侯爷亲自登门拜访与将军定下的。 您要是因此而失约,奴婢会被老爷打死的!” 她似是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我抬起头,委屈道 “可是我真的不想喝。” “您真不喝?” 小蝶的话里带上些许威胁的意味。 见她如此,我下意识向椅子里缩了缩,然后摇头。 “那奴婢就只能去告诉将军小姐不愿喝药,请将军命人将府里的海棠通通移走了。” “不……不行!” 我难得大声了一回,说完又不自在地缩回了椅子里。 小蝶见我如此笑眯眯地端起药碗送到我面前。 “那小姐要喝吗?” 我咬了咬牙,接过碗,皱着眉头将药饮尽,最后一口还被呛到,猛咳了几下。 小蝶轻拍我的背。待我缓了过来,满意笑道 “您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说着又将茶水递给我。 “马车已经备好了了,将军听说您要出门买衣裳,专门派了人随行保护,人也已经候着了。咱们这就出门吧!” 说着,小蝶就来扶我。我不自然地躲开,独自往外走。 刚进马车,察觉小蝶就跟在身后,我转身,递给他一个有些别扭的眼神,她会意,留在了车外。 独自坐在马车里,我的表情一松。心中暗暗叹道 “我若是扮怯懦小姐扮习惯了,日后回去,阿燃还指不定怎样笑我。 但不论怎么样,回到那他身边才是最要紧的。” 是的,回到阿燃身边,是我自与他分开那日起便心心念念的事,也是我这七年来在做的唯一一件事。 行车的颠簸让我有些昏昏欲睡,于是索性将头靠在马车壁上假寐,思绪恍惚间又回到了七年前。 七年前南方商贾岳雄奇举兵造反,攻破皇城。我燕氏不敌,故携皇族亲眷及亲兵死士北退,途中偶然抓获岳雄奇妻、子。 父皇修书一封于岳,令其全军退出盛京城。我方暂驻夜城北郊村落,以待岳答复。 却不料有贼子于晚膳中投毒,戕害皇族、兵士过半。又遇北境守军将领冷毅寒倒戈,南下直取夜城,燕氏王朝危在旦夕! 当日我同阿燃、青黛出逃至夜城。 阿燃走后,我和青黛一直藏在箱子里。 后来我渐渐失去了意识,做了一个又一个的噩梦,待再醒来我已躺在了红木雕花的床榻上。 后来青黛告诉我,夜城那晚,我们藏身的箱子被人抬走,行进了许久,再打开我们就已回到了盛京城中。 开箱之人发现我们甚是惊讶,就将我们交给了他们的主子,一个被称作将军的中年男人。 青黛担心暴露身份,谎称我是我们在夜城藏身那户的庶出小姐,阴差阳错未能同家人出逃,听见院内异动便躲进了箱子。 那将军听了这番话将我们安排在了府上。 我在箱子里失去意识之后没多久便发起了高烧。到将军府后更是烧得迷糊直说胡话,昏了三四日才转醒。 青黛说还好我私下里对父皇、母妃的称呼是爹娘,不然我一句胡话就会将我们的身份暴露无遗。 后来病愈,我却得知收留我们的人正是曾经的辽城守军冷毅寒! 想是彼时冷毅寒带兵反叛,命人劫掠夜城各户金银财物,故而其手下抬走了我们藏身的箱子。 我仍旧清楚地记得初听闻收留我们的是冷毅寒时,浑身血液好似倒流的感觉,当真是恨不得与之拼命! 可彼时我和青黛根本无力与之抗衡,只能暂时隐瞒身份,待日后再做他想。 冷毅寒说他之所以会收留我们,是因为他自己也本有一女,却不料在随军南下的路上身染恶疾,没几日便病去。 他的这个女儿名叫冷晴浅。 冷毅寒始终认为晴浅故去是其反叛之报应,见我二人孤苦无依,故心生恻隐。 偏巧我又与晴浅同岁,所以希望我顶了她女儿的位置。 冷毅寒为了隐藏我并非晴浅,还换掉了所有下人。 可是我对他的这番说辞不无怀疑。 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不会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而他却从未再追问。 他将我们留下来许是猜到我们与燕氏有关,毕竟当时我们的藏身之处距北郊的那个村落太近。 所以我们虽然不得已留在了将军府,但心中一直有所提防。 至于冷毅寒的家眷,他的夫人早年便已过世。 冷毅寒未曾续弦,亦无偏房,膝下除了冷晴浅,还有一子,名曰冷云深,长晴浅两岁。 这个冷云深多年患病鲜少出他的院子,我与他故而无甚交集。 七年前的那场大乱致使我燕氏丢掉了大半疆土。原本的凤离国如今以金水为界,分裂成两国。 而父皇经不住如此重击,不多日便故去了。 接位的是阿燃,当时他不过十岁,却担起了复国的重任,更是自十六岁也就是去年起亲理朝政。 当年娘嘱托阿燃护我,我走失后,北离无时无刻不在寻我。 然而就在四年前,北离朝廷放出消息,说是天选之子已找回。 我刚听闻此消息,只觉得此生都无望再与阿燃相见,可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应就此放弃。 于是去年花朝节时,我于盛京护城河畔,利用琴音施展师父教于我的灵犀术,引来蝴蝶起舞,而自此声名远扬,希望能以此引起北离的注意。 灵犀术乃凤离门派秘术,即便是门内弟子也鲜有人知晓,但我会此术,阿燃是知道的。 本想借此告知阿燃我的所在,却不想整整一年过去都不见有任何动静。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七年前离宫之际,师父交给我一锦袋,袋中是暗影蝶的蝶卵。 暗影蝶乃灵秀山上特有的灵蝶,寿限极长且可飞千里,以丝竹之声驯化后可传讯。 此蝶生长主要依靠垂丝海棠花蜜,而我所居的晴园中种的偏巧正是此种花木。 故而我自安顿下来便尝试培育驯化暗影蝶,如今已颇见成效,再过一年便可远途传讯,但愿彼时能与阿燃成功联络。 不过麻烦的是,我对垂丝海棠花粉过敏,每至花期须得服药,否则便是满身红疹。 不过我也因祸得福,借此散布自己身患怪病的传闻,退掉了同太子岳凌澜的婚约。 此婚约乃岳雄奇旨意,冷毅寒因我并非其生女心有忌惮却不敢言。 原本冷毅寒见我过敏,打算给我换个院子。 我自然是不能接受,便想法子以令皇帝取消婚约为交换条件,使冷毅寒继续允我住在晴园。 不过,自此府中上下无人不知我对院中花木甚是看重,至于他们会不会多想,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然而压制红疹的药物于气血损伤很大,好在我常年偷偷修习内功与之相抵才减缓了身体的损伤。 同样是在去年,青黛与鲜少出院的冷云深偶遇。 冷云深见了青黛玲珑婀娜之姿心生邪念欲行不轨。 我借此契机将青黛送至八公主岳鸾溪身边。 一来是想帮青黛摆脱冷云深之纠缠,二来是想借青黛打探南离朝中之事,以便得到有用消息早日离开。 现下服侍我的小蝶,是去年我将青黛送走后,被冷毅寒特意派到我身边的。 表面上看不过是个普通的贴身丫鬟,但我隐约能猜到,她是冷毅寒的眼线。 好在她都是些小聪明,不会过多妨碍我的计划…… 七年来,深埋心底的痛与狠每时每刻都在侵袭着我的心 爹娘和碧禧的死、木头的生死未卜、阿燃的孤立无援,无一不在加深我心中的恨意。 我攥紧拳头。 岳雄奇,早晚有一天我会回到阿燃身边,与他一起要你血债血偿! 第116章. 初见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小姐,我们到了!” 说着,小蝶掀开了车帘。 我暗暗吐出一口气,疏解心中怨愤,朝小蝶点了点头。 进入成衣店,我一口气选了十余套衣服,假意进入后间试穿。 自小蝶到我身边,我许多事都许她替我去做,不过两件事是例外。 一是同乘马车,二便是更衣。 小蝶见我其他事并不背她,就只觉这是我个人习惯故而从未生疑。 进了后间,我换上一套颜色偏暗的黛青色罗裙,闪身进入店铺后院。 “姑娘,你这是?” 院内,一位正从井里打水的大娘见我闯入后院愣了一瞬。 “我……我想借用一下茅厕……” 我略带羞赧地道。 “原来是这样……” 大娘舒展了眉目笑道 “茅厕在院外……从那边的后门出去左转走上百八十步就到了!” 我向她道了谢,从后面离开。 我自然不是要去什么茅厕。 昨日青黛托人从宫中传来消息,说云华山异乱,常年于山中修行的沉湮为众弟子所杀。 岳雄奇因与沉湮的私怨,下诏搜寻云华弟子欲予以重谢。 我之所以会对此事如此重视,只因沉湮本是凤离门派大弟子,严格来说我应唤她一声师伯。 虽然沉湮自修习邪功起,便再不是我凤离门人,可云华山再怎么说也是我门派圣地。 国破后,师父虽再未露面,可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老人家定会亲自前去善后。 我若是能及时赶到云华山与师父相见,回到阿燃身边便有了希望。 只是此事有诸多不确定因素,我若是贸然前去恐生变故。 而且冷毅寒对我盯得很紧,我的一举一动都尽在其掌握之中。 我若是真的出逃他定会将我抓回,届时我的处境必定回更危急。 于是我便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借用我训练了已有些时日的暗影蝶向云华山传讯,告知师父我的所在,并请他今日巳时于这西市的一家茶馆相见。 若是师父当真在云华山,他必定会来救我。 现下就快要到了约定的时间,我出了成衣店的后院,拐进旁边的一条街市,进入事先约定好的茶馆,点了一壶茶,静候。 也不知我驯化的暗影蝶究竟成效如何,更不知道师傅究竟在不在云华山,我的心中甚是焦急。 若是此次真的能够顺利,我或许便能就此回到阿燃身边。 如果真的能够这样,那当真是极好的事! 这么多年,我流落在外,没有一刻不在想他。 想念他在我生辰时带我看那东宫外的世界;想念他要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想念他当时将我留在箱中,独自涉险…… 想着想着眼眶又不禁有些湿润,我吸了口气平复心绪,提醒自己此来的目的。 然而等了近半个时辰,也始终不见师父的踪影,心中最初的希冀,变成了懊丧。 怎么会这样? 是暗影蝶传讯有误,还是师傅现下根本不在原华山? 然而我却不能再停留下去,再呆下去,小蝶他们必定会起疑。 冷亦寒如果得知我今天异常的举动,我日后行事恐会是更难。 还是先回去从长计议的好。 我沿原路返回,通过成衣店后院回到店铺后间。 刚刚才舒了一口气,就听见小蝶在轻轻扣门。 “小姐,您可试好了?需要奴婢帮忙吗?” 我不答话,直接从后间回到店铺前厅。 从那十几件衣服里拿出了四五件,我缓声道 “这是几件不是特别合身,剩下的都要了……” 小蝶应了,向掌柜的付了钱。 一行人刚要离开,却听得外面街市上一阵喧哗,还伴有女子的惊呼。 我的随行侍卫立刻就紧张起来,将我护在身后。 我心想不是大事,便叫他们散了开去。 出了店门,看到自街道南面飞奔来一匹高头黑马,一路惊散了不少行人。 那马背上似还驼着什么。 黑马本极速朝我们这边奔来,却倏地前腿一弓跌了下去。 它背上驮着的东西也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见那马不再动弹,方才四处奔逃的人纷纷聚了上去,围成一圈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 那马本是极疲惫的样子,见被人围住,却一声嘶鸣又从地上跳了起来。 马儿极不安分,却不像是受惊的样子。只是在人群围成的圈里跳跃着打着响鼻,不让人靠近。 人群中有人喟叹,有人指指点点,还有一人像是要上前。 可他刚迈出一步,那马就长鸣一声,抬起前蹄踹在了那人的胸膛上,众人大惊忙纷纷退了几步。 而我也这才得见,方才被人群围住的地上倒着一个人。 原来那马身上驼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个人。 那人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的衣服尽是脏污已辨不出颜色。 其他行人见那马疲累至极,却还是伤了人,不知从何处拿出了棍子、铁锹上前就要去打马。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出声喝道“住手!” 而后也不顾侍卫的阻拦,挤到人群的最内层。 “哎呀,小姑娘,你可要小心呢,这马惊了,容易伤人!” 一个拿着铁锹欲打马儿的人,极担忧的道。 “那马才不是惊了!” 我纠正道 “他不过是在护主。” 我小心翼翼的将手向前伸去,试图去触摸马儿的头,想去安抚它。 那马儿又是嘶鸣一声,明显是在警告我。 我柔声对它说道 “马儿马儿,我不是坏人。我知道你是想保护你的主人,我就是来帮他的。你这样拦着,我反而救不了你的主人啊!” 说话之际,我已悄悄的将手放在了它的头上。 “你也一定很累了,对不对?那我给你唱个小曲听,好不好?奖励你千里奔袭救主。” 众人见了这个场面一阵惊异,可我却没有闲暇去理会他们,靠近了那马的耳朵,,随口编了个不怎么合韵的童谣,轻轻轻声地唱 “一瓣桃花初点红,两瓣桃花漾枝头。三瓣桃花随风舞,四瓣桃花展笑容。五瓣桃花解春意,春意不解花语情。只教桃花赴春水,哪知春水也无情……” 我边唱着边悄悄地施展灵犀术,马儿很快就安分了下来,轻轻的俯卧在地上,似是睡了过去。 睡吧睡吧,你已经完成使命了。 童谣就要唱完,我的手臂却忽然一紧。 转头看去,竟是毫无防备地撞上了一双澄净若湖的眼睛。 这样的眼睛本该是洞悉世事、波澜不惊的,可不知为何现下却是漾起了层层涟漪,其中的情绪就像就像是要满溢出来。 好漂亮的眼睛! 除了阿燃,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摄人心魄的一双瞳眸。 肺腑之中,像是忽然涌上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似暖非暖,似甜非甜,搅动得连心跳都快了几拍。 我……我这是怎么了? 察觉出自己的异样,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腕还被面前之人攥在手里。 那手隔着我的衣袖徐徐散出热度,直教我脸颊发热。 我还是第一次被陌生人这样抓着,只觉得不自在,想推开他可却动弹不得,只这么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 渐渐地我才发现,惊慌失态的好像不仅是我,面前之人也似我一般晃了神,一言不发地回望着我,眼睛亦是没有偏离分毫。 我的身子渐渐的有些僵,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人是谁? 我不过是看了他一眼,怎么就会有如此奇怪的感觉? 我还没想出答案那人却是松了手,不是他自觉失礼,而是直接昏了过去。 “公子!?” 我吓了一跳,轻轻推了推他,这才发现他身上有伤。 我想将他扶起,确实没有扶动。 不经意间瞥到他腰间的佩剑,我心中一跳,当即便有了决断 “来人,送他去医馆!” 侍从上前将他扶上马车,送至医馆。 郎中说他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是太过疲累而已,吃几服药调养便可痊愈。 看诊期间,那公子仍是昏着,一次也不曾醒过。 他虽是在病中,但我却是心中暗喜,转头对小蝶道 “小蝶,我们把他带回去。” “带回去?带回哪去?将军府?!”小蝶很是惊讶。 “自然是将军府,不然还能是哪?” 得到我的肯定小蝶反而是更惊讶了。 “他不过是一路人,且来历不明。我们替他寻了郎中,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带回府上就不说别的,将军那边恐怕就……” “他那边你不用担心,过来同他说……” “可是……” “还不来人,把公子送上车?” 我打断她朝侍卫道。侍卫倒是不像小蝶扭捏依言照做。 第117章. 粉颊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回去后,我将他安排在了留园。 本以为冷毅寒会对此有异议,却不想他竟一直未提。 翌日晚间,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那强烈的声音,悄悄溜入了留园。 我只想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我暗自向自己解释着,轻手轻脚摸进了他房中。 其实我一个姑娘家,如此行事实是不妥,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房中只点了一只蜡烛,而他仍是昏睡着。 我悄悄来到他身边。 他闭着眼睛,上下睫毛叠在一起,面上神情一派安然。 下人显然是替他清理过了,洗干净了来看,他的长相当真不俗。 剑眉斜飞入鬓,眉骨和鼻梁都是高挺挺的。 这样的长相自是英气十足,只是师父说过,拥有这样面相的人,极具侵略性。 若非是他一心护佑的人,他根本不会顾忌旁人是死是活。 哎呀,快点办正事! 我自惩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轻轻拿起他那斜靠在榻边的剑…… 我贸然带此人回府,在旁人看来我许是倾心于他,但其实我是认出了他这把剑。 我将剑拿近了仔细看,剑鞘通体呈青灰色,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着银光。 如果我没猜错,这便是师父曾同我说过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青魇剑,散魂。 据传青魇剑一直隐于云华山,从未现世,就连师父也从未得见,只在门派典籍中见过相关记载。 这剑若真是青魇剑,那此人必定是云华山弟子。 加之他满身是伤地于云华山之乱后出现在盛京城,我便愈发确定他的身份。 若真是如此,我或许可以通过他探听到师父的行踪,只是仅看剑鞘我还不能肯定。 这样想着,我极小心地将剑拔出些许,剑刃青芒一闪,我猜的果真没错! “小心。”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手一抖,剑便脱了手。 眼前之人翻身坐起,伸手接住,将剑插回鞘中,重新斜立在榻边。 “这不是姑娘该碰的东西,小心伤了自己。” 他的声音清润悦耳,带着三分敬意。 我愣了一瞬,顿觉羞窘。 本没打算惊动他的,而现在他醒了,我一个女子,趁他熟睡出现在他榻边,该如何解释!? “姑娘为何在此?” 他低下身子,与蹲在床前的我对视。 “我……我……” 我心中乱作一团,脸颊也烧得厉害。 他见我支吾,不由眯起了眼睛,又瞥了瞥他的剑,而后视线再次回到我脸上。 他该不会是以为我在打他的剑的主意? 思及此心中更是着急。 “我对你的剑只是好奇,你……你别误会……” 我别扭地解释,不敢去看他。 “在下没有误会,在下只是在想姑娘为何在此?” “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在说什么?! 于是忙补充道:“看看你好些没有。” 他的唇角挂上三分笑意。 “劳姑娘费心,在下已无大碍。 姑娘救了在下,在下感恩在心。 不知姑娘可有心愿,在下欲为姑娘完成。” 他说话的时候,并非一直盯着我看,多半时候都是垂着睫,许是看出我的羞窘。 我心中感念他的礼数,缓缓道: “我没什么心愿,你不用在意这事。” 话虽这么说,可心里却是发虚。 我将他带回来实是有所图谋,并非纯粹的心善施救,或许配不得他的报答。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忽听得有人扣门道:“公子,该吃药了。” 我心中一紧,若是让下人知道我趁夜到他房中,那我可说不清楚了! “姑娘稍等,我这就起身。” 他扬声朝门外道,而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门的方向。 我这才反应过来,忙站起身给他让路。 却不料我站起得太猛,一阵头晕,眼前也尽是小星星,闪啊闪的。 手肘被人托了一把,这才站稳。 “没事吧?” 他悄声道,眼中关切,面色坦然。 而被他隔着衣袖触碰过的手肘有些微微发麻。 这异样之感令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于是忙垂了睫,故作镇定地摇了摇头。 他走到门边,正欲开门,我立刻反应过来: 他住的是厢房并无内外间之分,我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他的榻前,他一开门我就会被来送药的丫头看到。 于是只能快步躲到了他身后,背对他。 他见我如此却是不动声色,拉开了右边的那扇门。 他本身侧立在门边,拉门的动作令他不自觉地回退一步。 他这无意识的举动却是将我夹在了他和门旁的衣橱之间,我和他的背紧紧地贴在一起。 我呼吸一窒,因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而感觉不适,可却又怕被那丫鬟察觉一动不敢动。 心里像是藏了只极不安分的小兔子,跳啊跳的,竟连他同那丫鬟说了什么都没注意。 门终于关上,我想摆脱这种同他近距离的接触,于是立刻朝一旁弹开,却不想就那样巧地撞到了他持着药碗托盘的手。 那托盘很小,比碗口大不了多少。经我一撞,碗中的药直撒到了他的手上。 他的眉头一皱,却还是将碗端得极稳。 可我却看到他手上被烫过的地方立刻泛红。 我心中一惊,一手接过托盘,一手忙掏出绣帕替他轻擦去残留的药汁。 “对不起,对不起!” 我急忙道歉,心中也是一阵懊恼: 我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也变得毛手毛脚了? 刚擦两下,他却是一躲,又将托盘重新接了过去。 “这药烫得很,姑娘小心。”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更是过意不去,明明被烫的是他。 说话间,他的手上竟是生出水泡。 我更是着急,有些不知所措。 “我去叫人。”说着张口欲唤,却被他止住。 “姑娘是背着人到此的,难道姑娘忘了?” 经他提醒我这才反应过来,又觉两难。 “可是你的手……” 他竟是宽慰一笑。 “无碍的,房里有药。” 说着转身去拿药。 我却是愣在原地,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取出烫伤药放在桌上,我走过去,见他用另一只手拔掉瓶塞,那动作却是有些僵硬。 我的心一紧,他另一只手臂有伤?! 于是赶忙道:“我来吧!” 也不待他反应,拿过了药瓶,替他上药。 药粉刚抖到他手上,他的手微微一颤,下意识躲开。 他苦笑道:“抱歉。” “是我抱歉才对。” 他被烫成这个样子,一定很痛,任是谁都会下意识躲开,可是这样怎么上药呢? 我犹豫片刻用一只手拖着他被烫伤的手,另一只手再次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抖在他的伤口上。 或许是疼痛的缘故,他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心又是一跳,上药的手亦是一抖,撒了一大片药在他的手上。 “啊!对不起!” 天!我究竟是怎么了? 三番两次地在他面前露怯。 他却是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角。 为他包扎好伤口,我只想快些离开,今天在他面前真是太丢人了! 转头却发现他的那碗药还没服下,于是将碗推到他面前,歉疚地道: “趁药还没凉,赶紧服了吧。” 闻言,他有些费力地伸手端碗,我这才想起他现在两只手都有伤,于是犹豫开口: “还是我来吧……” 他的手一顿,愣了片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暖暖一笑。“好。” 我有些不习惯他的注视,于是避开他的眼神,舀起一勺药送至他唇边。 他张口吞下。 我又舀起一勺药,继续给他喂药。 想起方才自己都种种窘态,我不好意思地道: “方才真是抱歉了,我……我从没这样照顾过别人……” 听我这么说他只说了句: “多谢姑娘。” 原来他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毛手毛脚…… 不知再同他说些什么,我只默默喂他喝药,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尴尬。 就在我要因这气氛而感觉透不过气时,他缓缓开口: “浅,是姑娘的芳名?” 我一怔,这才想到方才给他擦手的帕子上绣了一个浅字,那是小蝶绣的。 只因为自小便没有接触过女红,还是到了将军府为了掩盖身份才偷学起来,但绣工始终差强人意,故而将这活计交给了小蝶。 “晴浅……”我补充,同时又舀了一勺药送到他唇边。 他饮下,道:“在下凌念空。” “凌公子。”我朝他点了点头,面上却是微热。 “姑娘以后不要在像今日这般来寻我了,于姑娘清誉有损……” 他顿了顿又道:“今后,在下去寻姑娘。” “寻我?” 心中原本沉寂下来的小兔子复又zao动起来。 他又是淡淡一笑,扬了扬他刚被我包好的手,半开玩笑地道: “姑娘惹的祸,自当负责到底。” “啊?” 我没想到他就这么说,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略带笑意的轻叹。 “在下另一只手臂有伤,姑娘若不帮忙,在下只能寻府上的医师齐先生了。 只是若是齐先生关心在下,询问这伤因何而来,在下不善说谎,若是让齐先生知道姑娘今夜……” “好吧,那就我替你换药好了……” 我本就理亏故而没什么底气。 “多谢姑娘。” 他就像是知道我会如此作答,满足一笑。 ****** 他将我送至院门口。 “在下就送姑娘至此,夜深了,姑娘早些歇息。” “公子也早些休息。” 说罢,我跨出门槛,却听他补充道: “姑娘不如请齐先生诊一诊脉。” 我疑惑回头。 “为何?” “因为姑娘的脸红得厉害……” 他语带笑意,未有丝毫调笑之意反而甚是关切。 我心中一突,忙捂了脸。“公子看错了!” 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敢回地逃走了…… 第118章. 不夜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回到晴园,我蜷缩在被子里,脑中不自觉地回忆方才与那凌公子的相处,只觉得心跳快一阵,慢一阵的。 我心中不免有些小气: 那人是不是故意那般行事言语,引我出错看我笑话? 可是细细想来,他的一言一行均是谦和之中略带疏离。 不但挑不出任何错处,反而礼数周全,毫无逾矩行为。 反倒是我不请自来,还是趁人家熟睡的时候偷溜进去的。 换了旁人恐怕很难如他这般以礼相待的,而他不但没有怪罪反而替我隐瞒…… 我用被子蒙住脸,忍不住偷笑。 凌念空,凌公子…… 还真是守礼又体贴,嘻嘻…… 第二日一早,我还睡得迷糊就听到有人冲了进来,边走边嚷: “小姐,不好了!奴婢听人说将军一早儿气势汹汹地进了留园!” 我噌地从榻上弹了起来,睡意全消。 “什么时候的事?” “小姐您慢点!” 小蝶做到床边轻抚我的背。 “这是奴婢方才听几个护院闲谈说起的,要说将军什么时候去的……怎么也得有半个时辰了!” 我顿觉不妙,草草更衣梳妆便直奔留园。 前日我将凌公子带回来,冷毅寒不可能不知道,可为何既然忽然就直接去了留园? 想到凌公子毕竟是因为才住在这将军府,若是冷毅寒为难他…… 思及此,我更是加快了脚步。 然而当我踏入留园,眼前的景象却是令我睁大了眼睛。 他们二人竟然在……竟然在切磋武功! 只见二人皆未持兵刃,而是以拳掌相接。 冷毅寒岁年岁已高,但毕竟是多年沙场征战过来的,一招一式皆是凶悍无比,且招招均是朝着要害去的。 我从师父习武时就想过,如果日后不得不面对真刀真枪的较量,我最害怕遇上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我想恐怕就是冷毅寒这样的对手。 因为不论他是否能够伤及对方,只凭他的气势,就会使对手乱了方寸。 或许有人会说,那是因为他武艺不精、技不如人。 可这些年从未将功夫丢下的我心知,就算是武艺再高,遇上冷毅寒这样的对手,心中还是不免畏缩。 因为经年杀戮而蓄积的戾气是普通习武之人所望尘莫及的。 我在一旁看着,心也不自觉地提了起来,凌公子的伤可还未痊愈呢! 只见冷毅寒打出一记重拳,直朝凌公子面门击去。 凌公子丝毫不惧,双臂交叠,竟是以双掌掌锋钳制住了冷毅寒的铁拳,而后再向后一撤,顺势制住冷毅寒手臂往自己肩头轻轻一带,竟是将他过肩摔了过去! 他接拳的那一招看似简单,可要知道冷毅寒那拳几乎用了十成内力,凌公子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接下,说明其内功不会在冷毅寒之下! 我这才惊觉,忙屏息去听他的呼吸。 呼吸的节奏是最能体现一人内功之深潜的。 而他与人过招,呼吸仅是略有不均,却依旧绵长。 好深的内功! 我不由心中赞叹,同时也是一阵庆幸: 幸好我始终利用宁息术将自己的呼吸伪装成毫无内力的弱女子。 不然以他的功力定能从我的呼吸声中听出端倪,进而对我的身份起疑。 凌公子将冷毅寒一带过肩却是没有松手,而是极有风度地将落地的冷毅寒扶住,然后才后撤一步。 冷毅寒反应过来,面上浮现恼怒之色。 他定是没想到凌公子这样年岁的人能够毫不费力地接他一拳,更没想到在自己吃亏之后还被对手照顾。 明显动了情绪的冷毅寒又是一拳挥出。 可他心绪已乱,凌公子轻而易举地避过,且顺势出掌。 我可以看得出他这一掌用了约莫七成内力,直朝冷毅寒咽喉而去,速度极快,冷毅寒根本多避不开! 我的心一紧: 凌公子这一击若是得中恐会有麻烦! 却见他在手掌距冷毅寒咽喉不过板寸之时稳稳停住! 我看得呆了,他那一掌推出之时未留丝毫余地,掌风极劲,却是收得好不狼狈! 或许高深的内功可以凭借天赋和后天苦练达到颇高的境界,可是就算是内功再高的人,也鲜有能将攻势如此轻易收住的人。 这简直就是在与自己抗衡! 凌公子的手掌在冷毅寒颈前停住片刻后收回。 “晚辈得罪了。”他恭敬抱拳。 冷毅寒怔了片刻突然大笑两声,意味深长地将凌公子上下扫视了一番。 “伤快好的差不多了吧?不过别急着走,在府上多留几日。” “是。” 凌公子应得不卑不亢。 冷毅寒从他身边走过,这才看到呆立在远门边的我,轻笑道: “怎么宣儿?担心为父刁难他?你多虑了。” 说罢拂袖而去。 我皱眉,心中很是讨厌他以父自称,更讨厌他如此称呼我。 他会如此唤我,只因当初我昏迷时,青黛为了隐藏身份就将娘对我的称呼报了出来。为谨慎起见,还稍作改动去掉了火的偏旁。 我这边还在暗中较劲,凌公子已走了过来,刚想开口说话,院外却是忽然一阵嘈杂。 “快制住它!别让它惊扰了将军、小姐!” 紧接着就是一声马嘶。 这声音!?…… 我奔出留园就见一高头黑马直朝留园这边奔来。 “小姐!您快闪开!那马发狂了!” 仆伇心惊胆战地高呼。 那马奔得进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最后是喀嗒喀嗒地慢慢行至我身边,弯下脖子蹭了蹭我的肩膀。 好乖的马儿! 我惊喜,踮起脚抚摸它脑后的鬃毛。 “原来你还认得我!真是太好了!” 我不理会一旁面面相觑的仆从,有对马儿道: “你叫什么名字呀?” 看了看它乌亮的皮毛忍不住打趣它: “你是叫小黑吗?” 不想他竟是像听懂了一般不满得直喷气,却也只是喷气。 我忍不住笑。 “看来你不叫小黑呀!那你叫什么名字?” “它叫不夜。” 答话之人走上前来。 马儿见了主人,用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 他也像我一样捋了捋不夜的黑毛。 “又不听话了不是?” 不夜听了这话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响鼻,像是受了委屈。 凌公子又摸了摸他。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别再闹了,听到没有?” 话音未落,不夜扬起前蹄嘶鸣一声,似是听到主人没事,甚是高兴。 凌公子抓起缰绳,递到一旁一个仆役手里,又看了看其他人谦恭道: “给各位添麻烦了,它以后不会再像方才那般,还请各位费心。” 说完又是一揖。 几个仆从已经看傻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 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尤其是他与不夜相处时的温柔宠溺,心中竟是生出遐想: 他日后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论是什么样的人,能有如此温柔知礼的丈夫怕是毕生幸事吧? 不知为何,想到这心头有些泛酸。 “姑娘?” 他见我出神轻声唤我。 “今日劳烦姑娘记挂了,是在下的不是。” 记挂? 他是在说我听闻冷毅寒来找他也一刻不停地赶过来了吧? 他见我没有反应却还是自顾自地道: “姑娘是这世上第一个令不夜如此乖顺的人……” 说话时他的眼睛看着不夜被人牵走的方向。 “谁说我是第一个的?你才是吧?” 我疑惑地问。 他无奈地笑了笑。 “当初驯服它可是花了三天三夜,我差点都没撑下来。 可姑娘却是不费吹灰之力,我倒是不知究竟谁才是它的主人了……” 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视线暖融融的,直教人心头一热。 “当然是你!它可是救了你的! 它若是听到你这么说,定会伤心的!” 我肯定地道。 “是吗?” “当然!” 我话音未落,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一声,声音还极大。 我的脸又烧了起来,而他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瞪他。 “你还笑!要不是怕父亲找你麻烦,我至于到现在还没用早膳吗?” 说罢头也不回地丢下他走了,不是因为气愤,而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 “姑娘?冷姑娘!” 听他这么一唤,本在快走的我不自觉地变成了小跑,却听他高声道: “是在下唐突了!” 第119章. 醉言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这一日过得有些迷迷糊糊,脑中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凌公子与冷毅寒切磋时的一招一式。 当时我只是感叹其内力之高深,现在回忆起来才发觉他的身法虽有些陌生,可基本招式却是令我颇感熟悉。 记得刚从师父习武之时,师父教我的便是此招式。 我原以为他出身云华山,功夫自是沉湮教出来的。 今日一观,他早年或许也得师父指点。 只是不知他究竟拜了谁为师,若是修离,那我们岂非同门? ****** 到了四月,就连晚风也是暖的,还带着甜腻腻的花香,倒是补了我这一院无香海棠的缺憾。 有些日子不曾抚琴了,我命小蝶将琴至于闻香亭,只身坐于亭中。 如水的月光流照在琴的七根弦上,带上些许清冷。 我抬指拨动琴弦,令得那月光辗转跳跃于弦上,好似奏乐之人不是我,反倒是那皎皎皓月。 弹琴之间,我再次略施灵犀术与院中隐着的暗影蝶互通。 若非是师父那般术法精绝之人,是察觉不出我暗自运用了法术,最多也只是觉得这琴音格外好听,因此我并不担心有人会发现端倪。 一曲终了,余音回荡,刚想再奏一曲却见院中立着一人。 沐着月光的他竟是显出了清荣华贵之气。 “凌公子?” 他似是笑了笑,而后上前步入庭中。 “早闻姑娘有才女之名,今日一闻果真如此。 在下还是头一次知晓,原来这冷清的月光亦是可化作乐曲让人一饱耳福。” 我本以为他只是出于礼节的夸赞,却不想竟是解了这琴中之意。 往日里能听懂我琴音的只师父一人,就连阿燃也难解其中意趣,却不想今日在此教他听懂了去。 “公子懂琴?” “谈不上懂,只是幼时略学过皮毛罢了。” 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今晨姑娘离开后,我总是有些事萦绕心头,故来寻姑娘。” “何事?” “姑娘可会因我与将军产生嫌隙?” 他望着我的眼睛,眸中带着些许忧虑。 他竟然是在担心这个? 难道我白日里对冷毅寒的不悦竟是这样明显? “姑娘似是对将军……” 他没再说下去。 “你怎知?” 我有些惊疑,此人竟是如此善于洞察人心吗? “姑娘眼神中的怨愤,在下还是识得的…… 虽然姑娘同将军的关系不是在下所能置喙的,但还是想提醒姑娘至少面上要做得足,不然对姑娘不太好……” 我愣愣点头。 “公子说得极是。” 这番话他本无必要对我讲,讲了反而可能会引我反感,于他自己并无好处。 可他却未在意,直言相告,多半应只是为我好…… 我是多久没有受过旁人真正的惦念了呢? 视线不自觉落在了他裹着纱布的手上,那纱布还是昨晚我替他包的。 “公子前来除了有话要说,恐怕亦是为了换药吧?” 他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是,劳烦姑娘了。” 想起他白日里行云流水的武功招式,我不由沉了脸。 “可是我见公子白日里身手甚是利落,想是伤好得差不多了,手上的伤应是可以自己处理吧? 这伤虽是因我,可你我毕竟男女有别,公子就这么擅自进了我的院子实是不妥。 公子如此识礼怎会不知? 昨晚又为何装作伤重的样子,诓我许你日日替你换药? 你究竟有何意图?” 听完我这番话,他的面色有些发白,却还是镇定道: “姑娘说得不错,在下是骗了姑娘。 在下亦知如此闯入不合礼数,只是在下这么做并无企图,在下只是想……” 他犹豫着,似是有些胆怯,却还是壮着胆子望着我的眼睛道: “只是想能有个由头见一见姑娘……” “见我?为何要见我?” 我摸不着头脑,可心绪却是有些乱了。 他望了我片刻,眸子里似是有被压抑已久的东西浮了上来,于是忙垂了睫,顿了顿才歉疚道: “是在下失礼了。 姑娘救了在下,在下本该报答却反而令姑娘烦扰,实是在下的不对。 在下不会再来打扰姑娘了。 现下我伤基本痊愈,明日便会离去,还姑娘清净。” 听了他略带悔意的话,我的心莫名一空,忙道: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苦涩地笑了笑。 “姑娘什么都不必说,在下懂,在下就此告退了,姑娘多保重。”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挽回,他却已出了院子。 我心中有些气: 这个人怎么自顾自地说完就走了? 转念一想却是有些懊恼: 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人家根本就没有不好的企图。 他明天若是真的走了怎么办? 关于师父的事我还没有问他…… 第二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见凌公子一面,没想到竟是扑了个空。 难道他已经走了?连个道别也没有吗? 心中不甘,于是就派小蝶去打听。 而小蝶的话却是出乎我的意料: “今日一早将军就带着凌公子入宫去了,现在应在回府的路上。” “入宫?为何?” “许是昨日将军与之切磋,认为他是个好苗子想留着身边栽培。 不过奴婢听府上其他下人说那凌公子身份不一般,说他出身云华山,还杀了什么妖女,皇上听闻十分高兴,当即就为凌公子封了官,还要他召集师兄弟一同我朝廷效力。” 我听得目瞪口呆,但仔细想想也算是合情理。 岳雄奇早有意诛杀沉湮,如今有人替他完成他自是高兴…… 所以如今他也是朝廷中人了? “你可知皇上封他的是何官职?” “好像是什么统领……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待公子回来了,小姐亲自问他不就行了?” 我点头,让小蝶退了下去。 ****** 想起今日之事,我不由暗自忖度: 冷毅寒此举明显是想要提拔凌公子,是想要公子为他效力吗? 想到这,心里对冷毅寒的厌恶更深了几分。 日近晌午,凌公子才同冷毅寒回来,我与他二人不偏不倚地撞了个正着,气氛忽然有些凝滞。 冷毅寒扫视我一眼道: “宣儿,如今念空幸得陛下赏识,但在盛京尚无根基,为父许他在府上暂住,特意知会你一声。” “是父亲。” 我口中应着,眼睛却是往凌公子那里瞥去,只见他眉眼低垂甚是谦卑的样子。 不知为何,我看到他这副样子立在冷毅寒身侧,心里就说不出地来气,于是皱了眉,盯着他。 他似是察觉我的注视,却只轻轻地侧了侧头。 他……他竟在躲我!? 我气不打一处来,扭头便走了。 一整天都过得别别扭扭,心想我昨晚不就是话说重了些吗? 可是哪一句不都是说的实情? 那个凌公子就因为我那几句话就打算疏远我了? 说好的要报答我呢? 不行! 我定要找他把这疙瘩解开去,不然我今天晚上可能就睡不着觉了! 趁着和上次差不多的时辰,我再次来到留园,见他正在石廊下。 我走过去坐下,一阵风吹来,带起阵阵酒气。 “你饮酒了?” 我撇了撇嘴,怕是得了官职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吧? 一直单手托腮望着远处虚空的他终于将头转向了我,眼睛闭上又睁开才如梦初醒地道: “姑娘!?姑娘何时来的?” 我有些失望,叹了口气。 “看来你已经醉了,那我明日再来吧。” 刚站起身,腰却是被那人环住,我整个人顿时僵住。 他……他也太大胆了些! 拼命去挣,他却反倒越抱越紧,唇贴在我耳边有些心慌地道: “别走……” 许是饮酒的原因他的身上散着热气。 “宣儿……别走……” “宣儿”? 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崩裂开来。 我一向很抵触除娘和阿燃之外的人如此唤我,比如冷毅寒。 可现下听他如此唤我却有些心软,只能故作镇定地道: “伤还没全好,喝什么酒?得了官职就那么开心吗?” 我又挣了挣,还是没挣开,就只能任他抱着。 想到自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男子揽在怀里,心砰砰直跳,好在他喝醉了。 “什么开心?昨天听你说了那番话,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了……” 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失落。 “不能见我你很难过?” 我试探着问。 “当然。” “谁说我不打算见你了?是你自己会错了意,还在这里怪我?” “我会错了意?” 他终于放开我,身子晃了晃,坐在了石凳上,我也坐下。 他的眸子里满是迷茫。 “所以你不讨厌我?没有不想见我?” “当然没有。” “呵,那真是太好了。” 他忽然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愁容瞬间烟消云散。 可我还是有些疑惑,忍不住问他: “为什么你以为我不想见你的时候会难过?” “因为……” 他短暂失神的眼睛重新注视着我,身子凑近了些。 “因为我……” 好奇他的答案,我也凑近了些,却不想他的头猛地栽了下去。 我一惊,忙伸出手去拖他的额头,才避免他磕在石桌上。 “凌公子,凌公子?” 我轻轻摇了摇他,却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真是的!你好歹把话说完了再睡呀! 第120章. 蜜糖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不知凌公子对于那晚的事,究竟还记不记得。 但是那晚之后,我明显感觉他与我相对时亲近了许多。 我也越来越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时间一久我们也不再“公子”、“姑娘”地相称,而是互唤名字。 其实我们能一起做的事也很普通,无非就是我看他舞剑,他听我抚琴,心血来潮时他还会要我教他琴曲。 他的琴技虽称不上高超,但指法娴熟,显然是童子。 他若是坚持练习,恐怕如今他要反过来为我指点了。 他拨完最后一串音律抬头看我,我望着他的眼睛逗弄道: “念空,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挑眉。“真的漂亮?” 我托着腮认真点头。 “有多漂亮?” “嗯……”我思索着。“你的眼睛是我见过的第二漂亮的!” 本以为他会高兴,却不想他竟皱起了眉。 “第二漂亮?那第一是谁?” “第一当然是哥哥!”我不假思索。 这世上,我再没见过有比阿燃那双桃花眼更漂亮的眼睛了。 闻言他无奈苦笑。 “好吧……不过你哥哥自我住入将军府就搬到别院调养身子去了,一直都能未有幸与之见上一面。我又怎知你是不是在诓我? 还是说你其实是想夸自己的眼睛漂亮? 不过你的眉眼和云深公子相像吗?” 我就猜他会以为我说的是冷云深,于是并不答他,反倒略带嘲讽地道: “凌念空,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多话了? 原来你一开始那副彬彬有礼、谦逊寡言的模样都是伪装! 快说!有没有哪家的小姑娘上过你的当?” “谁上过当你不清楚吗?” 他唇角尽是讥诮的笑。 “你敢嘲笑我!?你给我出去!以后不许你进我的院子!出去!” 我将他拉起,把他往外推。他却忽然压低声音正色道: “看这天色晚上应又是有雷雨,要不要我过来陪你?” “谁要你陪!” 说着我便把他推出了院子。 我虽这么说,心里却是知道他晚上八成还是会来。 平日里他偶尔晚上会偷偷溜到我这里,无非就是睡不着找我聊天。 有次赶上雷阵雨,风刮开了窗子,吹熄了蜡烛,外面又在打雷,我很是害怕,于是他就知道了我害怕雨夜。 其实我不是害怕雨夜,而是怕黑。 这是七年前家国生变时落下的毛病。 我猜多半是因为当时在那黑箱子里关了太久的缘故,因而自那以后便对黑暗和狭小的空间有难以抑制的恐惧,以致晚上总是留一盏灯烛才敢入睡…… 这些日子冷毅寒对我两人的相处并未做过多干涉,我也不想将心思反正那个让我讨厌的人身上,于是相处也还算过得去。 前些日子有些无聊,于是破天荒地主动绣了条帕子。 说来也简单,不过是在锦帕一角绣了只燕子。 我本是抱了一腔热情,就连选的丝线也很不一般,可是最后结果却不怎么令人满意。 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我之所以会绣这个帕子是因为凌念空那个家伙不知是怎么看出我不善女红,总是动不动揶揄我。 我气不过暗自较了劲,就绣了这帕子。 不过那成果就连我自己这一关也过不去,自是不能拿给他看了。 可谁知我前脚偷偷将丝帕丢掉,他后脚就拿着帕子来寻我,还问是不是我绣的逗弄了我好一阵,最后竟是揣进了自己怀里,说是留个纪念,以后我绣工提高了好有个对比。 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他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家伙! ****** 晚上果然起了风,风将窗子吹得呼啦啦直响,蜡烛已经被吹灭三次了。 我壮着胆子摸黑重新将窗子关好,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发怵,于是寻起火折子就有些手忙脚乱。 可是越慌就越找不到,渐渐觉得四周的黑暗像是活了一般,一点一点地将我围起来,要将我吞噬。 “火折子,你在哪啊?你快点出来吧!我怕黑!” 我口中念着想转移注意力,可腿还是有些发颤。 身后的窗子忽然又一次被风吹开,我禁不住抖了抖。 刚转回身想要关窗子,面前却是站着一人! “啊!” 尖叫声只发出一半就被那人捂住了嘴。 “嘘,是我。” 我半晌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你吓死我了!” 高度的紧张感退去,眼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我打了他一下。 “你明知道我怕黑,还这么吓我!?” “怎么……怎么哭了?” 他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一下下地抚着我的背。 “别哭了,我不是有意吓你的。 我每次晚上来找你不都是走的窗?谁知你这次会被吓成这样? 别哭了,嗯?”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哄我。 虽然刚刚真的被他吓得不轻,可现在听他这样安慰我,心里只觉暖暖的。 他回身将窗户关好,又找出火折子重新将灯点上。 看到他那烛光映照下的面庞,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我坐回到床上,他蹲在床边。 “你的胆子怎么那么小?就要及笄的人了,竟然怕黑。” 他身手摸去我脸上残留的泪水。 “快及笄怎么了?我一个女孩子,怕黑不是很正常吗? 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你怕的东西吗? 再说了我还有小半年才及笄呢!” 因为刚刚哭过,所以我的鼻音很重,这番话就算是我自己听也是极委屈。 他似是轻叹一声,却又笑道:“谁说这世上没有我怕的东西?” “哦?那你说说,你怕什么?” 我来了兴致。 像他这样厉害的人会怕什么呢? 他的手掌覆上我的发顶。 “很多,比如……” 他凑近了几分,眸子很亮。 不知是被灯烛映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的眼睛里跳动着灼热的光。 “比如我怕你哭。”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周围的一切似是一层层地剥落成粉,而后又悄悄落下,像是世上唯独只剩下了我和他。他也似是同我一样失了神。 待我再次回神,已经听到门口小蝶为冷毅寒开门的声音。 我却没有丝毫惊慌,只想问面前之人一个问题。 我看着他淡淡问道: “念空,你喜欢我吗?” 闻言他的瞳仁倏地收紧,愣愣的看着我。 我戏谑地笑了笑。 “不喜欢也没关系,反正你不吃亏。” 说着我揪着他的领子,在那两人踏进屋来的一瞬,一把将他拉倒在我身上。 他毫无防备就这么被我带着扑倒在了榻上。 而我没想到的是,他的嘴竟是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我的嘴上! 我的脑中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轰隆一声,炸得我理智全无。 待我回过神来,念空已经笔直地跪在了冷毅寒面前。 而冷毅寒则是一脸铁青,小蝶更是噤若寒蝉。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天!我刚刚……我刚刚竟然主动对他…… 还是当着冷毅寒和小蝶的面! 而且他还阴差阳错地亲了我! 我……我太丢人了! 我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我怎么可以这样冲动? 我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我只是担心冷毅寒发现念空在我房里会与他为难,可我怎么会用这么愚蠢的方式!? 这下好了,冷毅寒看到是我对他主动,他是没事了。可我呢? 我真是……真是没脸见人了! 床前几人似是出了屋,可我却无心去管。 我就这么一直躲在被子里,强迫自己不要去回忆方才发生的事,可脑海里却偏偏一遍又一遍地浮现。 天哪!我该怎么办! 我以后要怎么见人!? ****** “就知道你在哭。”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床边。 我下意识地想钻出被子去看,却又想去方才发生的事,反倒把头埋得更深。 “你回来做什么?你走,我不想见你……我不想见任何人!” 我在被子里哭道。 他似是无奈又好笑地轻叹了一声,不顾我的反对,将我的脑袋从被子里解救出来。 因为一直蒙着头,所以头发乱蓬蓬的,可我却无心情去理会。 看到他温柔的眼睛,我心中更是懊恼。 “念空,我太丢脸了!” 他见我哭得厉害,犹豫了一下将我抱住。 我本以为自己会下意识地挣扎,却是没有,反而有些贪恋他身上的温度和味道。 他抚着我脑后的发,轻声安慰道: “没事的,我不会笑你的,这没什么丢人的。” “明明就很丢人……” 我委屈地低喃。 “就算丢人,还有我陪你一起呢,有什么可怕的?” “真的吗?你会陪我一起?” “当然。所以别哭了,好不好?” “嗯。” 心情平复下来,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 我方才为何回那般? 越是仔细想答案,脑子里却越是浮现念空的脸…… 我好像……我好像知道是为什么了…… 脸禁不住有些泛红,却还是对他道: “方才你是不是也被吓到了?” 他放开我与我对视。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继续道: “我方才会那样,是因为……是因为我……我心里……” 心里越是对那个原因确信,就越是想告诉他。 可越是想告诉他,心就越是发慌,更是不知该如何表达。 “因为我对你……我……” “嘘!” 他的食指忽然挡在了我的唇上。 “这种话应当由我先说才对……” 他收回手指,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我道:“我喜欢你。” 我呼吸一滞,心中像是有蜜糖融化,那难以言说的甜味自心房带着暖意袭遍全身。 第121章. 萌动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看着他的唇轻轻地吐出那四个字,心绪虽是难以平复,可却没有过多的震惊,就好像这是很顺其自然的事。 我愣了片刻又苦下了脸,他似是没想到。 “我都说我喜欢你了,你怎么还这样不开心?” 我撅了撅嘴。 “你喜欢我又怎么了? 我这么好,你喜欢我也很正常啊! 就算你喜欢我,方才的事也是一样丢脸啊!” 他哭笑不得地捏了捏我的脸。 “你倒还委屈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样当着你父亲的面是有可能害死我的!” “啊?” 我这才后知后觉。 “那他有没有为难你呀,刚才你们出去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其实我并没有特别担心,因为毕竟我不是冷毅寒的亲生女儿。 就算冷毅寒表面上一直待我不错,但他定是不会为了没有亲缘关系的我与他一心想栽培的人闹僵的。 念空的面上笼上一层阴郁。 “他要我明天搬离将军府,其他的倒是什么也没说,不过脸色很不好看。” “啊?你要搬出去了吗?那我以后若是想见你岂不是很麻烦?” 心里忽然难受起来。 别说是他搬出将军府,就算是他住在留园,我也时常觉得和他见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毕竟我们要顾忌人言。 每次与他见面都要想好借口,所以他才多次趁晚上偷偷来见我。 他不说话,只是痴痴地望着我,就好像真的要与我分别一般。 我心里更不是滋味儿,难过问道: “念空,如果他不许我们在一起怎么办?” “如果他不许,你打算怎么办?” 他有些不安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坚定道: “如果他不许,我就带你走,带你离开这里!” 他一愣,眸子变得闪闪发亮。看了我片刻,他突然笑了。 “你带我走?” 我撇嘴。 “你笑什么,当然是我带你走!你才得了官职,哪里有什么积蓄?至于去哪里……” 我略一思索,继续道:“我们去北离好不好?” 去北离,带你见一见阿燃,告诉他这是我喜欢的人…… 他摸了摸我的头。 “傻丫头,我们不用逃。我会让你父亲接受我的,你不用为我放弃你现在有的一切。” 虽然我本就想脱离将军府,可听他这么说,眼睛还是不自觉地有些发热。 我的视线一点一点扫过他的额头、眉眼。 这个人……他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好?就像当初阿燃一样。 阿燃会骂我,可他似乎连骂我也舍不得…… 我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的唇上。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原来他的唇也这样好看? 情不自禁地想起方才他的唇不偏不倚地印在了我的唇上,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却又不免得可惜: 方才太紧张了,他的唇是什么感觉来着? 我忍不住,手指轻轻抚上他的唇瓣,原来是这种软软的感觉…… 他呼吸一窒,握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拉了下去。 我抬头看他,见他的头缓缓地低下来。 “宣儿……” 他低低唤了我一声,唇就轻轻地贴了过来,试探性地沾了沾我的唇,而后迅速离开。 我的人像是被闪电击中了,整个身体都是麻麻的。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沙沙声,那是雨滴落在海棠花瓣上的声音。 一道闪电略过,房内忽而犹如白昼,而后又忽然暗下来。 视线再次回到念空的脸上,我抑制住心中悸动,鼓起勇气小声道: “念空,你能不能……能不能再亲我一下?……” 他喟叹,唇再次印了上来。 我的身子一颤,手紧紧地抓住被单。 原来……原来用嘴唇感受他的唇,是这样美妙的一件事! 身子忽然有些发软,他察觉到了,单臂拖住我的腰,将我轻轻放躺在榻上。 他欺身过来,唇始终未离开。 我的心简直要跳出嗓子眼,手不自觉地抱住他的背。 他的c纯一点一点下移,落在我的颈上。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想推开他。 可他就像是块石头,我根本推不动。 不由心中有些发慌。 “念空,够了……够了……” 可他像是没听到一样。 我这才发现,他的呼吸极重,身体散发出灼人的热度。 我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手便缓缓上移,轻轻抚摸。 此生只有自己才触碰过的地方,就这么被他轻抚,我忽然害怕起来。 我是很喜欢他,可是他这样……他这样是不对的! 具体为何不对我也想不明白,只是心里怕极了,于是抖着声音唤他: “念空……念空不要……不要……” 可他还是充耳不闻。 我怕极了,泪水也止不住了。 “念空!不要!不要!” 我再次推他。 他这才如梦初醒,一下子从我身上起来。 “宣儿,对不起,我……” 我将衣服拉好,坐起身双臂环膝,哭道: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我将脸埋在膝间,委屈地哭着,心里是说不出的害怕。 他拉过我的手,我抬头看他,他的样子似是比我方才还要惊慌。 “对不起宣儿,对不起,我错了。我是混蛋,你打我吧,你打我!” 说着他真的握着我的手往自己身上打。 看他这样,我心里更难受了,哭得也越发伤心。 他更是不知所措了。 “宣儿……宣儿你别哭,我给你赔罪,你要我怎样都可以,好不好?只求你别哭了,我不想你哭……” 听他这么说着道歉的话,我的心绪渐渐平复下去。 我停止哭泣,吸了吸鼻子道: “你走……” 他一愣,眉头皱地更紧了。 我见他僵着身子不动,重复: “你走啊!” 说着我忍不住又想哭。 他见我如此,一口应到: “好,我走,你别哭,我这就走……” 他有些懊恼地转过身,缓缓朝门口走去。 这时一道响雷在夜空中炸开,我打了个哆嗦,习惯性地唤他: “念空!” 他的动作一顿,应是知道我害怕,重新奔回床边。 见他伸手过来,我又想起他方才的举动,身子急忙往床里缩了缩。 他的手僵在半空。 他有些无措:“你到底是要我走还是要我留下?” 我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你别走……” “好,我不走。” 他轻轻在床边坐下,动作轻柔地将我拥在怀里。 “对不起宣儿,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 “真的?你保证?”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看他。 “我保证。”他郑重道。 我轻哼了哼,心里的气消了大半。 “你这个坏蛋,罚你哄我睡觉。” “好,那你躺下。” 他话里终于带上笑意。 我躺好,听他问道: “我也躺下可以吗?” 我警惕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看出了我的担心,又道: “我保证不会像方才那样。我再那样,你就把门窗都钉死,不让我进来。” 我见他诚恳才勉强道:“那好吧……” 他躺下来,让我枕着他的胳膊,真的没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我躺了许久却没有半点睡意于是低声问他: “你方才为什么那样?”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了我片刻才道: “宣儿,我是男人。” “什么?” 我不解。 他将我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我的发。 “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从第一眼见到你,我便喜欢你……”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继续道: “我这么喜欢你,如果当真没对你动过那方面的心思,我还是男人吗?” 我愣住,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答案。 他捧住我的脸,由衷地道: “对不起宣儿,方才是我没忍住。你原谅我,好不好?不要因为这样就疏远我。” 他不安地看着我。 我没有答他,却是尝试着去抱他。 他的身子僵了僵。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似是舒了口气。 又过了许久,我才开口: “念空,你再等等……” “什么?” 他有些疑惑,想挣开我来看我的表情,我却将他抱得更紧。 “你再等一等……” 等我彻底摆脱冷晴浅这个身份…… 第122章. 生变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次日我早早便起身了。 虽然知道他离开前会来辞行,但心里还是不安,一起来就去寻他。 可是留园的仆从却说他去了冷毅寒那里。 我皱眉,都要把人赶走了,冷毅寒他还想做什么? 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冷园看看。 刚进了院子,就看见前厅门开了,走出来三个人,其中自然有念空和冷毅寒,可另一个人我却从未见过。 那人相貌也算不俗,看身形应也是习武之人。 他是谁? 据我所知,冷毅寒通常不会将外人带入冷园,一般都是在正园见客。 而此人能进入冷园,必定是没被冷毅寒当做外人…… 我还正想着,三人就已走了过来。 冷毅寒看见我,将脸板了起来,却是转向念空有些冷硬地道: “别住得太远了,不然回头不方便嫁娶。” 嫁娶? 他什么意思? 我和念空不约而同地看向冷毅寒。 冷毅寒却是继续对念空道: “成婚之前不可太过。以后要见面就堂堂正正地走门,不许夜半偷偷潜入,不然就别想娶宣儿了!” 冷毅寒是要把我嫁给念空?! “将军的意思是?!……” 念空的声音里透着不可抑制的欣喜。 冷毅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向外走去。 我看着冷毅寒的背影有些出神。 冷毅寒竟然还会为我的婚事?! 难道我一直都想错了? 冷毅寒其实真的是单纯将我当女儿来养? 还是他更不为人知的企图?…… 至于我和念空,我自是倾心于他,也愿意做他的妻。 可是此事不该由冷毅寒主持,而是阿燃,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宣儿,你怎么了?” 念空见我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担忧。 我勉强笑了笑。 “没事,只是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快答应。” 我看了看静立在念空身旁的另一人,问出心中疑惑: “念空,这位是……” 念空这才想起为我介绍: “这是萧济风,同我一样出身云华山。” 而后又对萧济风道: “这位便是我同你提过的冷姑娘。” 萧济风闻言,抱拳一揖。 “冷姑娘。” 我亦还礼:“萧公子。” ****** 自此,念空便离开了将军府,住进了北郊的神武营,我和他见面的机会便更是少了。 他虽仍会到将军府,可皆是为了与冷毅寒谈事情,很少能有闲睱与我叙话。 我们真正的会面反而是在外面,通常是去千雅客酒楼,有时济风也会在。 因此,时间一长我和济风也渐渐熟识起来。 济风和念空一样,都是少年时便被沉湮掳至云华山,二人可以称得上是过命的交情。 济风的性子随和,像个大哥哥,在云华山多年也帮了念空不少。 见他如此好相处,我常偷偷向他询问念空之前的事。 他说念空本是修离师父的弟子,只是拜师不过三月便被沉湮抢了去。 我听了不由一阵气闷: 沉湮真是太无法无天了,竟和师父抢弟子! 不过师父是何时收念空为徒的呢? 我自记事起便从师父学艺,直至七岁时家国生变。 这么说,师父应是在那之后收念空为徒的,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念空的师姐? 想到这我忍不住偷笑…… ****** 这样的日子虽与先前念空在将军府时比无趣了许多,但也还算过得去。 不知不觉之间,春花落尽,夏荷吐蕊。 我不禁生出些错觉,以为自己真的是寻常的官家小姐,静待及笄好能嫁给心之人。 但时不时地也会有所忧虑: 我将来必定是会回到阿燃身边的,与他一同夺回疆土也是志在必得。若是这一天到来,念空他能否接受我的真实身份? 他身为南离臣子又会不会站在我和阿燃的对立面? 其实我最初打算得很好的: 避免以冷晴浅的身份与人深交,这样离开时才不会有太多牵绊。 我一直都做得很好,即便是与岳鸾溪的相处也实则是为了掌握宫中动向。 可偏偏,偏偏念空出现了。 面对他我有再多的打算都无济于事。 和他在一起时我才是真正的我,一个胆子很小、十指沾不得阳春水的小女子。 当年我的确是随先生门学了许多话术谋略。 我会用计,可我不喜用计。 或许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担下天选之子的担子。 可天机偏偏选中了我,我就只能担下。 也许是我一个人背负重压已经太久了,心中藏的东西太多了,需要有一个人能让我以真实的模样相待,所以才让念空闯入了心扉。 如果念空没有在这个时候出现,而是其他的什么人,我或许也会不自觉地向那人展现最真实的自己。 但我庆幸那个人是念空。 待一切回归,或许以真心待我的鸾溪会气我怨我,可我不怕。 我只愿念空能够原谅我的欺瞒,愿我能够念着我们的过往,摒弃国之纷争,与之相视而笑。 不惧芳草叹晴浅,唯愿飞燕念晴空…… ****** 本以为这样宁静的日子会持续下去,却不想在隆冬时节徒生了变数: 青黛从宫中传来一则消息,称冷毅寒手下的得力干将简戚在暗中与北离联络。 我将信笺烧掉,心中很不平静: 自北离安定下来,就鲜少有消息传来。而青黛向我传消息向来是冒着极大风险,故而消息不会有假。 我仔细回忆信中描述: “与北离联络”…… 其实此处“北离”二字太过含糊,不知究竟指的是北离朝廷,还是江湖势力。 青黛不是粗心之人,想必她得到的消息本就如此含糊,而此消息又与北离有关,所以才急急地传给了我。 看来我必须要尽快查证简戚联络的是何方势力。 若真是朝廷,他必定有通讯的秘密渠道。 如果想办法将此渠道利用起来,我或许无需再花上大半年的功夫驯化暗影蝶,便能与阿燃联系上! 想到这里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有兴奋,亦有紧张。 我深吸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 首先要查明简戚究竟在与谁联络。 简戚这个人,因是冷毅寒的手下,所以曾多次到过将军府。 可想借他的到访查清此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我明面上还是将军府的小姐,私下去见简戚更是不可。 那要怎么去查呢? 等等! 简戚既是冷毅寒手下,以冷毅寒的行事风格,简戚想要避开冷毅寒,单独联络北离几乎难于登天。 说不定……说不定简戚所为正是冷毅寒受。所以与其舍近求远地去查简戚,还不如从冷毅寒下手! 看来夜探冷毅寒书房是必不可少了…… 第123章. 书信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三更鼓落,趁侍卫换班的当儿,我顺利摸进了冷毅寒的书房。 今夜月明星稀,房内布置看得还算清楚。 冷毅寒行伍出身,多年带兵在外,反叛投岳之后主要负责的亦是军队操练,故而书房对他而言并非常用之地。 房内书籍算不上多,以兵法剑籍为主。 如果真的是冷毅寒受意简戚联络北离,那么简戚不过是个中间人,所以双方所有的交往书信最终会到冷毅寒处。 只是冷毅寒这样狡猾会将书信留下吗? 不过来都来了,总要查出些东西。 我将明面上的书册检查一遍,没发现什么可疑之物,不由有些泄气。 这个老狐狸,果然什么也没留下,难道就这么离开? 又将书房中的其他物什细细查看一番,仍是一无所获。 我有些气恼,盯着眼前的书案。 书案上的东西更是少,不过悬挂着的三支狼毫、一方已干的砚台和一块白玉镇纸,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些东西一眼便能看得过来,不可能藏东西,看来只能放弃了。 只是离下次侍卫换班还有半个时辰,现下自是出不去,于是便在书案边坐下。 桌上的白玉镇纸在月光的映照下莹莹发亮,看这玉的成色定是上品。 记得娘曾有一块羊脂玉的坠子,是爹赐予他的。 每次生辰去见母亲,我总爱拿着那坠子对着月光去看。 那时总觉得那坠子似是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漂亮。 眼前玉镇纸的成色似是可与娘那块坠子媲美。 我禁不住又咬紧了牙。 冷毅寒你就是为了如今的“功成名就”才做出来当年的事吗? 我气愤地一拳砸在了书案上,案面颤了颤,悬着狼毫的笔挂也睁着晃动。 我急忙去扶,可手还没伸至近前,一支狼毫竟掉了下来! 我一惊,一手接住,一手将笔挂扶稳,这才舒了口气,还好没闹出大动静。 看了看手中的毛笔,想将之挂回去,手却是一顿。 我发现这笔的笔杆竟是断了,笔的尾部仍悬在笔挂上。 我皱眉,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将手里的毛笔那近了仔细看,我发现中空的笔杆里塞着什么东西! 我深吸口气,将笔杆里的东西掏出,发现是张折了几折的纸头。 将纸展开,就着月光去看,看到纸上的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且不说这纸上的内容,这字迹……这字迹我认得! 这是阿燃的字! 我紧紧地捂住嘴,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阿燃九岁之前一直养在净慈寺。 净慈寺的住持慧芸大师是凤离国数一数二的书法大家,阿燃自小学的便是他的字。 只是阿燃字的最后一笔都会略微上挑,这纸上的字亦是一样! 一时之间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似是几欲发狂的欣喜,又似是难以言喻的酸楚,还有浓浓的思念。 八年了! 我和阿燃已经分别了八年,这八年间太多的事情都已发生改变。 心里忽然很害怕,不知道现在的阿燃会是什么样子,十八岁的他还会有九岁时的影子吗? 再见面时,我还能认得出他来吗? 我看着他的字迹就像是看到了他一样。 哥哥,这些年你过得可辛苦? 我将那张纸贴上自己的胸口,垂下头,任泪水无声地打湿膝头的裙子…… ****** 擦干眼泪,让自己镇定下来,方才去看字的内容。 这是一封阿燃的亲笔信,却不能一眼看出这信是写给谁的。 这封信写满了一整张纸,大意是要求阅信之人将居于其府上的我毫发无损地送至北离边境,交给阿燃的人,否则就将收信人背地里的勾当告知于南离皇帝。 阿燃在信中格外强调,他已经掌握了收信人所犯之罪的确凿证据,随时可令人报给岳雄奇,同时还派人监视其一举一动。 因此收信人若是在收到信后动什么歪心思,其罪行一样会被捅到皇帝那里。 待收信人满足阿燃的要求,阿燃会命人将罪证送至其手中。 看完信我已是汗毛竖立,却害怕遗漏掉任何重要信息,于是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才放心。 依照阿燃在信中的口吻,很明显可以看出收信人便是冷毅寒。 没想到,阿燃竟然查到了我的所在! 我用手轻搓了搓信上的字,又凑近闻了闻。发觉这信应就是近期写的,最多不超过五日。 再结合北离京师至盛京的路途,这信应是刚刚送到! 冷毅寒将信藏在这里,想必已是看过。 那么他打算怎么做? 看阿燃在信中强硬的口气,他应是极有把握冷毅寒会乖乖听话,因为阿燃是不会拿我冒险的。 那么信中提到的冷毅寒的罪证应是可将冷毅寒置于死地。 只是我没想到盛京竟会有阿燃的人,细想又觉得奇怪: 既然盛京有阿燃的人,为何阿燃不直接命人将我救走呢? 或许……或许是考虑到冷毅寒的将军身份。 我表面上是冷毅寒的女儿,若是阿燃派人强行将我带走,冷毅寒便能名正言顺地将我抢回来。 事情若是闹大,说不定岳雄奇会再对北离有所动作。 所以阿燃这个法子,既能逼迫冷毅寒将我送回去,又能避免将事情闹大,果真是个好法子。 此外,信中对我的称呼是“天选之子”。此称呼看似冒险,实则是对我的保护。 因为世人皆以为天选之子是男子,所以就算出了差错,此信日后被别人看到,人们也只会去猜冷毅寒的儿子冷云深是天选之子,根本不会想到我。 忽然觉得阿燃有些陌生,这还是当年那个让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自由自在的阿燃吗? 原来这些年被压的喘不过气的不止是我,还有他…… 除了以上内容,信中还透露了一个细节: 盛京城里有阿燃的人。 其实在岳雄奇谋反前,奠定了百年基业的凤离王朝早便培植了密如蛛网的情报体系。 此体系不仅遍布全国各地,甚至延伸至了居源和乌蒙。 相比之下,如今在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乌蒙风影楼简直不值一提。 只是凤离情报系统极是隐秘,唯有帝王、储君及近臣知晓其存在。 我本以为随着凤离的分裂,此体系必定分崩离析,却不想并非如此! 不过根据信的内容,我只能猜到盛京城的情报系统依然还在,其他地方则不得而知了。 如果此体系真的延续至今,凤离复国或许要比我想象得容易得多! 只是,我能从这信上猜出情报体系的存在,旁人若是细读此信,应也能察觉。 阿燃还是冒险了些,好在冷毅寒应是不敢轻易将此信示人。 我刚刚放下心来,却听吱呀一声。 我的心脏停跳了一瞬,警惕抬头,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冷毅寒! 第124章. 心失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见到我,冷毅寒面上没什么表情。 他的眼睛扫过我手中的信纸,冷冷一笑。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也好,倒省得老夫多做解释。 明天白天准备准备,夜半子时老夫便如约将你送还。” 语毕他走近过来,取回信纸塞入袖中,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我愣在原地。 后日子时?这日子是阿燃要求的吗? 我会这么想,是因为后日是腊月初一,我的十五岁生辰,我及笄的日子…… ****** 当晚我自是一夜未眠,心里七上八下的。 八年了,一直盼望这的事终于得偿所愿,我本该欣喜才是,可是心里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我若是就这么走了,念空怎么办? 还有青黛,青黛还在宫中…… 终于挨到了天明,我草草梳洗,决定先进宫将青黛带出来。 当初将青黛交给岳鸾溪时,我就同她说过,我迟早是会让青黛回到我身边的,故而此事应不会太难。 刚出了府门,却是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济风?”我很诧异。 他怎么会在这? 他拉过我,低声道:“有急事,你随我来。” 这些日子下来我已经和他很熟了,故而甩开他。 “我也有急事,要进宫去,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不成!”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强硬的样子,被他吓了一跳。 他却丝毫没察觉自己的失态,继续道: “念空出事了,性命攸关。” 我的心一颤。“你说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 “你说……念空他中毒了……只有我才能解?” 我坐在食馆角落的位置,声音抖得厉害。 济风方才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在冲击着我的脑仁,让我一阵眩晕。 “是。而且他现在很不好,怕是撑不到明日。”济风艰难地道。 “怎么会……怎么会中毒的?” 我强力忍着,不想就这么哭出来。 “两三句说不清楚,而且他现在潮水,即便是此刻启程,恐怕也十分紧迫。 冷姑娘,你是念空心里唯一的人,如果你不救他,他恐怕真的熬不过去了。 我来找你,没有逼迫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你亦对他有意,这件事你至少要知道。 如果你愿意救他的话,萧某愿为姑娘做任何事。” 他深深地看着我,眸中尽是恳求。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我本打算等接出了青黛,去告诉念空我之前瞒他的事,问问他可否愿意同我一起走。 可是现在,我必须在他和阿燃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一个是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一个是从小便宠我护我的哥哥!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差错? 是因为我太贪心了吗? 因为这两个人哪一个我都不想舍下,所以老天就偏要我选一个吗? 如果我选择哥哥,念空就会死;选择念空的话,哥哥又会该有多失望? 而且去救念空的话……就要……就要把自己给他…… 我……我该怎么选? 济风看着我痛苦地样子,又道: “我知道你是将军府的千金,像我和念空这样的人,有那样不堪的过去,万万不该要你用那样的法子去救他。 也知道你身为女子,这一步一旦迈出就再无退回的可能。 可这是现下唯一的法子,念空是生是死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不过如果你不愿意,我和念空也不会……” “我去。”我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当真!?”济风的眼睛里震动非常。 我站起身。 “不是说他此刻命悬一线吗?我们这就走吧!” “冷姑娘,萧某……替念空谢过了!”说着他极郑重地抱拳一揖。 ****** 济风本是备了马车,我拒绝了,向他要了一匹马。 此刻,我已经不在乎他会不会疑惑我为何会骑马,只想尽早见到念空。 我和济风两人各乘一骑,纵马飞奔。 济风领先我一个马身的距离在前方开路,我紧随其后。 我心中虽焦可脑子却极清醒: 再重要的事,也不会重过念空的性命。 至于阿燃那边,错过了这次回归的机会固然可惜,可我已经等了八年,再等一等又有何妨? 只是阿燃……阿燃一定会伤心的……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原谅煊儿这次吧!就让煊儿自私一次。 念空他真的值得我这么做,他真的特别好! 等我们迈过了这道坎,我一定带他到你面前请罪。 你见了他就会知道,你的妹妹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阿燃,你应该会原谅我的是不是? 你一直都很宠我的,事事都顺着我,你再迁就我一次好吗?…… 途中除了停下让马儿进食修整,我们几乎没有耽搁,可还是只想再快一点。 晚上戌时过半,我们已行至潮水城东,济风的马速明显慢了下来,不久则是在一家食肆前翻身下马。 我不解却也下了马。 他走过来道: “念空就在山上,约摸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我们吃些东西修整一下再去见他。” 我点了点头,随他进店去。 趁着吃东西的功夫,济风告诉我说,念空奉命率玄翼军追捕要犯至潮水城外的落马坡,途中不甚中毒。 济风弄清解毒之法后,便马不停蹄地回盛京城寻我。 落马坡亦属凤离山脉,位于灵秀山与玉琼山之间。 前些年落马坡闹山匪,山匪被肃清后落马坡便成了荒山。 我知晓落马坡,是因为整体呈东西走向的金水河流经灵秀山后转而向南,沿落马坡西麓流过,而后再复向东流。 这些东西是我还是皇子时先生讲授的。 匆匆吃完,济风将一个小盒递到我面前。 我打开盒盖,将其中的药丸取出。 “这是解药?” “是。这解药服下后过半个时辰才会起效,故而要提前服下。” 济风说话时难掩歉疚之色,话语却是坚定。 “好。” 我将药丸含住,借茶水服下。 他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我,我朝他勉强一笑道:“走吧。” 我知道济风在歉疚什么。 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把那件事留在我和念空洞房花烛当晚,可是现在我没得选。 只要念空安好、只要和我一起做这事的人是他。这事是早是晚,是婚前还是婚后,我都已经不在乎了…… 又花了半个时辰,我和济风准时到达。 下了马,他将我领进了先前山匪留下的寨子,带我进了一间房子。 我本以为念空会在这里,却不想竟是空空如也。“他呢?” “你在此处稍等片刻。” “可是……” 他不等我把话说完便出去了。 我跟到门口,看到院子里偶有军士来往,向我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我觉得有些不自在。 既然济风让我在此处等候,那我便等着吧。 于是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然而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心中越发焦急: 念空究竟怎么样了? 站起身想去寻他,不料这样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竟是令得体内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霎时烧了起来。 这才想起,济风说过这解药对女子来说是毒药。 不能再等了! 我凝神调息片刻,艰难地朝门走去。 刚想推门出屋,却听得门口有人在说话,手下意识地停在了门上。 “哎你说,玄翼军那样能耐,陛下为何还调咱们神武营的人过来一同抓捕简戚? 难不成是不信任那凌统领?” “之前或许是,但过了今日,那凌统领可是要扬眉吐气了!” “哦?这话儿怎么说的?” “你没听说吗? 今儿早上凌统领向皇上传去消息,说是已汇集了冷毅寒叛国罪证。 皇上大怒,晌午就派人抄了那姓冷的将军府。冷毅寒和他那儿子已经下了大狱了!” “冷毅寒?!不是说通敌的是简戚吗?” “这你也信? 简戚才多大的官?要不是受冷毅寒指使,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真的假的!? 叛国可是灭满门的大罪,那证据哪那么容易能得着?” “要不说凌统领不简单呢?! 他最初不是住在将军府吗?我猜他当时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赖在将军府那么久!” “竟是如此!?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到也想起来了,那凌念空不是和那冷家小姐定下了婚约吗? 难不成也是为了方便收集冷毅寒的罪证!?” “诶呦!行啊毛子!你真是越来越开窍了!” “这不明摆着的吗?什么情啊爱啊的,只有女人才会信! 男人嘛,权势地位才是最重要的。有了这两样东西,还愁没女人!?” “不过那冷家小姐倒也是怪可怜的,还才女呢!被人骗得都要被灭满门了! 冷毅寒有她这么个闺女也真是倒了血霉了! 哎不过你说,那凌统领有没有趁机把那冷家女给办了?” “这可没准! 这女人昏起头来,可不论是不是才女,那都得乖乖任人摆布! 哎我跟你说啊!去年那冷晴浅在护城河边上弹琴的时候我正好路过。那小模样可真是勾人!……哈哈哈哈……” 第125章. 身陨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听了门外二人的对话,我扶着门,一点一点地滑落在地上,手费力地捂住胸口。 好痛! 不知道是心痛,还是毒发引起的灼痛,身子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他一直都只是在利用我而已吗? 为了什么呢? 为了立功?为了得岳雄奇赏识? 真的是这样吗? 我不信……我不信! 他对我笑的样子、担心时皱眉的样子、安慰我时温柔的样子,没有一个像是假的。 呼吸渐渐地有些困难,却又听到门外两人的对话: “这回啊,这凌念空可是要高升了! 听说他搜集的罪证表明,这么多年来北离一直借住埋藏在南离的暗装暗中动作,企图颠覆朝政呢! 皇上早就想把北边也打下来了,就是没有发兵缘由。 听说这事一出,皇上派人查抄将军府的同时,就派副将程锋带兵往北边去了,三十万大军呢! 燕氏这下可是要彻底绝乎了!……” “你说什么?!” 我猛地推开门,揪起蹲在门边闲聊的军士。“你再说一遍!” “你谁啊!”那士兵说着就要拔刀。 “住手!”济风略带怒意的声音传来。 “萧副统领!” “这儿没你们的事,都下去。” “是!” 很快,那两名士兵便出了院子。 想起方才听到的话,我只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再次滑坐在地上。 “都听到了?” 济风话语里带着无奈。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拼命地咬着牙,才勉强不被深入骨髓的痛感侵夺意识。 济风并不答话,只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忽然就就猜到了他的意思,可还是不甘心,无力地道: “我不信……我不信…… 他人呢?我要见他…… 旁人说的都可以是假话,我不听。我只要听他怎么说,带我去见他……” 我只想听他一个人怎么说。 可是……可是如果连他也不否认怎么办? 静默片刻,济风道: “你不用去见他,有什么话,直接问他便可。” 我一愣,抬头。 一个迎着月光而立的身影撞入了我的眼。 可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月光倾泻在他的脸上,他的眼底尽是寒霜,嘴唇也是紧抿着。 我忽然有些怕,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念空吗? 我的念空会这样用利剑般的眼锋刺着我吗? 他不是……他不是生命垂危吗? 可他看上去却是……好好的…… “她怎么在这儿?” 他的话阴沉得令我的身子下意识地一缩。 念空他……他什么意思? 济风却是忽然略带嘲讽地一笑。 “念空你忘了,你身上还潜藏着毒呢!你对她虽是利用,不过倒也可姑且一试。 万一毒解了,也不枉我费尽心机将她骗来,你说是不是?” 济风他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想质问,可喉咙痛得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憋闷的感觉全都化作泪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念空冷冷地扫了我一眼。 “她解不了我的毒。” 心像是被人死死地捏住。 他说……他说我解不了他的毒…… 意思是……他心里根本没有我? 他果真是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而已吗? “可是这人都带来了,你真不打算用?” 萧济风的语气竟是有些为难: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你带来的人,要如何,你自己决定。” 说着念空难得看向我。 我心中燃起最后的希望: 念空,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我! 却听他又道: “济风,她就交给你了。”说罢拂袖而去。 “念空!” 我想去追上他,向他问个明白,可双腿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念空……你为什么要这样?” “听到了吗?念空把你交给我了呢……” 萧济风说着,想将我从地上扶起,却发现我根本没有力气,便将我抱了起来。 我无力挣扎,也不想再挣扎。 挣扎能有什么用呢? 我为了凌念空放弃了苦等了八年的与阿燃团聚的机会。 不但如此,整个北离还因为我这样的选择岌岌可危。 三十万大军…… 依照现下北离的情势,怕是连十万大军也抵挡不了。 燕氏最后的血脉、阿燃复国最后的希望,就这么被我轻易地断送了! 我还怎么对得起我的姓氏? 怎么对得起惨死的爹娘? 怎么对得起多年来独自一人苦苦支撑的阿燃?…… 我仰面躺在榻上,哭得喘不过气。 娘,女儿不孝。 可是女儿想您了,您来带女儿走,好不好? “很疼吧?这药很烈的……不过,也不是只有念空才能救你,我也可以。” 我木然地望着床顶,灵魂就像是离开了我那罪孽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俯视着萧济风托去外衣,整个人覆在我身上。 他伸手轻轻擦去我的眼泪,低下头,轻声道: “小美人儿,别怕,哥哥我救你。” 说着,他的唇便落了下来。 我一阵恍惚,仍浮在半空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萧济风将我和他的衣服尽数托去,动作竟是出奇地温柔。 他低喘一声,柔声道: “别害怕,我保证你只会疼一下,后面我会让你特别舒丨服的,相信我。” 有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他替我抹去。 “别哭,没事的,真的没事……” 而紧接着的却是仿若要将我贯穿的痛。 好痛!真的……好痛!…… ****** 本以为我离体的灵魂能就此飘忽而去,不想再睁开眼,我却仍躺在那张榻上。 身体的疼痛像是一记重锤,毫不留情地敲在了我的头顶。 轰隆一声,昨晚羞耻银靡的记忆碎片一块一块地拼凑起来…… 我想哭,嘴角却是带上了笑。 我的身子,脏了…… 既然脏了,那便弃了吧…… 我赤着出屋,发费力地朝山顶行去。 幸好天还未亮,不然我怕是没有勇气踏出那间屋子。 一路行去,中途路过了集结待发的军士。其中是不是也有那个人呢? 我没力气回头去看,只继续向前走。 我行至山顶,在崖边坐下,看着眼前阴沉沉的云雾,心中有些失望。 这里除了云可真是什么也看不到呢! 还不及小时候阿燃带我在东宫屋顶上看过的夜空美。 那夜空可真美,或许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景色了吧? 身体冻得有些发僵,这才想起来如今已是腊月了,怎会不冷? 正想着,眼前忽然亮起来,我急忙去看。只见一轮红日一点一点地从那云海之中露出头来,渲染了万丈云霞。 好吧,我收回方才的想法。 这样的景色也还算美,勉强能比得上那晚屋顶的星空。 忽然,太阳放出万丈光芒,嗖地从云海里跳了出来,高高地挂在天上。 娘说我出生时就正赶上日出,所以才有了昭然这个名字。而那不偏不倚,正好是十五年前的今日。 爹、娘、阿燃,我十五岁了,我终于十五岁了。 小时候一直盼着十五岁,因为到了十五岁,我就可以不用再被关在东宫了。 只是没想到,我一直期盼的十五岁,竟会是这个样子…… 一阵鸟鸣划过天际,我睁大了眼睛,看到一群鸟儿排着队穿行在云间时隐时现。 初升的太阳将鸟儿们白色的羽毛染成了霞红色。 看着自由翱翔的飞鸟,脑中忽然有了疑问: 师父说人都是有前世今生的。 这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我下一世定要做个放荡的女子! 无须假扮男装,不用被关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亦不用再做循规蹈矩的木偶人,而是能够真正像阿燃说的那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不过,我还要做爹娘的孩子,还要做阿燃的妹妹。 因为这一世,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实在是太短暂了! “你为何在此?” 身后穿来的声音虽然熟悉,却仍是像昨晚那般冷。 我擦干了眼泪,站起来转过身,微笑着看着十余步外的他。 他的身后是方才我见到的军士们。 我望了那个人片刻,暗自在心中加了一条: 还有,下一世我不要再遇见眼前这个人,这个将我的心剜去的人…… 他见我含着笑认真地看着他。他亦是冷冷一笑: “冷晴浅,你还没看清现实吗? 女子皆蠢,我自是知晓,却不料连你亦是如此。 听济风说你服了我这毒的解药,那药对你来说是毒药……” 说着他摊开手掌,一只剔透的玉瓶躺在他的手心里。 “我是多亏了你,如今才能事成。这解药你且拿去。” 我不理,仍是静静地望着他。 “怎么? 难不成你以为我会亲自为你解毒?”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军士皆是一阵暧昧起哄。 他又道: “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还是乖乖将解药拿去。” 听了他这话,我忽然觉得很可笑,我也就真的笑出了声。 我越笑越大声,越笑越觉得畅快,越笑……越觉得苦涩…… 渐渐地,我有些喘不过气,于是止住了笑声。 我后退一步,轻轻吐出两字: “不必。” 令我苦苦支撑到现在的最后一股力气忽然就泄了。我的身子软软的向后仰倒…… 身子刚才坠入层层云雾,手腕就是一紧。 我仰头,看到那人伏在崖边死死地拉着我。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突突地跳着。 “把另一只手给我。”他咬牙恨道。 我轻轻地笑了。“念空,你好自为之。” 他的呼吸猛地一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中像是泛起了水雾。 “宣儿,我错了,我错了!我求你,把手给我!” 我微笑:“我……不想呢!” 说罢我抬脚,在石壁上用力一蹬,身子一轻,直朝下坠去。 原来鸟儿都是这样的…… 如果下一世不能像我期许的那样,那不如就做一只飞鸟吧! 一只恣意翱翔天地的鸟…… 第126章. 魂归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像是沉睡了许久,又像是只有一瞬。 过往的记忆像是一面镜子,啪的一声被摔得四分五裂。 每一块碎片的棱角,都像是锋利无比的刀子,轻轻地、慢条斯理地,在我的心上划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 我似是仰面躺着,鬓边湿湿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有温热的帕子贴上了我的脸颊轻轻地擦着。 我试着睁眼,刚睁开一条缝,就感觉到了周围的亮光,又忙闭了闭。 待了片刻,才一点一点地完全睁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榻边的人。 我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是他! 竟然是他!!! 眼前的人,金冠束发,身着玄色龙纹袍。面上再无他曾伪装出的邪魅,而是带着郁色,面容有些憔悴。 作如此打扮的他虽仍偏女相,却是带着摄人的威仪。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袖子上的龙纹刺绣凹凸有致。 忽然眼前似是浮现了一个九岁男孩的脸,随后是那个红衣公子的面容。 两张面孔交叠在一起,幻化成了眼前之人的模样…… 我下意识地捂住嘴。 这……这不是梦! 我真的……真的…… 我还在胡思乱想,他却是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还是不认识我?” 语罢,他的眉一点一点地蹙了起来,眸子越来越亮。 听他这么说,我的胸腔里忽然变得又胀又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我如此,他面上浮起疼惜之色,却还是尽量用玩笑地语气道: “傻子,想哭就哭吧!” 他这话一出,我心里各种压抑着的情绪就如溃堤一般。 我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抱着他,嚎啕大哭。 他的身子一僵,颇是犹豫了一番才轻拍起我的背。 “我的傻姑娘,这么多年在外,苦了你了……” 听他颤抖着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我哭的更凶。 当年我被冷毅寒带走后,心心念念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回到他身边。 可是为什么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竟是如此难以实现? 竟要我经历身死、轮回、穿越,花了三十余年的光阴才终于彻彻底底地回到他身边! 在这整个过程中,我多半时间里都不记得还有他在等着我回来。 可是他却先是苦苦寻了我那么多年,而后又听闻我的死讯,再是知晓我魂归异世,回不回得来更是无人知晓…… 这些年他究竟过得有多苦?耗了多少心力?! 而这些,都只是因为当年我傻傻地选择了另一个人…… 心脏痛得一阵痉挛,我从他怀里抬起脸,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他捧起我的脸,用袖子擦干我的泪。 “不是你的错。 如果当年在夜城,我没有丢下你,你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伤。 说到底,是我把你弄丢的……” 他的眼睛红红的,蓄着泪。 “不,不是的,不是的……” 我想辩解,呜咽却根本止不住,深吸几口气才又道: “夜城的时候你也是为了要救我啊!是我,是我错了…… 如果我没有轻信那个人,听从你的安排,我早就回到你身边了……” 他再次用袖子替我擦眼泪。 “既然我们都有错,就算扯平了吧。以后,我们谁也不许再因此事自责。” “好……哥哥……” 他坐得远了些,有些严肃地道: “这个称呼,暂时不要用了。” “为什么?” 我的心一突,他是在生我的气吗? “你的身份只会威胁你的安全,我不想你之前遇过的险重演,所以你暂时还是唤我的字吧。” “好。” 我松了口气,心里酸酸的,却又被暖流充斥着。 “煊儿,你现在住的是宫里一座不起眼的宫殿。我在宫外还替你建了别院。你是想继续住在这里,还是搬到别院去?” “我……” 方才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我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你原本是怎么打算的?我都成,听你的。” “因为你的身份暂时不能让旁人知晓,所以如果你要住在宫里,恐怕还得像过去一样足不出户。 住在别院就方便多了,还更自由。你是怎么想的?” 阿燃他真的是什么都替我想到了…… 视线又有些模糊。 唉,怎么回事,怎么又要哭了? 我吸了吸鼻子,掩饰地道: “住在别院是不是就不能常常见到你了?” 他一怔,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别院在宫外,见面自然不如在宫内方便。” 我微微一笑,挽起他的胳膊,头靠上他的肩。 “那我自然要住在宫里,你可要常常来看我呀!” “住在宫里你行动很受限的,没关系?” 他似是对我的回答有些吃惊。 “没关系。我离开了那么久,去过了那么远的地方,外面的世界早就对我没有吸引力了。 我现在就想陪在你身边,粘着你。倒是你,可别嫌我烦。” 他似是有些不自在,缓缓地将手臂从我的臂弯里抽了出来。 “好,我知道了。” 我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我们这么久都不曾见面。我甚至还到二十一世纪走了一遭,我们再不能像小时候那般相处了,于是有些担忧的道: “阿燃,我可能再也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煊儿了,怎么办?” 不想他竟是笑了。 “你就算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也永远是我的傻姑娘,我还能不要你了不成?” 忍了半天的泪却还是没抵挡住他这句话。 我边擦眼泪边抱怨:“你是不是诚心要惹我哭?” “你哭还要怨我?看来小时候的脾气没变。” 我破涕为笑。“臭阿燃,你也没变!” 他也笑了,同时从袖中掏出一根红绳。我好奇去看,发现那上面不多不少正好十七颗红豆。 “手伸过来。” 我有些发怔,却还是把左手伸了过去。他将手链系好。 “后面那十颗是我串上的,不许再摘下来,听到没有?” “嗯。” 我抹了抹眼泪,去看他的手链,发现仍是只有九颗红豆。 “你链子上差的红豆,让我帮你补齐吧!” “等到我生辰的时候再说吧。” “好。” “行了别哭了,眼睛都肿得像金鱼一样了…… 我知道你刚醒身子虚,你再休息一会,中午我过来和你一起用膳。”说着便往外走。 我扬声朝他道:“我要吃辣子鸡丁!” “知道了。” 他好笑地应了,将门带上。 ****** 饭桌前,我一手捧着碗,一手托着腮看阿燃吃饭。 他斜睨了我一眼。 “你究竟是吃饭,还是看我?” “都不耽误嘛!” 我狡黠一笑,扒了口碗里的饭,继续盯着他看。 “阿燃,你长大之后比小时候还要好看许多倍呢!” 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对。 怎么像是长辈的口吻? 他自是也听出来了,斜着眼睛盯了我半天才道:“我知道。” 我扁了扁嘴。他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又吃了几口饭这才想起来问他的近况: “阿燃,你也老大不小了,儿子……总该有了吧?” 他的眉忽然一皱,我顿觉不妙,就见他将手中筷子一转。 我当然知道他要干嘛,就急忙用手去护额头,可还是慢了半拍。 “啊!疼!” 我揉着额头抗议:“你干嘛打我呀!” “再没大没小还打你。” 他收回筷子,夹了一个鸡丁到嘴里。 “切,臭阿燃,要是严格来算,我现在可比你大……” “你说什么?” 他眯了眼睛,眸中闪着危险的光。 “没……没什么……你听错了……” 这个家伙耳朵倒是好使,我那么小声的抱怨他也听得见。 怕再被打,我乖乖地安静吃饭。 可是吃了没一会儿,我还是忍不住好奇他的现状,于是小心翼翼地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他装作没听见,仍是吃着饭。 我继续追问:“我……有没有侄子侄女啊?” “没有。”他有些没好气。 “还没有啊?可是你都二十了呀,马上就二十一了!” 他们古人不是一向早育?况且他还是君王。 古代的皇帝对于生孩子这事不是一向从青春期抓起的吗? 他的眼神又朝我扫过来,很是不善,我急忙捂住了脑门。 “不能再打了!还疼着呢!” 说着才明白他眼神里的怒意是为何: 我刚才那句话,好像还是以长辈的口吻说的。 哎呀完了完了,我对自己三十岁的心理定位,可真不是一时半会能改的过来的。 于是苦着脸道: “阿燃,我毕竟在另一个地方生活了三十年,你总得给我时间让我试着回到十几岁的状态吧?” 见他不愿意理我的样子,我倒也不觉得无趣,继续道: “没有孩子,后宫……总还是有的吧?你长的这么好看,嫂子们也一定倾国倾城是不是?” 他还是不理我,可是我却看到他的眼尾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不会吧?嫂子也没有?那个传闻该不会是真的吧?” 我说着,不怕死地凑过去。 “难道……你真的喜欢男人?” 他啪地将筷子拍在桌上。 我吓了一哆嗦。 “不是就不是嘛!发什么火呀?” 说到这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正色问道: “阿燃,你为什么要扮成沈风月?” 第127章. 叙话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阿燃,你为什么要扮成沈风月呀?其实没有沈风月这个人是不是?” 在我的印象里,当年的皇亲乃至臣子当中都没有姓沈的。 想了想我又问:“你为什么还要让世人以为你很荒唐?” 他轻呼了口气道:“一个荒唐皇帝能做的事要比明君多得多。” “啊?我不明白……” “不扮作沈风月,我如何去寻你?” “你扮成沈风月是为了寻我?” 我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你没有必要亲自做这件事啊!你派人去寻不就好了?” 阿燃他身为一国之君,竟然将在位的半数时间都用来亲自寻我! 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年他为了找我耗废了这么多心血,我当年却是自私地打乱了他的计划! “你走失的头几年,我的确是派人去寻你的。 第五年的时候派出去的人带回来一个人,说是你。那个人和你的相貌一般无二,可是接触下来我就知道那人根本不是你。 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靠旁人很难把你找回来,毕竟当年你深居东宫,知晓你长相的人本就不多……” 他说着,眼神暗了暗。 “再说当年娘把你托付给我,我一个人坐在那龙椅上良心难安。所以我就打定主意要亲自去寻你。 当时我还未亲政,所以就顺理成章地把国事交给了丞相,派人散布谣言。还将计就计把那个长得和你很像、同样假扮男装的女子留了下来。” 他的这番话惊得我说不出话来。 我走失后的第五年……也就是说他是从十五岁起便丢下了朝政亲自去寻我了,我也是那个时候听说了北离皇室已经找回天选之子的消息。 他将那个女子留下,将计就计的原因我很清楚: 他这么做,能够将朝野内外那些始终对天选之子意图不轨之人的注意力全吸引到宫中,而流落在外的我自然就安全许多…… 他的每一步无一不是深思熟虑,无一不是为了护我周全。 “阿燃……”我握住他的手,泪湿了面颊。 他的手僵了僵却是任我握着。 “至于那些传言,除了能够掩盖我长久不早朝的真实原因,还能让岳雄奇对北离放松警惕。” 我点头,深知他说的都对。 “既然提到了,我就讲一讲这些年寻你的事吧。 当年我借助盛京城的暗装终于查到你是在冷毅寒手上,所以就和他做了个交易。 却不想交易未成他就入狱了,第二日竟还听得你坠崖的消息。 我当时心急如焚,完全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却没想到你师父修离竟然传信给我。 其实你走失之后我曾拜托过他,要他帮忙留意你的下落。 可我没有报太大的希望,毕竟修离是连自己的生死都可以看得很淡的人。 他离开后,果然就没了音信。 忽然在那种节骨眼上收到他的来信,我本以为是他救下了你,却不想他在信中说……说你……” 说到这,他的胸口起伏的厉害。 我自是知道为何。他定是从师父那里得知了我的死讯。 看着这样的他,我心疼不已,根本无法想象他得知消息时的心情。 他深吸了口气继续道: “他说他为你施了御魂术,暂时将你的魂魄封存了起来,身体也保护了起来。 他猜到我会想要把你接回去,于是就在信中说你的魂魄很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冲破封印投入轮回。若真是如此,你就真的……” 他又顿住,显然是无法将我和那个字连在一起。 “而且你的身体若是离了灵秀山更是无法保护。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任你留在那里。” “后来呢?”我小声地问。 “后来,两年后忽然有一天,封存你魂魄的密室忽然有异动。 修离前去查看,眼睁睁地看着你的魂魄消失不见。 可是转瞬你的身体便有了反应,是有魂魄附了上去。 修离当即就又施了御魂术探查那魂魄的前世,发现那是一抹自异世而来的幽魂。” “那个魂魄其实是从异世回来的我?” 我虽是在问,心中却已肯定。 只是我没想到我在二十一世纪经历的三十年,在这边竟是转瞬。 “不错。 不过,修离的御魂术虽然厉害,但却只能探查到灵魂的前一世,再往前的经历是无从得知的。 所以彼时修离无法判断那魂魄究竟是不是你的” “那师父有没有猜到那回到身体里的灵魂,有可能是在异世走了一遭后又回来的我?” “嗯,他想到了。 而且他说过,被施过御魂术的灵魂早早晚晚都会回来。只是有的很快就会回来,而有的再回来时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至于如何验证那个魂魄究竟是不是回来的你,修离并没有提,只是让我等消息。 我本来以为要等很久,可是不过两月,修离就又来了信,说确定是你回来了。 我担心会想上次一样中间再出差错,就处理好了手头的事,亲自去了盛京城。” 听他说到这,我皱了皱眉。 “师父他是如何知道那个魂魄就是我的?” “他没有说,但是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屑于说谎,更是没有理由那么做,所以我并没有怀疑。” 我缓缓点头,脑子却是转得飞快: 师父究竟是如何认出我的?…… 拼命回忆我刚回来的那前两个月发生的事: 那两月我一直待在灵秀山上,只和师父与凌念空有接触,日子再平淡不过。他的依据究竟是什么? 两个月……两个月……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两月这个时间节点正是我替凌念空解毒,然后他发觉我同冷晴浅迥异的时候! 我继而又想起凌念空所中的蒙稚散想要解开,须得中毒之人与其服下解药的心上人交*合。 当时我得知凌念空中毒,向师父索要解药时,师父一口咬定我解不了他的毒,因为我不是他的心上人。 彼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就是冷晴浅,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却是成功地替他解了毒。 那个时候没想过为什么自己明明不是冷晴浅却能替他解毒,而现在我想起了之前的事,知道自己就是冷晴浅,这一切才说的通! 所以说,当初师父是利用凌念空的毒验证了我的身份! 想通了这些,我脊背一阵发凉,原来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师父就知道我是谁了! 不过师父在验证了我的身份之后,却是没有告诉凌念空,这一点由凌念空将我带回凌府后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看出。 凌念空如果知道我就是冷晴浅,是断然不会那般待我的…… “想什么呢?” 看到我惊疑不定的样子,阿燃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师父是怎么认出我的。” 我掩饰地道,不想让阿燃知道我替凌念空解毒这件事。 如果让他知道我在前尘尽忘的时候,稀里糊涂地和凌念空发生了亲密关系,他怕是会气得疯掉。 “所以在玉琼山的时候你安排人刺杀岳雄奇,想趁乱将我带走,对不对? 只是你应该没想到风影楼的人会来杀我吧?可是风影楼为什么要杀我呢?” “刺杀岳雄奇的确是我安排的。你猜的不错,是为了将你带走。 至于风影楼为何要杀你……这世上想掳走你、想杀你的人还少吗?” 这么说风影楼早就知道我是燕昭然,那么萧济风作为掌事必定也知此事…… 我还在思索,只听阿燃接着道: “只是没想到上元节那天还是横生了枝节。” “当时发生了什么?” 当晚凌念空趁阿燃替我买糖人的当儿将我击昏带回,我根本不知阿燃那边发生了什么。 “当时见他抢走你,我随即派人围了凌府。 可就在我要向他要人的时候,宫中传来了急报,说燕于飞勾结太尉意欲趁我不在时篡位。” 我瞪大了眼睛。“于飞?六弟?!” “不错。当时那种情况,我没有取胜的把握。 如果燕于飞真的得胜,他不可能会留我性命。 如果带你回去,只会将你也搭进去,所以我只能先独自回去了。” 我再也沉着不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当时阿燃竟是遇到了如此危急的状况,而我竟是一无所知! “都过去了。”阿燃拍了拍我的肩。 “那,于飞呢?” 于飞只小我一岁,我只见过他的画像,对他几乎没什么了解。 甚至对我来说,他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意欲谋反,还会有何结果?”阿燃沉声道:“我不如此,死的人就会是我了。” “嗯,我知道。” 此刻两种完全不同的价值观在我的大脑里相互驳斥着: 一个声音在说皇族无兄弟,而另一个声音则是在批判他们二人为了强权不惜兄弟相残…… 我晃了晃脑袋,将这两种声音赶走,听他继续讲述: “我回到京师平了叛乱,就开始寻找各种法子想要帮你记起过去的事。 因为我知道,凭你的性子,若是记不起那些事是绝不可能同我走的。就算我强行把你带走,你恐怕也会逃。” 我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阿燃他还真是了解我…… “后来还是你师父告诉我说金水河底有暗道。暗道里生长着冥界才有的彼岸花,凡人闻了那花的味道便会恢复前世记忆。” 听到这,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所以是你派人将我推下河的?” “不错。”他大方承认。 经他这么一说,我总算是搞清楚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转而又想起彼岸花的花香刚起效时,我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形。 那个时候出现在我眼前的记忆片段好像不止我后来想起的内容。 我问阿燃是怎么回事,阿燃解释道: “据修离所言,彼岸花的花香能令人想起过往世世生生的记忆,所以你最初看到的,远不止你那前两世的记忆。 由于记忆过多,所以产生了混乱。这也是为何修离亲自前来对你施术。 他重新封印了除你那两世之外的记忆,所以你才能顺利想起以前的事。” “原来如此……那师父他现在何处?” “走了。怎么,有事问他?” “嗯。我觉得有一事有些奇怪。 就是在那些记忆被封印之前,我看到过一些画面。 虽然太混乱我想不起来具体情形,可是我在每一世的画面里都看到了师父。觉得很奇怪,想问问他。” 阿燃听我这么说,不由得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你自己都说很混乱,说不定是你看错了……” “也许吧……”我释然地笑了笑。“这下子一切都清楚了。” 许久没有看我的阿燃忽然转向我,望着我的眼睛,问出了一个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 “当年你为何会去落马坡?为何会坠崖?” 第128章. 担子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当年你为何会坠崖?” 阿燃面色沉郁地望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可我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能怎么说? 难道我要告诉阿燃,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却被那个人利用? 难道我要说,我为了那个人打算把自己给他? 难道我要说,我被人侵犯,又误以为自己的选择给北离带去了灭顶之灾,所以自己选择做了傻事? 我皱着眉头说不出一个字,只无助地看着他。 他觉出了不对,双手握住我的肩。 “怎么不说话?有人欺负你是不是?是谁?” 我勉强笑了笑,半开玩笑地道: “如果真有人欺负我,你会怎么做?” “自是令他加倍还回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可怖的决绝:“是谁?” 他瞥了眼我的右手手背愤然道: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我将手缩回袖子里。 听阿燃提到那个人的名字,我的心止不住一阵抽痛。 我沉默许久,才缓缓问道: “当年,我听说岳雄奇在派人查抄冷毅寒府邸的同时,还命程锋率三十万大军北上……”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你听谁说的?根本没有这回事。” 我心中一跳。“真的?你没骗我?” 阿燃亦是严肃。 “我骗你做什么?我连燕于飞的事都告诉你了。” 那么……当时在落马坡,我为何回听到那两个兵士那番议论?…… 忽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仔细回忆自己当时听到的对话: 当时那两个人先是嘲讽我为情爱蒙蔽被凌念空利用。我听到这样的议论时就已经是心神大乱了。后来又听到岳雄奇派兵北上是便彻底崩溃。 正当我要追问那两个兵士时,萧济风就来了,将那两人赶走…… 当时我情绪起伏太大根本没有细想,此刻回想起来,只觉得萧济风回来的时间点太过巧合。 莫非当时萧济风是有意要我听到那些对话的?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他早在那时就已经知道我是燕昭然了,否则后半部分的对话是没有必要说给我听的。 那么萧济风的意图是什么?他就是为了逼死我吗? 可他若是想杀,我简直轻而易举,因为我太过信任凌念空和萧济风二人。还是我想多了?…… “怎么不说话?想到什么了?” 阿燃一脸凝重。 “萧济风,这个人要格外小心。他是风影楼的掌事,而且好像很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但是不论是在我回归前还是回归后,他都没有直接对我动手。 可是其他风影楼的人却三番两次地要杀我,他的举动实在奇怪。” 阿燃点头。 “确实奇怪,不过也有可能他身负别的任务,不方便对你下手。 我们现在知道的太少,不宜妄下定论。我会派人盯着他。” 他缓了语气又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看着他眼中的关切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不是想要替萧济风和凌念空隐瞒,我没有那么圣母,我只是不想阿燃伤心。 我略带乞求地看着他。 他有些失望却还是道:“罢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吧……” 沉默片刻他忽然唤我:“煊儿。” “嗯?” “不然我将皇位还给你?” 我的脑子空白了一瞬,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视线渐渐模糊。 他无奈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那个位子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替你守着而已。” 我急忙摇头。 “不要,你辛苦经营了那么久,那个位子就是你的,永远都是。” “知道了,别哭了。”他拍了拍我的肩。“好在你回来了,我总算实现了娘的嘱托。接下来……” 他的眸光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我自是知道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于是轻轻靠过去抱住他。 “接下来的事我想和你一起做。” “不行!”他断然拒绝。 “阿燃,我知道你想护着我,不想让我接触那些纷争。 可是我自出生起就注定避不开那些事,让我帮你,好不好? 那个担子太重了,我不忍心看你一个人那么辛苦,让我和你一起扛,好吗?” 他身子向后撤了撤,我松开他,随即看到他眼中闪动的光。 “你真这么想?” “嗯。”我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有些无奈。“那好吧,过两天我和你说说两国的事。不过……” “不过什么?” “你那么笨,确定不会给我添乱?” 听他这话我差点没吐血。 “你才笨!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会说我笨!就你总骂我,还动不动就打我……” 我嘴上抱怨着,可我看得出他是高兴的。 桌上的饭菜早就吃的差不多了,他叫人撤了下去。 “我已经派人去别院了,傍晚前你就能见到青黛了。” “青黛?” 她也顺利回来了? “是啊,本以为你会去别院住,就将她安排在那里了。既然你要住在宫里,她自然回宫陪你。你这个丫鬟倒是聪明,竟比你先脱身。” “她是按照那个时候你告诉我的暗线先回到夜城,再联系上你的?” “不错。她都回来好几个月了。我还有折子要看就先不陪你了。” “好。” ****** 我将阿燃送出门去,又觉得身子有些乏,便午睡了一会儿。 刚睡醒就听到有人叩门。脑子迷迷糊糊并不想理会,却是听到一声熟悉的:“殿下。” 我立刻清醒,跑过去开门。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青黛已是满脸泪痕。 我一下子上前抱住她,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 她见我如此哭出了声,我被她的情绪感染,也没忍住眼泪,却还是放开她。 “咱们进屋说话。” “是!” 我在软榻上坐下,她却是站着。 “坐啊!”我嗔道。 她本在犹豫,但看到我坚持的目光,她还是坐了。 我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里一阵难过。 “跟着我真是让你吃了不少苦。” “没有,殿下,没有。青黛庆幸当初是和殿下一起被带走的,还能在您身边照顾您。” “傻丫头,你怎么时时刻刻都在替我着想?就有没有为自己打算过吗?” 青黛摇头。“青黛只想跟在殿下身边。” 我看了她一会儿,还是把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若是纯粹依我现在的性子,我定会除了她的奴籍放她自由。 可我现在有了隔世的记忆,深知这么做在她看来不仅不是为她好,反而是在赶她走。 罢了,还是慢慢来,寻机会帮她规划她自己的人生。 不过我自己现在也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我对自己的定位很混乱。 因为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生活的时间要久得多,所以我还是觉得自己是那个外科医生燕林宣。 但不可否认,我也是燕昭然。 只是异世三十多年的经历已经将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再不会像燕昭然那样过得小心翼翼甚至胆战心惊的小姑娘了。 不过其实我也无需苦恼。 阿燃不是说了吗?不管我是谁他都能接受。 他是我现在唯一在乎的人,既然他能接受,那我就按照我早便习惯的、燕林宣的活法生活下去就好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对了,殿下,青黛将您回来时的衣服物什给您拿来了,您看看东西少没少……” 说着她从外间拿进一托盘。上面是我的衣服,还有我随身携带的瓶瓶罐罐、银针小刀。 我依次检查,发现衣服已经洗干净了,银针小刀也还能用,就是药瓶进了水,药得重新配了。 最后,我的视线落在了一个天青色的物什上,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那是……一只香囊…… 第129章. 断情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青黛见我一直盯着那香囊,有些疑惑地将之递到我手里。 “这个香囊很重要吗?可惜浸了水,不知道味道是否还和以前一样。” 我一点点将手中的香囊攥紧,心里却像是堵了棉花,憋闷的难受,于是轻声问:“有酒吗?……” 青黛看出我心情不好,上了酒便退了下去。 我像是着了魔,拿起香囊,凑到鼻端嗅了嗅。 霎时,我便被浓郁的香味包围。 那是沉香和白檀混合起来的味道…… 那人说,其中沉香的用料要比白檀香多;那人说,这是他身上的味道;那人说,我带着这香囊,就能随时随地被他的味道包围…… 混蛋! 我暗骂一声将香囊狠狠地丢了出去。 香囊斜飞过整个房间,最后砸在了我的枕头边。 我直接拿起酒壶,拼命狠灌,辛辣的酒液令我泪流不止。 我被呛到,将酒壶甩到一边,拼命地咳嗽,咳着咳着就哭了起来。 可哭着哭着就又笑了,我想起和他分别前的情景。 多可笑啊! 我因为小小的一块手帕和自己较劲,以为他还在找冷晴浅而哭得那么伤心。 还有呢! 这样可笑的事简直数不胜数! 我作为燕林宣与他初识时,就莫名其妙地对他动了心。 那个时候我知道他心里的是个死人,所以我爱得卑微,吃尽了苦、受尽了伤。 而他会那样伤我,是因为他爱的是冷晴浅。我占了冷晴浅的身子,自不会有好结果。 这个道理我原本是懂的。 可是我现在不懂了,因为我就是冷晴浅。 所以说……所以说我之所以会受那些伤,都是因为他太爱我吗? 多好笑啊! 这难道不好笑吗?不讽刺吗?! “哈哈哈……” 我笑出了声,可是越笑眼泪就越是止不住。 回忆就像是噩梦一样钻进我的脑袋,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我继续给自己灌酒,想让这些蚀骨钻心的回忆停下,可根本无济于事。 大脑根本不听使唤,各种思绪简直要将我逼疯: 后来……后来……凌念空说他喜欢我……他说他爱我,说不管我是谁他都爱我…… 他还带我去了金水河畔,带我在八角楼的屋顶上看星星,说我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好的妻子。 那个时候我竟然真的想过嫁给他,甚至想过要给他生孩子! 呵……那个时候我果然是疯了! 在杏花村的时候他说他早就喜欢我了。 他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他早在我上上辈子就喜欢我了呢! 这样的深情谁能比得上?谁能比得上?!…… 我时而笑得喘不上气,时而又哭得五脏剧痛。 看来我是真的疯了,还不过是因为一个男人。 呵,燕林宣,你可真是有出息!…… 意识浮浮沉沉,酒壶早就空了,我就直接抱起了坛子。 后来我好像睡着了,做了梦,但又好像只是恍惚时的冥想。 因为我感觉自己一直在喝酒,只是不知是在梦里还是真的在喝酒。 中间有几次敲门,我都没有理会,外面的人也没敢进来。 我不管不顾地一躺,也不知自己是在床上,还是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 凌念空,最后那天我偷听到的你和洛尘染的对话,其实是她告诉了你我就是冷晴浅吧? 你知道后一定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你是开心呢,还是难过呢? 洛尘染给你带去的所谓能将冷晴浅寻回的法子,应该是让我恢复记忆的法子吧?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怕了? 你怕我会想起来吧? 后来我哭着质问你是不是要把冷晴浅找回来,你一定很矛盾吧? 你不愿我想起过去的事,可若是不告诉我我是谁,你又没办法向当时一无所知的我解释清楚。 呵,还真是难为你了呢! 凌念空,你究竟给我下了什么药? 都到现在了,我竟还愚蠢地在想你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我们初遇的时候,我还是冷晴浅。那个时候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你如果是真的喜欢我,在落马坡上你怎么会和我说那样的话? 你怎么能把我交给萧济风?! 可如果说你不喜欢我,在悬崖边的时候,你为什么用那样的语调说你错了,求我不要寻死? 又为什么在你以为我侵占冷晴浅身子的时候会那样暴怒? 我一向自诩聪明,可是我这一次真的不懂了,我看不透你的心。 还是说你本就没有心呢? 现在你又在做什么呢? 我落水了,你是在疯了一样地寻我?还是如释重负地打道回府?…… 我的脑子里好似有一团乱麻,越想理顺就越是纠缠,结果就连我自己也陷了进去,越挣扎就越窒息。 也是,这些问题就算想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反正我再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 我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心口的位置。 咦?真是奇怪了,明明看上去好好地,可我怎么就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刺进了心脏呢? 原来这种不见血的伤才更是要命呢! 凌念空,看来我们终于要走到尽头了呢! 其实我们早就是穷途末路了不是吗? 能走到今天可真是上天垂怜呢? 还是说,这是上天的惩罚? 凌念空,你对我或许是真心的,但就凭你三番两次地置我于绝境,我也再不会原谅你。 你的心机、你的面孔实在是太多了。 我再不想为你找借口,也不想考虑“你或许是有苦衷的”,这样滑稽的可能。 自作孽不可活。 就在你凌念空将我送上萧济风床榻的时候,我们就注定不会有好结局了。 对于被侵犯这种事,我作为现代成年人尚且难以接受,更何况当时我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仅凭这一件事,就足以令我丧失所有生的希望了! 可即便我想了这么多,决心这样大,但只要一想到你,我还是痛得连呼吸都费力。 凌念空,你干了那么多混账事,我竟然还是舍不得,舍不得放下你。 好像把你忘了这件事,就如同剜去长在我心里的刺一般。 而我现在还没动手去剜,就已经痛得死去活来了…… ****** 我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疯,醒来时只觉得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我动了动,发现自己正枕在一个人的手臂上,自己的手还死死地抱着那手臂。 我顺着去看向床边的人,看到了面色发白的阿燃。 看到他愤然的目光我这才彻底清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醒了?不容易啊,竟然还能醒过来,怎么没把自己喝死?” 阿燃显然很生气,我顿感内疚。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边说边擦眼泪。 “长本事了,学会借酒消愁了,啊?!” 他的声音忽然拔高: “哭什么?! 你就这么委屈?是不是还想喝?没问题,今天我亲自陪你!” 说着他忽然站起身。 我被他吓坏了,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急忙挪到床边从他的身后抱住他的腰,哭道: “阿燃,我错了,对不起,你不要生这么大的气好不好?我不想你为我生气……” 他似是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却是背对我。 我挪“”压下心中的情绪怯怯道: “我知道我这次过分了,不该喝这么多酒。 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我就是昨天心里难受,所以才喝酒的。 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你难受? 你怎么不想想我昨天看到你醉成那个样子,我难不难受?!” 他的怒气依旧没有消减,说出的话震得我头发昏。 我继续道歉: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是我不懂事……要不……要不你打我吧。” 我拉起他的手凑到自己脑门上。 他甩开我,沉默良久才道: “你就那么放不下那个人吗?他就那么好?” 我的身体一僵。 他……他知道我是为什么喝酒? 也是,我昨天真的是喝多了,一点不记得他来过,我定是对着他说了不少醉话…… 我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痛道: “不,他一点也不好,他就是个混蛋…… 阿燃,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把他忘了的,我一定能忘了他……” 他动了动,我抬起头,看见他侧过了身。 “煊儿,但凡是你喜欢的人,不管那个人是谁,只要你是经过深思熟虑认准了的,我都会把人带到你面前。但是,唯独那个人不行。”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直看到了我的心里去。 这话他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的。 “嗯,我知道,我一定会忘了他的……”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虽然我不记得自己昨晚究竟对阿燃说了什么,但看他的样子,他应是知道凌念空对我造成的伤害了。 “忘了他,不然早晚有一天,你会比现在更痛苦。” 他凝重的神色令我有些恍惚,但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130章. 焚香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后面几日阿燃没再来过,应是想给我时间。不过他像是格外叮嘱了青黛,这几天她都寸步不离。 其实阿燃没必要如此,我疯那一次就充分足够了。 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哪里会真的因为一个男人寻死觅活? 不过,失恋于我来说就像是感冒。 年纪轻的时候,即便不吃药,三五天怎么也都抗过去了。 可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就像是人到了中年抵抗力下降,老老实实吃药锻炼,却还是要熬上一周,甚至半个月,脱上一层皮才算完。 我不由得有些自嘲: 人家不都是阅历越丰富,就越是能将这类事看淡吗? 可我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呢? 其实我并不知道究竟过了几天。 我的睡眠时间很短,睡着了,不是做噩梦,就是梦到和那人在一起。 醒着的时候,多半时间都是在愣神。 精神恍惚到甚至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在难过,只觉得自己只是单纯地受了外伤。 好几次去摸左心口的位置,直到什么异样也没摸到,才清醒过来。 然后就是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笑容、那个人的温度、那个人的味道,犹如飓风一般席卷而来,在我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令我呼吸不得…… 直到后来我又做了一个梦,这个梦竟然不是恶梦,也和那人无关。 我梦到了娘,她的模样一如当年,还是那样的美。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落泪,了。那眼泪一滴一滴地直滴进了我的心里,让我满心酸涩。 忽然她走近了,拉起我的手,在我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着,就像当年她离开前在阿燃掌心写字那样。 她的指尖竟是出奇的温暖,写下的,是一个“兄”字…… 我一下子就醒了,也彻底清醒了。 我将手心贴在胸口。 娘,您是来救我的吗? 谢谢您,谢谢您提醒我,我还有阿燃。 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不能让他终日看到的是我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为了他,我也要好起来。 我轻轻弯起唇角,擦干眼泪,拉开房门。 青黛看到多日闭门不出的我似是吓了一跳。“殿下?……” 她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我狼狈地笑了笑。“青黛,可以帮我准备一下沐浴用的水吗?我想洗个澡。” “是。” 她有些惊异,却还是应了。 这丫头看样子还是在担心我,我果然是太任性了,让关心我的人一起跟着我遭罪。 或许是因为我多日消沉,青黛见我忽然要这要那,反而更是担心。 我沐浴向来不喜人服侍,后来成了现代人更是如此,可是想到她极担心我,就默许她留下了。 “殿下……” 青黛明显是想问我为何忽然如此,却又有些忸怩。 我淡淡笑了笑。“青黛,你不用担心。我想通了,不会再那样荒唐了。这些日子是不是很担心我?” 青黛刚想说话却是先捂嘴哽咽了一阵。 我的心一酸,抬起手帮她擦眼泪,故作调笑地道: “唉,摊上我这么个主子,你也真够倒霉的。 当初你是怎选的?怎么就跟了我了呢?选之前肯定没看黄历吧?” 她噗嗤一笑,眼泪却还是在往外涌。 “殿下您说什么呢?这哪是青黛能选的?” 我夸张地一拍脑袋。 “瞧我这记性,这事都是内务府定的对吧?” 她点头,却还是在哭。 这傻丫头明知道我是在同她玩笑,却还是认认真真的应我。 “殿下您真的没事了?真的一点也不难过了?”她担心地确认。 我撇了撇嘴。 “哪能好的那么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呢……就跟生了场病差不多吧!现在呢,就是抽丝阶段,还虚弱着呢!” “殿下开始说笑了,说明是真的没事了。 殿下的性子也比以前敞亮了许多,您过去可从来不开玩笑呢! 这坎儿若是放在过去,怕也没这么容易能过去。” “要不说我长进了呢!” 我笑道,心里却是一阵波澜:青黛果然是要比阿燃更了解我。 “这坎儿若是放在过去,怕也没这么容易能过去。” 她这最后一句话回响在我耳畔,我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阵庆幸: 阿燃对于落马坡当年发生的事应不是很清楚,更是不知当年我是自己跳下去的。 但同样有限的信息,若是让青黛知晓,她八成就能猜到当年是我自己做了傻事…… ****** 沐浴完毕,晾干头发,我坐在妆台前对青黛道: “青黛,我不要再像小时候一样扮男装了。帮我梳个女子的头吧!再帮我……上妆。” 青黛怔了怔,拿起梳子为我梳头。 “记得殿下小时候在东宫,特别想像我和碧禧一样做女子装扮。 虽然您在将军府的时候也是女子装扮,但您一直期盼着能在宫中也如此吧? 如今总算是能实现了……” “是啊……” 提起碧禧,我们两个人的情绪都低落下去。 “殿下想上什么样的妆?” 梳好了头,青黛弯下身子问我。 “嗯……”我有些犹豫。 虽然如青黛所说,我身为冷晴浅的时候也是女子打扮,但那个时候因为心中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故而对妆容并不上心,整日素面朝天,而在二十一世纪更是如此。 所以青黛这么一问倒还真是将我问住了。 不过……女子的妆容其实别人要比自己看的多,不如就听取一下观众意见? “你觉得呢?”我问。 “嗯……青黛也不知。殿下生得这样漂亮,什么样的妆容都好看。” 我嗤笑。 “你嘴还挺甜……那你觉得阿燃会喜欢什么样的妆容?” 阿燃那个家伙那么挑剔,我自然多多少少要将他的审美考虑在内。 青黛沉吟想了片刻,眼睛一亮,兴奋道:“青黛知道了!” ****** 又花了些功夫,青黛终于停手。 “殿下瞧瞧,可否满意?” 我望向镜子。 铜镜对影像的反射效果虽比不上现代的玻璃镜,但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不免还是有些惊喜: 镜中的我云鬓柳眉,上眼睑稍稍晕染了浅粉色的胭脂,与腮红相映成趣。唇色则是略微偏粉的朱砂红。 看着镜中的妆容,我有些恍惚。 那镜中的人似是我,却又不像是我。 端详许久我才渐渐接受: 原来我看起来真的只有十七岁,可我真的是十七岁吗? 忽然觉得与阿燃分别的日子都只是一场幻梦。 或许那真的是场梦,因为连岁月都未曾流逝太多。 “青黛,你说我这个样子走在宫道上,若是遇见当年在东宫见过我的人,他们能认出我来吗?” 青黛摇头。 “殿下那个时候不过七岁,还是扮男装。而现在殿下是妙龄女子,还上了妆,与过去迥然不同了。 即便这妆是青黛替您上的,青黛都要瞧上好一阵才敢认呢!” 我点头。 忽又想起另一事,敛了笑,对青黛道:“青黛,有火折子吗?” 青黛未问缘由便取来火折子。我将早被丢弃一边的香囊拿来,点燃火折子,咬了咬牙,将香囊凑近火焰。 “殿下!?”青黛有些不知所措。 我勉强朝她安抚一笑,将点燃了的香囊丢进了空置的铜盆里。 香料被点燃,散发出先前所未能及的浓郁香气,裹挟着锦袋布料燃烧的焦糊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凌念空,我们,到此为止,但愿余生无需再相互折磨…… 第131章. 夜宵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屋内的最后一丝焦糊味被夏风带走。 我关了窗子,深吸口气,试着笑了笑。 “殿下?” 青黛还是有些担心。 “我没事,真的没事……对了,这附近可有没有厨房?” “殿下饿了?您想吃什么?青黛命人传膳。” “不是饿了。”我神秘地笑。“你只管告诉我厨房在哪。” 厨房倒还真不算远,我住的宫里就有一个,食材齐全。 我心中暗自偷笑,今天某人要一饱口福了! 我在厨房忙活了好大一晌,把帮我打下手的青黛都看呆了。 我见怪不怪。 她哪里见过我洗手作羹汤的样子? 想必我在她心里还一直是那个饭来伸手,衣来张口的“太子”殿下吧? “去,到阿燃那里跑一趟,就说我想与他共进午膳。” 我换下沾了油烟味的衣服,又对青黛补充道: “千万别告诉他饭菜是我做的。” “为何?”青黛不解。 “当然是要给他一个惊喜!”我狡黠道。 “是!” 青黛见我不再阴郁,嘴角也止不住地弯了起来。 然而,我的满心期待换来的却是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的等待。 到最后,就连青黛都听到我肚子叫了。 “殿下,陛下一直在同几位大人商议要事,您还是先吃一些吧!” 我不高兴地扁了扁嘴。 “好吧,不等他了。替我把菜热热吧,他不吃我吃。” 饭菜热好端了上来,我道: “青黛,你也坐下一起吃点,尝尝我的手艺。” “这,不合礼数吧?”她有些忸怩。 “什么礼数不礼数的,再多的礼数到我这都不算数! 再说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菜啊! 别让我白忙活,和我一起吃点!” “是。” 在我的循循善诱下,青黛总算是淡笑着在我旁边坐下,拿起了筷子。 “怎么样?好吃吗?说实话!”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好吃!真好吃!”青黛称赞连连。 “那就好!不过,也不知道阿燃现在是什么口味……” 我边思索便往嘴里扒饭。 “陛下的口味和您很像的,不喜甜,喜辣。” 我点头。 看来以后再给他做饭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来了…… 中午做的一桌子菜,阿燃一口也没吃上。 我有些不甘心,于是晚饭前后我又教青黛到阿燃那里跑了一趟。 想着午饭没让他吃到我做的饭,晚饭就不能再错过了。 “殿下……”青黛说话有些迟疑:“陛下身边的福祥公公说殿下还在议事……” “还在议事?那他午膳用了没有?” “应是……没有……” 这个阿燃,工作起来就不要命了吗? 竟然连饭都不吃,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不行,我要去看看他。” 我一下子站起来,却被青黛拉住。 “殿下,陛下吩咐了,议事期间任何人不许打扰。 您就算是去了,也见不到陛下的。” “那……唉……”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一直不吃饭也不是回事儿啊!他一直都是如此吗?” “也不是。据青黛所知,陛下是在平定了六殿下……哦不……是……反正就是平定叛乱之后,陛下才忙起来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那岂不是已经好几个月了? 这个家伙,怎么一点都不注意身体呢? 想到自己现在干着急也没有用,于是稳了心神对青黛道: “你派个人到阿燃那里守着,他一旦忙完就回来告诉我,多晚都行。” “是。” 待到戌时末,消息才传来。 “殿下,陛下自大臣们走后就一直在批阅奏折,直至方才……方才突发胃痛,叫了太医过去……” “胃痛?!” 我的心一揪,再也坐不住了,心中莫名火起。 “他这样虐待自己,不胃痛才怪!” “殿下您别生气,陛下也是为了政事。” “那也不能不要命啊!太医怎么说?” “说是没有大碍。陛下已经服了药,歇下了。” “那他用晚膳了没有?” “说是……说是胃痛,用不下,就……”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 “青黛,你来厨房,帮我打个下手。” ****** 我提着食盒来到阿燃的寝宫。守门的太监虽不认识我,但看到青黛还是不敢怠慢。 “这位主子,陛下已经歇下了,您这是……” 我客气地笑了笑。“劳烦公公通报一声,就说是煊儿请见。” 太监迟疑地看了青黛一眼,还是通报去了。 等了片刻,太监从殿内出来,请我入内。 我踏入殿内,看到阿燃披衣坐在软榻上。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我朝他走过去。“还不是听说某人到现在还没用膳。” 我刚走近一些,就看到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眸光一闪,而后是久久的注视。 我这才想起今日自己是上了妆的,于是莞尔。“好看吧?” 他轻笑。“还算看得过眼。” 我撇嘴。 “明明是很好看!要你夸我一句,就那么难吗?” “很好看。” 我一怔,有些不太适应,却还是走到他身边,将食盒放在榻几上。 他的视线扫过食盒。“里面是什么?” “现在想吃了?你早干嘛呢?非得饿得自己胃痛?” 他不说话,只看着我。 望着他有些疲惫的面容,又不忍心真的数落他。 “胃还疼吗?” “不疼了。小毛病而已。” 他漫不经心的回答,让我有些气。 “什么小毛病?你能不能别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时间久了就成大毛病了!……手伸出来。” 他倒是听话,乖乖把手伸了出来。 我替他把了把脉,果然是疲劳过甚,不过胃倒真的没有大碍。 “这下可满意了?都说了没事。” 我轻哼了哼,边打开食盒的盖子边道:“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小心翼翼地将食盒里的馄饨端出来,舀起一个吹了吹凑到他唇边。 “小心烫。” 他又吹了吹,缓缓吞入口中,咀嚼两下,眼睛似是一亮。 我心中暗喜,却还是不动声色。“好吃吗?” 他细细地又咀嚼了几下才吞下去。“还不错。” 我有些得意,笑意再也绷不住。“我做的!” 他睁大了眼睛。“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问青黛。 本来中午就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做了一桌子菜。 结果你呢?愣是到现在都没顾上吃饭。” 他的眼睛向碗里瞥了一下,我知道他这意思再来一个。 看在他这么捧场的面子上,我好脾气地又舀起一个馄饨,他再次吞下。 “你慢点吃,空腹久了,吃得太快一样会胃痛。 本来想着你伤了胃,打算给你熬个粥什么的,但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需要补充些能量就给你包了馄饨……” 他边吃边听我絮叨,不一会就将一碗馄饨都吃完了。 我看着他意犹未尽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 “行了,到此打住吧!毕竟是纯肉馅儿的,不是特别易消化。你若还想吃,我下次再做给你吃就是。” 他兴致缺缺,看了看外面的夜色,惊道:“都这么晚了?” “你才知道啊?”我有些无语。 他无奈地笑了笑。 “看折子,一时忘了时辰。不早了,你回吧。” “呵,吃饱了就要赶厨子啊?” 我佯装不悦。 “那你还想如何?打算睡这儿?” 这个家伙,果然还是这样毒舌。 我虽然腹诽,却还是道: “你刚吃过,不能马上就睡,不然会加重胃的负担,还是会不舒服。 我要看着你,至少要过两刻才能睡!” 他抬指在我额头上轻弹了一下。 “我又不是小孩子,还用你看着?” “我是怕你又去看奏折,这一看还不得看到天明去? 你不老实得很,我一定要亲眼看你就寝了再走。” 他无奈地笑了笑。 “那好吧。不过,这两刻你打算做什么?” 我转了转眼珠道: “我特别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你如此废寝忘食?还有你解决不了的事?” 他听出我话中的嘲讽,却也不恼。 “真想知道?” “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同我讲讲呗!说不定我还能替你出出主意!” 这次倒是换他满眼嘲讽了。 我瞪了回去。 “你少瞧不起人!我聪明着呢!快和我说说!” 第132章. 夜谈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阿燃见我当真对政事感兴趣,就从一旁取来四五个奏折丢给我。 “你自己看吧。” 说完,他竟是侧躺在了软榻上,枕着自己的胳膊,闭目养神。 我将几个折子大致浏览一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去看他。 他偏巧也在这时抬了眼皮来看我。 “怎样,可是看出我是在为何事费神?” “你是想彻底整顿中央官制?废除丞相制……阻力应该会很大吧……” 我很清楚,他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先前燕于飞与前太尉相互勾结,致使皇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太尉乃一国军政长官,可以说是同丞相一样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职。 自燕于飞之事后,阿燃就再未任命新的太尉,应是想借此将军政大权收回。 可方才我看过的一个奏折,就是劝谏阿燃及早确定新的太尉人选,或是将太尉之责交由丞相代管。 折子里甚至还搬出先祖皇帝创设三公制的苦心。那言辞就好像如果阿燃不照他说的办,就是不忠不孝。 “阻力再大,相制也再留不得。” 阿燃坐起身,眼神之中尽是不可撼动的决心。 见他如此,我似也渐渐感觉到了他作为君王承受的重压。 “我看到这其中一个折子上有你的批红。你是想如这折子中提到的一般,废除三公,令九卿直接听命于你?” 他点头,却又微微皱了眉。“你是怎么看的?” 我想了想才道: “九卿分管各个不同方面的行政事务,所掌之权的确不如三公重大。 让他们直接听命于你,自是能避免皇权再受撼动。 可是如果真的废除,你一个人要顾及方方面面,实在是太过劳心费神了。” 阿燃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地道: “之前一直在考虑如何力排众议废掉三公,倒是没想到你说的这一层。那若依你,你当如何?” “嗯……”我努力思索。 虽然我自小就在父皇的督促下学习为政之道,可那却是我只有七岁。想要凭借当时所学,为阿燃提出可行的建议怕是很难。 那不如借鉴我在二十一世纪学得的历史…… 自古以来君权和相权就是一对难以调和的矛盾关系。 历代君王更是想出了不少法子以巩固君权…… 忽然间我灵光一闪,看向阿燃。 “如果在废掉三公之后,设立三个新的官府呢?” 阿燃闻言微眯了眼睛。“你且仔细说说。” “废掉三公之后,可设立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部,每部任命两位长官。 为防长官专权,这三部不宜再按照军、政、监察这样的政务类型划分,而是按照职责划分: 中书根据皇帝受意起草诏令; 门下负责审议,将审议结果上奏皇帝,最终决意由皇帝定夺; 皇帝通过诏令后,将之交由尚书具体执行。 如果中书草拟的诏令未得到门下通过,则需加以修改,或上书皇帝予以解决。 而如果是皇帝对门下的审议结果不满,亦可责令再议。 经过这么几次审议修改而推行的诏令应会大有成效。” 因为事关重大,我尽量放慢了语速,仔细解释,边说边观察阿燃的表情。 他面上最初是疑惑,而后是讶异,到最后则是连连点头。 见他如此,我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他边思索边道: “如此一来,中书、门下、尚书,任何一部的长官都不能单独成事,而是相互制约却又是相辅相成。呵……” 他忽然明朗一笑,却又怀疑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我干笑两声,有些心虚。 “谁想出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好用就成。” “你再仔细说说这执行当如何。” 见他破天荒地向我讨教,我不由有些得意,答道: “执行方面可以在尚书下设六部,分别是:吏、户、礼、兵、刑、工。 也就是将原来九卿的九类政务合并为六类。” “你说的这六部倒像是南离的官制。” 我摇头。 “那不一样,南离仍有丞相制。 南离的那六部仍是听命于丞相,与我朝现行的三公九卿制并无本质区别。” “说的不错。” “还有啊,如今朝中丞相独大,御史大夫的权利显示不出来。 你若真有意如此整改,可任现在的丞相为中书长官,御史大夫为门下长官。 因为中书起草的政令交由门下审议,这样就相当于丞相稍稍矮了御史大夫一截。 朝中那些多年来对丞相敢怒不敢言的官员定会支持。 而御史大夫变相得了提拔更会忠心,对其他臣子也有鼓舞的作用。 若真如此,整改得到朝中多数臣子的支持,你既无需面对巨大的阻力,还可放心地将国事交由三个部门,不用再整日废寝忘食。我说的在法子如何?” 他像是不认识我一般地瞧着我,只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干嘛这么瞧着我?” 他忽而一笑。 “看来我也算是没白把你找回来,到还有用。” 这家伙,明明就是兴奋得不得了,明明就是想夸我,却还是这么说话,真是可恶! 我轻哼了哼。“我的用处还多着呢!” 我靠近他,认真地抛出一连串问题: “来到北地以后是不是科举很难推行下去? 选出来的官员是不是也不怎么令人满意? 现在朝中是不是都是父皇那时候的老头子,年纪大了不想侍奉岳雄奇那个新的主子才一同来到北地? 他们是不是仗着自己的元老身份,平日里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但反对意见却是多得数不胜数? 还有,你想不想削弱藩王的势力?” 他呆呆地看着我,像是傻了一样,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微微一笑。 “阿燃,我都说了,你太小瞧我了。 你真以为我在异世那三十几年是白活的呀?” 他看了我半晌,忽然笑了。 那笑不带丝毫嘲讽,反倒有些苦涩,带着心疼,眼神也渐渐深了。 “那你给我讲讲,那些问题该怎么解决。” “真想知道?” 好不容易轮到我在他面前扬眉吐气一回,我自然要逗逗他。 “嗯,真想知道。” 看着他认真诚挚的模样,我反倒开不了玩笑了,于是就将另一世科举的后续改革、专治藩王势大的推恩令一一道来。 刚说起是还是一字一句细细斟酌,说到后面兴起就是想到哪说到哪。 不过,阿燃也果真不愧是阿燃。对于超越时代的东西,初听来虽是惊异,但却很快就能接受,听到最后似是比我还要振奋。 我说得口干舌燥,伸手去倒茶,发现茶壶已经空了。 想唤人来,一偏头竟是发觉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天都亮了!?” 我竟然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 阿燃轻笑。“这下你该知道我与大臣议政为何会忘记用膳了吧?” “可这也不该是你不吃饭的理由!” “那不如以后你给我送饭。只要你送,再重要的事我都先放下。” “你想得美!” 我虽嘴硬,但心想如果这样他就能按时吃饭,我就给他送饭好了。 我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之前忘记时间还不觉困倦,现在看到泛白的天际只觉得困得要站不住了,却忽然又想起阿燃。 “你是不是还要上朝?你一夜没睡,昨日也是操劳了一整日,不如今日早朝就免了吧?” “罢朝一日与我而言倒也尚可。但我若真是不去,你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他似笑非笑。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 “你昨夜前来可曾向福祥禀明身份?” “没有……不是你说要我隐藏身份的? 再说我作女子装扮,还上了妆,就算我报出真实身份,怕也不会有人信。” 我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仍是似笑非笑。“那你日后可要小心我的后宫了。” “后宫?” 我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这话题是怎么扯到后宫上去的。 等等!原来他有后宫啊! 他显然是猜到了我的想法,嗤笑道: “没有子嗣的事已经够那帮老头子议论的了。若是连后宫都没有,他们恐怕会闹翻天。” “那……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我越听越是一头雾水。 他狡黠一笑道:“传闻不近女色只好男风的荒唐皇帝,好不容易一连几月务了正业,却是在某夜召见了某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之后罢了朝。传出去众人会怎么想?” 我哑口无言,听他继续道: “之前为了将那些传言散播出去,后宫里的那些女子我都没碰过。 她们听说我说我不近女色,或还能忍。但若是听说我放着她们不管,夜半见了其他女子,还留她在寝宫过夜,她们会怎么想? 若我再不上朝,她们又会怎么想?……” 我顺着他的话脑补,没多久脑中就是嗡的一声。 “你……你别说了。”我一把将他从软榻上拉起来。 “你是一国之君怎么能不上朝呢?你都累了这么久了,不差这一会儿,快上朝去!” 他好笑地被我推着往外走。 “晚了!从你昨天踏入殿内那一刻,我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就注定不会放过你了。” 想起我在另一世看过的宫斗剧,不由脊背一寒。 “那,那你帮我澄清!” “澄清?这种事往往是越想澄清就越说不清。” 他快被我推到门口了,却是停了下来。 “再说再说你的身份暂时还不可公开,怎么澄清? 倒不如将错就错,让众人误解,你还安全些。” 我嘴角一抽。 “安全?我怎么觉得是危险得很啊?” 阿燃挑眉。 “那你自己决定。是要我公开你的身份,你继续做天选之子整日被人觊觎,还是将错就错,掩人耳目?” 我苦下脸。 我哪个都不想! 他见我这样反倒笑得灿烂。 “行了!你一夜没睡,回去补一觉,醒了再想这个问题。我派人送你回去。” 我愁眉苦脸地“哦”了一声。 第133章. 替身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三日后,阿燃正式下令改革中央官制,以三省六部替代三公九卿。 令初达,朝堂剧震。 最初朝中反对之声四起,但待过了几日,群臣回过味儿来,支持者反而渐渐呈现压倒之势。 然而,革故鼎新又岂是像说说那般容易? 好在阿燃决心甚笃,改革起来大刀阔斧,又幸得股肱之臣忠心辅佐,故而一个月下来,成效显著。 此变革一出,举国臣民方才惊觉,原来他们的皇帝陛下并非传言中的昏庸荒唐,而是有治世之才的明君。 于是乎,多年来生活在国破阴影下的臣民像是重见曙光,只觉暖心不已。 这,便是后来被载入史册的昱奕新政。 为变革立下大功的臣子确是不少,但若是偏要选出一位,那就要数前御史大夫风无澜了。 风家祖孙三代皆是燕氏皇族近臣,风无澜是第二代。 其实风无澜本不姓风,风姓是我的祖父,也就是敬宗皇帝赏赐给风无澜父亲的姓氏。 风家人一个个都是耿直木讷的性子,从不在朝中结党,是妥妥的皇帝心腹,故而深得信任。 难怪当年父皇会将风无澜的两个儿子派至东宫侍奉我。 风家的这两个儿子,大的重武轻文,小的重文却亦善武。 大儿子就是当年我东宫的侍卫,被我自记事起就一口一个“木头”唤着。若不是其父在改革中立功,我甚至都快忘了木头的大名叫做风住雨。 而现如今住雨已成了禁军统领。 至于风家的小儿子,他当真可算得上是文武全才。 小时候他是我的伴读,因为朝夕相处故而熟识得很。因他名唤流云,我常唤他阿云…… 儿时的过往一旦回忆起来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 至于我为何会回忆起小时候的事,那只能是因为我太无聊了,因为我整整一个月都没敢踏出我这宫殿的门槛。 如今的皇宫之中除了青黛之外,上至后宫嫔妃,下至宫女太监没有一个是过去宫中的老人,故而不可能有人会认出我就是当年的那个太子,所以我并不是因为顾忌身份暴露才不出门的,而是为了躲人。 确切的说是躲一群人,一群女人! 每每想到她们我都只觉得浑身难受,她们便是阿燃的后宫。 自从那天我离开他的寝殿,便有三三两两的华服美人儿光顾我这里。个个都或明或暗地用看情敌的眼神看我。 因为阿燃提前有过交代,所以我不便向她们澄清当晚我和阿燃并没有什么。 想到这我就生气。开玩笑!我们是兄妹,能有什么?! 可怎奈这一个个深居后宫、整日无所事事的职业醋坛子并不知情。 她们就像是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隔三差五的就往我这里跑,明面上“妹妹,妹妹”地叫得欢畅,背地里不是想拉拢我,就是想与我一较高下。 时间久了,整个皇宫的人都以为我是阿燃金屋藏的“娇”。 我虽无名分,可宫中之人一个个地都对我另眼相看,令我头疼得很。 起初我还觉得有趣,耐心应付着我的那些嫂嫂们,可是后来只觉得吃不消。 毕竟她们一个个说起话来都是明褒暗贬,含沙射影,对付起来着实心累。于是我索性就闭门不见,躲着她们。 经过这么一番,我忽然有些了悟: 难怪阿燃从没理过她们,看来媳妇多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阿燃整整忙了一个月才想起我这个妹妹。 听闻我被他的那些嫔妃烦扰,他竟是很没品地笑得前仰后合。 不过他也还算是宠我,向后宫下了两道旨: 一道严格限制嫔妃出寝宫的时间和活动范围,而另一道则是言明任何人都不可为难浣月宫的主子,这当然就我。 有了他这两道旨意,我岂不是能在这宫中横着走了!? 我忍着笑,故作担忧地道: “你这么宠我,不怕把我宠坏了吗?就不担心我会骑到你头上去?” 打小儿我和阿燃说话就是这般无遮无拦,他听了自也没恼,只是慢条斯理地摇着手中折扇,冷笑道: “小时候你骑到我头上的时候还少了?” 我一呆,却心想他说的可还真对,不过不是骑在他脑袋上,而是坐在他肩膀上,被他驮着在东宫到处跑…… “我总算是忙过这一阵了。” 阿燃没发现我的失神,只略带喟叹的道,忽而又似是想起什么,戏谑看向我。 “我早说将位子还你,你不要,现在看到新政成效喜人,我抢了你的功,为世人称颂,你可后悔?” 我连连摇头。 “我才不要那个位子。 再说,我提的只不过是个想法,真正难的是实施,你不算抢功,更何况我早就说了要忙你,怎会计较这些?” 他唰地收了扇子,敲了一下我的发顶。 “你就算是后悔,也晚了。这位子,我现在不打算给你了!” 他故意做出讨人厌的表情。 我摸了摸被他敲过的地方,不以为然地哼了哼。 他忽然站起来。 “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啊?谁啊?” “去了就知道了。” ****** 当我看到眼前这个身着男装却与我长相一般无二的女子,我整个人都傻住了。 半晌我才想起阿燃早先同我说过,之前曾有一假扮男装的女子被误认成我,而被带回了宫中。 阿燃将计就计将之留下,意图转移朝廷内外那些企图对我下手之人的注意力。 据那女子所言,她名叫铃儿,与阿燃同岁。 五年前,她的爹娘逼她嫁给一个傻子,她不愿,便换了男装出逃。 可她一介弱女子没逃出多远就被人抢了钱袋子,走投无路之时遇上了阿燃的人。 当年阿燃派出寻我的人,多少与我有过一面之缘,见了铃儿惊喜万分,未做过多询问便将之带回京都。 用铃儿的话说,她当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又觉得阿燃手下不像是坏人,就报了一丝希望,顺从地被带了回来。 我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虽长我三岁,但丛外貌上丝毫看不出。 她的个子比我略矮,但若是不说话不动,却当真是与我极像。 不过她说起话来总是低低地垂着睫,不敢看人,给人楚楚可怜之感,可我却能从她的话里听出些许倔强。 从铃儿那里出来,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我犹豫着唤了一声阿燃。 他会意,将随行的宫人支了开去。 “阿燃,我们这么对铃儿,是不是不太对?” 他闻言挑眉,示意我说下去。 “我们这么做无疑是将她变成了众矢之的,这对她不公平。而且她现在毫无自由可言……” 说着说着我便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我是有多渴望自由?…… “你说的不错,只是她已在宫中生活了这么久,贸然放她回民间,若是引起了有心之人的注意,反倒是害了她。” 他低下头看我。 “你放心,我不会就这么一直关着她的,更不会让你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身份。 你再等等,终有一日,我会解决这件事。” 听他这么一说,我忽然就明白了。 他说的那一天应是我们彻底夺回江山的日子。 待到那日,燕氏定当打压各方势力,重振往日之威仪,乃至更甚。 彼时,就再也不会有人敢打燕氏的主意,我也终能以燕昭然的身份,以女子的身份站在阿燃身边。 我郑重点头。 “会有那一天的!那一天不会太远的!”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一天还没到来,铃儿却是注定脱离不了燕氏了…… 第134章. 求助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两年后的一天,青黛忽然递给我一张纸条。我狐疑地展开,惊讶地发现那纸条竟是铃儿写给我的。 她是想见我一面,还拜托我不要让阿燃知道此事。 我将纸条处理掉,猜测铃儿找我究竟是为了何事。 铃儿在外界看来是天选之子,故而她所居住的寝宫守卫甚严,没有什么能瞒过阿燃的。 但她既能费尽心机背着阿燃传信给我,就必定有要事。 可是她找我能会有何要事呢? 因为我们之间特殊的关系,我只见过她那一次,和她甚至连熟人都算不上。 倒是阿燃,为了不令人生疑,他隔三差五就会去铃儿那里坐一坐。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去探望胞弟,自是无可非议。 我还曾打趣阿燃,说他去看铃儿的次数,比看他后宫嫔妃的次数加起来都要多。 他们既然常常见面,那么铃儿究竟是遇上了什么样的麻烦,不能请阿燃帮忙,反而找上了只见过一面的我呢? 难道说她遇上的麻烦与阿燃有关? “殿下可是要去一趟?” 青黛的话里带着忧心。“ 殿下与那铃儿并无过多交集,您还需谨慎些。” 谨慎?难道铃儿会害我吗? 当初铃儿自己说过,她愿留在宫中为阿燃所用,只因她若是离开了皇宫,就真的孤苦无依了。 当初她说这番话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所以她应是真的遇上了麻烦。除非她居心叵测,演技一流。 我晃了晃脑袋,将两种矛盾的想法一并赶走。 说到底我和阿燃对她还是有亏欠的,去看看应也不会有事。 就算真有不测,只要我带人过去,应也能够应对。于是还是决定与铃儿见上一见。 铃儿见我到来,忙屏退了她的从人,只留下了我和青黛。 铃儿面色看上去很憔悴,像是多日未曾饱眠。 她请我落座,自己却是退了几步。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却是双膝一弯,在我面前跪了下去。 我早就不再习惯受人跪拜,急忙上前去扶她。 “铃儿姑娘你这是……” 她却是挣开了我,眸中已蓄满了泪。“殿下,铃儿有事求殿下。” “你先起来,再大的事也先起来再说。”我心中莫名有些烦乱。 她却是倔强地不肯起。 我无奈,坐回到椅子上。“那你说吧,究竟是何事?” 她听我这么说,竟是俯下身子向我磕了个头,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殿下,求您救救铃儿吧!” 我如坐针毡,可见她如此,也只能压下心中想将她扶起的冲动。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 她面色一白,咬了咬唇才费力地颤声道:“我……已有三月……未曾有过月事了……” 语毕她难堪地垂下了头。 我皱起了眉。“你的意思是……” “我怕是有孕了……”她边说,眼泪边往下砸。 我上前拉过她的手腕替她诊脉。 果然…… 我坐回到位子上,心情有些凝重。“孩子的父亲是谁?” “是……是陛下……” 阿燃的孩子?! 我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还以为孩子的父亲是别人,既然孩子是阿燃的,铃儿为何会害怕成这个样子? 阿燃他虽是我哥哥,可他也是男子。 这些年来虽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常常来看铃儿。但若是在此期间,对铃儿动了心,宠幸了她,也没什么可令人非议的,无非就是再在后宫里多添一人罢了…… “你为何不将此事告知陛下,反而偷偷摸摸地来找我?这孩子当真是陛下的?” 我问出心中疑问。 铃儿闻言身子一颤,急忙又磕了个头。 “这孩子的确是陛下的,铃儿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强行将她扶起,要她落座。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铃儿坐在椅子上,满面惧色。 “那晚陛下像往日一样来看我。 因为陛下一向忙于国事,常常夜晚前来。听到下人禀报,我就也没多想。 可待见到陛下,却发现他喝醉了,而且醉得很厉害,心情似也很不好。 他步伐不稳,险些跌倒,我上前去扶,陛下却……却……”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掩面垂泪。 我听着只觉尴尬。 我一个做妹妹的,掺合这样的事实在是有些不妥。可她既然找了我,我自是不能置身事外。 “后来陛下可有说什么?” “第二日,陛下醒了,明白过来。命我……命我不得将此事传扬出去,甚至将知晓他在我那留宿一晚的宫人全都换掉了,后来也再没来过……” 我甚是理解阿燃的做法。他是担心事情传扬出去,铃儿的身份会被人揭穿。 他想要掩盖,可是他怎就忘了铃儿是有可能因此而有孕的? 我觉得有些头疼。 “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铃儿如今有孕,再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察觉,陛下他早晚都会知道的。 可是那天早上陛下说要我不许走漏风声的时候,那表情可怕极了,他若是知道我有孕……” “所以你是想要我替你说话,要陛下留你一命你?” 这话我说得极是艰难。 如果铃儿没有撒谎,那么这件事其实是阿燃的错。 但是依照阿燃平日里的行事风格,若我不出面,他得知了此事,为保万无一失,是不会留铃儿活命的。 却不想铃儿竟是摇头。 “那日陛下醉了酒,可是铃儿清醒的,铃儿不该让陛下…… 是铃儿有错,铃儿就算侥幸活命,日后也再无颜接受陛下照抚。 铃儿是想求殿下向陛下说情,留下这个孩子……” 她这一番话,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她求我不是为自保,而是为了保孩子? 我再次打量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 她形容虽是柔弱,可那眼神却是透出了倔强与决绝。 看着这样的她,我有些明白了: 她应是对阿燃动了心。 一个女人若是不顾自身性命,心甘情愿地为一个男人生孩子,那她定是将那个人爱进了骨子里。 我舒了口气。 “你确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如果她真的要生下这个孩子,那么后面会有一系列的麻烦,至少她再也不能假扮我了。 此事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 因为这些年她一直在替我承受未知的危险,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就此换回来倒也不错。 她也正好可以顶了我现在在外人眼中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入后宫。 可问题就在于,阿燃是否愿意如此? 我在此事当中横叉一脚,又是否会让阿燃难做? “是。”铃儿毫不犹豫地答。 我看了她片刻,郑重道:“好,这个忙,我帮。” 我不是为了铃儿,也不是为了阿燃,单纯只是为了我自己。 我心中一直对铃儿怀有歉疚,如果这次真的能帮到她,我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回宫的路上,我将整件事想了一遍,思考该怎样向阿燃提这件事。 可我越想,心里就越是莫名觉得别扭。 为何会如此别扭呢?我想来想去也没得到答案。 难道是因为阿燃有了孩子?这有什么可别扭的?这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事吗?那是因为什么?…… 忽然脑中浮现了那张与我长相一般无二的脸。 我好像知道我在别扭什么了。 我会觉得异样,是因为怀上阿燃孩子的女人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想到这,我连忙摇了摇头。 燕林宣你在想什么?!还是赶紧想想该怎么和阿燃说才是正事。 第135章. 苦涩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不是说有事要同我说?怎么半天了也不吭声?” 阿燃放下茶盏,嘴角含笑,眼中尽是好奇。 “啊?……哦,你用过晚膳了吧?” 原本来他寝宫的路上,我已经想好了说辞,可是一看到他的眼睛我就心虚了起来。 或许这件事由我来说当真是不合适……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了,忘了?” 他好笑地看着我。 “啊?是吗,我忘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还是开不了口。 虽然我们平日里亲近得很,没什么讲究,他在我面前甚至都不自称“朕”,只是单纯地把我当妹妹。 可就算是再不讲究,我也不该去管他的情事。 唉,我好后悔,我干嘛要管这件事啊! “你怎么了?” 他习惯性地敲了敲我的额头。 “到底想说什么,这么难开口? 在这宫里,你过得可是比我还要自在,还有什么是你不敢说的?” “我……” 我鼓起勇气,与他对视,张了张嘴,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愣是掉回了肚子里。 他看了我一会,笑容渐渐隐去。“到底是什么事?” 见他变得严肃,我知道再不说怕是不成了,于是犹豫着开口: “你是不是……在铃儿那里留宿过?……” 我话音还未落,就见他的脸色一沉,眼中泛起寒光。 “谁告诉你的?” 见他如此,我头皮一麻。 我还从未见到过这样的阿燃,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谁告诉你的?” 他重复,声音里已带上了怒意。 “你别担心,这件事没有传出去,是铃儿亲口告诉我的。” 可是阿燃听了我这句话,不但没有松一口气的样子,眸中反倒是闪过了杀意! 我的心猛地一跳,怪不得铃儿会那样求我。 “她和你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绷,与我对视,眸中隐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还在疑惑,他就将视线移开了。 见他这般反应,我渐渐觉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可能并不像铃儿说的那么简单。 可我已经开了口,就只能说下去: “她也没和我说太多。说你那天晚上喝醉了,宿在了她那,翌日叮嘱她不要外传。” “就这些?没有别的了?” 阿燃渐渐沉着下来。 可我却好像觉得他似是在担心什么,好像是有些事情不想让我知道。 “嗯。关于那天晚上的事她就说了这么多。” 我小心翼翼地道,边说边观察他的表情。 “那她拜托你的事是什么?” 他再次看向我,这一次他眼中的情绪我彻底看不懂了。 我还在揣摩他的心思,不经意地“啊?”了一声。 “你不是来替她当说客的吗?” 我反应过来,可想起接下来要说的话,又是一阵语塞。 “到底什么事?别绕弯子。” 阿燃的情绪忽然变得很不好,我也不敢再拖延。 “铃儿她……有身孕了……” 阿燃的眉头死死地拧了起来。 我硬着头皮继续道:“我给她把过脉了,刚满三个月……” 我看到他的额角鼓了鼓,显然是他在咬牙。 我心里有点不祥的预感,却还是问道:“那个孩子是你的?……” 话一出口,我顿觉尴尬。 他没有答话,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他忽然看向我,如炬的目光直直投入我的眼底。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他好像是在观察我的神色。 我被他看得别扭,别过脸去,勉强道:“那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他仍是盯着我,极是认真,说出的话反倒不怎么用心:“你想要我怎么办?” “啊?我……我怎么知道?” 他怎么会想到问我? 他才是孩子的父亲啊!这件事是不应该是他和铃儿决定吗? 还是说,他是在怪我不该掺合这件事? 是啊,我的确不该掺合这件事。 我参与进来,不仅我自己尴尬,还会让阿燃难堪。 唉!当时我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就答应要帮这样的忙了? “呵,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既来当说客,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 他苦笑道,话语里尽是自嘲。 看着他唇边的苦涩,我的心也渐渐泛起苦来。 我可真是出力不讨好,给自己惹了这么一个麻烦! 可是我既已答应铃儿,该说的话就算是再难也得说: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不该掺合这样的事。但是我已经答应铃儿了,所以还是想替她问问你,那个孩子,可不可以留下?” “这是她的意愿,还是你的意愿?” 他的声音冷得吓人。 “有区别吗?” “有!” 他忽然凑近几分,咬着牙道: “如果这只是她的意愿,那你回去告诉她,我不但不会留这个孩子,连她也不会留!” 我的身子一颤,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却还是强自镇定。 “那如果是我的意愿呢?” “如果是你的意愿,只凭你那一句话,不足以让我留下那个孩子。 我要理由,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望着他眼中的坚决,我深吸口气,缓声道: “阿燃,我参与这件事的确欠考虑。可是你既然问我了,那我就想问问你,能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闻言,阿燃眸中的神采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失望显现出来。 看来他当真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不过我也得把话说完: “阿燃,在这个世界上,你我都是彼此唯一的、最亲近的人。 爹娘已经不在了,我想你一定和我一样,最看重的就是亲人。 如果你愿意留下这个孩子,我们就能多一个亲人,多一份牵挂,日后还会多一个依靠。 这是我的想法,既然你问,我就如实地答。 但我想说,这也只是我的想法。 你想要这个孩子,就留下;你不想要,那完全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要为了我或是旁的什么人而选择。 当然,铃儿的想法你若是能考虑一下,就是最好了,她毕竟是孩子的母亲。” 一番话说完,我的眼眶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热。 阿燃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不语。 我站起身道:“铃儿那边,还是你去给她一个交代吧。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也不便多言。 我……就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我见他没有反应,便朝门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的声音悠悠地从背后传来: “煊儿,你是我妹妹……我的妹妹……” 他虽是在对我说话,可那气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脚步顿住,不知他为何用这样奇怪的语气说这样的话,担心地转头看他。 他也侧着脸看我,面上尽是苦笑,可是我从没见过那样苦涩的笑,苦得我胸口发闷。 他这是怎么了? 我担心起他来,刚想说些什么,却听他又道: “回宫去吧,天黑,路上当心。” 语毕他又是一笑,这一次却是无尽的自嘲。 “阿燃你没事吧?” 我刚想走回他身边,却见他站了起来。 他走过来,一句话也不说,推着我的肩,将我往门外送。 他的力气很大,根本不容我反抗,我想看看他的表情也是不能。 他将我推到门外,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阿燃……” 我推了推门,没推动,应是是被他在门后抵住了。 “回去吧。”他的话极坚决,还透着疲惫。 我深知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只能就这么回了浣月宫。 第136章. 蓄势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那日和阿燃交谈完没多久,他便将我和铃儿身份对调。 铃儿被封为贵嫔,正式纳入后宫养胎。而我再次卸去红妆,换上男装,回归本位,又一次过上了足不出户的日子。 我本以为那次不欢而散之后,我需得花些心思才能同阿燃和解。 却不想阿燃在彻底解决了我和铃儿的身份问题后,开始像当初探望铃儿一样隔三差五地来看我,说起话来也是一如往常地轻松自在,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是我想多了。 他那晚会那样反常,应就是因为他因我参与了那件事而不悦。 我吸取了教训,以后不再那样便是。 幸好,幸好阿燃还是那个阿燃。 幸好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疼我…… 阿燃的孩子是个早产儿,刚满八个月便呱呱坠地。 孩子的名字是铃儿取的,唤作子栖(qi)。 子栖子栖,有木可依。很简单的愿望,却是铃儿对孩子最大的祝愿。 燕氏已经太久没有过喜事了,小皇子的诞生让整个皇宫的气氛都不同了。 这些年阿燃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深得民心,故而举国都在欢庆栖栖的降生。 只是栖栖自出生便体弱,不足半岁竟是得了肺炎。 太医们医治许久也未见好,我看不过去,只好将照顾栖栖的重任揽了过来。 栖栖的皮肤很白,是个软糯糯的小奶娃,甚是可爱。 许是因血脉相连,一向不怎么喜欢孩子的我也常常被他萌化了一颗心。 栖栖是个男孩儿,所以长相更像母亲一些。 每当我在阿燃面前抱栖栖哄来哄去的时候,他总是看得出神。 我想他应是恍惚吧? 因为我和铃儿长相相似,他应是不知那孩子究竟是像我还是像玲儿了。 后来栖栖的病好了,便被抱回了铃儿那里。 我这也是第一次才知道,原来我也会如此想念这样一个小娃娃,全然不觉得他闹。 阿燃自是出看出我想栖栖,来看我的时候偶尔也会带上他。 至于阿燃对栖栖的态度,虽算不上宠溺,但也是关心的。 不知道他会不会庆幸留下了这个孩子。 有栖栖和阿燃的陪伴,后来的三年过得飞快。 这三年间阿燃重整科举制,广纳天下贤士,优待贤才,甚至引得南离人不远千里跨越国界,前来参加科举。 一时之间,北离京都吸纳了天下大半人才。 在这期间我闲来无事常常会同阿燃讲另一世的见闻。 从人文历史到现代科技,凡是我知道的都讲给他听。 当听说封邦建国的封建制度早晚有一日会退出历史舞台,他的面色变得有些凝重。 我告诉他后来取而代之的普遍是资本主义,还和他讲了孟德斯鸠的三权分立和伏尔泰的君主立宪,他听了陷入久久的沉思。 我知道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也知道其中的很多政治制度根本不适合当下的时代背景。 但是阿燃他那么聪明,自然也知晓。 我和他讲这些只是希望能给他一些启发,让他在处理国事政务的时候能再得心应手一些,这就够了。 从我回到阿燃身边算起,已经有五年了。 这五年来,北离发展迅速,尤其是军事方面,可称得上是突飞猛进。 前些年在京都西郊的铁矿山旁,发现了一座新矿。 矿上的人皆以为那也是铁矿,可是开采出来才发现不是,也没人认得那究竟是什么矿石。 他们不敢隐瞒直接上报给了阿燃。阿燃派出懂行的人,可那人亦是不知开采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我听说了很是好奇,阿燃就拿出新矿的勘探报告来给我看。我看了其中的描述惊喜不已,因为那是钨矿! 钨是稀有金属,在地壳中的含量仅有0.001%.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钨也是极珍贵的战略资源。 钨通常呈银灰色或白色,外观看起来很像铁,难怪刚发现时会被人搞错。 可是与铁相比,钨的性质更是出众,它熔点高,硬度之强在金属中少有能与之媲美的。 而且钨的化学性质稳定,普通条件下不会同水和空气发生反应,说白了就是不易锈蚀。 因此在现代军事领域,钨常用来制造穿甲弹芯,钨芯穿甲弹的杀伤力比任何其他材质的都要强,能够击穿装甲车! 不过由于这个时代的技术条件极为有限,我的能力更是达不到,穿甲弹是不可能造得出了。 但是如果知晓冶炼之法,锻造出钨合金,那么制造出的兵刃个个都可真称得上是削铁如泥的宝器! 我将这一切都告诉了阿燃,他也甚是惊喜。 我说我想亲自去矿上看一看,起初被阿燃拒绝了。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可若是真的能造出钨合金的兵器,那么军队的战斗力将不可同日而语,以一敌百根本不在话下! 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他总算答应,带我去了西郊矿山。 经过反复确认,我完全可以肯定那就是钨矿! 后来我又和全北离技艺最精湛的铁匠沟通,将他的冶炼经验和我所知的钨的冶炼知识相结合,很快就开始尝试钨合金的冶炼。 至于我一个学医的怎会知道这些,那都还要归功于我在大学时交的男朋友。 他是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学长,专业就是材料科学,跟随他的导师研究的正是金属钨的军事应用。 那个时候他经常被各种论文搞得焦头烂额,我就好心帮他搜集所需的参考资料,帮着帮着我就对钨的冶炼和应用也有了很深的了解…… 哎,真是没想到,原来前任竟还有这样的作用! 冶炼最初并不顺利,但摸索了大概四个月后,总算是有了进展。 半年之后造出第一批钨合金的兵器,硬度与锋利程度完全秒杀现世兵刃! 阿燃意识到钨矿的宝贵,严令封锁消息,故而只有参与者知晓我们造出了如此跨时代的兵刃。 不过我也没忘记向阿燃灌输可持续发展的思想,要他保护性地开采钨矿。 在他那里,我本就是说什么他就应承什么,于是这件事上他也照做。 见钨钢的冶炼逐渐走上正轨,我就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刻关注冶炼的消息,又一次过上了逍遥日子。 这些年阿燃始终密切观察着南离的动向,偶尔会向我提起。我也把我在南离时知晓的事情告诉了阿燃。 比如,当年他写给冷毅寒的那封要求送还天选之子的亲笔信被凌念空偷了去; 比如,凌念空因信中所言,以为冷云深是天选之子,故将之从刑场上偷换出来,秘密关押; 再比如凌念空设计,令程锋获罪,最终某得南离主帅之位。 当然,我还告诉他,萧济风是沉湮的儿子,以及凌念空私下有意与乌蒙勾结…… 我从阿燃那里亦了解了一些事情: 首先是南离太子岳凌澜被废,太子之位至今空悬; 其次是凌念空的野心。他先是揭发冷毅寒暗中与北离联络,除掉了南离主帅。而后故技重施扳倒副帅程锋,自己顺理成章成为主帅。 凌念空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那便是兵权。 他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除掉冷程二人,是因为那两人的罪行本就足以令人瞠目结舌,故而掩盖了他的狼子野心。 至于程锋为何会和北离有联络,阿燃解释说,其实当年他为了想办法将我找回,不仅与冷毅寒有过联络,还和程锋有书信往来。 这样一来,万一冷毅寒那边除了差错,还有程锋这条线可以利用。 其实程锋和冷毅寒原本都是凤离守军将领,阿燃对此二人的弱点了如指掌。因此彼时这两人都是被逼无奈与阿燃保持书信往来,却不想也都因此丧命。 阿燃说的这些事情我仔细想来,都能想清楚,但唯独一点不解: 为何岳雄奇不止一次查到自己的将领与北离勾结,却一直都没有对北离出手? 或者说当年岳雄奇起兵反叛为何攻占盛京城后没有再继续北上? 阿燃听了我的问题,只用一字便解了我的疑惑,那便是“愧”。 岳雄奇攻下了大半江山,付出的代价是发妻与长子的性命。 那两人同娘一样惨死在了夜城远郊一座不知名的荒村里。 岳雄奇是无论如何也没有那个气力再向北一寸了。 再说回后来当上了主帅的凌念空,他也并未风光多久。 他上任不过几月,神武营中便出现乌蒙细作。 凌念空作为最高将领,难辞其咎。 南离皇帝派兵火烧神武营,主帅凌念空不知所踪。皇帝查抄凌府,举国缉捕凌念空。 令人没想到的是三月之后,凌念空忽然擒了一萧姓男子出现在皇宫门前,请见皇帝。 皇帝准入,翌日颁布诏令: 前玄翼军统领萧济风系乌蒙风影楼掌事,常年向乌蒙传递情报,罪无可恕。 但因其知晓乌蒙在南离布下的整个情报网络,故而收押,责令大理寺严审。 另查明凌念空并无勾结乌蒙之嫌,但有失察之罪,命其前往西境戍边。 我在听闻此消息时,心情竟是出奇地平静。 “三月后”,我忍不住冷笑。 那个时候大约是我跌入金水河后的一个月,他果然那么快就把我放下了,继续他的谋划。 这,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第137章. 微服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自我想起隔世的一切之后,我的身体便越来越差,体寒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冬夜里若是没有热水囊取暖,根本无法入睡。 我知道这与我那些年为了压制海棠花粉所致的红疹而服用的凉药有关。 可惜那时我不通医理,若是放在现在,我稍稍改改方子也不至于会如此严重。 好在那时我有内力护体,与药物产生的寒气两相抵消,不然如今就不只是怕冷这么简单了。 不过也正因如此,我的内力只剩下两成,最多也就只能用作轻功,早年学得那些武功招式,也就只有在躲避的时候才有点用处。 不过这倒也无妨,和阿燃在一起,我用不上武功。 师父后来又来过一次,说我体弱和曾被施过御魂术也有关系,只能好好养着。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我本来也就怕冷,只是让阿燃又多了几分担心…… 又是一年春来到,一转眼栖栖已经三岁了,会满地跑着玩儿,还会背一些简单的诗词。 唯一令我有些失落的是,因为我扮作男装,他只能唤我“叔叔”。 更悲哀的是,他恐怕都不知道我是女子。 ****** 当阿燃说他要南下微服的时候,我愣了半晌。 他笑道:“在龙椅上坐了五年,也是时候去看看变革之后的天下是何样子了。” “打算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听他要离京,我有些难过。 我打小就和阿燃聚少离多。 最一开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哥哥,知道的时候已经六岁了。才和他相处了一年,又生了巨变,被冷毅寒带到了盛京。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我会越来越依赖他。 他抬手刮了刮我的鼻子。“你与我同去。” “真的!?” 我惊喜万分,高兴极了。 “当然是真的。你被关了五年,在这么关下去,怕把你关出病来。” “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他看到我这么高兴,也笑了。“七日之后,顺便带上子栖。” “栖栖也去?!”我更惊喜了。 “是。我这次还是会以沈风月的身份出游,沿途会会见官员。 谈起政事来,怕你无聊,给你带个解闷儿的。” 我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手臂捥住他的胳膊。 “阿燃,你真好!你真是太好了!” 他不屑冷哼。“不腹诽我了?” “谁说的?我才没腹诽过你,你那么好,我哪有那么不懂事?” 我连忙同他打哈哈,拍他的马屁。 他深表怀疑地看了我一眼,却没再说什么。 七日之后,我们准时出发。 因为是微服私访,所以一切从简,能省的都省了,没有带丫鬟仆从,不过暗卫还是带足了的。 暗卫是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的,他们的首领正是禁军统领风住雨。 住雨扮成侍从模样一路随行。 而阿燃微服的事只有中书省和门下省的长官知晓,对于其他官员则是称病。 出了宫,我终于恢复女子装束。 只是栖栖这个小迷糊,看见我女装的样子,竟是毫不犹豫地唤我“娘亲”。 我教他唤我“姑姑”,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唤我“娘亲”。 我无奈只能放弃。 也难怪,我本就和他娘长得极像,他又一直以为我是男子,所以也不能怪他。 等到以后我能光明正大地以女子身份示人时,再纠正他的称呼吧。 因着栖栖锲而不舍地唤我娘亲,一路行来,路上住店,店家都将我们当做了一家三口。 刚开始我还耐心解释,可后来我们途径的城镇实在是太多了,我在没那个气力,也就不解释了。 更何况,阿燃偶尔会借宿在官员家里,我若是一味否认反倒回令人生疑,就只能假装是栖栖的娘亲了。 我们最终的目的地是北金水城,亦称北城——北离重要的贸易中心。 从京都到北城,路途本就遥远,阿燃还要视察民情,一路上走走停停。 因此,按照我们这样的速度等到了北城,估计得是秋冬季节了,不过我们倒也不急。 一路走来,路上碰到了各种人,各种事。有令我们惊喜的,也有令我们心寒的。我替阿燃一一记录,用作日后整改的依据。 不知不觉就到了夏末,我和阿燃站在一座城门前,心情都有些郁郁。 城门上的巨大匾额刻着“夜城”二字。 没错,夜城,十八年前我们失散的地方。 阿燃温柔地笑了笑。“我们进城。” 我回他以微笑,轻轻点头。 时隔十八年,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心情是那样不同。 上一次我们是逃亡入城,而这一次则是像是出游。 一切都变了,不过幸好,在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之后,我还是和家人在一起…… 进入夜城之后,阿燃直接到了知府陈裕的府上。 早年阿燃以沈风月的身份游历四方,结交了不少地方官员,因此陈裕对他这种不请自来的风格早已见怪不怪。 我们由此便借住在了陈府。 或许是因为长途劳顿,我们刚在知府家里安顿下来,栖栖就病了,发起高烧。 一连几日我都不曾出门,一直在照顾栖栖。而阿燃则是常常和陈裕商议事情。 过了四五日,栖栖总算是彻底痊愈,只是精神还不太好,蔫蔫地躺在榻上。 时近傍晚,我刚想去寻些吃的,就听到有人叩门。 我起身去开门。 “陈夫人?” 陈裕的妻子是个性情温良的中年妇人。见我请她进屋,她礼貌点头,踏进屋来,对我道: “我就想来看看,夫人和小少爷可是缺什么?我着人置办。对了,小少爷好些了吗?还烧不烧?” 我感激地笑了笑。 “您太客气了,我们什么都不缺,栖栖也已经痊愈了,多谢您和大人这些天的关照。” “应该的。倒是我家老爷,一直拉着沈公子谈事情。” 她的话中隐着歉意。 “好在小少爷病愈了,夫人初到夜城,可想带着小少爷出去逛逛? 天已经擦黑了,夜市也应该已经摆上了。 咱们夜城的夜市以各色小吃闻名,小少爷说不定会喜欢。” 说着,陈夫人眼睛瞥向在榻上打瞌睡的栖栖。 栖栖听到有好吃的,睁开了眼。“娘,我想吃小吃。” 我无奈笑道:“想吃就起来,咱们一起去。” 栖栖听了却是打了个哈欠又闭上了眼,也难怪,他毕竟刚刚病好。 陈夫人见状和蔼一笑。“不如我给二位当向导?” 我回以微笑。“不用了,你看他这个样子,去不去还去不一定呢。” 想了想我又道:“不如夫人告诉我那夜市在哪,他若是晚些时候醒了,我就带他去逛逛。” 于是陈夫人便告诉了我那夜市所在。 她离开后,我去看榻上的栖栖。 他的眼睛半闭着,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我轻推了推他,他哼了哼。 “你到底要不要去夜市吃好吃的?” “唔……我想吃,但是不想去……” 他的话里明显困意十足。 我无奈了。“那就等你想去的时候再去。” “可是栖栖想吃。” 他终于抬起了眼皮,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娘亲,你去给栖栖买回来好不好?” 看他这个样子,我整颗心都要化成水了。 这个小坏蛋,难道不知道卖萌可耻吗? 他拉着我的衣袖晃了晃重复:“娘亲,栖栖想吃。” 我实在是招架不住了,妥协道: “那好吧,我去给你买行了吧?但是你要答应我,在房里乖乖呆着,不许乱跑。” “嗯……栖栖听话,不乱跑。”说着又疲惫地闭上了眼。 我给他盖好被子,便出了门,按照陈夫人给我指的路去夜市。 夜市并不远,步行就可到。 想着光天化日也不会出什么事,就没有惊动住雨。他一路护送,也是辛苦。 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我刚到夜市,什么都还没买,豆大的雨点便急急砸了下来,有如瓢泼,街上的小吃摊很快便一个也不见了。 我到檐下躲雨,想着等雨停了再走,可是这雨却是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凉。 衣服湿了大半的我被吹得直打哆嗦,都怪我白日里嫌热穿得少了。 这样等下去,我怕是会着凉,回去又免不了要挨阿燃一顿骂,在栖栖面前挨骂实在是没面子。 好在我躲雨的地方正好是一家客栈,我直接进去要了一间房。 老板娘见我衣服湿了,好心地将一套新衣服交于我。 我本想推辞,可湿衣服穿着实在是不舒服,于是便接下了。 我要给她衣服钱,她却不要,但我还是硬塞给了她。 她无奈,特令人打来沐浴热水。 看她如此热心,我也不好再推辞,于是便洗了个澡,换上了新衣。 我换好衣服,待晾干头发,天已黑尽,不过雨正好停了。 我吹了房中蜡烛,打算去大堂结账。 摸着黑,就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忽然开了,我一愣,朝来人看去。 只见廊中,立着一男子。 他所在的走廊里尽是灯烛,很亮,而我所在的屋内很暗。 他虽知道屋里有人却看不清我,而我却看得清他。 在他的脸庞映入我眼帘的一刻,我的心脏停跳了一瞬…… 第138章. 重逢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在看到那人的一刻,我的心跳暂停了一瞬,大脑却还能正常思考。 他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在西境戍边吗? 然而很奇怪的是,见到他我虽吃惊,但心情竟是出奇地平静。 “客官!您走错房了,是旁边这间。” 一个伙计很快追到门口,见他立着不动,便取出火折子,点亮门口的一个烛台。 房间顿时被火光照亮,我看到他的眼睛眯了眯,而后骤然睁大,视线紧紧地锁在我的脸上。 我看了他片刻,暗暗吐出一口气。 罢了,我和他若是注定要相见,想躲也躲不过的。 他表情有些奇怪,看上去很迷茫,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试探着上前一步。我后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他继续上前,我继续后退。 那伙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客官?” 我平声道:“这位伙计劳烦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既然躲不掉那就和他说清楚好了。 伙计离开,屋中只剩下了我们两人。他就像傻了一样,呆立着。 我没急着开口,而是先把屋内其他几盏灯烛也都一并点上,才又回到他面前,站在距他五步远的地方。 他仍是不说话也不动,似是在分辨着什么,眼神在我的身上游移。 我也不自觉地打量起他来。 他瘦了很多,脸部轮廓相比五年前我同他在一起时更显棱角。 他就像是失了魂,就那么傻傻地站着。 渐渐地,一阵苦涩从我的喉间升起,蔓延了整个口腔。 我心中苦笑。 我毕竟不是铁石心肠,再见到这个人,不可能不动一点情绪。 只是,为什么会这么苦呢? 他终于回了神,视线上移与我对视。 他的眸中是疑惑、是惊异、是不敢置信。 这些情绪化作了滔天巨浪,似是要将我吞没一般。 我一言不发,亦没有任何举动,就这么回望着呼吸散乱的他。 其实,我不是没想过若是再与他重逢我该怎么办。 我早就想好了。 不论当年他究竟为何那么做,他为我造成的伤害已是事实。 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他的,却没想到他再次见到我会是如此表现。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觉得有些悲哀,轻轻地叹了口气。“念空……” 听我如此唤他,他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燕儿……真的是你……” 他几步上前,双手落在我的肩上,双唇颤抖着。“真的是你……” 离得近了,我这才看清,他的眼中竟尽是氤氲的水雾。 下一刻,他以极其强势的方式,一把将我揽在了怀里。 他抱得很用力,我有些透不过气。 想推开他,可手却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 忽然,一阵强烈的哀伤将我紧紧地包裹。 我无法原谅他,可是看到现在的他,看到他因为与我重逢而极近痴狂的样子,我的心还是无可避免地痛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燕儿……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的身体微微发起抖来。 喉间的苦涩快要将我的眼泪逼出来了,我深吸口气,强自压下,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道:“我们先坐下。” 闻言,他的身子明显僵了僵。 似是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轻轻吸了吸鼻子,这才缓缓放开我。 “好。” 他牵起我的手,将他的温度传递给我。 这曾是我贪恋的温度,但却也是这样的贪恋将我推下了万丈深渊。 我同他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手被他握得微微湿润,想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他合掌将我的双手困住,静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这五年……过得好吗?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已经……” 我避开他炽热的眼神,平声答他:“我过得很好。” 然而心里却还是难以平静,原来他以为我死了…… 他没在意我话语中的疏离,苦涩地笑了。“那就好……” 他顿了顿才有些胆怯地问:“这些年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你一直……和谁在一起?…… 近日沈风月在夜城,这……是巧合吗?” 最后一句他问得很艰难,眼中也是难掩的不安。 我清冷地笑了笑。“你不都已经猜到了?” 他的眸色暗了暗,唇动了动,却是没吐出一个字。犹豫片刻,才又艰难地道:“他……” “他对我很好。” “是吗?”他狼狈地扯了扯唇角,缓缓松开了我的手,而他眼中的伤痛则是令我看得心颤。 我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还记得多年前,我给他下药,逃离了他与阿燃一同北上。他将我抓回去后是不可遏制的怒气…… 那么这次呢? 他会不会和上次一样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可令我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握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外走。 我心中不安,挣开了他。 他回过身,苦涩地笑了笑。“燕儿,你随我回去,我再听你慢慢道来,好不好?” 他……他竟如此心平气和?! 他的反常令我更加不安,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他上前一步与我相对。“同我回去,好吗?” “不。”我毫不犹豫的拒绝。 “为什么?”他眸中本已退去的痛色再次浮现。 不待我回答,他再次握住我的手腕,这一次要比方才强硬了不少。 我又一次甩开他,却被他反手压在了墙上。 “为什么?” “我不喜欢你了。” 提问与回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完成。 “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嘶哑,隐隐发着抖。 我狠下心,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我说,我不喜欢你了。” 他的眸中一点一点地失去了光彩。 “那你喜欢谁?……沈风月?”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几乎没了声音。 “是。” 我干脆地答,希望这样能让他死心。 我紧紧地攥着拳头,准备迎接他接下来的暴怒。 “好,我知道了……你先随我回去。” 他的声音很轻,于我却像是一记重拳打在了我的心上。 我还没从他那句话里回过神,他重新握住我的手腕。 我照旧甩开。 “凌念空,我不会和你回去的,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他的反应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再也无法强作镇定,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 他用双臂将我困在他的胸膛与墙壁之间。 “很清楚,每一个字都很清楚。 你不喜欢我了,你喜欢上别人了…… 可那又如何? 我还喜欢你啊!我还爱你啊!! 只要我还能保护你,我是不会放手的!” 他说出的每一个都是那样地费力,像是耗掉了他大半的气力,可语气却像是个任性执拗的孩子。 他的眼睛忽然变得很亮,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被他这番话激得粉碎,喉间的苦涩更是变本加厉地直冲上来。 眼眶里像是充斥着烈酒,灼烧得生疼。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凌念空吗? 再次相见,得知我这些年一直同别的男人在一起,他没有发怒、没有过激,而只是要带我回去,用的还是好言相劝的方式…… 不,这不是他,他不是这样的…… 泪,再也抑制不住,簌簌落下。 或许是我的震惊表现得太过明显,他扯了扯唇角。 “怎么?没想到我会这样?觉得我像是变了个人?” 他又是自嘲一笑,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为我拭去眼泪。 “燕儿,你会这么吃惊,是因为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他捧起我的脸,额头缓缓地抵了上来。 我想躲开,想推开他,想就这么逃走,可却使不出半分力气,全身僵硬得像石头。 与我抵额相对的他微垂了睫,轻声开口: “当日你落水,我寻了你整整五日,却没有你的半点消息,可我还是不能接受你可能已经…… 五年来,我一直在派人寻你。 每到夜晚,我闭上眼睛,各种思绪便会涌上来: 我会想是不是你被河水带到了我没想到的地方,是不是我找得还不够仔细。 如果是这样,你会不会受伤。你自己一个人,会不会挨饿,会不会觉得冷,会不会害怕…… 这些念头快要把我给逼疯了……” 他离开些许,再起捧起我的脸,眸中泛着苦涩,却也有怜惜。 “所以我就想,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能回到我的身边,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接受。 你不喜欢我了,那有什么关系? 你还活着啊!你还活着…… 以后,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 之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为我付出的感情已经足够了,足够我度过余生了。 能不能得到你的回应,我都不在意……” 他说的每一个字是那样情意绵绵,可于我而言,却是这世上最苦、最痛的刑罚。 我现在才知道,他对我的爱竟是到了如斯地步。 可是当初他给我带来的伤害也是切切实实的。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要接受他吗? 可是之前他做的那些事已经在我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那是我此生都迈不过去的坎。 那么……继续拒绝他吗? 如果我狠下心拒绝他,凭他现在对我的忍让,应也不是难事。 可是心怎么会这么痛呢? 不过是拒绝他而已,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可为什么再也说不出口了呢? 忽然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每一次吸气、吐气,直引得五脏六腑都在痛。 我再也忍不住了,啜泣起来。 他继续替我擦着眼泪,见我哭得越发地厉害,他的声音更是轻柔了几分: “燕儿,你不喜欢我了,我不怪你。 你一个弱女子,流落异国,没有任何依仗。这个时候有个男人站出来,保护你、给你温暖,你会喜欢他,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你原本就认识他……我可以理解的……” “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无力地伏在他的肩头。 如果……如果他能早一些像今天这样,我们怎么可能会遭遇后面的那些事? 可是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我原谅不了他,却也狠不下心…… 他笑了笑,继续柔声道: “燕儿,我不会逼你忘了他的。我只想请你再给我个机会,再给我们个机会,好不好?” 我咬了咬牙,艰难开口:“不。” “为什么?” 他将我的决绝看进眼里,眸中哀色更盛。 “为什么? 我都说了,我不会介意的,可你为什么还是不愿和我回去? 燕儿,求你别这样对我。 你这样,我真的会疯掉的……” 他眼中的伤痛渐渐变成了绝望。 “我都想起来了……” 说出这句话,像是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闻言,他忽然怔住了。 我无力地滑落在地。 “凌念空,我都想起来了。 我想起了我是谁、我想起了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我想起来了我当时被逼得做出了何种选择…… 凌念空,我很想原谅你,可是对不起,我还是太小心眼了,我做不到……” 沉默良久,他才缓缓蹲下身,脸色苍白。 “当年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我承认,当初接近你的确是别有目的,可我也是真的喜欢你。 就算当初你分辨不清我的真心,可是你回来之后,我们又在一起,我喜欢起你来是什么样子,你再清楚不过……” “真心?呵……” 我忽然觉得很好笑。 “凌念空……”我抬头看着一脸惊慌的他,接着道:“我当年赌的,就是你的真心。可我赌输了,输掉的……是命。” 我不顾满脸的泪痕,嘲讽地笑望着他。 当年我顶着冷晴浅的身份,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小心提防,唯独对他疏忽了。 在他和阿燃之间,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他,可他呢? 我这才发现,我当年的决定简直就是一场豪赌,还是一场必输无疑的豪赌。 他听了我这番话,猛地握住我的双臂,额角的青筋凸起。 “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难道当年你不是因为皇上降罪才……” 他的话语顿住,思索片刻才接着道: “一定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对不对? 告诉我!我不想我们因为误会就这么分开。” 见他如此,我的心绪反而平静了下来。 “误会?是,是误会。当年我误以为你对我是真心的。” “燕儿,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 他握着我双臂的手不自觉地发力,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懊恼与慌乱。 “当年的事我可以解释。 你的父兄虽被降罪可他们还活着,我在行刑前把他们换出来了,我这么做就是怕你会……” “不必解释了。” 我打断他。 “我不想听。” “燕儿!” 他似是无计可施了,气恼地将我按在墙上。 我猝不及防,不受控制地闷哼了一声。 他这才忽然惊醒,松了力道,缓了口气,才压抑地道: “你难道就不想见父亲和兄长吗?” 颊上的泪早已干了,我微勾了勾唇,话语不带一丝情绪: “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一定都以为我早就死了吧?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毕竟我现在的的确确是同以前判若两人了。 既然这样,不如……就不见了吧。” 听我这么说,他眸中的光彩彻底暗淡下去,手一松,放开了我。 他的头一点一点地垂下去,像是再也没了生机。 看着蹲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我终是不想再刺激他了,于是放轻了声音: “凌念空,谢谢你这些年一直在找我,谢谢你方才没有像之前一样有过激的举动,谢谢你……” 我话还没说完,他倏地抬起了头。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告诉我!” 他的双眸红得骇人。 “这么想知道?好啊,那我先问你个问题,你知道我的贞洁给了谁吗?” 这件事,即便是我回归后再一次和他在一起时,也是我们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禁忌。而更在意这问题答案的人,毫无疑问是他。 果然,他闻言呼吸一窒,眼睛骤然睁大,双唇颤抖着,却是没说出半个字。 “你不是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吗?现在,你还敢听吗?” 我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凌念空是个聪明人,我这么说,他一定能够大致猜到当时所发生的事,也自然能想到如果我真的一五一十告诉他当时的情形,那我们便彻底结束了。 良久,他都没有再说过话。 我也觉得再没待下去的必要,于是站起了身。 因为蹲得太久,刚一站起,只觉一阵眩晕,于是身子不受控制地靠在了墙上。 再睁开眼他也已经站了起来。 “你当真要回到他身边?” 他恢复了平静,与方才失态的他判若两人。 “是。” “他是北离人。”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却在他眼里看到了寒霜。 “我与北离不共戴天。 你若同他在一起,便是与我为敌。” 他与北离不共戴天? 我惊异地看向他。 他紧抿着唇,表情很是冷硬,看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难道他和北离有仇?可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你当真要与我为敌吗?” 他望着我的眼睛,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不想与任何人为敌,可我一定要留在他身边。如果这样会让你视我为仇敌的话,那我们就做敌人吧。” 他忽然冷笑一声。 “燕林宣,你可要想清楚了,与我为敌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我也笑了笑。 “是吗? 可我好像记得你曾说,幸好我不是你的敌人,不然那后果,连你也不敢想。 不过现在,你倒是可以开始想一想了。” 语毕,我再不看他,直直地朝门外走去。这一次他竟没再拦我。 可就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到他咬着牙恨道: “燕林宣,你可千万别……后悔!” 第139章. 劫持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从客栈出来,发现雨又下了起来,不过这一次是毛毛雨。 沁凉的雨丝抚在脸颊上,亦抚平了胸中汹涌的情绪。 因为下雨,街上没什么行人,我独自往回走。 走着走着,前方不远处依稀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撑着伞走近。本该是艳红色的衣袍下摆被雨丝打湿,成了暗红。 我止住脚步,笑望着他。 “都淋湿了,还不快过来?”他嗔道。 我耍赖:“我走不动了……” 他无奈,行至我身前,低头看了看我的表情。 我掩饰地别过了脸。 他将伞递给我,我愣愣地接过,见他转过身背对我,半蹲下来。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傻站着。 “不是说走不动了?上来。” 我恍然,上前搂住他的脖子。 他背起我,往回走。 我伏在他的背上,心里一阵温暖。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却又是一阵酸涩,很不是滋味儿。 真的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了,真的不想…… “阿燃,你的事情忙完了吗?忙完了的话,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说着,鼻子止不住地发酸。 他沉默片刻,低问:“哭了?” 我吸了吸鼻子,不想骗他。“嗯。” 他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在夜城肯定不好过。明天我们就离开这。” 原来阿燃以为我是想起了之前在夜城发生的事才难过。 不过这样也好,我不想让他知道方才的事,不想他再为我担心。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阿燃轻声安慰。 不知为什么,他走地很慢很慢,像是有意的。 我闭上眼睛答他:“嗯,不想了。” 他将我往上耸了耸,继续慢慢地往前走。 方才那个人说过的话再一次响在耳畔。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像凌念空那样的男人也会说出:“你不喜欢我了,那又怎样?”这样的话…… 或许我和他之间,不单单是他伤了我,我对他亦造成了伤害。 这五年,他的心里是得有多煎熬,才会让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展现出那般卑微的样子? 看来和他在一起注定是彼此伤害,我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原来放弃他才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那就放弃吧!反正他已经不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 不对,他从始至终都不是。除了十四岁时犯糊涂的那一阵,他在我心里一直都排在哥哥后面…… “阿燃,以后只要有你陪着我就够了。我再也不需要其他什么人了……”我小声低喃。 阿燃听了,脊背僵了一下,却没说话,继续走着。 后来,我好像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他的背很宽厚,让我觉得很安心…… ****** 次日我们便离开夜城,去往我们的目的地北金水。 我们在三日之后抵达。 这一次,阿燃没再借住在官员家里,而是带着我们住了客栈。 自从在夜城遇到凌念空之后,我心里一直惴惴的,总觉得他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 想告诉阿燃,可尝试了几次都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后来又听阿燃说,一直被关在南离天牢里的萧济风逃了,我心中更是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萧济风早在五年前被捕,这些年岳雄奇一直没杀他,一是因为始终没有问出乌蒙潜藏在南离的暗装名单,二是因为乌蒙得知萧济风被捕的消息竟是要力保他。 两国谈判多年也未有结果,故而萧济风一直在狱里活得好好的,直到他几天前越狱。 凌念空和萧济风两人之中,我反倒更忌惮萧济风。 因为就凭他当年将我骗至落马坡、有意让我听到那两名士兵的对话,乃至最后对我施暴,这都不像是风影楼下的命令,反倒是他的自作主张。 他为何如此针对我呢?他此次出逃,会不会再找上我?…… 三更已过,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尽是这些事情,栖栖倒是睡得熟。 我口有些干,起身摸到桌边去倒茶。 如水的月光透过身后的窗子,洒在地上。 忽然,窗子投在地上的影子似是在缓缓移动。 我心中一跳,随即回头,竟看到一个黑衣人自窗而入,无声无息! 我的唇刚动了动,冰凉的剑锋便横在了我的颈间。 “别动!”黑衣人压着声音道。 这时又一个黑衣人出现在窗畔。 他跳进屋,与我身后的黑衣人对视一眼,似是要进行下一步行动。 然而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看到了榻上熟睡的栖栖,皆是一愣。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怎么还有个小的?怎么办?” 后进来的黑衣人对同伙道。 “不能把他留在这,一起带走!” 听他这么说,我心中稍安。看来他们是冲我来的,也不打算伤人。 却不想另一黑衣人闻言直朝榻上的栖栖而去,他伸出手在栖栖的口鼻上一捂。 我大惊,刚想出声却听身边的黑衣人道:“别出声,不然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我咬了咬牙。 这些黑衣人到底是何身份? 黑衣人将栖栖交给我,我将他抱进怀里,急忙看了看他的状况: 呼吸正常,应是被迷晕了,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你们是谁?谁派你们来的?”我低声质问。 那二人并不答话。其中一人走到屋门口,取下腰间水囊,将其中液体泼洒了一些在屋门口的木架和地上,拿出火折子点燃,然后将水囊交给挟持着我的黑衣人,又从他手里将我们接过。 纵火之人揪住我的后衣领,将我提上窗台。 我猜到他的意图,急忙抱紧了怀里的栖栖,转瞬就被带着从窗上跃下。 落地回头,另一黑衣人亦飞身而下。 再看二楼的那房间,已是火光大盛。 后下来的那个黑衣人显然是又放了一把火! 我被刀架着脖子,反抗不得,只能随着他们进入一条小巷。 小巷尽头是一架马车,我抱着栖栖被迫钻了进去,还没来及坐下,后颈就是一痛,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再次醒来,仍是黑夜。 我和栖栖被关在一间屋子里,看样子是间卧房,房内点着一只蜡烛。 栖栖还睡着,额头上却是起了好大一个包,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磕的,看得我一阵心疼。 我将门窗检查一遍,发现都打不开,只能回到栖栖身边。 劫持我们的究竟是什么人? 阿燃就住在我们隔壁,应该早就发现我们不见了。 离开前那两个黑衣人放火,应是为了拖延时间。 阿燃见我和栖栖住的房间着火,第一反应应是去救火。 他会不会受伤? 想到这我心中一阵发慌,又急忙安慰自己: 他应该不会有事,毕竟有那么多暗卫在…… 暗卫!我激灵了一下。 如果暗卫还在,我和栖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人带走? 难道暗卫都出了事? 那阿燃他岂不是也很危险?! 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人。 看到他我的心先是一提,又是一沉:原来是凌念空。 他朝我走过来,眼睛里尽是寒霜,却是不经意瞥到榻上的栖栖,登时一愣。 栖栖像是感觉到了他冷厉的目光,小身子颤了颤,醒了过来。 栖栖从榻上爬起来,看到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扑进我怀里。 “娘亲,栖栖疼!栖栖好疼!” 我的心一痛,又觉不妙,刚想把栖栖护住,却见凌念空一步上前,一手揪住我的领子将我提了起来,另一只手抓着栖栖的腰带将他拎到半空。 “他叫你什么?” 凌念空咬牙切齿,这几个字是生生从他齿缝间挤出来的。 “他叫你什么!?” 凌念空单手将栖栖举过头顶。 看到他眼中的杀意,我心中一阵恐惧。 “不是!他不是!……凌念空,你先冷静,把孩子给我!” 他冷酷地笑了笑。 “不是?你的意思是他在撒谎?” 说着,他拎着栖栖晃了晃,栖栖的身子也跟着颤了颤。 “凌念空,他只是个孩子,求你放了他!” 我害怕极了,不敢再否认,担心会进一步激怒他,只能放软了声音乞求。 “放?”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语气尽是嘲讽。 他侧过脸去看栖栖,而后眸中血色更盛。 “他和你长得可真是像。” 说罢他一把将栖栖丢到榻上,我只听一声闷响。 栖栖本就在哭,被他这么一丢,哭声顿时凄厉得不似人声。 “栖栖!” 我心中一阵绞痛,想去看看他有没有事,却是被凌念空扼住脖子,推到一边。 凌念空像是一头暴怒的野兽,一把拂落一旁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将我按在了上面。 “燕林宣,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嗯?” 他边说,边来丝我的衣服。 “孩子?你竟然敢给别的男人生孩子!?” “娘亲!……娘亲!” 栖栖边大哭,边唤我,显然是被这情形吓坏了。 然而,栖栖的呼唤令凌念空的动作更是变本加厉,他彻下我的贴身小衣,手向下摸去,全然不顾一旁的栖栖。 我一把揪住他衣服前襟,咬牙恨道: “凌念空,孩子还在这呢!孩子还在这呢!!!” 他冷笑,忽而扬声朝门外道:“来人!把孩子带出去!” 第140章. 忏悔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话音未落,外面便进来一人,头也没敢抬地将栖栖抱了出去。 “现在总可以了吧?” 说着,他将我翻了个身。我趴在桌案上,被他死死地亚着。 衣料破碎的声音令我的心猛地一颤。 他动作粗暴,未有过多动作就生生闯了进来。 我痛得挺直了脊背,手死死地扣住桌沿。 他的动作一次比一次猛烈,带着不可扼制的愤怒。 是的,他是在拿我泄愤,只是单纯的泄愤。 他急促的呼吸扑打在我的耳畔,我不受控制地一阵阵战栗。 他咬住我的耳廓,死死地将我扣在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感觉到他颤了几下,而后停了动作,伏在我背上喘气。 片刻,他抽身而退,直起身子。 我浑身没有半点力气,朝地上滑去。 他将我身上方才未来得及除去的衣物去了个干净,抱我到床榻上,侧躺在我旁边。 静默片刻,他凑过来吻我,我侧头躲开,可他还是不依不饶。 我发狠,咬了他。他却毫不在意,反而趁机撬开我的牙关。 我用最后仅存的一丝力气挣扎,双手却被他推到头顶。我只觉无助,认命似的不再抵抗。 他感觉到我的顺从,动作轻柔起来,而他身体的另一处却又一次抵了上来。 我闭上眼,无力道:“凌念空,你一定会为今晚做过的事后悔的。” “是吗?” 他抬起头与我对视。 “那我倒要看看,你会怎样让我后悔。”说着便又一次侵入。 我双手紧紧握住头顶的床栏,任由他索取。 只是这一次他出奇地温柔,每一个吻,每一次动作都带着抚慰,甚至是在讨好我。 渐渐地,我的身体生出异样的感觉,我因这种感觉而感到羞耻。 可是这个男人实在是太了解我,触碰的都是我最敏感的地方。渐渐地我的身体便有些不听使唤…… 又一次偃旗息鼓,他轻轻地抱着我,忽然笑了。 “燕儿,你还说不喜欢我……” 他替我顺了顺耳畔凌乱的发。 “你或许可以撒谎,可身体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你骗不了我。” 我咬着牙,不去理会他。 他却是填了填方才被我咬过的下唇。 “燕儿,你这纯齿鸠缠的功夫倒是长进了不少,是他调教出来的?” “调教”二字被他刻意加重。 我的胸口不受控制地起伏起来。 他轻笑。 “别生气,别生气…… 不过燕儿,你和他在一起整整五年,可是你的滋味怎还一如当年?他是不是不行? 他若是不行,你大可回到我身边,我的本事你最清楚不过了,定能将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他的污言秽语激得我的胸中气血翻涌,我死死地瞪着他。 “怎么,我还说不得他了?…… 燕儿,你说实话,你会跟着他是不是因为那个孩子? 那不如……我们也生一个孩子吧。 这样你就能回到我身边了,是不是?” 他疯了!凌念空他疯了! 我这样想着,却又是逼不得已地接纳了他…… 我早就麻木了,可他还是不愿意放过我。 忽然,隐藏在我脑海深处的、最羞耻、最痛的回忆重新浮现在了眼前,与此刻发生着的一切重叠在一起。 一阵强烈的恶心从喉间涌了上来,我不顾他仍未停止的动作,一下子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他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这样,仓皇起身扶住我,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我呕了半晌,什么也没吐出来,倒是眼泪将地面洇湿了一小片。 我精疲力尽,他将我扶起来抱进怀里。 我厌恶地挣了挣,这次他竟是松了手。 我不想去看他的表情,躺回到了榻上,面朝墙。 我不想哭的,可眼泪就是不听使唤。不一会,枕头就湿了一片。 他拉开一旁的被子,将我和他裹在一起。 我像是一条死鱼,没有丝毫反抗地任他将我揽进怀里。 静默片刻,他贴近我的耳畔:“疼吗?” 没得到我的回答,他继续极尽温柔地道: “这次一定弄疼你了吧? 抱歉……以前,都不舍得这么折腾你呢……更舍不得对你用强……” 他轻嘲一笑,语气似是在自言自语: “上次见面的时候,明明说过,不会介意。可是我看到那个孩子还是没忍住,原来并没有我想得那么容易…… 对不起燕儿,刚刚吓到你了了吧?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燕儿,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嗯? 是!我刚和你认识的时候,的确是想借助和你的关系接近你父亲。 也的确是因为我,你父亲才会获罪。 可是你父与北离勾结乃是事实,就算没有我,他终有一天也会是同样的结局。 如果他是被别人发现,那个人会费尽心机地偷梁换柱,将你父兄救出来吗? 我知道落马坡对你说的那些话,伤你很深。可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会那样说吗? 当时抓捕简戚的,不仅有我的人,还有皇上的人。 我如果不那么说、不和你撇清关系,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我后面又怎么能轻易出入关押你父兄的天牢,暗中谋划,将他们救出? 当初你但凡对我多信任一些,又怎么会…… 燕儿,在你心里,我就真的那么不堪吗? 你真的觉得,我只是在利用你吗?…… 当然,我说这些不是想推卸责任,更不是在责怪你。 我要兵权,可我也要你。 燕儿,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这里是杏花村,是我们在杏花村的家。 没认出来是不是? 这间屋子是前院的一个厢房,之前堆放杂物用的,我让人清理了出来。 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你说,你想和我在这里生活下去呢,生活一辈子…… 别逃了,行吗? 只要你答应,我什么都依你。 你想喝清杏酒,我就陪你一起喝、陪你一起醉。 你想吃辣的,我就做给你吃,想吃多少都可以。 对了,你还没吃过我烧的菜吧?我的手艺不错呢! 这些年,我专门学了你爱吃的那几道菜,明日我就烧给你吃,如何?…… 燕儿,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你问我,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我会怎么办。 我说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事到如今我依然不知道。 当初,你就算是被我占了身子,也还是能头也不回地将我丢在玉琼山一走了之; 你宁可废了自己治病救人的手,也不愿受我胁迫。 燕儿,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觉得我不论是用什么法子,都留不住你,我留不住你了…… 对了,你教过我的。 你说要我宠你,把你宠到天上去,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对你更好,这样你就只能喜欢我了,是不是? 好啊!我听你的,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管着你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高兴,好不好?” 他就这样一直在我耳畔哽咽着絮絮地说着,好像是要将这五年间没能说出的情话,一并说尽。 我身是麻木的,心更是麻木的。 真希望自己没有再遇见他。 这要是一场梦就好了。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的话,我就能偷偷地在梦里因为他说的这番话而心软。说不定就会这样原谅他,甚至不管不顾地再次和他在一起。 可这不是梦。 姑且不论他对我造成的那些伤害,这些年他步步为营夺下兵权,甚至还和乌蒙勾结。 他如此费尽心机,无疑是为了那个万人之上位子。所以他早晚有一日,会是阿燃复国的最大障碍。 那个时候,我只能站在阿燃身边。 我和凌念空,早晚都会成为仇敌。所以,我也只能做一做梦了…… 第141章. 薛让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屋里尽是药味。 我睁开眼睛,毫不意外地看到凌念空坐在床边,手里端着汤药。 见我醒来,他将药碗放在榻几上,将我扶起。 “你发烧了。” 他沉声说着,将药碗递给我。 “把药喝了,退烧的。” “栖栖呢?我要见栖栖。” 他的表情立刻变得僵硬。 “有人照顾他。” “我要见他。”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真的对一个孩子下手。你乖乖把药喝了,等烧退了,我就让你见他。” 我别无他法,只能接过药碗,饮尽。 待口中苦涩散去,我对他道:“凌念空,我还要另一种药。” 他将唇紧抿了,并不理会我。 我轻叹了口气。 “给我一碗避子汤吧。” 他猛地看向我,面色铁青。 片刻,他忽然一笑。“好!” 他唤了人去准备,没过多久,又是一碗汤药端了进来。 我仔细分辨了药味。不错,的确是避子汤。 “给我。”我伸出手。 凌念空端着药碗的手朝我这边移过来。 我就要触到药碗了,他的手却是向后一缩。 “喝药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轻轻笑了笑。 “你若是喝了这药,我们就再做几次。你若还要喝,我们就再做,直到你没力气喝药为止。 不过……昨晚你睡着后,我帮你检查了一下。你下面伤了,看样子得养上几天。 你若是受得住,就尽管喝。 我说到做到。” 我全身一阵发寒,血液都像是冻住了。 “畜牲!” 他又是毫不在意的一笑。 “骂吧,尽管骂。反正你之前也没少骂我。” 我夺过药碗,凑到唇边,手却是顿住了。 这些年因为体寒越来越严重,我月事早就乱了,月事期间还常会腹痛。喝了这碗药怕是回雪上加霜…… “怎么犹豫了?难不成,你还要我像当年一样,一勺一勺地亲手喂你?” 我缓了口气,捧住碗,刚要一饮而尽,他却一把将碗拂到了地上。 “燕林宣,你欺人太甚! 你明知道我对你是一百个不忍心,却还要这样折磨我!? 你仗着我对你的心意,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抓着我的弱点不放?! 你的心可真狠,说放下就真的能放下……” 他的声音渐渐沉下去: “呵,昨天晚上你听了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觉得可笑? 燕林宣,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逃了。 我即便是把你绑起来,也要将你留在身边。” 语毕,他静默了片刻,在我身边坐下,忽然问道: “孩子的父亲是谁的?” 我警惕地看向他。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我舍不得动你,可不代表我不会动他。 说!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的面色变得阴狠起来,又补充道: “我劝你想好了再说。别骗我说那孩子是我的。 我们分开了五年,那孩子最多也就两三岁。” 我瞪着他,不说话。 “不说?那我就当是沈风月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杀错了人。” “你!……你敢动他,我就死在你面前!” 我浑身发抖,声音也是颤的。 他却竟是笑了。 “死? 燕儿,你经的事还是太少了。很多时候,死,比活下去更难。 不信的话,你大可一试,看你死不死得了……” 他低头看了看我发抖的手,轻轻道: “你还发着烧,再睡一会儿吧。”语毕他便转身离去。 “凌念空!你不许动他!” 我厉声喊道,可回应我的却是重重的关门声…… 我不是没想过向凌念空说明我和栖栖的关系。 可是,若是说明我和栖栖的关系,那么我和阿燃的关系、我的真实身份、阿燃扮作沈风月的事,这一切恐都再也隐藏不住。 若真是如此,定会扰乱阿燃的布署,令他措手不及。 凌念空虽视阿燃为敌,可若真是想将他如何,也仍是极难的事。 阿燃自身武功就不在凌念空之下,身边又有禁军护卫,应不会有事。 权衡利弊,我还是决定暂时将此事隐瞒下去。 ****** 后来我烧得越发厉害,迷迷糊糊的。 不知昏睡了多久,我好像听到有人压着声音在我耳边说着什么,我努力分辨,听道那人好像是在唤我: “姑娘,姑娘醒醒!” 我费力睁开眼,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住雨?!” 看到他,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坐了起来。 “阿燃派你来的?栖栖呢?栖栖不知被关到哪里去了。 还有阿燃,客栈着了火,他可有事?” “姑娘莫慌,公子无事。小少爷已经救出去了,属下这也将您带出去。” “好,我们怎么走?” 住雨面上表情绷紧。 “走正门,杀出去。姑娘跟紧我。” “好!” 于是住雨一手握刀,一手将我护在身后,嘭地踹开房门。 房门打开,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一愣,一同提剑朝住雨刺来。住雨提刀劈向右边那人,同时抬脚重重地踢在了左边那人的胸口上。两人倒地。 住雨护着我一路向外,凌念空竟是不在,而他的手下虽是全力阻拦,却不敢伤我,故而逃脱还算顺利。 院外是住雨提早准备好的两匹马,我们各自上马,朝大路的方向纵马飞奔。 转过一个弯,金水河便出现在眼前,河面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金光。 我和住雨心照不宣,直朝金水桥奔去。 过了金水桥便是北离境内,他凌念空就是在再有本事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到别国抢人。 但凌念空自也不是傻子,我们还没看到金水桥,就先看到了在前方拦路的一排人。 为首的,正是凌念空,他的身侧还站着薛让。 应是凌念空的阵仗太过骇人,此刻街上无一路人。 我和住雨勒住缰绳,这才发现,面前拦路的人不是凌念空的普通手下,而是玄翼军! 看样子,除了洛尘染,整个玄翼军都在此了。 我心中一紧,玄翼军虽只有十余人,可个个都是武功高绝。若真是打起来,住雨一人应对他们,恐占不了上风。 如此,便不能硬碰硬。 如此想着,我下了马。 住雨同样下马,依旧护我于身侧。 凌念空勾了勾唇角,上前两步,眼睛在住雨身上扫了扫,嘲道: “救儿子派的是十余人,救你只派了这一个。 燕儿,看来你的沈公子对你应是没有你想象的上心。 你以为就凭他一个能带得走你吗?” 我感觉到住雨握住我手臂的手一点点收紧,同时又听凌念空道悠悠下令: “薛让,去把人带过来。” 语毕,四下一阵寂静,薛让仍如木头一般站在原地。 见他如此,我心中大动:看来阿燃已派人传过信了。 凌念空见薛让毫无反应,皱眉看向薛让。 他刚要开口,我却是心中一叹,抢先唤道:“阿云……” 薛让闻言,立时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在!” 见他如此,我压下心中起伏,轻声道:“回来吧。” “是!” 薛让应了,利落站起,一个点地,飞身落在我另一侧。 不待凌念空反应过来,薛让扯下腰间玄色令牌,高举过顶。“玄翼军!” 十余名玄翼军兵士,同时跪地,齐声应道:“属下在!” 那声音犹如惊雷,久久不散。 “公子有令:护姑娘回返!” “属下领命!” 应声未落,本立在凌念空身后的玄翼军尽数围拢过来,将我们三人护在中间,转而与凌念空对峙。 凌念空瞪着血红的眼睛,静立半晌,忽然笑了,边笑边打量我左右的两人。 “风住雨,风流云… 呵,燕儿,我收回方才的话,你可真是好大的面子! 沈风月竟然为了你,调动了北离皇帝的禁军!” 凌念空说的不错,薛让正是当年我那个能文能武的伴读、风住雨的弟弟,风流云。 在我忆起隔世过往时,我就反应过来凌念空身边的薛让正是流云。 流云是阿燃在我魂归后被安排到凌念空身边的。 阿燃会如此安排,只因彼时师父无法分辨重回我这身体的魂魄究竟是不是我。 当时师父只说要阿燃等他消息,可阿燃不想再错失机会,便想方设法将流云安插在了凌念空身边。 至于为何是流云而非旁人,则是因为这世上能算得上了解我的,除了阿燃,也就只剩下自小与我朝夕相伴的流云了。 然而令我疑惑的是,阿云自萧济风被捕后接任玄翼军统领也不过五年,他是如何说服众兵士反叛凌念空,归顺阿燃的? 不过眼下要解决的不是这个问题。 我直视凌念空缓缓道:“这下我总能走了吧?” “那可不一定!” 回答之人,并非凌念空,而是一个自远处飘忽而来的熟悉声音。 声音在空中散开,悠远浑厚,显然是借内力传送过来的。 我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有冒着烟的物什自四面八方投了过来。 我立刻屏息,却还是晚了一步,腿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烟雾有毒! 我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抚着发涨的胸口,去看身边之人。竟见吸入烟雾的众人纷纷口吐鲜血,就连凌念空也不例外! 没过多久,烟雾便散了去。 眼前出现一劲装男子,在我和凌念空之间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 看到他的脸,我瞪大了眼睛。“萧济风!?” 萧济风轻笑。“不错,是我萧某人。” 住雨认出萧济风,竟是怒不可遏,想要站起,却又是吐出了一口鲜血。 我赶忙扶住他。 萧济风见此情形,笑得更是邪魅。 “别挣扎了,你们中的是我风影楼特质的软功散。武功越高,中毒越深。 唉,不过你们主子可真是失算。就是再担心,也不该把大半人手都派来救人。不然现下也不至于与你们落得同等境地。” 闻言我脊背一寒。阿燃出事了!? 住雨看出我的忧心,咬着牙解释: “公子本要亲自前来营救姑娘,不想中途遇上萧济风拦路。公子率部分暗卫拖住萧济风,命我等前来。恐怕此刻公子一行人也中了软功散。” “萧济风,你想做什么?”我仰视着他恨道。 他见我咬牙切齿的样子,笑得更是邪肆。 “小美人儿,你别担心,我萧某人可是舍不得伤你呢!萧某此次前来,只是想叙叙旧。” 他抖了抖衣摆继续道:“你们人太多了,我只要你和念空就成,走吧,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第142章.伤疤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杏花村背靠灵秀山,于是萧济风便派人将我和凌念空带到了灵秀山北面山腰上的一个破烂木屋内。 到达时天已黑尽,木屋很小,地上散乱着稻草,看样子只是用来放杂物的。 现下屋内除了一条长凳以及窗台上点着的一根蜡烛外再无其他。 凌念空中毒很深,刚开始还能睁着眼睛,后来便昏了过去。 我因内功所剩无几,故而只觉胸闷无力,并无大碍。反倒是未愈的风寒有加重之势,头又痛又重根本抬不起来,不受控制地沉沉睡去。 睡到一半,听到门被人大力推开。 我睁开眼,看到萧济风的两个手下架着一红一男子进了屋内,将那人重重地丢在了地上。 “阿燃!” 我扑过去,见他手被束在身后,脚也被捆住了。 我连忙将他扶起。 “阿燃,你有没有事?” 阿燃嘴角噙血,眼神有些涣散,显然也中了软功散。 萧济风瞥了我一眼道: “他没事,我算好时辰下的药。 到这会儿他们两个人脑子应都已经清醒了,不过内力暂时还恢复不了,我们正好趁此机会说说话。” 萧济风见我要去解阿燃背后的绳子,推开我,提着阿燃的领子,将他拖到凌念空对面的墙边,让他靠墙坐在地上。 就像萧济风说的,阿燃的眼神一点一点清明起来。 看到他向我投来的安抚眼神,我心中的恐惧与担忧顿时烟消云散。 有阿燃在,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接着,我看到阿燃将目光投向对面,表情变得冷硬。 我坐在铺满稻草的地上,顺着阿燃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对面的凌念空亦被绑着,回视着阿燃,那眼神带着我曾见过多次的嗜血颜色。 萧济风他究竟要做什么?! 把我们这些人凑在一起,那不成要看阿燃和凌念空相斗? 不会,不会这么简单。 萧济风此人极善攻心之计,如此大费周章必定有所图谋! 复而想起当年他用尽各种手段攻破我心中的最后防线。 我会选择跳崖,萧济风在很大程度上都脱不了干系。 想起他当时的种种伪装,以及最后加注在我身上的暴行,我胸中一阵气血翻涌,两只眼睛直直地瞪着他。 他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身走至我面前,轻笑一声,居高临下地道: “小美人儿,看你这副对我怒目而视的样子,应是想起当初发生的一切了吧?” 果然,萧济风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知道我自异世回魂失了记忆! 我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被萧济风猜到了心思。 “没错,我什么都知道。”说着萧济风看向阿燃。 “沈风月,沈公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为何她会坠崖吗?” 然后萧济风又看向凌念空。 “念空,你当时虽也在落马坡,但应也不知道她坠崖的真正原因吧? 你一定还想知道,她和这沈公子究竟是何关系,对吧? 所以今天我萧某人打算当个好人,解除你们心中的疑惑。” 萧济风说着忽然蹙起了眉,视线落在凌念空下唇的淤青上,而后挑了挑眉,看向我。 “小美人儿,脾气不小啊!” 听了他这番话,我恨不得将牙咬碎。 他当真知晓我和阿燃的关系吗? 想起他方才叫“沈风月”这个名字的时候刻意拖长,显然是意有所指。 难道他连阿燃的身份也知晓? 萧济风是风影楼的掌事,而风影楼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情报机构,所以他是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那他打算做什么? 真的打算当着这两人的面将当年在落马坡发生的事尽数说出吗? 那么阿燃听了,他会怎么样?他…… 我不敢再想下去。 萧济风说着,俯身强硬地托起我的下巴。 “别碰她!” “别碰她!” 屋内另外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怒声道。 萧济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连话中都隐含着戏谑的笑意: “别碰她? 唉,可惜你们说得太晚了! 她身上早就没有我没碰过的地方了…… 你说是不是,小美人儿?” 我挣开萧济风的手,可却感觉像是被谁死死地扼住了脖子,喘不上气。 阿燃似是向我投来了目光,我不敢去看。 阿燃他听了这样的话,眼中会是什么样的神色? 他打小儿就疼我护我,就算我任性胡闹,他也只是一味迁就我。 他若是知晓我当初遭遇的事,心中是会有多难过?有多自责? 我太了解他了,我与他失散后,当年娘的嘱托就成了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大石。 他将我走失之事完全归咎到了自己身上,今日若是知道我被萧济风侵犯,他能承受得了吗? 我低着头,不敢去看阿燃,无助地抓住身下的稻草,掌心被刺得有些痛。 萧济风见我挣开了他,似是故意摆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但却是对凌念空道: “念空,沈公子会意外我倒是能理解,可你为何也如此吃惊? 你忘了?当初可是你亲手将她送于我的!” 我垂着头,看不到凌念空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呼吸有些重。 “看来你是真的忘了。不过没关系,萧某今日就是来叙旧的。” 说着,萧济风拉过一旁的长凳,坐在了我面前。略带笑意的生意自我头顶传来: “既然二位都想知道小美人儿在落马坡究竟遇到了何事,那我不如就从我是如何将小美人带到落马坡讲起。 当时我骗美人儿说念空你的蒙稚散之毒被催发了,唯有她才能救。 我本以为像她这样的深闺小姐是断然不愿用自己的清白之身去救人的,却没想到,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到了落马坡,我特意找了两个兵士在她房门前闲聊,有意让她知晓,你长久以来对她的种种皆是利用……念空,你猜她当时信了没有?” 我没有听到凌念空的回答,萧济风只好继续道: “当时她是一点也不信。你猜她同我说什么? 她说旁人都可能撒谎,她不要听其他人说什么,她只想听你说…… 唉,小美人儿美则美矣,可就是太傻了点儿。 那个时候哪还能从你嘴里听到好话? 念空,当时你说过的话应该记得吧? 那最后一句呢?你可记得? 我萧某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 你说把小美人儿交给我了。 呵,你怕是不知道她当时已经服了蒙稚散的解药了吧? 那对她可是毒药啊! 若无人帮她,她必死无疑。 念空,你当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我左思右想,怎么着也不能让小美人儿就这么死了不是? 你不救她,那就只能我来了……” 我仍是低着头,眼泪顺着鼻尖滚落到稻草梗上。 余光瞥见左右两人的衣袍下摆像是被微风吹动,轻轻飘飞,可是这屋里丝毫无风。 我知道,那是他们体内仅存下的一丝真气因情绪起伏四下乱窜,带起的波动。 “念空,若不是你,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小美人儿不但面貌不俗,这身子长得也是极好,就连性子也是极温顺。 我解她衣带的时候,她连一下挣扎也没有,乖顺极了。至于这滋味,那更是……” 我颤抖着手捂上耳朵,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可那夜发生的事,就像毒虫一般接二连三地咬破我的皮肉,钻入我的大脑,无情地噬咬我的每一根神经。 其实自傍晚我第一眼看到萧济风时,那些画面就已经像梦魇一样折磨我了。 不,是更早,自那件事发生以后,自我想起那件事以后,只要我想起萧济风这个人,或是阿燃在同我讲南离情势提到他时,我的心脏便会不受控制地一阵阵战栗。 落马坡那间屋子里潮湿的味道、身下硌人的床板、床板发出的吱吱响声以及指甲扣进床沿又折断的痛,无不清晰地被刻在心底。 此后每每生出相似的感觉,我都会被无情地拉回那个夜晚,那个永远也看不到天明的夜晚。 我本以为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了那么久,本以为自己对男女情事看得那样开,再想起那晚的事能会好过一些。 可是我错了。 即便是我完全接纳了二十一世纪的开放思想,只要我的思绪回到那天晚上,我还是会不可抑制地感到绝望。 自己的身体,被那般粗暴地对待。 我甚至一度觉得,萧济风在对我施暴时,只是将我当成了一件物品,一件能给他带去欢愉的物品。 他对于那件物品没有丝毫爱惜之意。那物品给了他想要的,就算是完成了使命,他不会去想那物品会不会受损。用了,腻了,便弃了,就是如此简单。 可我是人,不是物…… 那种纯粹的利用、彻底地发泄,只让我觉得自己贱弱敝帚。 异世的经历带来的唯一区别是: 十五岁的燕昭然会自此轻贱自己,进而轻贱生命。而三十岁的燕林宣是将其受到的伤与痛全部算在那施暴之人的头上。 然而,无论是那一样,痛都是一样的,伤亦是一样的…… 萧济风终于不再讲述。 此刻的我有些恍惚,能感知到的范围十分有限。 我不知道屋内另二人是何反应。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两人是否还在。 我只能感觉到萧济风仍坐在我面前。 忽然我感觉有些冷,门好像是被打开了。外面进来一人。 “掌事,有人来了。” “谁的人?沈公子的人还是念空的?”萧济风的声音波澜不惊。 “都有。” 萧济风有些惋惜地喟叹:“本想再说说美人儿和沈公子的事,看来是说不成了,那咱们就改日再叙。” 说着萧济风便起身,像是就此离开了。 我全身无力,脑中一片混沌。直到听到一阵清脆地骨节响声,我才清醒过来,循声看去,却是教泪蒙了眼睛: 阿燃武功未复,缩骨不成,竟是生生卸掉了自己的左腕关节,而后右手一翻便摆脱了绳子的束缚! 他将自己的关节安回,抓过一旁配剑,砍断脚上绳索,直追萧济风而去。 “阿燃!” 我立刻便要站起,却是一阵天旋地转,摔回地上。 阿燃,不要去,你的武功还没恢复…… 又是一阵晃神,待再回神,便是看到阿燃重新回到木屋。 顶点 第143章. 血债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看到阿燃回来,我总算是有了些力气,挣扎着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阿燃右手握着剑,剑尖指地,剑上并未染血。 即便屋内光线昏暗,我还是能看到他的面色苍白,就连嘴唇也是白的。 方才他卸掉了自己的左手,一定很疼吧? “阿燃,你有没有事?” 我哽咽着,伸出手,想去看看他的手伤势如何。 他却是迅速躲开,我连他的衣服都没碰到。 我一怔,抬头看他。 阿燃表情紧绷,双眼通红,却是自方才进门起都未曾看过我一眼。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顿时碎裂开来。 萧济风方才极是仔细地描述了那晚的事,当着阿燃的面……哥哥的面…… 阿燃他会怎么想?他以后又该怎样面对我?…… 他会不会以后都像刚才躲开我的手一样,因为不知该怎么面对我,而就此躲着我? 这就是萧济风想要的吗?离间我和阿燃? 凌念空慢慢从地上站起,他身上的绳索不知何时也解开了。 他站直身子,目光缓缓地移到我的脸上,痴痴地望着我。 看到他眼中的痛悔,我感觉像是有血从我破碎的心上涌了出来,溢满整个胸腔。沸腾的血烧得我胸肺剧痛。 我别过脸,避开那视线视线。 阿燃看到他对我的注视,眼中腾起熊熊怒火,一剑刺进了凌念空的腹部。 我猛地攥紧拳头,却还是没制住眼泪。 凌念空闷哼一声,没有动,还只是热切地望着我。 阿燃将剑猛地拔了出来,凌念空的身子晃了晃,却还是站着。 有什么东西落在地面的稻草上。听到那滴落的声音,我禁不住发起抖来。可凌念空的视线仍是执着地粘在我身上。 阿燃又是一剑,这次是刺在了凌念空的肋部。 凌念空一口血吐了出来,视线依旧。 阿燃拔剑,带出点点血珠,血珠溅在他的红衣上,隐没不见。 我的心就像是被重重碾过一样,痛不可言。 我想制止阿燃,跟他说够了,再这么下去那个人会死的! 可我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因为阿燃会如此,完全是因为我,他现在恐怕是真的想杀了凌念空。 第三剑,刺在了凌念空的胸口。我记得他胸口的那个位置本就有一道伤疤……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手无力地攀住阿燃的左臂,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我滑跪到地上,以手掩口,想压抑住哭声,可根本无济于事,呜咽声还是止不住地从喉间溢出。 阿燃甩开我的手,再次拔剑。 这一次,凌念空终于倒下了。可是他却是抓过一旁的散魂,以剑拄地,颤抖着重新站了起来。 他拔出散魂,将剑鞘丢在地上。 剑鞘落地的声音令我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我又一次站起,看到阿燃再次次出剑,这次凌念空以散魂挡住了阿燃的剑锋。 阿燃收剑复又再刺,凌念空再次化解。…… 我看着眼前的情形,心若油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门再次被打开。 来人大惊。“将军!?” “滚!没我命令,不准进来!” 凌念空话音还未落,住雨便也冲进了屋。 “公子!” “出去,把她也带出去。”阿燃咬牙道。 “阿燃,我们回去吧,你带我回家吧……”我哭着乞求他。 “带出去!”阿燃重复。 住雨看了看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手拉起我,极大力地将我带了出去。 我刚被拉出屋子,阿云也正巧赶到。 “流云,带姑娘走。”住雨对弟弟道。 “我不走!”我踮起脚去看那屋内的情形。 “姑娘莫要担心,属下会保护好公子,公子不会有事。” 是吗?阿燃不会有事吗? 那那个人呢? 看着两方手下各立在木屋门口,剑拔弩张,我心知恐怕等下必定要打起来。 “姑娘还是听公子吩咐,莫要令公子分神。”住雨继续劝我。 住雨说得对,我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好,我走。” 我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屋里的情形,转身朝山下的方向走去。 阿云带了几名手下跟了上来。 ****** 行至山下,马车已在等候。 “去哪?”我疲惫地问。 “盛京城,公子的宅子。”阿云答道。 我一怔。“盛京城?为何不是回北离?” “公子自有安排。” 我点了点头,正要上马车,却被阿云唤住了:“姑娘。” 我动作一顿转回身,却见阿云单膝跪了下来。“属下有罪。” 我喟叹。 “你何罪之有?你是觉得之前凌念空囚禁我伤害我的时候,不该袖手旁观?” 我扶起他,继续道: “我虽不清楚你潜伏在凌念空身边的具体任务,但我猜得到,阿燃绝不仅是要你适时传递我的消息,应该有更重要的事。 这也是为什么阿燃才会在我明明已经返回北离的情况下,仍然要你留在凌念空身边。 因此,你当时没有任何举动是对的,你的身份不能暴露。 况且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阿燃团聚,所以你怎会有罪?” 现在回想起来,五年前凌念空之所以会带我到金水河畔游玩还是阿云提议的。 在那之后他必定将此事告诉了阿燃,两方合作,我才终于回到了阿燃身边。 听我这么说,阿云有些震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安抚地笑了笑。 “到盛京城还得花上几日,还不启程?” “是。”阿云应了将我让进车厢里。 ****** 我本是从不晕马车的,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烧一直未退,一路上都是晕晕乎乎的。 阿云见我身体不适,本想在中途找个客栈休息几日,待我的病彻底好了再走,却被我拒绝了。 反正无论是在客栈里躺着养病,还是在马车里躺着养病,都是一样的晕乎,还不如早些到达。而且这么一路昏睡,也不会胡思乱想。 我要养病,亦要养心。 路途中,我自己写了方子,要侍从一次买够,途径客栈食肆煎了来服,病便一点一点地好了起来,待到了盛京基本上算是痊愈。 至于栖栖,他被阿燃救出后就被送回了北离。 回到盛京,我便住进了阿燃那个背对着春锦楼的宅子。 我喜静,而这“沈府”离东市太近,从早到晚都吵吵嚷嚷,我无奈只能挑了一个尽可能远离东市的院子住着。 虽然不想再想任何与萧济风有关的事,但我还是隐隐猜到他为何会当着我三人之面解开我的旧疤: 怕是和五年前我害死沉湮有一定关系,但一定不单单是这一个原因。 因为当年在落马坡的时候,萧济风就已经针对我了,彼时我根本没有得罪过他。 至于萧济风究竟为何处处针对我,我也不想再想了。 因为我知道,我受过的委屈,和那些未讨回的债,阿燃都会一并为我讨回,所以心中也释然了。 至于凌念空…… 对着同一个人,失一次恋就完全足够了。 像我这种全然的利己主义者,是不会因为一段情而为难自己的。 我向来都算得很清楚: 若是不放下,我怕是余生都难得快活,所以放不下也得放,于是就快刀斩乱麻了…… 顶点 第144章. 放过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回到盛京后,我问阿云为何玄翼军兵士会在短短五年里就背叛了凌念空,转而听从他的命令。 他给我的答案,着实令我吃了一惊。 阿云说,当年沉湮四处劫掠幼童,是为修炼邪功不假,但却亦是为了训练出一支可一敌百的“军队”,而那“军队”便是现在的玄翼军。 玄翼军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沉湮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些人便会被种上一种蛊,此蛊名曰“摄心蛊”,中蛊之人会对指定之人言听计从,而控制他们的,便是现下系于阿云腰间的玄翼军令牌。 “这么说来,凌念空和洛尘染也被种了蛊?”我问道。 阿云摇头。“不知为何,此二人是例外。” 我眯起了眼睛,觉得哪里不太对。 “你方才说唯有指定之人手持令牌方可调动玄翼军,那么你是如何成为指定之人的?” 阿云被安插在凌念空身边的时候,沉湮早已身受重伤。 而且,阿云与沉湮从未有过交集,沉湮不太可能指定他为玄翼军统领。 “要想能够调动玄翼军需得满足两个条件: 首先,玄翼军的统领必须得是凤离门人; 其次,是须得下蛊之人施术准允。” 我顺着阿云的话,边听边思考: 阿云是我的伴读,习武自也是同我一起,所以严格说来他也是修离师父的弟子,而且他因年长于我,故而是我的师兄。 所以这第一条,阿云是满足的。 可是这第二条…… “阿云,你见过沉湮?她曾为你施术准允你调动玄翼军?” “不是沉湮,是师父。” “什么?”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师父才是种蛊之人。 当年公子将我派到凌念空身边之前,师父为我施了术。 而且,师父还嘱咐我,待到您想起过往的一切,要我告诉您一件事。” “何事?” “师父说,只要令牌在手,您亦可调动玄翼军。” “我?可是师父并未对我施术啊!” “师父早在传授您武艺术法时,就暗中对您施了术,只是您不知道罢了。” 我惊诧不已,仔细回想却又想不起来师父何时对我施过术。 不过,在我刚开始从师父修习灵犀术的时候,他的确曾多次传我真气,难道是那个时候一并施了术? 这样说来,这么多年沉湮和师父其实是一直在合力训练玄翼军? 我还以为自沉湮修习邪功起,师父便于她断了来往,看来是我想错了…… 阿云看着我一脸疑惑的样子补充道: “师父说,凤离门派历代护佑燕氏一族,那玄翼军亦是为此而设。而您必定得能够调动玄翼军才行。 说得再明白些,那十余人其实就是为了护佑您而存在的。” 听了阿云最后这番话,我不由心中震动。 忽而想起萧济风在发现沉湮死后,对着她的尸体说了句: “让你死在你一心护佑的人手里,也算是我对你最大的回报了。” 当时我不解其意,现在终是明白了。 ****** 自阿云带我离开那灵秀山后的木屋起,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 毕竟我离开时他和凌念空针锋相对的样子着实骇人。 阿云知我忧心,在来盛京的路上便向住雨传了信询问情况。 住雨的回信上说当日我走后双方确有一战,不过两边的人都没讨到好处,最后也没战出个结果,就各自退去了。 看到信上说阿燃无恙,我这才松了口气。 因是在我之后才动身,阿燃要过几天才能到达盛京。于是我便安心地在这宅子里住着,等他来。 ****** 现下虽已入秋,可近日里的秋老虎越发厉害,蒸腾的暑气就连晚上也降不下来。 身子弱了不但冬日畏寒,热天里也是受不得热,娇气得很。 好在这“沈府”是建在池塘上,消了些暑热,不然我恐怕早就变成一只烤螃蟹了。 每逢高热必贪凉。我最近每晚必得涂了驱虫水,在屋外长廊的躺椅上摇着扇子躺一躺,待困意来袭才敢进屋去睡。 不然必定得在榻上汗津津地辗转到天明。 之前有好几次在外面的躺椅上睡熟了,被丫鬟唤醒才再到屋里去睡。 直到一日着凉落了枕才,长了记性,稍有困意就回屋去睡。 可能是因为我落了一次枕,院里的丫鬟更上心了。这两日我在庭中迷糊着了再醒来,会发现身上会多一个薄薄的绸被。 今夜一如往常,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被圆圆的月亮晃了眼,赶忙揉了揉。 低头发现身上果然盖着绸被。 我将绸被卷了抱在怀里,站起来,就着困劲儿摇摇晃晃往屋里走。 刚躺上床就感觉又要起汗,闭着眼睛去摸团扇,摸了半晌才想起来,扇子落在外面躺椅上了。 我无奈叹了口气,只能半睁着眼睛再抹出门去找扇子。 拉开门,刚要出去,脚下却是踢到了什么。 我低头,竟从半眯着的眼缝里看到门口坐着一人! 那人被我踢到了腿,却是浑身一震立刻站起。 皎白的月光映上他的侧脸,可他的脸却似是比那月光还要白上三分。 我立时清醒,他却是要逃。 “站住!” 秋夜静谧,唯有我那微微变调的声音四下回荡。 他像是骤然被施了定身法,背对着我,身体僵立不动。 我调整了有些紊乱的呼吸,踱步到他身后,平声开口: “怎么这就要逃了?不打算再将我劫走了?” 凌念空艰难地转过身面对我,双眉紧蹙,面白如纸,周身散着淡淡的酒气。 我想起阿燃刺他的那三剑,视线在他身上偷偷扫了一圈。 虽看不出什么端倪,却也知道,那三处伤都不轻,他怕也是刚刚能下地。 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喝酒,这个疯子怕是不要命了! 我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愤懑。 “都被我发现了,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我重新抬起眼看他,入眼的是他满目难以言说的痛。 他缓缓抬起手,似是想要来抓我的肩膀,可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却又停住,隐忍克制。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的眸子越来越亮,那熠熠的光似是比天上的月还要亮上几分,犹如星河,令我炫目。 “燕儿……” 这一声唤刚出口,他眼里的星河便倾泻而出,簌簌落下。 他狼狈地弯了弯唇,立时又有两串泪,沿着他颊上的湿印滑落。 “燕儿……原来……原来你因为受了这么多的伤……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我本以为,我欠你的是一条命。却不想我欠你的,此生都还不上了……” 他有些喘息,却还是接着道: “我本来是想好好护你的,不准任何人欺你半分的。可是到头来,伤害你最深的人,却恰恰是我…… 燕儿,我是不是……再没资格了?” 在看到他眼泪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流泪。 不是因为伤痛,不是因为挫败,而因为我。 我强忍着噬心剧痛,硬生生开口:“你知道就好。” “燕儿,或许那个时候你说的是对的,我只能为你带来痛苦。所以,以后我会离你远远的。我决定……放了你……” “好。” 除了这一字,我不知再能说些什么。 “燕儿,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我默了片刻,轻轻道:“你走吧,再也不要来了。” 语毕,我转身行至廊下,拾起躺椅上的扇子,进门,转身。 刚要关门,一阵夜风迎面吹来,一并带来的,是院中之人心意难平的叮咛:“燕儿,照顾好自己……” 风止,声却未落,四处回荡着,搅动了一院的秋水。 我忽然有些怕了,握着门边的手紧了紧,趁他那余音还未来得及将我的心池也搅上一搅,便重重地将屋外的一切都死死地夹进了门缝里…… 第145章. 心结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第二日是阿燃抵达盛京的日子。 他一早便到了,可我却是没见上他一面。 去他的院子里找他,却被守在门口的住雨拦了下来。 “姑娘,公子说了,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不准入内。” “连我也不行?” 我的心渐渐有些发慌。 “阿燃他怎么了?不是说无恙吗?为什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公子无碍,只是因为软功散,内力还没完全恢复。加之旅途劳顿,有些困乏,回来便歇下了。” “哦……” 我嘴上应了,心里却还是有些担心。但看了看拦在自己面前的住雨,还是回了自己的院子。 还是先让阿燃好好休息一下吧。 然而,一连五日阿燃均是对我闭门不见。 可是其他人,比如住雨还有他的其他手下,乃至为他调息理气的大夫都进出他的卧房多次。唯独我去看他,必定会被拦在门外。 时间久了,我不由胡思乱想起来,想起那晚他听了萧济风那番挑拨之词后对我的疏离。 他该不会真的是有意躲着我吧?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是在气我当初那么轻易就相信凌念空,怨我在他和凌念空之间傻傻地选了后者? 还是说他在自责?在想若是当初没将我弄丢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我越想心里越是难过,不是因为自己经历的那些,而是因为阿燃难过而难过。 ****** 是夜,我踏着月朗星疏的夜色,来到阿燃卧房门前。 “姑娘……”门口的守卫看到我,脸顿时苦了下来。 我无奈笑了笑,安慰道: “你放心,我不进去,就是想在他门口坐一会儿,同他说说话。” 守卫松了口气,自觉地回避了。 我在阿燃卧房的门槛上坐下,将脑袋轻轻地靠在门框上。 “阿燃,是我,你能听到吧?” 屋里的烛火不算亮,里面也没有任何回应。 我继续道:“我就是有些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你听着就成,不用理我。” 我拈起自己的一缕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 “你知道你几天没出过屋了吗? 五天,整整五天了。 你不闷吗?还是说你想体验一下我小时候的生活? 若真是这样,那你可过头了。 我那个时候是出不得东宫,可不是出不了寝殿…… 那时我做梦都盼着到宫外看看,可是出去了才发现,外面一点也不好…… 我还是最喜欢小时候你每天翻墙来看我,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 那个时候你虽然总是气我逗我,我也是一副极讨厌你的样子,可其实我特别庆幸有你能陪着我。 就像你说的,我就是太拧了,不愿意承认罢了。 阿燃,现在我到外面游历了这么大一圈,才终于知道,其实我最想过的日子,还是小时候在东宫有你陪我的日子…… 呵,我是不是挺傻的,现在才想明白?” 我悄悄地擦掉颊上的泪,继续道: “阿燃,你不要躲着我好不好? 我知道你听了萧济风的那些话,一定很难过。 这些天你不见我,我猜你心思猜了好久。 你总说我笨,我也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但我还是猜到了一些,你听听我猜得对不对,好吗?” 我抽了抽鼻子,接着道: “阿燃,如果你是在心疼我的话,我想说,我没关系的。 早年师父就对我说过,我的命格极贵,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拥有了近乎成人的心智。可老天都是公平的,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便宜我呢? 我遇上那些事,怕也难逃的劫,都经历过去了,以后才会顺遂啊! 如果你是在自责将我弄丢的话,我想说,那不是你的错。 我会和你失散,完全是个意外。 如果非要怨谁的话,那也是要怨冷毅寒,怨那些颠覆天下的逆贼。 如果你是在怨我当初傻傻地选了那个混蛋,我想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太傻了。 我当初一定是疯了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你可不可以原谅我这一次?” 我将脸埋在膝间,平复情绪。 良久,我才听到阿燃轻飘飘的声音: “煊儿,你如果不是我妹妹就好了。” 闻言,我的身子一颤,转过身,面对门蹲跪下来,声音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阿燃,你在说什么呀? 你……你不认我这个妹妹了吗?” 一直勉励压抑住的呜咽从喉间涌了上来。 难道,难道阿燃这么说,是因为落马坡那晚萧济风对我做的那件事吗? 难道是因为我已失了贞洁吗? 不会的,不会的……阿燃不会如此对我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 忽然,门被拉开。 阿燃只着素色寝衣,立在门口。 我立刻站起来。 “阿燃……” “哭什么哭?就知道哭,还那么笨,那么好骗!也就是我倒霉,摊上你这个……” 他话里带着怒气,我却不管不顾地抱住他。 “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要骂我呀?” 我边哭边控诉,抱着他的腰不撒手。 “你哭小声点,都多大了,丢不丢人?” 他还是不留情面地斥我,却是任我抱着。 眼泪弄湿了他的衣襟,我却还是不撒手。 他无奈了,破天荒地回抱住我,片刻后才道: “行了,别哭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他虽仍是在责怪我,可我却是听出他的话语隐隐有些发抖。 这样的呵斥应是在掩饰,他真正的内心恐怕比我还要不好过。 他应是知道,若是真的放柔声音哄我,我怕是更觉委屈,哭得更凶,所以才如此。 想到这一层,我松开他,把眼泪擦干,转了个话题: “不是说没受伤吗?你身上怎么有药味?还是外伤药的味道?” 我伸出手,想给他把把脉,他却躲开,瞪了我一眼道: “那么多大夫,用不着你给我诊脉。” 我撇了撇嘴。“不用算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只穿了寝衣的自己,转身往屋里走。 我犹豫了一下,没跟上去,仍是站在门口。 想起他刚才那句令我害怕极了的话,我闷闷地对他道: “阿燃,你别生我的气,你别不要我,我只有你了……” 说着眼泪又滚了下来。 听到我的话,他的脊背僵了僵,什么都没说,拿过一件外衣披在上。 我这才想到,他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他也没拦我,我走出几步,才听到他沉沉的声音传来: “你放心,你受过的委屈,我会替你一样一样讨回来的。” “嗯。” ****** 不知为什么,阿燃的内力一直都没完全恢复,只有七八成的样子,脸色也有些不太好。 我几次想替他把脉,可是他对我的医术嫌弃得不得了,就是不许。 这个家伙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损我几句,好像就不是他了。 他不许,我也不能强迫,就想着能不能想法子帮他恢复内力。 于是就得了他的同意,进了他那个藏书阁去看看有没有有用的信息。 这几日,我虽然多半时间都猫在藏书阁里,但还是感觉最近盛京的形势好像有些紧张,四下围绕着说不出的压抑。 想问阿燃,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应该是自己神经过敏了,便把话咽了回去。 昨日,我总算是在藏书阁的一本书里找到了恢复内力的法子: 灵秀山上生着一种药果,能够迅速恢复受损的内力。 自昨天看到这个,我就打定主意要将那药果寻来。 不过阿燃若是知道,肯定是不许我去的,我必须得瞒着他。 好在阿燃并不限制我的出入,知道我不喜欢有人跟着,就派暗卫保护。 跟着就跟着吧,反正等阿燃知道这件事,我也已经采到药果回去了。 第146章. 起兵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采药果还是比较顺利的,本想着拜访一下师父再走,可是师父好像不在山中,就只能先回去。 我刚回到山下,忽然有一群人围了上来。这些人并非歹人,而是刑部的官兵。 我有些懵,那个为首的人声调平直地说了一长串话,我都没怎么仔细听,直到听到“罪臣之女”这几个字,才反应过来: 他们是得知我是冷晴浅,是逆贼余孽,所以要将我缉拿归案吗? 可是我回到盛京城之后也没少出门,为什么之前一直没发现,现在才来抓我? 其实我心中并无多少惊慌,反倒是很纳闷。直到那些人上来擒我,我才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 我每次出门都有暗卫随行的,他们在暗处看到这一幕,竟然没一个现身? 难道是没人发现我出门?这怎么可能?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这行人并未将我带至刑部,而是将我带入了皇宫。 我隐隐觉得此事非同寻常,但又理不出个头绪。 文德殿内,岳雄奇本是在同众大臣议事,听了通报之人所言,命人将我带进殿内。 我站在大殿中央,抬头仰望,只见岳雄奇端坐于龙椅之上。 见此情形,我攥紧了拳头: 那个位子本是父皇的,他有什么资格坐在那个位子上!? 岳雄奇察觉我的怒视像是极有兴味,挑了挑眉。 他身边的承禄却是伸出指着我怒喝: “大胆!你身为逆贼之女本就罪该万死,见到陛下竟还如此嚣张,竟敢不跪!” 我怒极反笑道:“既然公公都说我要死了,我为何还要跪?” 承禄不再呵斥我,却是对内侍使了个眼色。立时就有两名太监一左一右擒住我,要逼迫我跪下。 我挣扎。 之前没有记忆,还能当岳雄奇是皇帝,对他做出恭敬之态,而现在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这种举兵反叛之人屈膝的! 就在我快要支持不住时,一人急匆匆入殿来报: “陛下,驿馆传信说……说……”来人说话磕磕巴巴,惊慌极了。 “说什么?” 岳雄奇气定神闲。 “说北离皇忽然到访盛京,已入住驿馆,还派人传话说……” 说话之人咽了咽口水继续道: “说请陛下不要为难他的身边人。而且北离皇已亲自前来,现在已在宫门外了。” 传话之人似是受了惊吓,这一番话说完,已是满头冷汗。 阿燃来了!?还亮明了身份!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救我吗? 他这次出宫本只是打算视察民情的,却因为凌念空将我掳至南离境内,不得不跟了来。现在还为了帮我脱身,竟是亮明了身份! 我是不是给他添乱了? 他就这么进入南离皇宫好不好有危险? 我越想越心中惶惶。 殿内众臣听了此话,一片哗然。 岳雄奇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吩咐道:“请北离皇入宫。” 来人得令离殿,而殿内众人因方才那句传话中将我称为北离皇的身边人,也不敢再为难我。 约摸过了两刻,殿外复又来报:“陛下,北离皇已在殿外。” 岳雄奇又看了我一眼,道:“请。” 我回过身,朝殿门的方向看去。只见阿燃已换上一身玄色龙袍,悠悠然踏进殿来。 他面上带着沈风月式轻佻的笑,周身却是气度尽显,令人不敢近身。 入得殿内,他未理一人,只是朝我走过来,抬起手帮我将长发理顺至身后,动作有些暧昧,令我觉得有些别扭。 “吓坏了吧?”他嘴角含笑。 我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是想让在场之人误解我与他的关系,好将我保下来。 于是便配合着他,讷讷道:“没事。” 听我这样答,他才象征性地朝岳雄奇拱了拱手。 这时,大臣之中有人惊道: “沈风月!?这不是沈风月吗?哪里是什么北离皇?” 他这么一说,紧接着就有几位大臣附和。 阿燃早年偶尔会以使臣的身份进出南离,因此有些大臣自是认识他。不但如此,岳雄奇也是认得他的。 阿燃看了看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岳雄奇,毫不在意地笑道: “朕早年无心朝政,是做了些荒唐事,望诸位不要见笑。” 阿燃话音未落,就听不知是哪个大臣轻嗤一声: “还当真是荒唐,也不知北离有这么一位皇帝,是如何支持到现在的。 不过,沈公子,您说您是北离皇可要拿出证据!” 我的火气有些压不住了,却听阿燃仍是慢悠悠笑道: “证据自是有。 诸位想必定然知晓凤离一派历代侍奉我燕氏皇族。 太祖皇帝立国后,受凤离第一百四十二代掌门扶持登位。彼时,凤离掌门借住血蛊在紫宸殿龙椅上下了一道禁制,危难之时,可以燕氏天子之血启动,庇佑方圆十里之内不受叛军侵扰。” 阿燃看向岳雄奇继续道: “虽然陛下您十五年攻城时买通方士与宫内之人,短暂地破了这禁制,但过了这么多年,朕虽不敢说此禁制仍能庇佑方圆十里,但护住这大殿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既然各位大臣质疑朕的身份,不如随朕移步紫宸殿,以便朕滴血为证?” 一大臣听了阿燃这番话,口不择言道: “大胆!当着皇帝陛下的面竟如此大放厥词!” 殿内其他大臣虽不像这般冲动,面上却也难言愤怒之色。 也难怪,阿燃方才那番话表面说的心平气和,有理有据,可在他们南离人听来,定是觉得阿燃是在说这皇宫本就是燕氏的,而岳雄奇当年违背君臣之礼,起兵造反,大逆不道。 想到这,憋在我心里的那口气忽然就顺当了。 岳雄奇听了阿燃一番话,脸色变了几变,最后竟是笑道: “北离陛下言重了。既远道而来,朕定当以厚礼相待。”说着竟遣了承禄去备午宴,说是要宴请阿燃。 ****** 因是临时起意,午宴算不上盛大。紫宸殿内除了岳雄奇,还有方才在文德殿的一众臣子。 阿燃被奉为座上宾,我跪坐在他的身边,随他一同而来的住雨立在他身后。 “阿燃,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小声问道。 他不动声色。“没怎么打算。” “没怎么打算?你就不怕这是个鸿门宴?” 异世的典故我都曾同阿燃讲过,他自是明白何为“鸿门宴”。 闻言,他唇角弯了弯。“没什么可怕的……” 他这话说的极是轻松,我本以为他胸有成竹,刚想松一口气,却听他接着道:“因为这就是鸿门宴。”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什么!?” 他轻声笑了笑。“是鸿门宴,但,是我摆的鸿门宴。” 我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轻叹,竟是有些慵懒地道:“等了太久了,我不想再等了,就今天吧!” 今天!? 难道阿燃是要趁今天动手!? 莫非他早就谋划好了,不论我今天有没有被带进宫,他都会有所行动?! 所以说他这次微服出宫一路上联络的各方势力,其实也是为今日做准备!? 我还在震惊之中,就见一羽林卫突兀地冲进宴厅中央。 众人见状皆是一静。 那羽林卫面色难看至极,哑声道: “陛下,大事不好了!现有大军自皇城南面来袭,怕是不出半个时辰,就要到宫门前了!” 南面? 我听了这话,感觉有些奇怪,如果是阿燃的军队不该是自北面而来吗? 众人闻言皆惊,岳雄奇面色一沉,却仍镇定。“为首何人?” “看情形是……是凌将军!” 语毕,殿内顿时乱成一锅粥,有大臣以为自己听错了,抓住那羽林卫的领子厉声质问,还有人大呼护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太吵了,我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不是阿燃的军队,而是凌念空? 我诧异地看向阿燃,他却是如我想的那般一派安然,与周围的纷乱形成鲜明对比。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我有预感,阿燃应是早就知道今日凌念空会反叛,可他只是知道这么简单吗? 虽然不想妄自揣度,虽然我早知凌念空迟早会由此一举,可我隐隐觉得阿燃在这当中似是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方才阿燃说他不想等了,所以在听到羽林卫来报,我还以为会是阿燃的军队。 可是仔细想想,阿燃怎么可能会那么傻? 我和他都还在这皇宫之中,他若是现在动手,岂不是将自己和我便宜送给南离做人质了? 所以,是他想办法令凌念空今日出兵的? 可是就算凌念空胜了,我们又如何脱身呢? 阿燃听到我的问话笑了笑,从面前的碗里夹起了什么放到嘴里咀嚼起来。 “小傻子,这吃食无毒,你吃点填填肚子,今天还长着呢!” 看他一副悠闲散漫的样子,应是不打算告知我实情了。算了,到了(liao)总会知晓的。 顶点 第147章. 凌空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半个时辰后,外面厮杀声渐起。 听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我不由得攥紧裙角。 记得七岁那年,也是在这皇宫之中,我听到的,也是这样的声音…… “别怕,有我呢。” 阿燃的声音轻轻的,让我心神一定。 “嗯。” 我虽不知阿燃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但我完全信任他。 他就算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也不会让我涉险。 时不时就会有军士前来回报前线情况,我并不关心,只隐约能听得出局势对于岳雄奇来说很不利。 岳雄奇孤坐在龙椅上,眼神晦暗,面色沉寂。 对于一干臣子的进言一概不理,只在前方军士前来奏报时说上几句。 我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岳雄奇他太镇静了。 我不是说他不该如此,而是我强烈感觉他好像早就知道这一切要发生一般。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再来回报的军士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而眼这个,更是一句话都还没说就扑倒在了大殿上。 我有些茫然地朝殿门外看去。此刻,目力所及之处并看不出什么异样,若不是满耳的冲杀声,我根本想不到现下外面应已是血流成河。 忽然,殿外的石阶下似是走来一人。我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站起身想去看仔细。 而后,我便看到了那个人。 凌念空目光深沉,身披战甲,手持青芒宝剑,大步而来。 他的下巴上沾了血,发丝却是丝毫不乱。随他而来的还有十余人。 在他踏上石阶的一刻,殿前再不复方才表面的安和,冲入了仍在拼杀的双方兵士。 而凌念空却是一抬脚,踏入殿内。 跟他最近的那个兵士,高喝道:“闲杂人等,不想死的,都滚出去!” 话音未落,殿内一众大臣竟如蒙大赦,一个个皆是逃出了大殿。 凌念空的视线搜寻片刻,落在我身上,像是松了口气。 我心中一跳:看他的神情,他应是知道我在这! 这时,龙椅上的岳雄奇终是有了反应。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袖,走下玉阶。 凌念空被他的动静吸引的视线。在看向岳雄奇的一瞬,他的眸色瞬间笼上寒霜,带着深深地怨恨。 岳雄奇在玉阶前站定,认真地打量了凌念空一番,忽然苍凉一笑,开口: “空儿,你想要这皇位,开口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空儿?岳雄奇他为什么这样唤凌念空? 语气如此熟稔,还带着歉意!? 这样的态度,怎么可能是一个皇帝对于叛臣该有的? 凌念空闻言,惊异之色不亚于我。 岳雄奇见他如此,无奈道: “空儿,难不成,你真以为我会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 的确,自你降生至你母亲离世,我都没见过你,可你实在是和她太像了。 后来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怀疑过你的身份。可是我不敢信,毕竟当年回报的消息是你和她都…… 我后来多次试探,可你太警觉了。为了不让我起疑,你竟然连我给你和小漪的赐婚都不拒。 那时我真的想过,你可能真的不是空儿。 可是在玉琼山,我看到你在她的衣冠冢前站了那么久,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空儿,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母亲,更是妄为人父。 所以今日,无论你打算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 如果方才的拼杀,还不足以平息你心中的怨愤,我愿与你母亲于九泉下相会。我只是怕,她仍是不会原谅我……” 我在一旁听得心胆俱裂。 凌念空,他……他是岳雄奇的儿子!? 是那个传言中和凌氏一起被父皇的禁军当做人质,带至夜城城郊的岳雄奇的长子? 原来他不叫凌念空,他真正的名字叫做岳凌空!? 当年,他的母亲凌氏是借他之手在食盐中下了毒,所以娘才会…… 我捂住嘴,身体止不住发起抖来。 怪不得!怪不得阿燃会说如果我放不下他,日后必定会很痛苦。 怪不得凌念空会说他同北离不共戴天! 之前我还纳闷,他十岁的时候就被掳至云华山了,怎会抚琴?怎会通香道?周身又怎会尽是难掩的书香气息? 原来他出身南方的岳家,那个早年丞相辈出,后来凭借香料生意富甲一方的名门岳家!…… 双方还在僵持着,这时外面又进来一人。看他的战甲就知,此人应是叛军的重要人物。 “怎么样凌将军,这旧叙得如何了?” 这人说话带着明显的南方口音。 岳雄奇见到来人,面上难得露出惊疑之色。“乌蒙?” 凌念空面色紧绷,额角青筋凸起。“难不成你真以为我要夺位?我若是如此与你又有何区别!?我只是觉得,这天下,不该姓岳。” 凌念空咬字极重,语调极沉。 原来,他一直以来的谋划,为的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 他只是想替他的母亲出一口气,惩罚那个当年为了皇位,弃妻、子于不顾的狠心男人。要他连最后仅剩下的权利也抓不住。 所以他才和乌蒙联合,助乌蒙开疆拓土吗? 岳雄奇闻言,终是明白过来。 “也罢,如果这样能让你卸下心中执念,也未尝不可……” 凌念空握剑的手紧了紧,似要上前,可就在这时,有人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挡在岳雄奇面前,扑通一声向凌念空跪了下来。 “少爷!” 跪地之人是个上了年龄的妇人,可那声音竟是有些耳熟! 那妇人抬起头,恳求地望着凌念空。 凌念空看到她的模样,似是倒吸了口气,有些猝不及防地后退一步。 “少爷,您收手吧!当年有很多事您都不知道,陛下他做的那些其实都是为了夫人!” 听着那妇人哽咽的话语,我忽然就认出了她。 她便是当初凌念空想方设法将我困在宫中,引我救治的那位因火丹之症而病入膏肓的刘尚寝,也是早年跟在凌氏和岳凌空身边的仆从! “少爷,当年陛下和夫人伉俪情深。可是,当时的四王爷燕墨羽南下游玩,偶然与夫人相遇,自此便纠缠不休。他求而不得,恼羞成怒,便对夫人下了毒。 那毒不致命,却每七日发作一次,发作起来痛不欲生,亦无药可解,唯有灵秀山上的泉水可压制毒性。 陛下就想尽各种办法,想要取来那泉水。可那灵秀山是凤离门派修习圣地,又因此门派仅忠于皇族,陛下彼时根本寻不来那泉水。 看着夫人日渐憔悴下去,陛下实在无法。 他自是不能将夫人拱手送给燕墨羽,只能选择起事,夺了这天下,就能取得那泉水了。 可是没想到,您和夫人竟会被掳了去。 夫人本就不是会受人胁迫的性子,而陛下为了夺位,远离故土,谋划整整十年之久。夫人看在眼里,怕是心中的痛与恨远重过了那毒。 被掳去夜城,怕也是她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她再也不想做陛下的负累了,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陛下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夫人,就算真的有错,少爷您也不该对他动手!”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后面饮酒的阿燃忽然站起,行至人前走到我身边。 他的面色依旧平静,看样子,是早就知道这些事了。 凌念空听了刘尚寝的话,眼中闪过茫然无措,愣怔半晌,视线再次朝我这边瞥了过来。 然而他的眸色忽然一凝,无比震惊地视线定在了阿燃身上。确切地说,是定在了阿燃衣袍的龙纹上。 凌念空微眯了眼,朝我走近几步,沉声对我道:“过来!” 顶点 第148章. 得胜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过来!” 见我没有动静,凌念空又唤了一声。 我盯着他,还是不动,却不想他竟是抬手,将剑架在了阿燃颈侧! “你别逼我……”凌念空瞪视着我,咬牙道。 住雨见此情形,立时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将凌念空的剑挡开,与之对峙。 与此同时,阿燃强硬地将我拉到身后,还不忘用眼神向我朝一个方向示意。 我顿时就明白了: 凌念空和岳雄奇本该是对立面,可听了方才刘尚寝的那一席话,就算凌念空会怀疑其真实性,但暂且应不会对岳雄奇动手了。 照此情形下去,此二人说不定会联手针对他们共同的仇敌——北离。 若真是如此,外面几乎全是凌念空和岳雄奇的人,如果尽数冲进来,我和阿燃怕是走不出这里了。 但若是想办法将那些兵士阻隔在外,说不定会有转机。 阿燃不可能不做任何安排就入这皇宫,说不定拖些时辰北离军队就会到了。 至于如何将外面的兵士阻隔,仅凭我、阿燃和住雨三人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方才阿燃向我示意的方向正是那龙椅。 紫宸殿龙椅的玄机我自小也是知道的,只是只有燕氏天子之血方可启动禁制,我的血会奏效吗? 我看了看还在与凌念空僵持的阿燃,又看了看殿内的其他人。 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龙椅那边,就连原本在玉阶上侍奉的承禄,现下也侍立在岳雄奇身后。而我所在位置离那龙椅并不远,于是便不动声色地靠近过去。 我登上玉阶,来到龙椅旁,从头上拔下一个簪子,狠了狠心,用力在指尖一刺,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我急忙又挤了挤,让血多流出一些,而后垂手,将血滴在龙椅扶手上。 龙椅扶手是玉石材质的,上刻龙纹。我的血滴上去,转瞬便流入了那凹陷的龙纹里。 四下像是安静了一瞬,而后空中竟是有一道天雷劈下! 天幕黑了一瞬。而我则是清楚地看到有一道闪电由上而下,行至半空处似是被什么东西阻挡分成两路,沿圆弧轨迹滑下。 而后四周亮起,一座泛着紫色荧光的穹顶就这么照在了紫宸殿之上! 动静如此之大,殿内之人无不察觉,皆是剧震。 有人试探着走到殿门边,伸手触了触那紫色屏障,发现坚不可摧,根本出不去。 殿外本在拼杀的兵士中,有人发现异状,到殿门处查探,发现有了这屏障,殿外之人也进不来。 殿内不多的几人回过神来,纷纷回头看向还站在龙椅旁的我。 我将簪子插回头上,掏出手帕,裹住滴血的手指。 “你……你是何人?!竟能启动这禁制!” 承禄指着我,不可置信。 其实说实话,我方才也是不太相信自己能够启动这禁制,毕竟阿燃才是天子。 岳雄奇眯着眼睛看了我半晌,忽然如了悟一般叹道: “原来传说中的天选之子,竟为女子……” 众人皆是一怔,而后面上时是惊异,时是恍然。 师父说天选之子本就是帝王之命,故而这世上若是有除阿燃之外的人能启动这禁制,怕也只能是我了。 阿燃轻轻一笑,亦踏上玉阶站到我身侧。 “陛下猜的不错,这位便是朕的胞妹,我朝长公主燕昭然,也正是众人口中的天选之子。” 阿燃说出的每一个字声音虽轻,可回荡在这大殿之中,却是有些震耳。 “妹妹与朕乃一母所出,因身份特殊,自降生之日起,便受到各方势力觊觎。先皇只能将之寓于一宫之内,且隐瞒了其女子身份。 昭然七岁时,因遭国变,阴差阳错之中被冷毅寒带至盛京。 冷毅寒居心叵测,令昭然扮作其亡女冷晴浅。诸位不知其中内情,自会觉得诧异。” 语毕阿燃步下玉阶,我跟在他身后也走了下去。 殿中之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乌蒙国的将领。 他眼中闪着异光,边靠近,边张口欲言,中途却是被横在胸口的剑锋阻住了去路。 那将领立刻满面怒容,顺着那剑朝出剑之人看去。我亦随着那人的视线看去,只见凌念空面色发白。 凌念空看向我,颤抖着声音问道:“他说的,是真的?” 我不回答,只看着他。 他忽然笑了。“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他重复着这句话,尾音发着抖。 乌蒙将领已是怒不可遏。 “凌念空,你做什么?! 难道忘了你我的交易不成? 北离皇和天选之子都在此,还不动手!?” 凌念空闻言收剑。 我的心一沉: 凌念空恐怕原本就打算帮乌蒙吞并南离后,继续向北攻打北离。而现在对他来说,是绝佳的报仇机会,他应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住雨自也明了,整个人都挡在我和阿燃身前。 却不想凌念空刚一收剑却是手腕用力,将剑猛地刺进了乌蒙将领的胸膛! 那将领猝不及防,连半个字都没能说出,便重重倒地。 随凌念空进来的那十余兵士中约有半数是乌蒙人,见长官被杀,眼里登时血色尽显,纷纷拔剑。 另半数人则是凌念空手下,见状毫不犹豫地迎上。 刀光剑影之间,乌蒙军士悉数倒地。凌念空一众手下上前单膝跪下。“将军!” 凌念空冷声道:“传令:全力诛杀乌蒙军士。” “是!” 令初下,外面的厮杀声骤然高了几分,似是比方才更要惨烈。 我的头一阵阵发昏,完全搞不清楚现下的状况了。 没过多久,殿外有人回报:“将军,有军队自北边而来,势不可挡!” 凌念空闻言,冷笑着看了阿燃一眼。 他还未给属下回话,封住紫宸殿的禁制忽然一闪,消失不见。 想是那禁制早年遭到破坏,支撑这么久怕是到了极限了。 凌念空看了看已除去屏障的殿门,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提剑而去…… ****** 阿燃的军队在半个时辰后包围了皇宫,但此时凌念空与乌蒙已经进行了一场恶战,两败俱伤,听闻北离军队来袭,双方边打边退。 而岳雄奇的人最一开始就被这双方联军打得气力全无,也只剩下投降二字了。 不知过了多久,流云率部下来到阿燃面前。 阿燃慢悠悠吐出两字:“清宫。” 我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自顾踏出紫宸殿,漫无目的地向外走。 一路走来,满目皆是血色,喊骂催促之声四起,但我心中明了:阿燃胜了。 我爬上一座高阁,俯瞰整个皇宫。 十五年,阿燃用了十五年,完成了他此生最想完成的两件事:找回我,以及复国。 虽然我们现下只是夺回了盛京,但凌念空和乌蒙不可能再各自成事。岳雄奇的军队想来也是敌不过手持宝刃的北离大军,复国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想起方才凌念空转身离去时的背影,我的五脏六腑都苦得难受。 他为什么会忽然改变主意,转而对盟军下手? 难道他不知道如此举动会将自己逼上绝路吗? 阿燃不会放过他,乌蒙遭他背叛更是不会轻饶他。 他身受南北两方势力夹击,迟早会落入这其中一方的手中! 而他若是没有改变主意,那么现下掌控整个盛京的应是他们的联军了。 如此,他既替自己的母亲出了气,又报了他口中的“不共戴天之仇”。 这才是他凌念空一贯的行事风格,不是吗? 他一向都是精密布署,力求一举多得。 可是方才他为何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那么孤注一掷,那么傻…… 第149章. 争执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阿燃仅用半日,便将宫中之人尽数清理,并命人迅速整饬出了两座宫殿。 我坐在寝殿内看着来往忙碌的宫人,有些茫然。 “殿下?殿下饿不饿?青黛命人传晚膳?” 我的视线定在青黛脸上,心中不禁又是一阵感叹: 阿燃做事还真是迅速,举兵当日便能将北离宫中大半的内侍女眷迁至盛京。 看来我猜的没错,之前那长达半年的微服,定是在为今日之事做准备。 恐怕我和阿燃离开北离京都没多久,宫中人就在准备南迁了。 “陛下呢,还在忙?” 青黛愣了一下,才回神答道: “陛下刚回寝殿。殿下,您没事吧?” 青黛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勉强笑了笑。“没事啊,怎么了?” 青黛摇头。 “没事就好,青黛只是头一次听您如此称呼陛下,有些不适应。” 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对阿燃的称呼竟是变了。 “青黛,我想去看看他。” “您是说陛下?青黛陪您一起去。” “嗯。” ****** 阿燃寝殿门口,守门的福祥还没来得及通报,我便听到屋内传来住雨的声音: “陛下,岳雄奇已经收押。废太子岳凌澜、四皇子岳凌晨自缢。其余岳氏亲眷也已收押,待陛下定夺。只是岳鸾溪和岳鸾漪下落不明,仍在搜寻。” “知道了,下去吧。” 阿燃的声音有些疲惫。 这时,门口的福祥才反应过来,朝屋内禀报道: “陛下,长公主求见。” 阿燃沉默片刻才道:“请。” 我进殿,住雨对我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阿燃看到我,面上的表情放松下来,嘴角含上笑意。“坐。” 我皱着眉望着他,没有动。 他有些无奈,叹道:“都看出来了?” “是。” 他又笑了笑,可眼底的笑意却是散了。“那就说说,看出什么了。” 我吸了口气,开口:“今天早上我会被带入宫中,是你暗中放出消息,告知刑部我是冷晴浅的吧?位置也是你透漏的?” 他不答我,仍是弯着唇角看着我。 我继续道: “你早就知道凌念空会反叛,也知道他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不知具体时间。 而刑部有凌念空的暗装。他虽答应不会再来找我,但恐怕还是会注意我的动向。 刑部得知我是冷晴浅,又将我押进宫。凌念空定会以为岳雄奇要杀了我,于是就按捺不住起兵了。所以凌念空在紫宸殿看到我的时候,才会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而阿燃你早便知晓凌念空是岳雄奇的长子,亦知晓凌念空联合乌蒙攻城的计划,甚至还知道岳雄奇早已暗中查明凌念空的真实身份。 岳雄奇多年对他们母子有愧,亦知晓凌念空心中愤恨,所以甘愿赔上南离皇城所有人的性命,只为凌念空能卸下心中多年的执念。 而凌念空也的确率联军攻入了皇城,只是他没想到你会在宫中,更没想到你是北离皇。 看到你,他定是想替母报仇,毕竟当年是我们燕氏劫掠了他和他娘亲。所以他才会要我去到他那边,可是他不知道我也姓燕。 你正是利用了他们的不知情,而做了今日这个局: 宫宴开席,没多久便传来了攻城的消息,而你只需作壁上观,冷眼旁观这对父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待凌念空将南离军士收拾得差不多了,准备冲你而来之时,你便示意我启动禁制。 明明你自己也可以启动禁制,为何偏偏要我去? 你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向众人证明我的身份,将我推至人前。 你会如此,是因为你算准了凌念空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我,而你又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由此一来,你借凌念空和乌蒙之手打击了南离。而又利用凌念空对我的情,逼他临阵倒戈,与乌蒙对峙,两败俱伤。 这时你再派兵围剿,胜利简直唾手可得。 由此,你终是夺回了丧失了十五年的半壁江山,同时压制了意欲北扩的乌蒙,甚至还顺带着收拾了凌念空。 他临阵倒戈,要整治他,你根本不必出手,乌蒙国就会将他碎尸万段了。 一箭三雕,国仇家恨,竟是未废北离的一兵一卒,便得以了结。 阿燃,你真是太高明了! 只是……你为何那般笃定凌念空会为了我改变主意? 万一他没有,我们岂不真的难逃一劫?” 阿燃的笑意渐渐敛去。 “煊儿,你猜的都不错,我的确是将你当做了护身符。 至于你会有最后那个疑问,是因为你太理性了。 你看得透环环相扣的布局谋略,却看不透人心。 是人皆有情,有情便时时刻刻会为情所动,会做蠢事。就算是凌念空那样的人也难免俗。 你就是太理性了,才不能理解,更遑论加以利用。” 我看着阿燃,身上忽然生出一阵寒意。 我一直忘了,阿燃他是君王。君王该有的狠心、冷性与残忍他都有。 只不过他在我面前扮演的一直都是哥哥的角色,我才以为他仍像小时候一样单纯。 单纯?怎么可能呢? 他若真是单纯,恐怕燕氏早就不复存在了。 这一点其实不难理解,可一想到他如此利用人心,甚至把我也当做了棋子,我就觉得通体生寒。 “怎么?” 阿燃的表情阴沉下来,站起身,一步步逼近。 “开始害怕我了?怨恨我了?觉得我不像你眼中的那个哥哥了?” 他的话语里隐着怒意。靠得进了,我这才发现他的眼里尽是血丝。 我忽然对方才说出的话有些后悔。 那话教他听了,他定是觉得我是在指责他。 可我没有,我只是从没有认识过这样的他,有些无措罢了。 我哪里有资格指责他? “阿燃,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将我逼到墙边,握住我的手腕按在墙上。 他的力气很大,攥得我手腕生疼。 他怎么了?他为什么会忽然这么生气? “那你是什么意思?嗯? 煊儿,我十岁登基,十六岁亲政。这些年来所背负的东西令我不得不做出一些选择。 我不求你能懂。我只希望,你不要为了那个人,来指责我。”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极重,敲打着我的心。 “我没有,阿燃,我没有要指责你,我……” 他攥得我手腕发麻,我实在是忍不住,动了动。 他这才发现,松手,后退一步。 “刚才住雨的话你都听到了吧?说吧,找我何事?” 阿燃眸色暗淡,面上尽是失望之色。 我的心越来越沉。 我刚才到底为何要说那番话,令阿燃寒心?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真的重要吗? 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是为了我,为了复国。 我这莫名的情绪到底是因为什么? “不说?不说可不要后悔。 我告诉你煊儿,我只给你这一次求情的机会,过期不候!”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你打算如何处置岳氏亲眷?” 阿燃的唇线绷直,冷声道:“你说我打算如何处置?” 他……他是打算一个不留? 也是,我和阿燃这十五年来所遭受的一切,都可归咎于岳氏。 可是如果最初四皇叔没有对凌氏下毒,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上一辈人的事,孰是孰非早就理不清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难道解决这一切的法子就只有杀戮吗? 我不是不想为爹娘报仇,可是就算杀光了姓岳的,爹娘也活不过来了。 复仇,其实不过是生者为了平复心中怨愤的手段罢了。 更何况岳雄奇的子女在阿燃下令清宫后就近乎死绝,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深吸了口气,轻轻提起裙摆,跪在了阿燃面前。 “你!?”阿燃的怒气再也抑制不住。 “哥哥,今日已经死了够多的人了。 我们夺回了盛京,也回到了皇宫,复国指日可待,足以告慰爹娘和燕氏先烈了。 岳雄奇的子女,现在还活着的,只剩下凌念空和那两个公主了。 你能不能放过岳鸾溪和岳鸾漪?” 阿燃听我是在替两位公主求情,顺了顺气。 “只替这两人求情?没了?” “还有……” 说着,我低下头,郑重地用额头碰了碰地面,而后又直起身子。“还有,岳雄奇。” 阿燃听到这个名字忽然笑了,眼中却是刺骨冰寒。“是不是还有那个人,嗯?” 我咬了咬牙。 “不是,只这三人。” “哼,燕昭然,我告诉你,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别想了!” 阿燃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尾音还有些发颤,眸中的怒火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阿燃唤我的全名。 我又磕了一个头,泪水溅落在地面的石板上。 “阿燃,煊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求过你。 煊儿求你,留着那三个人的命吧!” 阿燃双眼通红,唇角颤了颤。“为什么不替那个人求情。” “因为……” “说!”阿燃一掌拍在一旁的案几上,案几顿时被击得粉碎。 “因为,他对你还有用。” 我闭上眼不敢去看阿燃的表情。 凌念空现在的确对阿燃还有用。 乌蒙不可能会放过凌念空。为了自保他定会尽全力与乌蒙作战。 没有凌念空的话,北离将士就得冲锋陷阵了。 如此形势,阿燃是不会急着对凌念空出手的,反倒会借他之手,打击乌蒙。 阿燃听了我的话,却是沉默了。 半晌,他蹲下来,与我对视。 他的眸色渐渐柔和起来,声音有些低哑: “煊儿,我早先和你说过什么,你不记得了吗? 你放不下他,难过的只会是你自己。 你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这辈子都不会有结果。” 听他这么说,我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却苦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却还是要替他为他的家人求情,是吗?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傻? 凌念空得知你是北离皇族中人,难道就不会迁怒于你吗? 他即便是对亲生父亲,都狠得下心与之兵戎相见。而你不过是他复仇路上的一个意外罢了。 你以为在家仇面前,他还顾忌得了你们的过去?!” 阿燃说着说着,声音又不自觉地拔高。 听着他话语中的坚决,我心中的希望一点点暗淡下去,却还是不死心。 “哥哥,你不要杀他们好不好?” 闻言,阿燃眼中本已熄灭的火苗,又重新燃起。 “燕昭然,你好!你好样的!” 说着,他不再理会我,夺门而去。 第150章. 约定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与阿燃相处这么久,同他争吵还是头一次。 当晚,我一夜未睡,脑中翻来覆去全是前一日里发生的一切。 最令我挥之不去的,竟是凌念空离开前最后看我的那一眼。 翌日,我在宫中有些待不下去。于是要青黛偷偷找来了流云。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我边揉着太阳穴边问。 “殿下说的是……” 见流云迟疑的样子,我便猜到流云知晓凌念空的所在。 我叹了口气。 “阿云,别和我来这一套了,我很累。陛下不让你告诉我,是不是?” “是。” “阿云,你可还当我是主子?” 我沉了声音,注视着他。 他闻言立刻单膝跪地,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带我去见他一面。” “可是……” “我和他之间还有些账要算,我不想欠他,还了我就回来。” 他看到我疲惫的样子,犹豫片刻,终是答应带我去见他。 ****** 因为皇宫还未完全整理停当,故而乱糟糟的,常有马车出入。 守门侍卫见驾车的是流云,也未过多查验便放了行。 流云驾车至盛京城外的一片小树林,要我在此等候,他去将凌念空寻来。 我下了马车,立在车旁等待。 未等太久,身后便响起了极为熟悉的脚步声。 我的心一颤,忙又调整了心绪,才转过身。 凌念空依旧是一身青色长袍,立在距我五步远的地方,眸色平静地看着我。 我上前两步,硬着声音道:“我来是有东西想给你。” 说着,将早就攥在手里的一张折叠着的信笺递给他。 那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是夜城的郊外。 那里,是他母亲安睡的地方。 过去的五年里,在我的追问下,阿燃向我讲过当年中毒事件的原委: 彼时,凌氏母子其实是被四皇叔掳走的。过了整整十年,四皇叔还是没能忘记凌氏。 父皇的所有兄弟当中,最不知节制、放浪形骸的就是四皇叔了。 他自小便对各种毒药感兴趣,平日里更是毒不离身。 当年,皇叔虽将凌氏母子抓了来,但为了讨凌氏欢心,他从未以对待人质的方式对待凌氏母子。 因此那母子二人只要不离开当时他们借住的村户,行动就不会受限。 然而,被劫持的凌氏再不愿受皇叔纠缠,更不愿被用来要挟岳雄奇,就从皇叔那里偷来毒药,令当时年仅十岁的岳凌空将毒下在了刚从外运来,还未经分发的食盐之中,想要与燕氏同归于尽。 当日皇叔与母子二人一同用膳。待皇叔发现饭中有毒时,母子二人已然中毒。 凌氏中毒过深再无回天之术,但岳凌空还有一线生机。 皇叔念在其是凌氏的孩子,便为他解了毒,但又恐岳凌空长大后会来寻仇,便给他下了另一种毒。 皇叔下毒之后派人将岳凌空偷偷带出村子,却在途中遇上冷毅寒的人,被当场击杀。 当时,我纯粹是将这一段当做往事来听,可现在知道了岳凌空就是凌念空,那想来皇叔当年给他下的毒应就是蒙稚散无疑了。 阿燃将这一段往事讲给我听时,就已经计划好要逼凌念空在起事之时临阵倒戈。 为保计划万无一失,他不仅向凌念空隐瞒了我燕昭然的身份,更是不让我知晓岳凌空就是凌念空之事,故而骗我说岳凌空早就死了。 因此,我猜当时真正的情况是: 岳凌空被顺利带了出去,后来辗转拜在师父门下,两月后又被沉湮带到了云华山。 至于凌氏,则是被皇叔葬在了那村外一片坟地里。 方才我交给凌念空的便是凌氏之墓的具体所在。 他扫了眼纸上的内容,抬眼看我。“这是何地?” 我注视了他片刻才道:“你猜不到吗?” 凌念空轻出口气,将纸重新折好,还给我,垂眸低道: “地方我记下了,不过我一时片刻怕是无法前去。 你若是愿意就替我去看看她,若是不愿也不勉强……” 听着他的话,我渐渐握紧了拳头,忍着眼泪哽咽道: “你让我去看她?……若不是她,我娘也不会……” 他抽了口气,猛地抬头,似是从没想过那剂毒药所造成的恶果。半晌才道:“抱歉,我不知道……” 他是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的母亲惨死,却不知那件事害了多少性命。 他挣扎了半晌,才又道: “既如此,为什么还要告诉我那个地方?” “因为事情归根结底是因我皇叔而起……” 我重新望进他的眼睛。 “凌念空,我不管他们上一辈有何种纠葛,我自问从不欠你,于心无愧,所以想借此与你有个了结。 以后就算你想是向燕氏复仇,也不要单单来纠缠我。” “说完了?” 他的语气很淡。 “说完了。” “那好,我走了。” 说着他未有丝毫停留,转身而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直强撑着的一口气总算是散了。 我缓缓蹲下身,回想自己方才嘴硬着说出的话,泪终于涌了出来。 什么“于心无愧”?全是瞎扯! 凌念空,你为了我,放弃了支撑你走到今天的执念; 为了我,你将自己置于两股势力的夹击之下九死一生,我怎么可能无愧!? 或许在旁人看来,我们应对对方恨之入骨才对。 可是我们两家的恩怨,到了我们这一辈,又怎是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恨”字? 我的皇叔打碎了他本可以是很幸福的童年,给他下毒,令他性命危矣,更是逼死了他的母亲; 而他的父母,则是害得我和阿燃国破家亡…… 这笔账,是无论如何都算不清的。 我不想去想孰是孰非,我只知道,这个男人为了我,真的可以倾尽所有,包括自己的性命。 他离开紫宸殿前,朝阿燃冷笑了一下。 我顿时就明白,他已经看透了阿燃的局。 明知是局,明知是陷阱,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只是为了我! 凌念空,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哭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我一惊,立刻抬头。 在对上他眼睛的时候,我只觉得原本就要愈合的伤口又一次被狠狠死开。 我站起来,后退两步,气闷地瞪着他,狼狈哭道: “你回来做什么!? 我本来下定决心要将你从心里剔除出去的! 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回来?!” 他蹙着眉,忧心地看了我片刻,张开双臂。 “过来,让我抱抱。” 我扑进他怀里,听他在耳边道: “这些天,特别想要好好地抱抱你,总算是如愿了……” 我将喉间的哽咽压下,可说出的话,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凌念空,你知道你最残忍的一点是什么吗? 是你明知道我心里还有你,明知道我们不能在一起,却该死的还是对我这么好!” 他又将我抱紧了些,轻抚我的背。 渐渐地,我止住哭泣,与他分开,看到他眼中的痛色根本不亚于我。 他温柔地捧起我的脸,轻轻刮去我颊上的泪。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遵守和乌蒙的约定,听那个乌蒙将领的? 那之后呢?你要我怎么活下去?” “你为什么这么傻? 我有什么重要的?能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我再次抱住他。 “傻丫头,别哭了,你知道我最见不得你哭。” 他轻拍我的背。 “燕儿……” “嗯。”我哽咽着应他。 之前怎么从来没发现,我竟是如此喜欢他这般唤我。 “你……忘了我吧……”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 我哭的更凶了,他松开我,看着我的眼睛道: “我不想你夹在我和你哥哥之间为难。” 听他提起阿燃,我忽然就想起了阿燃刺他的那三剑。感觉就好像那剑是刺在了我的心上。 “念空,你的伤……你的伤还严重吗?还疼不疼?……疼不疼?” 我抖着手在他身上摸索,却又不敢用力。 他捉住我的手,眼睛竟也有些泛红。 “傻瓜,你能不能别这么操我的心?” “你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他似是妥协一般叹了口气。“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 我稍稍安心下来。 “念空,你不要有事,我好怕你会出事……” “你放心,你哥他……暂时还没有对我动手。” 我想说些什么,却是无言以对。 他继续道: “但,恐怕早晚会有那么一天。所以……” 他再次捧起我的脸。 “忘了我,在那之前,忘了我。” “我不要!我不要……” 我忽然像是变成了任性的小孩儿。 “念空,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他笑了笑,明显是在安抚我。 “这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很简单的……我们,彻底分开。” 果然,我们果然就只剩下这一条路了吗? 他将我泣不成声的样子看进眼里,继续柔声道: “不要哭燕儿,不要哭。 没什么的,分开而已,活得下去,只是会难熬一些罢了…… 其实我觉得,你有些时候挺狠心的。这次你只用上一半就可以,好吗?” 我听他的话,狠下心应道:“好。” 他宽慰一笑,摸了摸我的头。“乖。” 他顿了顿又道:“之前几次和你分开,都没能好好和你道别,这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燕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入秋了天凉,不要躺在院子里睡觉。 以后,我可真的不能偷偷地去给你盖被子了。” 闻言,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忽然有些狼狈。 “不小心说漏了……总之,你要答应我,照顾好自己。” 我抽了抽鼻子。“好。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你不许有事,你要好好活着,听到没有?” “好,我答应。 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 我放心地点了点头,擦干眼泪,试着弯起唇角。“那,我们就此分开吧。” “好。”说着,他俯下身,似是要来吻我。 我闭上眼,感觉到他的唇轻轻柔柔地印在我的眉间。 片刻,温热的触感消失。 我没有睁眼,而是用心地听着他转身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而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熟悉到我不用去看,就知道是他。 随着他脚步声渐远,我在脑海中一点一点勾画出他的模样: 高高的眉骨和鼻梁、英气俊逸的眉、澄净的眼、薄薄的唇…… 或许与上一次他偷潜入沈府与我分别比起来,这样的结局,已算得上完满了。 再见了念空。 再见了,我的傻男人…… 顶点 第151章. 复国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回到宫中,刚一进门,就看到跪了满院的宫人。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阿燃生气了! 我看到卧房亮着烛火,门口站着福祥,就猜到他在里面。 我走过去,止住想要通报的福祥,轻叩了叩门。 屋内无任何反应,我深吸口气,推门进屋。 阿燃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单手抵在太阳穴,闭着眼睛,蹙着眉。 他的样子很疲惫,似还带着些许憔悴,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睡着了。 我轻声唤他:“阿燃。”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如昨日一般布着血丝。 “回来了?还知道回来?” 他的话语十分平和,带着无尽的落寞。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忍不住心生愧疚,低下头闷声道:“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他叹了口气。“见着了?” 他知道我去见谁了? 那他一定很生气吧? 他这样压着火气,平和地同我说话,让我反倒更难受。 “见着了。” 他瞧了我一眼,接着问:“有没有受委屈?可曾被为难?” 阿燃,你那么气,却还是先来关心我,我真是无地自容了,我真的太不懂事了。 “没有,我倒想他为难我……” “以后不管你要去哪,就算是再生我的气,也告诉我一声。 你自己不想说,就让人通报一声,别让我提心吊胆。” “好! 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再也不会见他了,再也不会了……” 我忍着泪艰难地道。 “这么难受? 不过是一个男人,离了他,你还活不下去了?” 他的话里带着指责。 我蹲下来,侧脸枕在他的腿上。 “才不是,才不是这样…… 我离了你,才会活不下去……” “胡说什么?!” 他一直压着的火,似是透过这句话倾泻了出来。 他缓了口气才又开口,声音极轻: “我还以为你昨晚和我吵过架,一怒之下,和他双宿双飞去了……” “啊?” 我茫然地抬起头。 是我听错了吗? 这……不像是阿燃会说出的话。 他注视着我,认真地道:“昨晚我不该凶你……” “没有,是我不对,是我的不对……” “你昨晚说的事,我答应你。” 他看着我惊讶的样子,忽然又有些气: “跪我?求我?我哪一次对你不是有求必应? 你是不是故意要气我?还是为了外人?!” “对不起,我错了,是我太任性了。” “哼,你就会欺负你哥。” 他这话忽然有些孩子气,我听出他想要缓和的意思,厚着脸皮道: “谁让你摊上我这么个妹妹,你只能认命了!” 他站起身,长叹一声,无奈道:“我认命,我早就认命了!” 而后又补充: “子栖已经接进宫了,还有他娘。 你不是一直想让他改口吗? 你和铃儿站在一起,那小子应该会明白你们是两个人,就不难叫你一声姑姑了。 没事多去看看子栖,别自己一个人闷在屋里。 心里就算再难受,也不许喝酒,听到没?” “嗯,听到了。” “行了,这两天我有些累,就先回去了。” 他点了点我的额头。 “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心疼我点,别再给我惹麻烦。” 我像个受训的小孩,老实地应道:“我知道了。” ****** 晚膳后,我去看了栖栖。去的时候,他正坐在铃儿的怀里,被喂着粥。 看到我进来,他圆圆的眼睛里忽然放了光,习惯性地唤了一声娘。 铃儿听了表情一僵,却也没说什么。 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走过去纠正他的称呼。 看到我和铃儿同时出现,他的大眼睛在我两人之间滴溜溜地转了好半晌,竟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是自己也分不清那个才是娘亲。 我和铃儿教了他好半天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铃儿身边的宫女出了个主意: 她告诉栖栖说盘头发的那个是娘亲,另一个是姑姑。他这才懵懂地点了点头。 我陪栖栖玩了好一会儿,这才令他重新对我亲近起来。 栖栖年纪小,早早地就打起哈欠来。于是我便将他交给奶娘,答应他明日还来陪他玩,又和铃儿说了几句,才回了宫。 “殿下,福祥公公在前厅等了您些时候了。” 我刚进院子,内侍就禀报道。 “知道是何事吗?”我随口问。 “公公没说。” 我点头,去了正厅。 “不知公公何事?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我喝了口茶,问道。 “陛下并无吩咐,是福祥斗胆想同殿下说几句话。” 我略感疑惑。“公公说来听听。” 他跪下道:“福祥冒死,想请殿下多体恤些陛下。” 我皱眉,心中有些不悦,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觉得他有些多事。 “公公这话是何意?” “昨夜殿下离开后,陛下一宿没睡,在敞着的窗子前站了一夜,也不知在想什么。 今日又听闻您不知所踪,陛下弃了政事,派人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殿下。 陛下一气之下砸了御书房里的东西,准备亲自出宫去找。 好在风统领回报说您是同其弟一同出的宫,陛下的怒气才消了些,到了您这,等您回来。” 阿燃他一夜没睡!? 怪不得今日他会那般疲惫。 我更是没想到他会对我出宫这件事反应这么大,歉疚之余又不知该对福祥说什么。 福祥接着道:“殿下,福祥自陛下登基就跟在他身边,却从来没见过陛下如此动怒。 更是知道陛下除了对您外再未对旁人如此上心过,就连小皇子殿下也是比不上的。 福祥知道殿下亦敬重陛下,可还是想劝您多体恤陛下一些。 如今复国之业未竟,诸多事宜都需陛下亲躬,福祥实在是不忍心看陛下这么消瘦下去……” 说着说着,福祥的话语里竟是带上了鼻音,看来也是个真心护主的。 他这一番话令我听得倍感羞愧,这才发觉阿燃是有多么不易,却还要为我这个没良心的妹妹操心。 我起身将福祥扶起。 “公公所言极是,是我太欠考虑了。公公方才的一席话我都听进去了,以后也会尽量替陛下分忧。陛下那边还要靠公公照料着。” “殿下……” 福祥应是没想到我没因他的这番话而责罚他,喉咙有些哽咽,想说什么却像是被噎住了。 “公公离开陛下也有些时辰了,还是快快回去吧,小心被陛下责罚。” “是!”福祥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北离大军向南推进,势如破竹,成功将乌蒙军队赶出了南部边境。 我虽然从未向阿燃提起过念空,但阿燃却一直没有动他。 出兵攻打乌蒙军的举动反而令念空有了喘息的余地,不过我却也再未与他见面。 至此阿燃终于夺回了遗失的半壁江山。 近半个月内,阿燃改国号、办大典、祭太庙、整朝堂、纳贤士。 一时之间,举国上下皆感受到了这位年轻帝王的经纬之才,无不折服。 阿燃将国名改回了“凤离”。“南离”、“北离”已成为历史名词。不过他好像还不甘心于此,似是有意吞并乌蒙。 早年趁北离势弱,在西境偶挑战事的居源国感受到了极大的威慑,主动传信说愿助凤离攻下乌蒙,但求凤离与居源的千秋之好。 阿燃起初并未理会,但居源却是锲而不舍,多次传信。 居源国王甚至要将其嫡长女嫁给阿燃和亲。阿燃这才考虑起居源的提议。 “什么?你要亲自前往居源?” 我听闻消息有些惊异。 “不是我,是我们。”阿燃淡淡道。 “又要带上我?” 阿燃白了我一眼。“不想去就算了。” “别呀!你同我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什么打算。你还不知道我?从小长在宫外,在宫中呆久了必定得外出游历一番。” 阿燃漫不经心地道。 “真的只是游历?不是打算顺带着把居源打下来?” 有了上次陪他微服的经验,我才不会轻易相信他的目的会这么单纯。 “还是说你想看看那嫡公主长得漂不漂亮?” 他重重地敲了一下我的脑门。 “又没大没小! 不过居源要不要打……到时候看心情吧。 但是异族人不好管,不如还是算了。” 这家伙,自从复国后就变得越来越任性! “你究竟去不去!”他有些不耐烦了。 “当然去!我正想看看大草原!”我有些兴奋。 “那明日我就命人准备启程。” 顶点 第152章. 居源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为免麻烦,此次居源之行阿燃再次隐藏身份,扮作商队向西而行。 这次阿燃除我之外并未带其他女眷,而随行护卫则是以住雨为首,流云被留在了盛京。 这一路走了一个多月,离开时暑气还未退尽,而抵达时已是金秋时节。 长途车马劳顿,就在我的那股子兴奋劲儿就要消磨殆尽的时候,马车外的景色忽然一变,一眼望去尽是无可穷尽的金色漫浪。 “草原!阿燃快看草原!” 我抓住他的袖子一个劲儿地摇晃。 他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才朝车外望去,面上尽是柔和的笑。 我也再次望向车外,这一次看得更仔细了些: 满目虽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可那色彩却是丰富。金黄、橙黄一层一层,密密匝匝地织在一起,其间还夹杂着鲜艳的红,只是离得有些远看不出那红色的究竟是什么。 我的手仍抓着他的袖子。 “阿燃,我们明年夏天的时候再来一次好不好? 我还想看看绿色的草原!” 半晌没听到他的回应,我这才收回目光去看他,发现他没在看外面的景色,而是注视着我,神情专注。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忍不住用手蹭了蹭脸。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脏东西?” 他敲了敲我的额头,转头望向窗外不说话。 “你怎么不理我呀?明年夏天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不来。”他有些漫不经心。 “为什么?” “你太吵。”他拉长了声音,似是故意要气我。 “切,你不来我就自己来,你给我银子就成,我绝对不烦你!” “行,银子有的是。”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慵懒,说着竟是靠着车壁合上了眼。 “你要睡啦?这么美的风景不看,竟然睡觉!? 你有没有点意趣!?” “别吵……” 他假寐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疲惫。 也是,先前发生了这么多大事,都由他来操持,怕是真的累到他了。 我拿过一旁的披风为他盖在身上,继续看风景。 又行了几日,我们才终于抵达居源皇宫。 说是皇宫但其实居源属于游牧民族,居无定所,“皇宫”其实不过是豪华的毡帐罢了。居源人称这“皇宫”为“王廷”,其实就是王帐。 王廷处于中心位置,占据这一时节物产最为丰茂之地,余下的王孙贵族、达官显贵便以王廷为中心向四面扩散。 居源王被当地人称为赞巴,在居源语中是火神之子的意思。由此便可知晓,居源是个崇尚火的民族。 抵达当天,日近西山。 一把胡子的居源王亲自前来迎接,向阿燃行了居源最高的单膝跪礼。 看来这个老头子是打定主意要抱我凤离的大腿了。 居源王命人将我和阿燃安顿在了王廷近处的两个相邻的毡帐中。 帐内都铺着厚厚的地毯,不知是何种动物皮毛做的。 夜幕降临后,帐外的空地上架起了篝火,欢迎我和阿燃的到来。 晚宴开始前,居源王亲自向阿燃介绍他的王子。 离居源王最近的那个是桑祈诺,就是太子的意思。 居源国的储君看样子应该有三十岁了,典型居源人的长相:眼窝深邃、五官立体。 这位太子殿下自方才落座,眼里便是一副轻慢神色,怕是对他父王这般自降身份的作为极不赞同,不知等他继位后会不会给阿燃惹麻烦。 另外三位皇子的神情还算友善,不过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阿燃估计也不想让居源王的面子太过不去,主动起身敬了杯酒,表明了欲与居源百年交好,言辞恳切,丝毫没有上位者的姿态,居源王很是高兴。 那储君想也是个直爽性子的,见阿燃如此便在不觉之间放下心中芥蒂,与阿燃对饮。 宴会正酣,乐声渐起,由远及近一般带着空灵的旋律。 少顷,乐势渐升,似是有什么呼之欲出。 我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只见一女子身着火红色及地长裙,踏着轻快的步子行至宴会中央。 这女子身材颇高,若是在凤离,怕是要将不少男子都比下去了。 她的长相亦不似中原地区的女子灵秀,而是大眼高鼻,颧骨微有起伏,却是挡不住地美艳。 她额上束带,绕至脑后,编入发中,一双小羊皮靴踏出明快的节奏。 她灵巧地扭动腰肢,舒展双臂,展现出各类草原动物的灵动之态,惟妙惟肖。 不愧是能歌善舞的游牧民族,草原生草原长,自幼与动物为伴,方能用轻盈的舞姿模仿出其中精髓。 看着看着我便暗自猜测起这女子的身份,总觉得的她在动静之间尽是难掩的清傲。 我忽而发现皇族亲眷之中皆是男子,不是说居源王有个女儿吗?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位? 刚想到这,乐声便渐渐淡去,那女子敛了舞姿,却是朝阿燃的方向投来一个眼神。那眼神称不上魅惑,倒像是审视,有些意味深长。 我忍不住坏笑起来,看来我猜对了。 我讥诮地看向阿燃,他也刚好朝我看过来。他将我的神色看进眼里,抬起手。 我看他这动作就知不好,连忙握住他的手往下扯,小声气道: “你分分场合好不好!” 他轻哼,亦压低声音:“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欠打。” “你!”我靠近了瞪他。 “注意场合。” 我扁了扁嘴,重新坐好。 那女子向居源王跪拜,说了句居源语,应是问候。居源王微笑点头。 女子站起身,右手抚在左胸口朝着阿燃一躬身。 我禁不住挑了挑眉,这礼节明显是次于跪拜礼的,看来这女子是个倔性子。 “雅莉莎见过凤离皇帝陛下。” 女子的声音略带沙哑却又十分好听,语调不卑不亢。 听声音便知这是位极具风韵的成熟女人。放到现代简直就是标准的御姐。 阿燃朝她微微一笑,眼神意味深长,还未开口,居源王便介绍道: “这位便是本王的嫡公主,名叫雅莉莎。” “早闻公主舞姿卓群,今日一见却还是忍不住心生喟叹……” 听阿燃这么说我一阵恶寒,我还真是头一次听阿燃夸人,也不知是不是真心的。 晚宴的后半场是篝火舞会,本该是一群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转圈圈的,却因身份之别阿燃和居源王只能在一旁观看。 不过看阿燃,倒也不像是有遗憾的样子。 一旁的侍女邀请我加入其中,我因恢复了隔世记忆所以对音乐歌舞也是兴趣盎然。 刚想起身,手却是被阿燃那个家伙在袖子底下死死拉住了,我想抽都抽不出来。 侍女一脸疑惑。“丽斯?” 丽斯是居源语里公主的意思。我朝侍女尴尬地笑了笑,继续抽手,还是抽不出,手都被他掐疼了。 我狠狠瞪他,他却根本没看这边,悠哉悠哉的喝着小酒。 臭阿燃! 我暗骂一声,压着火气朝侍女不好意思地道: “抱歉,我方才喝了点酒,现下头晕得很,就不参与了。” 侍女一份恍然的表情,还热心地为我上来奶茶,这才退下。 侍女刚走他便松了手。 “你这酒量可真是太差了,怎么还没喝就晕了?” 这个坏家伙真是随时随地都不忘损我,就连我随口扯的谎也不放过! “为什么不让我去?”我揉着手抱怨。 “你去了,我一个人坐这多没意思?” 我磨牙,忽然想起居源王有意将雅莉莎嫁给他,于是伸出手掌比划起来。 先在他下巴的位置比了比,觉得不对,又在他鼻尖比了比。好像还是不对最后比到了他眼睛的位置。 “干嘛呢?”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刚才那个雅莉莎不是我的准嫂嫂吗?她那么高,我在猜猜到你哪里。” 他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停顿片刻却是将我还没放下的手拉到他鼻尖的位置。“这儿。”然后松开我,继续道: “谁准你乱攀亲戚的?” “你不打算娶她?” 我故作惊异。“她那么好看你为什么不想娶她?” 他嘲讽地笑了笑。“她还没你好看。” 我撇嘴。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再说我俩都不好看?” 他没回答,我却不想认输,便又道: “阿燃,你说实话,你不想娶她是不是觉得自己驾驭不了她? 据说他们草原儿女都豪放得很。” 他白了我一眼,没理会我。 围着篝火跳舞的年轻男女跳了几曲,音乐便停了。 我看到居源王起身似是要离场的样子。 阿燃给了我一个眼神,我会意与他一同起身,到居源王那边客套上了几句,互道晚安,于是也打算离席。 就在这时,嫡公主雅莉莎朝我们这边走来,明显是来找阿燃的。 我自觉应给他们留些空间就打了个招呼趁机溜了。 路过篝火堆的时候我才发现,方才围着篝火起舞的男男女女都没有要散去的意思,仍是手拉着手,似是在等什么。 在等音乐吗? 我下意识去看身边的乐师席,却发现乐师们早就散了。 我正纳闷着,忽然听到对面的席位上传来一声轻叹,而后是一个很简单单音,那声音极具穿透力,是真正的歌者才有的。 第153章. 试试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被那清润的歌喉吸引了,循声望去,发现唱歌之人竟是居源王的小儿子。 不知为何,他也没加入舞会,而是仍坐在席中,昂首清唱,那旋律婉转动人,虽不像方才乐队奏出的音乐欢快,却是极令人沉醉。 一旁等待乐曲的男男女女,听到小王子的清唱,也随着韵律踏起舞步来。 不知为何,我竟是从他的歌声中听出了孤独之感。 那孤独似是无人能懂,而若不向人倾诉又会郁郁,故而才借乐曲缓缓倾吐。 我听着那小王子的清唱,越发觉得他不像是歌者,更像是一个故事的讲述者,声音算不上嘹亮,却是如诉如泣,将那歌中的故事娓娓道来,直传入人的心里去。 我忍不住为之轻叹,这样的歌声无丝竹来伴实在是太可惜了些。 于是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朝乐师席的众多乐器看去,认出了其中的雅阁丹。 雅阁丹虽是居源特有的民族乐器,但却是从筝改良而来的,音调和演奏技法与筝极为相近,只是音色不同。 我在雅阁丹前跪坐下来,这时小王子正巧唱完了歌曲的前半段,我依着那歌曲的旋律,从容地拨动琴弦,为他伴奏,并下意识去看他。 他眼睛一亮,带着惊异朝我看来,歌声却仍未停。 我会心一笑,继续替他伴奏。这首歌的旋律并不复杂,十分好记,我尽可能地让指下的乐声与他的歌声贴合。 许是受了我的影响,他的歌声变得愈发婉转悠扬,令我一阵阵沉醉。 我本是小心翼翼地替他伴奏,不想喧宾夺主,但不知不觉间却像是被他的歌声指引,拨出的音律也越发大胆,竟是不知歌与琴孰为主孰为次,二者浑然天成。 他唱完最后一句,我却又拨出一串音符,这才收手。 他向我投来惊讶赞赏的目光,眸中最初显露的孤独之色早已不见。 我忍不住笑,亦回了他一个眼神,意思是:你的歌也很好听。 回过神才发现,方才随乐起舞的男男女女也尽是惊喜之色,朝我围了过来。 我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这样出风头的。只应付他们几句,便逃了。 一路逃到自己的毡帐前才收住脚步。篝火晚宴刚散,周围并没什么人。 我极没形象地扶着帐子几度吸气吐气将气喘匀,正打算回帐,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女声: “你不喜欢我?”声音里并非是怯懦幽怨,倒有些兴味盎然。 这声音……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那女子又道: “你不喜欢我什么?说来听听!” 听了这句我一下就反应过来,这不是那个嫡公主吗? 叫什么……对,叫雅莉莎。 她在和谁说话?难不成是她的心上人? “朕,未曾说过。”男人说话慢条斯理,带着懒散。 我却是一愣,阿燃?! 顿时八卦心起,忍不住凑近了些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火把将四下照的通明,我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两道长长地人影拖在地上。 两人站得不远不近,阿燃负手而立,身后便是自己的毡帐。 “那你是喜欢我?” 雅莉莎再次开口,这一次语调难得带上了三分期许。 “朕,亦未曾说过。” 阿燃说话仍是慢悠悠地,听起来有些欠揍。 没想到这个家伙在女人面前会是这个样子,对我来说倒还有些新奇。 他们草原儿女多半性格直爽,那忍得了阿燃这般说话?雅莉莎顿时就有些气。 “你们中原男子弯弯绕就是多!” 就在我以为她要一走了之的时候,她却又道: “我向来就看不上你们中原男子,又瘦又弱,一个个都是小白脸。 但阿爹偏要将我嫁给你,我就只能来看看你究竟怎么样!” 天!她可真没把阿燃当皇帝,完全将他看做了相亲对象,还是自己不甚满意的相亲对象! 阿燃啊阿燃,你竟然也会被人瞧不上,也会被骂! 虽然雅莉莎好像把所有中原男子捎带着都骂了,可这情形实在太过罕见,我只有死命地掐着大腿才能忍住不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那公主可瞧出来了?朕如何?” 阿燃也不恼,语调依旧慵懒。 “长得还不算丑……” 雅莉莎若有所思。 “不算丑?” 阿燃一直漫不经心的语调总算是有了些许变化。 “嗯,不算丑。还能看得过去,勉强能配得上我吧。” 雅莉莎说着,左右来回走了几步,似是很认真地打量起他来。 “勉强?……” 阿燃的声音发涩,而雅莉莎好像根本没注意到。 我憋笑憋得都快要胃痉挛了,却还是只能拼命忍住。 这老话说的可真好,真是一物降一物!阿燃那么傲娇,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打击!? 说不定雅莉莎还真的是老天派来降伏阿燃的! “不过……” “不过什么?” 阿燃的声音乍听来平淡无波,可若是仔细听便可察觉他是在隐忍着什么的。 “你太瘦了!” 雅莉莎连连摇头,忽又想起什么,忙问: “你的后宫有多少嫔妃?” 后宫?这话题转得有点快吧?想不到这公主思维还挺跳跃的。问阿燃娶了多少后宫…… 难不成雅莉莎也是个爱吃醋的?还没嫁进宫就开始打听了? 不过就凭她同阿燃说的这几句话也可看出,这公主真是不同于一般女子。 阿燃若是真娶了她,那以后宫里可要热闹了! 阿燃没回答,雅莉莎自顾自又道: “虽然现在说可能有些晚了,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别娶那么多嫔妃。” “为何?” 阿燃来了兴致,似是想弄清楚雅莉莎在想些什么。 “虽然我不清楚你们凤离皇宫的规矩,可想来也和我们居源差不多。 我阿爹年轻的时候是全居源最勇猛的男人,继位前年年都能在摔跤大赛是拔得头筹。那是我们居源男人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 只有在摔跤大会上拔得头筹才能娶纳超过十位妻妾,一同共享欢愉。 像你这么瘦瘦弱弱的,别说是十位了,怕是一位都不行。 所以啊,我劝你是为你好!” 十位?!一同共享?!!! 我像是刹那间被闪电劈中了天灵盖。 雅莉莎的意思是,他们草原勇士精力旺盛,夜御……数女!? 天啊,就算这是真的,她一女子将此事说得如此坦荡,也太生猛了! 而且她误解大了好不好!? 如果娶多少嫔妃就让多少嫔妃一同侍寝,那中原不论是谁当皇帝,迟早也都得亡国的呀! 雅莉莎说完这番话,四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你怎么不说话?” 雅莉莎有些疑惑。 我真是想象不出来阿燃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若是被他发现我偷听了他两人这样的对话,我怕是死定了! 本来觉得有趣才偷听的,现在觉得问题严重啊! 我看到阿燃的影子朝雅莉莎缓缓逼近,雅莉莎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仰着脖子看着他。 “不行?……你又没试过,怎知不行?” 阿燃压低了声音,语调极具威慑。 雅莉莎愣了愣,似是在思考,而后道: “你说的也对,没试过我也不能妄下定论。” 阿燃似这才满意,后退半步,却被雅莉莎一把勾住了脖子。“那试试不就知道了?” 阿燃应是完全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个反应,愣住。 雅莉莎勾着阿燃的脖子继续道: “虽然我还没嫁给你,但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我来找你也被许多人瞧见了,已经说不清了。 既然我的名声已经受损,就更不能委屈自己,要是你真不行,我才不要嫁你。 而要阿爹收回成命,也得有充分的理由不是?” 说着竟然就要公然去吻阿燃。 阿燃反应极快,抬手在她脑后就是一劈,却不想雅莉莎竟是痛呼一声。“你!……” 阿燃应念她是女子又是嫡公主,没下重手,却不想竟没劈晕,于是又补了一手刀。雅莉莎这才身子一软失去意识。 我看得目瞪口呆,却忘了阿燃要将公主送回她的住处,必然要经过我现在的位置! 看到将雅莉莎像麻袋一样扛着的阿燃皱眉看我。 我顿时脊背一寒,而后转身就要逃,却被他揪住了后衣领给拽了回来。 我垂着头不敢看他,但想起方才他们两人的对话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 我弯着腰,笑得肚子疼。 我也不知阿燃是什么反应,直到感觉有个黑影朝我砸下来,我这才赶紧抬头。 他竟然把昏着的雅莉莎就这么扔给了我! 我惊呼一声忙去扶。 雅莉莎比我高也比我壮,我差点和她一起跌到地上。我急忙扶住一旁的帐子,才稳住。 “你杀人啊!”我吼他。 他抖了抖被弄皱的袖子,冷道:“把人送回去。” “你惹上的女人,你自己送!” 说着我又想起方才雅莉莎的语出惊人,忍不住嘴角又是一阵抽搐,但怕再笑可能真的会倒霉,就拼命调整面部表情,却还是忍不住八卦: “你真不娶她呀?我觉得她还挺有意思的。” “那你娶。” “哎!你别走呀!我扛不动她!喂! 第154章. 隐忍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雅莉莎送回她的大帐,骗她的侍女说她是喝醉了,也不管她们信了没有便又逃了。 草原的气候比中原凉上许多,到了晚上甚至要着冬衣。 都说草原的星空是最美的,我自不能错过,于是披了裘皮大氅便出了帐。 走出毡帐集中的区域,视野便辽阔了起来,真的有种“以天为盖地为庐”的感觉。 风吹过,草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沁人得好听。 忽然觉得有人跟着。回头,只看到了几个零星的大帐,应是居源守卫兵的住所。 想来是我多心了,于是便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前方不远处出现一个高高的土丘。我没怎么犹豫便走过去,往上爬。 土丘虽高却不陡,所以没怎么费力就到了顶,却不想顶上还有一人。 他斜着身子侧靠在土丘的隆起处,听到响动,转头朝我看来。 “怎么哪都有你?”声音懒懒的。 “我又不知道知道你在这!” 嘴上虽嫌弃,我却还是在阿燃身边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坐下。 他将身子坐直了些,大爷似的道:“琴弹的不错啊!”语调依旧是略带逗弄。 我习以为常,不理他。 沉默片刻,阿燃犹豫着问:“今天晚宴上可有喜欢的?” “啊?”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问。 “我是问你,晚宴上,可有你看得过眼的男子?” 他表情认真,眼神却莫名地带着丝落寞。 “那当然是……没有!我的眼光可高着呢!哪能随随便便就有看上的?” 我故作轻松,心里却是沉沉的。 “你心里……还是只有那个人,是不是?”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装糊涂: “什么这个人,那个人的……你什么时候说话也这么含糊了?” 他注视我片刻,又道: “若是有了中意的,告诉我。” 我轻笑。 “告诉你能怎样?难不成你要把人家绑来?” “也不是不可。” 我打趣他:“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他这话好像另有深意,可我却是听不出,但也不想追问。 感觉气氛有些沉闷,于是逗他:“你就那么急着把我嫁出去?那样嫌我?” “你知道我不是。” “我想也不是。我猜啊……你应该是希望我越晚出嫁越好,甚至不希望我嫁人。我猜的可对?” 我说着,下意识与他对视,却不想他躲开了我的视线。 “哎?你躲什么?被我猜中心思,心虚啊? 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到的吗?” 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竟也有心虚的时候? “怎么猜到的?” “很简单啊!我在异世的时候有个闺蜜,她老爹就巴不得她一辈子不要出嫁,一辈子养着他。你的心情应该和他爹差不多吧?” “竟还有这样的父亲?” 他若有所思。 “当然有了!其实很多父亲都舍不得女儿嫁人的。 所以……我不嫁人,换你养我一辈子好不好?” “胡闹。” 他虽这么说,语气却没有斥责的意思。 “你不想让我赖着你啊?我很好养的,一点都不挑食!再说我可真是为你着想!” “什么意思?”他重新朝我看过来。 “你应该也不舍得我出嫁吧? 毕竟你花了那么多年,费了那么多的功夫,东奔西跑的连皇位都可以不顾,才把我找回来。 我回到你身边不过五年多,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加起来也不到七年,你怎么舍得我这么快就出嫁?” 本以为他会骂我自恋,却不想他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为何不愿嫁人?” “嫁人有什么好的? 看似是有了依靠,可是嫁人以后整日里公公婆婆、小姑子小叔子的麻烦事一箩筐,还不如不嫁呢!还不如陪在你身边,你说是不是?” “那我……若是陪不了你那么久呢?” 他侧过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皱眉。 “什么意思?你要丢下我?那我可不许! 你要是丢下我,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到时候你就是真弃了这皇位不要,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 听我这么说,阿燃的唇线拉直,表情也沉了下来。 我有些心虚。 “喂……你……生气了? 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谁让你说要丢下我的?” 我摇了摇他的手臂,想要哄他开心:“哎,你知道吗,在异世,有专门的一个说法用来形容你这种妹妹被别的男人拐跑的感觉,特别形象!” “是吗?是何说法?” 他有些心不在焉。 “叫做:你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忽然有一天被猪拱了! 哈哈哈……是不是很形象?” 他弯了唇。“天冷,我们回去吧。” “你笑了!是不是不生气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仔细辨别,他却站起了身。“走吧!” 回到帐前,我要他早些睡,然后挑了门帘刚要进帐,忽然听到:“喂,白菜!” 我一阵错愕,没好气:“别这么叫!” “草原夜寒,我让人送了热水囊到你帐里,别忘了用。” 我“哦”了一声,灿烂一笑:“谢谢哥!” 他的表情有些异样。“去吧……” 他是听我叫他阿燃听习惯了不成? 我想着,却还不忘应道:“嗯,那我去睡了。” ****** 接下来的半个月阿燃都在同居源王谈正事,我有些无聊,不过那小王子倒是来寻过我几次。 起初只是做向导,带我去了附近几处景色优美之地游玩。 他盛情难却,我不好拒绝。但没过多久他便坦露了心意,浅珀色的眸子闪闪发亮,等待我的答案。 我看了他片刻,认真而又礼貌地拒绝。 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因为我再没那个心力。 他听了倒也看不出沮丧,不过他之后的邀约我都再没答应过。 近日真是越来越冷了,侍女贴心,送来奶酒用来暖身。 我本没打算喝,毕竟知道自己的酒品实在是不怎么好,怕闹了笑话,给阿燃丢脸。但还是没能战胜寒冷,忍不住喝了些。 奶酒带着浓郁的乳香,酒劲很足,才喝了两杯就上了头,不过倒也真是暖和起来了。 脑子昏沉沉的,觉得大帐里有些闷,便掀开帐帘到外透气。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辨不得方向,就连视线也有些模糊,带上了重影。 理智告诉自己喝多了不能走远。 想往回走,却不知道究竟哪边才是回去的方向。 正着急着,忽然脚下一空,竟是跌了下去! 一阵晕眩之后,我的脑袋嗡嗡作响。脑子更是转动不起来:我这是掉到了哪?……草原上会有大坑吗?…… 有亮光照射下来,我抬头,发现是月亮。四周有些黑,我靠着坑壁蜷缩着。 这个坑这么深,会有人来救我吗?若是没人救我,我岂不是要冻死在这? 眼皮很沉,我禁不住闭了会眼。 忽然感觉身边有响动,抬起眼皮想看清楚。可偏巧月亮躲进了云层里,我什么也没看清,只感觉到面前之人身上散发出的热度。 渐渐地,那热度越发炽烈。 这人是不是和我一样也喝了酒?不然身上怎会这么热? 他好像又靠近了我几分,呼出的气扑在我的脸上,并没有酒味。 我揉了揉眼睛,却还是看不清,想问问他是谁,可喉咙却像是有火在烧,根本发不出声音。 四周没有别的声响,所以这人喉间压抑的震颤和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是个男人?他为什么也在这里?也也是失足掉下来的吗? 同一个姿势坐得久了,有些难受。我动了动,却是忘了面前还有人,嘴唇碰到了他。 好像……是他的下巴。 我反应有些慢,他却是急忙躲开了,好像有些慌乱。 看这反应,他应不是坏人…… 我还在想着,却感觉那个人又凑了过来,抵上的我的额头,呼吸比方才还要急促。 我还没弄明白他的意图,后颈就被他扣住了。 他的皮肤很烫,就像发烧了一样。 他的大手扣着我的脖子往自己的方向带,手隐隐有些发抖。 忽然,我的鼻尖碰到了他的,他的动作顿住,手却没有放开,好像在犹豫挣扎。 他是谁?看他的举动明明是想要吻我。 他明知道我喝了酒根本无力反抗,却还是这么犹豫。 他……是我认识的人吗? 我认识的人中,有谁对我有兴趣,而且还这般小心翼翼? 凌念空?…… 应该不是他,这里是草原,这么远的距离,他不会跟来的。 而且他对我从来不会克制,哪次不是先做完了再道歉的? 那会是谁?是那个小王子?…… 我想起他被我拒绝时,眸中的晦暗,觉得应该就是小王子了。 想着,我身体前倾,却没控制好平衡,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 觉得这样好像有些不妥,于是想从他身上起来。 可因为醉酒的缘故,我挣扎许久,在他怀里蹭了半天也没起来。 他喉头一颤,发出含混的声音,而身体僵得像块石头,一动不动,像是在克制。 我脑子不清楚,废了半天力气也没脱离他的怀抱,于是放弃,哑着嗓子费力道: “你带我出去好不好?我不想被困在这……” 第155章. 遇袭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下的床在晃。又仔细感觉一下,才发现自己不在床上,而是在马车里。 睁开眼睛,发现马车正在行进,车厢内仅我一人。 我头痛欲裂,却还是勉强坐了起来,掀开车帘。驾车的是阿燃之前的侍卫凛。 “凛,我们这是……” 凛闻言回头。“姑娘醒了?倒比公子预想的早醒了两天。” “什么?”我一头雾水。 “姑娘喝的可是居源国数一数二的烈酒,公子猜姑娘得睡上五日,不想姑娘三日便醒了。” “三日!?我昏睡了三日!?” 凛见我震惊的样子,反应依旧很淡。“不错。”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回想之前的事。 完了!我只能记起自己掉进大坑,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是怎么出来的?有没有撒酒疯? 看着马车一路向前,我这才想起来问:“我们这是去哪?” “回朝。已启程三日了,现下刚进入我朝境地。” “就这么回去了!?” 我还没好好和草原告别呢!怎么就回去了?还是趁我不省人事的时候! “是,公子说再不走,怕是要被逼婚。” 逼婚?难道雅莉莎真决定要嫁给阿燃了? 我想问,又觉得和阿燃的手下一起八卦他好像有点不合适,便把话咽了回去。 “他呢?”我问。 “公子在前面的马车里。” 于是我便要凛停下了车,想和阿燃共乘,问问他我这几日错过的事。 却不想阿燃那个家伙命驾车的凊拦着我,不让我进车厢。我只能气鼓鼓地坐在他车帘外的隔板上。 我好像没惹到他吧?他干嘛这么绝?我不就是喝了点酒睡了几天吗? 难道?…… 我忽然头皮一紧,难道我喝断片的那期间,真的做了很出格的事,让阿燃很丢脸?! 我立刻心虚起来,扒着车厢边,没底气地问里面的阿燃: “我喝醉的时候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里面没反应。我也不知他是默认了还是根本没听到我的问话。这下子,我心更虚了。 “阿燃,你说句话呀!你打算一直不理我吗?” 然而回应我的不是阿燃,而是一阵凄厉的马嘶,就连马车也猛地一阵。 “有埋伏,保护公子、姑娘!” 凊大喝一声,拔刀将我护在身后。 转瞬,我们的车队便被人围了起来。那些人并非刺客打扮,亦未蒙面,各个身着劲装,目露凶光。 我顿觉大事不好。 这些是什么人?我们刚进入凤离国境就遭刺杀,莫非是蓄谋已久?! 忽觉腰间一紧,我被阿燃拖进车内。 刚想开口询问,却发现他脸色白得吓人。可他却是全身紧绷做备战状。 一只羽箭穿过车窗直射向阿燃,阿燃身子后仰,避过。再起来,额上布满冷汗。 他怎么了?!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 “你发烧了!?” 可看他的面色恐怕不只是发烧这么简单。 刚思及此,羽箭嗖嗖嗖地密如雨点皆朝马车射来。 阿燃咬牙,一手提起剑,一手拉起我,带我下了马车。 看到车外情形,我的心直坠谷底: 阿燃的手下全部围在马车边,却明显寡不敌众。 我的眼睛扫过一个个杀手,忽然在一人面上停住。 这个人我见过! 他是原先南离神武营的人,也就是说……他是凌念空的人! 是凌念空派他们来的?! 当下境况根本不容我多想。 阿燃的手下拼命阻挡,并为我们辟出一条生路。 阿燃毫不迟疑,拉起我飞身上了一马,纵马狂奔。 这是匹好马,很快便将那些人甩在身后,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已完全脱险。 阿燃坐在我身后,将身子压得很低,一言不发,只知赶路。 我趴在马背上,止不住地心惊。 看架势,方才那些人是下定决心要致我们于死地的,可是为什么? 凌念空他为什么? ****** 我们驾马,一刻不停地本袭了两日。 我多次劝他停下来休息,说再这么下去马儿也会吃不消。可阿燃却是前所未有的执拗,毫不理会我,让我越发不安。 我们行出的距离已有百里,现在已日近黄昏,再这么下去,我和他都会吃不消。 我刚想再劝,阿燃的身子却是忽然一歪。 我心猛地一紧,忙回身去扶他,却是被他带着朝马下坠去! 他反应过来忙将我抱进怀里,护住我的头。 只听一声闷响,阿燃用身子垫在我下面落了地,而后两个人又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住。 我压在他身上,眼冒金星说不出一句话,更是爬不起来。 他好像摔得不轻,呼气都有些费力,却还是挣扎着来摸我的头和后颈。 “摔到没有?有没有哪疼?” 我鼻子一酸,含泪从他身上爬起来,跪在他身边,想扶他起来。“我没事,你有没有事?” 他拨开我的手。“没事就好。你……让我缓一下。” 好在这里是郊外,都是土路,跌伤应不会特别严重。 “你干嘛那么拼命?为什么不停下来休息一两日?”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依旧滚烫如火。 “再往前走五里,就是庭阳。 我前两天派住雨来这边办事,想快些到这里,好有人接应。” 我之前还纳闷为什么出事的时候没看到住雨,原来是被阿燃派出了。 听到住雨就在附近,我心中稍安。 可不想变故又起:我们再次被从天而降的一伙人围住! 阿燃挣扎坐起。看他憔悴的样子,我将他护到身后。 我警惕地看着将我们围住的人,发现其中亦有熟悉面孔,仍是凌念空的人。 我的身体止不住一阵阵发寒: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真的要对我和阿燃下杀手!? 难不成之前分别时说的话都是骗我的? 难不成两日前的边境刺杀不过是调虎离山,为得就是要我和阿燃脱离众人保护? 他们围上来,就在我以为我和阿燃难逃此劫时,后颈一痛,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并非要下杀手。 可是之前边境时候的那批人明明是想我们死的,难道是凌念空的人中起了内讧? 这一想法只闪现一瞬,我,便再无意识。 ****** 再醒来时竟已是第二日。 睁开眼发现自己和阿燃被关在一间破旧的村屋里。 我躺在软榻上,而阿燃则是睡在床上。 想起昏迷前,阿燃的状况,我急忙到床边去看。 阿燃皱着眉,面上毫无血色,仍在发烧。 我慌了,到门口砸门。 “有人吗!?有没有人!?” “煊儿……” 阿燃声音微弱地唤了一声。 我急忙奔过去。 “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说着就要替他把脉。 他竟躲开,我的手僵住。 这情形,之前好像有过…… 之前阿燃回到盛京将自己在屋子里关了五天,我看他气色不好要替他诊脉,亦是让他给躲开了。 当时没多心,可现在又是这样。 一阵不可抑制地恐惧自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我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嘴角甚至还有笑意。 这笑意向来都比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令我安心。 可如果这笑是假的呢? 如果只是他的伪装呢? 想验证自己的猜想,我又去摸他的脉。 他果然,又躲开了。 “呵,你干嘛呢?我没事,只是伤寒。” “只是伤寒为什么不让我把脉?” 眼泪盈满眼眶,我紧紧的注视着他。 他一愣,明显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我趁着他愣神,一把按住了他的脉。 他一惊,像是被烫到一般甩开我的手。 他的反应太大,动作过猛,竟是吐出一口血,血色乌黑! “阿燃!” 我大惊,忙掏出手帕替他擦。 他大口地喘着气,再说不出一个字。 “你到底怎么了? 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我发着抖,再次搭上他的腕脉。 阿燃再使不出半丝力气,只能妥协。 在诊出他脉象的瞬间,我只觉晴天霹雳,忽然就觉得自己喘不上气了,不管不顾将他胸前的衣襟尽数扯开…… 在看到这一瞬,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我是不是看错了? 阿燃……阿燃胸口怎会有一道剑伤? 那剑伤……为何看起来已有月余,却还没愈合? 为何伤口边缘会是青灰色的? 为何和当年沉湮身上的伤那样相像?…… 一定是我看错了……我看错了…… 可是,就算眼睛会出错,脉象也是不会错的。 他的脉象分明与沉湮当时的脉象如出一辙! 明显,是将死之人的脉象! 阿燃轻叹。 “现在知道我为何要瞒着你了?就知道你会这样……没出息…” 不会的!阿燃还有救! 当初若不是失手,沉湮是能被我救活的,只要能解毒……只要能解毒! 青魇之毒,只有借住青魇剑并施以内力将毒逼出。 我跌跌撞撞跑到门边,运起体内仅存的两成内力,抬掌向门劈去。 两扇门板顿时碎裂四散。门外刚好走来一人,正是凌念空! “燕儿,你怎么了?” 他像是被我的举动镇住了。我上前狠狠揪住他的领子,将他往屋内拖。 来到阿燃床前,我将凌念空拉近,发着抖咬牙道: “我哥……若是有什么事,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凌念空竟然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眉头疑惑地皱了起来。 我恨不能将牙咬碎,狠命将他朝阿燃的方向一推。 凌念空这才注意到阿燃的伤,面色忽然变得凝重。 装!他竟然还在装! 他从始至终都想要阿燃的命,却一直与我虚与委蛇! 凌念空自然知晓我找他来的意图,拔出散魂。 我一把抓住他握剑的手。 “别忘了我刚才说的!” “你要还想救他,就松手。” 我恨恨咬唇,放手。 凌念空将散魂平贴在阿燃伤口旁,运起内功。 我紧握住阿燃微凉的手,内心恐惧到极点,眼睛死死盯着凌念空的散魂。 凌念空的内力依附在散魂上,将阿燃伤口上的毒一点点逼出,直到他的伤口变成暗红色…… 第156章. 无依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看到阿燃的伤口恢复正常颜色,呼吸总算是顺畅了些。 凌念空收了剑,样子看起来很疲惫,却没急着退开,而是俯下身去仔细查验阿燃的伤口。 他像是看出了什么,动作顿住。 我对凌念空尽是戒备,一把将他拉开。 阿燃虚弱开口,话却是对凌念空说的:“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那刚被从深渊里捞起来的心,再一次不可抑制地向下坠去。 这一瞬,我变得有些恍惚,却还是听见凌念空沉声道: “他的伤至少有两个月了。 中了青魇之毒,若不封闭七经八脉,必须在半月内解毒。否则,毒入肺腑,再无可解…… 你……你若是还有话想对他说,就尽快……他的时间不多了……” 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却还是执拗地替阿燃把脉,希望凌念空只是在骗我。 我多希望凌念空是在骗我。可是这一次,他没有。 他骗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偏偏这一次不是在骗我!? 阿燃费力地抬起手,想要来替我擦眼泪,可抬到一半就没了力。 我哭着握住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他笑了,那笑还是一如既往的暖。 “傻子,早知道……小时候就不对你说那句话了…… 如果知道你长大了,还这么爱哭,我当初……一定不会对你说……想哭就哭……” 说着他脸上的笑渐渐变得苦涩。 “其实,这没什么不好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就不喜皇宫。 如果真当那么久的皇帝,我恐怕真的会疯掉。 只是……就像你说的,我陪你的时间,太短了……” “那你就陪我久一些啊!你陪我久一些!……” “傻姑娘……还哭个没完了…… 不过还好,你小时候的两个愿望,我都帮你完成了,所以……也不算太遗憾……” 小时候的愿望? 那只是我小时候随口说说的啊! 我只是随口说的想扮作女孩子的样子、想看看大草原…… 他竟然都记得! 他都记得…… “那个时候,就觉得你是个小可怜。整天被关在东宫…… 我就想,我的妹妹……怎么可以这么可怜? 我一定……要对她好,替娘对她好……” “阿燃……”我泣不成声。 “煊儿,我……拟了两道秘旨…… 一道是……咳咳……一道是将皇位传给你…… 一道是,传位给子栖,你监国。 你……依着自己的心意,选一个……另一个,烧掉…… 如果你连监国也不想做,就交给流云。他有治世之才,也不会害你…… 煊儿,我……有点累……” 我真的怕了,扑倒他怀里。 “阿燃……你不要丢下我。 他们一个一个的,都不要我了……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你再丢下我,我就真的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你不要走……你不许走……” “煊儿,你这样,我怎能心安?……” 听他这一句,我再也不能骗自己这是假的了,我再也不能逃避了。 他,是真的要离开我了…… 我吸了吸鼻子,拼命忍住哽咽。 “好,我听话,你不要担心…… 我会和嫂子,一起照顾栖栖,好好把他养大。 我会守着我们的江山,守住你的心血……” 我说不下去了,再也说说不下去了。 “傻姑娘,那些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哥哥……哥哥……” 我在他怀里呜呜地哭着,感觉到他的心跳渐慢。 “煊儿……” 我重新抬起头,望进他的眼。“我在……我在……” 他的眼睛有流光闪动,专注地望着我。“煊儿……我爱你……” 我心尖一颤,看到他嘴角含笑,眼角却含着泪。 我将他的手又握紧了些,连忙答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的嘴角动了动,似是想笑,但根本无力。“不,你……不……知……道……” 就在他的手垂下的瞬间,我看到他眼角的泪亦滚落了下来。 “哥!” 我只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痛得我再也不想醒来…… ****** 我的脑子里很乱,好像看到了很多许久都没见过的人。 我看到了爹,看到了娘,还有阿燃,他们都在一起。 我刚想走过去,他们却像是云雾一般消散了。 “爹!娘!哥哥!你们在哪? 你们不要丢下煊儿好不好?你们带煊儿一起走好不好? 煊儿不想一个人……” 再次醒来,胸口像是被掏出了一个洞,钝生生的疼。 我坐起身,凌念空正巧进门,见我醒来,僵在门边。 他的表情我看不懂,更不想看懂,只沉声问:“我哥哥呢?” “有人守着。” “有人?你的人?”我冷笑。 他抬眼看我,眼中竟是疼惜。 “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 恨意简直要将我逼疯,我歇斯底里地吼完,又平复语气:“别再装了……” 他望着我,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怎么?想辩解?想说此事与你无关? 那我问你,这世上,可有第二把青魇剑?” “应是没有。” “那你的散魂,可曾离身?” “不曾。” 我惨笑两声: “凌念空,你可真是说到做到。你说要杀他,还真是杀了他。” 他紧抿着唇,不说话。 我下了床,走到屋中央,轻飘飘地道:“凌念空,你过来。” 他依言走到我面前。 “低一点。” 他俯身照做。 我扯开他的衣服,露出他大半的肩膀,他一动不动,任我摆布。 我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念空,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嗯?” 语毕,我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 “燕儿……” 他闷哼一声,抱住我,任我咬他。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咬,舌尖尝到一阵腥咸也仍是不松口。 如果可以,我真狠不能食其肉,饮其血! 可我咬着咬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便掉了下来。即便是咬着他,可痛哭声还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终于,我累了,松了口,擦干眼泪后退两步,平声道:“你走吧。” “燕儿……” “滚。” 他看上去很痛苦,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朝外走去。 我也转回身,刚朝床走了几步,小腹突然就是一阵绞痛。 我猝不及防,痛呼一声,委坠在地。 一股热流,从腿间奔涌而出。 我睁大眼,看到本是白色的寝衣被染成鲜红,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原来,我已经三个月不曾有过有过月事了…… 凌念空察觉异样立刻折回,见状剧震。“怎么回事?!” “呵,可真会开玩笑……” 老天,可真会开玩笑! 我嘲讽地笑着,对上他的目光后,笑意变得更加凛冽。 他双眼血红,一把抱起我,将我放到床榻上。 “来人!请大夫!” 我这是头一次知道,越来他也会怕成这个样子。 小腹传来一阵阵痉挛式的剧痛,我承受不住,死死地咬住被角,满头冷汗。 凌念空手足无措。 “燕儿,燕儿你是不是疼得厉害?” 他伸出手臂,凑到我旁边。“你咬我吧,咬我!” 等待的每一刻,我都疼得要命。 都说分娩痛,原来小产也这样痛…… 凌念空派人请来的大夫,替我诊完脉,叹息一声,摇头道:“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凌念空深吸口气。“她怎么样?” “夫人身子本就弱,怀孩子要比寻常女子辛苦,近日情绪又波动过大,才会导致小产……” 凌念空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我是问你她怎么样!?” 大夫颤了颤,忙道:“夫人还年轻,好好调理不会有大碍。 只是近一月的饮食起居要格外注意,不然会落下病根,还要请医女替夫人清理身子……” 顶点 第157章. 业障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医女为我清理身子的时候,我一片木然,却是止不住垂泪。 疼痛实在是耗费体力,我小睡了一觉,又或许是很久。 睁开眼睛,对上那个人伤神的眼睛。 他看到我醒来,眸光一闪,俯下身。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费力地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被他一把握住。 我挣了挣,却是怎么也挣不脱。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还很疼吗?” 我沉默。 他却是在我的手背上吻了吻。“还疼不疼?” 我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他拦住我: “你别起来。大夫说了,你要卧床静养。你要什么告诉我,我帮你。” “我有话要说……” 他的面色白了白。“……那我扶你坐起来,你慢点。” 他扶我坐起,自己也在床边坐下。 “凌念空,你知道孩子是谁的吗?” 他的眸光瞬时暗淡,强自隐忍。 我虚弱地笑了笑。“你猜的不错,是你的……” 是他将我从夜城劫到杏花村对我用强那次有的,算来也有三个月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喘息起来。 我知道,他现在定是觉得每一下呼吸,都带着五内俱焚的痛。 良久,他才又睁开眼,双眼通红。 我带着笑继续道:“只是他太小了,刚刚三个月,也就……比一粒葡萄大一点,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我对上他的眼。 “念空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燕儿……你别说了……” 他声音颤抖,眸中泛起水光。 “对了,你说过的……你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我生的,你都喜欢。 我觉得是个女孩子呢!我的预感一向都很准的。” 他双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人们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我之前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有了今日这么一遭,我总算彻底懂了。 还真是一块肉,掉了……可真是疼……” 他小心翼翼地拥住我。 “你不要再说了,我求你了,不要再说了……” 我推开他,不理会自眼眶滚出的泪。 “凌念空,你不是一直想我给你生孩子吗?这下好了…… 你说,这算不算报应? 你害死了我这世上最后的亲人,所以你的孩子也无法降生…… 只是不知道,这报应是冲你多一些还是冲我多一些……” 他再次抱住我。 “燕儿,你想怎么折磨我都没关系,但求你别往自己心上捅刀子,好不好?” 我轻笑。 “凌念空,你错了。 孩子没了便没了,我一点不觉得难受。 反正我本来也没有打算要为你生孩子。这孩子就算今日不掉,我日后察觉了他的存在,也一样会把他做掉的。” 他颤了颤,深吸一口气,松开我。 “好,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我过些时候再来看你。” “不用了,我不想看到你。” 他无言,转身而去。 他走之后,我再也没有睡着。无论睁眼还是闭眼,我的脑海里全都是阿燃。小时候的他、长大后的他、离开前的他…… 阿燃,哥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坚强的人,可是在回到你身边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不过是一直在苦苦支撑罢了。 有了你,我好像什么也不怕了。就是天塌下来,也有你替我撑着。 可是现在呢? 现在你彻底不在我身边了,我再也不是那个可以撒娇耍赖、任性无礼的妹妹了。 原来……原来你替我挡下了这么多纷纷扰扰,让我可以快活自在地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可是哥哥,你可曾过过自己真正想过的日子?…… ****** 第二日,凌念空让人送来了早饭午饭,我没有半点胃口,连碰都没碰。 周身没有半分力气,我就这么一直仰躺在榻上,眼泪像是总也流不尽,思绪恍恍惚惚,眼前总是阿燃的脸…… 忽然有人进了门,我无心去看,仍是仰面躺着。 来人手里似是端了什么东西,他先将东西放在了榻几上,而后缓缓在榻边坐下。 他的视线在我的脸上流连了一圈,而后叹了口气,伸出手擦去我眼角未干的泪。 “听说你两顿没吃了,起来吃些东西吧,不然身子会吃不消的。” 呵,他这是在关心我?只怕他是在惋惜那个流掉的孩子吧? 他若是真的顾及我,怎么会对阿燃…… 又是一股不可遏制的恨意从心底直冲上来。 可是恨能有什么用?以我现在这副模样,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 我死死地咬着牙,不理会他。 他见我半晌没有反应,也不再言语,而是将我扶坐了起来。我像个布偶,任由他摆布。 榻几上的托盘里,是一个加了盖子的海碗和三个空的小瓷碗。 他拿起盖子,盛了一碗粥出来,舀了一小勺,凑到唇边吹了吹,送到我的面前。 “我知道你不喜甜,所以特命人煮了菜粥,是咸的,你尝尝。” 我勉强扯了扯唇角。 “你放下吧,我现在没胃口,等下再喝。” “燕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别和自己身子过不去,好吗?” 说着他又用碗接着勺子往前递了递。 看着眼前的东西,心中忽然腾起一阵强烈的厌恶,于是抬手,猛地将他手里的碗推到了地上。 碗勺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我不去看他的表情,只冷冷道:“我说了,我不想喝。”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侧身又盛了一碗粥,再次递到我面前。 “呵,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特意多拿了几个碗。” 他又舀起一勺。 “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所以你乖乖喝了,我才能快点消失。” 我别过脸不理他。看他这个样子,我不喝,他应该不会强行给我灌下去的。他愿意这样低三下四,我便成全他。 他将碗端了半天,见我一直没有反应,忽然无奈地笑了笑,将碗放回了榻几上。 “燕林宣,谁说你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你不是还有个侄子吗?” 我心里一突,猛地转过头看他。 他似是对我的反应很是满意。 “你乖乖吃饭,我就不动他。不然,我命人去将他请来,陪你用膳。” “你!?”我惊怒交加地瞪着他。 “还不喝?”他面上浮起无可奈何的为难之色。“来人,去把……” 见他真的唤了人,我的心猛地一揪,一把端起榻几上的粥,拼命往口中灌。 外面的人听到凌念空的唤,推了门进来。 他看了眼狼狈喝粥的我,勾了勾唇角。“没事了,下去吧。” 我喝得又快又急,狠狠地噎了一下,猛咳起来。 一直大手在我的背上轻拍起来。我咳了好久,才将气顺了过来,却已是精疲力尽,伏在床边喘息。 “下次别喝这么急了。” 说着他将我从床边扶起来,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死死地瞪着他道: “你若是敢动栖栖……” “只要你乖乖吃饭,我就不动他。” 顶点 第158章. 刺心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凌念空离开了两日,也不知干什么去了。他找来了一个丫鬟照顾我。 两日后,他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问丫鬟道:“这两日她怎么样。” “夫人她……她……” 凌念空的声音忽然就有些发紧:“她怎么了?” “夫人这两日,吃什么就吐什么。奴婢遣人去请了好几个大夫,夫人都没见好。再这么下去,夫人恐怕……” “住口!” 听到这,我忽然又感到一阵反胃,伏在床边对着痰盂去吐,偏巧凌念空在这时推开了门。 他和丫鬟见状同时冲了进来。 “夫人,夫人!……” 这小姑娘像是被我吓坏了,为我抚背的手都在抖。 “你出去。” 丫鬟依凌念空之言,退了出去。 凌念空等我吐完,将递茶递给我。 我漱了漱口,软绵的身子被他扶起。 “好些没有?要不要再喝点水?”他眼中的神色是那样惊慌。 或许他是不希望我出事的吧?至少他应该是不希望我死的。 这两日,我的状况正如丫鬟说的那样。不管吃进去什么,过不了一刻便会悉数吐出,后来就算是喝水也会吐。 再想想自己方才流产过,这么下去我恐怕真的会撑不住吧? 见我不答,他又问了一遍:“要不要再喝点水?” 我实在是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奋力地将唇凑到他耳边,费力道: “不用了……喝了,等下还是会吐出来的。我暂时……没那个力气了……” 闻言,他托着我腰的手臂微颤了颤。“燕儿,你别吓我。” “念空……”我在他耳边继续道。 “我在。”他的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心慌。 “抱着我……我冷……” “好,我抱着你,我抱着你……” 他让我靠坐在他怀里,紧紧地拥着我,还拉过被子将我们裹起来。 “念空,我猜……我现在面上应该没什么血色,我这幅样子一定很难看吧?” “没有,没有……”他低下头,将脸埋在我的颈窝里。 我轻笑。 “你不用骗我,我都知道的,一定难看极了…… 而且我这两日,好像还瘦了很多。 你说……如果我这个样子去见哥哥,他会不会认不出我?” 一想起阿燃,我的眼泪又一次失控了。 “你胡说什么?” 他呼吸一窒,又将我抱紧了些。 “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我觉得有些好笑。 “这可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我顿了顿又道:“念空,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当初我们在一起时候的样子?” 他仍是低着头,不言不语。 我继续自顾自地道: “就是……我回归之后,我们又重新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现在想想,那段日子,,应该是我和你在一起过的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尤其是和你……在杏花村的那段日子。 那时,我生平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该怎样去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燕儿……” 他压着嗓子唤了我一声,却再无其他言语,我也不再说话。 半晌,他忽然开口:“燕儿,你恨我吗?” “恨。” 我轻声答他,心里却是出奇的平静。 又是良久的沉默,我动了动,再次开口: “念空,你帮我个忙好吗?” 他闻言抬头,有些惊喜地望向我。 “好,你说,你说!” 看着他欣喜的样子,我只觉得一阵悲哀与无力,却还是虚弱地道: “这件事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是什么?” 我望着他清澄的眼睛,微笑着轻声道:“杀了我……” 他眼中的光瞬间暗淡。 “燕儿。”他的声音哑得厉害,还有些变调。 “我是认真的。 我这个样子,也就只能撑个三四天。 可我这些日子,不论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眼前……全是哥哥。 我撑不下去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不顾肆流的眼泪,望着他的眼睛道。 他忽而苍凉一笑。“燕儿,再难,你也得给我撑下去。” “撑?怎么撑? 他说他只想让我好好的,可他这唯一的心愿我都完成不了。 而你,我也杀不了……” 听我这么说,他又是苦笑一声:“我还当是什么事……” 说着他从怀里抽出一把短刀,取下刀鞘递给我。 “我早就说过,我的命是你的,我可没有开玩笑。” 他见我没有伸手去接,便拉起我的手,将我的手按在了刀柄上。 “我若是真的这么碍你的眼的话……”他握住我的手腕,将刀尖朝自己心口的方向送了送。 “我的命,你拿去,只要这样你心里能好过些。 你是医者,心脏的位置,你应比我更清楚。” 我冷笑着甩开了他的手。 “凌念空,你知道心脏有多深吗?” 我用刀背在他的肋下划过,他丝毫没有躲,只直直地注视着我。 刀尖轻轻地描摹过他锁骨的位置,在他的衣服上留下淡淡的白痕。 “心脏搏动的位置,在左锁骨中线与第五根肋骨的交汇处。” 我说着,刀尖缓缓下移,停在了他的第五根左肋上。 “就是这里。” 虽然刀尖只是刚刚接触到他的衣服,可我还是感受到了其下有力的跳动。 我抬眼与他对视,见他面色很是平静,头眸幽深。 他是真的愿意,还是料定了我不会动手? “人的心脏大小不一,大约和自身拳头差不多大。 要杀你,刀尖至少要刺入三寸,我现在可没那么多力气……不过,倒也不是不能杀你。” 说着,我将短刀搭在了他的颈侧。 “这里会省些力气,但……”我牵起他的手,将他的衣袖向上推。 “还是这里最省力。位置找的准得话,不会比刺心脏慢多少。” 我用刀背在他的手腕上摩挲。“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他不答话,仍是那样看着我。 我凝视他片刻,手上忽然发力,同时迅速抬腕。 我以为我的速度够快,却不想还是手臂一麻,短刀叮铃一声落了地。 他拉过我的左手,仔细检查我的手腕,这才松开。 “燕儿,我是让你刺我,不是你自己!” 他无力地叹了口气。 “明日薛让也该带着人到了,有御医。 我放你走,你给我好好地活下去。” 御医?他怎知我会病到这般地步,还专门令流云带御医前来? 难道只因为我没了孩子,身子虚? 他可真是好心…… 顶点 第159章. 监国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后来我一直昏睡不醒,除了被人喂药、吐药,其他一概不知。 我本以为自己的这条小命就要这样交代了,可渐渐地呕吐的症状竟然减轻了,甚至还能多少吃进一点清粥,精神也一点一点地恢复起来。 待我回复力气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快到盛京城了。 就像凌念空说的,流云带了御医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庭阳。 我病重,本不该长途劳顿,可帝王驾崩,非同小可。朝中无能主事之人,若是事情传出去,恐危及社稷,所以流云只能边令御医为我医治,边赶路。 “一路上都在下雪,好大的雪……” 这是我从病中醒来后,流云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真是好大的雪,也真冷…… 流云从没和我提过阿燃的事,更没有提到过凌念空。和我的对话,总是与我的健康有关,还日日都来告诉我,我们还有几日能到盛京。 我真正活过来的时是回宫那天。 我一个人登上文德殿的玉阶,站在龙座旁,俯视着空空的大殿,心中默念: “哥哥,我回来了。凤离,就暂时交给我。 这一次,煊儿不会给你丢人的!” 原本我们回到盛京时,雪便停了。可待我命人昭告阿燃的死讯,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不仅是盛京,金水河两岸百里内的地方都在下雪。雪势之大,就像是这天被捅出了一个窟窿,无穷无尽。 大雪一连下了六天,我唯恐这样大面积的强降雪会酿成雪灾,故而密切关注降雪地区的情况,严令地方官员及时除雪,若有异动立时上报。 值得庆幸的是第七日,天忽然就放晴了,更未有地方受灾。 我命人在文德殿细细搜寻,最后宫人在龙椅下发现了阿燃留下的两份遗旨。 我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登位,而是决定监国。 接下监国之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操持阿燃的安葬事宜。 燕彻霄,字燃,凤离国第一百七十五位皇帝。生于元明三十六年,先皇齐德皇帝第三子。幼逢国变,十岁登基,十六亲政。 在位期间,废相制、设三省、改科举、削藩王、复疆土,功过于天。 崩于敬天八年,享年二十五岁,谥号,明德圣孝慧睿皇帝,世称睿帝,葬于荣陵。 阿燃二十五年的人生,就这么被史官了了几笔,盖棺定论…… 睿帝崩殂,刚满四岁的栖栖继位。我依先帝遗诏,暂掌监国之职,随朝听政。 阿燃的葬礼外加栖栖的登基大典,这么一忙竟是熬过了近半年的时间。 我天选之子的身份在凌念空联合乌蒙逼宫之日被揭开,故而朝中对于我暂时监国未有半点异议。 甚至还有大臣隐晦地劝我取代栖栖登上大宝,我只用一个凉凉的眼神回应,之后就再也未有过类似的声音。 这半年来,朝堂还算稳定。我也是真正站上了这个位置,才晓得治理天下究竟是怎样的重任。 居于此位,很多时候不得不轻是非、重功利。 对于一个臣子评判再不只是“忠”、“奸”二字,而是更多地要考虑整盘棋局。 若是一人在局中扮演的角色举足轻重,即便他收受贿赂,打压异己,但只要他未触及底线,也只能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这才知道,君王的职责其实就是犯错: 不作为,任由贪官横行是错; 作为,扰乱朝堂平衡亦是错。 区别只在错之大小。 因此那至高之位不论谁来做,都注定劳心费神。 如今凤离朝中的核心职位主要还是由之前北离朝廷的老人担任。 三省六部制度确立已有六年。原本是想减轻阿燃的负担才给他出的这个主意,可此制度发展到今日,竟呈现出架空皇权之势。 为了避免此势愈演愈烈,我仿照异世历史设立内阁,选出了五位翰林院学士入职,希望能够通过此举加强君权。 除此之外,朝中较为剧烈的人事调动不过只风家二兄弟而已。 阿燃向来看重弟弟流云,他也的确可堪重任,因此我在征求了流云意见后,令他卸去了宫中安保之职,将他调入尚书省,日后再逐步提拔。 至于风住雨则被我撤去了禁军统领之职,将他贬回家中自省,暂待发落。 我会如此,只因当初阿燃为青魇剑所伤之事,风住雨从头到尾都知晓。 他明知解毒之法,却是未置一言。 我当然知道这是阿燃的命令,可还是不能原谅。 风住雨离宫前为我讲述了他关于阿燃受伤之事所知晓的一切。 他说他发现阿燃有恙时,是在萧济风给众人下药,将我、阿燃、凌念空三人掳至灵秀山山北木屋的第二日。 风住雨说我被流云带离那木屋之后,双方便战了一场。当时场面混乱,他与禁军在屋外分身不得,而屋内只有阿燃和凌念空两人,明显亦是在打斗。剑伤应是那时受的。 知晓阿燃为青魇剑所伤的只有风住雨一人,阿燃严令他不得外泄,并多次派他寻找其他解毒之法。 风住雨不是没有劝过阿燃,甚至自请要将凌念空绑来,可却是被阿燃狠狠呵斥。 风住雨无法只能照做,好在他寻得了一些药方暂时压制毒性,才让阿燃撑了整整三个月。 风住雨说他和阿燃都不知道如果不封闭七经八脉,必须要在半月内解毒。 风住雨满目痛悔地说他若是知晓,就算是抗旨,也不会不发一言。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不好过。所以我虽撤了他的职,却还是命人时刻盯着他,担心他会做傻事。 可是我不理解: 阿燃为什么要将这件事瞒着我? 他是不想让我担心?不想我因此再去找凌念空? 可就算他想瞒着我,又为什么不许风住雨将凌念空找来? 只要将他找来,想法子要他替自己解毒,不就可以避免后来的一切了? 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竟能让阿燃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阿燃入殓前,我特意让流云为他验过伤。 流云说阿燃身上只有胸口那一处伤口。 流云在凌念空身边跟了七年,对散魂所致之伤一眼便可认出。 他说,根据阿燃伤口的形态可判断,致伤凶器确定是凌念空的散魂无疑,除非这世上有一把和散魂一般无二的青魇剑。 可是且不说青魇石极难锻造成器,就算是普通的一把铁剑,这世上也不可能有与其刃口、厚度一模一样的第二把剑,就更不用说极为罕见的青魇剑了。 听了流云的话,我对原本的打算边更加坚定。“凌念空还是没有下落?” “没有。” “找!找到了给我抓回来,死活不论!” 我还是头一次会对一个人如此之恨。 “是!” 我调整语气,又问:“萧济风呢?也没下落?” “还在找。”流云面上扶起愧色。 萧济风自上次出现后就再未露面。 当时阿燃听了他对落马坡那晚的叙述,立刻下令追杀萧济风,却一直没有结果。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不能怪你,萧济风精通伪装之术,本就难找得很。 你也不用太过自责,命人尽力去寻便好。 宫中安保有杜乾负责,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杜乾是阿燃在复国大典之后新招入宫的一名内卫。 此人武艺高,行事谨慎,为人耿直。很快便被风住雨看中,经阿燃同意调入了禁军之列。 成为禁军之后,此人的表现亦是不俗,就连我这个之前不怎么留心宫中事务的懒人也对他有所耳闻。 撤掉风住雨后,我便将禁军统领一直交给了杜乾,他的表现一直都挺令我满意。 顶点 第160章. 太后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时间一晃,又是初秋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和阿燃在去往居源的路上。 那段日子我一直很迟钝,现在想来,阿燃早就开始为自己的离开做准备了。 他从凌念空逼宫至复国,再至整顿朝堂、兴百废,仅用一月。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我当时一直很纳闷,阿燃为何那么心急,那么拼命。后来回忆起来才恍然。 我们返程时边境遇袭,他马不停蹄地带我至庭阳,部分是因为风住雨在庭阳,可更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担心如果没了他,我就要独自面对危险,才不管不顾地奔袭两日…… 阿燃,你总说我傻,你才是真正的傻…… “姑姑,你怎么哭了?” 坐在我怀里的栖栖发现了我的异样,抬起手帮我抹眼泪。 “姑姑不哭,姑姑不哭。” 五岁的栖栖已经像个小大人了,很懂事。 他登基后我第一次见他,称他陛下,他却撅起了小嘴: “我不喜欢姑姑这样称呼我,太疏远了。姑姑私下还唤我栖栖,我喜欢姑姑唤我栖栖……” 当时我听他这么说,不由一阵发愣,思绪飘回到小时候。 记得在我七岁生辰那日,阿燃也同我说过相似的话: 我问他为何对母亲的称呼不是“母妃”而是“娘”,他说“母妃”这个称呼太生分了,不如“娘”亲近…… “姑姑是不是想爹爹了,才这么难过?” 栖栖软糯糯的声音令我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姑姑不要难过,爹爹不论在哪,都会念着我们的。这是娘亲告诉我的,是真的!” 我喟叹地摸了摸栖栖的小脑袋。 明明阿燃离世给他造成的伤害才是最大的,可他却反过来安慰我。 栖栖说得对,我不该这么难过。阿燃,在看着我们。 我将眼泪擦干,抱住栖栖问: “最近你娘亲可好?姑姑太忙了,有些日子没去看她。” 其实我一直都对铃儿心有亏欠: 阿燃离世,栖栖登基。铃儿身为太后,本该由她垂帘听政,现在却处于了一个有些尴尬的境地。 阿燃丧礼期间,我曾打起精神去看过铃儿。她一身素缟,憔悴及了,精神都有些恍惚。 虽然阿燃一直不怎么喜欢他,可我早知她是爱阿燃的。 当我看到头戴素白绢花的她像是失去灵魂的躯壳,我便知道是燕氏欠了她。 “娘亲挺好的,就是还是不爱笑,常常出神。我猜娘亲和姑姑一样,也是想念爹爹。 姑姑,你去看看娘亲好不好?我不想她一直一个人。” 我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栖栖登基后便不再与铃儿同住,虽然日日可见,但铃儿大多时候只有宫婢陪伴。 “好,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娘亲。” ****** 我们到太后寝宫的时候,铃儿刚用罢晚膳不久。她正在刺绣,看起来是栖栖的衣服。 铃儿看到我们,起身行礼,栖栖扑了过去。铃儿展颜将他抱起,问他今日的课业。 我在一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铃儿出身民间,性格温婉,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普通女人。阿燃当初拟秘旨时,为何会有那样的交代? 他当初留下的两封秘旨中,无论是哪一封的最后都写着:待新帝继位,赐死铃儿。 最后那四字太过刺目,我甚至不太敢去看,更不要说执行。 可是阿燃做事向来都是有原因的,莫非铃儿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忍心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就杀死栖栖的母亲。于是只能在铃儿的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密切关注。但直到今日也未曾发现任何异状。 如果铃儿没有问题,我便打算忽略阿燃遗诏中的这最后一条,让这件事永远是个秘密。 铃儿和栖栖说了几句话,将他交给了嬷嬷。“栖栖,到院子里玩一会儿,娘亲有话要同姑姑说。” 我一怔,却是不动声色。 “好!”栖栖应了,被嬷嬷牵着手带了出去。 铃儿将屋中下人都遣了出去,却是不急着开口。 栖栖的那件衣服她好像是绣完了,被她从绣架上取了下来。 她拿下衣服,手轻轻在刺绣花纹上拂过,似是很满意的样子。 “这龙纹是用南方进贡来的孔雀银丝绣的,还真是好看。公主可要看看?” 铃儿虽是民间女子,可绣工却是不俗。 我接过衣服,去看那金贵的孔雀银丝绣。 丝线泛着的银光中带了七彩,的确不可多得。 我刚想开口夸赞,右手食指指尖却是一痛。 这才发现这衣服上竟还別着一根绣花针,我的指尖被针刺破,有血珠涌出。 屋内光线不亮,血珠颜色发暗。 “呀,扎到了。可碍事?” 铃儿将衣服拿回自己手中,取下那根针,将衣服叠好放入柜中。 看着她这一系列的举动,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她这话虽是关心,可语气里并无惊讶,就好像她知道我会被扎到一样。 她将衣服放好,走回来,倒了一杯茶给我。 茶水很烫,一时半刻喝不得。 察觉到我用疑惑地眼光打量着她,她微微一笑。“手扎得疼吗?” 刚想习惯性地说不碍事,却惊觉刚刚被扎过的地方竟是麻木的。我讶异地看向她。 她仍是在笑。 “不疼吧?再等一会,你就彻底感觉不到疼了。我是不是很仁慈?” 她说出的话温温软软与平时无异,可我却是全身汗毛竖立。 看来阿燃是对的,不过我明白地有些太晚了。 指尖的麻木顺着手臂一路往上,蔓延全身,令我丝毫动弹不得。 “别这么瞪着我,要怪,你只能怪燕彻霄。谁让他死了都不放过我,偏要治我于死地呢? 其实,我还是挺感激你的。若不是你,燕彻霄恐怕在得知我有孕的时候,就杀掉我了。所以,作为汇报,我会让你毫无痛苦地走。” “为什么?”我全身肌肉僵硬,说话也有些费力。 “为什么?因为你手里有那封随时都可将我置于死地的秘旨,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会想不明白? 还是说你其实是想问我燕彻霄为何要杀我吧? 你放心,我会让你死个明白的。我这就全都告诉你。” 她靠近我,面上露出诡异的笑。 “他要杀我,是因为我知道了他的秘密,最不想让你知道的秘密。 你想知道吗?他究竟瞒了你什么?” 她忽然轻笑两声,叹道:“燕彻霄……他死的好!他死的真是太好了!……” “你住口!”她的话激得我胸中气血翻涌。 “怎么?这么维护他?那恐怕听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就会对他大失所望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怀上栖栖的吗?” 我警惕地看着她,猜测她的真正意图。 “那天晚上他喝多了,把我……当成了你……” 第161章. 心毒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铃儿放慢了声音,柔柔地道:“那天晚上他喝多了,把我……当成了你。” “什么?” “呵,很难接受吧? 是啊,恐怕任何一个女子都难以接受的。 那天晚上,他把我当成你,一声声地唤着煊儿,和我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你为什么逃了,为什么去了落马坡。他问你为什么选了别的男人,为什么放弃了他……” 铃儿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惊雷在我脑中炸响。 她看着我迷茫的表情,有些无奈。 “你还不明白吗?燕彻霄他爱你,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爱。” “不可能!你胡说! 你究竟是什么目的?你究竟为什么要诋毁阿燃?!” 若不是我现在动不了,我一定会揪住她的衣领给她一巴掌! “诋毁? 呵……燕昭然,你有没有见过你哥流泪是什么样子?我见过…… 那晚他对我说过那些话后,忽然就哭了。 他说他小时候,是真的只把你当妹妹的。可是后来他把你弄丢了,你们母妃临终前还特意要他保护你。所以在那之后,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你找回来。 你听清楚了吗?这是他唯一想做的事,能不能收复江山,他根本不在乎。 他说,把你弄丢了之后,你就成了他的心病。那病在心里养得久了,就变了质,熬成了毒!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莫名其妙地会幻想你嫁人以后的样子。 他说他只要一想到你早晚有一日会和别的男人出双入对,他就只觉心若油烹。 他骂自己是畜牲,说只有畜牲才会对你动这样的心思。 他说他每次和你独处都很煎熬,怕一个忍不住就万劫不复。 可他只能忍,因为他知道你很依赖他这个哥哥…… 你知道他对你有多克制吗?有多可怜吗? 认错人的他,连抱一抱我都要挣扎犹豫许久。他吻我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能想象吗? 不可一世、生性自负的燕彻霄竟也会怕成这个样子! 而在发现我没有推拒,甚至默许的时候,他又是那样欣喜……” “不可能……你胡说……你胡说!” 这不可能是真的!她对我说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胡说?呵,燕昭然,你知不知道,他和我做的时候,一直唤着你的名字。” “你究竟是何目的?为何要编出这些事?!” 我咬着牙,将字一个一个地从牙缝里挤出。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所以我才说燕彻霄他死得好。 他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对他来说都是蚀骨焚心的折磨。” 铃儿顿了顿又道: “难道他到死都没对你表露过心意吗?那他真是太可怜了。” 我本没有相信她说过的任何一个字,可是她这最后一句话却是令我想起阿燃在临死前同我的对话。 那时唇角含着无奈的笑,待着妥协的意味虚弱道: “煊儿……我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轰隆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崩塌! 他说他爱我,他说我不知道他爱我…… 原来!原来这才是他的意思吗?! 忽然有帕子贴上我的脸颊,是铃儿在帮我擦眼泪。 “那天晚上他醉得太厉害,第二日根本不记得前一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更是不知我已知晓他的秘密。 不过我想他是怀疑过的,所以他在那个时候便对我动了杀心。 只是当时我对他还有用,他需要我来给你当替身,需要我这个挡箭牌,所以迟迟没有对我动手。 我那晚没有拒绝他,是因为我明白,我知晓了他的秘密,手中若无筹码,终有一日会小命难保。若是就此有了孩子,我便多多少少有了筹码。 幸好我有了栖栖,不过我也知道,就算怀了孩子,他可能也不会放过我,所以我便想到了你。 你替我求情,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警告。 因为我在同你说那件事时,有意无意地向你传达了他要对我不利的打算。 你知道了这件事,如果日后我或者孩子出了事,你定会认为是他做的。 他自然不想与你产生隔阂,也深知只要他放过我们母子,我是不会轻易将他喜欢你这件事告诉你的。我和栖栖这才暂得保命。 只是燕彻霄他终究不愿放过我,要你杀了我。 只是他忘了,他忘了你是心软之人,不会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杀掉我……” 我泪眼模糊。 真的是这样吗?阿燃他真的对我…… 那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会有多煎熬? 他知道萧济风和凌念空对我造成伤害的时候,会有多痛苦? 我宁愿惹怒他,也要替凌念空家人求情的时候,他该有多绝望? 翌日我私自出宫去见凌念空,他找不到我的时候会有多恐惧?!…… 我还以为我的存在对他来说,就如同他对我的意义一样,是陪伴、是幸福。 可我在无意之中,伤了他多少次?他隐忍克制得又有多辛苦?! 一条长长地缎带绕上我的脖颈,一寸寸收紧。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燕彻霄很不堪? 后怕吗?痛苦吗? 别担心,我帮你结束这一切,很快的……” 我毫无反抗之力,随着她的发力,被她带着跌落到地上。 空气被她一点一点阻隔在外,意识也渐渐模糊。 就在我要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窗户忽然一声巨响。有人破窗而入,缎带被瞬时斩断,我和铃儿同时倒在了地上。 来人将我扶起,我急忙换气。 “还好发现及时。”杜乾松了一口气。 铃儿坐起身,看到杜乾没有丝毫惧色,反倒是一脸埋怨。 “你来做什么?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全都告诉她了,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交易!杜乾和铃儿!? 我还在惊疑,就见杜乾拉过铃儿,抬起手就是一个耳光! 铃儿顿时唇角出血,转回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我不过是陪你玩玩,你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杜乾在说这句话时,声音忽然就变了。不再是以往的粗厚嗓音,而是冷泠之中带着挑逗。 “你!”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笑。 “不错啊小美人儿,认出得挺快的,是不是日日夜夜都想着哥哥我?” 萧济风! 原来他不是什么杜乾,他是萧济风! “小美人儿,你别害怕。你我相识多年,我可曾我有一次害过你的性命? 我萧某人这次只是想带你看一出好戏,戏看完,我一定将你安安全全地送回来。” 语毕,他抬指封住铃儿的穴道,她顿时也变得和我一样动弹不得。 萧济风将我和铃儿送进马车。 “二位安分点,等下到了宫门口,若是想求救,可要先想想你们的皇帝陛下。” 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出宫的一路,我和铃儿谁也没敢说话。 行至宫门,守门侍卫看到驾车的是禁军统领杜乾,车上的我和铃儿也看不出明显异样,很快便放了行。 马车行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已行至夜城郊外。 马车还在继续前行,渐渐地,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有嘈杂声。 车外忽然传来萧济风略带得意的声音: “小美人儿,看来我萧某算得时辰还真准!” 马车继续向前,那嘈杂声变得越发清晰,清晰到我可以明显听出那是厮杀时刀枪相接的铮鸣,亦还夹杂着怒吼与痛呼。 没过多久,厮杀声已近在耳边。 萧济风转了个方向,将马车停下,似是有意要让我这边的车窗正朝前。 透过车窗,森然若碑的夜城城门楼就在眼前。 城楼下是一片尘土纷扬,统一着装的风影楼杀手围成一圈。 我猜,那中间定是他们的刺杀对象。 萧济风掀开车帘,一把抓住铃儿,将她华贵的太后衣着剥下,继而拆下她的发冠,令她只着中衣。 铃儿头发披散,毫无反抗之力地被萧济风往外拖。 “小美人儿,戏要开场了,你可看好了!” 萧济风说着便将铃儿拖到车外,扛在肩头,远远地绕开那群杀手所在的位置,登上城楼。 铃儿昨晚给我下的毒毒性很强,经过一夜,我依旧是周身麻木,一动都动不了。 萧济风带铃儿行至城楼最中央的位置,城下的杀手见状纷纷停手,向左右两旁撤去。 先前被围住的地方,就这么显露了出来: 一男子浑身是血、持剑而立,仰头看向萧济风的方向,身体一僵。 即便那人背对着我,即便他周身被鲜血染红,我却还是瞬间,便认出了他…… 第162章. 执念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凌念空身体一僵,似是像向前,却还是拼命忍住,甚至连动都不敢动,只仰头望向萧济风与铃儿。那与我面容一般无二的铃儿。 “放了她!”凌念空的声音干涩嘶哑,听在耳里令人头皮发紧。 萧济风邪肆地笑了笑,看了眼被他擒住的铃儿。 “念空,她要杀你,你还要救她? 你为这女人发了疯,做的每件事都可笑至极,兄弟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帮你断了这心魔!” 话音未落,萧济风便拔剑,在铃儿颈前狠狠一抹。 铃儿雪白的中衣立时被如注的血浇灌成鲜红色。 萧济风轻轻朝前一推,铃儿就像是被折断翅膀的蝴蝶,向城楼下坠去。最后只听嘭地一声闷响,血花高溅,染红城墙。 凌念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猛兽般爆裂嘶吼,朝那血泊里的人冲去。 可在他去到铃儿身边前便被风影楼杀手重新围了起来,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萧济风回到马车边,掀帘看我。 “呵,怎哭得这么厉害?脸都花了!” 他伸出手帮我擦泪。 “看来小美人儿对萧某人排的这场戏很满意了! 你放心,我的手下一定不会放过凌念空,定替你报了弑兄之仇。 不过……你现在还当燕彻霄是兄长吗?” “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听到我声音发抖,伸过手摸了摸我的头。 “不是说了,请你看场戏?顺便帮你报仇! 小美人儿,你仔细想想,这世上是不是只有哥哥我真心对你好? 你爱得死去活来的凌念空把你送上了别人的榻,而你亲哥则是日思夜想着要睡你。 你说,是不是只有哥哥我对你是真心的?” 他扶着我躺下去。“睡一会儿吧,回盛京还得好几个时辰。” ****** 萧济风将我带到盛京城外的小树林里。 “小美人儿,哥哥我说话算数,将你送回来了,不过也只能将你送到这了……” 说着他凑近过来咬了咬我的唇。 “别怨哥哥,咱们来日再见!” 两个时辰后,流云带着人找到了我,将我带回了宫里,令御医为我解了毒。 回宫后,我当即命人去寻铃儿。 虽然我心知她已无生还的可能,虽然她企图置我于死地,可她毕竟是栖栖的母亲,凤离之太后,不可置之不理。 “流云。”我疲惫地唤住他。 “公主还有事吩咐?” “我要你查清关于青魇剑的一切,查清这世上到底是不是只有散魂那么一把青魇剑。” 我将每一个字都咬的很重。 “是!”流云没有多问,恭敬应了便退了下去。 我会让流云彻查青魇剑,是因为夜城城下凌念空的举动对我有了很大对我触动。 回想起凌念空自与我重逢便卑微若尘的态度,我这才觉得或许杀死阿燃的另有其人。 我不是对凌念空还存有余念,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真相。 三日过去,我没得到流云传回的消息,却先等来了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人。 “殿下,有一女子在宫门外跪了两日,要求见公主。” 青黛告诉我时,话语之中带着迟疑。 我皱眉。 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宫门口闹事? 再说就算是有这么一个人,宫门守卫也会将之赶走的,怎会将消息传到我这里? “是什么人?” 青黛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 “据说那女子声称自己知晓凌念空的下落。守卫原本不信,将她多次赶走。可她没过多久,就会再次回到宫门前跪着。 次数多了,守卫们就觉得此事并不简单,于是便上报了。” 知晓凌念空的下落? 自阿燃离世后,我便下令全境搜捕凌念空,缉捕文书散布各地,因此百姓知道凌念空这个名字并不稀奇。 但奇怪的是,若是有人知晓凌念空的下落,应是报给官府领取赏银,为何会不怕死地跪在宫门口? 此事,恐怕真的不简单。 女子……凌念空……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青黛,去给下面传话,将那女子带来见我。” “是。” ****** 一柱香之后,青黛将人带到我面前,而后退了出去。 女子面容憔悴,一身白衣已占满尘土,形容狼狈。 她提起裙摆,重重地跪下。 “民女见过长公主殿下。”说着,向我叩了个头。 虽然我向来不喜此人,可看到昔日张扬骄傲的女子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不禁怅然。“起来。” 洛尘染起身,不言不语地盯了我许久。 “洛姑娘在宫门口跪了两日,难道不是因为有话要同本公主说?” 我的声音冷清,故意以“本公主”自称,向她施压。 她闻言,眼中闪过深深的恨意,似是有话要脱口而出,却还是忍住。 缓了半晌,她哑声道:“凌念空快要死了。” 我面上无波。 “是吗?那不还没死吗? 等他什么时候死了,劳烦洛姑娘再来告诉本公主一声。届时本公主定亲登太庙以告亡兄之灵。” “你!” 她终于忍不住了,愤怒地指着我,手指发颤。 “凌念空才不是凶手! 是!凌念空确实杀过不少人!可是只要是你在意的人,不要说杀,他连伤害都不曾! 就连冷毅寒和冷云深他都想方设法救下来了,他怎么可能会杀燕彻霄!? 就算是在他误以为你对燕彻霄报的是男女之情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要杀他。 那个傻子怕你是真的爱他,怕若是杀了他会伤了你!” 我的身体有些僵硬,紧紧地靠着椅背,指甲扣进椅子扶手里。 “凌念空他出身书香世家,从小耳濡目染来的礼义廉耻、风雅气度在他初到云华山的第一个月里就收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就像他自己说的,若不是他心里憋着一口气,想要为他的母亲讨回公道,他早就死了! 可是他为了你,放弃了一直支持他活下去的目标。更可笑的是,你还是害他家破人亡的仇人!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觉得对不起你…… 你以为燕彻霄凭什么能在短短一月里将乌蒙军队赶出南部边境? 是凌念空!他与乌蒙结盟,对乌蒙的军事部署了如指掌,是他暗中指引燕彻霄。 没有他,你们如何复国!? 而你那个好哥哥呢? 他过河拆桥,复国不出五日,便背着你下令暗中追杀凌念空。 你知不知道,凌念空他在被各方追杀的境遇下,远行千里至居源,为的只是能偷偷看你一眼?” 洛尘染闭了闭血红的眼睛继续道: “凌念空的手下因被追杀走投无路,小部分人想方设法探听到了你们从居源返京的路线,想要对你们下杀手。 凌念空得知消息,将剩下的人派出,在庭阳找到你们,将你们带回。” 洛尘染忽然嘲讽地笑了笑。 “燕昭然,你可知,用青魇剑逼毒,必须事先服下护心丹,否则就会内力尽失? 他为燕彻霄解毒后,内力尽散,现在已是个空有武功招式的废人了! 如果当初真的是凌念空伤了燕彻霄,为他解毒前定会服下护心草丹。 他没有服,就说明他根本不知道燕彻霄中了青魇之毒! 他看到燕彻霄奄奄一息,情势紧迫,才会直接运功解毒。他怎么可能是凶手?! 各方势力一直都想要他的命,他没了内力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明知如此,却还是为了你那么做了! 他为你做到这个份上,你还想他如何?! 三日前他独自前往夜城祭拜母亲,却遭遇风影楼杀手。 我晚到了一步,就看见萧济风不知从哪寻来一个与你长相一般无二的女子,当着他的面杀了她。他当场被擒,连挣扎都不曾!” 洛尘染情绪激愤,流出的泪冲刷掉了脸上的尘土。 “所以……你想要我去救他?”我木然地问。 “不是,我不指望你能去救他。我只希望你能想个法子,让他知道你还活着。 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活得好好的,唯独他不知道。 凌念空这个人,只要他自己不想死,就很难会死。 他一直以来都是靠执念活着,之前是他母亲,后来是你。 只要你让他知道你还活着,给他个念想,他就不会轻易死。” 说着,洛尘染又跪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就看在凌念空他为你做了那么多傻事的份上,求你给他个念想吧。” 说着,洛尘染又磕了个头。 我坐直身子,事不关己地道: “最近怎么总是有人喜欢给我讲故事?太后如此,你亦如此…… 你方才说了那么久,却还是没有证据证明皇兄不是他杀的,不是吗?” “燕昭然,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他被囚在夜城宜春酒楼的地下暗牢里,你再不救他,他真的就要死了!” “是吗?那我考虑一下。”我慢悠悠地道。 这时外面响起了通报声:“公主,流云大人回来了,有事禀报。” “请。” 流云进来,对我行过礼,面无表情地看了洛尘染一眼,而后垂眸不语。 洛尘染认出流云就是过去的薛让,更是怒不可遏,刚要发难,我扬声道:“来人!” 屋内立时进来四名侍卫。 “洛尘染乃逆贼同党,将之压入天牢,暂候发落。” “是!” 洛尘染突然狂笑起来,却还是被拖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我和流云两人。我收起之前对洛尘染故意摆出的轻慢之态,肃然问道:“查到了?” 第163章. 营救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查到了?”我严肃地问流云。 “是。” 然后,流云便将他查到的关于青魇剑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流云找到了师父,得知这世上的确只有一把青魇剑。 然而,世人不知道的是,青魇剑乃双生剑,两把剑一模一样,可一分为二,亦可合二为一。 经师父证实,凌念空的那把散魂只是双生剑其中的一把。另一把名曰飞魄,未曾见人用过。 而洛尘染方才所说的关于解毒前必须服下护心丹以保内力不损的事,也在流云那里得到了证实。 所以…… “流云,方才洛尘染说出了凌念空的下落,他现在被风影楼的人囚在夜城一个酒楼的地下暗牢里。” “公主信洛尘染的话?” “她的确有可能撒谎,但她刚刚告诉我的,不会是假话。” 我不是铁石心肠,方才洛尘染说的那些话并非没有牵动我的情绪,只是被我努力隐藏起来了。 我刚才的形容言辞都是为了激怒她。 一个人心平气和的时候或许可以讲假话说得滴水不漏,可在情绪失控的时候却常常会露出破绽。 根据她方才的表现,她没有说谎。 所以结合洛尘染和流云两人的话便可得出结论:阿燃,不是凌念空杀的。 心中一直紧绷着快要断裂的弦,终于送了下来。 原来追杀凌念空这件事,我一直都做得很勉强。 幸好……念空,幸好不是你…… “那殿下的打算是?” “你亲自带人去。” “还是……死活不论?”流云注意着我的神情。 “不是,是营救,不能死,连伤也不可以。 流云,阿燃不是他杀的,不是他……” “臣明白了。” “还有,你们这次行动一定要出其不意。 夜城的那个宜春楼在暗地里定是风影楼的情报机构。里面的人都不是普通老百姓,尽量抓活动的,物证也要搜集。 能不能拔除乌蒙安插在我朝的情报网络,在此一举!” “臣遵命!” ****** 当我看到那个人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的时候,我一阵恍惚。 将人都遣了出去,我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握着他的手。这才发现,我的手竟比他的手还要冰。 我以为我已经见过他重伤的样子,不会再心惊了,可是我错了。 现在的凌念空,面色灰败,气若游丝,真的像是要死了一样。 我抖着手解开他的衣襟,他身上已经被简单地清理过了,伤势也处理过了。 可刚包好的伤口已经将绷带染红了。 我的眼前模糊,忍不住想要骂他。 凌念空,你真是个混蛋。 他的情况其实比洛尘染说的要好一些。 他的内力并未全散,剩下三成。他主要是皮外伤,再加上内力受损、身子虚,故而一连昏睡了五日。 这五日里他睡得极静,没有梦呓,甚至连眼皮都没动过一下。 他的情况虽不严重,可若是七天之内醒不过来,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为什么还不醒呢?身上的伤口都愈合得很好,可为什么就是不醒呢? 我不由得想起了洛尘染的话,她说他是靠执念活的,说我是他的执念。 所以他以为我死了,自己也就一心求死了吗? 心中泛起一阵痛楚,我再一次握住他的手,尝试和他说话: “凌念空,你别睡了。我是医者,我知道你能听得见。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没死,活得好好的…… 你说你好意思吗?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这么不经骗? 再说,我都死了这么多次,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怎么还是那么差,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下意识地抬眼,竟看到他的眼皮动了动。 他终于有动静了! 我将他的手又握紧了些。 “凌念空,你听到了是不是?你听到了就给我醒过来。我的耐心很有限的,你再不醒,我就让人把你丢出去了。” 他这一次动的,是被我握住的手,我无措地松开。 他这是要醒了吗? 那……那我该怎么办?第一句话我该和他说什么? 说……我原谅你了? 不对不对,明明是我冤枉了他。 那……说,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忽然说这么一句好像有些没头没脑,那该说什么? 说……你可算醒了,我一直在担心你? 好像也不对,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我对他是疾言厉色居多。 我一下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很没骨气地逃了。 逃到院中,宫人们看到我都是一脸诧色。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有些狼狈了,于是只能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走了出去。 可是我其实还是想在他身边守着的,四下里走了一圈,觉得自己实在是矫情: 我不正等着他醒过来吗?为何要逃? 想通这一点,我便回了屋。 到榻边看了看他,他的呼吸频率与方才无疑,应是没有醒过。 我在心中轻叹:凌念空,你到底什么时候醒? 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的胡茬。 人睡着,胡子倒是长得快! 我从装盒里摸出一把短刀,又换人打来热水,将凌念空身后垫上枕头将他扶坐起来。 青黛本来要为我代劳,却被我拒绝了。 我将帕子浸湿,拧掉多余的水分,捂在胡子生长的地方,心里却是犯嘀咕:我做的对不对啊? 片刻,我取下毛巾放在一边,他的胡茬果然软了一些。 他仍是闭着眼睛毫无反应。我无奈,只能小心翼翼地替他刮胡子。 短刀很锋利,不用怎么费力就能刮的很干净。 胡子刮掉,更显出他面庞的瘦削,看来要好好补一补了。 刮完了下巴上的胡子,便将刀向下移,去刮他脖子上的胡茬。 因为位置比较特殊,我刮得更是仔细。 忽然,我看到他的喉结颤了颤,紧跟着的是他喉咙里发出的气声! 我一愣,抬眼看他,对上的是一双无比迷茫的眸子。 看他发愣,我不想他再如上次在夜城重逢一样,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于是硬着声音道: “凌念空,是我,我没死,你也不是在做梦。” 他呼吸一窒,眸子一亮,认真地凝视我,似是仍不确信,他向前倾身,却是忽然眉头一皱。 我亦是感觉到了异样,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手中的短刀正抵着他的脖子。 他眼中的神采渐渐沉寂下去。 我急忙收了刀。 他不会是以为我是想趁他昏迷杀掉他吧? 他可真能瞎想! “这是哪?” 是我听错了吗?他的声音里,怎么带着疏离? “皇宫……”我一边揣测着他的心思,一边讷讷道。 “公主打算如何发落我?” 这次我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听错,他的话语里不仅是疏离,还有低至冰点的冷意。 公主?他竟如此称呼我? 等一下,好像有什么不太对。他怎么忽然对我如此冷淡? “你觉得呢?” 我摸不清他的心思,只能引他多说些话。 他垂眸看了看我手里的刀。“公主难道不是要杀我吗?” 第164章. 讨好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公主难道不是要杀我吗?” 他的话里不带一丝情绪。 我恼了,将刀丢在地上。 “要杀你也不会是我亲自动手!” 他对我的恼火视若无睹。“那你出去,我想自己呆着。”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气愤地瞪着他。 他为什么这样和我说话?比陌生人还不如?! 我气得口不择言,指着他骂:“凌念空,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他凉凉地看了我一眼。“我的药不都是你给的吗?” “你!” “公主,药煎好了。” 门外响起青黛的声音。 我缓了口气,去开门。 “青黛,你让他把药喝了。我出去透透气。”说着,我便离开了。 凌念空他为什么这样?上次见面的时候他明明还好好的! 忽然想起阿燃离世就是上次见面时发生的事,我还没了孩子。 那个时候,两件事同时发生,我情绪不稳,没了理智,一心认定就是凌念空杀了阿燃,还跟他说了许多狠话…… 难不成他记着了?他记仇了? 不会,他这次是整个态度都变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漫无目的地向外走,迎面碰上流云。 “殿下,太后找到了,已经……”流云顿住。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 “通知礼部,尽快安葬。 还有,不要让陛下看到她的样子,我怕他会吓着。” 铃儿惨遭割喉,又被从丈许高的城墙上丢下,她的样子恐怕寻常人都不敢去看,又何况是栖栖? “是。” “还有,派人多关注陛下……”我想了想又改口:“还是把他接到我宫里住一阵子吧,我怕他承受不了。” “臣这就照办。” ****** 安葬铃儿虽礼数周全,却还是有些草率。毕竟现在还只是秋天,之前为寻找她已经耽误了几日,再拖下去,怕是遗体就要腐败了。 栖栖住进了我的宫里。面对母亲的死亡,栖栖没有哭闹,只是默默垂泪。我看了心疼不已,就尽可能地陪着他,不让他独处。 听青黛说凌念空已经大好,可自行下床走动了,时常在院子里看书。 这些日子照顾栖栖,我没怎么对他上心,不过也是想借这个机会给彼此一些时间,思考以后究竟该怎么办。 想着已有些天没去看凌念空了,我便在午膳后去了他的院子。 他果然在亭子里看书,听到我到来,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我叹气,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凌念空,我们谈谈吧。” 他放下书,看向我。 “公主打算何时处置我?你不打算杀我,是要将我关起来吗?若是如此,我伤已愈,即刻便可入牢。” 我压住怒火。“凌念空,你好好和我说话不行吗?” 他瞥了我一眼。“看来公主也不打算让我入狱,那不如放了我如何?”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还有事要做?” 他轻笑。“我如今俨然一废人,还有何可做?只是想离你远一些。” “你……你不想见到我?”我控制不住地带上鼻音。“为什么?你讨厌我?” “公主不知原因吗?”他的声音冷得刺骨,不带一丝情绪。 他一口一个公主是什么意思?是在提醒我我的身份吗? 他是在告诉我,我对他来说其实还是仇人?我们燕氏都是他的仇人? “我还以为,你不会介意上一辈的事。” “我介意。” “那你之前为什么还要屡次护我?” “那是我在落马坡欠你的。现在,我自以为还完了。 我明日就走,你不要拦我。”他语气坚决。 我刚想再说,忽然被人抱住了腰。 “姑姑……”栖栖带着哭腔。 我一阵心疼,转回身将栖栖抱进怀里,替他擦眼泪。 “姑姑,之前爹爹不要我了,现在娘亲也不要我了。是不是栖栖不好,他们才不要栖栖的?” “才不是……才不是……栖栖还有姑姑呢!姑姑绝对不会不要你。” 刚才同凌念空说话时压抑住的情绪,现在再也忍不住了。 “栖栖的娘亲不是说过爹爹不管在哪,都会念着我们吗?栖栖的娘亲也是一样的。栖栖不要哭,栖栖不要哭。” 我嘴里哄着他,自己却是忍不住地掉泪。 栖栖小声地哭了一会,从我怀里跳到地上,伸过手替我擦眼泪。 “栖栖不哭了,姑姑也别哭。” “好,姑姑也不哭。” 栖栖替我擦完眼泪,忽然注意到了一旁无动于衷的凌念空,冲到他身边,握起小拳头就开始打他。 “你是坏人!你欺负姑姑,你是坏人!我不许你欺负姑姑!” 栖栖竟然还记得他?! 也是,之前凌念空是派人将我和栖栖一起带到杏花村的。 栖栖虽只见过他那一次,可他将栖栖丢在榻上,又对我动手动脚的样子一定让栖栖记忆犹新吧? 凌念空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明日就走。”然后便进屋关门。 他明日就走吗?他之前真的只是在补偿我吗?他真的把我当仇人,一刻也不愿多在我身边停留吗? ****** 夜深人静,房中没有点蜡烛。我躺在榻上一阵忐忑。 没过多久便有人推门进屋。他也没有点灯,而是直接朝床榻走了过来。 内力丧失过半,他的感官已远不如先前机敏,竟没发现我的存在。 他掀开被子,躺了进来。安静片刻,他才悠然道:“你来做什么?” 我嘴硬道:“还能来做什么?当然是睡觉!” 我本以为会被他赶出去,却不想他竟没动,只是静静地躺着,当我不存在。 这样下去可不行!若是就这么让他睡着,他明天还是会走的。 我鼓起勇气朝他那边挪去,手臂搭上他的胸膛上。 他来推我,摸到的是我光溜溜的手肘,他一僵。“你别这样。” 我不理他,继续厚着脸皮凑近,爬到他身上去吻他。 他偏头躲开,我的唇落在了他的嘴角。我觉得很难堪,却还是忍住,两只手强势地捧着他的下颌,吻住他的唇。 他紧抿着唇,不让我得逞,身体也僵直着,像是在忍耐。 所以他现在是很厌恶我吻他吗?他是真的讨厌我了?那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我何曾这样不知羞耻地讨好过一个人? 不如算了吧!我有必要为了一个讨厌我的人抛弃自尊? 心里虽极是委屈,却还是不想放弃。 若是连这一招都不管用,我怕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他了。 想着,我稳他稳得更卖力。我的纯从他的纯一开辗转向下,稳过他的喉结,彻开他的衣领,去稳他的锁骨。 “别这样。”他重复。 我的心被狠狠一刺,狼狈地从他身上起来,也不管自己赤落的上身,跪坐着。 “凌念空,我都做到这一步了,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坐起身没看我一眼便下了床往外走。 我彻底慌了,赶忙追上去,从他的身后抱住他。 “对不起,我错了! 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 我任性胡闹,我不信任你,对不起! 对不起念空,可是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不想你走……” 我将脸贴着他的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服。 他不说话,却是想要挣开我。我又将他抱紧了几分。 他无奈道:“你放手。” “我不放!我一放开你就走了!我不要你走……你不许走!” “放开。” 我摇头,抱着他就是不撒手。 “你真的讨厌我了吗?你不喜欢我什么?我改,我都改还不行吗? 我以后再也不对你说狠话了,不惹你生气,也再也不会任性了。 我以后会完完全全信任你,再也不怀疑你了。 你不喜欢我的公主身份,我就不做公主了。 你不喜欢我姓燕……我……我……对不起,这个我改不了,这个我改不了! 你看在我改了其他的份上,能不能就容下这一个?能不能别走?” “放手。” 他竟还是这一句! 顶点 第165章. 齿痕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放手。”他还是这一句。 “我不放!” “我不走了。” 两人同时开口,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轻叹。“我不走了,你放开我。” “真的?你没骗我?” “你若是不信,可以把我绑起来。” 绑起来?对啊!绑起来的话,他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松开他,一刻不停地将他拉到床边,扯过一旁的腰带,将他的两只手绑到了一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有些失神。“笨蛋,你应该绑脚。这样我还是可以逃啊……而且你这样,我怎么抱你?” 心在胸膛上猛地一撞。 他说……他想抱我,他说他想抱我! 我一下子抱住他,哭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放弃我了……” 他又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怎么解开手腕上的束缚,紧紧地回抱住我。 “傻燕儿……” 他略微粗糙的手掌在我背上划过。 “先别哭了,把衣服穿好。” 我这才反应过来,脸腾地就红了。 他松开我,拿过一旁的寝衣帮我穿上。 “怎么还学会这一招了?” 他一说我更委屈了。 “还不是你!非要走!你以为我想吗?长这么大,就没做过这么羞耻的事!” “对不起。”他温柔地帮我系好衣带。 “你为什么要走?你真的介意上一辈的事?” 他看着我的眼睛,眸光闪亮。“我是怕你介意。” “啊?”我完全没有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他捧住我的脸。“毕竟你母亲是因为我才……” “那我问你,你那时十岁,你知道你娘给你的是毒药吗? 难不成你是知道,想要毒死自己,毒死娘亲,和所有人同归于尽?” “怎么可能?”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也是受害者,不是吗?你也和我一样没有了母亲。我有什么理由怨你? 再说,如果真的要纠出个孰是孰非,归根结底,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我皇叔而起,我有什么资格怨你? 况且那些都是他们上一辈人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喟叹:“燕儿,你干嘛这么理智?你可以任性一点的。你把所有事都想得这么清楚,不难受吗?” “我就是之前太任性,太自以为是,才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我止住哽咽,又问他:“哥哥的伤根本与你无关,你为什么不解释?” 他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此事,有些惊讶。“你知道是谁干的了?” “嗯。”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根据阿燃伤口状况可以判断,那伤应是在我被念空带到杏花村、随后又被萧济风带走,同念空和阿燃一起被关进山中木屋那段时间受的。 念空不是凶手,阿燃身边常常又有大批护卫,再加上阿燃自身武功也不低。若是有人手持散魂的双生剑飞魄伤他,也就只能趁阿燃身中软功散,援军未到的时候。 而且当时阿燃听完萧济风对落马坡那晚情形的叙述,怒不可遏,见他离去,当即挣脱绳索追了出去,他一定是在那时受的伤。 当时阿燃扮作沈风月,一身红衣,我又精神恍惚,才没察觉他回来时已经受伤了。所以真正的凶手是萧济风。 “为什么不解释?”我追问。 “一方面是因为……”他犹豫了一下,才又继续道:“当初沉湮死的时候,你那么自责,我怕你……” 我愣住,思考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怕我知道凶手是萧济风,会觉得萧济风是为了给沉湮报仇才杀了阿燃。 他怕我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怕我痛苦自责。 “所以你就不说吗?你是笨蛋吗?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 我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如果我注定要死,还不如死在你手里。” “凌念空,你心里就只装着我吗?连你自己都没有吗?” 我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是我对不起你。”他再次替我把眼泪擦干。 “那另一个原因是什么?”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到底是什么?你还要瞒着我?” “是你哥……你哥他对你……” 我心里一突。“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看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 我一阵沉默,半晌才又问道:“可这为什么是你瞒着我的原因?” “我可以说,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太难过。” “嗯,我答应你。” “你哥应该是想让你误以为伤他的人是我。” 什么意思?阿燃想让我误以为是念空用青魇剑伤的他,所以念空就配合他吗? 我听不懂,疑惑的看着他。可他却不愿再说下去了。 阿燃想让我误会念空……我仔细思考这话里的意思。 阿燃想让我误会,而我的确也误会了,因为阿燃从头至尾都没提到过萧济风,更是没人知道萧济风也有青魇剑。 可是他为什么想让我误会呢? 或者说,按我的性子,误会了之后,我会怎么做呢?…… 我!我当即便下令抓捕念空,想替阿燃报仇! 所以,阿燃是想要我亲自下令杀了念空吗?因为他恨念空? 他恨他什么呢? 是恨念空伤了我?还是恨他占据了我的心? 他误导我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他是把念空当做了欺负妹妹的坏人,想要为妹妹出气,还是把他当做了情敌,出于嫉妒愤恨?! 我一阵发冷,忽然害怕起来。 不论是什么原因,阿燃这么做都是不希望我再和念空在一起。 可他就不怕如果我真的杀了他,又在后来得知真相后崩溃吗? 原来……阿燃也可以这么可怕!?原来我一直都不曾真正了解过他! 念空抱住我发抖的身子。 “我不告诉你,就是怕毁了你心目中的他,怕你难过。 可是你现在想明白了,我想说:别怨他。 我不是没事吗?他对你的……” 他吞了一个字,不顺畅地接着道:“一点都不比我少。如果换作是别人,不可能在你面前隐忍这么久的。 他一生,就自私了这么一回,还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你就不要怪他了。” 我扑进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阿燃受伤之后,明明可以找念空或者是萧济风替自己解毒的。可他没有,偏偏想尝试其他法子。 他应该是不屑吧?他不屑去求这两个人,一个是我爱的人,一个是想毁了我的人。 他不屑,所以即便是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要住雨去寻其他法子解毒。 会不会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不太在乎自己的生死了? 就像铃儿说的,他与我相对的每一天,都是莫大的煎熬。 “都是我……都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他也不会那么痛苦,也不会死……” “我就是怕你会这么想,才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我连他对我的心意都不知道……” “傻丫头,如果是我,我也会瞒着你的。” “可是我如果知道,有许多伤他的话就不会说了,许多让他痛苦的事,我就不会做了! 我不懂他的心,所以更不知道那些话、那些事会伤到他。 原来我的存在对他来说一直都很痛苦……” 我捂住脸,自责不已。 “傻丫头,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你知道吗?喜欢你,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其他的都微不足道。这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 别哭了燕儿……” 我哭得有些疲惫。他察觉了,扶着我躺下,自己也躺在我身侧。 “我知道你哥哥的事对你来说是道坎,你如果觉得对不起他,不能接受我,也没关系。我只要能知道你安好就成。” 我将脸埋在他怀里。“不行,你不许走。” “真的不想我走?” “嗯,我不要你走。” “那好,我不走。” 静默半晌,我又唤他:“念空。” “嗯?” “我们……这算是重新在一起了,是吧?” “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问问。害怕明天一早你会变卦。” 他轻叹,吻了吻我的额头。“不会,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再也不会离开你。” “嫌弃?” “燕儿,我以后恐怕……保护不了你了。” 他是在说自己丧失内力的事。 “那以后换我保护你。” 他轻笑。“好,以后你保护我。” “念空,对不起。” “为何道歉?” “我之前,是故意和你说那些混账话的。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也很难过。对不起,我还咬了你,对不起……” “傻瓜,我当然知道你难过。只是我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吃肉啊?”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却还是疼得很。“都留下疤了吧?” “呵,没关系,我女人咬的,我得珍藏。” 我吻了吻他的。“那我以后轻点咬。” 他低笑,将我搂紧了些。 他的身上很热,好像有些不寻常。我试探着道:“你……你是不是动那心思了?” 他愣了愣才明白过来,有些无奈。“没有,我就是只想抱着你。” “真的?”我狐疑。 “你再问就是假的了。” “那……那我睡了。”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睡吧。” 顶点 第166章. 情愫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念空本是从不贪睡的,可他现在身子虚,我早上起来陪栖栖去上朝的时候他还没有醒。 今日上朝最主要的事就是商讨如何清除风影楼的残余势力,以及该对乌蒙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流云去救念空的时候,按照我的吩咐彻查了宜春酒楼。 幸运的是,宜春酒楼是风影楼安插在凤离北部的最大据点。查抄此酒楼基本挖出了风影楼隐藏在凤离的整个情报体系。 我令流云联合各地官员乘胜追击,捣毁了全国大大小小近千个情报点,部分乌蒙细作在逃。 风影楼虽名义上是江湖门派,但其实是听命于乌蒙皇族中人的。此次凤离这般雷厉风行,恐会引起乌蒙的巨大反弹。 早朝商议的结果与我预想的差不多:继续追捕细作,并时刻警惕南境情形,以防乌蒙发难。 我回去时念空竟还没起身,我坐到床边,忍不住揶揄他:“你怎么还没起床?太阳都升起来老高了!” 他挪动身子,将头枕在我腿上。“睁开眼睛没看到你,心里空落落的,你去哪了?” 他的话里竟还带着哀怨。 “我陪栖栖上朝去啊!凌念空,你怎么回事啊?怎么柔柔弱弱的像个怨妇?你该不会是在撒娇吧?” 他轻笑。“我现在除了你一无所有,还得靠你养着,再不讨好一下你,你万一喜欢别人了怎么办?” 他的声音还真带上了几分娇弱,带着勾人的魅惑。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还有妖孽气质呢?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还是正常点吧!我还是喜欢你强硬的样子。” “真的?” 他挑着眉毛看向我,那样子和“强硬”二字根本沾不上边。 “你快点给我变回来!” 我话音还未落,他便猛地起身将我扑倒,俯视着我,气息喷在我脸上。 “这样够不够强硬? 不够的话,还可以再硬一些……” 说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压在了我身上。 “够……够了,不用了。”我声音发紧。 “真的不用? 我早上的时候,胃口和体力都是最好的……” 说着他便来吻我的唇,舌尖一挑,攻城掠地。 天!大早上的,这样真的好吗? “殿下!”屋外响起青黛的声音。 我的脸顿时就红了,就好像是被青黛看到了一样,急忙推他。 他后撤,却是在我耳边道:“别理她。” “殿下?” 我继续推念空。“你别闹,有正事。” “我们这也是正事。” 说着,他的唇又凑了过来,我无奈只能捂住,调整了有些紊乱的呼吸回应青黛:“什么事?” “流云大人有事要见公主。” 我刚想再说,就感觉腿根的软肉被他愤恨地捏了一把。我猝不及防,低吟一声。 “殿下,您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你和流云说,让他在前厅等我。” 我边说边惩罚性地也在他腰上也拧了一把,怕他故意出声还捂住了他的嘴,听到青黛离开才放手。 “都说了有正事,我去一下,你也该起床了吧?” 念空不情愿地从我身上起来。“好,我起来!”尾音拖长,像是有无尽的委屈。 不想让流云等太久,我没再耽搁,直接出了屋。 拉开门,却是有些傻眼。不是让流云去前厅等吗?怎么直接进了这院子? 他不是不守礼数的人,莫非是很要紧的事? “什么事?” 院里的宫人知道我要和流云谈事情,很自觉地都退了出去。 流云刚想开口,眉头却是先拧了起来,满面的不赞同。 我还没见过流云有过这样的表情,顺着他的视线去看,竟然看到了穿戴整齐的念空。 他这起床的速度也太快了点吧? 我有些尴尬,想将他推回屋里。他却不肯:“青黛在收拾屋子,我在里面碍事。” 这是什么鬼借口?这家伙明明就是想看着我。 看他一脸执着,心想估计赶不走他,只能尴尬地对流云道:“你不用管他,你说你的。” 流云极不友善地盯着念空,念空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忽然觉得有些脑仁儿疼,没耐心地道:“到底是什么事,赶紧说!” 流云顺了顺气才道:“南境有异动,怕是要有战事了。” “这么快!?” 我始料未及。原以为乌蒙多少会忌惮我朝的实力,却不想竟是率先挑事! “是,殿下如何打算?” “这帮家伙,我还没找他们算账,他们倒先嚣张起来了!打!阿燃原本就没打算放过乌蒙,若不是中间出了那么多事,现在哪还有乌蒙!? 流云,让你哥别闲着了,回来复职,商议此事。” “是,臣告退。”流云又盯了一眼念空,这才离去。 我走到念空身边,刚想说话,他却是先笑着开口了:“你做决断样子特别有我的风采!” 我见他没正形,打了他胳膊一拳。“你干嘛出来捣乱?盯着我?” “不是盯你,是盯他。” “盯他?你看上他了?” “胡说八道!” “那你盯他干什么?”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吧?”念空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你怎么谁的醋都吃?” “我不是谁的醋的吃,是他对我很有敌意。” “你对人家的敌意也不小好吗?!还是人家把你救回来的呢!怎么不知道感恩呢? 他要是真对我有意思还轮的上你吗? 且不说我从小就认识他,就算是后来我和他都在你身边的时候,他也分分钟能把我撬走好吗?” “你说什么?”他好像有些生气了。 “我是说他不喜欢我……” 这个时候,青黛正好整理完屋子,走了出来。 我微微一笑,压低声音继续道:“他喜欢……”说着我的眼神朝青黛瞥了过去。 没错,流云喜欢青黛。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 流云每次和我谈事情,只要青黛在,都会忍不住地偷看上几眼不过青黛却从未察觉。 他和青黛都是从小陪在我身边,说不定流云自打那时起就喜欢她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在流云卸下薛让身份重新回来之后才开始的。 不过看样子青黛好像并不知情。 流云虽不像他哥哥那么木头,但面对感情的事也是木讷得很。我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他不承认,我也不好再问。 毕竟这种事只能当事人努力才能成。 念空明白了我的意思,将信将疑。 下午流云就将住雨带了来,多日不见,住雨清瘦了些许,不过我们都没再提起之前的事。 流云不仅带来了住雨,还带来了南境更确切的军报: 乌蒙已经率先挑起战火,边境三座城池失守。 因此事非同小可,商议时栖栖自然也在。 今天上午我虽义愤填膺地说要开打,但这件事其实还是必须由栖栖定夺。 花了两个时辰商议出的结果便是由南部驻军做先锋,住雨率援军支援。流云协调兵部,调度军械粮草。 对于同乌蒙作战,大家都还是相当有信心的。鉴于乌蒙三番两次挑事,甚至还与阿燃的死有关,因此此次开战,绝不会轻易绕过乌蒙。 待我们彻底商议完,已是黄昏时分。出了前厅,我们几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某人毫不见外地坐在院中的亭子里饮茶。青黛也在,正听他说着什么,面颊竟还微微泛红。 这家伙,想刷存在感也不能这么嚣张吧? 我忽然有些担心,看向流云。他果然面色铁青地看着念空和青黛那边。 青黛察觉到我们,有些发窘,却还是恭敬行礼。凌念空也站起身,假模假样地比划了一下算作行礼。 切,他可真会装!院中的这几人有谁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德行? 然而他却是一点也不知收敛,竟朝流云递来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第167章. 想你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月色如霜,轻盈盈地自窗子洒落进来。 我躺在念空怀里,忽然想起下午看到的那一幕,避开他身上的伤处,用指尖戳了戳他。 “你下午的时候和青黛说了什么?她脸都红了!” 他竟卖了个关子:“你明日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要知道!” 他低笑。“那可不成。” 我撅起了嘴,不高兴地嘟囔:“早上还要讨好我……” 我捏住他的脸:“你再让我不高兴,当心我不养你了。” 他装似苦恼地沉吟了一会儿。“那怎样才能让你高兴,我的公主殿下?”说着便翻身压住了我。 我撇嘴,推开他。 “没正形!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和青黛说了什么呢!” “这么在意?还说我乱吃醋………没什么的,明天你就知道了。” 他捧起我的脸,暧昧补充:“和我在床上的时候,不要想别人的事。” 看样子这家伙是不会说了。我“哦”了一声,翻身面朝墙。“那睡觉吧。” 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听我这么说,他的身体顿了顿,欲言又止,而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躺了下去。 他虽一直没动,但我知道他没睡着。 这男人什么时候也学会将话藏着掖着了? 身后的他周身散发出热浪,撩拨着我的神经。 不然就…… 我翻回身抱住他,小声在他耳边道:“念空,我想你了。” 他将我揽进怀里。“我也是。” 我皱眉。 什么他也是?他没明白我的意思!于是放软了声音继续暗示:“我想你了。” 他好笑道:“都抱着你了,还想我怎么办?” 我彻底无语了。他平时那么会撩我,怎么反而听不出来我在撩他? 我抬头看他。“你说怎么办?你不知道吗?” 他眼中闪过惊异。“你这话……难道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不然呢?” 他再次翻身亚住我,轻舀我的耳垂。 “你总是拒绝,我还以为你不想。” “拒绝是因为我吃不消……”我抱住他的脖子。“可我也会很想你的,很想很想……” 话音未落,我便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剧变。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他轻笑。“你现在知道自己有多厉害了吧?一句话就行。” 他敲开我的纯,灵巧地结去两人身上的束缚。 我紧绷着身体,时常会忍不住嘤*咛出声。 感觉到他已蓄势待发,我却不经意瞥到他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于是抬手抵住他的小腹。 “念空,你的伤……” 他难耐低喘。“无妨,已无大碍。”说着就要将我的手拨开。 “不行。” 他脸上的笑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你该不是现在要反悔吧?……会出人命的!” 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我竟忍不住想笑,却是翻身,反客为主。 “不是,我是想说……让我来……” 他满面讶色。“你真的想在上面?很累的……” 我扶住他,调整好位置。“你哪那么多废话?” 说着便覆了上去...... 很久很久,我们才渐渐停下,他却仍是抱着我,怜惜地抚摸着我被汗浸湿的发。 “原来‘我想你’竟还有这层意思。” 我见他一脸厌足,忍不住掐了掐他。“吃饱了?” 他低笑,不答反问:“去洗洗?” “嗯。” ****** 我果然是不知“矜持”二字是怎么写的! 昨晚竟然担心他身体未愈自告奋勇,结果呢?我现在就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无。 昨晚更是不该答应和他一起沐浴,一起沐浴也就算了,我为什么要乱说话!? 昨晚在汤池里,他从身后抱着我,说我太瘦了。 我随口回了句:“瘦怎么了?瘦挺好的!不该瘦的地方不瘦就成了!” 就因为这一句话,他将我逼至池畔又饱餐了一顿,还将池水溅得到处都是! 早上睁开眼,发现早已日上三竿。 前一夜吃饱喝足的某人正侧躺着,单手撑着太阳穴,欣赏我的睡姿。 我噌的一下坐了起来。“你怎么不叫我起来早朝呢?!” 他嗤笑。“还早朝呢!午朝还差不多。早上是有太监来催,那时你正抱着我睡得香甜,我就把人给赶走了。” “你怎么说的?!” “我还能怎么说?难道说你昨晚累着了起不来?”凌念空一脸痞态。 “你到底怎么说的?!”我捏住他的下巴。 “自然是说你病了。”他拉下我的手,攥紧。 我松了口气,忽听他又道:“燕儿,你打算何时给我个名分?还是说你想将我在这宫里藏一辈子?” “藏?你有藏吗?每天在我宫里大摇大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这宫的主人!” 他不反驳,像猫一样在我肩上蹭了蹭。“身子如何?起得来吗?” “没力气,起不来!”我哀怨道。 他无奈地笑了笑。“都说了在上面会很累,你不听。” “谁知道会那么累?” “其实本不该那么累的,是你昨晚太疯了。” 我的脸一下子就烫了起来,小声咕哝:“你不喜欢?” 他深瞳如墨,望着我认真地道:“喜欢,喜欢得要命。没想到我的燕儿这么厉害,让我那么舒服。” 他直白大胆的言辞令我语无伦次:“你……你……不要脸!” 他被我窘迫的样子逗笑了,刚想说什么,门忽然被人推开。 “姑姑!” 第168章. 受伤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姑姑!”栖栖冲进屋子,直朝床边扑来。 我当场傻眼,愣愣地看着栖栖连鞋都没脱直接爬上了床。 他就像是没看到平躺着的凌念空一样,从他身上踩了过去,直接扑到我怀里。 栖栖瘦小,凌念空被他踩一下本不会有事,可他踩的位置实在是有些巧,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念空这般压抑不住的痛呼。 呼声太过骇人,我猛闭了眼,不忍去看。 栖栖听到呼声吓了一哆嗦,原来他是真的没看到念空。 我忽然想笑,却又觉得太不人道,只能忍住。 他……应该没事吧? 栖栖认出念空,两腿一分坐在他的胸膛上,伸出小手去掐他的脖子。 “怎么又是你!?你怎么还敢欺负姑姑!?姑姑是不是因为你才生病的!?” 念空面色煞白,瞪了栖栖一眼又看向我。 “你竟还笑得出!?” 他的声音都变调了。 啊?我笑了吗? 我摸摸自己的嘴角,果然扬着。 我微窘,将栖栖从他身上抱下来,结巴着问:“还……还能用吗?” 念空的面色由白转绿。“你不该先问问我可否有事?” “还能用不就是没事?”我讷讷道。 念空气得一下子坐起,抱起栖栖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小孩儿,你给我听清楚:我是你姑姑的男人,谁欺负她我都不会欺负她,听到没?” 看他这么认真地跟栖栖讲道理,我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栖栖应也知道自己对念空做了错事,犹豫着点了点头。 念空将他放到地上。“到外面找青黛去玩,乖一点。” “哦!” 没想到栖栖竟然这么听话,一摇一摆地迈着步子往外走,还懂事地将门重新关上。 见他离开,念空面上的淡然消失不见,重新回到床上躺下。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这次竟是蜷着身子。 我终于笑不出来了。“念空,你没事吧?” 他不回话。 我越发担心起来。“真的很疼吗?” “你说呢?”念空声音发涩。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那东西……” 他瞪了我一眼,似是想说什么却是咬住了下唇。 我朝他贴近过去,再不开玩笑。“真的很严重?” “你要不要看看?”他气道。 我的脸又红了,声音微不可闻:“那怎么办?我……给你揉揉?” 他猛地抱住我,我动弹不得,只能严肃道:“念空,我不开玩笑了,你到底怎么样?” 半晌他才喘着气回道:“还能用……” “对不起,我替栖栖向你道歉。” “那个小鬼倒是护你。”他的话里透着股酸味儿。 我哄他:“那我们也生个小鬼来玩?” 他似是忽然就忘记了疼痛,眸光晶亮地望着我。 我有些不自在,只能打趣他:“不过你还能生吗?” 却不想他竟当真了:“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没!不敢不敢!” ******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午休醒来竟发现念空不在,这家伙这几日粘人得要命,现在不在还真是稀奇! 好奇心起,出门寻他,竟是在前院看到了意外的一幕: 流云面色阴沉,拳头武得呼呼作响,竟都是朝着念空去的! 念空虽内力不足但身法还在,极是灵巧地躲避。 流云可不是会冲动的人,定是气坏了才会出手。 他的一招一式看似狠厉,但明显都是留有余地的。 凌念空那个家伙到底做了什么把流云气成那个样子? 然而想到念空的身体还在恢复当中,我也不敢在这么袖手旁观,于是走近过去。 却不想我刚没走几步,原本闪避自如的念空竟不动了! 流云一惊,想收手已是来不及,一掌击在了念空的右肩上,骨节错位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沉了脸,怒气冲冲地走到两人跟前。“干什么呢!?” 流云当即跪地却不解释,反倒是念空扶着右臂走到我身边: “他有事跟你说。” 他话中尽是看好戏的语气,完全没把自己胳膊上的伤当回事。 我瞪了凌念空一眼。 我还不知道他?他一直看流云不顺眼,定是听我走近,故意不再躲避,令流云击伤他,好引我惩治流云。 这计量也太烂了点! 流云也是,明知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非要和他计较!? “到底是什么事!?” 我没好气,觉得自己像在处理两个打架斗殴的未成年。 流云明显还是有气,却是朝我磕了个头。 “殿下,臣有一请求,恳请殿下允准。” “是何请求?” “臣对青黛姑娘倾慕已久,求殿下准许我二人的婚事!” “啊?” 我有些懵,怎么会是这事? 他不是不承认喜欢青黛吗?怎么这么快就要把人娶走了? 忽然猜到什么,我微眯了眼看向凌念空。果不其然,他一脸得意之色。 是他撮合的这二人?凌念空……做起了红娘?真的假的!? 可是若真如此流云不该感谢他吗?问什么反倒气得揍他? 流云以为我不同意,忐忑解释:“臣自知殿下待青黛亲厚,恐会不舍。但臣亦知殿下也希望为青黛寻得一好归宿。 臣以性命担保,定会待她好,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还请殿下成全。” 流云话虽说的坦荡但耳朵却红了。 我摸着下巴有些好笑,这家伙骨子里果然和他哥一样是块木头。就他这番说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青黛的娘。 看他难为情的样子,我也不好再刁难他。只是他方才那番话说得那般郑重,我也只好端起了架子: “成,本公主允了。你可要记住方才说过的话。” 流云得我允准,兴奋得有些不知所措,偏还强忍着。 “臣叩谢殿下!”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副样子,忍着笑道: “行了,你去看看青黛便先回去吧,我回头会请令尊前来商讨婚事。” “是!” 目送流云流云离开,我又沉了脸,没好气地对凌念空道:“你跟我过来。” 念空跟我回了寝殿,我摸了摸他的右肩,果然是脱臼了。也没跟他打招呼,一用力,将他的胳膊安了回去。 他装模作样地闷哼一声,侧倒过来将头靠在我肩上抱怨:“疼!” “活该!”我骂他。“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故意的?” 我一肚子气。 他收了几分玩笑之态。 “你……生气了?” “你说呢?” 他好像有些苦恼。 “你气什么?气我故意引你你担心?还是气我故意整薛让?” 他对流云的称呼一直都没改,我也懒得纠正。 我冷哼一声,不理他。 “都不是?那是因为什么? 你告诉我,我下次才能改不是?” 看他毫不知错的样子我更来气,忍不住吼他: “凌念空,你当自己是什么?木偶吗?骨头拆拆卸卸的很好玩!? 还是你觉得受伤很了不起?!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看你糟践自己吗!?” 他面上的笑意演变成愧色,似是完全没想到这才是我生气的真正原因。 他用没受伤的左臂来抱我,我气愤甩开。“不识好歹的狗男人!” 他身体一僵,却还是将我揽进了怀里。 “对不起,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好不好?” “狗男人。”我还是觉得气,又骂了一句。 他苦笑。“骂吧,只要你能解气。” 我推开他,去柜子里翻了半晌,将他的右臂绑上吊带。他顺从地任由我摆弄。 我帮他固定好,严肃道:“你这伤得几日恢复,为免骨节错位,从现在起,我们分房睡。” 他一阵错愕,讨价还价: “用得着分房睡吗?你不就是怕睡觉时压到我吗?我们分床睡就成,哪用得着分房?” 没想到他还挺懂我的意思,但难道他听不出我是在变相惩罚他吗? 看着他被吊起来的胳膊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是自己没事找事,凭什么还要我伺候你饮食起居?我真是冤枉死了!” 他见我还想骂他,重新将脑袋靠在我肩上。“嘘,别说话,我头晕。” “头晕?为什么会头晕?” “许是身体没完全恢复,方才又被薛让追着打,活动过于剧烈了……” 他这话说得有气无力,还带着些委屈。 我听他这话差点没气笑了,昨天晚上他对我进行的某项运动,可比方才剧烈多了!他不照样一觉起来神清气爽的? “是真的晕,不信的话,你大可替我诊脉。”他伸出手腕给我。 我磨牙,却还是替他把了脉。脉搏均匀有力,连亏虚都算不上,还敢说自己头晕!? “我说的对吧?我真的头晕……” 他的声音又弱了几分。 无耻!真是太无耻了! 装病是吧?看我不好好治一治你! 第169章. 苦乐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说的对吧?我真的头晕……” 我看着凌念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心生一计,故作忧心地道:“还真是,那我给你煎幅药吧,你先躺会。” 他这次倒是听话乖乖躺下。 心中的小邪恶偷偷出来作祟,我花了不少心思配了一副药,此药对预防风寒十分有效,却是奇苦无比。 我将药煎好,还颇有耐心的晾凉,因为这副药晾凉了喝更要苦上几分。 凌念空,让你气我!我苦死你! 我将药端给他,不露声色。“喝了吧,能缓解头晕。” 他接过,刚喝进一口,便顿住。 我明显看到他唇角颤了颤,我忽然有种奸计得逞的快意。 他却也只顿了一下,接下来一口气将药喝光。 我为了惩罚他,甚至提前让人把房中的茶水撤走了。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赏他喝完苦药后的表情,他却将碗随便一丢,猛地将我一拉。 他力道太大,冲力外加我自身的重量直接将他亚倒在床上。 还没等我弄清他的意图,他便低头封了我的纯。 这下我总算的知道他要干嘛了,这个坏蛋竟没把最后一口药咽下,他这是明摆着是要报复我! 我紧闭着纯说什么也不让他得逞,可他却是在我肋下一捏,我忍不住惊呼,药也被他趁机灌了进来! 这药可真是比我想象得还要苦,刚一进入口腔,我就下意识地想要往外吐,可他却死死地堵住我的嘴,还用力抬起我的下巴,我被逼得只能将拿药咽下! 我苦得眼泪直流,推开他,毫无形象地哭道:“你欺负人!” 他忍不住笑出声:“这才叫苦乐同享。” 我没心情理他,吐着舌头,四处找水,半晌才想起来这条后路是被我自己断的。 他看着我吐着舌头的狼狈模样,似是心情很好。 “真有那么苦吗?为什么我觉得很甜?” “是吗?那我以后日日给你熬。” 我苦得都有些吐字不清了。 他见我眼泪肆流,走近过来。 “要不要我帮你……解苦?” 说着他捧起我的脸,温软的舍在我唇上抚慰两下便探了进来,轻轻挑弄。 我本是推拒着他的,却不知怎的,渐渐迎合起他来。 好像这样真的管用,他的吻似是带着甘甜袭来,将我口中的苦涩驱散。 半晌他松开我。“这下可解气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是故意装病要我给他把脉,引我下苦药治他。 他是觉得我会因此不再生气?如果他没强行给我灌药还有可能。 他看出我的心思,没脸没皮地道:“多好的机会吻你,我怎能放过?” 我气不过,捞起他的手腕咬了一口,心里的气这才顺了一些。 “昨晚才吃过我,现在又饿了?” 我对他这些羞耻的言语渐渐已产生了免疫,故而没多大反应。 刚才一番折腾,他右臂上的吊带早就散了,我重新帮他固定好。 “你这几天给我老实点,恢复不好以后会习惯性脱臼!” 他低笑。“我女人这么心疼我?” “你女人是谁?我认识吗?”想了想又道:“你受伤还不得我伺候你?每次都是我遭殃。你再作,我就真不管你了!” “知道知道,以后不会了。”他重复我刚才的话:“伺候……我怎么这么喜欢听你说这两个字啊?” 我捞过枕头砸他。“流氓,色胚,登徒子!” 他嬉笑。“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 用罢晚膳,我坐在桌案前,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怕记不住,时不时记录一二。 念空见我半晌都不理他,弯下腰从身后抱住我,轻咬了咬我的耳朵。“做什么呢?” 我偏头躲开他。“你别闹,我在算吉日。” “算吉日?什么吉日?” “大婚的吉日啊!” 他愣了愣似是明白了。 “这些事交给司天台不就好了? 没想到你对青黛他们二人的事这么上心。” “才没有,他俩的婚期我才不会干涉。” “那你……”他又不明白了。 真是个笨蛋! 我腹诽,转过头看他。 “我是在给我们算!” 他一怔,面上的表情完全僵住。 我沉了脸。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想与我成婚?那算了!” 说着我拿起方才写好的纸,打算揉成一团。 他急忙夺过,将我从椅子上拉起来,抱进怀里。 “不能算!怎么可以算了? 我做梦都想娶你,我做梦都想娶你燕儿!” 他的声音有些不稳,气息也很乱。 “什么你娶我?” “嗯?” 他放开我,疑惑地与我对视。 我点着他的鼻尖,假模假样地纠正: “是我娶你!你入我的公主府!” “呵,是,是你娶我,你娶我……” 他怕是昏了头了一直傻笑。 我看着他的样子,严肃了起来。“但是……” “但是什么?” “你不是想要个名分吗?但是……之前阿燃离世的时候,为防祸乱,我隐瞒了阿燃真正的死因,只说他是病故,众人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而那个时候我以为是你害死了他,抓捕你的时候,说你是逆贼。 现在真相大白,本该给你正名的。可是如果真的这么做的话,阿燃的真正死因就藏不住了,所以我们的婚事不能公开。 而且如果我们的事传到了朝堂上,大臣们肯定不会同意的,到时候定又会重提你逼宫的事。 我不想你受众人指责,就只能偷偷与你成婚。这样的话,有些委屈你,你可介意?” “傻瓜,哪里是我委屈?明明是你委屈。你是公主,真的愿意就这么与我成婚?” “我才不介意那些虚头巴脑的,我们的婚事哪用得着那些外人同意? 我之所以会和你说这些,是因为你说过,想有个名分……” 他无奈地笑了。 “我逗你的!我只是想早一点成为你的夫君才会那么说。”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就按方才说的办好不好?” 我拿回他手里的纸。 “我刚刚算过了,下月初十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我想在那日做你的新娘,可以吗?” “可以,可以……” 他深深地吻住了我的纯,温柔缠绵,半晌才放开我。 “我是这么想的: 金水城是我的封地,我们在杏花村成婚好不好?我们的那个家还在吗?” “还在。” “那就好! 其实到如今,萧济风都还没有抓到。我不是没想过等处置了他再考虑婚事,可是我有点等不了了,想早一些嫁给你。” 我依偎在他的胸口。 “前些日子有消息回报,说在碧云发现了萧济风的踪迹,他在一路向南逃窜,应是不会来搅扰我们的婚事的。而且到时候我会调充足的侍卫保护,不会有事的。” “嗯,不用担心那么多。” 他抚摸着我的脸颊。 “我们的婚事才是最重要的,我也不想再等了。” 我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但是念空……有一个人,我们必须得考虑……” 是你的父亲,岳雄奇。 他知道我说的是谁,眸光暗了些许,不说话。 “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婚姻大事,不该缺席。” 之前阿燃答应我留岳雄奇一命,将他关进了牢里。而我在流云去救念空的时候,将他从牢里提了出来。命人打扫出了一座宫殿,将他安顿在了那。 “他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曾是父亲。” 他这话说得有些艰难。 我又何尝不懂? 他与岳雄奇之间的误会那样深,而当年岳雄奇的选择也未必是正确的。 岳雄奇也从未对念空进过一分父亲的责任,令他受了那么多的苦。 想必时至今日,念空多多少少对他还是有怨的。 “那……”我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 念空就算是再怨他,也不好一辈子都不认这个父亲。 他轻轻地重新将我拥入怀中。 “我会解决这件事的,但不是现在。 现在我只想想着你,只想专心于我们的婚事,可以吗?” 他的声音闷闷的,明显有些不开心。 “好,你暂时不想提这件事,我们就不提。我巴不得你一心只想着我呢!” 他终于恢复了笑颜,吻了吻我的额头。 “念空,我有些困了,我唤青黛来好不好?” “你唤她做什么?” “你忘了手臂受伤了?你不要分房睡,至少要再填一张床吧?” 他无奈地笑了。“不用。” “怎么不用?”我嗔他。 他拉着我走到床边,将枕头摆在了另一头。 “这样不就成了?” 经他这么一调换,他受伤的右臂就换到了外侧,的确不太可能会被我压到了。 我无法反对,只能妥协。 熄灯上床,他又来抱我,我制止:“小心你的手臂!” “你不乱动,就不会碰到。” 这下好了,我算是连拒绝也不能,只能任由他抱着。 他满足一笑。 “燕儿,你好香好软。以后不抱着你睡,怕是注定无眠了。” 说着他将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里,轻捏我的肚子。 要按往常我早就扭着身子反抗了,可是想到他的伤又不敢乱动,只能生着闷气任他采撷…… 第170章. 离魂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次月月初,我将监国之职交予流云,带上暗卫与念空一同来到杏花村。 邻近秋末,天气舒爽,院子里的杏树掉了大半的叶子。 明日便是初十,我们成亲的日子。 最近忙活婚事,我和念空都比较疲惫,这一觉竟是一起和他睡到了临近晌午。 我懒洋洋地推了推他。“该起床了!” “嗯……”他含糊地应,却是连眼睛都没睁开。 我放弃挣扎,把脑袋往他怀里拱。“那再睡会吧……” “不行……”他嗓音微哑。“我饿了。” “我也饿,可是我不想起来……” 我耍赖。 “去弄点吃的……” 他明明也还困着。 “为什么要我去?你去弄!” 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发顶。“这几日的早膳哪次不是我弄的?你迁就我一次成不?” 我有点不情愿,可他说的也是实情,于是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 “你想吃什么?” 他仍是闭着眼睛,却因为满足,眼睛是弯弯的月牙形。 “不用麻烦,你去河边那家随便买些吃食就成。” 倒还挺好打发。 “行,那我去买。” 简单更衣梳妆,出门前我又推了推床上的他。 “你醒醒,我现在去买,你起床洗漱吧!” 他“嗯”了一声,却还是不动。 这家伙最近真是越来越懒,难道是因为觉得我跟定他了,便开始原形毕露了? 我也懒得再催他,拿上荷包出了门。 第一次到杏花村时,我就喜欢金水河畔的那家小吃摊的吃食,到如今已有七八年了。 摊主刚出摊,我点了几样,等了好一会才好。 我让摊主将吃的打包,拎着往回走。 这么长时间,那个大懒虫应该已经起床了吧? 我正走着,忽听身后一声:“小美人儿。” 我的心咯噔一声,身体顿时僵立不动。 身后之人绕至我面前。 “小美人儿,哥哥我这么记挂你,可你怎么连成亲都不告诉我一声呢?哥哥我可是有些生气。” “你又要做什么?”我双拳紧握。 萧济风满面含笑。 “小美人儿别这么害怕,哥哥我既听说了这天大的喜事,怎能佯装不知?自是来庆贺,顺道讨杯喜酒喝。 只是小美人儿你眼光不太好,你选的那夫婿我可是不怎么满意!” 我没心思听他阴阳怪气,私下偷瞄想弄清暗卫所在。 “小美人儿别白费心思了,你的那些侍卫都被调虎离山走了。 哥哥我想同你说说话,怎容得旁人打扰?” 调虎离山!? 我心中大骇:萧济风每次出现准没好事,念空他现在一人在家,功夫又大不如前…… 我心里一个激灵,手里的吃食也不管了,往地上一丢就朝家跑。 萧济风也不拦,只高声道:“小美人儿,跑快点吧!慢了就见不上了!” 闻言,我的腿不受控制地一软,却还是强打精神,往回奔去。 ****** 回到院中,最先看到的是一个白衣男子蹲在地上的背影。 “师父!?” 师父并未回头,而他身前的地上倒着一人。 我到抽口气,赶忙上前,就看到地上那人已面若死灰,没有半点生息。 我屏住呼吸背过身去,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我看错了,我一定是看错了! 凌念空那个家伙,不会和我开这样的玩笑,他没那个胆子的!倒在地上的那个一定不是他! 身后忽然有光闪现,我一愣,重新转回身去看。 只见师父的手掌正覆在倒地之人的胸口处,那里有一血洞,却已不再流血。 随着师父运功施法,那伤口竟愈合之势! 我瞪大了眼,这难道是传言中的……愈骨术!? 我一直以为愈骨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却不想竟真有此术! 相传愈骨术乃是冥界之术,可在须臾之间愈骨生肌。竟没想到师父会此术法! 惊诧间,那血洞已然不见。可念空仍旧一动不动。 “他已经没了气息,我只能用当年救你的法子救他了。” 师父说着,将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抵在念空眉间。 没了气息!? 我抖得更厉害了,对这样的突变简直无法接受。 怎么会?我还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我还以为我终于可以他在一起了,可为什么偏偏…… 幸好,幸好师父可以救他。只要他能重新醒过来,我等多久都没有关系! 师父施术完毕,站起身。 “他是被萧济风的飞魄所伤。我虽已用他的散魂替他解了毒,可他伤势太重,已救不回来。而且散魂与飞魄均非寻常之剑,会震散凡人魂魄。 我虽用御魂术竭力保他,他却还是少了一魂一魄。唯一的法子就是将他缺少的魂魄补全……。” 我似懂非懂,只泪眼朦胧地望着师父。 “你去过异世,那里留有你的一缕气息,他剩下的两魂六魄,追寻你那缕气息去了,有融合之势。 若是你的那缕气息能填补他缺少的一魂一魄,用不了太久,他的魂魄自会归来。” 我渐渐地有些明白了。“可如果填补不了呢?” “填补不了,我会想其他法子把他救回来。”师父拍了拍我的肩。 “真的?” “真的,他不会有事。 我会把他带回灵秀山,这件事,我会管到底。” “谢谢师父。”我跪下,给师父磕了个头。 “你先同我一起回灵秀山吧。” “是。” ****** 我随师父回到灵秀山,在山上住了下来。 虽然时间已过去了三个多月,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们的幸福明明就要触手可得,为何又会横生变故? 那日萧济风并未逃脱,或者说是他根本就不想逃,一路被押回了盛京打入天牢。我下令严审。 且不说他对阿燃、念空的所作所为,单凭他是乌蒙细作,就够他死上几百次了。 本以为萧济风会拒不认罪,乃至逃脱,却不想他竟是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明日,便是萧济风的死期。刑部来人传话,说萧济风要见我一面,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还有何招数可使。 我收回思绪,握住念空没有半点温度的手,小声地和他说这话: “念空,三个月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师父就说他用术法探知你在异世的魂魄已与我那抹气息融合,很快就能回来了。可你怎么还不醒呢? 我知道你之前等了我两年,又寻了我五年,而我才只等了你三个月,不该这样没耐心的。 可我还是希望你快点回来,因为等你回来的不止我一个人……” 从念空身处的石室出来,一阵寒风吹来,我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忽然莫名想起再有几天就是上元节了,只是不知道那灯节的热闹可否与我有关…… 流云派来的人已等在山下,准备护送我去刑部见萧济风最后一面。 下山前,我来到师父的道观,想告诉他我要下山一趟,不想却是没寻见人。于是这才想起半月前他便说过要出外游历,应该已经离开了。 我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这几日一直在石室里照顾念空,竟是忘了师父要出游这件事,应该为他送行才是的! 不过师父这个人,我一直捉摸不透。 他生性寡淡疏离,面对生老病死,态度淡然,并无悲天悯人之心,就像是独立于凡事之外、抛弃七情六欲的仙人。 但师父却对我和念空多次出手相救,或许是念及师徒之情吧! 没见到师父也就只能下山去了。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大雪,整个灵秀山上素裹银装,满目清亮。 行至半山腰时,我忽然看见前方有一灰衣老翁,满头银发,面上尽是深深浅浅的皱纹,全然看他不出年轻时是何模样。 “老伯?”我有些疑惑地唤他。 灵秀山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入的,他既能进来,想必和我师门有些渊源。 再看他的年纪,约和师父的真实年龄相仿,或许是师父早年结交的友人。 老人似是年龄大了,反应有些慢,我又唤了一声: “老伯?您是来找修离师父的吗?他云游去了,现下不在山中。” 老人还是没有反应,只目光柔和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老人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想着天冷路滑,他这么大年纪不该白跑一趟,就想劝他先回去。 刚要开口,老人忽然将一只手伸进袖中,摸索一阵,掏出一个玉坠,塞到我的手心里。 我不知老人的意思,仔细看了看那玉坠。 坠子被雕成了茉莉花的形状,成色普通,但可以看出是很有年头的老物件了。 我觉得这东西应是老人的重要之物,于是交还给他。可他很快又重新放回到我手心里。 我疑惑:他是想将这坠子给我吗?可他根本不认识我呀! 顶点 第171章. 补魂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老伯,您是想要把这坠子给我?” 我耐心地问。 他还是不答,面上仍是淡淡的笑意,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我,眼神令我莫名觉得亲切。 他听得到我说话吗?还是对我方才那句问话默认了? 恐生误解,我还是想把坠子还给老人,可他却是一味推拒,怎么也不要。 真的是要给我? 见老人如此执着,我也不好再勉强,只好暂且收下,打算等师父回来,问问他可认识这样一位老人。 我刚回过神,老人竟是轻按住我的肩膀将我往山下的方向推。 他这是要我下山的意思?可他这么大年纪,我将他一人丢在这里,真的不会有事吗? 我还在犹豫,老人竟是推着我下了好几级台阶。 我无奈了,只能道:“老伯,天冷路滑,您可一定要当心脚下!” 他还是推着我往下,我也只能遵从他的意思继续下山,心里却是忍不住想:真是个奇怪的老头儿! 一路漫步下山,踩着雪粒发出沙沙的响声,耳边时不时也响起风声,似是在低语。 手有些冷,如果念空在就好了,他定会替我将手捂热的。 希望他回来的时候,灵秀山上的雪还没有化,因为我和他还没一起看过灵秀山的雪景。 正当我心间亦苦亦甜之时,忽地从远处飘来一阵琴声。我忍不住驻足聆听,片刻便认出了这曲子,听出弹琴之人是师父。 看来师父还在山中,那老人应不会白跑一趟了。 我继续听着曲子。 这是师父教给我的第一首完整的琴曲,师父说这琴曲并没有名字。 此曲起调略显哀凄萧索,真如这寒冬一般。 渐渐地,曲子进入第二部分,节奏渐快渐急,有如激湍流水。 意料之中的,我看到漫山遍野的银白渐渐融去,潺潺之声不绝于耳。 是灵犀术,师父在借琴音施展灵犀术。 原来这才是灵犀术的最高境界: 不仅是生灵,就连没有生命的雪亦可为灵犀术催动。 还是说,其实雪花也是有生命的? 我不明白师父为何忽然施展灵犀术,更听不出这四处回荡的琴音究竟源自于哪里,只一心欣赏师父指下抚动出的奇景。 很快,满山的冰雪已消失不见。琴音却还在继续,曲调就如我记忆中一般欢快起来。 山中的银白被衰败的枯黄替代,但很快又一寸寸地染上嫩色,缀上梅白、桃红、樱粉。一派烂漫的春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我的眼。 我的心忽然柔软起来,为眼前的奇景失了神。 春花一朵朵绽放,只开不败。悠扬的琴声中似还夹杂着人声,低低窃窃,不甚清楚,听在耳中竟似情人耳语。 山花仍在盛放,可树木却青葱渐退,披上金装,不一会儿又燃成火红。 忽然想起自己刚回来时见到的便是漫山的红叶,当时还被吓了一跳。 那个时候,我以为穿越这件事已经够匪夷所思了,却不想那只是个开始。 看着四季之中最美的景色一齐展现,我不知怎的,竟感觉心底涌上一阵苦涩。 这种感觉不同于我之前任何一次的心境,而仔细体味又觉得熟悉,却是不知源头。 回神时,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我还在为自己这莫名的情绪感觉到纳闷,琴曲已然终止,可余音却是久久不散,缭绕耳畔。 远处的半山腰处,忽然有几道亮光窜起。与此同时,漫山遍野的生机瞬间零落,归于沉寂。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几道亮光,三金七银,有如焰火。 金色的好似花蕊,被银色的绚烂围绕其中。 忽地,所有光柱攀升至顶,而后四散落下,绚烂夺目。 不知怎的,心脏忽然毫无征兆地一阵绞痛,却同时看到那下落的光柱中有一金一银朝着念空所在的方向落去。 念空!难道是念空出事了?! 我的心脏几乎停跳,下一刻,我想也不想便朝回奔去…… 回到石室,看到念空仍安然的睡着,我这才心神一定,慢慢走过去。 “念空,你知道吗?你刚刚吓到我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 “你再不回来,我都要神经质了。” 说着,我习惯性地去握他的手。 在触到他的皮肤时,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有温度!念空的手有温度了! 我扣住他的腕脉,在摸到那有些无力的跳动时,视线霎时模糊。 我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抱住他,侧耳听他的心跳。 是真的!我的念空回来了! “谢谢你念空,谢谢你没有让我等那么久……” ****** 流云派来接我的人见我许久不出现,担心出事,却又上不了山,只能回禀给了流云。流云无法,亲自上了山。 得知情况,流云似也松了一口气。 “流云,你替我在山里找找师父,我方才听到师父抚琴了,应还没走远。 念空虽然恢复了呼吸心跳,却没有转醒的迹象,我想趁师父还没走,请他再看看念空的情况。” “是。” 半个时辰后,流云去而复返,没找到师父,只带回了两件东西。 “臣只找到了师父的琴和这件灰色外袍,没有寻到师父的踪迹。怕是已经走了。” 我有些失落,不过好在念空并无异状。 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流云带回的那两件东西上。那琴的确是师父的,可是那灰色外袍…… 师父从来都只穿白袍,这灰袍是哪来的? 忽然想起之前下山途中遇到的老翁,他身上穿的好像就是这就袍子。 看来老人家已经找到师父了,大概是要与师父一同出游,来此与师父汇合。 “殿下,萧济风一直要求见您一面。”流云的话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看了看念空,想也没想地道:“不去,念空随时会醒。我不想他醒的时候我不在。” “萧济风说他知道一些事,这些事只有他知道,说您一定会想听。如果您不去,以后定会后悔。和……师父有关。” “师父?” “是。” 我思忖半晌,还是不知他萧济风都要死了,还能如何故弄玄虚。 可萧济风这么多年来接连伤害了我身边的人,若他所谓的秘密与师父有关,我自是不能置之不理。 我又看了念空一眼,不甘不愿地起身。 “我去看看,你在这里帮我照看一下念空。” “是。” 顶点 第172章. 浮生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萧济风是重犯,单独关押。 我站在他的牢门外瞧着他。他身穿红色囚服,形容却丝毫不显狼狈,嘴角含笑,眼神却是略显阴鸷。 狱卒周到地为我搬来椅子,我缓缓落座。 萧济风的视线在我身上扫视一圈。 “不想到几日不见,你倒是丰腴了。” “想说什么,别绕弯子。”我冷声道。 他勾了勾唇角,像是没听到一般。 “你的那个好师傅,定不会对凌念空见死不救吧?可是……” 他摸了摸下巴,继续道:“凌念空被我的飞魄所伤,就算修离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保他三魂七魄齐全,那伤口也难愈合。 让我猜猜……修离是不是用了愈骨术?那愈骨术可是禁术!施术之人必受反噬,最轻的下场也得落得个法术尽失。 我记得你那师父已年过八旬,若是没了法术,只需月余,他那清俊儒雅的容貌便会朽若枯木……” 我不想听他胡言乱语,打断他: “我只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你最好还是说重点。” 可他充耳不闻,自顾自继续道: “就算修离不计后果用愈骨术医好了凌念空的伤,他的魂魄也是留不住的。 但凡三魂不全,七魄有缺,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补救。” 他的视线终于对上我的眼。 “以魂补魂,以魄修魄,唯此法可以。简而言之,就是以旁人之魂魄补全凌念空魂魄的缺失。 可又有谁愿自散魂,以命换命? 你吗?不会。 我猜更有可能是你的好师傅。” “你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可以就让人结果了你。” 我的声音悠悠的,不带半点怒气。 念空已经回来了,而师父不过是出游,我下山前还听到他在山中抚琴,根本就不像他说的那样。 “本打算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可你只说些疯话。 是你自己不知珍惜,怨不得别人。” 说着我站起身,朝外走。 我走出几步,听到萧济风再次出声:“我是谁?” 这一次,他的语调极低。声音回荡在走廊里被无限放大,像是一滴水滴进暗不见光的幽潭里。 我脚步一顿完全不知他为何忽然会有这么一句,不自觉回过身。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真正的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他苦笑。 “你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语气很淡,却是透着我从未听过地哀伤。 “还记得在沉湮死后,我给你讲的那个男孩的故事吗?” 我记得,而且我知道那个故事中的男孩就是萧济风,而故事中的女人则是沉湮。 “那只是故事的后半段,还有前半段呢!从来没有人知道。 呵……本来不想讲的,可是到了最后,忽然就又想讲了。觉得……这世上总得有那么一个人,知道我的事,你说是不是? 给我一柱香的时间吧,让我把那个故事讲给你听。 然后明天,我就赔给你那条命,你哥的命,行吗?” 闻言,我心中一阵冷笑。 他说这话是何意图?博取同情吗?在他害死阿燃之后?他未免也太可笑了! 我闭上眼,努力平复被他搅乱的心绪。 萧济风自小受训,伪装术一流。可结果却是世上无一人真正了解他,就连他自己也不识得自己了。 他的痛苦不难懂,可我不想懂,更不会谅解。 沉湮当年的确是因我而死,可他就算是要报复也应是找我,不该将矛头指向阿燃和念空。 我和萧济风之间的愁怨唯有鲜血方可化解! 我深吸口气,压下胸臆间翻涌的气血,继续朝外走。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修离去哪了吗?不怕他出事?” “萧济风!”我忍无可忍。 难道他真的要对师父不利? “回来坐下,听完这个故事,你自然就知道他去哪了。” 我咬了咬牙,只能重新坐下。 他淡淡地笑了笑,低声讲起了故事: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那男孩的爹娘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吧?他的母亲你已经知道是谁了,但你一定不知道,那女人过去不叫那个名字。她原本的名字叫浮生。 浮生的爹娘都是凤离门派弟子,在浮生出生后相继离世。 浮生娘亲的师父彦泽,也就是浮生的师公,便扶养起了浮生,后来还传授浮生武功术法。 严格来说,浮生是彦泽的弟子,但若真是如此则有乱辈之嫌,因此彦泽令浮生拜了自己的大弟子为师。但真正教授浮生的其实仍是彦泽。 彦泽之所以如此看重浮生,只因浮生是道门之中百年方才一现的至纯至净之体,只要潜心修炼或可达到至高境界。故而,彦泽将浮生当做下一任掌门栽培。 浮生生性纯良感念彦泽栽培,立誓要毕生侍奉彦泽左右。 可天不遂人愿,彦泽忽然毫无征兆地离世。浮生难以接受,认定彦泽是为人加害而死,却是无凭无据。 浮生最先怀疑的是她那个名义上的师父歧贤,只因彦泽生前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浮生,而非他名正言顺的大弟子歧贤。 为查出彦泽的真正死因,浮生表面上顺从了歧贤接任掌门的安排,甚至侍奉起歧贤,俨然真的是歧贤的弟子。 她跟随歧贤左右,只为找到他害死彦泽的罪证。 在此其间,浮生与她名义上的师弟,也就是你的师父修离熟络起来。 修离是在彦泽离世后才拜在歧贤门下的,所以浮生对修离并无戒心。 相处时间久了,此二人之间便生出了不该有的情谊,跨越了不该跨越的界限,做了不可为之事。浮生因此还怀上了身孕。 后来消息传到了歧贤耳中。歧贤早就察觉浮生在暗中调查自己,想摆脱这个麻烦,却一直没有正当理由。 而浮生与修离的事恰好给了歧贤这个机会。他自然选择袒护修离,怒斥浮生行淫邪之术,魅惑同门,品行不端,有辱师门,将她逐出。 浮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遗憾还未查清彦泽死因便不得不离开。 离开前她去向修离辞行,想要他不要为难。可当时修离已经睡下,浮生就静静地看了修离一会儿。 浮生打算离开时却无意间发现修离手中虚握着一枚玉坠。那玉坠浮生见过,那是彦泽的玉坠。 浮生心生疑窦,她本以为修离与彦泽并无交集。可若真是如此,修离为何会有彦泽从不离身的玉坠? 彼时,浮生已将御魂术炼至至高之境。 将御魂术修习到至高之境,可探得的就不仅仅是某人的前一世,而是生生世世的过往均能探得。 这一点,即便是如今你师父也未曾达到,在当时的凤离门人中只有浮生做得到。 浮生急于知晓修离和彦泽的关系,便趁修离熟睡对他施术。 你猜,浮生看到了什么? 呵,她发现修离与彦泽的确关系密切,确切地说…… 修离与彦泽乃同一人。 彦泽离世后,魂魄并未归入冥界。那游魂在一濒死者身上还魂重生,之后才拜在歧贤门下。 很匪夷所思是不是? 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年扶养浮生长大的彦泽其实也早便死了,他也只不过是那游魂借用过的空壳罢了。 那游魂远不止借了彦泽、修离那两个壳子。 浮生利用御魂术一世一世地向前追溯,发现从彦泽开始往前倒推,凤离历代掌门中每隔两代就有一位掌门是被那游魂操控的。 游魂就像换衣服一般,壳子用得旧了便抛弃,再去寻个新的钻进去。 因为那游魂从未归入冥界,所以拥有生生世世的记忆。 浮生最后终于追查到了那游魂真正的身份,他名叫肖盟。这个名字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顶点 第173章. 肖盟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肖盟!? 我心中一惊。门派中人无不知晓此名讳。更何况我在还什么都没记起的时候,就在阿燃沈府的藏书阁里看到过关于肖盟的记载: 肖盟原为冥王之子,因触犯律法被抹去记忆、废除法力、贬入凡尘,而后在凡间重修术法创立凤离门派。 萧济风看了我一眼,接着道:“ 我猜你虽是凤离门人,但对肖盟的了解也应就仅限于古书中记载的内容。 肖盟的确本是冥王之子。古书中所谓的触犯律法指的是肖盟为一凡间女子擅自修改生死簿之事。 冥王知晓此事后震怒,削其神骨、封其记忆,将之贬为凡人。 肖盟被丢入凡尘之时,将自己的七魄之一抽离,封入那凡间女子赠予他的玉坠之中,这才保住了记忆。 但冥王对肖盟的惩罚远不止于此,他与掌管凡间命簿的仙官相商,彻底斩断了肖盟与那女子之间的姻缘,令得此二人生生世世都无有圆满结局。 肖盟本不认命,纠缠了那女子七世却果真没有一次善终,才就此死心。 可即便是和那女子永生永世都不会有好结果,肖盟也还是不远不近地关注着她,默默守护。 他不入冥界,是因为他深知,若是回去,冥王定会洗尽他关于那女子的所有记忆,所以他才研习御魂术,辗转于多个躯壳之间。” 我听得一阵恍惚,更是不知萧济风为何执着于这段根本无从考证的故事。 可想起他方才用师父威胁我,我还是不敢冒险,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看看他稍后是否会说出师父的去向。 萧济风停顿片刻,接着道: “浮生知晓这一切后,心中恐惧,却也恍然。 她终于明白凤离门派为何要世世代代守护燕氏皇族。 那哪里是守护皇族?只不过是肖盟初入凡尘时,算得他心中的那个女子会有一世极苦,那一世她会托生在燕氏。于是他便提前了几百年创立门派,为的只是让她的路走得平顺一些。 可是浮生还是有想不通的地方: 她在修离的记忆里看到过那个女子,虽生得还算美,却并无特别之处。 修离,不,确切地说应该是肖盟,他为何会生生世世都放她不下? 她更不明白,为何修离心中早已有了人,还要招惹自己。 她还未得出答案,修离便醒了。 他察觉到浮生知晓了一切,便也不再隐藏,说他只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取那孩子两滴血,他就放过她。 这下子浮生彻底明白了: 自己是百年一见的至纯之体,而自己所诞下的孩子自也与常人不同,其血可做药引解毒。 可她还是疑惑: 像肖盟那样厉害的人物,还能有什么毒是他解不了的?这世上真会有人能够配出这样的毒吗? 忽然她就想到了一个人······” 萧济风终于又一次看向我。 “没错,就是你那个善配奇毒的四皇叔。 肖盟之所以会招惹浮生,就是为了取血配药,他最终也如愿以偿了。” 四皇叔?! 若萧济风说的是真的,那么师父那般不择手段也要配出那毒的解药,定是为了他心中的那个女子。 这么说······四皇叔曾加害过师父世代守护的女子?是谁呢? 我忽然想到一个人:念空的母亲! 我睁大眼,难道师父生生世世都难以放下的是念空的母亲?! 当年皇叔为了得到凌氏,给她下毒,虽不致死却折磨了她十年之久······ 不对,不是凌氏。 萧济风说肖盟最后如愿以偿了,那说明肖盟最后成功配出了解药,为那女子解了毒。 可凌氏最后在被劫持至夜城远郊时,还是死于皇叔的毒药。 这样的结局,是与“如愿以偿”这四字截然相反的。所以,一定不是凌氏。 那会是谁呢? 萧济风说那女子有一世投生在了燕氏……燕氏的公主吗? 我的脑子一团浆糊。 我虽的确有不少皇姐皇妹,可是小时候一直窝在东宫,一个都不曾见过。 后来家国生变,许多兄弟姐妹都在期间殒命。即便是活下来的也早已嫁作人妇,我和她们从未有过往来。 但也有可能是父皇那一辈的,我也的确是有几位姑姑,可是再往前的我便一无所知了。 但即便是我知晓,也断然猜不出究竟哪位才是师父的心中人。 “关于那女子的身份,你一定有很多猜测。我提醒你一句:你想得可不要太狭隘。 中毒的可不一定是那女子,也很有可能是对那女子来说很重要的人。” 听他这么说,我的脑子就更乱了。 萧济风忽然惨笑一声。 “所以你发现没有?故事中的男孩不过只是个药引而已。” 他顿了顿,继续将那故事讲了下去: “浮生知晓了肖盟的意图,自是不会顺从,甚至欲向师门中人揭露此事。 而肖盟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在浮生身上下了摄心蛊,令她唯命是从生下孩子。 如此还不算完,他还令浮生修习邪术,迅速培养出一支军队,就是后来的玄翼军。 肖盟是达到了他的目的,可原本至净的浮生却变成了至秽的妖女沉湮······” 萧济风不再说话,神情淡然,就真的像是讲了一个与自身无关的故事。 我沉默良久才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浮生能借用御魂术知晓修离的秘密,我自也可借此术知晓她的秘密。” 我有些不以为然。 “我听了你的故事,现在可以告诉我师父的去向了吧?” 他自嘲的笑了笑。 “你不信,对吧?你真的是当成故事听了······” 我自然不信。 虽然方才在听他简述我我的思绪的确是受了他的影响,可以我对师父的了解,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他那样淡漠疏离的人,不可能会为了谁做出那些残忍的事。 在他的心里或许会有那么一位女子,可他会做的也最多只是把她放在心里,因为师父就是这样的人。 “我已经告诉你修离的去向了,你刚进这牢房时,我便已经告诉你了。 你没查觉,是因为你不相信我讲的故事。想要知道你师父的去向,你只能选择相信。 我,再没什么可以同你说的了,你走吧。” 我一阵窝火,我果然还是被他戏耍了。与他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派人去寻师父。 我抬脚便走,忽听萧济风又道: “燕昭然,你有没有发现,对你动心的男人都是疯子。 我还以为我已经够疯了,结果他们一个、两个、三个·····才是真正的疯子。 凌念空、燕彻霄,还有······呵,无一例外,都是疯子······” 萧济风显然已经神志错乱了,而这句精神失常的话,却是他此生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顶点 第174章. 父亲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回到灵秀山,念空还是没有醒。我吩咐流云: “流云,你带些可靠的人进山找一找师傅。师父就算出游也不会不带他的琴的,我有些担心。” “是。” 我想了想又补充:“还有,你去宫里接一个人,把他接到山上来住。” ****** 然而三天过去,不仅没在山中寻到师父,就连派到盛京城附近几个府县的人也未寻到师父的半点踪迹。 我开始不安起来,这两日也反反复复地将萧济风最后那日同我说的话想了好几遍,却还是想不出师父会去哪。 我虽将监国之职交给了流云,但他偶尔还是会上山向我请示一些事情。 而念空仍是没有醒,不过呼吸和心跳都更稳定了些。 安心的同时,心中升起无限期盼,盼着他能早一些醒过来。 送走流云,夕阳已隐没进了雾霭之中,我向念空所在的石室走去。 进入石室,转过石廊,我却是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石室躺了三个月的男人此刻竟是立在床前! 他静静地望着我,面容清俊。 我有一丝恍惚,好似他从未离开过一般。 泪湿眼眶,我忍不住想开口唤他,却忽然想起自己从异世折返时只有异世记忆。 他会不会也是如此?他会不会不记得我了? 心中猛然一痛,却又释然: 他回来便好,过往的记忆他终会想起来的,就算他永远都想不起来,我也会让他再次爱上我。 我有一生的时间来做这件事,不怕的。 这时他忽然迟疑着开口:“你······” 我忍住眼中湿意,朝他灿烂一笑。“我来这儿······接一个人。” “谁?”他眸光闪动,轻声地问。 想起他现在也和我一样是半个现代人了,我凑近他调皮地道:“我老公!” 其实说这话前我还是有些忐忑的,却不想下一刻便被他一拥入怀。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老婆......” 我全身僵住,不敢置信,泪水潸潸落下。 半晌他放开我,捧着我的脸,深深凝望。 我张了张嘴,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还记得?” 他轻笑,眼中却闪着晶莹的光。 “我如何敢忘?我们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曲折,我如何忍心,再让你经历新的煎熬?” 语罢,他低头深深地吻住了我。与他纯舍相接的那一刻,我心头猛地一酸: 都结束了,终于都结束了,再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将我们分开了!!! 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却是与他的纯舍极尽缠绵。 半晌他离开我的唇,为我抹着眼泪。“别哭,别哭。” 我破涕为笑,脸上却依旧带着泪。“嗯,我不哭,我不哭……” 他捧起我的脸。“这些日子吓坏了吧?很担心我?” “嗯。” “都过去了······” 他打横抱起我,却是低笑。“燕儿,你重了。” 我一愣,这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念空,你先放我下来。” 他有些疑惑,却还是依言放我下地。 “怎么了?” 我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重了,是因为······是因为我不是一个人了······” “什么?” 我牵起他的手。 “念空,我们有孩子了,你要做父亲了。” 最后半句话,我不可抑制地带上了哽咽。 他忽然睁大了眼睛,被我牵着的手也明显有些僵硬,胸口起伏渐渐有些剧烈。 他······他怎么了?他不高兴吗?他不是很早就想有个孩子了吗? 我有些担心,小声问他:“念空,你没事吧?” 话刚问出口,我便大概猜到了他为何会如此反应,于是解释: “念空,我不知道你在异世过了多久,但在这边你是离开了三个多月,这孩子是我们还在宫里的时候有的,你······” 我话还没说完,他便紧紧地抱住我,语声微颤:“我知道……我知道······” 他调整呼吸才又道:“燕儿,谢谢你,谢谢你……谢谢,谢谢......” 他在谢我?谢我有了他的孩子吗? 他可真傻。 一颗心被暖流包裹,我语声微颤:“傻瓜。” 他小心翼翼抚上我微微隆起的小腹,轻轻摩挲。“我刚才怎么一点也没看不来呢?” 我低笑。“四个月刚显怀,更何况冬天穿得厚,其他人都不知道。除我之外,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他再次将我抱起,动作不是一般的小心。 我打趣他:“你不用这样的,我又不是个小瓷人儿。” “还是小心点好。” 他抱着我走出石室,发现外面飘起了雪花,便又将我抱紧了些。“冷不冷?” “不冷,我穿的可厚了!” “那就好。” 就这样,我望着他,他抱着我,一路前行。 看他看得有些出神,待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将我带到了别苑。 刚想和他说我住在道观后院,却感觉他脚步顿住。 我忽然想到什么,侧头去看,果不其然,看到了······他的父亲,岳雄奇。 我是前些日子见念空情况越发稳定,令流云将岳雄奇接来的。 本想等念空醒了,委婉地劝念空和父亲和解,却不想会直接这样碰上。 “念空,你先放我下来。”我小声道。 念空慢半拍地将我放了下来,三人顿时陷进死一般地沉默。 念空的表情已不像方才那般柔和,有些紧绷。而岳雄奇则是认真地打量着念空。 “回来就好。” 岳雄奇忽然开口,却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而后目光柔和地看了看我。 我有些不知所措,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岳雄奇已转过了身,往院内走。 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两父子之间的心结应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开的,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急着将岳雄奇接来? 念空才刚醒,我是不是把他逼得太急了? “爹。” 却不想,念空竟是低低地唤了一声,没带太多情感。 岳雄奇动作顿了一顿,没再回头继续向内走去。 可我却看得出岳雄奇本是尽显老态的背再不像方才那般佝偻。 我心中的石总算是落了地。 我握住念空的手,他朝我笑了笑。“你不是住这吗?” “不是,我住在道观后院。” ****** 念空将我抱到床上,视线久久地停留在我的脸上。 我亦回望着他,任由自己沉沦在他那如画的眉目里。 我们对视半晌,他忽然地笑起来。 “燕儿,你上一世选男人的眼光,我可真是不敢恭维。” 心中柔软的情绪被他的这句话一扫而空。 “你说什么?”我报复性地捏住他的脸,却忽然反应过来:“你······你在异世的时候,见过我?” “嗯。” “不可能吧?你逗我的吧?我怎么不记得我上一世见过你?” “不信?很容易证明的: 比如你大三时候的男朋友是你们学校的研究生学长。 你那个时候暑假也不回家,住在他的公寓里整日不出门。” 我大惊。 “你!?你真的在啊?!你还跟踪我!你!······” 他在异世竟然和我处在同一时空!? 他笑出了声。“这下信了?” 我继续掐他的脸。“你当时是谁啊?你在另一世是不是不长这样子?偷偷躲在我身边看我笑话!?” 他无奈地拉下我的手。 “长相呢······没变。不过躲着你是真的。 幸好我只在那边呆了十九年,时间长了,我怕真的会被你气出病来。” “你干嘛躲着我?看我和别人谈恋爱,干嘛不跳出来把我抢走?” “我怕改了你的过去,会扰乱你的现在。这样的话,我还怎么回来见你?” “可以啊!现代思想接受得挺快的嘛! 不过你真就那么忍着不去见我?” 我做出发狠的样子掐住他的脖子,逼视着他。 “你中间就没有忍不住的时候吗?有没有勾搭别的女人,嗯?” 他拉下我的手。“我要是勾搭上了别人,还回来找你做什么?” “你还敢不回来!?你看我不掐死你!!!” 他好笑地将我的手禁锢住。“行了,别闹了。” 我“嘿嘿”一笑,对他道: “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还想知道你在异世的这些年是怎么度过的。” 他搂过我。 “好啊,夜还长着呢,够我们聊的。” 第175章. 宝宝(完结) - 隔世清欢倾世念 - 清雪离城 我和念空就这样相拥着,相互诉说起对方不在时独自度过的时光。 念空告诉我,在二十一世纪,他生在一个很普通却很温暖的家庭。 十二岁时偶然遇到了在二十一世纪大他一岁的我,自此便默默关注,亦步亦趋地报考我上过的学校,一步不落。 被他抱着听他诉说这些,我的身是暖的,心也是暖的。 只是······好奇怪啊!我在异世度过的是三十年,这边是两年。但念空去的时候是度过了十九年,这边则是三个多月。 我真是搞不清楚这个时间差是怎么换算的。 不过,不论怎样,我们还是在一起了。 他说完他的事,我便开始讲他离开后,自己身边发生的事。 因为时间跨度短,所以寥寥几句便概括完了。最后便想起了师父。 “念空,师父不见了。萧济风死前一天,我去见过他。 他似是知道师傅在哪,却是故意吊我胃口。非要我听他讲一个故事,说听完故事我自然就知道了,可我听完了还是不知道。你说是我太笨了,还是他在耍我?” “什么故事,你讲给我听,说不定我能帮你分析出来。” 我撇嘴,有些不屑。但为了方便他分析,我还是一字不落地将萧济风那日对我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眸色竟是有些晦暗。 我疑惑。 “你怎么这副表情?你听懂了吗? 你没听懂也正常,那个故事也太匪夷所思了。 说什么萧济风是沉湮和师父的孩子,还说师父不是师父,是个被贬的神仙。 太荒谬了点,是不是?” “也不尽然。”他忽然严肃起来。 “啊?你该不会是信了吧?难道是真的?” 我在脑海里又飞速地将那个故事回顾了一遍,还是将信将疑地道: “如果是真的······你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值得师父那般追随守护?” 他捧起我的脸,眸光闪动认真地望着我。 “是啊,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值得他如此?” 他这话似是别有深意,我听不懂,刚想再问他,他却将我紧紧抱住,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 “燕儿,谢谢你。” 他的情绪似乎有些起伏。 我莫名其妙。“谢我什么?” “谢谢你······选择我······” ****** (六个月后) 三个时辰前,我和念空的宝宝,出生了,是个男孩。 不过我太累了,还没看宝宝一眼,就睡着了。 再睁开眼,我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守在床边的他。 他握着我的手,靠着床柱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生产的过程还算得上顺利。不过,虽然我有医学知识,但再怎么说也是初次生产,还是难免地紧张。虽然极力克制,分娩时还是忍不住痛呼出了声。 他本是等在外面的,可听到我这边的动静,还是忍不住进来陪我了。 我这个人,若是独自一人,再大的事也能咬着牙抗下。可若是有至亲之人在旁,便怎么也坚强不起来了,所以生产时他一定担心极了…… “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关切地望着我。 我摇头。 “没什么,就是没有力气……” 我见他一脸凝重,于是故意苦着脸道: “凌念空,我下辈子不要做女人了。生孩子,太痛了……痛死了!” 他俯身将我拥进怀里。 “辛苦了……以后,不会再让你遭这样的罪了。” 我一愣。 “什么意思?” “我们有这一个孩子就够了,我不想你再受这样的苦了。” 看来他真的是被我生产时的样子吓到了,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说要我给他生好多好多孩子的…… 不过,听到他这么说,我的心还是不由一暖。 他果然和当初承诺的一样,就算是有了孩子,也依旧将我放在第一位。 心里虽然感动到无以复加,可我见到他这般认真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想逗他: “那若是我想生了呢?” “啊?” 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我。 我忍不住笑。 “以后再说吧,若是我想给儿子添个妹妹了,就告诉你。” 他低笑。“好。” 他扶我坐起来,让我偎在他怀里。 “燕儿。” “嗯?” “你若是下辈子不做女人,你要我怎么办?” 他这话说得我猝不及防,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下辈子还要赖着我呀?” “不然呢?” “那你下辈子可以做女人啊!到时候看我不好好禽兽一把!把这辈子吃的亏都向你讨回来。” 他好笑地看着我,眼中尽是满足。 我继续道:“若是我们不幸都成了男人,那我们就……” 我勾起他的下巴。“断断袖,也未尝不可!” “呵,越说越离谱了。” 他拉下我流连在他下巴上的手,握住。 “怎么离谱了?难不成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性别?” “胡说八道。” 说着他故作凶狠地在我脸上咬了一下。 我气不过,于是又故意苦下了脸。 “凌念空,你看看我的肚皮,都变成什么样了?就是为了给你生孩子,都怨你!” 他听我这么说,脸上的笑顿时就不见了,眼睛竟有些发红。 “你……你怎么了?” 他不答我,眼睛却越发地红,甚至还蓄起了水汽。 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念空,你……你不会是要……哭吧?…… 哎!你还真哭啊?!” 我顿时慌了。这个家伙,我不过是跟他开了个玩笑,他怎么会这么大的反应? 我抬手去帮他擦眼泪,可刚刚触到他的面颊却又觉得怪异,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你别哭啊!我……我和你开玩笑呢!你这个傻瓜!我逗你呢! 我没有怨你啊!真的! 我们总算能够在一起了,现在还有了宝宝,我很开心的! 这些都不算什么的,都是值得的!……” 他一直深深地望着我,眼泪一串一串地落下,可我却是更慌了。 “你别哭了!我没哄过男人,你这个样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念空,你别这样好不好?……是我错了,我不该逗你……对不起啊…… 亲爱的、老公!……你别哭了,好不好?别哭了……你再哭,我也忍不住了!” 我说着说着,眼泪便也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他见我这般语无伦次的样子,唇边荡起有些无奈的笑,紧紧地搂住了我。 待两人心绪平复,他缓缓松开我,有些狼狈地道: “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没有……” 我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傻瓜,你哭什么?” “笨蛋,我是心疼你啊!” 听他这一句,我差点又没忍住眼泪。 他急忙捧起我的脸。 “好了,别哭了。你方才唤我什么?再唤一次。” 我一愣,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哄他时说过的话。 我攀住他的脖子,小声问他: “哪一个?亲爱的?还是老公?” “后一个,再唤一次。” 他环住我的腰,低声要求。 “老公。” 他低低一笑,满足地应了。 “这么开心?我还以为你更喜欢我唤你名字呢!” “才不是。” “那我知道了,老公。” 他笑着,唇瓣在我唇上辗转了半晌。 我有些透不过气,于是推开他。 “好了,别闹了。 宝宝呢?我都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就睡着了。 他长得更像谁?儿子的话……应该更像我一些才是吧?” 他听了我的问话,半天没有反应,我戳了戳他。 “说话呀,他长得更像谁?” 我仰头看他,却发现他是一脸怔愣的表情。 我嘴角抽了抽。 “凌念空,你该不会……该不会还没看过他一眼吧?” 他避开我的眼神,有些没底气地道: “我心思都在你这里,哪有功夫看他?” 我被他气笑了。 “凌念空,那可是你亲儿子!” “好了,我让人把他抱过来还不行?” 奶娘将宝宝抱给我,我小心翼翼地接过。 他被襁褓裹得很严实,半张脸都被挡住了。 我轻轻将挡住他的布边往下拨了拨,看到了他的整张小脸。 我忍不住又是眼眶一热,这就是我们的宝宝吗? 他真的好小,身子也是软软的。几个时辰前,让我痛得死去活来的,真的是这个小家伙吗? 我看他看得移不开眼,却也是不忘对身边的男人道: “念空,这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念空,我们有孩子了,这是我们的宝宝!” 一双坚实的手臂从身后揽住我,将我和宝宝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 “是的,燕儿,我们有孩子了,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虽是在安抚我,可我却听得出,他的声音也在微微发着抖: “他的眉眼,真像你。” “是啊!你看他的鼻子,还有脸型,简直就像是和你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小子还真会挑,继承的净是优点,以后长大了,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 我说着说着,这才反应过来。 “念空,你抱抱他。” 我将宝宝朝他递过去。他望着我,有些迟疑。 “没事的,你抱抱他。” “好。” 他轻轻接过,动作有些僵硬。 我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忍不住偷笑。 “念空,你别这么紧张。你这个样子,宝宝也会不舒服的。” 听我这么说,他的手臂明显放松了些许。 我又低头看向孩子。他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嘴角带着甜甜的笑。 “念空,我们的宝宝好乖啊!你看他都不哭,别人家的孩子不都哭个不停吗?可是我们的宝宝在笑。” 我拉起他肉乎乎的小手。 “小家伙,你知道我是谁?我是你的妈妈,是你的娘。” 我顿了顿又道: “知道现在抱着你的人是谁吗?是你的爸爸,你的爹爹······ 宝宝,你真的好乖,你都不哭呢!” 说到这,我瞅了念空一眼,他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慈爱,还有初为人父的欣喜。 我继续对宝宝道: “宝宝,你比爸爸都乖,爸爸刚刚还哭鼻子来着。 我们不学他,好不好?” “燕儿……” 念空听我这么说,无奈地唤了我一声。 我不理他,低头亲了亲宝宝的小脸。 他的皮肤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又白又嫩。我忍不住又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燕儿。” “嗯?”我疑惑抬头。 “亲我一下。” “为什么?” “你都亲了他两下,亲我一下不行吗?” “不是吧你?连儿子的醋也吃?” “快点。”他难得强硬起来。 “不亲。” 可谁知我刚说完,他便倾身过来。 我大惊。 “凌念空!你别挤到儿子!唔……” 话音未落,我的嘴便被他堵住了。 我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就是这个男人啊!我只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就将自己的心种在他身上了。 我爱过他,也恨过他。 我的这颗心,因他开出过最美的花,却也结出过最毒的果。 爱是他,恨也是他。我的眼里心里只剩下了他,余生亦是只有他...... (全书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