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烟与少年 西北的汉子,身上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兴许是因为风沙吹的太久,自懂事起便带着一种深邃与宁静。 不可否认穆涛身上这种西北爷们独特的气质非常之浓郁,就算离开雅满苏多年也依旧如此。 进新疆的第一站叫作哈密,古时叫作伊州,隔着哈密一百多公里有一座镇子它叫作雅满苏。 九十年代,这里宁静安详。 穆涛送林婉离开时是一个秋天,踩着道路两旁的落叶,两个人都没说话。 “不想对我说些什么?”林婉偏过脑袋看着身边高出自己半个脑袋的男人轻轻一笑,问道。 “想,却不知道说什么。”穆涛耸耸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插在口袋里的手却是微微颤抖。 “那就说!”林婉收起笑容大胆的抬头与穆涛对视,她想如果穆涛如果今天开口说让她留下那么就真的不走了。 “你还是笑起来的样子更漂亮些!”穆涛沉默片刻轻声笑道开口说道,从林婉手上接过行李箱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就算不笑你也很美!” 镇子很小,两个人就算刻意放缓了脚步从后山到前山的汽车站也用不了多久。 “口里面没有暖气,等到了口里记得多穿些!”穆涛将行李箱放在货架上,冲着这会儿坐在座位上偏过脑袋不去看他的女孩说道。 “嗯!” “那……一路顺风!”穆涛笑了笑,跳下汽车冲着林婉摆摆手头也不回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镇子不大,来来往往不过五六千人,大多都是这座镇子外那座矿山上的职工及家属。 “这穆家的老二被谁家小子给欺负了?多大的小伙子咋还边走边哭呢?” 趁着天气还不是那么凉一些退了休的老人家三三两两聚在道路旁树下冲着穆涛背影指指点点。 “任阿姨,给我拿包烟!” 狠狠抹了一把眼睛,穆涛推开门走进了小卖部冲着柜台后边这会儿正兴致勃勃嗑着瓜子瞧着电视的任林说道。 “我说穆家二小子,年岁不大可就学会抽烟了?不怕回家你爹抽你?”任林对这个自小看着长大的穆家老二很是喜爱,从柜台里拿出一盒雪莲牌香烟递到穆涛手里笑着问道。 “谢谢阿姨!”穆涛从口袋里摸出钱放在柜台上,将香烟拿在手中转身向着外边走去。 “哎!回来,找你钱!”任林冲着穆涛喊,却哪里还瞧得见这穆家老二的身影。 …… 前山公园里有一座相塔,四四方方画着一代伟人的画像,建成比起这个不大的公园来时间都要长,是上一个时代特定产物。 穆涛熟练的翻身上到相塔二层边沿坐下,从石头缝里摸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香烟放在嘴间点燃。 “咳咳咳……” 说实话穆涛是不太会抽烟的,只是今天莫名的想抽几口。 感受着烟雾和着宁苦丁从嘴里缓缓进入肺里那种苦辣味道比起以往来似乎更浓郁了许多,穆涛抽完一只立马又点燃一只,一转眼大半包烟就变成了脚边上的烟蒂。 不远处从矿山那边拉矿回来的火车汽笛声响起,穆涛终究是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林婉,老子就是喜欢你,你能不能别走!” 穆涛有些撕心裂肺,跳下相塔一路狂奔向着车站。 此刻,哪里还瞧得见那开向哈密的客车,早就出了雅满苏过了山口一路向东。 穆涛跪坐在地上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爹说过老穆家的子孙向来都是流血不流泪的,要有骨气。 只是就算是这男人伤心时候也总要找些方法将情绪发泄出来的,不然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 “爹,我要去口里!” 第二天一早,赶着父亲还没去上班,穆涛拦在楼道门口冲着自己父亲说道。他低着头不敢去看自己父亲的眼睛,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去口里面?行啊,毕业这么久趁着工作前去外面看看也是好的,想去哪里北京还是上海?” 穆生愣了愣看着自己这个二儿子笑问道,不得不说穆生确确实算是一个比较开明的父亲,家里三个孩子,老大去当兵是自己选的路,老三学习差初中毕了业就托了人送去哈密市里面棉纺厂作那学徒工,倒是自家这个老二被他妈宠的有些坏,技校毕业到现在还不愿正儿八经找份工作。 倒是平日里跟着一群自小玩大的“狐朋狗友”们整日里无所事事东跑西蹿,如今想要去口里看看这无疑是好的。 见到了大城市的繁华,想来这小子也该知道上进了。 “去深圳!”穆涛抬头有些惊喜,他没有想到父亲答应的这么快,还想着如果不同意是不是从自己老娘那里顺些钱偷偷溜着走。 “呵呵,是想要去找老林家的姑娘吧?”穆生似笑非笑的看着身前的这个二儿子问道,都说知子莫若父,这下哪里还会不知道这小子的心思。 “没,没有,电视里不是都在放改革开放了这深圳是改革开放第一站嘛,就是想去转转看看。”穆涛语气有些结巴,看了眼自己父亲身后这会儿端了饭出来的自己母亲投过哀求的目光。 “不用去瞧你妈,我又没说不让你小子去!”穆生摇摇头哈哈笑道:“不愧是我的种,是个情种,当年你老子我从家里当兵出来时那村口排着队为我送行的小娘们都快排到了村尾。” “那意思是您同意了?!”穆涛有些惊喜,他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心头不由自主的雀跃起来。 “等这个月工资发了爹给你拿七百块钱,到了那边可别给咱老穆家丢入!”穆生哈哈笑了起来,摸了摸这个如今比自己都是要高出不少的儿子脑袋说道。 “嗯!” 此时此刻穆涛眼睛有些红红的,这么些年家里几个孩子说到底父母最疼的还是他,但最不争气的也还是他。 什么时候起,父亲那原本乌黑茂密的发丝间竟然早已变成了斑驳银白色。 都说这秋天的风如老虎,尤其是这穿堂风更是如此,不知觉间把自己眼睛都是吹得有些痛了。 第二章 沿途戈壁风吹沙 穆涛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道路两旁的胡杨树向后倒退着如同回溯画一般。 出了雅满苏镇子就是将近一百多公里的无人区,除了笔直延伸向前沥青和着沙石铺成的公路两旁就只有浩瀚无垠的戈壁滩。 少了些许人烟,多了几分荒凉。 若是初次来这里的人内心或多或少会产生些许别样的情绪,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初见时必然会被其的空旷所震撼,只是若是时间久了那些从口里来疆讨生活的人儿必然会耐不住这种空寂且缺少生机的环境而想要发狂的。 其实说缺少生机也只是相对的,不得不说大自然中的生命都是那般顽强。 即使是在缺少人烟的戈壁上,也依旧有动植物在繁衍生息。 窗外道路两旁一览无余的戈壁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绿色,这些生长在一个个土包包上的野草被当地人喊作蝣子草,草里生活着一种被当地人叫作蝣子的爬行类昆虫。 穆涛小时候最爱做的就是在夏日午后喊几个小伙伴偷偷从家里溜出来带上瓶瓶罐罐去那镇子后山外的大戈壁上捉这种叫作蝣子的小虫。 蝣子会叫,且叫声像蝉鸣,所以整个夏天穆涛的手里时不时都会握着这么一只小虫儿蹲在林婉家窗户外边。 每次听见虫鸣声时还在做着作业的林婉就知道一定是穆涛来找自己了,随便寻个借口偷偷溜出来,两个人就手牵着手在镇子里闲逛,有时候也会去爬爬那还没三层楼高由戈壁沙土和石片堆积起来的小山丘。 虽说是镇子,但其实是建立在这样一座座小山石丘之间的。 穆涛那时候最爱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带着林婉蹲坐在这样一座座小山石丘间等待着下午时分看落日。 从雅满苏开往哈密市的汽车每天有一趟,说是到哈密市实则是到了镇子外百多公里处的山口车站转乘火车的。 穆涛下了汽车上了火车,闭上眼想要小憩一会儿,跟随着火车车轮行走在铁轨上的摆动旋律缓缓陷入梦乡。 再次睁眼时已然到了哈密,这座有着新疆东大门之称的西北小城。 跟随着人群熙熙攘攘走出二层小楼车站,穆涛抬头看了看天。 眼下天色渐晚,已然是夜里了,那时候城市的夜空还没那么多霓虹灯,所以天上的星星也就看的格外清楚。 穆涛记得那一天的月亮很圆也很大,毕竟隔几天就是中秋了,只是想来今年这个中秋怕是不能在家里过了。 出了车站向右拐几百米就是雅满苏镇设置在哈密市里的办事处,也是平日间镇子上的人进城歇脚之处。 办事处的负责人是瘸了一只脚的中年人,镇子上来的人都称呼他为老张。 老张和穆涛的父亲穆生是战友,论年岁比起穆涛父亲还要大出不少,早些年是真正上过战场的,那条瘸了的腿按老张的话说就是他当初战场上留下的军功章。 出来前穆生和老张打过招呼,所以虽然已经是夜里面但是雅满苏驻哈密办事处的大门依旧是敞开着亮着光。 “张叔!” 穆涛提着行李站在办事处大门前敲敲门,轻声喊道。 桌子前老张带着副老花镜低着头打着鼾,手里捏着一张今天刚刚发刊的报纸,听到响动抬起头冲着穆涛呵呵笑道:“你爹和我说了你要来所以也就刻意把门留着,我家那小子知道你要来本身是吵着闹着一定要等到你才肯回去睡的,只是他媳妇刚刚坐完月子身边总得有个人伺候所以也就被我打发回去了。” 老张口中的儿子正是穆涛当初孩童时代的“狐朋狗友”之一,叫作张河松,年岁比穆涛稍微大些,只是后来因为他爹工作变动就跟着他爹从雅满苏迁到了哈密这里,前一年便是和兵团上的一个姑娘成了婚,如今孩子都有了。 “来一支?”老张从穆涛手上接过行李拿起桌上犀牛牌香烟抽出一支递给穆涛问道。 “谢谢张叔!”穆涛倒也没做作顺手就接过了香烟从口袋里摸出火柴点上,抽了一口笑道:“今天真是麻烦张叔您了,我爹他也托我向您问好。” “呵呵,当初都是从一个营里出来的兄弟穆生跟我客气什么。”老张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缓缓吸了一口然后突出烟雾呵呵笑了起来:“在这里就别生分,当自己家一样。” “嗯,知道了,还是要谢谢张叔叔!”穆涛点点头笑道,从身后背包里摸出来一个纸盒递到老张手里道:“我爹知道这些年您想咱们雅满苏的沙枣想的紧来之前摘了这么一盒让我带给您,说您肯定高兴。” 沙枣,别名七里香,是西北沙漠戈壁里独有的一种枣子,色泽金黄甜中带苦,苦里面又藏着甜,嚼在嘴里略有些涩涩的味道只是这嚼着久了却又让人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就如同那西北边疆女子一般,娶回家一个过日子必然是甜中带苦,苦中夹杂着甜。 穆涛家门前就有一株沙枣树,是他父亲亲手种下的,说实话穆涛并不是很爱沙枣的味道,感觉它没有红枣那般甜糯,但却很喜欢沙枣花的味道,兴许是因为林婉说过沙枣花的味道非常甜。 后来很久之后,久到穆涛发丝间都开始染上了霜白味道,有一日他听一位友人提起这种生长在大漠与戈壁的花朵有一个非常动人的花语,守望与等待的爱。 “哈哈,那就不客气了!” 老张哈哈笑着接过纸盒,随后帮穆涛安排好住的地方送来一床崭新的棉被让穆涛夜里有什么事喊他就行,便拖着那只瘸腿一瘸一拐的离去了。 穆涛盯着那只瘸腿,当年有一次自己贪玩和张河松连同另外几个伙伴跑出镇子太远迷了路到了夜里还没回家,就是自己父亲和这个老张两个人后来打着手电领着人找了大半宿把自己几个吓傻了的人找到的。 那一次,也是这样老张拖着这只瘸腿一瘸一拐却是最先一个发现了自己几人。 “你小子来了也不待几日!”第二天车站前,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子冲着穆涛胸前狠狠捶了一拳笑骂道:“可是叫那林婉把咱们穆少爷的魂都给勾了去?” 这男子正是张河松,穆涛最好的几个小兄弟之一,也是一个不安分的主儿。 当了兵回来按说子承父业能在雅满苏矿山上安排一份不错的活,可这小子却没能如他父亲的意吵么着跑来哈密跟着一位个体老板跑起了大车。 那个年代在国企里尤其是像是雅满苏这样的国企里谋一份差无疑是真正的铁饭碗,可张河松却不这样想,他觉着自己一辈子不能只是一个工人怎么说也得做出番成绩要出人头地。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这小子如今混的还真的不错,是雅满苏这一代中第一个开上4X4大吉普的人,说起来穆涛当初看着那轰鸣声隆隆隆的吉普着实羡慕了一回。 “谁和你说我是去找林婉的?”穆涛反手一拳算作回礼,乐呵呵道:“哥们是响应国家号召去那改革第一线瞧瞧为咱们国家做贡献!” “得!还不知道你!”张河松撇撇嘴,沉默片刻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沓钱塞到穆涛手上。 “你这是干什么!”穆涛吃了一惊连忙往回一送冲着张河松道。 “去了那边就算不是常住也少不了你花钱的地方,哥们这阵刚好赚了些钱先拿着用。”张河松笑道,一双手有力的捏着穆涛胳膊不叫他把钱推回来,想了想然后说道:“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你赚了钱可是要还利息给我的。” “你……行,哥们也不推辞都说拿人手短,等哥们哪一天发了财十倍奉还!”穆涛愣了愣旋即笑了笑答应道,心里一阵暖流涌出终究还是将那一沓钱接了过来打开背在身后的双肩包小心翼翼的放了进去压在一堆衣服最底下。 “林婉那姑娘不错,小时候就看出来你对人家心思不纯,这回去了可要把握机会一举拿下,回头生个大胖小子和我家妮子刚好结个娃娃亲!” 张河松将穆涛送到站台上,用力和自己这个兄弟抱了抱哈哈笑道。 “行了,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呢!”穆涛无奈耸耸肩,然后推了张河松一把笑骂道:“赶紧滚蛋。” “保重,兄弟!” 收起笑容,穆涛看着自己这个相处了二十年的兄弟缓缓开口道。 “兄弟,保重!” 张河松挥手然后转身,渐行渐远。 第三章 一座城市繁华如此始终不是家 汽笛轰鸣列车开动,向北,一路向北。 穆涛买的是卧铺,上了车将行李放在旅行架上,便是坐在靠窗户的地方看着窗外风景一一驶过。 长这么大第一次独身一人出远门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对于穆涛来说那是一座完完全全陌生的城市,除了林婉他对那座据说是如今聚集了全国不少有志青年励志要开拓一番新天地的城市完全是未知的。 虽已是秋天十分,但对于深圳这座处于亚热带的城市来说或多或少还残留着夏天的炎热。 背着双肩包从车站走出,正午的阳光简直热的有些撩人,穆涛伸出双手挡在头前想要去遮一遮热情的有些过火的太阳。 深圳临海,曾经是渔村如今却俨然有了曾经只在电视机里才能见到的国际都市影子。 穆涛自打记事起去过最大的城市便是离哈密有六七百公里的新疆首府乌鲁木齐,也叫作鸟市。 见过最高的楼便是鸟市那时候号称全疆最大的红山商场,足足有七层那么高。 先不说那比起乌鲁木齐火车站足足气派了十多倍不止才建起没多久的深圳车站候车楼,穆涛抬起脑袋从车站不远处那些个高楼大厦,玻璃幕墙的光有些耀眼,比起这毒辣的太阳光来更为耀眼。 有风在城市间刮过,是从那隔着整片大海的太平洋上刮过来的,在这座曾经是渔村如今高楼遍布的新特区之间穿行。 穆涛没有告诉林婉自己要来,所以出了车站也就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到哪里去,或者说不知该怎么去找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女孩告诉她自己是为她而来这座城市的。 坐在车站广场前马路牙子上,穆涛用手托着下巴看着来来往往有些熙熙攘攘的行人以及那在家那边少的可怜在这座城市却司空见惯来来回回的小汽车,他在想这车里这座城市里生活着的都会是些什么人? 出来前,他听前一年到过深圳出差在雅满苏那座不大镇子里算是最见多识广的苟校长说过在深圳讨生活的首先是福建与江浙两省偏多的生意人,在苟校长嘴里这些人便是那前些年里电话广播新闻里常常会报道的投机者,就如同那秋后蚂蚱一般看似跳的高实则蹦跶不了几天。 接着,就是一些从四面八方尤其是以西北西南这样比起沿海来有些贫穷省份迁徙过来为这座城市添砖加瓦盖起了一座座高楼的农民工兄弟。 这城市有了高楼自然市场也就大了,再后来那些个曾经四海为家以卖艺卖唱为生的戏子艺人也来了。 再往后就是听说在这里一个月赚得钱足足能够抵得上家里面一年所谓的三百六十行手艺人也来了,有剃头匠也有那村镇上教书的先生,更有些曾经是在机关里吹着电风扇捧着铁饭碗吃喝不愁如今想要搏上一搏大好前程的不安分分子。 龙蛇混杂,大致说的就是这个年代的深圳,从建立特区到如今已然快过去了十年时间,这里聚集了一群今后几十年里搅动了一场场风云的人物,他们有些出自江湖草莽出身,有的曾身居某一地区高位,当然也有一些刑满释放在家那边混不下去的劳改犯。 这里不问出身也就无从有太多人知道自己来历几何。 五海四海四面八方,南音北调口音混杂,兴许正是因为如此人人无根,在这座城市里也就少了些其他大型城市必然会出现的地域歧视,直至今日也属于独一无二。 穆涛蹲坐在路边想着那苟校长说过的话,他弄不清到底自己属于上面说的那一类人,他也觉得林婉应该同样不属于苟校长口中的任何一类。 只是穆涛自己也说不出林婉为何一心就要来这座城市,他始终觉得这里虽然繁华却始终少了些什么,缺了丝家的味道。 比起西北已然入秋的天气这里着实还是有些热,让穆涛有些受不了,出来前母亲给新买的格子花衬衣逐渐被汗水打湿,他还是坐在那里怀中抱着的双肩包紧了紧,那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 除了出来前父亲给的七百元钱,还有这两年自己攒下的些许零花钱一共三百元,再加上从哈密上车前自己那个从小一起玩大的好兄弟张河松塞给的一沓钱,火车上他偷偷在厕所里面数了数有七千元那么多。 一共加起来,这次出门他身上足足是带了八千块这么多,在那个五毛钱便是能够摆一大桌好酒好菜的年代里对于穆涛来说这着实是一笔巨款。 想一想包里这一沓厚厚的人民币,原本有些胆怯的胆气也就壮了不少,穆涛记得他爹穆生和他说过关于钱那就是男人的胆,俗话说的好这有胆便敢走遍天下,没胆就寸步难行。 一辆车顶竖着“taxi”红色小汽车从不远处开过来临近穆涛身边后开的很慢最后缓缓在穆涛脚边停了下来,穆涛知道这样的汽车叫作出租车他在乌市的时候坐过一次价格不算便宜,想来深圳这样大城市里应该会更贵。 虽然兜里装了笔巨款,穆涛想了想还是冲着出租车里有些年轻的小师傅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坐了。 小师傅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一踩油门便是一溜烟不见了踪影,这或许也是为什么许多年以后穆涛都对这座城市念念不忘,每隔一段时间便是要故地重游的缘故吧。 这里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善意,不会因为你的拒绝而张口说些难听的话语出来,这一点和穆涛的家乡很像。 一辆中巴车开了过来,穆涛不知道这辆看上去十分崭新的中巴客车终点站会驶去哪里,但与一直蹲坐在车站发呆比起来能够有个方向无疑是更好的。 所以,当中巴车进了站停在穆涛身前时他便是义无反顾的跳了上去,五分钱的车票真的不贵。 坐在座位上将那双肩包抱在怀里,坐在边上的是一个年岁看起来不大的小姑娘这会儿昏昏欲睡脑袋一摇一摆的。 火车开进站前穆涛在洗漱间刮了胡子,他想着马上就要见到林婉了这形象总是要干净利落一些。 兴许是吹久了西北风沙的缘故,比起南方男子来穆涛脸上棱角更加分明一些,小麦色的皮肤在人群中也显得尤为出众。 坐了几天几夜火车上了中巴后穆涛就有些昏昏沉沉,索性闭上眼先小憩一会儿再说,只是这一睡便是睡到了终点站。 穆涛闭着眼刚刚做梦梦见林婉踮起脚尖就要亲上他的脸颊时就感觉搭在双肩包上的袖子似乎被人拉了拉,有些懊恼的睁开眼用手狠劲揉了揉有些发酸发胀的眼睛,穆涛才发现这车子已然缓缓驶入了两座高楼之间面积很大的汽车站里。 环顾四周除了刚才拽自己袖子把自己唤醒的邻座小姑娘外,已然没了别的客人。 小姑娘没有说话也冲着穆涛笑了笑,指了指车门示意这里是终点站再不走司机师傅该要赶人了。 有些抱歉的冲着小姑娘笑笑,穆涛轻声说了谢谢然后提起双肩包向着车外面走去。 “挺好看的小姑娘没想到是个哑巴!” 穆涛回头看了眼这会儿正一蹦一跳下车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小跑过去的小姑娘呵呵笑道,你还别说方才上车没仔细看这个穿着家那边卖的有些小贵的确良衣衫的小姑娘那双大大的眼睛还真有些好看。 轻叹一口气,从火车站出来再到汽车站穆涛又不知道这会儿自己该去哪里了,要是知道自己会来深圳那天送林婉离开前就应该清楚的问她要一个在这边的地址。 想了想,穆涛向着不远处的一座公共电话亭走去,出来这么些天如今到了深圳得先给家里报个平安。 “喂,您好,我找穆处长。” 熟练的拨了一串数字,待接通后他冲着电话那头轻声说道。 “喂,是穆涛么?平安到达了?” 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传来,穆涛心里面一股暖流涌过按下想要哭的冲动用较为平静的语气向父亲报了平安,电话费着实不便宜所以没多说太多穆涛就挂了电话,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到了深圳只要让家里面父母知道自己平安就行。 穆涛是想多讲两句的,只是这出门在外能省一分是一分。 当然,如果见到林婉那自然是要好好请她吃一顿大餐的,嗯,就吃那从前老在电视里看的那些个金发黄毛洋鬼子总爱吃的牛排。 “喂,您好,请帮我找一下林峰。” 穆涛又拨通了一个号码,冲着电话里轻声说道, “我就是,请问谁找我?” 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传来,声音带着些许张扬的味道。 林峰是林婉的亲弟弟也是如今林家唯一一个还留在西北那座边城生活的成员,林峰比穆涛小了三岁小时候总爱跟在穆涛屁股后边玩耍,后来初中毕业因为成绩太差没有考上高中被他父亲托人送进了哈密市五金公司,这进入社会比起穆涛与林婉来还要早了不少。 后来,林家一家之主也就是姐弟两的父亲林原退了休回了上海老家,本意是举家迁移回去的。 只是那会儿林峰刚刚处了一个哈密铁路段的对象,再加上林婉刚刚考上技校也就让姐弟两先留在了西北,再后来林峰和那个爱的死去活来的小对象当真结了婚也就所幸当了半个上门女婿留在了哈密。 “小林子,是我。” 穆涛呵呵笑了笑冲着电话说道,一只手拿着话筒另一只手放在桌子上随意的敲动着手指。 “是穆涛哥?哈哈,是不是想问我姐姐的近况?想知道自己去深圳找去!” 林峰听出是穆涛哈哈笑了起来,这个自己小时候非常崇拜的大哥打起趣来。 “我现在就在深圳。” 穆涛深吸了一口气冲着电话那头缓缓说道。 第四掌 你穿旗袍的样子真的很美 下了出租车,穆涛掏出一张五元人民币递到年轻师傅手里,轻笑着道了一声谢。 东门老街,深圳曾经最为繁华的地带,如今穆涛就是站在这里这条街口上。 不得不说这大城市的出租车确实坐的舒坦,穆涛蹲坐路边感叹着方才在车里那小空调吹着的凉爽。 这五块钱车钱花的值! 穆涛四处张望打量着过往人群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不远处一道火红的身影逐渐进入穆涛眼帘,他呵呵笑了起来。 分开两个月后再一次见面,这一刻他觉着自己应该是那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 “怎么?不认识了?” 林婉轻笑上前大方牵起穆涛手,嗔道。 “没…没有,怎么会,只是觉得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被林婉这大胆的举动有些惊到,穆涛感觉自己心跳似乎更加快了,尤其瞧见林婉身上那一身似火一般的大红旗袍。 在此之前,这旗袍他还是只在电视里,在那部当初火遍了全国的《上海滩》里瞧见过,后来的“白娘子”赵雅芝演的冯程程冯大小姐穿在身上的样子,让像穆涛一般大的年轻小伙子在多少个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回味无穷。 那时候穆涛还在上学,他就觉得这能配得上旗袍的,唯有如冯程程一般高贵且典雅的女子。 如今,林婉身上就穿着这样一件,火红的旗袍上绣着金色的凤凰,将少女那独有的曼妙线条承托的淋漓尽致,端庄又不失俏皮,这让穆涛看的有些痴了。 “还没看够?” 林婉见穆涛半天没有反应忍不住伸出雪白的小手狠狠在穆涛手腕上掐了一把,娇嗔道。 “没,看一辈子都不觉得够。” 挠了挠头穆涛乐呵呵道,西北的爷们说起话来很少会拐弯抹角,尤其是说起情话来更是如此,穆涛也是这样,这大概和那广阔无比的地貌有些关系吧。 “想吃什么?我请你!” 林婉白了一眼这个有些榆木的男子,咯咯笑着问道。 说实话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自小便是少了些许风情的男子会真的一路追了过来,要说不感动那纯属是假的,内心的小雀跃无以言表。 “我请你吧,咱们尝尝牛排!”穆涛反手牵住林婉的手呵呵笑道,拍拍自己怀中的双肩包得意道:“哥们这会儿带了不少票子,不要给我节省。” “嘚瑟!”林婉伸出一只手点在穆涛额头上笑道:“等我和经理请个假。” 穆涛跟着林婉来到了她工作的地方,这座叫作“翠府”的酒楼在老街这种高楼林立的地方也显得尤为出众,三层高的红木建筑古香古色,出入其中的要么是西装革履手中提着大哥大的豪客,要么是腰肢轻摆淡妆浓抹的妖艳女子。 门口停着的小汽车,有好多穆涛都叫不出名字,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花衬衫绿军裤,与这里这座城市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发什么楞呢?走吧!” 林婉好听的声音在穆涛耳畔响起,回过神来,他看着身前这个如今烫了一头小波浪,脸上画着淡妆的女子,没来由的觉得有些陌生,似乎,似乎和记忆中那个笑起来非常恬淡的林婉不太一样了。 “走!” 穆涛收回思绪,将心里面那分莫名出现的不安压了回去。 因为林婉只和领班经理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所以就在离着“翠府”不远的一家据说是真正金毛洋鬼子开的西餐店里两个人坐了下来。 一瓶进口的法国红酒,两份七分熟的牛排,再配上一些沙拉简餐,最后压轴菜是林婉特意为穆涛点的鹅肝。 穆涛不太会用刀叉,比起用了二十年的筷子来,他始终觉得这个过去总在电视里会出现的西式餐具是那么别扭。 西北的饭食是以面食为主的,拉条子,揪片子,穆涛往往一吃便是一盆,这面包牛排没几下便是下了肚可丝毫没有觉得饱的感觉。 看着餐桌另一边的林婉,动作是那么高雅,刀叉挥动间将牛排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缓缓送入口中,想来她已然对这座新城市完完全全适应并融入其中。 “这鹅肝得趁热吃,赶紧尝尝,在新疆可是吃不到这样的美味。” 侍应将最后压轴的餐点送上桌,林婉轻笑着揭开罩在餐盘上的不锈钢餐盘盖,里面盛放着的是一块不算太大的鹅肝,配有小番茄和一小块面包,伸出叉子轻轻将那粉嫩色鹅肝送入穆涛餐盘当中。 “嗯,我尝尝。” 穆涛点点头,将那鹅肝送入口中轻轻咀嚼,不得不说这味道着实有些香,就好像家里边维吾尔族大叔烧烤摊上那烤的肥嫩流油的大羊腰子一般。 可惜少了些孜然还有辣子面,不然穆涛觉得应该会更加美味。 “怎么样?”林婉盯着穆涛问道。 “香!”穆涛咂咂嘴道。 “那个,我要上班了,你住处找着没?”林婉将最后一口红酒送入口中,拿起桌前的餐巾擦擦嘴轻声道:“不然先住在我哪里?本来是和另外一个姑娘合租的,只是这些天她有些事回老家了。” “不太合适吧?”穆涛小心翼翼道,和林婉住在一起?他有些不敢去想,心脏扑通扑通以比往常快了许多的旋律跳动起来,脸有些发烧。 “想什么呢!”林婉看着穆涛的样子哪里会不知这个家伙怕是又想歪了,不由嗔道:“两个房间,我那里有多余的被褥回头给你铺上就行!” “额…哈哈,也好,也好!”穆涛挠挠头,有些尴尬笑道,只是对于今夜能够和林婉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内心的那股愉悦真的是快要跳动而出。 “那你要先在我们店里等等我,再有两个小时我就下班了。”林婉摆了摆脑袋,那如今挑染成金黄色的柔顺发丝披散开来,有一种这个年纪女孩独有的俏皮味道,只是这味道中还掺杂着些许妩媚。 “嗯,等多久都行!”穆涛乐呵呵道,他其实是想说就算等一辈子也无所谓的。 蹲坐在“翠府”大门的一侧,穆涛将双肩包放在背后垫在墙边上,让自己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倚坐,他偏过脑袋看着这会儿隔着玻璃墙里面开始忙碌起来的林婉,嘴角轻扬。 林婉做的是迎宾工作,在那个年代里,这样的工作无疑算是比较新鲜的,比起一般餐厅里的服务员要高大上不少,尤其是在深圳这样飞速发展的城市里,赚得可不算少。 穆涛记得方才吃饭的时候听林婉说起过,现在她一个月的工资已然有七百元,加上奖金七七八八每个月至少都会有将近一千元的收入,要知道穆涛的父亲工作了大半辈子,一个月工资也不过才一千五百块,这还是因为雅满苏矿上上效益好的缘故。 那个年代,一块钱可以当成是如今一百块花,哈密市的普遍高工资也不过两到三百块,可想而知林婉在这里的收入着实算不得低。 林婉的工作算不得繁重,因为本身在读技校时有些英语底子的缘故,大多时候她都是负责招待一些来往的外宾。 穆涛瞧着这会儿林婉引着一对一看就是非常有钱的主儿看不出是哪个国家的外国两口子进入了包厢雅间,不由觉得当初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对那个听起来和鸟叫一般比起维吾尔语都是难听懂的英语好好下一番苦工的。 上学那会儿,穆涛别的课程只要听一遍就基本全都会了,唯独这英语,基本每次考试往往都是拿着铅笔用拼音在卷子上胡写一通的,但纵然如此,高中毕业后他还是凭着那强大的语文与数学天赋硬生生将分数少的可怜的英语拉了回来,成功如愿和林婉一起进入了技校。 在那会儿,进入了技校也就意味着迈出了人生成功第一步,比起现在的重本大学来都不遑多让。 沿海的城市夜里有些沉闷,不如西北那般凉爽,要是这会儿在雅满苏镇,这个时候,穆涛最爱翻到家属楼的楼顶上吹着风看看星星的。 只是现在在深圳,这座城市的夜,灯光着实有些晃眼,就算任穆涛睁大了眼睛去往天上看,也是瞅不见一颗星星的。 那时候,林家住在隔着穆涛家里一条街的家属楼里,每次穆涛坐在屋顶看星星的时候,或经意或不经意的眼光最会瞟向那隔着一条不算太宽马路的林婉房间那里,直至那盏会在夜里亮很久的台灯熄灭后,他才会轻轻叹口气站起身顺着梯子从屋顶爬下。 没来由的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穆涛不免觉得好笑,兴许是太久没有见林婉这妮子的缘故。 可是说起来,从林婉离开到现在也不过才过去了三个月不到的时间。 只是就是这仅仅不到一百天的时间里,林婉身上的变化让穆涛觉得陌生。只是这种陌生感穆涛也究竟说不出到底是在哪里。 本来是说好要等林婉下班的,可当穆涛回过头瞧见不远处,街道的另一边即使是夜间还有些息壤的人群时就再也坐不住了,他从身边摸起断了半截的砖头,然后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将双肩包背在背上紧了紧,便一个健步向着街对面冲了过去。 有些坚硬的砖头非常准确的砸在一个在路灯映衬下有些像电灯泡的光头脑袋上面,只听得哎呦一声惨叫,随之,穆涛飞起一脚揣在跟在这敞着膀子光头男人身边一个长毛肚子上。 穆涛懂一些拳脚功夫,是跟着军伍出身的父亲学的,尤其是在那个血色浪漫的年代,要说哪个男孩不会打架,那就像是今天听到谁家小子不会泡妞一般好笑。 西北的汉子本身便更血性一些,不能说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一般路见不平就拔刀,但也差不了多少,尤其是对遇见的不平之事是不可能不插手不管的。 连同那个方才最先挨了一板砖的光头在内,一共三个人,一眨眼功夫便是被穆涛全都打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喏,拿着,被人抢劫不知道喊人么?”穆涛用脚踹了踹躺在地上翻滚不止的光头,弯下身从地上捡起那个有些陈旧的布包递到女孩手里,有些责备道。 从穆涛手上接过包,女孩连连道谢,只是一双眼睛盯着方才惩恶扬善的穆涛却是有些惊惧,似乎身前这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比起方才夺她包的流氓还似乎更危险一些。 “咦,是你,小哑巴!”待抬头看清身前身材瘦小的身影后,穆涛轻咦一声有些惊奇道。 “原来你会说话哈?” 第五章 美艳老总和她的车 “你才是哑巴,你全家都是哑巴!” 小姑娘听穆涛说自己是哑巴不乐意了,虽然对身前这个才见了不过两次面的男子心存感激,但立马夺过手中布包冲着穆涛怒气冲冲道。 “你这人,我刚刚可是救了你诶!”穆涛也不恼,乐呵呵道,然后拿脚踹了踹方才抢包的光头有些疑惑道:“怎么看你也不像一个有钱人,这三人干吗要抢你?” “兴许是我刚才从银行取钱被他们看见了。”被穆涛称作小哑巴的女子抱着布包咬着嘴唇说道,方才情况紧急没有感觉到,现在抱着布包的右手伤口那里钻心的疼,不禁让她那弯弯的两道眉毛拧巴在了一起。 穆涛瞅了瞅那露在衣服外面洁白的胳膊,一道渗着血的伤口自手肘里贯穿而过,算不得多重的伤,但不及时处理也是会有得破伤风的危险。 “喏,给你,先按着,我记得前面街口那里有一家大药房,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有没有云南白药卖。”穆涛自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递给小哑巴轻声说道,然后他又有些没好气道:“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你把钱给他们就是了,这钱财始终是身外之物,看这三人就不是什么善茬,人若出点事多划不来。” 小哑巴接过手帕捂在伤口上,她忍着眼眶里那份不清是感动还是疼痛总之快要掉下来的眼泪珠,咬着牙轻声道“我姑妈要做手术,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包里的钱是姑妈的手术费…” “姑妈?你家里其他人呢?”穆涛有些好奇道,不尽皱眉道:“让你一个小姑娘来取钱,心可真是大,也不怕出意外。” “家里没别人了……”小哑巴这会儿没了先前那股子泼辣劲,把头低的低低的低声说道。 后来,穆涛才知道,这小哑巴姓李,叫作李珊,这名字算不得多好听,但是她那个军人出身后来又当了十几年警察父亲起的,李珊是唐山人,她父亲连同着母亲在内的一家十几口人在那一次建国以来最大的天灾中都没能逃出来。 小哑巴是被前往救援的解放军战士从废墟里刨出来的,那天恰好她跟着母亲睡,灾难来临时她母亲把她按在身下用自己换了小哑巴的小命。 穆涛出手有些重,三个人这会儿还没有缓过劲来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穆涛想了想,然后冲着小哑巴道:“这三个盲流待会儿若是回过神来多半是要找你报复的,不如先跟着我去买药,然后我送你去医院。” 这会儿天色还不算太晚,尤其是对于深圳这座年轻的城市来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街道上大多数人冷眼旁观,以为他们是认识的。 女孩歪着脑袋看了穆涛半天,然后想了想点点头,不再言语又变回了小哑巴,跟在穆涛身后一步一步向着街口药房那里走去。 穆涛害怕林婉等自己等得急,从药房出来将刚买的云南白药递到小哑巴手里,吩咐她在饭店外等着,然后便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穆涛,等得急了吧?”林婉瞧见穆涛进来有些惊喜道,然后跑去拿了一罐健力宝递到穆涛手上笑道:“再等等我马上就下班了,喝罐健力宝。” “那个,林婉我刚才打架了。”穆涛看着林婉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 以前,在雅满苏的时候,穆涛自小就是孩子王,带着一群小兄弟打的架那根本数都数不清。 每次打架,穆涛不怕他爹的棍棒,不怕学校里老师的铁尺子,唯独就是怕身前这个女孩的责备。 那时候,每次打了架,林婉都会赌气不理穆涛好几天。 “什么?你才来深圳就闹事?”林婉脸色立马就变了,嗔怒道。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刚才我坐在门口等你,有三个坏人要抢一个小姑娘的包,我看不过去就出手教训了三人一下。”穆涛看林婉要发怒变身母老虎,连忙解释道。 “你该不会是看人家小姑娘漂亮才跑上去英雄救美的吧?”听到穆涛解释,林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打趣道。 “怎么可能,那小姑娘就在门外面,你瞧瘦啦吧唧跟只猴一样,哪里漂亮了?”穆涛嘻嘻笑道,然后补充道:“再说就算漂亮,也没有你漂亮!” “又贫嘴!”林婉白了一眼穆涛,然后看着这会儿有些可怜巴巴趴在玻璃墙上看着二人的小哑巴,问道:“现在怎么办?” “我这不就是来和你说这事么!” 穆涛摊摊手,叹了口气道:“这女孩本来是要给她姑妈送手术费去的,除了这档子事想来吓得不轻,我想着说跟你说声我打辆的士把小姑娘送医院去,另外,我想着你们店上应该有电话机看看能不能借用一下先报个警。” “没问题,林婉你现在就去前台打电话报警!” 一道很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穆涛转身,这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看年岁应该在三十五六岁的美妇人,同样一身火红旗袍,皮肤白哲五官十分精致,尤其是那涂了口红的嘴唇,鲜艳如火,不得不说这个年纪这美妇人保养得非常好,若不是眉角边淡淡的鱼尾纹真的看不出她年纪。 “张总!”林婉冲着美妇人喊道。 “嗯!”美妇人点点头,然后冲着穆涛笑道:“小伙子身手不错,刚才我都瞧见了,见义勇为,有着一股侠义味道。” 穆涛看着这个年岁并不是太大的美妇人,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这就是林婉方才吃饭时候提到的自己的老板?他本来以为林婉口中那个十分豪气的张总应该是一个大腹便便人到中年秃了顶的万恶资本家,却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大美人。 “发什么楞呢?”美妇人看着穆涛呵呵笑了起来,然后问道:“会开车么?” “会的。”穆涛点点头道。 那个年代汽车对于这些年轻小伙来说可是新鲜玩意,张河松买了吉普后穆涛就更是眼馋的紧,所以从技校毕业没多久,穆涛便是去哈密市里面考了驾照。 “拿着,我的车就在外面,红色的那辆,这好事要做到底,开我的车送那小姑娘去医院吧!”美妇人将一串钥匙递到穆涛手里笑道。 “啊?您要给我开?”穆涛有些茫然道,在他看来这样的大老板随便就把自己车借给自己这样才见了一面的人开,这心是不是太大了。 “咯咯,不然呢?”美妇人笑起来很好看,走向前拍拍穆涛的肩膀,然后柔声道:“看得出来你人品不坏,我信得过,林婉那边我会帮你打招呼的,赶快去吧,早去早回!” “谢谢张总!”穆涛也不做作,大方接过钥匙便出了酒楼的门。 …… “你知道路的吧?” 车上,穆涛握着方向盘偏过脑袋冲着小哑巴问道,他刚到深圳,对于这四通八达的交通完全是一个路痴。 “知道。”小哑巴紧了紧怀中的布包,然后点头说道。 “那就带路!” 穆涛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心理感叹道还真是一个木讷脾气又坏的小哑巴。 一路上,穆涛车子开得很快但却很稳,他开过兄弟张河松那辆4X4大吉普,也开过雅满苏镇子上那来往于矿山之间拉货的卡车,可说实话如今这张总的车是他从摸方向盘以来开的最为舒坦的一张。 不得不说,这机械质感非常足,在那个年代这张叫作桑塔纳刚刚面向中国市场没几年的小轿车可以看作身份地位的象征,如同现在的路虎捷豹一般。 沿途的高楼大厦顺着车窗户一一滑过,穆涛点了一脚刹车,车子平稳的停在了深圳第一人民医院大门门口。 车还没停稳,小哑巴便是抱着那个有些陈旧的破布包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差一点摔倒。 穆涛本来是想喊她慢一些的,不过想了想又算了,毕竟如果是换作自己,有亲人躺在那冰冷的病床上等着手术,想来,自己会比小哑巴还要急躁的。 将车子停好,穆涛背起自己的双肩包合上车门向着医院大厅里走去,不看到小哑巴将手术费交上他始终是有些放心不下的。 “医生,我只有这么多了,您看能不能先帮我姑妈把手术做了,还差着的钱我尽快想办法凑齐。” 病房门口,小哑巴冲着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央求道,声音带着无助。 “这个…,医院有规定,对不起。” “医生我求求您了,我姑妈她的病不能再等了!” 穆涛站在不远处,安静的看着两个人,他想了想,然后快步走上前拉住小哑巴的袖子,看着她问道:“还差多少?” “你也是病人家属?”医生有些疑惑的看着穆涛问道。 穆涛没有理会他,他安静的看着小哑巴等着她回答。 “三千块…”小哑巴细若蚊声懦懦道,三千块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就算之前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家当也还差着这么多,实在是凑不出来了。 “我当是多少呢!”穆涛轻笑一声,然后拿过背在身后的双肩背包,在里面翻了翻拿出一沓钱,数了数,抽出一叠来递到小哑巴手上,道:“喏,拿着,四千块钱,三千块给你姑妈做手术,另外一千块,这做了手术花钱的地方总归还是要不少,留着备急。” “不!我不能要你的钱,我都不认识你!”小哑巴连连摆手后退,只是后边就是墙,她再退还能退到哪里去。 “拿着吧,是我借给你的,以后有了钱可不能不还!”穆涛大大咧将钱塞到小哑巴手上说道,一下子拿出身上一半巨款出来,说不心疼那纯属是在说谎,可穆涛出来前他记得他爹跟他说过,出门在外的遇见那有困难的能帮就要帮,老穆家的爷们就该有老穆家的风范。 至于什么是老穆家爷们该有的风范,穆涛想应该就是如那武侠小说中的大侠一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 “我给你打个欠条!”小哑巴最后还是接过钱,她张大眼睛看着穆涛然后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那是必须的,不然万一你跑了呢?”穆涛哈哈笑了起来,打趣道:“要是日后实在还不上也没关系,到时候把你压给我抵债就可以了。” 这后面的一句自然是玩笑话,却让小哑巴红了脸。 看着小哑巴跟在医生后边去交费,穆涛悄悄起身离开了医院。 穆涛的身上有着西北汉子的那股子纯真善良,就如同那广阔的戈壁沙漠一般,能容的了黄沙落日,同样也装的下似水温情。 这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总不能真傻愣愣等在那里非要让人家报答不是? 还有,耽搁了这么久,他不想让林婉着急。 第六章 小哑巴和她的茶 第二天早上,林婉因为要上班便早早出了门。 穆涛待在家里没事也就索性跟着林婉一道出了门,昨天从医院回来的有些晚了,待穆涛到了“翠府”时,林婉她那位美女老板兴许是有事便早早走了,只是叮嘱着车不急着还,第二天开来便是。 “看不出来,这才许久没见面,你车技倒是进步蛮大的。”林婉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这会儿全神贯注开着车的穆涛笑道。 “那是当然,哥们打小就聪明,开个车还不是手到擒来。”被心上人夸奖,穆涛不免有些小得意,挥手按了下喇叭,引得大街上匆匆上班的行人纷纷回头来瞧。 “打住,说你胖还喘上了!”林婉白了他一眼道,懒懒的伸了个懒腰,看着穆涛打趣道:“怎么样?我们张总美吧?人又大方,可别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我要图谋不轨,昨晚上你还能安分的睡得着觉?”恰好是红灯,穆涛缓缓把车子停了下来,偏过脑袋看着林婉坏笑道。 “讨厌!”林婉娇嗔,不过内心还是有些小得意的,是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人,昨晚一夜,两个人同一间房,两个屋,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穆涛昨天夜里很安分,和林婉互道了晚安后,便是抱着林婉递过来的被子转身去了隔壁房间,林婉觉得她没有看错人,没有辜负这些年对穆涛的喜欢。 当然,如果昨天夜里,穆涛有些坏心思,她说不定也会半推半就的就从了。 很久以后,穆涛在一次酒局上听一位合作伙伴说起过一个笑话,是关于禽兽和禽兽不如的。 然后,他就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夜,他不认为自己是个禽兽,当然也不觉得自己就是禽兽不如。 要是说起来,那一夜,他其实也没好好睡着,辗转反侧了很久,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着一股子冲动,他觉着如果这会儿冲过去,到隔壁敲林婉的门,想来她是会打开的。 只是那时,他心里有太多的不确定,尤其是再见过了深圳当时的繁华后,那股子不确定性就更加浓郁了。 穆涛不知道他不顾一切冲到深圳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见见林婉,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如果是想要陪在林婉身边待在这座城市,那么对于当时的穆涛来说也根本不可能,就像他爹曾经说过一样,这小子恋旧,就像那南飞的大雁一般,无论飞到多远的地方,有朝一日还是会记得归途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西北浩瀚戈壁吹着黄沙长大的穆涛,身上也就有了西北爷们那独特的气质,宁静而幽邃,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做出冲动事来,尤其是对待爱情,更是如此。 如果是想要带林婉回去,回到西北,回到那座南南北北前前后后走下来,十分钟就能走到的小镇,那在穆涛看来更加不现实。 在很小的时候,穆涛就听林婉说过她长大后的梦想,就是要如同飞鸟一般有朝一日走出去,离开雅满苏,离开西北,去那外面的世界看看。 林婉家祖籍是在上海的,她父亲是雅满苏最早的一批拓荒者,从江南繁华到西北面朝黄沙,为那座边镇付出了大半辈子,但林婉是在新疆出生的,就在雅满苏镇医院里,所以比起江南女子的温婉来,她无论长相还是身上的气质更像西北女子多一些。 高挑的身材,棱角分明的面庞,高挺的鼻子,开朗如花一般的性格,无一不是如此。 西北女孩身上那种独树一帜的性格与特点,让林婉在深圳这座祖国最南方的城市里活的如鱼得水一般,所以,穆涛在想或许像林婉这样的女子就应该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西北,哈密,雅满苏,相比于这里都太沉寂了,缺少了大城市的繁华,也没有太多喧闹,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林婉她一心想要如鱼一般挣脱的出来的缘由。 所以,那一夜什么也没发生,穆涛既没有当成禽兽,也算不上禽兽不如。 太多的不确定性让穆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不久之后给林婉一个家,一个她想要的家,如果不能,那一夜他如果要了林婉的身子,今后,让林婉如何去面对那个未来能够有能力给她幸福的男人。 这会儿天色尚早,天空刚刚泛白,离林婉上班的时间还早,穆涛也就把车子开得很慢,路过一个加油站顺便替美女老板将车子加满了油,如果时间来得及他还想将车子好好擦一擦的。 “是你,小哑巴!”将车子开到“翠府”门前停下,穆涛和林婉下了车,就看见一个个头不是很高的身影这会儿蹲坐在饭店门口,穆涛一眼便是认了出来这身影正是昨天和自己颇有“缘”的小哑巴,轻声叫道。 “你才哑巴呢!”小哑巴看见两人走过来,站起身拍拍屁股后面的土没好气道:“我有名字,我叫作李珊!” “额,哈哈,不好意思叫顺口了,别见怪。”穆涛哈哈笑了起来,摸摸脑袋说道。 “这就是你昨天晚上见义勇为救下的小姑娘?”林婉看着张牙舞爪的小哑巴有些好奇道,想到昨天穆涛和自己形容人家小姑娘瘦啦吧唧跟只猴一样,不由噗嗤一声掩嘴轻笑起来。 这么水灵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整齐的齐刘海,不就是瘦了些,矮了些么?那里像只猴了?穆涛这嘴可是真够损的,难怪以往做了好事没几个人记得他好的。 “姑妈她手术做的很顺利,那个,谢谢你!”李珊一双大眼睛盯着穆涛,然后从她那有些陈旧的布包里翻出一张纸张递到穆涛手里,认真说道:“喏,这是借条,这钱我会尽快想办法还你的。” 林婉不由伸过脑袋,想要看看穆涛这一次好人当得花了多少钱,待看到借条上那用非常清秀笔记写的四千块时,不由眉毛轻挑,暗道一声傻瓜,却也没有太多责怪。 对于一个小时候就从家里偷出他妈刚刚包好出了笼的包子分给小兄弟们的穆涛,她能责怪什么?或许这也是她喜欢这个男人其中的一个理由吧? “行了,我收着了!”穆涛接过借条这了折然后随意放进屁股兜里,大咧咧道。 “收好了,要是弄丢了,不然当心我不认账!”李珊看着穆涛举动一双柳叶眉微微皱起有些不满小声嘟囔道。 “放心吧,不会丢的,四千块都足够买好几个你了!” “呸!” “还有,这个也是给你的!” 李珊又从包里翻了翻,翻出一包用牛皮纸包裹严实上面扎着红线的盒子,塞到穆涛手上轻声说道:“姑妈和我说不能白受人家恩惠,这是我们自家种的茶树产的茶,虽然不值多少钱,但是现在这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穆涛将茶盒接过来,放在手里颠了颠,然后放在鼻尖上闻了闻,淡淡的茶味透过牛皮纸挥发出来,着实有些好闻。 西北的茶文化是顺着古丝绸之路引入的,源于盛唐,经过千百年洗礼和当地少数民族文化相结合形成了独具一格的茶文化。 在新疆有一句俗语是这样说的,“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 由此可见一斑,茶在新疆各个民族心中的重要*******之初,从口里面到新疆的道路崎岖运输不便,很多物资资源都极度短缺,老辈人可是将茶叶当作药品,将它与当地特有的植物,矿物混合在一起,共同冲泡,制成用以提神,解暑,醒酒,促消化,延年益寿等不同功效的天然药茶。 新疆的茶文化不仅仅是东方和西方茶的交流融合,更演变成了东方西方文化的融合,变成了丝绸之路独特的文化遗产。 穆生喜茶爱茶好饮茶,那在雅满苏是出了名的,穆生曾经说过,这人生就如同饮一碗茶,沉时坦然,浮时淡然,这浮浮沉沉就是那人生百态。 穆涛自小跟在父亲身边陪着穆生饮茶品茶,对于茶文化也是被熏陶了不少,对喝茶也是喜爱的紧。 “嗯!茶味淡雅却肆意,是好茶!” 穆涛陶醉的闭上眼睛,闻着那隔着牛皮纸都能闻得着的茶香赞叹道。 “这可是咱们深圳特有的大鹏云雾茶,在别的地方可喝不着,自然是好茶!”美女老总好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阵如银铃一般的笑声,张倩迈着款款的步子走了过来,她今天心情不错。 “这大鹏云雾茶就算比起西湖的龙井,安溪的铁观音,黄山的毛峰,洞庭的碧螺春来都不遑多让,色清纯,香淡雅,味甘甜浓厚,尤其是龙岗九姑炒出的茶更是一绝。”说到这里,张倩看了一眼小哑巴不由好奇道:“没有想到昨天咱们穆大帅哥救下的小姑娘竟然是九姑的侄女,这还真是缘分。” 穆涛和林婉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大致听明白了,似乎这个美女老总和小哑巴李珊的姑妈竟是旧识。 “我和九姑算是旧相识了,交情一直不错,昨天,我去九姑那里购茶听邻居说她住院了,想着忙完了手上的事便是去看看她手术费够不够的,谁想晚上去到医院的时候就听看护病房的医生说已经有个年轻小伙帮着交齐了。” 张倩笑呵呵的看了穆涛一眼,然后朱唇轻启道:“却没有想到那个医生嘴里善良的小伙竟然是你,这车,没白借。” 第七章 这人生就如饮茶 街道上,人渐渐多了起来。 东门老街,作为如今深圳最为繁华的区域之一,虽是清早时分,却也热闹无比。 小哑巴因为急着要去医院照顾生病的姑妈,所以也就没有待一会儿,便是急匆匆向着医院赶了。 张倩本来是想着让穆涛开自己的车子去送小哑巴的,可小姑娘比较倔,不愿意再多给大家添麻烦,说要自己坐公交车去就行。 穆涛帮着将小哑巴送上公交车,感叹了一把深圳交通业的繁华。 口里面和新疆是有两个小时左右时差的,这会儿若是在新疆,天应该才蒙蒙亮。 翻过天就是中秋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在外面过得第一个中秋节。 读技校那会儿,学校里要送一批拔尖的去武汉钢铁职业技术学院深造,那会儿这所学院可是全国钢铁企业高级技工的摇篮,地位大致等同于军人于黄埔,挖掘机于蓝翔一般。 这批尖子中,就有穆涛。 那一年,穆涛十七岁,也是在临近中秋的时候,学校难得给批了假,穆涛没有跟着来自五湖四海各大钢铁基地来的子弟们去四处转转,而是买了票坐着绿皮火车一路向西跑回了家。 去四天,来四天,在家仅仅待了两天的时间。 但穆涛觉得值,一来,他想念中秋时母亲做的月饼,二来,他小半年没见着林婉,想的紧。 不由得感叹着时间飞快,一眨眼自己技校都毕业了一年多,却没想到今年的这个中秋虽没在家里,却竟然是要和林婉一起过的。 因为林婉的关系,“翠府”暂时变成了穆涛在深圳的落脚之地。 “翠府”一共三层,以红木为主体结构,在那时候的深圳,那时候的东门老街来无疑都是最为高档豪华的酒楼之一。 穆涛这会儿趴在翠府第三层天台上的栏杆上,看着楼下街道上往来的新人车流,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 “没在想什么,就是有些无聊上来看看。” 张倩如百灵鸟一般好听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让他回过神来,转身看着这个已然步入三十年华却依旧年轻如少女一般的美女老总,穆涛轻笑道。 “不介意我抽烟吧?”张倩莲步轻移,踩着一双白色高跟款款上前与穆涛肩并肩站在栏杆边上,她熟练的从手心上那非常精致的白色铁烟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摸出火啪嗒一声点燃,缓缓地抽上一口,笑道。 “不介意。”穆涛轻笑着说道,他是第一次见这个年纪的女人抽烟,从前他对那些个电视电影里抽烟的女人非常反感,那些多是不太好的反派角色,可今日见着张倩,他却忽然觉得其实有时候,这女人抽起烟来也竟是能如此优雅美妙。 都说女人如花,在穆涛看来这位美女老总就像是那盛开在沙漠上的玫瑰,柔媚似水,热情如火。 “要不要来一根?”张倩看着穆涛盯着自己发呆,不禁掩嘴浅笑,将手上香烟盒递了过去问道。 “好。”穆涛大方接过,然后摸出一根来,接过张倩递过来的火给自己也将香烟点燃。 他深深吸了一口,一股薄荷的清凉味道在嘴间四散开来,没有从前在家里时抽过的各式各样香烟那般辣嗓,这股子清凉顺着他的喉咙缓缓滑进穆涛的肺中,再打着旋从口鼻间喷薄而出。 “这烟,叫作什么?” “万宝路。” 穆涛是很少吸烟的,纵使是后来随着年岁的增大也没有沾染上烟瘾,但偶尔还是会抽的,在想一些事情,做一些决定时,他都会为自己点上一根香烟,缓缓吸尽,除了家乡的雪莲牌香烟,他只抽万宝路。 “方才,看你似乎挺懂茶的?”张倩倚靠在栏杆上,她熟练的将那只燃尽了的香烟弹到了不远处桌子上的烟灰缸里,然后转过脑袋看着穆涛笑问道。 “家里面我父亲他喜欢,所以我也就跟着喜欢。”穆涛点点头道,然后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是喜欢喝,要说懂,却还真不是太懂。” “我也很喜欢喝茶,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们西北关于茶的文化。”张倩盯着穆涛眼睛里有神采在飞扬,这个从西北来的男人,准确的说应该是男孩,他身上有着一股子让张倩很舒服的味道,就如同她过去曾在一本书中看到关于写形容丝路上西域男子性格一般,敦厚却也张扬。 “这个,你可真是难倒我了!”穆涛耸耸肩,有些无奈道:“我虽然喜欢喝茶,却还真没有专门去了解过家乡那边的茶文化。” “不过我爹说过,这人生就如饮茶,顺境需坦然,逆境要淡然,喝的是茶,品的却是人生百态。” 穆涛的性子比较沉静,如那万千西北汉子一般,不太喜欢在人前卖弄,但他不想让身前这个才见过一回就愿意把车借给自己的美女老总失望,所以想了想,将穆生常常会在他跟前提到关于茶的那句话和美女老总说了出来。 “顺境坦然,逆境淡然,这人生到真如饮茶一般。”张倩安静的听着,然后点点头笑了起来,轻声念道。” “看得出,伯父是一个有着大智慧的人。” “大智慧,哈哈,我爹他如果听见你这么评价他一定会高兴坏的。”穆涛听着张倩对自己父亲的评价不禁一乐,然后笑道:“他呀,其实就是一个大老粗,小时候倒是读过两天私塾,后来当了兵就没再读了,字倒的确是会写几个。” “咯咯,有你这么评价自己父亲的嘛!”张倩发现这个大男孩说起话来着实风趣,引得自己心情是越来越好起来。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我爹他自己说的。”穆涛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的确他也觉得这样形容自己父亲有些不妥,毕竟再怎么说如今穆生大小也是个处长,这个,有时候还是需要给父亲一些面子的。 “哈哈,老一辈人都这样,我父亲也时常说自己是一个大老祖。”张倩掩嘴轻笑,然后看着穆涛认真说道:“虽然咱们才认识,但我觉着你应该留在这座城市,这里朝气蓬勃,你在这里一定会有广阔舞台去施展的。” 穆涛有些惊讶,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张倩的话。 的确,如张倩所说,深圳是一座朝气蓬勃的城市,这里有西北没有的车水马龙,这里有西北所没有的灯红酒绿,同样这里还有着一座座新建的拔地而起西北所没有的高楼大厦。 在来深圳前,穆涛觉着乌鲁木齐红山商场那座八层大楼就已然是最高的建筑物了,可是在来到这里后才发现,原来八层真的不算太高。 如果说深圳是一片广阔的海洋,那么乌鲁木齐就应该是一所不太大的湖泊,而哈密则是一潭只有一尺见方的潭水,雅满苏则是这潭水中的一滴水滴。 “这里的确很大,也很繁华!”穆涛转过身子伸出一只手指向身前的一座高楼大厦,望向远处那一座座正在施工继续为这座城市添砖加瓦的吊塔,眼神沉静而幽邃,他缓缓说道:“说实话我真的很想留在深圳,留在这座城市里。” “那就留下来,穆涛,我接下来会投资一家地产开发公司,往后三十年的时间,咱们国家,地产这个行业,必然会迎来井喷式的发展,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帮我。”张倩看着穆涛,然后又点起一根香烟,她声音很轻也很好听。 “哈哈,张总,我就是一个学电工的,您让我帮你疏通电路修修家电器材倒还行,让我跟着你做生意,就不怕我把你公司都给搅黄了。” 穆涛哈哈笑了起来,内心对于这个才见过自己第二面,就如此看重自己的美女老总还是无比感激的,还有一丝丝小骄傲,他伸回手扶在栏杆上,然后轻声说道:“这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有多大能力就去做多大事,有野心固然是好的,但没有足够的能力前,这野心却最能把人吞噬。” “看不出来,你在这个年纪就会有如此感悟。”张倩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但内心不由的对穆涛更加高看了一眼,她没有想到放在很多人身上都必然是一步登天的机会,现在自己已然伸手递到穆涛面前他竟然会拒绝。 张倩家世不凡,家里的那座门墙可以说得上高的出奇,虽已然步入三十五岁的年纪还没有婚嫁,却不妨碍身边存在着一大批追求者,这些人中有高干子弟,也有商界新贵,甚至于还有当下影视圈里红得发紫的明星。 她不知道这些所谓的追求者中,有多少是冲着她身后的家世,又有多少是真正冲着她这个人。 但在那些人身上,却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如穆涛一般,能够吸引她的东西。 “但是,你有没有为林婉想过,你就放心她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张倩抽了一口烟,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她缓缓开口说道:“不可否认林婉是一个优秀的女孩,但如此优秀的一个女孩,往后身边会越来越多充斥着同样优异的追求者。等到了那时,你觉着你去拿什么和那些男人比,是显赫的家世?还是几百几千万的家产?又或者是手握一方的权利?” 张倩的话说的很尖刻,但却很现实,如同一柄重锤一般,狠狠砸在穆涛心上,让他此刻沉闷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穆涛,你方才和我说,这人生如饮茶,但你想过没有,一碗茶,这茶香会渐渐变淡,就如时光易老一般,你要让林婉等你到何时?” 第八章 你是坏人也是好人 穆涛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轻叹一口气坐在栏杆上看着街道上过往的行人。 方才,张倩那有些露骨却刻骨的话让他不禁有些迷惘。 从前,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在毕业离开象牙塔后该去做什么,觉着得过且过也不错。 同一期的矿山上子弟,要么子承父业继续留在雅满苏,这座当初围绕镇子外那座据说能够挖掘开凿百年的矿山企业工作,要么外出去哈密,去乌鲁木齐或者再远一些总之不离开新疆的地方,从了军当了武警,再或者如张河松一般彻底跳出这个圈子,转变成了个体经营户。 技校毕业,也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 说快不快,说慢却也不慢。 如果不出意外,从深圳回来,穆涛会听从父亲的安排如那些个儿时玩伴一般进入到雅满苏矿上,去从事他在技校时所学的本职工作,电工。 说实话,穆涛的电工技术当真没得说,毕业前一年全疆百家钢铁企业青工比武,还是学生的穆涛就被他老师选中报了名替雅满苏出征乌鲁木齐。 穆涛没让他那个严厉至极的老师失望,一战扬名,拿下了全疆第二的好成绩,若非拿第一的那个家伙出身首府全疆最大钢企,那第一或许也是他的。 那一次,那个向来不苟言笑被学生们戏称为老夫子的老头笑开了花,直至今日还逢人便夸,说自己教学这么多年,难得出了一个这么优秀的苗子,也算对得起学校对得起他教学生涯了。 想来,若是真如父亲如他那夫子老师所愿一般,进入到矿山上,凭借穆涛过硬的技术混的应该不会太差,至少,这高绩效是没跑儿。 只是今日被张倩这一番话语一说,就如同大冬天光着膀子站在雪堆里,再被那么一桶掺杂着冰块的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一般。 是啊,如果只是回到矿山上去当一个电工,或许一年后自己会混个班组长,再过些年当个车间主任也就到头了。 而林婉呢,学生时代就是一朵花丛中最为鲜艳的花,如今到了深圳更是如此,底子好英语不差,那未来不久之后身边必然会有一大批极为优秀的追求者出现。 等到了那时,他该去拿什么跟人家争? 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穆涛现在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入哪一行,但他觉得有朝一日若是能得偿所愿,林婉真的嫁给了自己,他不想未来有一天让林婉觉着自己是嫁错了郎。 难道真的要如张倩所提议一般,留下来,留在深圳,留在这座怎么看似乎都和他格格不入的城市里来?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机会,他知道若是自己答应张倩的邀请留了下来,想来凭借着这个美女老总的资源,自己混的应该不会差,至少比起那些留在矿山上一辈子都走不到外面世界的儿时伙伴来要好太多,如同天上地下差距一般。 只是他也知道,这最难消受的便是美人恩。 或许是他自己多想了,穆涛始终觉着这个美女老总对自己有那方面的意思,关于男女情爱。 他觉着方才,和张倩说话时,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似曾相识。 因为,那眼神正是林婉看自己时常常会有的,飞扬着神采泛着如秋波一般的光。 想到这里,穆涛自嘲的笑了笑,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像他这样一个从西北偏远地区跑来的穷小子,一没钱,二也没车,三长得也没有明星范,虽然有个当官的爹,却也只是一个芝麻绿豆般大的小官,张倩若是真的能看上自己,她图的什么?除非是高度近视还得是加上高度散光的那种。 想不通,索性不去想,穆涛的性格向来如此,不能说是无所谓,应该说随遇而安更贴切些。 双手一撑翻下栏杆,穆涛向着街对面的电话亭走去。 这翻过天便是八月十五了,对于中国人来说一年当中仅次于春节的节日,穆涛觉着应该给家里打一个电话。 熟悉的拨通了那一串号码,穆涛将听筒放在耳边安静地听着电话铃声。 “喂,是小涛么?” 电话终于接通了,听筒里响起一道熟悉而温柔的女人声音,是穆涛的母亲方青。 “是我,妈,你们好么?”穆涛笑了起来,轻声冲着电话那头说道:“我想你们了,想着这个中秋不能陪你和爹过就打过电话回家来看看。” “傻孩子,我们都好,在那里还习惯么?身上的钱还够不够花,若是不够就跟妈说,我在给你汇些过去。”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些天里方青对于自己家这个老二总是放心不下,总感觉自己这个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的儿子跑去深圳会不会吃不好穿不好,如今穆涛电话打过来,方青原本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够花,够花,深圳这边挺好,楼很高,马路很宽,车子也很多,等我回去给你还有爸和大哥妹妹带礼物。”听到母亲的声音,穆涛不由的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眶,这一刻,他是真的有些想家了。 “喂,是穆涛吧,你小子终于还想起来给家里打电话了。”电话那头一道很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是穆生的声音,他从妻子那里接过了话筒接着说:“有一件事,可能还真的就要交给你去办。” “爸,你说吧,什么事?”穆涛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轻声问道。 “这不是今年咱们雅满苏矿上面效益好嘛,昨天开会,说想着采购一批录像机作为企业员工福利发给大家伙,你张叔打电话问了乌鲁木齐那边的价格,觉着有些高,乖乖就算集体采购也要一千多,都快抵上普通工人一个半月的工资了,刚好我提了句说你这会儿在深圳,所以你张叔想着让你看看在那边是不是会便宜些,毕竟是沿海城市又是改革开放第一线!” 穆生口中的张叔是如今雅满苏的副矿长,主管总务后勤这一块,就住在穆涛家隔壁楼栋里,在镇子上口碑不错,是一个能为全镇员工谋福利的好领导。 “行,没问题,这会儿有些晚了,我明天一早便到沙头角去问问,那里可是如今国内最大的电子产品市场。” 穆涛没有犹豫便应承下来,他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一次的好心,让自己走上了一条自己从前从来都不敢去想的路,一条惊心动魄却又不失波澜壮阔大商之路。 “好嘞,那等你的好消息,行了不和你废话了,出门在外,这长途话费贵,该省还得省!” “知道啦!” 挂上电话,穆涛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一瞬间便又好了起来,出门在外远游的人,能够在家里边有人去牵挂,那无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 出了电话亭,穆涛抬起头看了看天色,眼下天色还早,离吃晚饭还有些时间,也就没急着回酒楼,一来是不想打扰林婉工作,二来说实话他还真有些不知道怎么去面对美女老总的那些问话。 穆涛不是一个善于拒绝的人,所以能拖一会是一会儿。 反正张倩也说了,在他离开深圳前,能够想清楚想明白就行。 既然如此,那就多想想。 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一张张或叫得上,或叫不上名的小轿车驶过又驶回来。 穆涛想,若是有一天,哥们儿也能开着一辆属于自己的小汽车,在这样宽阔的街道上风驰电掣一把,那也就值了! 不知觉走到了老街街口,一辆大红色出租车自他面前驶过,穆涛突然想到自己来了深圳也有两天时间了却还没好好看看这座城市呢,不如趁着这会儿得闲就好好转转看看这座据说云集了一大批龙蛇日渐繁华的城市。 于是,他伸手拦下了这辆的士,师傅问穆涛要去哪儿,他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张五十元人民币递给司机师傅,说就开个五十块的,四处转转,到时候只要终点还是这里就好。 司机乐了,虽然觉着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这样做有些败家,但这世上还真没有谁和钱过不去,所以也就没多说什么,脚下油门一踩,便飞驰而去。 年轻的的士师傅车技不错,虽然开的飞快,但却很稳,穆涛把脑袋靠在后座上,摇下车窗偏过头顺着车窗仔细打量这座城市。 车子穿过这座日渐兴起的新都市,一座座或已然建成或还在不断加高加高再加高的大厦肆意林立在街道两旁,遮挡住了穆涛向着更远处眺望的视线,不过他不在乎,他觉着就算视线能够穿过那一幢幢大楼,想来大楼背后又会是另外一座更高一些的大楼。 深圳临海,所以顺着窗子吹进车里来的风里也掺杂着海的味道的,不似西北的风那般凛冽如刀割一般,这风更温柔些,如同女子的手一般温热迟缓。 只是,对于吹惯了西北那掺杂着黄沙的风后,再来吹这样夹杂着温热与海味道的风,穆涛还是更喜欢前者一些。 “师傅,麻烦您,停一下车!” 忽然,穆涛顺着车窗往外望,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转过脑袋冲着司机师傅说道。 “喂,小哑巴!”待车子停稳后,穆涛将脑袋探出窗外,冲着一旁街道上正提着一个不锈钢保温饭盒埋头前行的瘦小身影招手喊道。 李珊刚刚从医院给姑妈送完饭,她心情不错,医生说姑妈恢复的不错,要不了多久便是能够下地活动了,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转身就看到了那个如今怎么看都有些可恶家伙正冲着自己傻笑,也不知是在乐什么。 “呸,你才哑巴呢!都说了我有名字!”李珊冲着穆涛轻啐一口,娇声嗔道,不过一想到自己还欠着这家伙钱,又觉着是不是该对穆涛温柔些。 “哈哈,逗你呢!”穆涛晃晃脑袋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他打开车门往里挪了挪冲着李珊说道:“上车吧,要去哪儿,我送你!” 小姑娘提着饭盒偏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毫不犹豫地蹦蹦跳跳上了车,只是她没有选择和穆涛一起坐在后座,而是跑去车前面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又不是坏人,至于嘛!”穆涛见到小哑巴跟防贼一样防自己,有些不满小声嘟囔道。 “师傅,麻烦你去龙岗街。”小哑巴系好安全带,冲着司机师傅轻轻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有些俏皮,没有回头冲着穆涛怼道:“你就是坏人!” “其实,你是一个好人。” 沉默了一会儿,小哑巴轻声说道。 第九章 洋鬼子奸商 中秋 这个对大多数国人来说有着特殊意义的节日,以往都是要和家人在一起过的。 天一亮,穆涛便悄悄出了门,他关门声音很轻,怕打扰到林婉休息。 中秋放假,他想着让林婉多睡一会儿,餐桌上早已摆放好他一大早买回来的豆浆油条。 若是在新疆,早上,他更愿意喝一碗热气腾腾撒着盐巴的奶茶,再啃上一个金灿灿的油酥馍,那可真是攒劲儿! 一般饭店,越是到节假日越是繁忙。 张倩似乎并不指着“翠府”能够为她赚来多少钱,加上对员工们爱护的紧,所以逢年过节,其他酒楼饭店忙得正热火朝天时,“翠府”却是关了门谢了客,好好休息。 可越是如此,翠府的生意却是越好。 周一到周天,几乎天天是爆满,甚至有时候客人为了吃上一顿翠府的菜,不惜排长队等几个小时那是常事。 翠府主打甚至深圳当地特色粤菜,也兼营闽南菜系与湘菜川菜。 口味有咸有淡,有辣有甜,满足的了南来北往各种宾客的味欲。 或许,这才是翠府真正在这座城市里得以名动一时的缘由。 深圳这座城市,包容性很强,管你是首都魔都来的,还是山区郊野来的,它都能接受,而且欢迎,不会有丝毫歧视。 也正因为此,深圳的餐饮行业几乎涵盖了全国各地上百种菜系菜色,不论你是街边云吞馄饨店,还是那商圈中的高档餐厅。 但凡老板勤快些,都能存活下来,而且会活的很好,越来越好。 可兴许是新疆菜地域性比较强的缘故,穆涛来了有些日子,也暂时没有发现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地道新疆菜馆。 往日,在家里过中秋,这一天一定是要吃羊肉焖斌子的,再配上一碗浓浓的羊肉汤,那滋味才叫过节。 看着街上过往的车流,穆涛轻叹一口气,想来这个中秋怕是吃不上了。 昨日,电话里答应了父亲,说今天要来沙头角这座据说是如今国内最大电子商品市场看看,关于帮着矿上采购一批录像机回去。 对于穆涛而言,应承下来的事,那必然是言必行,行必果的。 这是他的做事风格,就算很多年以后也是如此,未曾变过。 按新疆话说,那就是儿子娃娃,要一口唾沫一个钉。 所以,今天一大早穆涛就起来了,他想着尽快去问完,然后早早回来,陪林婉好好过这个意义有些特殊的中秋节。 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跟司机师傅报了地名,穆涛便将脑袋靠在车座椅上,趁着这个空档再小憩一会儿。 “小哥,醒醒,沙头角到了。”司机师傅很平稳的停下了车,扭头看着这会儿还在熟睡的客人,不由一笑,伸手轻轻摇了摇将穆涛唤醒。 “额,抱歉!”穆涛睁开眼,不由尴尬一笑,也不知刚才自己有没有打呼噜,他付了车费跟司机师傅道了声谢,然后下了车,轻轻合上车门。 司机笑着摇了摇头,点了一脚油门,车子发出一声轰鸣开向了远处。 穆涛站在沙头角,虽然天才刚亮没多久,但也掩盖不住这一处的繁华。 虽是中秋,可这里做生意的人们并没有给自己放假,大多数店面都是敞开门在做生意。 不得不说,这里能够被称为全国电子商品市场不是没有原因的。 沙头角不大,不过一条主街,中英街。 街头到街尾不过百米,却熙熙攘攘开设了近百家电子产品商铺。 因为临近香港的缘故,这里成了国内最早的对外贸易口岸。 不足百米的中英街,东边属于大陆管辖,而西边当时却归尚未回归的英港政府管辖。 中英街街道路面是由水泥铺设而成,水泥路的街心埋有一块四棱柱花岗石,石上镌刻的英文已模糊不可辨,这就是所谓的“界碑”了。 穆涛顺着中英街逛去,街道两旁商铺里琳琅满目,大哥大,彩色电视机,录像机,各位但凡和电子沾边的新鲜玩意,都能在这里找得到。 比较起来,中方齐整高大的新店多,而港方的店铺则相形低矮简陋。 但两边店面都塞满了中外商品,各式各样,宛如两面相对硕长商品橱窗,在展示、在交流。 穆涛没有进这会儿客户较多的店铺,相反,他沿着街一直走,直到一家门口门头上挂着用中英两种文字印着“中原电器”四个大字的门市门口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看了看,觉着这名儿不错,想了想然后推门进去。 “您好,我亲爱的朋友,需要点什么?” 等了半天,终于见到有客进来,一个高个子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迎了上来,笑呵呵操着有些拗口的中文向穆涛问好:“我这里什么都有,大彩电,大冰箱,洗衣机,应有尽有,欢迎您,我的朋友!” 瞧着这金发碧眼的大个儿,穆涛怔了怔神,半天没缓过劲来。 真是改革开放了,连老外现如今都跑来咱们中国做生意了。 “额,我可能需要录像机。”回过神来,穆涛缓缓开口说道,他想了想然后又补充道:“一大批录像机,可能四五千台。” “哦!上帝啊,这是真的么?” 金发碧眼的大个儿一听到后面穆涛说出的数字,不由手舞足蹈起来,仿佛看到一张张人民币带着翅膀在自己眼前飞过,这一单若是能成了,对他来说,接下来一年就算生意一单不做,那都没问题! “如果价格合适,那这自然是真的。”穆涛点点头笑道,内心却不由在打鼓。 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个刚出象牙塔刚入社会的愣头青,而非精明的商人,自然不太懂得什么叫货比三家。 “这个价格好说,我杰克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信誉了!”金发大个儿呵呵笑着一把搂住穆涛的肩说道,然后伸手在柜台上拿起一台计算器,按下一串数字,放在穆涛眼前晃了晃:“我亲爱的朋友,您觉得这个价格怎么样?” 个,十,百,千,万。 穆涛盯着计算器那阿拉伯数字后面的一大串零,数了数,然后心里默算单价在多少。 “920块一台?”穆涛摇摇头,他记得昨天张倩跟自己说过,如果是大宗的采购,像是录像机这样的大型电器,最低能够压到六百到七百块之间。 这还真是一个奸商,还是一个洋鬼子奸商。 看着这会儿笑的一脸真诚的杰克,穆涛内心暗暗腹诽道。 他直觉倒是对了,后来事实证明,这个本名其实叫维克多,老家住在东北松花江上的假洋鬼子还真是一个奸商。 不过,这个其实是俄罗斯族非要冒充英国绅士的假洋鬼子,按穆涛的话来说,还算是一个可爱的奸商。 之后很多年,两人一直都有合作,甚至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时候,穆涛通过这个假洋鬼子,跑去东北中苏边境上,做了好几单外贸生意。 罐头换手表,罐头换汽车,那几单放在如今可以说是天方夜谭的外贸生意,让穆涛与这个金发碧眼的大个子奸商都着实赚了不小的一笔。 直到现在,两个人还时常互有来往,提起当年旧事,人到中年的两人都会心哈哈一笑。 那个年代,不可谓不疯狂。 穆涛撇嘴说道:“有些贵了,您这可不是真诚和我做生意,不行我去别家看看。” 说完,穆涛拔腿就要走。 只是这步子还没迈开,就被金发大个儿一把拉住,笑眯眯小心翼翼道:“别走呀我的朋友,这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讨价还价嘛,你说你能出多少?” “500块一台!”穆涛想了想,然后笑呵呵道。 老祖宗做生意,讲究的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既然这洋鬼子敢漫天开价,那么穆涛自然是要落地还钱的。 “哦!上帝,我这儿可是松下最新一代产品,光是成本都不止五百块,您干脆明抢好了!” 这会儿还叫作杰克的洋鬼子奸商夸张的用手抱住脑袋大声喊道,不得不说,这小子中文说的还真溜,毕竟是正宗哈尔滨虹桥学校毕业的,难怪再怎么装也遮掩不住这口音里夹杂着的那股子东北腔。 “最低700块,一分不能再少了!”洋鬼子奸商夸张道,一脸肉痛的表情,好像被谁割去了身上肉一般。 “600块,一分不能再多了!”穆涛轻轻一笑,学着这洋鬼子老板口气,说道。 “兄弟,我不远万里坐着飞机坐着轮船从伦敦来到深圳,你就看在国际友谊的份儿上,让哥哥赚一些,别连回家过年的路费都没有!”见穆涛是个难缠的角色,洋鬼子奸商也开始服软,看着穆涛一脸讨好道。 “好吧,看在国际友谊的面上,650,真的不能再多了!”穆涛哈哈笑了起来,被这鬼精鬼精的洋鬼子给逗乐了,外国人还会过年,这洋鬼子还真能说。 “成交!”洋鬼子奸商沉吟片刻,又想了想,最后还是妥协,虽然价格相较于市场上有些低,但五千台不是小数目,还是有的他赚了,虽说如此,还是不免做出一副肉痛状,咬牙说道:“不过你得给我三天时间备货,现在,我这里没有这么多!” “没问题!”穆涛点点头,然后拍拍洋鬼子老板的肩膀哈哈笑道:“国际友谊万岁!” 这一回多亏了美女老板,不是她昨天跟自己说了如今深圳电子市场的行情,今天听到这假洋鬼子一开始的报价,难免会被他绕进去。 九百块,虽然不少,但是相比于乌鲁木齐的市场价格还是便宜了不少,他相信就是自己按这个价答应下来,回头跟父亲电话里说了,矿上也会愿意去采购。 毕竟,少花钱的事谁不愿意去做。 走出门,穆涛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那绷着的石头也顺势落了地。 他第一次觉着,与人谈判也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这谈判过程,表面上看是两个人言语上的较量,可其实却是双方心理的较量,谁更能装,谁更会装,谁更懂得装,谁笑到最后的机会也就会越多。 寻了一处电话亭,穆涛匆匆打电话回家里和父亲穆生做了简短的汇报,却实打实的换来了一顿口头上的表扬与鼓励。 被人称赞,尤其是被自己父亲称赞,那真会是一件非常舒心愉悦的一件事。 回去的路上,穆涛心里面美滋滋的,他想着要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林婉听。 说不定,小姑娘一高兴,给自己赏一个吻呢,就算没有热烈的吻,能够赏一个大大的拥抱也是不错的。 第十章 中秋节和柚子 中秋,炎黄子孙最为重要的一个节日。 回去路上,穆涛坐在出租车里望着窗外出神,心绪飘出好远。 以往,这个节日对于穆家来说最为重要,仅次于春节。 很多人都以为西北尤其是少数民族聚居为主的新疆很少会过中秋,实则不然,这个节日无论你是在哪里,海内还是海外。 只要是炎黄子孙,都是必须要过得节日。 因为中秋意味着月圆,而月圆,则代表着团圆。 穆生是雅满苏总务处的处长,主管着的便是后勤多一些。 所以每次到了中秋,穆生得益于父亲,对于单位上发下来过节的福利月饼,可没少吃。 尤其是对于矿上少数民族发放的月饼尤为喜爱,那味道,就算很多年后回味依然会口齿留香。 作为多民族的聚居区,在新疆,每一座城市不论大小,或多或少都会有几个甚至十多个民族一起生活奋斗着。 随着各民族文化的互融互通,月饼与新疆各个民族传统甜点也就渐渐融合起来,变成了一种独具西域风味的特色节庆糕点。 记得大前年中秋,从口里面来了几位领导下雅满苏慰问视察,尝过一次这种独具新疆特色的月饼后,那真是要将大拇指竖到了天上。 要问为什么,那全依赖于别具一格的月饼馅料功劳。 当地食品厂,在中秋生产月饼的时候,除了传统的豆沙枣泥馅外,更是会结合新疆特产核桃仁,巴旦木,葡萄干,杏干此类种种来当作馅料。 穆涛最喜欢吃得便是葡萄干和着巴旦木做成馅料的月饼了,也真因为此,许多年后,成了西北地区出了名大商人的穆涛,特意在乌鲁木齐投资开设了一家专门制作各式新疆特色糕点的连锁烘培屋。 那时候,不光是在新疆,就算是在口里,很多城市,由南到北都有出售这种充满西域特色的小点心。 兴许是司机师傅也急着赶回家陪家人过中秋的缘故,这一路车子都开的非常快。 不知觉间,就到了林婉租住的小区门口。 相对于周边的高楼大厦来,林婉住的这个小区应该算得上老小区了,是改革开放头一年就开放建设的。 七层的红砖建筑,很容易找得到那个年代独有的建筑标识。 跟师傅道了声谢,顺带着说了一声中秋愉快,让这个年岁跟穆涛父亲差不多的司机大叔笑开了花,不由少收了穆涛一个零头。 嗯,一个不错的意外收获。 难怪在家时穆生总是教育自己兄妹三个,出了门在外一定要逢人先笑三分。 原来,这笑容真正能够给人带来实际好处的。 “这么快就回来啦!” 眼下,时候还早,穆涛打开门就看见林婉正在铺桌子,听到开门声跑来冲着穆涛轻笑着柔声说道。 从来都没有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在这样的节日里,自己会和一个男人一起来过。 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竟然是穆涛。 这让她心情出奇的好,尤其是早上醒来看到餐桌上摆放着还散发着热气的早点时,这心情就更好了。 “嗯,事情非常顺利,出乎意料的顺利!”穆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往客厅中沙发上用力一靠,缓缓说道:“哥哥我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又开始臭美了。”林婉陪着穆涛在沙发上坐下来,翘着二郎腿,咯咯笑道:“若不是我们张总透漏给你市场行情,能这么顺利?你还是好好想着怎么谢谢人家吧!” “不过这回还真的得谢谢张总!”穆涛点点头深以为然,然后看着林婉故作玄虚道:“你猜猜,若是没有张总提前告诉咱们那录像机在深圳的市场行情,咱雅满苏要多出多少?” “要多多少?”林婉拿起小刀划开桌上的柚子皮,然后掰出柚子仁递到穆涛手上问道。 “乖乖,至少这个数!”穆涛张嘴接过那柚子仁大嚼起来,伸出一只手张开。 “五万?”林婉惊诧道:“要这么多?” “切,小家子了不是,五十万!”穆涛很是得意,摇头晃脑道:“那老板是个洋鬼子,看着我外地人好欺负,结果后来就被我给杀懵价了。” “这么多,抢钱呀!” 林婉不由小嘴轻张,一脸不可思议。 那个年代,五十万可不是小数目,放在现在,这购买力少说也得再在一个零。 “是啊,若是事先没有张总,就算再多五十万我也会答应下来。”穆涛点点头,认真说道:“真的没有想到,这录像机价格在新疆和口里面会有这么打的差价。” 在乌鲁木齐,就算你是团购也至少得要上一千一二一台,这还是有熟人的前提下。 可在深圳,你如果报个八九百,如今穆涛都有些嫌高。 那个年代,信息不对等的十分厉害,确确实让一批聪明愿意用脑子去思考经商之道的人先富了起来。 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 “对了,怎么想起来买柚子了。”穆涛又被林婉温柔的喂了一口柚子肉,嚼在嘴里,那股子酸甜蔓延开,尤其是身旁佳人喂得,那滋味当真是别有一番。 柚子是南方水果,那会儿交通尤其是生鲜运输行业还不如现在这般发达。 像是柚子荔枝这样南国才会生长的水果,在北方尤其是西北地区那都是稀罕玩意,穆涛一年也就吃上那么一两次。 “我也是不久前听人说的,在广东这边,到了中秋是要吃上一个柚子的。”林婉轻笑着解释道:“这柚子呀,你瞧它外形浑圆,在中秋当天吃是象征着团圆的意思。” “没想到这边还有这样的讲究。”穆涛点点头道,他顺手拿起一块剥好的柚子仁递到林婉嘴里,笑道:“那得多吃,别光喂给我吃,你也要吃,希望咱俩今后都能像今天这般团团圆圆的。” “嗯!”林婉轻笑着重重点了点头。 穆涛把双手搭在头上,往沙发上一靠,不禁有一股子倦意袭来。 来深圳的这些天,确确实没有好好休息过,这人啊忙过一阵子放松下来后,难免会生出倦意。 他双眼微微眯着,林婉也是知道这家伙确实没能休息好。 不过,这怪谁呢? 谁让你这家伙好心过了头,见着什么不平事都想要去管上一管。 这不,说好来口里面是看自己的。 可到头来,这几天过去,也真正没好好陪她。 也许,这才是自己着了魔一般喜欢这个逐渐长成大男人的家伙原因吧。 林婉偏着头看着那发出轻微鼾声棱角分明的脸庞,不由让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这家伙就热心热血过了头。 记得初中毕业那年,几个伙伴说好了要去哈密市里转转的,那会儿市里面人民公园刚刚建成,听说弄了一个不小的人工湖,是仿照着首都颐和园里昆明湖建造的,年轻的小情侣们最是爱去那里划船嬉戏的。 所以,穆涛一约林婉,她二话没说就是答应下来。 虽说,不够矜持。 但西北女孩的性格本就如此,直来直去,尤其是对于爱情,要么就轰轰烈烈如那大风卷过戈壁沙漠,要么就不开始,如同夜间戈壁滩上的一轮冷月。 都说这少女情怀总是诗,对于这次约会,说实话林婉还是非常向往的。 只是穆涛终究不是那会以诗和远方来讨女孩欢心的文人墨客,这还没进哈密城就出了状况。 从雅满苏坐了大巴到了山口火车站,一切都很顺利,少年们心情都不错。 只是,等上了火车没多久,穆涛便是和人起了争执,以至于最后拳脚相加。 那一天,张河松也在,他爹还没调去哈密那边办事处,这小子够仗义,见着自己哥们跟人打锤,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开战。 雅满苏镇,穆涛这帮小年轻父辈多是军伍出身,自小也就跟着父辈练就了不弱的拳脚。 几个流窜于火车上的贼娃子怎么可能会是对手,三下五去二就全被打的趴在了地上, 两拨人到了哈密站便是都被警察叔叔给暂扣了下。 所幸,那会儿哈密干线上铁路派出所的某个领导是穆生的战友,以往过年时不时会去趟雅满苏走动走动。 见着穆涛,这位奋斗在一线一辈子的维吾尔族老干警就乐了。 呦,我当是哪路英雄呢,原来是穆生家的二小子。 虽说是旧相识,而且这交情还不轻,但人民警察为人民嘛,向来是帮理不帮亲。 这一次,还真是穆涛占了理。 原来,那几个-操-着明显不是本地口音的家伙从口里面刚到新疆没多久,还没找着工作身上的钱便是都花了个干净。 怎么办,这人生地不熟的,用钱的地方往后还多了去。 几个小伙伴中有一个家伙,据说祖上便是盗门出身,索性一拍大腿,祭拜了祖师爷就在火车上开了干。 这才头一遭,便是被热血青年穆涛抓了包。 一开始,还仗着人多,想要玩一个仗势欺人。 却没想到出门约么是没看黄历,这杯仗势欺的主儿,那可是在雅满苏出了名的狠角色。 要按现在话说,那就是社会你涛哥,人狠话不多。 一言不合便大飞脚招呼着。 虽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儿,但到底还是需要按照流程来。 等录完笔记,一拨人出了站前派出所的大门,这天色已然不早了。 得,只能等下回再好好耍吧! 不过,被那几个贼娃子摸去皮包,据说是首府某供应科科长的苦主,倒是对穆涛几个人千恩万谢的。 要知道,皮包里可是装着单位上来哈密采购货品的钱,足足八千块,真要被那一伙贼人得了手,那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都说好人有好报,这或许说的真不假。 后来,很久以后,穆涛的生意做到了乌鲁木齐,初来乍到总归是要被排挤的,这点,无论到了哪里都是一样。 当时,穆涛的公司跟几家资质实力都不相伯仲的竞争对手,竞夺同一个标。 甲方公司是在西北五省也能排的上号的大集团,几家对手都是鸟市盘根错节的地头蛇,商量着先把穆涛这个地方上来的外来户先联手打垮,再去各凭本事拿下这个足够吃一年甚至是几年的大单子。 却没想,到最后成功拿下标的竟然是被排挤的穆涛。 这一单,在穆涛生意史上尤为关键,可以说真是从这时候开始,穆涛真正迈出了哈密迈出了乌鲁木齐走出了新疆西北之外。 后来两方老总见面签署战略合作协议时,穆涛才知道,这家后来曾经好几度蝉联新疆企业排名第一的大集团背后大老板,就是那个自己年少时仗义出过手,那姓孙的采购员。 要么说是缘分呢,虽说这次合作人情分占了不少,但没有实打实之前累积的口碑与实力,这位如今该被称作孙总的大老板也不会最后选了和穆涛合作的。 毕竟,这商人经营企业做买卖,终归还是需要重利的。 他说过一句话,穆涛至今都难忘却。 二十年前你是我的贵人,二十年后我是你的贵人。 不可否认,搭上了广聚集团这艘大船,让穆涛的企业得以蜕变破茧成蝶真正走出了西北,走到了全国各地。 都说这商场如战场,一点也没错。 后来,穆涛公司历经的很多次惊心动魄商战,都是这位孙总在背后帮着出谋划策又出钱出力才让穆涛得以安然度过去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说太多。 都说这自小看大,林婉从那一次后,就觉着穆涛身上有着一股子豪气,就如同那会儿非常流行的《天龙八部》中乔峰乔大侠一般。 林婉轻轻伸出纤纤玉手,拍了拍身旁那嘴角上边微微生出青胡茬的脸蛋,然后起身哼着小曲去厨房忙碌了。 刚才,关于中秋节和柚子,她有一句话没说。 柚字通佑,在广东这边情侣在一起过中秋是一定要吃柚子的,这代表着希望月亮护佑两人姻缘得以圆满的美好意愿。 这个中秋,虽然亲人们都不能够陪在身边。 但是穆涛,有你真好! 第十一章 幸福就是有酒有肉还有你 登高望远是中秋的一项传统。 而在深圳,梧桐山自然是汉民族延续了数千年传统首选之地。 吃过饭,穆涛便是跟着林婉一道出门,去那梧桐山去看今晚月亮。 虽才是中午时分,但梧桐山山门那里却早已排起了长龙。 深圳是一座移民城市,土生土长的人很少。 到了中秋节,很多人自然是想要选择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眺望故乡的。 华夏民族留恋故土,这点如同中秋节一般也是延续了数千年。 只是如今随着改革开放的脚步,那些曾经一辈子生在故乡长在故乡的人儿,才渐渐开始向外走去。 穆涛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里面装着林婉在家时做的几样小菜,以及一瓶据说市场上很难买的到的桑葚酒。 登高,望远,赏月。 自然是需要一些吃食来助兴的。 以往,这些吃食都是穆涛的母亲在准备。 月饼自然是少不了,还有颇具西北特色的羊肉焖饼那是晚上一定要吃的。 一张张金黄如满月一般的面饼,铺盖在稚嫩鲜香炖的酥烂无比的羊羔肉上。 那滋味,光是想想都能让穆涛留下口水来。 雅满苏没有高山,但是一座座黄沙与戈壁石堆积起来的小山丘还是有的。 每逢中秋夜里,穆生都会带着家人爬上那镇子外不远算是雅满苏最高的一座小山丘,铺开毛毯,一家人就坐在那静谧的山丘上,吃饭赏月。 穆涛直至今日都还记得,那时候的夜晚,镇子里点缀着点点灯火,镇子外漫天繁星却更加灿烂。 戈壁的月亮最是明艳,如同一轮璀璨玉盘一般镶嵌在天穹之上,仿佛伸手便是能捉到。 空旷浩瀚的壮丽,也只有在西北,在新疆,在如同雅满苏一般沉静安逸的小镇子上,或许才能瞧得着。 如今,登梯而上。 看着周围如同自己一般都是外乡来客的游人,穆涛不免有些想家了。 虽然他知道,应该再过两三天便是要回去了。 但此时此刻,就是不由自主的想家。 就如同那南飞的雁一般,无论飞的多远多高,却依稀都会记得来时故乡的那份荒凉。 “小心一些!” 穆涛回过神,见着林婉走在身前差一些踩空,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她的后背,叮嘱道。 “咯咯,那接下来你就得扶好我了!”林婉浅浅笑着大方挽起穆涛的胳膊柔声说道,动作自然,没有一丝做作。 “你呀!”穆涛摇摇头,紧了紧肩上的双肩背包,然后将那只挽在自己胳膊间的小手轻轻拉住,嘴角微微扬起,缓步顺着青石铺成的山梯而上。 这或许便是多年养成的一种默契,两个人心有灵犀一般,丝毫不觉着这会儿有些过分亲密的动作有什么不妥。 穆涛与林婉之间,也就是差了那么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 友谊之上,比起恋人来也更为弄蜜一些。 如果非要认真给两个人定位的话,那么大致应该是注定要在一起。 约么爬了半小时,终于登上了梧桐山顶。 林婉有些调皮的靠在这会儿弯着腰深深喘气的穆涛背上,双手顺着双肩包一路攀升,最后直至揽住穆涛的脖子。 感受着脖子间那一双小手的冰凉,穆涛心思一动,转过身将那双小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然后放在自己手心间轻轻揉搓。 “山顶风大,也不知道多穿些。” 有些责备的看了林婉一眼,穆涛脱下自己外套披在女孩身上。 “嘻嘻,不是有你在么。”林婉一双柳眉微扬,俏皮一笑,然后缩回小手牵着穆涛一路小跑,边跑边回头道:“趁着这会儿云雾散了,咱们去看大海。” 梧桐山临海,在没有雾气的时候,山顶上是能够看得见海的。 对于西北来的两人来说,这广阔的大海是最为向往的景色之一。 就如同,口里面的人来到新疆初次见到黄沙大漠,见到苍茫戈壁时候的心情一般。 这心情无疑是心旷神怡且无比愉悦的。 远眺是海,周边是广袤的密林。 此时此景,对于自小在西北长大的穆涛来说,当真是难得的盛景。 也不知再过一会儿,顺着山峰向远处望去,能否看得见海上落日,又能不能有幸瞧得着海上升明月这一对中秋佳节来说最为应景的奇观。 这会儿的阳光还是有些耀眼的,眺眼望去,那斜斜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再往前望,似乎还有待归未归的渔船逐渐靠近。 “穆涛,林婉?” 忽然一道有些清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传到穆涛的耳朵里,这声音带着一丝喜悦味道。 两个人转身,就是瞧着一身红衣时尚都市丽人打扮的张倩。 “张总,您也来啦!” 林婉轻笑着上前打招呼,来深圳这段时间,张倩对她照顾帮助不少,亦师亦友,在这位足以称之为女中豪杰的女强人身上,她着实学习到了不少。 穆涛轻笑着点头,他对于这位美女老总还是非常感激的。 毕竟,先前在翠府中两人的那番谈话,让他清醒了不少。 至少,对未来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不至于如同从前一般那么迷惘。 “本来想着中秋节是应该回趟广州陪老爷子过节的,只是想着回去两位老人家又该催促着什么时候给他们领个女婿回去,就不免头大,索性一个人在深圳这边图个心安理得也好。” 张倩轻笑着说道,嘴角扬起时左侧脸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别具一番味道。 “怎么?看来你家穆涛对于我的出现似乎不太欢迎?”张倩视线跳过林婉,盯着这会儿望过来望向自己的穆涛打趣道:“是不是打扰到你的二人世界了?” “才不是我家的呢!” 林婉脸颊不由一红,白了一眼穆涛,低声嗔道。 “哪里,张总您说笑啦,能够见到您这自然是无比激动的,怎么会不欢迎?”穆涛耸耸肩轻笑着说道,只是内心里对这个无论身材外貌还是家世背景能力都十分之优越的女人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刻意去敬而远之的。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但始终觉着这女人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一般。 想到这里,不由自嘲的笑了笑。 还真是自己多想了,张倩虽然前不久的那番话语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的在提点他,但无非大致应该是因为林婉的面子。 不然,自己一个西北边城来的小伙子,一没钱,二没能力,长得虽然还凑合却也还够不到让女人见了就心动的地步。 这美女老总能够图自己什么。 “本来是想着爬到山顶便是就回去的,不过没想着遇见你们,我看穆涛背包里好吃的应该藏了不少,怎么?要不厚脸皮一回,今晚梧桐山赏月算上我一个?”张倩盯着穆涛俏皮一笑,难得小女儿姿态流露,然后偏过脑袋冲着林婉问道。 “咯咯,就算张总您不说,也是一定要留住您的。”林婉浅笑,语气真诚。 虽然内心对不能够过一个只有两个人的中秋有些遗憾,但是能够和这个自己来深圳的贵人一起,也是无比愉悦的。 在林婉看来,美女老总就如同自己姐姐一样。 这段日子在翠府里上班,张倩对她的照顾着实不算少。 既然张倩都开口了,这自然是不能够拒绝的。 海风远远的吹来,空气中肆意着临海城市独有的属于大海的味道。 此刻,太阳已然沉入海平面,月上枝头,人约黄昏后。 梧桐山顶,比起白天却是更热闹了。 觥筹交错,喧闹声不绝于耳。 国人是喜好热闹的,不论在哪里都是如此,中秋节一大家子,或者约上几个朋友,聚在一起赏月聊聊家常,无疑是人生一大乐事。 比起周边嘈杂来,穆涛三个人这里却是难得的宁静。 铺上毯子,三人倚靠在一株年岁久远的梧桐树下,倒也乐得享受这份逍遥自在。 “嗯,看不出,林婉你这丫头还有这手艺呢!”张倩夹起一片蜜藕送入嘴中,细细咀嚼,轻声赞叹道:“等明日上班了,我可以考虑把你调去后厨当咱们翠府掌勺的大厨了!” “张总您就不要取笑我啦,要是真让我去掌勺,怕是咱们翠府的回头客们都该跑啦!” 林婉有些不好意思道,被人夸赞,尤其是被平日里自己所尊敬的人夸赞,内心还是有些小得意的。 “哈哈,谦虚了不是。”张倩咽下那片蜜藕,擦擦嘴,轻笑着冲穆涛说道:“这样的福气,你可得好好珍惜。” “必须的!”穆涛点点头,十分认真道。 张倩看着这个还未完全褪去青涩此刻却无比认真的面庞,不禁有一丝恍惚。 曾几何时,这样的面孔是那样的似曾相识。 似乎,很久以前,在她如林婉如今一般的年纪时候。 也有过这样一个虽青涩却只是单纯的让自己动心过的人存在过。 那一年,她才从学校毕业,倔强的没有走家里早已给自己铺好的路,独身一人背着行李便是一头扎进了改革开放最前沿的桥头堡。 那时,深圳刚刚成立为特区,百废待兴。 那一年,也是在这座城市结识了那个让她觉着能够义无反顾的男孩。 两个人在一起了三年,那三年对于张倩来说无疑是她这一生中最为刻骨铭心的三年。 那时候年轻,觉着两个人在一起,只要有梦想就好,不久将来一定能够换得一个圆满结局的。 只可惜到最后,却还是败给了时间与现实。 男孩家里条件不错,张倩虽未刻意隐瞒,却倔强的始终没有说出自己的家世背景来。 所以,让男孩父母一直觉着这姑娘无非是家世一般的城里姑娘,比较起已经通过经商先富起来的男孩家应该差了不少。 再后来,本着门当户对的原则,男孩父母虽未棒打鸳鸯,却还是暗暗安排了男孩城的出国事宜。 或许,本身两个人对这份感情远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坚定。 男孩最后还是在说了数不清多少句舍不得你后,义无反顾的踏上了出国之路。 那一刻,站在机场外,张倩笑着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睛,幡然醒悟。 有时候,说出不靠家里完全靠自己本身就是一句傻话。 这人,就该懂得借力,能够让自己活得舒服一些,干嘛非要去自己找罪受。 虽说当初是没有听从颐气惯了的父亲安排,但到了深圳能够立住脚,却还是借助了家里的关系。 自己傻傻拼搏的三年,到头来却没有家里老头子一个电话来的轻巧。 后来,凭借着自身本身就足够出彩的能力,再加上家里边的支持。 短短不到十年时间,张倩便是拼出了今天的这番成就。 后来,听说那个男孩从国外回来,打听寻找过自己。 后来,听说那个男孩结婚了,对方是父母公司合作伙伴的女儿。 只是这一切对于张倩来说都不那么重要了。 她本身就是一个倔强的人,对待爱情更是如此。 有一种感情叫作相见不如怀念。 或许,当初在男孩父母反对自己时,只要稍稍显露一下家里老头子,那结果就会不一样。 但是,如果真是那样,那样得来的爱情她宁愿不要。 有些人,有些事,爱过就好。 错过,那么就错过了。 从今往后,或许会回忆怀念,但却再也无法进入她生活之中。 “行啦,不妨碍你们两个花前月下了,我要先下山了,明早还约了人谈事!” 饮下一杯桑葚酒,张倩觉着自己应该是有些醉了,轻笑着起身说道。 “张总,让穆涛送送你吧。”林婉有些不放心,推了穆涛一把。 “天色确实有些晚了,我送送你。”穆涛起身,眼下天色渐晚,让他不免也有些放心不下。 “哈哈,不用了,我这么大一个人还能丢了不成?”摇了摇头,张倩将挎包顺势往肩后一甩,轻笑道拒绝,然后冲着两人挥挥手道:“好好说说悄悄话,别辜负了这月色,明天见咯!” 看着那青涩却又恍惚与那记忆中重叠起来的面庞,她内心暗暗道:“穆涛,你要好好珍惜这份幸福!” 然后,转身,哼着轻快的小曲,扭着腰向着山下走去。 穆涛与林婉注视着美女老总渐行渐远的背影,然后相视一笑,拥在了一起。 海上升明月,凤凰栖梧桐。 一瓶桑葚酒,七八枚香芋,十余片雪藕,一碟肥美田螺,一盘清水菱角。 这个中秋月圆夜,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十二章 好大一桶金 第二天,穆涛便是收到了汇票。 是从雅满苏邮局汇过来的,整整三百五十万。 当穆涛从邮局走出时,双手都是颤抖着的,心跳快到不行,连自己都能听得到自己心跳声再不断加速,加速再加速。 起初,看到那张汇票后一串零时,穆涛眼睛都是有些花了。 三百五十万,即使放在今天来都算是一笔不小的巨款。 更何况在那个年代,若是换算到今日的购买力,至少也得在两三千万不止。 出了邮局穆涛就如同做贼一般,左顾右盼,生怕手中这张在他看来沉甸甸的汇票会被人抢走一般。 “喂,爸,汇票收到了。” 匆忙找到一间电话亭,拨出一串熟悉数字后,穆涛的心,才微微放下了些。 “嗯,收到就好,这可是关系到咱们雅满苏镇子上五千员工的大事,可一定得办好,切忌不要毛毛躁躁。” 电话另一头,穆生轻声嘱咐道。 虽说如此,但知子莫若父,自家这小子虽然平日间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可在大事上却绝不含糊。 这点,继承了他。 “可是……” “可是什么?” “我记得之前和您打电话时,说的是每台录像机只要650元就够了,怎么还多汇了25万来?” 穆涛不放心,又拿出那张贴身存放的汇票来,仔仔细细数了又数,看了又看,确确实比起买录像机的钱,要多出25万来。 这可不是25块,实打实的多了四个零。 穆涛胆子虽然大,可对于镇子上的事,却还是要仔细些的好。 毕竟,与钱相关的事情绝对不是小事。 “哈哈,我当是什么事呢。”穆生哈哈一笑,心情不错,然后微微顿了顿,故意压低声音道:“小子,你猜那多出来的二十五万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张叔打错了?”穆涛小心翼翼说道,但想了想又觉着不可能,再怎么说身为副矿长的张叔可是跟钱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尤其是如此金额庞大的巨款,更加不可能。 “臭小子,你张叔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小心了一辈子,哪里会出这种低级错误。”穆生在电话那头大笑,然后润了润嗓子正色道:“那二十五万,是咱们镇子上的几个领导商量后决定奖励给你小子的,咱们雅满苏别的不敢说,有功就得赏,这回你小子跑了趟深圳,帮着矿上倒是节省了一百多万的开支。” “所以,你王叔和郑伯伯他们一致决定,按每台录像机50块奖励你小子,算了算可不就是25万?” “什、什、什么”穆涛张大了嘴巴,都能放得下一颗鸡蛋了,不敢置信道:“爸,这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咱们雅满苏,对于有功的功臣什么时候吝啬过?”穆生摇摇头,其实,起初镇子上几个领导开会说起时,他也不敢相信。 不过想了想,也就释然了。 那会儿刚刚改革开放,虽然地处西北,但雅满苏绝对是属于最为开明的那一部分企业。 矿山效益好,这对立了功的员工奖励自然也就不会少。 二十五万虽然看似多,但是比起前些年奖励一名王姓采购员的四十万,却一点不显多。 要说那王姓采购员,对镇子上才是真正立了大功。 那一年,雅满苏决定响应祖国改革开放号召,扩大生产力。 生产力要扩大,自然需要加大设备的革新与投入。 采购一批最为先进的选矿机就成了镇子一年之中最大的一件事,那时候,那个王姓采购员才从兵团上调来雅满苏没多久。 但是人年轻,又是当过兵,对待工作有一股子狠劲。 接到采购任务后,二话没说,背起行李卷便是一路南下,坐着火车从东北老工业基地一路杀到首都北京,又从北京到了上海。 那时候,这个还被前辈们称作小王的小伙子可是新婚没多久,却为了矿上的大计,足足小半年的时间,都是在口里面四处奔波,问价,比价,再对比各项性能。 这股子狠劲,就算同为军伍出身的雅满苏那些老领导都为之动容,欣赏。 说来也巧,到了上海就是打听到成立不到十年的宝钢集团因为扩大生产,从国外加拿大进了一批新的选矿设备,那老设备自然需要更新淘汰。 虽说是老设备,可其实也不过用了十年不到,对于还在沿用六十年代老掉牙设备的雅满苏来说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完完全全能够满足生产扩大后矿山的运转。 军人出身的小王行事果断,立马就向矿上打了电话汇报指示。 自然,有这样的好事,那可不得紧赶慢赶。 张叔他们几个领导连会都没有开,立马批示小王便宜行事,给出矿上能够给到的底价是一千两百万。 当时,盯着这批设备的可不止雅满苏,还有同样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小矿山企业七八家。 这竞争,自然是有多激烈就有多激烈。 要说这小王也算的上一个胆识兼备的人物,蹲在宝钢厂门口一蹲就是小半个月的时间。 每天早上,只要是负责分管设备的厂领导的车开进开出时,便是径直上前拦住车头,笑呵呵冲着领导问声好,再鞠个躬,然后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就这样蹲守了足足半个多月,厂领导没辙了。 得,看小伙子也算有诚意,那就见一下聊聊吧。 结果,那一天,这小子进到领导办公室,茶还没喝两口呢,就先把上衣一脱往地上一扔。 只瞧着小王那健壮黝黑的上半身,却是伤痕遍布。 “领导,我是一个军人,完成任务便是军人最高使命,我不太会说话,既然矿上选派我出来完成这次采购任务,那么我就一定要完成,而且要完成的漂亮。” 小王捡起上衣,向着那位已然被这小伙子举动惊着了的领导行了一个军礼,然后默默穿回衣服,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谈采购。 那领导同样军伍出身,自然能够看得出,这小伙子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主儿。 约么是被小王震住,约么是英雄相惜。 总之,那一次的交谈异常顺利。 等小王从办公室走出时,合同已然签订,以市场价百分之七十五的价格。 这下,小王可就成了矿上的英雄。 回新疆时,雅满苏的几个领导当即拍板,火车就不要坐了,麻烦! 直接订张从上海飞乌鲁木齐的飞机票,到了镇上派人开车去接。 那时,飞机可还不是一般平民坐得起的交通工具,连机上饮料都是有茅台酒供应的。 回来没多久,镇上便是决定,鉴于这回小王立了大功,从原本预备的采购款项中,拨出四十万作为小王的个人奖励。 对于替矿上一下就节省了将近五百万的人来说,这四十万着实不算多,是他应得的。 后来,小王又在矿上待了几年。 再后来,国家恢复高考,已然成为雅满苏核心骨干的小王决心试一试,没成想这一考便是以全省第七十九名的成绩考上了辽沈大学。 那时候,大学生可比现在值钱多了,能够读大学,那就意味着将来一定能有大出息。 对于雅满苏来说,从不大的小镇子上竟然走出了一名大学生,无疑是一件值得庆贺喜事。 临上学走的那一天,镇子上相熟的人一起请小王一家吃了饭,依依不舍。 由此,也不难看出,小王为人是有多受欢迎了。 穆涛比起小王来小了十多岁,两人却也算比较相熟的。 那时候小王初来雅满苏,便是分到了采购站,属于穆生手下。 每次去单位找父亲时,穆涛便是会和小王聊上几句。 这一来二去,渐渐也就相熟了,很多时候都是小王在讲,穆涛在听。 从那时起,穆涛就觉着这个王哥注定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 雅满苏太小,肯定不够他去施展。 走得那天,小王送给了穆涛一只派克钢笔。 那是小王被提升成为采购科长时,他特意请假跑去乌鲁木齐买的,平日间十分宝贵。 却不想,临走前竟然会送给穆涛。 雅满苏,对于小王来说就如同一个临时停靠的车站。 虽有千般不舍,可当列车要开动时,却依旧得踏上车。 然后,渐行渐远。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雅满苏都是没有了小王的消息。 毕竟,对于雅满苏来说,每一年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离开,每一年也都有新人来到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穆涛再一次听到小王的消息应该是在新世纪以后。 那时,小王已经算是一名十分出色且十分出名的地产商人了。 他的公司在东北起家,后来发展到全国各地,成了国内首屈一指的大集团。 甚至,在后来某一年,他旗下湾大集团的净资产超过了以互联网电商闻名国内形似外星人的风清扬风总,一举摘得了全国首富桂冠。 坐在电视机前,穆涛跟已经成为了他妻子的林婉笑着说,小时候他就觉着这个小王哥不简单,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虽然,那时穆涛也已经算是西北五省中著名商人,但很遗憾直至今日也没能再和那位小王哥再有任何交集。 后话且不说。 当二十五万的巨款砸到穆涛脑袋上时,并没有将他砸晕。 该做的正事还是要做的,拿上汇票,去银行提了钱,足足装了两大皮箱,沉甸甸的。 避免夜长梦多,穆涛提着两箱子钱,便是马不停蹄去找早已联系好,这会儿怕是已经望眼欲穿在等自己的洋鬼子奸商去调货了。 因为对于做生意没有任何经验,所以他思量来思量去,思量了半天,还是决定去请美女老总陪着自家一道去。 “哦,感谢上帝,我亲爱的穆,下回若是还有这样的生意,可一定要记得你最真诚的朋友杰克。”当见到那堆起来足足有小山一般高的钞票时,杰克眼睛都是在发光了,兴奋的搓着手,看向穆涛时就如同在看自己父母一般。 “行了,赶紧发货吧!”张倩到底是久经商场,一点也不怯场,轻笑一声冲着杰克说道。 等目送着开往新疆的货列鸣着汽笛安然驶出车站,穆涛才算真正舒了口气。 刚才,他在列车皮上走走转转,一箱一箱的清点,看了又看,确认没有一件是残次品后,才施施然跳下火车。 “这假洋鬼子在圈子里口碑还算不错,虽然为人狡猾了些,但做生意,倒还算的上真诚。”张倩陪着穆涛走出车站,浅浅一笑,拍了拍穆涛的肩膀轻笑着说道。 “假洋鬼子?”穆涛一脸疑惑,有些不假。 “咯咯,这杰克是不是跟你说他是从英国远渡重洋来到咱们华夏的?” “嗯,没错啊,难道…这还有假?” 穆涛点点头,看着张倩问道。 “哈哈,我就知道,他啊,其实就是家在东北的俄罗斯族,前两年跑来深圳,应该是觉着外国人身份在这里好混一些,便一直冒充自己是英国来的绅士咯。” 张倩掩嘴轻笑,看着身后冲二人友好挥手的杰克,继续说道:“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这家伙就如我先前所说,虽然狡猾了些,但是他的货都是正品,跟他打交道,你除了累些,但是心还是可以完全放下来的。” “嗯,这倒是!”穆涛深以为然。 “对了,你…是不是打算要回去了?” 忽然,张倩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穆涛看,然后轻声问道。 “是啊,这次出来收获着实不算小,开了眼界,自然是想着回到家里做些事情。”穆涛擦了擦额前的汗,想了想说道:“镇子上奖了25万,我想着录像机在口里和新疆差价这么大,算是一个不错的生钱门路,等明日再去找一趟这假洋鬼子,从他那里定一批货,拿去乌鲁木齐销销看。” “看不出,你还挺有商业头脑的嘛!”张倩啧啧嘴,想了想,然后认真说道:“既然你觉得这生意不错,那就去做,总好过待在矿上面当个电工来的强,这样,我也拿出25万来,凑个整数,50万,算作投资了,等你赚了钱,利润分我一半就行!” “呃……”穆涛呆了呆,然后讪讪说道:“怕是不太好吧张总,这万一赔了,可如何是好?” “若是赔了,那算我的!”张倩瞪了穆涛一眼,没好气道,然后又咯咯笑了起来:“这都还没开始呢,就这么没自信,这做生意讲究的是要有一颗一往无前坚定的心,以后可得记住了。” “嗯嗯,知道啦!” 穆涛摸摸脑袋呵呵笑道。 一条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路在他面前逐渐开始铺开。 第十三章 白石头的传说 深圳的雨不同于西北,来的突兀,夹杂着海的味道。 而西北的雨,或多或少会夹杂着些黄沙的味道。 穆涛坐在翠府回廊里,看着如墨一般浓稠的天空出神。 订了今夜回疆的车票,也就是说,离开这座城市已然进入了倒计时。 想一想这次外出也着实有些奇迹在里面,来时从父亲与朋友那里零零总总拿了不到一万块,可对穆涛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 但却不想,等到回去时,这身上却已然多了几十来万。 对于穆涛来说,直到现在都感觉是像在做梦一样。 虽然,那叠起来约么能够在一张桌子上堆积成小山一般的钞票,如今已经变成了从那假洋鬼子奸商那里换来的一车皮录像机。 虽然,那些钱中有一半是张倩拿给自己说是算她合伙投资的。 但是对于穆涛来说,却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从最开始的紧张与激动后,如今已然渐渐能够适应了。 那位美女老总说过,做生意讲究的是要有一颗一往无前坚定且强大的心。 这句话穆涛牢记在心。 所以,现在他觉着这次带着这批货回到新疆想要再翻番,应该不难。 当真如是说,这钱就是男人的胆子,一点也不假。 如今,穆涛还是原来那个穆涛,但比起从前来,却是不由从内心升起一股子豪气来。 抛去进货的47万,现在穆涛身上还有3万多的现金,除去打算回到新疆后还给自己父亲还有兄弟的,能动用的钱也不少。 足足一万多。 这一万多,穆涛是不打算带回去的。 既然出来了,就没有空手回家的道理。 这一次,虽说不能算是衣锦还乡,但也差不了多少。 总得带些拿得出手的像样礼物回去才好。 现在有钱了,给林婉也得添置些衣物首饰化妆品什么的。 穆生曾经说过,这男人赚了钱就该是给自己老婆孩子花的,不然抠抠搜搜的那还能叫作男人嘛。 这一点,穆涛深以为然。 毕竟在家里时,穆生的工资卡从来都是捏在穆涛他妈手里面的,就连买烟都得问自己媳妇要。 自然不能说是怕老婆,两口子过了一辈子,脸红的时候不能说是没有,但哪一次不是穆生先低头认错。 就算后来有了三个孩子,也还是如此。 另外,这段时间在深圳,多亏了人家美女老总的照顾,这人情总归要还。 只是怎么还,穆涛现在还没想好。 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他不想欠美女老总太多。 所以这份情,就算是难还,也得要去还。 不论这趟录像机的生意在乌鲁木齐能够赚多少,他都已经决定自己只要百分之四十的利润,大头会拿给美女老总。 当然,穆涛也知道张倩并不缺钱。 但终归是要做些什么的,不然这情分就更难还的清了。 原本是打算去街面上走走逛逛的,一来是帮着家里面帮着林婉挑些礼物,二来则是想看看这座改革开放最前沿城市欣欣发展的景象。 既然决定做一个万恶的资本家了,那就得看看还有什么新鲜能够赚钱的事物引入到家那边去。 与内地比起来,那时候的新疆还是相当落后的。 不同于今日,那时乌鲁木齐还没有成为西北五省排名第二的国际大都市,能够力压兰州一头,比起西安都丝毫不遑多让。 那会儿的乌鲁木齐,最高的红山商场都没过十层,已然属于全疆最高的建筑物。 对于出租车很少,尚且是马车在行驶出租车之职的哈密来,可想而知,更是如此。 落后,意味着发展空间非常巨大,潜力则会更大。 那么将沿海城市的先进事物引入,这份市场蛋糕绝对不会小。 事实也是如穆涛所预料的一般,十几年后,在进入新纪元的第一年,国家制定了足以称得上百年大计的西部大开发战略。 西北五省,西南三省,就如同今日的广东福建沿海省份一般,成了经济发展的桥头堡。 西部经济开始腾飞,用一跃千里来形容都不为过。 而那时候,穆涛的公司已然在西北在新疆稳扎稳打的经营了十多年时间,根深蒂固。 搭上了西部大开发这趟顺风车,一跃成为了西北五省排名前十五的大集团。 有时候就是这样,时代与机遇并行。 能够抓得住,便是能鱼跃化龙,遨游四海。 今日,天公不作美。 尚且还属于一条游潜于下游小鱼的穆涛,只能无奈干坐在翠府中等天晴。 来深圳有一段时间的林婉说过,这深圳的天,就如同小婴孩的脸一般,变得太快。 这雨虽然大,但应该下不了多久。 虽说是下不了多久,可也得要持续一段时间。 西北气候干燥,少雨,多风沙。 如果不是急着想要去街面上逛逛,这场雨对于穆涛来说无疑算得上一次盛景。 泡一杯清茶,坐在有檐的回廊中,听着外边雨打芭蕉叶的声音,不失为一件颇具情调的事。 若是能再有一本杂记的书,那就更美妙了。 穆涛伸出一只手去接落下来的雨滴,暗暗想道。 身后,有清脆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踢踏声响起,带着一股子淡淡玫瑰香水的味道。 不用转身,穆涛都能猜到一定是张倩来了。 这个女人,这个优雅且妩媚的女人,认识的所有女性当中,唯有她才会懂得用香水去让自己散发出更为出彩的女人味。 从那一夜借给穆涛车子开始,这股子淡雅的玫瑰味便是成了张倩在穆涛这里的一个标记。 “在想什么呢?” 停下脚步,张倩靠在廊柱上看着穆涛轻声问道,指间夹着一支万宝路香烟,轻轻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雾里散发出淡淡的薄荷味道。 “少抽些烟,毕竟这尼古丁对女孩子身体不算太好。”穆涛转身看着张倩,最后视线停留在她指间那支万宝路上,不禁皱眉说道。 “咯咯,姐姐可不是女孩子了!”张倩柳眉轻挑,似乎是在挑衅一般,又大口吸了一口香烟,嘴间轻轻喷吐出的烟雾打在穆涛脸颊上,然后钻进他的鼻子里。 “行啦,知道了,以后会克制些的。”张倩将烟头掐灭随手抛进一旁的垃圾桶中,轻笑一声,顿了顿说道:“本来也是打算这些日子便是要戒烟的…” 玫瑰的味道伴随着薄荷与尼古丁的味道,让穆涛不免有些失神,最后反应过来,似乎自己被这个美女老总给调戏了后,不免脸颊有些发烫。 说到底现在的穆涛还属于青涩未涩那一类,与女孩子做过最亲密的一件事,也不过是中秋那一夜,轻轻吻上了林婉的唇…… 被充满了成熟与妩媚味道的张倩这么一逗,难免会害羞。 看不出,他还会脸红。 张倩原本是想要再点燃一根香烟的,不过一想,又摇了摇头,算了。 “喏,拿着!” “您这是……?” 穆涛拿着张倩递过来的那串车钥匙,有些不解。 “知道你想要出去,开我的车去,也不至于被这雨淋着。”张倩抽回手,浅浅一笑,露出脸颊两边好看的酒窝。 “谢谢张总!”穆涛想了想还是接过了那串钥匙,轻声说了声谢谢。 “早去早回,给你摆了送行酒,可别耽误了!” 看着穆涛的背影,张倩两只手放在嘴边,笑着喊道。 到了前台,兴许是因为下雨的关系,这会儿客人不算多。 穆涛找到林婉跟她打了声招呼,然后向着翠府外那辆安静停靠在路边上的红色桑塔纳走去。 坐在车里面,心思不禁有点乱。 对于张倩,那个女人,他始终是有些看不懂,更看不清楚。 隐隐约约间,似乎,他心里面多多少少对这位美女老总还是会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就如同从前在雅满苏时,总喜欢起的很早,然后跑出镇子外择一处小石丘坐在山坡最顶上,静静的等待旭日东升一般。 当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广阔无垠的戈壁滩放眼万里便是会被映照的通红通透。 橙红,火红,然后是耀眼的光晕。 那种景象,正是他所期待的。 不可否认,穆涛从小就不是一个安分的孩子。 任何事情,都想要去经历越多才越好越刺激,除了爱情。 人一生很长又很短,或许会遇见很多人,但却只会爱上一人。 在新疆有一句古老的谚语,是说姑娘小伙子,你有一颗心脏,那么便装进去一人,你若有两颗心脏便装进去两人。 自然,没有谁真的会有两颗心脏。 所以,一颗心装下一个人就满满当当了。 穆涛不傻,大致能够猜测的到张倩的心思。 只是越如他所猜测的那样,他的心就越乱。 这趟深圳之行,要说有什么意外,便是认识这位美女老总了。 张倩给他的感觉,就好似狐狸遇见经验老道的猎人一般,一直一直被一杆装着瞄准器的猎枪瞄准着,只要他一探头,那支猎枪便会走火。 他不怕子弹打在身上,只怕自己终究会成为一只迷失了自己的猎物。 但他又向往猎人身后那一处之前从未见过的世界,新奇,秀丽,且波澜壮阔。 想要踏足拿出壮丽充满了未知刺激的世界,他或许可以不像狐狸一般需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但也会丢失很多曾经珍若生命的东西,比如那个让他奋不顾身两千里兼程一路南下而来的女人。 穆涛对自己还算看的比较清,有野心,却还不至于被吞噬。 但对如今这新看到的世界,却还是生出一股子想要屹立其中的冲动。 试问这世间男儿,谁没有点雄心壮志。 路有很多条可以走,他还不至于打算牺牲自己的爱情去换。 忽然,穆涛就想起了一位往返于哈密与雅满苏之间跑大车的哈萨克族大叔跟自己讲起过的一个美丽的爱情传说。 是哈密城外巴里坤草原上,关于一座被称为白石头的白色巨石的。 那座白石头屹立在巴里坤草原上,有上千年的历史。 关于白石头的来历,还有一段神奇的传说。 说是在很久的古代,哈密有一个强大而繁盛的部落。 有一年,部落酋长的女儿,一位名叫拜斯蒂的美丽公主,她爱上了英俊的牧羊少年岩沁。 两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经常会在巴里坤河边松林边约会。 每当约会,岩沁总要折一枝松枝给她带回去。 两人真挚的爱情终究没能修的圆满,引来了居住在天山上的一个恶魔嫉妒。 那恶魔施展魔法,降下了蝗灾,使得草原森林枯萎,牛羊失了食物,饿死大半,部落繁华不再。 拜斯蒂见状,愁的双眉紧锁,郁郁寡欢。 岩沁决定要为心上人排忧解愁,他双臂紧抱树干,不停的摇动,祈求松树再现新绿,让他的拜斯蒂重现笑容。 摇着摇着,衣服划破了,双臂流血了,染红了大地。 终于,那松树再次生出了绿色,大地开始复苏。 可是岩沁却鲜血流尽,倒了下来。 拜斯蒂闻讯赶来抱尸痛哭,她的泪水浇入大地,然后,殉情在岩沁身旁。 后来,他俩被感念两人的牧民们合葬在松树旁的芳草丛中。 不久,合葬的地方长出了两块相依相偎的白石头。 白石头就是拜斯蒂的谐音。 这个故事,穆涛给林婉讲起过。 他记得,听完故事后,眼眶红红的林婉问他,如果他是岩沁,他会为了自己爱人也做到如此么。 那天,穆涛哈哈大笑着点头,他和林婉说如果自己爱人是你,那么用命换你一笑又有何妨。 这件事过去很多年了,连穆涛都渐渐快要忘了。 今天,不知怎的却又无比清晰的浮现在脑子里,让穆涛不由自主愣了半天。 摇摇脑袋,他轻笑起来。 的确,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精彩。 但是,林婉却只有一个。 若是真的错过了,那么想来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有的人说不出哪里好,可就是谁也替代不了! 这一刻,穆涛觉得自己无比轻松,连将要离别的那份愁绪都被冲淡了不少。 踩离合,打火,车子轻快的发动着。 穆涛点了一脚油门,伴随着车子轰鸣声,红色的桑塔纳轿车消失在雨幕中。 第十四章 胡杨与沙枣 深圳火车站,全国最繁忙的车站之一。 每天,都有新的年轻人背着行囊走下从全国各地开来的列车,在这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每天,也都有厌倦了漂泊不定生活的人从这座车站坐上或是归乡,或是再去他乡的火车,离开。 所以,这座新兴的城市是向来不缺新鲜血液的。 但不论是走还是留,这生活总归还是要继续的。 站前广场,林婉拖拉着行李在前,穆涛背着那大大的双肩包走在后面。 本来,穆涛是想要自己拉着的,可林婉却说既然是来送他上车的,终归是要做些什么,所以最后穆涛只好妥协。 看着那高挑有些吃力拖着行李箱的背影,穆涛嘴角动了动,快速上前两步还是从她手里将拉杆抢了过来。 “男人嘛,怎么能让自己女人受累呢!”穆涛拍了拍林婉的脑袋,笑着说道。 “讨厌,不要摸我头!”林婉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嗔道。 此时,离开车的时间还早。 所以两个人刻意放缓了脚步,原本十分钟便是能走过的路,硬生生走了半个小时多。 从站前广场到检票窗口再到站台,就算路再远,可总是要走到头的。 况且,这距离并不远。 林婉把手背在身后,像孩子一般的在站台上蹦蹦跳跳,她浅浅笑着,可却有些心不在焉。 相聚是短暂的,离别来的太快。 说实话,她猜过穆涛或许会来深圳找她,可却没有想到这家伙来的这么快。 只是,为什么不能多待几天。 前一晚,原本睡眠质量很好的她竟然失眠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一晚上没睡着。 结果第二天醒来,黑眼圈倒是重了不少,从前上学时经常着熬夜,也不是都在学习,有时候是在翻翻那些个从镇上边图书馆借来的杂志小说,也有时候会写写日记,将少女时代的小心思都藏在那并不怎么厚的本子里了。 那时候,既然时常熬夜,就免不了会有黑眼圈。 所以从前,穆涛这个坏家伙总会在下了课或者上学下学的路上,笑呵呵的跑在自己身前身后追着喊大熊猫。 林婉皮肤本来就白,早上醒来洗漱照镜子时,看到镜中的自己,想到了从前时光,低声自言自语道的确是挺像熊猫的。 蒸汽火车头的汽笛声还是响了起来,由远及近,伴着车轮摩-擦铁轨的声音。 再不舍,可还是得上车的。 从过去在新疆时,在雅满苏外那个叫作山口的小站上送着父母回去上海开始,林婉就开始害怕听到汽笛声。 听到汽笛,也就代表着要分离。 “照顾好自己……”穆涛背起双肩包,将行李放到一旁排队,他嘴角微微扬起,可却不怎么好看,注视着身前把头埋得低低的女孩,想了想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将她拉入到自己怀中,感受着肩膀上湿了一大块,他眼眶也不由红了一圈,轻声说道。 他把脑袋扬起,看着车站外那一座座平地而起的高楼。 这座城市,虽然待的时间不久,可却忽然生起太多不舍,可最不舍的却还是这会儿在自己怀中微微抽泣的人儿。 汽笛声再一次响起,似乎在提醒着两个人真的该告别了。 “快上车吧!”轻轻推开穆涛,林婉偏过头胡乱抹了一把眼睛,低声说道。 “嗯,你也快些回去…” 穆涛轻声说道,他原本还想在说什么,可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行李箱拿着那张写有深圳开往哈密的车票,登上了火车。 火车缓缓开动起来,穆涛把脑袋抵在窗户上看着窗外,眼泪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 他看到林婉在一边流着泪,一边跟着火车在跑,她嘴里在喊着什么。 穆涛隔着窗子虽然听不见,但还是能够从她的口型里认得出。 我等你! 这个世界上,最能动女人心的三个字,便是从心爱男人嘴里说出的我爱你。 可能让一个男人一瞬间泪流满面的,却是我等你。 所以那一刻,穆涛再也没能忍住,他拍打着窗户然后向林婉比划了一个只有两个人才能懂得手势,右手握拳放在自己胸口,轻轻敲打了三下。 那是从前林婉不知道从哪本小说杂志里看来的,意思是,我把你装在了心里。 列车飞驰,穆涛运气好买了张下铺,他把脑袋靠在下铺窗户那里,盯着窗外看。 此时车子早已开出了深圳,夜也渐渐深了下来,看不见高楼与街道上喧闹的景色,远处山脚下,有灯光隐隐亮起,似乎是一个镇子。 穆涛不知道那里住着什么人,可却知道要不了多久,那里便也会有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 深圳这些年一直在扩建,要不了多久这镇子便是会成为那座充满了奇迹与等待的城市一部分。 兴许是这趟火车司机是个才从刚刚从自己师傅那里接过班没多久的新手,兴许是睡在邻铺上那个中年妇女怀中的孩童太过喧闹。 总之,穆涛在下铺上滚了一夜,却都没怎么睡着。 这会儿雅满苏镇子上那一株株沙枣树上的沙枣子应该成熟了,穆涛把双手靠在脑袋下边当作枕头,他安静的想着。 记得开春时,穆生在楼前面那处空地上种下了两棵沙枣树,说是等来年便是能够吃到自家的沙枣了。 小时候,每逢九十月,穆涛这些孩童们最为兴奋的一件事便是能够摘下那涩涩却不失甘甜金黄金黄的枣子吞下肚了。 这个季节,尤其是中秋前后,家家都会以沙枣和着豆沙做些油饼子,即使晾干了,嚼起来也松脆可口,满嘴留香。 这沙枣饼,算是一种专属于新疆专属于雅满苏的独特月饼了。 想着想着,穆涛不禁吞咽了口口水,也不知这一回母亲给自己留没留些。 他记得镇子上要说最好吃的沙枣饼,便是林婉母亲做的了。 那时候,林婉一家还没搬离雅满苏,每逢这个时候,一群伙子丫头们便是会闹哄哄的涌入到林婉家里去,蹭上一两顿沙枣饼,就着白稀饭再配上一两道小菜,那味道别提多舒畅! 都说新疆瓜果飘香,倒也算得上名副其实。 在哈密,五堡的大枣与那全国各地家喻户晓的哈密瓜最是出名。 可世人却鲜少知道,在离哈密两百多公里外一处叫作雅满苏的镇子上,种着的沙枣也丝毫不差。 每年五月的边陲小镇上,沙枣花开时,弥散于前山后山的香气,贮存成心的馨香记忆,最是让穆涛难忘。 那种沁人心脾,那种令人心荡神怡,就算离开雅满苏十多年后,至今回想起却还依旧能够让穆涛依稀闻得见那种芬芳。 这原本是最早一代前来开矿拓荒的雅满苏人种来抵抗恶劣环境的沙枣树,却没想,几十年后却变成了镇子上最为靓丽的一道风景。 在药品缺乏的年代,沙枣花对于穆涛父亲他们这些老一辈雅满苏人来说,是治病的良药。 西北少雨干旱,尤其是像雅满苏这样屹立在广阔戈壁滩上的边镇更是如此。 沙尘多,自然西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呼吸道上的疾病。 每逢鼻炎咽炎咳嗽犯了,摘两朵沙枣花泡水喝,效果真心不错。 后来,随着发展,镇子上有了自己的医院,自然沙枣花也就少有被人当作药材去泡水喝了。 可这个习惯,穆生却还一直保留着,哪怕是后来全家离开了镇子迁移到哈密,也是如此。 穆涛记得自己父亲说过,这以沙枣花泡的茶水中,藏着过往与回忆的味道。 雅满苏在维吾尔语中,是苦水的意思。 一座边镇以它作名,可对于镇子上的人们来说,却丝毫不觉得苦。 这其中多多少少有着沙枣花的因素在里面,从夏到秋,从冬到春,这些耐寒耐旱抗风沙的乔木给镇子给镇子上的人们带来了甜蜜的味道。 若是用一种植物来比作新疆人,那么应该是胡杨,这种树木被维吾尔人称作托克拉克,意思是最为美丽的树,活着昂首一千年,死后挺立一千年,倒下不朽一千年,朽了一千年不风化。 而在新疆,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如同胡杨一般坚韧,坚强。 而若是要用一种植物来比作雅满苏人,必然会是沙枣,与胡杨一般顽强,可比起胡杨来却多了一丝温柔。 哪怕是在最恶劣,最残酷,荒无人烟的戈壁中,也依旧能够挺直了脊梁,向着太阳,花开得芬芳,果实金黄甜香。 而此时的穆涛,就如同一株沙枣树一般,经历了雅满苏的黄沙与刺骨的西北风滋润,又浅尝即止了深圳这座大城市的繁华盛景,愈发的茁壮起来。 西北的爷们,能喝最烈的酒,也饮的下最苦涩的茶。 来时,身上不过装着区区不到八千块,而到了归途,除去进货用去的,除去他偷偷压在林婉枕头下的,却依然包里还揣着两万多。 这趟深圳还真没白来,穆涛嘴角微微扬起,轻声感叹这里还真是一座充满了奇迹与无限可能的城市。 列车缓缓停了下来,不知是到了哪座临时停靠的小站。 抬起头看了看窗外依稀的灯光,睡意终是上来,穆涛轻轻合上眼皮,然后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方才在他登上列车时,除了林婉,还有一个手里捏着一张白色手帕的小姑娘躲在站台前一根柱子后面,偷偷注视着他,默默为他送行。 “怎么说走就走了,这家伙,我还欠着你的钱呢,也不来找我要!” 李珊一只手捏着那曾经属于穆涛的手帕,另一只手捏着一个厚厚的小布包,里面装着是她东拼西凑来的三千块钱。 被穆涛戏称作小哑巴的小姑娘,本身就是一个倔脾气,她偏着脑袋看着火车开动到最后也没从躲着的那根柱子后面走出,好好跟他道声谢,不知怎么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她想起那天穆涛送她回家时,说起过新疆说起过一个叫做雅满苏的小镇。 那里,是他的故乡。 她没有去过新疆,也就无法想象的到穆涛口中戈壁滩上的日出日落,无法想象的到黄沙漫天的波澜。 可此时此刻,她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念头,等过些日子赚些钱了,一定要去一趟新疆,去一趟雅满苏看看的。 他说过,这钱是他借给她的。 既然是借的,那就得还。 第十五章 谁不羡慕吉普轰鸣越野走天涯 列车飞驰,一路向西。 待过了酒泉,再往西便是进了新疆。 穆涛来到两个车厢连接处,他点起一根香烟,缓缓抽起。 烟是好烟,万宝路典藏版,那一年在国内还需要有特殊渠道才能买的到。 美女老总在临去车站前给穆涛塞了一条,他想了想没有拒绝,笑着答应下一回来深圳一定要给美女老总带一株雪莲花算作答谢。 此刻,天蒙蒙亮,隐隐约约间透过窗子看向外面,荒芜的戈壁沙丘上面还依稀看的见漫天繁星。 这就是西北的魅力,荒芜却不失浪漫。 穆涛忽然想起了父亲穆生跟他讲起过得从前,那时候穆生还在当兵,是骑兵,在帕米尔高原上,就是在那个因为拍了《天山上的来客》电影,以一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歌曲火遍全国的连队里面。 那时候骑兵们每天是要走一百多里地巡视祖国边疆大地的,出发时旭日东升,归来时批霞戴月。 穆生和穆涛讲起过,说这辈子最为幸运的一件事便是有幸能够成为一名边防战士。 骑着高头大马背着冲锋枪,巡视在山地林间,远处就是终年积雪不化的天山,近处有山也有草原,渴了就喝天山上化开汇聚成溪流的雪水,饿了一个囊饼子再配上二两风干肉,那滋味叫一个舒坦。 这马最通人性,风雪来时是战士们踏上归途的指针。 有一次执行连队里出巡任务,不知怎的,那一天大雾弥漫,穆生走着走着便是和战友们分了开来,东南西北侦查骑兵出身的穆生竟然找不到方向。 所幸座下那匹年岁已经很老的军马却认得路,载着穆生亦步亦趋往回走。 这一走,便是足足走了六七天的时间,好在身上干粮充足,肉松就着雪水倒也便有一番风趣。 归来时才知道自己竟然足足走了一千多里,穆生跟穆涛讲起来时,眼睛微微闭着,讲述他沿途走过的风景,有黄沙漫天的沙漠,也有一眼望不到边牛羊成群的草原,有大漠长河的戈壁,也有胡杨成林天鹅成群的绿洲。 风吹石头,长河落日,夜间的漫天星辰,无一都成了穆生这一生最是难忘的记忆。 从那时候开始,穆涛就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从哈密从雅满苏起航出发,一路向西向北再向南,将这座占地祖国九分之一三山夹两盆的边疆大地看个通透。 自然不可能是骑马,而且就算要骑穆涛也是不会的,他没能从父亲那里继承来边地骑兵那精湛的骑术,却继承下了西北爷们该有的洒脱与豪迈。 既然不能骑马,那自小便钟爱的越野车自当成了不二选择。 抽完一根烟,他又点起了一根来,暗暗思量着这一回等将那些录像机卖了赚了钱,一定也要弄一张和张河松那小子一样霸道的大吉普,不,应该比那辆还要霸气一些的大吉普。 男人,尤其是西北的男人,谁不羡慕那吉普轰鸣越野走天涯的豪迈潇洒。 开上吉普车,带上心爱的女人,一路飞驰着。 如果可能,不要自己单车上路,约上几个最好的兄弟,三四辆越野车齐头并进。 最爱的女人坐在身边,最好的兄弟一路相伴,沿途,戈壁风吹着沙,有塔里木河承着落日,有远远眺望近在眼前却始终望而不得的天山。 去走走看看,那些父亲曾经走过的路。 而如今,这个愿望正在无限与穆涛靠近,想来用不了多久便是真正能够开始去实现了。 汽笛声响起,列车缓缓停靠在酒泉车站。 穆涛熄灭了香烟,伸了个懒腰,想着下车去看看能不能买些吃食。 这两日光是吃泡面让他的胃有些受不住,餐车上的饭菜着实有些贵,虽然现在有了些钱,但能节省些总归是好的。 还好,站台上的售货员非常勤劳,即使是天才蒙蒙亮,柜台也已经摆了出来,除了泡面汽水饮料外,还有那热腾腾的烧鸡和白面饼。 穆涛站在柜台前看了好久,才最终决定还是买一只烧鸡再配上两个白面饼满足一下口腹之欲,问了问,加上一罐凉冰冰的健力宝一共也就才三块五毛钱。 比起餐车上动辄五六块的盒饭来,真心算不得贵。 此刻离发车时间还早,站台上空气比起列车里要好,穆涛也就没急着上车,蹲在列车旁就着健力宝,一手烧鸡一手面饼儿狼吞虎咽起来。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有的吃就已经非常幸运了,也不需太在意形象。 一只烧鸡,没过一会儿便是被穆涛囫囵突兀的咽下肚,除了香还是香。 穆涛满意的拍了拍肚子抹了抹嘴巴上的油,他看着站台上聚集在那小推车搭建的临时柜台边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过客们,暗暗在想其实这车站的小食何尝不是一种特色的地方文化。 西安站的凉皮肉夹馍,兰州站的酿皮和牛肉拉面,还有像是酒泉站这种独有的扒鸡烧鸡,无一不是地方餐饮文化的一大体现。 穆涛脑子活络,对于感兴趣的事物有着一股子狠劲愿意花时间去钻研。 他端着剩下的半个白面饼儿仔细琢磨着,若是日后做生意是否这火车站台结合各地本土特色去推广,未尝不是一个商机。 虽然只是一时灵感,却不得不说后来倒真的应了验。 随着改革开放的脚步加快,营销一道被五湖四海的高手们玩出了太多花样。 很幸运的,十多年前的灵机一动,让穆涛后来在云南那片红土高原上,通过结合车站文化与当地本土特色文化进行旅游市场的开拓,着实赚了不小的一笔。 那一年云南向全国招商引资,目的是吸引有实力的企业入滇投资,共同开发红土大地上全国最为广阔的旅游资源。 穆涛的集团也参加了那次投资招标,并一举通过他所提出的打造地方特色旅游列车的创意拿下了包括云南省会昆明在内七座城市以铁道交通为核心组成的旅游开发权,以八千八百万的标的成了那一年西南三省名副其实的标王。 那是九九年,离进入新世纪不过一年,恰逢昆明击败了来自世界多地的选手,成功夺得了世界园艺博览会的举办权,也是中国首次举办世界级专业博览会。 穆涛的公司参与了昆明新地标“世博园”的建造,乘着这股子东风,顺势推出了云南乃至是全国第一辆旅游特色列车,石林号,车上配有咖啡吧,餐车供应具有云南特色的滇味凉米线,滇式汽锅鸡种类繁多,开创了民族文化专项列车这一旅游先和。 随着石林号的开通,往后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穆涛公司先后在云南运营了大理号,丽江号,红河号,在新疆运营了天山号,雪莲号等数十列旅游专列。 现在你若是去云南去新疆,说不定在火车上买着列车销售员推销的云南鲜花饼,小粒咖啡,新疆的杏仁干果大枣汁,正是穆涛公司生产的呢。 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都说是西北的空旷造就了西北人的随遇而安,这句话说的一点没错。 离家越近,反而那股子当初在深圳时对家的想念却不再那么浓烈了。 穆涛将喝完了的易拉罐丢入垃圾箱中,随着人群缓缓登上火车,等待着再一次开动,下一站便是哈密。 如果不晚点的话,算一算时间晚上八九点便是应该到家了。 从深圳上车前跟张河松那小子通了一通电话,不出意外,等穆涛走出哈密站时,那个从小玩到到相处了快二十年的兄弟应该在等着自己了。 站台上电铃声响起,停靠了那么久,终于是该开动了。 酒泉站不大,前前后后不过三个站台,可这一站上车的人确着实不算少。 原本在之前兰州站便是空荡荡的卧铺车厢,这一会儿又塞满了人,当然,比起硬座车厢来,自然是好了太多。 眼瞅着就要到家了,穆涛也没什么心思去卧铺上再好好睡一觉。 年轻小伙子,可不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使不完的力气。 索性又点起了一根烟吞云吐雾起来,看着列车缓缓开出车站,再一次走向戈壁荒漠无人区,就这样顺着铁轨孤独地向西行进着。 穆涛忽然想起,上中学那会儿语文课堂上,那个满头白发从首都北京来的的老学究给班上布置了一道作文题,写我的父亲。 他记得,坐在他后排那个脾气异常火爆,后来全家搬迁回口里被班上男孩们戏称为小辣椒的姑娘。 她在作文里写到她的父亲是火车司机,会开着长长扭扭的货列装着满满一车厢一车厢的铁矿石从雅满苏开向山口,从山口开向乌鲁木齐,就那么一直开着,一直开着,来来回回。 当时穆涛就在想,火车司机一定要是能够忍受得住孤独的人才能胜任。 即使放到现在火车司机也是一门技术活,得胆大心细的人来驾驭。 那时候镇子上会开火车的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四个司机,轮休工作,一个来回便是小半月的时间过去。 所以小辣椒在家里也就经常见不到自己父亲,兴许是时常没有父亲管着的原因,造就了小姑娘脾气的异常火爆,谁若敢招惹了她,那就等着被提着砖头追的满山跑吧。 小姑娘爱好也颇为了不得,有些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味道。 穆涛记得当时一大帮子人在课间聚集在一起,聊起未来的愿望时,这个小辣椒第一个站出来说自己要像她父亲那样成为一名火车司机,驾驶冒着白烟的火车头去游览全国各地。 后来,小辣椒的父亲在驾驶火车过程中因为意外受了不轻的伤,好在那一次离着雅满苏并不远送回来的及时,命是保住了,可却再也不能驾驶呜呜呜叫嚣着的机车头了。 雅满苏镇子上的领导体恤他这些年的付出,提前从国家帮小辣椒父亲申请了补贴和退休。 小辣椒父亲少小离家,大半辈子贡献给了新疆,人也到了中年,就想着退了休怎么也得落叶归根,没多久便是带着全家回了湖南老家生活。 小姑娘从学校离开的那一天,从来都是像男孩子一般打起架来都有着一股子狠劲从不哭的小辣椒,那一日红了眼眶带着笑和班上的大家挥手告别。 后来很久以后,穆涛这一众当年的同学都没了这个脾气火爆不服输的小姑娘消息,再一次见到小辣椒是在十多年后。 那是05年,新世纪开始的第六个年头,那一年由新疆自治区政府牵头组织了一场规模空前环绕环塔克拉玛干沙漠这座全国第一世界第十沙漠的越野拉力赛。 这场赛事,一经举办便是轰动了海内外,往后十多年的时间,吸引聚集了一批来自全球各地的顶级越野运动玩家选手们纷纷加入这场盛会当中。 爱好吉普越野的穆涛以及一众伙伴们自然不甘落后,自然也争先参与到这场后来每一年都会举办的盛事中。 正是在这一年,环塔拉力赛上,穆涛再一次与那个脾气火爆一点就要炸的小辣椒同学相遇了。 那时候,虽渐入中年,却一身帅气机车服留着飘扬长发靓丽气质丝毫不输小年轻的大美妞,在喊出穆涛名字时,当真让他有些恍惚不知所措。 回过神看了半天,才认出原来是当年那个瘦巴巴干扁扁的小辣椒,不禁感叹真是女大十八变。 倒真算是意外的惊喜,索性两队人并作一队一道加入了环游大漠黄沙的盛会当中。 途中,穆涛才知道,小辣椒后来回了湖南老家之后并没有实现她当初的愿望,成为一名环游全国各地的火车司机。 中专毕业就考入了当地一家小学,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一个梦想当机车手的摄影师。 这些年,小辣椒的丈夫摄影作品拿下了国内外大大小小多个著名奖项,在圈子内也颇有名气。 光是从两人相视一笑的默契就不难看出,这姑娘确实嫁给了幸福。 这一次恰逢学校放暑假,两口子刚好又看到电视上正在盛大宣传的环塔赛事。 两人一拍即合,小辣椒的丈夫也想要来自己妻子出生的地方看看,想知道是什么造就了他妻子这般善良却又洒脱的性格。 穆涛看了眼身旁那个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斯斯文文书生气息多于越野老炮气的小辣椒丈夫,不由感叹,看不出竟然也是一位越野发烧友。 倒真是应了那句话,这世上,谁不羡慕吉普轰鸣越野走天涯… 第十六章 一份善心两份善缘 列车缓缓驶出酒泉车站,速度也渐渐快了起来。 穆涛站在两节车厢连接口没有回到铺位上去,看着窗外树和房子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他笑了笑,想到这次深圳之行,当真能够称得上奇迹了。 想到车站上离开时,林婉的奋不顾身。 他眉头微微蹙在一起,不禁又点起一根香烟来。 烟雾缭绕,穆涛缓缓抽了一口,胸中却愈发有些沉闷。 穆涛从来不认为自己对香烟会有瘾,可却一根接着一根在抽。 就像是思念一个人一般,戒不掉。 之前两个人一直暧昧了这么多年,从学生时代开始,到现在。 这一回若是说在深圳最大的收获,不是那一笔飞来的横财,也不是能够有幸结识那样一位美艳大方的美女老总,也不是有个脾气有些冲的小哑巴送的那些茶。 而是和林婉终于把那层朦朦胧的窗户纸捅破,两人的关系算是确定下来。 有些话不说透时,可以不用考虑那么多,可以假装糊涂着以朋友的身份做着原本应该是恋人该去做的暧昧。 可一旦挑明了,作为男人,就应该担起那一份责任。 至少,能够让自己的女人有一副可以倚靠的肩膀,一间可以遮风挡雨的屋顶。 穆涛想着,在考虑着等把那批录像机卖了,是不是先在深圳又或者上海总之是要有林婉在的地方买上一套房的。 可以不大,但一定要只属于两个人。 虽然这样想着,可说到底他还是不想离开西北,不想离开新疆,不想离开雅满苏。 国人讲究个落地生根,穆涛觉着雅满苏就是自己的家,既然是家,那根就应该在这里。 做人,不应该忘了根。 在学生时代,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林婉看着黑板,穆涛坐在最后一排就看着林婉。 当时就在想,就这样待在雅满苏,上学下学,再长大些上班下班,就这样看一辈子,多好。 外面的世界再大,再精彩,可始终少了一丝家的味道。 就像是南飞的雁一般,不论飞向何妨,都还会依稀记得旧时的屋梁。 “兄弟,能不能借根烟抽?” 一道很有磁性的声音打断了穆涛的思路,他回过头瞧见一个身着皮夹克,背挺的笔直的男人带着笑看着他问道。 男人岁数不算大,三十出头,在他身上有一股子气息穆涛似曾相识。 这气息,穆涛在他当警察的大哥身上见到过,是久经磨砺后的军警身上所独有的。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手上搭着一件衣服的男人,穆涛看过来时隐隐约间瞧见在他手上似乎戴着一双手铐,也暗暗证实了他的猜想。 想了想,穆涛从口袋中翻出万宝路,打开盒子,抽出一根香烟递了过去,男人笑了笑,道了一声谢。 穆涛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又抽出一根递给了那第二个应该是犯人的男人。 这犯人明显愣住了,没敢去接,偏过头看向自己的看押长官,见前者没有反对,才小心翼翼伸出两只手去接过那根香烟,冲着穆涛腼腆的道了声谢,眼里竟是感激。 那明显是警察的男子从口袋中摸出火,先帮那犯人点上,然后又伸到穆涛面前,帮他重新点上一根香烟,最后才给自己点上。 “出门在外,不容易。”男子冲着穆涛轻笑着摇摇头,然后说道:“王亮,不知兄弟贵姓?” “穆涛!” 穆涛轻笑着回应,对于这个叫王亮的警察他倒是好感增加了不少。 至少,可以看得出,他是真正的把犯人当作人来看。 三个人都没再说话,萍水相逢,也无需说太多。 那犯人烟瘾颇大,没一会儿便是将一根香烟吸尽,不禁眼巴巴看着两个人。 既然王亮不反对,穆涛倒也不介意多散几根香烟出去的。 虽然不知道这犯人究竟是犯了何罪,可眼下,那犯人看向穆涛的那份感激却是真心的。 “谢、谢谢!”犯人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既是对穆涛,也是对王亮。 却不想,这犯人竟是没有一点口音方言,说出的话字正腔圆,地地道道的北京味儿。 在酒泉上的车,却应该是个北京人,又要押解到新疆。 这不禁勾起了穆涛的好奇,他心思一动冲着王亮笑了笑问道:“哎,王哥,这位兄弟是犯了什么事?” “他啊,也算倒霉,原本只是因为盗窃判个三年也就没事了,可谁想后来又牵扯出几件抢劫案件。”王亮缓缓抽了一口烟,看了一眼这会儿一言不发低着头的犯人,轻轻叹了口气道:“结果,数罪并罚,直接判了十一年。这不,算是重刑犯了,单位就安排我来押送着去新疆石河子这边服刑。” 穆涛点点头,见王亮手里香烟燃灭了,又抽出一根递了上去,后者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可最后还是接了过去,点上。 先前,因为要押送犯人的缘故,在站台上虽说有同行的同事接应,可神经也是高度紧绷着,丝毫马虎不得。 如今上了车,王亮的心也就落下了一半,这烟瘾上来着实有些难受,看着穆涛站在车厢里吸烟,就厚着脸皮想着看看能不能讨上一根压压,却不想这哥们倒也好爽大方,不愧是西北的爷们。 不禁对穆涛好感增加了不少,这话也就说了不少,关于这个有些倒霉的犯人也就将他知道的提了不少。 说到底,这犯人对于王亮来说,也是在酒泉接手的,大致了解情况后多少还是有些同情的。 毕竟没有谁生而就是走在犯罪道路上,若不是家中实在贫寒又有一双嗷嗷待脯的儿女,也不会铤而走险的去偷窃抢劫。 听闻犯人遭遇后,穆涛不禁也有些同情,与他比起来自己可谓算得上幸福且幸运了。 想了想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他心底不由对父母对雅满苏由衷的愈发感激。 虽说算不上多富裕,可穆生和他母亲杨钰却至少从没让自己兄妹几个饿着,有学上,有新衣服穿,不会为生计而发愁。 而这些,除了父母努力善待生活之外,更多的却是因为有雅满苏这座大山让一家人有所依托。 至少,在镇子上,家家年年有庆余,即使是在前些年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让哪一家饿着。 从前,雅满苏不过是一座荒芜的矿坑,却就是这座矿坑前前后后养育了三代人,惠泽了三代人。 哪怕是多年以后,那座足足在三代人努力下开凿了百米深的露天大铁矿封矿以后,先辈们所积攒下来的资源,又足以再让三代人依旧不用不为生计而愁。 这人啊,只要活着,就该要懂得感恩的。 穆涛想了想,从上衣口袋里翻出钱包,这是他在深圳新买的,真正鳄鱼皮手工缝制而成,第一次拿在手里时便是爱不释手。 在那个年代,这样款式的长条钱包可还算得上新鲜潮品。 打开钱包,他数了数取出八百元钱,递交到王亮手上轻声笑道:“没别的意思,觉着这兄弟挺不容易,如今又判了刑,可家中还有老母亲和一双儿女妻子要生活,这钱还请王哥代为替这兄弟寄回家中,算是一些心意。” 啪嗒一声,王亮手中香烟掉在了地上,他怔怔看着穆涛,对于这个瘦高显然还未完全褪去青涩的小伙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八百元虽然不算多,可在那个年代却足够让一个贫困缭绕的家庭暂时脱离水深火热之中,有足够时间去适应家中缺了顶梁男人的生活。 王亮还没有回过神来,就是听见噗通一声。 那个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的汉子跪倒在地上,向着穆涛,泣不成声。 “男人,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祖宗,大哥你赶快起来,兄弟我可受不起你这一拜。”穆涛心中一叹,连忙向前将那汉子搀扶起来,笑着说道:“这人啊,或许会走错路,这错了只要还能改,那就来得及,可别一步错步步错。” 王亮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最后还是将那钱接了过来,点点头郑重其事道:“放心。” 虽然只说了两个字,却慷锵有力。 既是说给穆涛,也是说给这犯人听的。 果然,在王亮说完这两个字后,那犯人也许不善言辞,又或者愧于表达,却转过身又冲着这个押送他一路而来从来没给过好脸色的警察,深深地弯腰鞠下躬去。 穆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又重新抽出两支香烟给两人点上,想了想,又将还有大半盒的万宝路塞到王亮手上,笑了笑说:“路上抽,我在下一站就要下了。” “谢谢兄弟,不管怎么说,你这个朋友我认下了。”王亮没有拒绝,接过烟随手揣着,哈哈笑了起来,然后认真说道:“我比你年长几岁,今天就托个大认下你这兄弟,哥哥我是在兰州市公安局刑事科工作,兄弟-日-后若是有空上兰州来玩了,一定记得来找哥哥。” 穆涛笑着点点头答应下来,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转转看看。 却没想到,当时不过一个无心举手之劳的善念,却给自己结下了两个善缘。 都说这冥冥之中,因果报应都有注定。 或许,一点不假。 后来,穆涛与王亮虽说几乎没再见过面,可一直都有来往。 十多年后,穆涛公司进军兰州市场。 当时已经成为了甘肃省公安厅副厅长兼省委常委的王亮,没少给予他帮助,让穆涛的公司很快便是在兰州站稳了脚跟,为甘肃建设作出不少贡献。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政策与法律规定之内的。 警界,多是军伍出身,重感情却不失理智,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江湖。 这点是穆涛在很多年以后,结识了很多警界朋友后所总结而出的。 至于另外一份善缘,则是在那犯人身上,比起前一份更加传奇些。 就连穆涛自身都没有想到,多年前的一个善举,却是让他在八年后避开了鬼门关,躲过了生死劫。 97年,8月19日,早上八点。 当时已经拥有两家外贸公司的穆涛,约了人在乌市的边疆宾馆谈生意。 一大早,穆涛便是起来前往边疆宾馆外的商业街等候接待客户。 也是在那一天,后来轰动了全国的大案件正在这里拉开了帷幕。 尚来不及反应是怎么回事,身后便是响起几声刺耳的枪响,然后周围便是被尖叫声,逃窜声,汽车警报声所环绕。 穆涛转过身,便是被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头上。 饶是胆大如他,在这一刻也不禁面色苍白冷汗直冒,在生死面前,尤其是那一瞬间,少有真正能坦然面对的,穆涛也是如此。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知道一旦身前这个悍匪扣动扳机,他便是真的会小命玩完。 当天因为穆涛要接待重要客户,所以衣着十分考究,气质不凡。 或许正是如此,才会一上来便被那持枪抢劫的悍匪盯上。 闭上眼等了半天,却没有预想而来的枪响。 穆涛小心翼翼睁开眼,却发现那先前用枪指着他脑袋的抢匪早已没了踪影,不禁长长得出了一口气,随即瘫坐在地上。 好半天回过神来,想要抽上一支烟压压惊,却发现捏着香烟与火机的手都是在抖着,打了半天都是没有打着。 不由自嘲一笑,枉自己还自称见过大风大浪的商业精英,却不想当真正面对生死考验时,会这般不堪。 忽然想到掉在地上的包里还装着今日要向客户支付的八十万货款,连忙压下心中的惊惧,一把从地上拾起自己的皮包,打开来。 那一踏厚厚的钞票分文未少,就连前不久捏在手中这会儿摔在不远处的大哥大电话,都未曾被抢走。 心中默念一声老天保佑,虽然不知道最后关头,那抢匪为何会放他一马,来不及多想就被周围的惨烈景象震住了。 不远处,东倒西歪倒下不少人,有猩红的鲜血浸染地面。 有的还有呼吸,倒在地上呻吟,有的,这会儿却已然变成了冰凉的尸体。 那些人可就没有穆涛这般运气好了,不但失了财,更有人丢了命。 其中有两人穆涛还认识,过去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虽然说不上是好人,可也不是坏人。 眼下,就躺在不远处,早就没了呼吸。 没过多久,当全国通缉令出来后,穆涛在电视上看到坐在审判席上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时,终是恍然大悟,当日为何自己会那般侥幸死里逃生。 这做下轰动全国大案的抢匪,可不就是那一年在火车上给自己跪下的那个汉子。 显然,那一日,当穆涛转过身时,一定是被那汉子认出,最终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一丝感恩与未曾泯灭的良知,没忍心对他下手。 坐在电视机前,穆涛抽了半包香烟,沉默半响,感叹世事无常。 这汉子最终还是没能回头,虽然是个坏人,可却算得上恩怨分明。 忘了说,那个后来被称之为十大悍匪之一,因为一步走错,以至于后来步步走错的汉子。 他,姓白。 昔日一份善心,他年两份善缘。 自那之后,穆涛对于慈善事业就愈发热衷起来。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这人啊,不论是贫穷还是富裕,总归还是有善心的。 指不定日后,便是因为当日一个无心的善举,换来一份足以改变一生的善缘。 第十七章 一杯烈酒一世兄弟 列车比预想的时间要提前到站,驶入哈密城时不过下午六点。 穆涛提着行李缓缓走出车站,抬头,看了看还大亮的天色,嘴角微微扬起。 新疆与内地比起来,最大的特色便是这天色。 尤其是在夏秋之时,亮的早,黑的晚。 若是在深圳,这会儿应该算是傍晚了,天即将完完全黑下去。 可是在新疆,六点的天还算的上中午,即使是到了晚上九点十点,也依旧会亮如白昼。 可若是到了冬天,则又恰恰相反。 黑的早,亮的晚。 即使是到了早上九点的样子,这太阳也不过刚刚升起,却还未升上地平线。 到了五点多,便几乎是完完全黑了下来。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独特的天色,才造就了被外人所称道的那句话。 早穿皮袄晚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 比起内地来,新疆的生活节奏真的不算快。 多年后,穆涛在丽江小住了两年,感觉就连那以慢生活而闻名天下的丽江的节奏,比起哈密来也丝毫不遑多让。 行李真的不算多,除了箱子中装着给亲人朋友的礼物外,背上包里也就不过寥寥几件换洗的衣服。 男人嘛,出门在外,一切从简。 刚刚出车站,便是瞧见张河松站在不远处等着来接穆涛。 哈哈笑着走下站台,给自己这个多年兄弟一个大大的拥抱。 “怎么样?这回可把林婉拿下了?”张河松也是哈哈笑了起来,冲着自己这个兄弟打趣道。 “必须的,也不看看哥们是什么人!”穆涛将背上的包甩给张河松,仰着头得意道。 “那得要好好庆祝一下,咱们今晚吃点好的,家里炖了羊肉,刚好见见你嫂子和侄女。”张河松冲着穆涛胸口打了一拳,笑道。 “是啊,说起侄女来,我还真从她出生都没见过呢。”穆涛点点头,拖着行李箱与他并行。 车上,穆涛从怀中摸出一沓钱,递给张河松,笑道:“还你钱,这回啊,还真多亏有你的支援。” 张河松笑了笑,没有推辞,将那沓钱接了过来,数都没有数便是塞入口袋中。 “也不数数,不怕少了?” 穆涛笑了笑,打趣道。 “哈哈,只怕多了。” 张河松发动着车子,笑道。 这便是兄弟,两个人至始至终都未曾说过一句谢谢,却对彼此那是完全信任。 小时候如此,而如今亦是如此。 不过倒真如张河松所说的一般,那沓钱确确实比起张河松当初拿给他时,多了一千块。 不是穆涛烧包,也非刻意在兄弟面前摆阔,而是规矩。 新疆的爷们就是如此,借了你钱,借一千,等到还钱时那便是要加上一些。 哪怕是再好的兄弟,这规矩都不能变。 当然,后来没多久等张河松反应过来要把多出的钱还给穆涛时,两个人还差点红了脸。 这自然也算是一种兄弟之间的情谊,哪怕真的会打一架,却也无伤感情,等打完照样勾肩搭背的去喝酒找乐子。 张河松在哈密的家离着车站不远,在东河坝边铁路家属区的一撞老楼中,开着车也就十分钟不到的路程。 房子不算大,却明亮整洁。 看得出,他找了一个贤德的妻子。 上回见面,还是在他婚礼上。 当时,穆涛就觉着这个有些腼腆叫作赵丽小女人,看自己兄弟的眼神,那满满都是幸福。 而在张河松眼里,也满是宠溺。 虽然没能如张叔的愿,找一个同是雅满苏的姑娘。 但看得出,这才是爱情。 “嫂子,打扰了。”穆涛冲着张河松的媳妇笑了笑,轻声说道。 “别这么客气,当作自己家一样。”赵丽笑了笑,将两个人让进了屋子。 这会儿,厨房里炖着肉,哪怕是在客厅都闻得见肉香四溢。 坐了一路火车,除了在酒泉站小小的开了个荤外,穆涛肚子里早就没了什么油水。 当真是有些饿了,光是闻着味,那口水便不住的想往下-流。 不得不说,张河松这个妻子的手艺,当真不错。 要说新疆的伙子丫头们有一天若是去了内地,最为想念的是什么。 除了心上挂念之人外,或许便是这新疆的羊肉了。 清炖羊肉,清水将肉煮开,不用多放调料,几片白萝卜些许香菜,足矣。 等肉出了锅,撒上些盐,用手抓着大骨头棒子,大口的啃,在就上一两口凉冰冰的乌苏啤酒。 那滋味,三个字,歹歹的。 烤羊肉,大铁签子穿上,一肥三瘦,架在火上烤的冒油,孜然辣子面一点也不能少,等到稍稍有些糊了,一口咬下去满嘴回香。 兴许是因为新疆独特的水土,比起内地的羊肉来,新疆的羊肉少了些许腥味,却多了丝淡淡甜味。 是真正的甜味,尤其是羊羔肉,嫩而香。 炖肉,讲究的是火候与时间。 张河松娶了一位贤惠的妻子,这肉,是在知道穆涛今天要到哈密,一大早便是炖在了锅里专门做了给自己丈夫这个兄弟接风的。 哪怕是知道当初张河松瞒着自己将七千元的巨款就这般大咧咧借给了穆涛,也丝毫没有一点怨言。 或许,这便是新疆女子的贤惠,有主见却尊重自己丈夫。 没等一会儿,肉便上桌了。 张河松的女儿还小,早前已然喂过米糊,这会儿正睡着。 餐桌上,三个人相对而坐。 一盘子扎扎实实的羊肉,一盘子烤的金黄酥脆的馕,半瓶班超老窖。 虽简单,却也丰盛。 尤其是羊肉出锅,那肆意的肉香当真是让穆涛馋的发紧。 “随便做了些,别介意,凑合着吃。”赵丽腼腆一笑,冲着自己丈夫这位兄弟轻声说道。 “那就不客气了!” 穆涛是真的饿了,在张河松夫妻面前,也不算外人,自然没太多拘束,夹起一块也不怕烫就往嘴里送。 浓郁的汤汁,淡淡的羊肉味在味蕾间激荡开来。 “香!嫂子好手艺!”穆涛嚼着肉,嘴巴里含糊不清冲着赵丽夸赞道:“河松这小子,当真是好福气,上辈子得是积了多少德。” 被穆涛这样一夸,赵丽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看了一眼自己丈夫,埋下头小口撕着馕。 “吃饭都堵不住你小子的嘴!”张河松看着自己这个兄弟吃得狼吞虎咽,拿起桌上那瓶足足有52度的班超大曲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穆涛倒了一杯,打趣道:“怎么?去了趟深圳,被林婉给虐待了,没吃上肉?” 这肉,一语双关。 穆涛自然听得出来,哈哈笑着端起酒杯,与张河松轻轻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饮而尽。 酒杯不算大,是那种传统的小蛊。 但哈密当地酒厂酿的这班超大曲,却是真的辛辣无比。 小小一杯下肚,便是觉着五脏六腑都如火一般在烧。 大丈夫人生在世当是如此,饮最烈的酒,吃最香的肉。 而班超大曲,不比茅台五粮液珍贵,也没洋酒来的浓烈。 却直至今日,每当想要小小饮上一口时,穆涛也只会选择这种家乡的土酒。 辛辣入喉的浓烈,灼烧的胃,无一不在时刻提醒着他,这人不论有多牛-逼,却依然不能忘本。 都说男人如酒,底蕴越深,酒味越醇,做工越精,品质越贵。 而若要说哈密的男人,那应当就如这班超大曲一般。 虽不及茅台醇香,没有五粮液来的浓烈,却深厚而长久。 喝上一口,便会知晓这西北爷们的情怀。 既能让人醉上几分,也能让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能让人伤神,也能让人回味陶醉。 夜渐深,桌上的肉除了赵丽小小的吃了几口,便是让两个大老爷们秋风扫落叶一般吃了个精光。 吃完肉,得配上馕小小的喝上几口羊汤。 有道是原食化原汤,而清炖羊肉的精华却都在这汤中。 既能醒酒,也能消食。 好在两个人都不是贪杯之人,兄弟见面时要喝酒,却也只刚刚好到了量就足矣。 赵丽去看孩子了,桌上就只剩下兄弟两人。 正是酒酣胸胆尚开张之际,这话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两个人聊了很多,穆涛在说,张河松在听。 说深圳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说那位让穆涛到今日心中都起伏不定说不出是什么感情的美女老总,说有个脾气很大心却很善良被他称作小哑巴的姑娘,说有个假洋鬼子奸商做起生意来倒是厚道。 自然,也说起了林婉,那个让穆涛义无反顾的女孩。 这趟深圳之行,收获最大的,不是忽然从天而降的几十万巨款,而是那个只要笑便能让穆涛心也跟着甜起来的女孩,说会等他。 当林婉随着列车奔跑喊出那句话时,对于穆涛,就如同南飞的雁终于找到了旧时的屋梁一般。 “既然选择了,便放手去做,人生在世就该无悔。”张河松安静的听着,最后笑着端起酒杯向着穆涛,轻声道:“敬你,兄弟!” “干了,兄弟!” 穆涛哈哈笑着,将酒杯与张河松碰在了一起,然后一饮而尽。 人生当如此,有兄弟有烈酒作伴,有一个能够藏在心间的女人去疼爱,家中有父母亲人去牵绊。 便,足矣! 敬你一杯烈酒,今生来世都做兄弟。 第十八章 归途有风有雨也有晴 天刚亮,穆涛便是和张河松道了别。 这出门在外,不论走出多远,过了多久。 可一旦到了归途,最念的却还是家。 虽才早上六点不到,可哈密的天却已然大亮。 早上的风很凉爽,尤其是对一夜宿醉的人来说,吹在脸上更是让人神清气爽。 “小心点开我的小情人啊!” 张河松站在车窗外,冲着穆涛挥挥手,哈哈玩笑道。 穆涛原本是想着坐今早的火车回雅满苏的,可自己这位兄弟大方的将自己那辆4X4大吉普借给了自己。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个兄弟的意思,有道是出门在外,归来必须要衣锦还乡。 这车,张河松想着拿给穆涛撑撑门面,也好让镇子上的知道,咱兄弟这一趟深圳下来,可是赚了大钱了。 “哈哈,滚蛋!”穆涛拉上车门,笑骂道:“别忘了,等我回家里和我爹说上一声,咱哥们就一道上鸟市闯闯。” 鸟市,是新疆的儿子娃娃们对首府乌鲁木齐的戏称。 “得嘞,你都开口了,哪个敢不听?”张河松冲着穆涛挥挥手,嘱咐一声注意安全,然后便是回过身走入楼梯口。 穆涛注视着自己这个兄弟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那一层一层的楼梯上后,才缓缓发动着车子向着远处开去。 不得不说,这辆金旋风大吉普被张河松保养的很好。 一脚油门下去,马力那是相当的足。 从哈密城开向雅满苏,沿途两百多公里的路程。 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可真当第一次自己一人开车上路了,穆涛才觉着这也是一种难得享受。 吉普轰鸣,越野走天涯。 除了满心的激动紧张外,还有一丝小心翼翼。 毕竟比起深圳那样的大城市来,沿途很长一段距离都算的上无人区。 出了骆驼圈子,便是戈壁滩。 车轮行过那一条长到一眼望不到头的沥青路上,穆涛心里满满都是感动。 这条路,是雅满苏先辈们一锹一棍开凿出来的。 创业不易,尤其是在那个年代。 若没有如同穆生一般,那一辈老雅满苏人的付出,也不会有今天穆涛这新一代雅满苏们的好日子。 苦尽甘来,大致说的就是如此。 有人说,这世界上最孤独的公路是那美国的第50号公路。 那或许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来到过中国,来到过新疆,没有到过哈密,没有到过雅满苏。 笔直的公路从戈壁滩上穿过,路两旁就是广阔的戈壁滩与雅丹地貌形成的石山。 开着车子行走在路上,若是才下过雨,那一定能瞧得见暂时在戈壁上雨水积成大大小小的临时湖泊上,有野鸭子成群结队振翅而飞。 初升的朝阳,渐落的夕阳,如圆盘一般的月亮还有那漫天的星辰。 在大漠戈壁上起起落落,有生之年是一定要带着心爱之人开着车子走一遭的。 穆涛点起根烟,将车子停在路边,短暂的休息一会儿。 这会儿车子已经开出了哈密城,终是到了骆驼圈子。 再往前走,便是无人区。 路旁有一道小小的水渠缓缓流过,这是附近庄子上的人开凿出来灌溉庄家和饮用的水源。 若是再早一些,六七月瓜果落地的时节。 道路两旁,必然会有勤劳善良的各族瓜农们临时摆开的摊子。 如炮弹一般大的西瓜成堆摆放在道路旁。 开车开累了,停下车子挑一两个沙瓤甜兮兮的被当地人称作炮弹瓜的绿皮黑纹大西瓜,放在水渠里冰上一两分钟。 切开来,咬上一口,那凉爽之意能够凉到心里,甜到胃里。 这水渠中的水是天山融化流下来的雪水,顺着地下河一直流向远方,滋润着这里的人们。 一方水养一方人,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连哈密的姑娘们都要比起别处来更甜一些。 穆涛下了车,蹲在小渠旁,捧起一捧冰凉的渠水洗了把脸。 不远处,有一个个凸起的土包包。 土堆下面,藏着的便是坎儿井,蕴着先人的智慧。 这个在维吾尔语中被称之为“坎儿孜”的工程,与其说是井,倒不如说是地下暗河来的更加贴切些。 源于汉唐,延续千年,直至今日还在使用着。 在清代,那位虎门销烟的英雄林大人,在发配新疆之后更是带着各族人民将其不断发扬壮大,引天山雪水入万家。 当得上千秋万代。 如今,更是与那万里长城,京杭大运河一起被世人并称为,中国古代三大奇迹工程。 哈密坎儿井,东到沁城,西至七角井,北至岔哈泉,南至五十里拱拜。 浩浩荡荡,绵延数百里。 穆涛看着这一处处不起眼的土包,没来由的心里面泛出一股子骄傲来。 虽算不上土生土长的新疆人,却不妨碍作为新疆新一代的骄傲。 生于此,长于此。 何来不以新疆而自豪? 短暂的歇息后,精神充足了不少,毕竟长途开车本身就是一件极耗心神的事。 虽然累,却乐在其中。 正想着继续踏上归途,身后却是来了两人。 一老一小,衣服都非常干净整洁。 眼巴巴望着穆涛,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大伯,有什么事情么?”穆涛看着两人,微微一怔,然后笑了笑轻声问道。 “同志,我们是从敦煌那边过来的,我儿子儿媳在新疆这边工作…”老人牵着那看起来不到七岁的小孩,看着穆涛欲言又止。 “是想要搭车么?我是要去雅满苏的,不知道咱们顺不顺路?”穆涛呵呵笑了起来。 这出门在外,尤其是在去了趟深圳之后,深切知道其中不易。 遇上有困难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反正车子很宽敞,一个人上路实在有些无聊,能有个伴说说话也是好的。 “顺路,顺路,我那儿子也是你们雅满苏矿上的工人。”老人一听有戏,连忙连连点头道。 “呵呵,那就上车吧!”穆涛哈哈笑了起来,拉开车门让老人和孩子上了车。 老人颇懂规矩道了声谢后,让自己孙子坐在车子后边,便又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 那孩子倒也乖巧,有且好奇的打量着车中环境,坐在后座上却也不吵不闹。 穆涛笑了笑,虽然不在意这些,心里面却依旧暖了很多。 “小兄弟也是雅满苏人?” “是啊,父亲就是,而我,也是在雅满苏长大的。”穆涛握紧方向盘,轻声回应道。 “我那儿子叫赵亮,不知你认不认识?”老人笑了起来,看着这个比起自己那儿子还要年轻不少的小伙子,问道。 “哦,您老是赵哥的父亲啊!”穆涛哈哈笑了起来,道:“那还真是缘分,赵哥算起来我还得喊他一声师哥呢。” 雅满苏就那么大,镇子上来来往往就几千人,几乎都是矿上的职工。 这赵亮,穆涛自然是认识的。 而且说起来也算熟,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镇子上那所由雅满苏开办的技校,虽说算得上是子弟学校,可在疆内名气还是挺大。 除了招收雅满苏子弟外,每一年也会对外招生。 这些年除了给雅满苏输送了一批又一批技术过硬的职能性人才外,也有不少学生被全疆乃至省外矿山企业看中挑了去。 而赵亮,正是早穆涛一年的技校毕业生。 学生时代,男生们难免都会热血一些。 尤其是年级与年级之间,多多少少会有些摩擦。 这有了摩擦,就得要解决。 而雅满苏镇子外后山那处大戈壁上,便成了如穆涛一般热血小青年们约架的不二场所。 宽敞,安静,最主要的是闹多大动静也很少会惊动大人们。 赵亮作为省外保送过来的特招生,人高马大学习也不差,自然算得上他们那一年级领头人物之一。 在校期间,可没少领着一群子高一年级的同学跟穆涛他们打锤。 或许是因为课间的一次小冲撞,或许是因为哪一个姑娘。 总之,年少时代的群架没有太多理由。 是小年轻们宣泄自己那无处安放的热血一种方式。 说起来,赵亮脑袋后面的一个伤疤,那还是穆涛当初用扳手留下的呢… 当然,打归打,可再长大一点,等毕了业出了学校。 这些,无疑都成为了回忆的资本。 有句话说的好,谁的青春不热血,谁的青春不激情。 男人们的友情是打出来的,一点也不假。 现如今,赵亮那一批很多还留在镇子上工作的师哥们,都已经成了家,有了孩子。 跟穆涛他们这些个学弟,不少都成了同事,朋友。 时常会聚在一起喝喝酒,吃吃烤肉。 说起从前,不由都会哈哈一笑,笑年轻时候的疯狂。 窗体底端 岁月是个好东西,他能让人在随着时间的流失而不断去沉淀。 长,不过岁月。 短,不过青春。 就如同一瓶老酒,时间越久,越香。 如今,虽然和赵亮算不上是多好的朋友。 可还是能够坐在桌前,小小的喝上几杯。 这或许便也是雅满苏的魅力。 这座镇子,能让原本陌生毫无交集的人,随着时光而相互靠近,相互扶持着向前走。 一代人又一代人,在漫长岁月后,哪怕离开了雅满苏离开了新疆。 但却改变不了雅满苏这座宁静安详的边镇,留在血脉骨髓中的那份柔情。 车子一直在走,身后有那孩子趴在窗户上新奇看着窗外广阔景象的欢笑声。 不知觉的,那座远远便是能望见屹立在荒凉戈壁上的镇子便已然映入到眼帘。 到家了… 穆涛点起根烟,轻轻笑了起来。 第十八章 人生便如同一场拉力赛 “老穆,听说你家二小子开了台大吉普回来,现在可在家么?” 才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呢。 便有人找上门来,穆生冲着自己儿子笑了笑,起身去开门。 想来应该是那知道穆家老二在深圳这回发了财,有求上门的。 镇子上都是邻里邻居,相识多年。 平日里谁家有个困难,能帮一把便是一把。 这也算是雅满苏的规矩。 “穆涛,你李叔来了,还不赶快叫人。”穆生边开门将客人迎了进来,边朝着屋里吆喝着:“媳妇,待会儿坐两个好菜,我和老李好好喝上两杯。” 穆涛自然不是没规矩之人,连忙起身冲着穆生身后的中年男人笑了笑,喊了声李叔好。 父亲口中的老李说起来也不算是外人,说起来跟穆生还算半个老乡,老家同一个县上,不同的乡。 老李并不完全算雅满苏人,是哈密市委派来镇子上镇政府的干事。 虽说如此,这一待,也足足有了十多年。 平日里与穆家因为乡党的关系,时常会相互走动一番。 后来当了雅满苏镇上面办公室的主任,索性将家里老小也接来的镇子,算是在雅满苏扎了根。 穆涛记得这李叔,在小时候来家里时,总会拿自己打趣,说等着长大了就将妞妞嫁给他作媳妇。 而妞妞,正是李叔家的小女儿,大名叫做李翩然。 那个比起穆涛大上一岁的姑娘,如今去了北京工作生活。 “饭先别急着吃,这回来找你家二小子是有要紧事。”老李冲着穆生摆摆手,然后声音有些急促道:“刚接到派出所那边的电话,有几个外地人在镇子外失了联系,已经两天一夜了。” “什么?这么长时间,怎么才报警!”穆生一惊,这可不是小事。 镇子外的戈壁滩属于无人区,若是没有熟悉地形的人跟着,那最是容易迷路。 曾经有省里来的地质探矿队,有两名队员便是与队伍走散在雅满苏往北的大戈壁上。 找到时,人早已被黄沙埋去了一大半。 在戈壁上迷了路,运气好的,还有可能被人救援出。 运气不好的,便是如同那两名地质队员一般,永远沉睡在某一处黄沙里。 “那报警的人,是其中一人的侄子。这些人都是专业的石农,也不知听谁说雅满苏外面挨着罗布泊的地方有玉石可以挖,便跟着自己叔父跑了出来。”老李头掏出一根烟点上,缓缓吸了一口说道:“这回算是这小伙子幸运,发了烧便被留在招待所里没能一起,不然,怕是等人都变成骨头了,都不会知道!” “胡闹,光顾钱不要命了!”穆生接过老李递过来的香烟,眉头微微皱着,他想了想,冲着才进家门刚把包放下的穆涛吩咐道:“这样,带上些馕和饮用水,穆涛你开车跟着我和你李叔他们一起去镇子外搜救!” “好!” 穆涛点点头没有拒绝,他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虽然,听李叔说那伙人也带了些食物和水,一时间不至于出状况。 可两天一夜过去,在偌大的戈壁滩上。 往前,一片荒凉。 往后,还是一片荒凉。 在戈壁滩上迷了路的人,往往让其疯狂的,不是缺少水和食物。 而是那种在茫茫黄沙漫天戈壁上,不见归途的绝望。 白天炽热如同火炉一般的太阳,夜里大风阵阵的寒冷。 无一不是最能摧残人的意志,让其绝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人,一旦生了死志。 那将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先去镇子上的加油站将车子加满油,然后穆涛又买了两桶油放在后备箱里。 在戈壁滩上搜救,需要先让自己准备的充分。 油与水,是一样的珍贵。 那会儿,瓶装矿泉水虽然有,可却并未普及开。 穆生又从单位上搬出两个足足一人高的塑料桶,灌满清澈的自来水。 雅满苏没有自己的水源,这水,都是从几百公里外的哈密城通过管道与一个个水泵站输送而来。 与雅满苏而言,来之不易十分珍贵。 在建矿之初,很长一段时间里。 老辈人们,喝的那可是大车拉来混着黄沙的水。 与现在相比,那完全是天上地下。 可就是喝着这样的水,啃着干涩渗牙的馕。 雅满苏的第一代们,硬生生,在荒滩上开辟出了如今绿衣盎然宁静安详的小镇。 现如今,随着第一代人的老去。 子女们从父辈手里接过了镇子,第二代人逐渐成了中流砥柱。 穆涛注视着那两桶水与父亲逐渐花白的头发,忽然就觉着肩上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准备妥当后,穆涛便是载着自己父亲与李叔还有镇子上的一名年轻干事。 几个人一起出发,吉普车轰鸣着加入到搜索大军中去。 不得不说,这一次搜寻的规模着实不小。 才开出镇子不远,便是并行着三四辆镇子里的车子,其中还有一辆属于镇派出所的警车。的 车轮滚滚,扬起漫天沙尘,已经入秋的阳光比不得夏日烈,却依旧有些灼人。 没一会儿,穆涛鼻尖额头上都是开始冒汗,小小的喝了一口水提提神,继续在广阔的戈壁上搜寻。 “对了,小杨,失踪者老家那边亲属通知过了么?” 穆生坐在副驾驶上,接过老李递来的烟,转过身冲着才来镇上工作没多久的小干事问道。 “那几人老家是河南那边乡下的,到现在还没通电话,不过已经发过电报了。”杨干事点点头,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另外,李主任也和市里联系了,已经派了救援队下来,但是从市里赶过来少说也得三四个小时,让我们先行搜救!” 李主任接过话,继续道:“如今,镇子上能派的车子已经都派出来了,但毕竟已过去了三十多个小时,我们能做的便是尽人事了!” 确实如老李所说的一般,不远处便是有几辆374大卡车是平日里在矿上专门拉铁矿石的车子。 戈壁滩上,一般的小轿车可开不得。 起起伏伏,随便那么一颠,便会将底盘损坏掉。 要么是吉普,要么便是这种拉矿的大卡车,还有就是两个轮子的摩托。 如今,便是有不少镇子上的职工听说消息后,骑上自家摩托车匆匆赶来,加入到搜救中。 “这车子,攒劲儿的很!” 开出了一段距离,穆生抽完第三根烟,他摇下窗子呵呵笑了起来,对自己儿子说道。 攒劲儿,是新疆汉族的口语,一般是用来形容一件事物厉害漂亮。 “您若是喜欢,等回头我去乌鲁木齐也买上一辆!”穆涛哈哈笑了起来,说实话,他眼馋张河松这辆大吉普可不是一天两天。 男人,就应该约上几个兄弟一起,开着如此霸道的车子,行驶在广袤的戈壁上,来一趟轰轰烈烈的较量。 “哈哈,我看行,你小子这一回可算是成了咱镇子上的暴发户了。”穆生拍了拍自己儿子肩膀,笑了笑,轻声道:“这人生,就像这吉普一般,你握着方向盘一路向前,有崎岖,有坎坷,也会有磨损和艰难险阻,虽然会孤独,但一路走下来,会有沿途壮丽的风光和磅礴的山河。” “哈哈,老穆,到底是读过两天书的人。”老李哈哈笑了起来,对于自己这个老兄弟说的话深以为然,冲着穆涛调侃道:“小穆子,我可是听你老子说了,这回一趟深圳下来不但给咱雅满苏立了功,还发了财,怎么?可是打算拿着这笔钱当彩礼娶我们家妞妞了?” “李叔,您就别调侃我了,翩然如今在北京,那以后肯定是要给您找一个乘龙快婿的。”穆涛把着方向盘,嘿嘿笑了起来,道:“我可不管,再说,我也打不过她!” “你这臭小子…”老李轻轻捶了一拳驾驶位,笑骂道:“以后有你后悔的,我家妞妞可是比起林家那丫头要漂亮的多,别说你李叔没给过你机会。” “有的人说不出哪里好,可就是谁也代替不了!”穆涛专注握着方向盘,轻声笑了起来。 林婉于他来说,或许未必是这世间最美最好的女子,可在穆涛心里却是独一无二,无人能够取代。 “得,你这小子一根筋。”老李叹了口气,默默说道:“往我家妞妞从北京寄信回来,还要我替她问穆涛哥哥好。” 这自然是玩笑话,李翩然对穆涛而言,就是一个从小跟在身后长不大的妹妹。 只是这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连李叔口中的妞妞,都已然变成了一个大姑娘。 上一回见李翩然,还是在去年过年,从北京上学回来时。 到现在穆涛都没有弄清楚,为什么李叔长得这般五大三粗,可生的女儿却那样水灵。 兴许是经过北京大都市的洗礼,上回见着妞妞时,这妮子身上愈发有了一股子青春靓丽的味道。 值得一提,李翩然也是越野的发烧友。 去年回来时,还悄悄给穆涛送了一台她在北京买来的越野车模型。 那种参照真车,按照一定比例缩小制作的模型可不便宜,算起来足够小妮子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原本得知价格后,穆涛是想着还给李翩然的。 可奈何姑娘性子倔,坚决说这是给穆哥哥的礼物。 既然是礼物,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那汽车模型,如今还摆放在穆涛房间里。 这回从深圳回来,穆涛还专门给自己这个妹妹买了礼物。 是一串黑珍珠项链,价值同样不菲。 有时候,青梅竹马,并非一定是爱情。 很多时候,往往这种关系,更像是亲兄妹一般相互扶持一起成长,随着岁月愈发珍贵起来。 他记得,那天自己这个亲妹妹一般的小妮子,在送给自己越野车模型时说了一句话。 “穆涛哥,我希望你能像这越野车一般,若是负重爬坡逆行时,要不惧一切奋而前行。等到了轻装坦途,别忘了怡情赏景。” 忽然,穆涛也想抽烟了。 缓缓停下车子,小小歇息一会儿,点起根烟,轻轻抽上一口,又吐出。 脑子里回荡着今日父亲所说的话,又想到李翩然跟自己说的那段话。 点点头,深以为然。 人这一辈子,确实如此。 就如同一场拉力赛,途中或许会错过一些人错过一些事。 但最后,总会留下对你来说最为宝贵重要的东西。 “找到喽!” “人都还活着!” 正待开车继续搜寻,前方就传来问一阵欣喜的吆喝声! 而此时,已然临近深夜。 车上几人,相视一笑,皆是松了一口气。 在这里,只要不放弃希望。 那一定会有奇迹发生! 第二十章 父子 旭日东升,霓虹霎时渲染大地。 将整座雅满苏映照的通红,从前山到后山。 “好久没这样站在山上可日出了。” 穆涛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烟,点燃,轻笑着说道。 “是啊,是很久了。” 穆生点头,为自己点着一根香烟,缓缓吸了一口,笑了笑说道:“这一眨眼,你们都长大了。” “以前总想着快一些长大,这样就不用被你和妈妈训斥了。”穆涛坐下来,坐在山顶上那一块他小时候每次爬山都会坐的巨石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烟,让尼古丁的味道在嘴间弥漫开,然后看着父亲那有些花白的头发轻声说:“可现在我却不想那么快长大。” 我们长大了,意味着您和母亲也该老了。 这人啊,别看似乎是世界上最牛的生物。 可很多事,终归还是无能为力。 就好比如今,穆涛他们这新生一代在渐渐长大,但如穆生一般的老一辈人却在日渐衰老下去。 “去了趟深圳,到学会多愁善感起来……”穆生呵呵笑了起来,也缓缓坐下,手搭在膝盖上看着山下不远处的镇子。 这日子,过得可他-娘的快。 一眨眼,竟然在这里生活了快要三十年了。 “刚来雅满苏时,你娘还没生你,那时候你大哥也才三岁不到。”穆生笑着看着自己这个二儿子,声音很轻,掐灭了烟头轻叹一口气:“可如今,连你妹妹都该要去哈密工作了,时间啊,也不知都去了哪里……” “我们都工作了,您和妈也就轻松了。”穆涛捡起一块薄薄的石头,站起身向着远处挥去。 那石头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然后滚落到山下那处戈壁滩上。 “呵呵,我们倒是巴不得累一些的好。”穆生摸出香烟盒,本身是想要再抽上一根的,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随手将烟盒捏成一团拿在手里,继续说道:“你们兄妹几个也都不争气,看看老张家的几个丫头小子,早早成了家立了业,让这老小子比我早当了爷爷。” “这个,您可怨不得我。”穆涛哈哈笑着从兜里摸出万宝路,递给自己父亲一根,帮穆生点着,然后说道:“在老家,结婚可讲究个长幼渐序,大哥都没结婚呢,我哪敢先结。” “快了,等你大哥这一回从乌鲁木齐进修回来,差不多也该结了。”穆生拍了一把自己二儿子的脑袋,笑道:“你大哥有自己主张,婚姻的事我和你娘也不愁,关键是你,这些年就吊在林家那丫头这棵树上下不来了。” “我这叫专一,哪里像大哥,见一个爱一个。”穆涛嘿嘿笑了笑,摸出火为自己又点上一根香烟,有些欣喜道:“算算日子,大哥也马上该回来了吧?” “快了,差不多再过三个月,过年前就该回来了。” “这样说来,我这回去乌鲁木齐还能顺便看看大哥。” 穆涛点点头,站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穆家,不像镇子上其他人家。 算上最小的妹妹,第二代也就只有三个孩子。 这在那个年代来讲,可算不得人口兴旺。 穆生是干部,虽说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可思想却一点不陈旧。 都说养儿防老,可在穆生看来,既然是养儿,那就该给到自己孩子最好的生活。 这是作为父母来说,原本就应尽到的责任。 有多大的能耐,就生养几个孩子。 也正是因为此,穆涛兄妹三人比起同龄人来说要富裕不少。 不论是零花钱,还是书包课本,皆是如此。 长这么大,穆涛也没有像很多同班同学一般,会捡自己哥哥姐姐穿剩下的衣服来穿。 单从父母这方面上说,自己兄妹三人倒真的算投了一个好胎。 穆家两兄弟虽说长这么大,平日间多多少少会有些矛盾。 小时候,两人为了争这争那也打过不少架,可感情却一直都很深。 不得不说,穆涛有一个好大哥。 自小,虽说兄弟两个打归打吵归吵,可谁若是敢欺负自己弟弟,那一定是要豁出命去跟人家玩命的。 读技校那会儿,自己一帮子小年轻不懂事,夜里翻进镇子上后勤科的大仓库,顺手牵羊了不少烟花爆竹。 那一次,真是惹了大祸。 连哈密市公安局都是被惊动,派了干警下来镇子上捉人。 后来,连着穆涛张河松在内的几个人,都是被带去哈密看守所暂时拘禁起来。 那一年,穆涛的大哥刚刚当兵回来分配到镇子上派出所里当了民警。 这件事后,第二日便是提着烟酒去市里托人找律师,费了不少功夫才把穆涛捞了出来。 刚回到雅满苏,穆涛他大哥便是二话没说,上去一脚将自己这个唯一弟弟踹倒在地上,狠狠的打了一顿。 也是唯一一次,穆涛心服口服没有还手的挨揍。 任由大哥的拳头砸在自己身上,似乎这样才让自己觉着心里舒服些。 那几天,穆生和穆涛母亲还有他大哥妹妹,一家人都没怎么睡。 睡不着,也不想睡。 为了捞穆涛,他大哥几乎是求遍了自己战友朋友,动用了能动用的所有关系。 也就是那一次,让穆涛意识到,原来有一个哥哥在上面撑着天,真的很好。 能够有惊无险,除了因为家里父亲和大哥四处求爷爷告奶奶走动外。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张河松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了下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原本已经分配到镇子里不错岗位上的他,被判劳改一年,同时也被技校除了名。 张河松当过一年兵,穆涛至今记得自己这个自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当兵回来复习了一年拿到技校录取通知书时,那份喜悦。 而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变成虚无。 都说人在经历了某些事情后,会一夜长大。 坐在审判席上,穆涛看着自己那个自小玩到大的兄弟被法官宣判盗窃罪名成立,被两个法警戴上手铐押了下去。 因为张河松扛了所有的事,穆涛几人都被无罪释放,平安毕了业。 原本不过是年少轻狂时候的一场玩闹,却让他们承受了这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磨砺。 都说人总会是在经历一些事情后,一夜长大。 在生活的某个拐角,转过去后便是真正变成了大人。 自那天张河松被法警带走开始,穆涛他们便再也没和人打过一次架,惹过一次祸。 好在,生活并没有抛弃穆涛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因为在狱里表现好,再加上又是初犯,张河松没过多久便是被减了刑,提前释放。 就如同穆涛在从深圳回哈密的火车上,遇见那个姓白后来做下轰动全国恶性抢劫大案汉子说的一般。 这人啊,或许会走错路。 这错了只要还能改,那就来得及,可别一步错步步错。 去接张河松的那一天,穆涛他们几个人都喝多了。 到最后,只有只有穆涛和张河松两个人还清醒着。 那一天,穆涛问自己这个兄弟,今后怎么打算。 张河松笑了笑,和穆涛相互碰了一杯,然后才缓缓说道,雅满苏是回不去了,张叔叔原本是想让自己这个犯了错事的儿子回老家发展的。 可是,张河松舍不得父母,舍不得这帮子兄弟,更舍不得这一片生他养他,他所深爱着的土地。 索性没听张叔的话,就留在了哈密,跟着狱中结识的一位大哥一起跑起了运输。 如今,倒也算混的不赖。 有了自己的运输事业,有了老婆孩子。 更是成了同龄人中,少数几个最先买了汽车的人。 小生活过得倒也有滋有味。 穆涛忽然就想起前天从哈密回来前,在张河松家里喝的那场酒。 临醉前,张河松和他说了一句话。 “现实和时间,总能让人一夜长大,哪怕你会哭着从黑夜到黎明,但你却不能做任何反抗。相反的,很多年以后,你或许会很感激。” 吸完最后一口烟,穆涛躺了下来,双手压在脑袋后面,怔怔看着远处雅满苏镇子后那一大片广袤无垠的戈壁出神,轻轻问道:“爸,你说,若是当初是我把罪全部扛下来,会像河松那样出来后依旧活的这么轻松坚强么?” “会!”穆生没有丝毫犹豫,也不追问自己这儿子会忽然问出这样奇怪的话语,他点点头语气坚定:“或许,你不会像河松如今这样混的这么好,但是我相信纵使被关进去的是你,等出来也依旧会热爱生活,会坚强勇敢的去面对,不会再走弯路。” “为什么?”穆涛没有转身去看自己父亲,而是低声问道。 穆生没有说话,呵呵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如果真的非要问为什么,应该就是父母的对自己孩子出于本能毫无条件的信任吧。” “就好像是当初从老家出来前,我跟你爷爷说我要去当兵,去新疆闯一闯时,你爷爷他没有反对而是把家里面攒了大半年的粮食全部拿给我,让我安心去不要有后顾之忧一般……” 穆生抬起一只手捏起一块石头拿起又抛下,看着自己儿子笑了起来:“我对你们,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岂不是说咱老穆家一代不如一代?” “爸!” “嗯?” “谢谢你!” 穆涛声音哽咽,将脑袋撇过一边。 这早上戈壁滩上的风,倒是有些大呢。 一不小心,便是吹得眼眶都红了起来。 “傻小子,打算什么时候去乌鲁木齐?” “明天,那批货拖不得,时间就是金钱!” “那镇子上安排的工作?” “让给其他人吧,一定还有人比我更需要。” “也好,这是你自己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 “回家吧?” “嗯,回家!” 爷俩同时站起身,向着山下一路小跑着过去。 这一回,穆生走在前,穆涛走在后边。 穆涛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有水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小时候,穆涛与自己哥哥还有妹妹跑在前面,父亲和母亲就像自己如今这样走在后面。 原来,站在后面,爸妈当初看的并不是风景,而是自己兄妹几人。 什么时候,连穆生的腰背都没有原来那般挺拔了。 时间啊,能不能慢一些走。 穆涛知道,那段年少轻狂任意妄为的岁月终于该过去了。 青春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在经历喜悦失意,痛哭和麻木之后,在经历了亲情爱情友情之后。 一夜长大,就好比那最烈的酒,最苦涩的茶一般。 来得猛烈,走得也匆匆! 第二十一章 一场雨 一场雨来的突兀。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对于西北来说,秋雨何尝不是如此。 穆涛开着车行驶在从荒凉戈壁穿越而过的公路上,听着车外雨点打在车上的声音。 这一回,直接从雅满苏开车上乌鲁木齐,算得上自己摸方向盘以来开的最远的一次。 老人们说过,这秋雨是吉兆。 想来此次首府之行,收获必然不会少。 原本是打算着把车还给张河松的,可这小子却在电话里说已经接了一单大活,要跑一趟兰州。 这车,就先给穆涛开着。 出门做买卖谈生意,讲究的是排面。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 而如今,这车也同样如此。 九十年代初,有私家车的可不算多。 尤其是像西北这样偏远的省份又是如此。 这车,算得上男人的脸。 开着大吉普去与人做生意,定然是会被高看一眼的。 微微将车窗打开,戈壁滩空旷天地间新鲜的泥土味混着这雨水的味道钻入到鼻子里,确实让人无比舒畅。 四十多万的货,早已到了乌鲁木齐。 如今暂存在穆涛父亲的一位战友那里,倒也放心。 这出门在外,讲究的是靠朋友。 到一个陌生城市做生意,尤是如此。 穆生与那位如今退了休,跟着几个乡党做货运生意的战友,当年在连队里,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 那一年新疆刚解放不久,盘踞着以图顽抗的黑暗旧势力不算少。 穆生连队驻守着的帕米尔高原便存在着这样一股,盘剥欺压各族人民可以说罪大恶极。 当地各族民众苦不堪扰,尤其是牧民们,更是被那些匪徒们欺压到无以为继的地步。 穆生驻守帕米尔高原近乎十年时间,身边的战友们牺牲了一批又一批。 当初和穆生一起并肩作战的,便有张河松的父亲还有那位如今在乌鲁木齐发了家的杨叔。 这份交情,是用血和泪换来的。 男人,这一辈子最过硬的友情大致如此。 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脏。 那后面两句,自然是玩笑话,可也能看得出什么样的友情最深。 前不久得知穆生家的二小子要来乌市做生意,那杨叔可是发了话,这一次必须要好好招待的。 不光是将货物暂存在了杨叔仓库里,连购买方都是由这位大名叫做杨援朝的杨叔介绍联系的。 如今能够活的如此轻松潇洒,那是当初先辈们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的。 这份和平盛世,来之不易。 眼下路上车辆不多,所以穆涛车子开得很快。 从雅满苏到哈密都得要两百多公里的路程,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这离着乌鲁木齐,足足八百多公里。 不开快些,一路上走走歇歇怕是到明天都估计到不了。 戈壁滩上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转眼还是乌云密布,眼下便天晴日出了。 车子正前方,远远望去,一道徇烂的彩虹时隐时现。 穆涛狠狠按了按喇叭,哈哈笑了起来。 道路笔直,比起内地一些地区的九曲十八弯来,确确实要让开车的人舒爽无比。 可开的久了,多多少还是会疲倦的。 所以这一路上,穆涛开出一段距离后等到了加油休息区便会将车子停下来,调整一下状态再重新上路。 吉普纵横越野走天涯固然潇洒,可疲劳驾驶却要不得。 人活着,就该如此。 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应该停下来休息。 副驾驶上扔了半条新疆本土名烟,雪莲王。 比起万宝路来,这雪莲烟更苦一些,味道也更冲一些。 近现代的烟草是从南美洲传入的,可新疆的雪莲却非如此,其中掺杂了当地特有千百年前从波斯古国传入到西域各地的古老烟叶。 世人都知道云南烟草驰名海内外,可说到底烟草最初还是从西域传入中原。 这种最早被称之为辣鼻草的蕨类植物,当年是顺着贯通欧亚大陆的丝绸之路,从遥远的罗马波斯帝国传入西域再人中原的。 现如今国内,也唯有新疆的雪莲香烟还在沿用。 比起万宝路的新鲜来,穆涛还是更愿意抽这种脱生于新疆当地一种被称作莫合烟的本土香烟。 那种弥漫在嘴间喉咙里的苦味道,让不少西北的爷们推崇。 这人啊,不就如此。 先苦后甜,比起先甜后苦来那自然要更加舒坦不少。 人生当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 在路上,累了,便停下车默默抽上一根雪莲王来。 雨后的天气出奇的好,在路上远远望去,视线越过戈壁是能瞧得见天山的。 那山顶的皑皑白雪都能瞧的清清楚楚,似乎很近,但作为自小在新疆长大的穆涛来说,却是知道从这里离着天山少说都得有四五百公里。 古人说的望山跑死马,大致就是如此。 开出半天时间,也终于到了吐鲁番。 等过了火焰山,便算是进入乌市地界了。 路途不算远也不算近,但毕竟西北旷野无垠多少有些寂寥。 尤其是一个人开车,这份孤寂更是如此。 或许,这也是为何越野拉力赛不能只靠一位车手,还需要一位副驾驶坐在身旁的缘故罢? 因为拉力赛的路况不想赛道赛车一般,那路线都是规划好的场地,开的久了多多少会有些无趣。 速度与激情,一旦体验久了也是会疲倦的。 但越野拉力赛却不同,虽说路线都是先前侦探过的。 可对车手们来说,每一次却都是一次新的挑战,就如同人这一生般。 沿途,会有平坦直顺,却也会有泥泞,有沙漠,有暴风雨,有颠簸的山路,有白天的炽烈,有夜间的清冷。 所以,作为握着方向盘的车手,在拉力赛上一刻都不能分心,是必须要全神贯注投入其中的。 如果没有一位沿途一起上路打气助威的帮手,那路途上的喜悦精彩又怎么能够与同伴分享。 “麻烦您,帮我加满油。” 缓缓驶入加油站,穆涛抽出一张百元的钞票递给早已守在阴凉处等着司机们上门的小哥,轻笑着说道。 “好嘞!” 那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看上去很年轻,和穆涛应该差不多大,兴许是在太阳下工作久了,皮肤晒得有些黝黑,接过钱动作麻利的拿起加油机认真的干起活来。 伸了一个懒腰,刚才全神贯注开车没觉着。 如今停下来,才忽然觉着腰酸背痛起来。 开车本就是个技术加体力活,这坐着久了,可不就得腰酸背痛。 虽说学生时代体质不错,可毕了业快一年时间,穆涛就没怎么好好运动。 这体力不比从前,做一件事久了,比如握方向盘,难免会如此。 “哎,看来是得把身体先练好。”靠在引擎盖上,穆涛自嘲的笑了笑,低声自言自语。 虽说毕了业进入社会赚钱最为紧要,可这身体健康却是先决条件。 十几年后,那位赵大叔在春晚上表演的小品里说过一句话最为形象生动。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可不就是人死了,钱还没花完…… 所以说,这人啊,可不就得赚钱健康两不误么! 加完油接过找回的钱,穆涛打算让自己休息休息再继续赶路。 把车子开进加油站旁的休息区,把脑袋靠在座椅后背上,原本是想着抽根烟放松一下的。 可当叼-在嘴里才忽然意识到旁边就是加油站,这里可不是抽烟的地方。 一不小心,怕是就会酿成大错。 这做人不可能光顾着自己爽了,而忽略了身边人和事。 呵呵笑了笑,穆涛将香烟放回烟盒里,拉下座椅来闭上眼睛打算小惬一会。 兴许是太累,再一次睁开眼时,不知觉都已然是傍晚了。 那从天山过来的雨,终究从雅满苏的大戈壁飘到了吐鲁番。 秋高气爽,火焰山也褪去了夏日的炎热。 这一阵不算太大的雨,倒是让入秋的边城愈发凉爽起来。 打开窗子,穆涛伸出一只手去感受雨滴落在掌心的那份冰凉,轻轻笑了起来。 对于西北人来说,这雨便是上天的恩赐,是下多久都不嫌够的。 新疆东疆和北疆,每到了冬季是必然会下雪的。 可这雨,却是少的可怜。 小时候,穆涛最喜欢做的一件事,便是在一场突然而至的骤雨中,哈哈笑着,丢了伞撒了欢的去跑去跳。 长大些,便是更喜欢淋雨了。 这爱好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大致应该是自从知道林婉喜欢淋雨后开始。 没来由的,穆涛就想起来,学生时代那天他跟林婉两个坐在教室中听着窗外突然而至的雨,看着操场上嬉闹的学生们纷纷冲入教室里来躲雨。 那天,林婉转过头问穆涛:“你说,每个人都在躲雨,那么雨会不会难过?” 那个夏天,穆涛就忽然觉着这个女孩的眉眼是那么好看,好看到无人能够取代。 下雨了,有的人在等伞,有的人在等雨停,有的人却享受漫步在雨中。 可生活的魅力却不是等着这风雨过去,而是学会在风雨中跳舞。‘ 人,总归是要淋上一场雨才算不负此生的。 哪怕没有人会冒雨来给你送伞。 穆涛笑了笑,收回思绪。 姓林的姑娘跟他说过,等风等雨,也等在你。 轻轻发动着车子,吉普那轰鸣的发动机响彻在雨中。 路还很长,所以得加快些脚步。 第二十二章 男儿行事当如此 出了吐鲁番,约么再开两百来公里,便是会进入新疆首府地界。 新疆的天气四季分明,连天色也是如此。 夏天,亮的早而黑的晚。 而到了冬天,便又会亮的晚却黑的早。 如今,刚入秋离冬天尚早。 所以这天色,黑得不算早也不算晚。 虽说如此,可当穆涛开着车子驶出吐鲁番时,这天也已然完全黑了下来。 外面的夜,漆黑而寂静。 因为刚刚小憩一会儿的缘故,握着方向盘,倒也还算得上精神。 油门轻踩,让吉普在这夜色中开的再快一些。 对于这样不快也不慢的速度,穆涛还是比较享受的。 车子飞一般的行驶在告诉路上,时不时能够瞧得着一两只长着长耳朵形似老鼠一般的小动物自车前一跃而过,动作敏捷。 穆涛知道,这新疆戈壁上独有的动物学名叫作跳鼠,雅满苏就有。 男孩子小时候调皮,趁着夜晚会打着手电跑去后山的戈壁上捉跳鼠来玩。 跳鼠喜光,尤其是在夜间更是如此。 只要打着手电蹲在一处晃上一晃,一定就会有那么一两只长着长耳朵拖着长耳朵的跳鼠飞蛾扑火一般撞上来,撞进事先伪装好的笼子中。 不似它的亲戚老鼠一般人人喊打,生长在新疆戈壁上的这类跳鼠,吻尖,眼小,耳极大像极了兔子,且都是以草为食。 捏在手里时会叫,叫声不大,却能让孩子们乐上半天。 后来,再长大些,便没再去侵扰这种小动物了。 不过就像循环和轮回一般,如今最先成长起来的雅满苏第三代们,又开始了父辈们当初玩过的娱乐活动。 收回思绪,穆涛将车速放慢了一些,避免不小心便会误伤这些个小东西。 所幸如今离着鸟市不远,只要车子再走,用不了多久便会到达这一趟的目的地。 当车子开进城时,穆涛看了一眼车上表盘,不早不晚,刚好九点半。 虽然于新疆来说,夜生活才刚开始。 可这会儿也是不太好去打扰杨叔的,想了想,穆涛将车子开去了离市区不算远的八钢集团生活基地。 雅满苏便率属于全新疆乃至全西北最大的钢铁集团,八一钢铁集团。 现如今,有不少雅满苏第二代子弟便生活与工作在八钢总部。 所以在这里,穆涛多多少能有些归属感,不至于因为完全陌生的环境而感到不舒服。 这座建国之始,由那位对新疆功在千秋的王老将军所创建的钢铁集团。 从创立之初,到往后几十年的今天,一直都是新疆工业的擎天柱石。 从东到西,从南到北。 后来建设全疆大部分的钢材,便是从这里炼制而出。 同时,也因为这座遍布全疆各地的钢铁企业存在,养育了数以万计的新疆各族民众。 认真说起来,穆生刚从部队上退伍转业那会儿便是先分配到了八钢集团总部生活与工作了三年多。 直到雅满苏建镇时,才从总部抽调前往到了后来生活了几十年的那座边镇上。 从市里开到八钢,不过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并不算太远。 今晚,穆涛打算在基地招待所住上一晚。 比起市里宾馆来,这里便宜而且实惠。 “同志,您好,麻烦帮我开一间房。”停好车子,穆涛来到柜台前,冲着那年纪不是很大正在专注埋头织毛衣的小姑娘笑了笑,轻声说道。 “好的,八元钱。”接过钱,那个扎着个马尾辫的小姑娘拿起用大铁盘穿在一起的一串钥匙,领着穆涛上了二楼。 向穆涛嘱咐了一声晚上小心使用电器后,那小姑娘便是急匆匆离开了。 穆涛点头应道,看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莞尔一笑。 想来,那毛衣应该是织给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吧。 不得不说,八钢集团的招待所建设的极好。 在那个年代,每个房间都单独配有卫生间以及一台十七英寸的彩电。 而价格,比起城里那些个星级宾馆来,却还要便宜了不少。 坐在床沿上抽了支烟,穆涛忽然就笑了起来。 难怪在来之前,穆生会嘱咐他如果要在外面住宿一定要来这里呢。 看来,关于生活的经验,还有很多可以像自己父亲去学习的。 兴许是才下过雨的缘故,房子里多少会有些闷热。 站起身,穆涛走到窗户前轻轻打开窗子,有些潮湿且混合着泥土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八钢基地生产和生活都在一起,重工业基地,这空气自然算不得太好。 可对于矿山上长大的孩子来说,这气息反而尤为亲切。 原本是想着出去走走转转的,可一想到第二天还要早起,便又将才升起的念头按了下去。 因为靠近天山的缘故,乌鲁木齐比起哈密来,夜里要更为凉一些。 尤其是在一场不算太小的雨后,更是如此。 兴许是惦念着自己几乎算得上是豪赌一般从深圳发来的录像机,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一夜,一向沾床即睡的穆涛,少有的失眠了。 半倚在床头,一支接着一支吸着烟。 说到底,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个才刚刚步入双十年华没多久的青年。 固然见识到了大城市的繁华,与生意场上动辄几十上百万的金钱,可依旧还是一个羽翼尚且还未丰满的雏鹰。 那几十万的货物中,不止有他的钱,还有一多半是那位美女老总的钱。 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情这个字,是最难说得清也最难还的清。 就算从深圳回了这么久,他依旧没有弄清自己对张倩是什么感情。 不管是什么,但他知道那一定不会是爱情。 毕竟,穆涛的心不算大,相反的非常之小,小到只装得下林婉一个人。 可既然是情,那就必须是要还的。 所以这一趟录像机的买卖,于他来说是必须要做成,且做的漂亮的。 虽然,穆涛也知道,张倩看重的并不是这些对她而言不算太多的钱。 但是,也唯有这样,多多少能够让穆涛心安一些。 翻来覆去,直到天空微微泛白时,才堪堪入睡。 好在早上八钢工人们上工的动静很大,没让他真的睡过头去而耽误了正事。 随意在招待所旁的小食堂里吃了些早餐,穆涛便驱车前往杨叔那里。 之前约好的,在杨叔位于火车站旁的货仓碰头。 说到杨叔,穆涛是由衷的佩服。 五十岁从机关退下来后,大名叫做杨援朝的杨叔,并不服老,反而与几个老乡一起趁着改革开放这股东风开启了商人之路。 如今,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便成为了在乌鲁木齐小有名气的商人。 除了货运生意做得很大外,在乌鲁木齐连同周边昌吉,杨叔还有着十多间近千平米的货仓。 穆生那一辈人,当兵复员后,要么选择回老家,要么便是继续留在新疆。 杨叔与穆涛父亲选择一般,从老家出来便没打算再回去,转了业便是听从组织安排进入到乌鲁木齐一家国营工厂工作。 前几年,恰逢企业改制。 这家拥有着三十多辆解放牌大卡车组成运输车队的国营老厂,便被杨叔用了一辈子的积蓄连同从银行借到的一笔款买了下来。 原本是打算继续从事齿轮生产与加工的,可后来发现反而在替兄弟企业完成了几次运输任务赚的要更多后。 杨叔毅然决然用工厂的全套设备又换了二十辆解放卡车,真正开始专注于运输生意。 现如今,杨叔的生意可不仅仅是覆盖全疆。 西北五省,远到青海西藏,近到甘肃陕西宁夏,接近百条的线路几乎都被杨叔拿了下来。 成功自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一次创业杨援朝几乎是赌上了自己全部身家。 单单就这份魄力,就足以让后辈们崇拜与学习。 老一辈企业家多是如此,并非科班出身,文化水平都算不得太高。 但那份果敢与敢为人先的精神,确实是后来企业家们身上少有见到的。 在穆涛看来,那个后来被世人称作商业传奇的哈娃饮品集团创始人柳老。 与杨叔这些生长在新疆的老企业家比起来,也不过就是伯仲之间。 新世纪第一个十年,杨叔执掌的企业经历了数次浴火重生后,成功登陆上海证券交易所,成为了新疆运输企业上市第一股。 这人活一辈子,怎么也得拼上一回,才不枉在人间早上这一遭。 总归要做些什么,且有自己所坚持的东西。 那样才能一步难一步佳,一直走下去。 这个与自己父亲有着过命交情的老人,在往后很多年里,对于穆涛的帮助都是不小。 甚至可以说影响极大,不仅仅是因为穆涛入商海的第一笔生意是老人所介绍的。 商场如战场,商人之道等同于兵家兵书一般。 在杨援朝身上,穆涛所学习到的商术与商道,可以说是终身受益。 车子缓缓驶入车站旁的货仓,穆涛大老远便是看着那个一身中山装的杨叔站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一般。 军伍出身的人大多如此,哪怕复原多年,依旧能够瞧得着军人的影子。 “穆生家的二小子吧,长得和你爹可真像!”杨援朝哈哈一笑,向着穆涛走过来,然后伸出一只手道。 “杨叔叔,您好!”缓缓停下车子,穆涛走下吉普,冲着身前年岁比起他父亲来还要稍微大上一些的杨援朝,深深弯下腰鞠了一躬,然后才笑着将两只手都伸出来和杨叔握在一起。 他能感受的到,在杨援朝身上有着一股子锐气,那是军伍出身之人才有的。 从前,穆涛在穆生身上也曾感受到过。 站如盘松,动如利剑出鞘。 这气息,应该称之为雷厉风行更贴切。 大丈夫立于世,当应如此。 第二十三章 伊力特和新疆菜 穆涛那批录像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一时间,并非一家企业能够吃得下的。 好在杨叔在乌鲁木齐的人脉广,这一回帮他一共联系了三批买家。 只要价格能够谈得拢,想来能赚到手的必然不会少。 “小穆,先陪我和云南来的几个客人一起吃个饭,然后咱们去天聚集团,他们的李总和我交情不错,恰好要为员工添置一批福利,我就推荐了你!”杨叔带着穆涛去看了看他存放在这里的那批录像机,然后轻笑着说道。 说实话,虽然是第二次见到这么多价值不菲的录像机如山一般堆放在一起。 可一想到,这一次这些都是自己的。 这心里比起第一次送走那批帮着雅满苏采购的来,感觉要更加骄傲一些。 说实话,那假洋鬼子奸商的货物着实不错,实打实的正品。 穆涛回到家,便是体验了一把穆生才从单位领回来属于他家的那一台录像机,画面清晰流畅。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这质量杠杠的! 所以,对于自己的这批货,穆涛有着百分之一百的信心。 “这一回,真的太感谢杨叔了!” 穆涛是真的打心里由衷感谢身旁这个穿着中山装的杨叔叔。 若非有自己父亲这个老战友,想来,这批货别说是卖出去了,就连运来乌市之后存放在哪里都成大问题。 “说的这是什么话,凭着我和你爸的交情,道歉可就生疏了。”杨援朝故意板着脸,如同教育自家晚辈一般道:“以后,若是有还用的到你杨叔的地方,尽管开口,千万别再这般客气了!” “嗯,知道了!”穆涛点点头,暗暗记下了这一份恩情。 人生在世,首先便是要懂得,知恩和感恩。 也唯有如此,往后愿意伸手帮助你的人才会越来越多。 唯懂得知恩感恩的人,往往更容易遇见命里助你成功的贵人。 在新疆,有一句自古相传的谚语,‘老虎野心很大,但也懂得知恩图报。’ 比起杨叔,穆涛觉得首先要感恩的是自己父母。 认真说起来,父母,才是自己命里排在第一的贵人,最应该要去感恩。 穆涛心里想着,等这一回卖了录像机赚了钱,一定要好好孝敬家中二老的。 吃饭的地点,定在了当初在乌鲁木齐名噪一时的金都大酒店,一家以经营新疆当地特色菜肴为主的酒楼。 将吉普暂时停放在了仓库这里,穆涛是坐着杨叔的座驾虎头奔去的饭店。 这款奔驰最为经典的车型,在当时无一不是地位和财富的象征。 全乌鲁木齐,在那一年,满共不到十辆。 而其中的一辆,便是属于杨援朝。 原本穆涛是打算坐在副驾驶的,毕竟杨叔算是自己长辈,这规矩可不能乱。 可最后却是拗不过杨叔的执意要求,跟着他一起坐在后排,说要好好跟他好好聊聊。 穆涛也想着,刚好可以跟着这位早已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的老前辈,好好学习学习为商之道。 推辞了一番后,便也没再坚持。 坐在车里,一老一少,两个后来在西北商界都占据了不可或缺地位的大商,今天是第一次交流。 大多时候,是杨援朝在说,而穆涛在听。 时不时不懂得地方,也会虚心请教一番。 无知,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明明无知,还要不懂装懂。 等到头来,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所以,穆涛对于这一次难能宝贵向前辈学习的机会,十分之珍惜。 “老穆家二小子,我问你,这海为什么那么大?” 原本,是在说着这些年杨叔经商的经验。 可说到一半时,正说到当初杨叔在股东会上,力排众议转向经营运输行业,这段非常精彩的地方时。 杨援朝却忽然停了下来,看着身旁这个才刚刚褪去青涩的青年,问出了这样一个无厘头的问题来。 穆涛怔住了,想了想,摸摸脑袋轻笑着说道:“额,兴许是它占的地球面积更大一些?” “也对,也不对。”点点头,杨援朝微微一笑,看着穆涛道:“在我看来,大海之所以那么大,是因为它将自己身段放的很低,所以才有了海纳百川的胸怀。” “嗯……”穆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有些不解道:“杨叔,这个,和做生意有关系么?” “自然是有关系的,而且决定你未来在经商这条路上,能够走多远。”看着穆涛,杨援朝的神情第一次这般严肃,认真说道:“小穆子,你要记好了,人,想要出头,必须要先学会的就是去低头!” “要想出头,先要低头。” 穆涛低着脑袋,还不等细细咀嚼这句话背后的韵味。 他就听见,杨援朝继续说道:“咱们打开门做生意,第一想的除了是怎样让自己能够盈利外,还须先懂得低头和吃亏。 人性是固执且贪婪的,经商,如果不懂得在现实面前适时的低头和吃些小亏,那么往往在生意场上不会走出太远。懂得适时低头和吃亏,有时候反而让我们能够赚取到更多的财富。” 这一回,穆涛是真正懂了,感激的看着杨叔,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时间似乎过得比起往常都要快,还没聊太久,车子便是已然到了今天的目的地。 穆涛知道,杨叔今天让自己陪着去跟客户吃饭,既是想要为自己接风,同时也有着提携之意。 跟在杨叔身边,不论是吃饭还是聊天,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走入酒楼,几名从云南飞来新疆的客户已经早早等在那里了。 见到杨援朝进入大门,几人便是非常热情的迎了上来。 “哈哈,老穆,咱们好久不见,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 那当先一人,是个皮肤有些黝黑的中年男人,身材有些发福,哈哈笑着冲着杨援朝伸出手来。 杨援朝也跟着笑了起来,大步向前,将手握在一起,道:“老卢,你行啊,我在新疆可都是听说了,你的大隆多百货,今年可又是在春城开了五家门店,西南三省百货行业龙头,看来不出多久便是该落进你兜里了。” 这个全名叫作卢友祥的中年男人,摆摆手笑道:“哈哈,你就别打趣我了,先不说那家家福和沃大马即将入驻春城,光是本土的几个百货巨头,我这艘小破船都是远远比不上的。” “对了,这位是?” 卢友祥注意到了跟在杨援朝身旁的年轻人,不免有些好奇问道。 “穆涛,我战友的孩子,是我们新疆商界新秀,以后若是有能够发财的机会,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这侄子。” “小穆子,这是你卢叔叔,日后若是到了云南那边,有什么事就找他!” 杨援朝拉过穆涛,向着两人介绍起来。 这一回带上穆涛一起来,便是有着想要帮他拓宽一些人脉的打算。 这人脉,在商场上至关重要。 有一句话说的好,人脉既是钱脉。 不然,往后二十多年,也不会涌现出一批诸如泰山会,江南会这种国内最为顶尖的圈子了。 “呵呵,你这侄子年岁不大,还不到二十五吧?”卢友祥仔细打量着穆涛,转过头冲着杨援朝问道。 杨援朝点点头,呵呵笑道:“等翻过年,就是二十五岁了!” “当真是后生可畏啊,咱们不服老是不行咯!”卢友祥啧啧嘴感叹道,然后冲着穆涛伸出手,和善的笑了笑,然后道:“你好,小穆!” 穆涛也不怯场,大方的伸出手,与卢友祥握在一起,轻笑一声:“卢叔叔,您好!” “先上桌吧,不然菜都该凉了!”杨援朝冲着穆涛点点头,对他刚才的表现很满意,年纪虽小,却不卑不亢,已然有了大将之风,是一块经商的好苗子。 菜是杨援朝在来之前便早已点好的,都是些西北特色美食。 八荤八素,又叫清真八大碗。 与云南相同,新疆也是多民族聚居的省份,所以新疆菜也颇具民族特色。 新疆各民族,多是信仰伊-斯-兰教。 所以,新疆菜是以清真菜系为主,主料多是牛羊肉。 制作方法,多采用爆、烤、涮、烧、酱、扒、蒸的方法。 今天摆在桌上的,便有烤全羊、大盘鸡、馕包肉、手抓羊肉,夹沙丸子等。 这些最能代表新疆的菜肴,招待贵宾最是合适。 酒是新疆本地烈酒,有着“新疆茅台”美称的伊力特曲。 这种酒,是以天山雪水酿制而成,入喉甘醇,烈而且浓,曾经更是走出过国门,荣获过酒类博览大会的金奖。 新疆人好客,来了新疆,就得这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若是没能吃尽兴,喝高兴,那主人家都会觉得没面子。 卢友祥也算是食中老饕了,南北菜系吃过不少,口味最是刁钻。 可对于今日这顿饭,却依旧是赞不绝口。 “咋样,老卢,可还满意?”见卢友祥在桌上狼吞虎咽,打趣道:“这一回你来新疆,我们可是手抓肉招待你,等下回到了云南,你的地盘上,可别只会手抓手啊。” “那是自然,下回来云南,别的不敢说,这菌子和汽锅鸡,铁定让你们管饱!”抹了把嘴,卢友祥端起身前酒杯,灌了一口,然后补充道:“菌子,就是你们这边说的蘑菇,可别小看了我们云南的菌子,那最贵的干巴菌,炒上一小盘不过十来两,可若是没个两三百那绝对下不来!” “行,那可说好了,下一回咱就吃上它七八斤干巴菌!”杨援朝也是端起酒杯来,和卢永祥碰在一起,一饮而尽,哈哈笑道。 穆涛坐在桌子前,认真思索着,究竟是什么样的‘蘑菇’,竟然是能够卖到一盘两三百块钱。 那一年,一百块钱的购买力可不是现在能够比拟的,足足可以摆出一大桌丝毫不差的酒席来。 一盘菜便要好几百,这或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活吧。 心中第一次,对金钱的渴望是这般热烈。 第二十四章 新疆也有八大怪 有人说,酒是拉近男人之间关系最好的道具。 这句话,一点不假。 两瓶伊力特下了肚,酒桌上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穆涛是晚辈,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坐在桌前安静的吃菜喝酒。 他从杨叔与卢友祥的谈话中知道,这个姓卢有些发胖的中年人,是西南三省百货行业的巨头之一。 对于云南,他还是比较感兴趣的。 那里的风土人情,往往带着一股子神秘,就如同很多口里人看新疆一般。 卢友祥夹了一口刚刚新上来的烤肉,吃得满嘴流油,边大口咀嚼边含糊不清冲着杨援朝和穆涛笑道:“要说起来啊,我们云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编了一个顺口溜,说是有个十八怪。” “十八怪?”杨援朝见桌上几瓶酒都见了底,挥手叫服务员又新上了两瓶,然后打趣道:“说一说,都有哪十八怪,你老卢是不是也是其中一个?” “老杨你这就不厚道,拿我打趣做哪样?”卢友祥哈哈一笑,又叫过服务员,说再来三十个馕坑肉,这新疆的羊肉可是怎么吃都不会过瘾的,等回了云南绝对是要想的紧。 顿了顿,放下筷子,卢友祥轻笑一声道:“所谓十八怪,说的是咱云南十八种独特于外省的风土人情,就好比其中有一怪是说竹筒能当水烟袋,还有一怪是说姑娘也被叫老太,若是外省人初次来云南多多少还是会楞半天的。” 杨援朝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呵呵,就你老卢浑话多,水烟袋上回倒是送给了我一只,来说说这姑娘叫老太是什么意思?” 穆涛不禁也有些好奇,看着卢友祥,暗暗道这姑娘怎么能被喊作老太呢?这若是在新疆,你喊那些个丫头子们一声老太,铁定是要挨揍的。 “在云南方言里,区口音娘娘不分,喊姑娘其实就是指姑与娘,而把姑姑与娘娘喊为老太。”卢友祥倒也不卖关子,夹了一口菜送入嘴里,继续说道:“所以你问姑娘他说老太,喊老太也就是内地人所称的小姨。在丽江,纳西族更是由老太当家,她们负责料理家务,特别能吃苦耐劳,所以受到大家的尊重。” 杨援朝听着点点头,轻笑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习惯,若是编成顺口溜来,更容易被外人所知道,当见着了也不会再大惊小怪,老卢来继续说说剩下都还是哪十八怪。” 卢友祥哈哈笑着,拿起一只筷子轻敲碗边,嘴里竟然是唱起了小曲来。 “你说奇怪不奇怪,云南就有十八怪。 四个竹鼠一麻袋,蚕豆花生数着卖; 能把姑娘喊老太,背着娃娃再恋爱; 四季衣服同穿戴,常年能出好瓜菜; 摘下草帽当锅盖,三个蚊子一盘菜; 石头长在云天外,这边下雨那边晒; 鸡蛋用草串着卖,火车没有汽车快; 小和尚可谈恋爱,有话不说歌舞代; 蚂蚱当作下酒菜,竹筒当作水烟袋; 鲜花四季开不败,脚趾常年露在外。” 穆涛听着这小曲,忽然就想起上技校那会儿,一个从北疆来雅满苏的同学,似乎也编过类似的顺口溜。 那个家里据说在石河子有好几百亩棉花地的小胖子,一次在课堂上还专门写了下来,传给大家伙去瞧。 当时就觉得这小子有才,今天再听卢叔这么一说,不由想起来,想了想跟桌上几人笑道:“其实,不只是云南,在我们新疆也有类似的顺口溜,不过没有十八怪那么多。” “哦?小穆子,这倒是新鲜,说来听听。” 杨援朝来兴趣了,这说法连他都是第一次听说。 卢友祥抓起一把刚刚烤好端上来的馕坑肉,也是呵呵笑着想听听这个年轻人倒是说说新疆都有哪些怪。 穆涛站起身,端起酒杯,看着两人笑道:“这说法,是我以前读书那会儿一个同学写的,算了算大概也就只有‘十大怪’,当时只是觉着好玩,现在一想确实挺有道理。” 沉吟稍许,他缓缓开口将自己那位同学编的顺口溜念了出来。 “新疆也有十大怪,要说奇怪也不怪。 春夏秋冬一天来,男人爱把花帽戴。 风吹石头砸脑袋,鬼哭狼嚎谁作怪? 骆驼比车跑得快,马鞭下面谈恋爱。 大盘鸡里拌皮带,吃得烤馕像锅盖。 铁床放在大门外,条条井水连起来。” 杨援朝本就是在新疆生活了几十年,这说法,他一听便是全能明白,暗暗点头不禁会心一笑道:“你那编这顺口溜的同学,倒真是有才,几句顺口溜就把咱们新疆的风土人情阐述详尽。” “小穆子,春夏秋冬一天来我倒是知道,上回来新疆恰好让我给赶上了这个天气,早上冷,中午热,下午晚上又不凉不热刚刚好,着实是春夏秋冬一天来。” 卢友祥虽说来过新疆两次,但多是在乌鲁木齐谈生意。 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免有些好奇的看着穆涛,冲着这个年纪虽不大,却已然有了大将之风的年轻人问道:“你倒是跟你卢叔叔我说上一说,这新疆十大怪其他九大怪都是些什么意思?” 穆涛点点头,向着从云南远道而来的几位客人,将这几句顺口溜背后藏着的新疆独特风土人情轻声解释了一遍。 若说这男人爱把花帽戴,其实很容易理解。 新疆本就是多民族聚居的省,当地维吾尔族,不论男女老少,都喜欢戴一种颇具民族特色的绣花小帽。 但所戴的颜色各有所不同,男士戴的多绣花,女士戴的不但绣花,而且在花纹中镶上翠珠玉片。 年轻人戴的比较艳丽,老年人戴的朴素大方,文化人戴的文静素雅。 总之新疆各地的民族花帽风格各异,例如;喀什男人爱戴白花黑底巴旦姆图案的花帽,库车女人爱戴珠光闪闪的鼓顶花帽,吐鲁番人爱戴色彩浓烈的花帽,和田女人爱戴一种直径不足十厘米的碟形小花帽。 而风吹石头砸脑袋,和鬼哭狼嚎谁做怪。 其实说的是,新疆戈壁上独特的大风天气。 人们都知,我国沿海诸如福建、浙江、海南等省份,在台风季节会有刮不完的大风,连房屋都能吹倒。 其实,在西北尤其是新疆来,因为独特的地理环境,存在多个大风地带。 这些大风地带,每逢刮风天时丝毫不吝于沿海省份。 有时,反而会更加强大。 新疆人会把这些大风区,称之为‘老风口’。 有一种说法,这些大风区一年只刮一次风,从春刮到冬。 诸如吐鲁番西北方向的‘三十里风区’,乌鲁木齐南郊的‘达坂城风区’,以及克拉玛依的‘魔鬼城风区’等皆是如此。 一旦遇上大风天,别说是石头砸脑袋了,连人都会给你刮跑了。 再大些,汽车火车都面临着被刮翻的危险,汽车被大风刮翻是常有的事情。 当然,人民的智慧是无限的,大风并不意味着只有害处而无好处。 只要你想,大风起时,未必不是一场大机遇。 为此,新疆政府还特意拨出一笔款项,从国外引入了最为先进的发电技术,在达坂城风区建造了亚洲最大的风力发电厂。 如穆涛的公司,在十多年后,便参与到这一场席卷全西北的新能源发电领域大开发之中。 卢友祥的夫人在一旁听着惊讶,不由感叹一声道:“风吹石头砸脑袋?买买,这得是有多大的风才行?” 杨援朝哈哈笑了起来,道:“嫂子,你要想知道这风得有多大,等下回来新疆了,赶上大风天,我安排车送你和老卢去阿拉山口看上一看,你就知道了。” “好,你说的啊!”卢友祥小小喝上一口杯中伊力特,这酒比云南那些包谷酒要烈的多,他没敢再如先前一般豪饮,然后看着杨叔哈哈笑道:“有道是大风起兮尘飞扬,如果不是今晚急着赶飞机,我倒是现在就想要去瞧上一瞧。” “有机会,一定有机会的。”杨援朝举杯陪着卢友祥喝上一口,笑道:“等我拿下的那块地上把商业中心盖起来了,你老兄的大隆多往里一入驻,可不得经常来新疆指导指导?” “哈哈,说好了,就这么办。”卢友祥也不是含糊之人,况且来疆投资本就是早已和杨援朝商谈好的事,他想了想认真说道:“本来是想着拿出八百万就够了的,不过听说你老杨又拿下了三块地,我想着再追加两千万,在我大隆多旗下专门在新疆设立一家子品牌,一次性来个四盘联动。” 杨援朝微微一怔,然后笑道:“老卢,我拿下这几块地,资金已经有些吃紧了,你如果能拿出两千万来,无疑算是一笔不小的投资,你可要想好了,地产咱们谁都没玩过,如果赔了呢?” 穆涛有些不解,杨叔不是在做物流生意么? 怎么两个人聊着聊着,就聊到地产上去了。 不过他也没多想,既然杨叔今天特意带着自己来,自然有自己的思量,只需安静在旁边听着就行,还能学到不少东西呢。 既然谈到生意上了,那么之前的闲聊话题自然得终止,桌上气氛忽然就变得严肃起来。 卢友祥非常直接,他是生意人,自然不会做那雪中送炭的事,看着杨援朝轻笑道:“老杨,咱们要说也是老交情了,我这人做生意比较直接,第一,我看好新疆未来几十年的发展趋势,第二,我相信你老杨的为人绝对不会让我吃亏,这两千万我全当作入个股,怎么样?” 杨援朝从桌上拿起烟盒,不是什么名烟,就是新疆最常见的‘雪莲’,他顺着给卢友祥跟穆涛各发了一支,然后缓缓点上,轻笑一声道:“你能来入股,我自然是欢迎的,这几块地,算上从银行借的,我一共投了九千六百万,你那两千万加上前期的八百万,我直接给你算百分之三十二的股,如何?” “哈哈,我就说你老杨不会亏待兄弟,两千万,三个月内到你公司账上!”接过烟,卢友祥轻轻一拍大腿,笑了起来。 穆涛看着咂舌,千万级的生意哪怕是放在现在都是一笔天大的巨款,更不要说在那个年代。 忽然就想起自己那一批录像机来,就算全部能卖到一个好价钱,这利润怕也到不了一百万。 与杨叔他们一比,自己还差的远呢。 原本因为这久落下的‘馅饼’被砸的有些晕的他,一瞬便是清醒过来。 在来之前,刚才杨叔还在车上和自己说,在商场最忌讳的便是把自己看的太高,把别人看的过低。 才不过一会儿工夫,他就有些忘了,这可不是好事。 狠狠吸了一口雪莲,让苦味道刺激了一下味蕾,穆涛心里那股子方才油然而生的骄纵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比起商业巨头来,你穆涛不过一个踩了狗屎运的傻小子,被夸了两句商场新秀就有些飘飘然起来,还敢膨胀,还敢得意? 你膨胀什么,得意什么? 接下来,他没再说话,而是安静的坐在一旁,认真听两个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一辈企业家你来我往聊生意,暗暗从中吸取经验与总结教训。 …… 走出饭店,穆涛跟在杨援朝身后,目送卢友祥一行离去,不禁有些疑惑轻声问道:“杨叔,刚才有一点我没弄明白,那卢友祥一共投了两千八百万,认真算一下不过能占百分之三十多一点的股份,你多给他两个点的股份,一下便少了将近两百万,岂不是亏了许多?” “穆小子,你记着,日后做生意可不能这么去算账。不然,是要吃大亏的。”杨援朝看着穆涛,微微顿了顿,轻笑着说道:“因为我很看好咱们新疆地产领域的行业趋势,这两年我把从运输行业部分赚来的钱都是投入到地产行业,虽说运输确实让我赚了不少,但一次性拿下这么多地,确实非常吃力。” 穆涛点点头,说道:“我在深圳时也有一个朋友说过,地产行业,未来几十年必然会迎来一场井喷式的发展。” “你那朋友很有眼光。”杨援朝点点头,呵呵笑了一笑,然后缓缓说道:“虽然,我在运输业赚了不少钱,可开发地产却远远不够,老卢这一次能拿出两千万出来,故然他也是看到了这一层关系,利益使然,却也帮我减缓了不少压力,你杨叔这人有个原则,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账,从不算别人的账。” 穆涛若有所思,暗暗感叹自己还是太稚嫩。 这经商是一门学问,自己怕是连学前班都毕不了业。 这杨叔,今天着实给自己好好上了一课呢。 “小穆子,别发呆了,走吧。”看着穆涛楞在那里,杨援朝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轻笑一声道:“天聚集团的李总那边,可还是在等我们呢。” “嗯,谢谢杨叔!”穆涛点头,跟在杨援朝身后,坐进早已等在酒楼门口的大奔里。 司机平稳的发动着车子,向着天聚集团驶去。 第二十五章 做生意只算自己的帐 杨援朝吩咐司机将车窗打开,看了眼身旁因为喝了酒有些晕沉沉的穆涛,笑道:“小穆子,还行吧?” 将头靠在椅背上,穆涛笑着轻声答应道:“放心吧,杨叔。” 风顺着窗子吹进车里,让他酒醒了不少。 本身喝的也不算太多,对于自小在新疆长大的他来说,这点酒量还是该有的。 不得不说,一分价钱一分货。 这虎头奔价值不菲,哪怕此刻车子高速行驶着,穆涛也丝毫没有感觉到颠簸。 四平八稳的倚靠在真皮座椅上,反倒是难得的舒适。 杨援朝与穆涛父亲一样,军伍出身,酒量自是不用多说。 哪怕是方才陪着云南来的卢总喝了那么多,在他身上也是丝毫不见醉意。 杨叔点点头,道:“咱们做生意的,这酒文化自然避免不了,小穆子你要记得,日后在酒桌上陪客户,咱就算没有酒量,但也得要有酒胆。” 穆涛晃了晃脑袋,因为酒精的缘故,此刻他多少有些晕沉沉,对于杨援朝的话却深以为然。 方才,在酒桌上不过一顿饭的时间,一笔两千万的大生意就顺势而成。 或许,这也正是酒的魅力所在。 杨援朝看了眼身旁穆涛,发现这小子酒劲还没有散去,不禁笑了笑冲着司机吩咐道:“老李,先去一趟朱家茶楼,喝杯茶醒醒酒,咱们再去天聚集团。” 既然是要去见天聚集团的李总,那么就不能带着一身酒气去。 好在现在时候尚早,不过下午三点。 与天聚那边约得是五点钟见面,喝上两杯茶的时间还是有的。 这也是在新疆生活的好处之一,作息时间比起口里来要更加缓慢些。 每年夏秋两个季节,在新疆是有午休的。 这几个月,不论是学校还是企业,大都是下午四点半才正式开始上班上学。 与没有午休概念的口里面比起来,这点尤为让新疆各族人民乐在其中。 车子停在一栋两层小楼前,红砖白墙,算不得多出彩,但胜在别致。 院中搭着绿莹莹的葡萄架子,眼下早已过了葡萄收获的时节,但那叶子依旧繁茂。 杨援朝似乎是这家茶楼的常客了,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要了壶当地颇有特色的青米砖奶茶,一盘油果作茶点。 与穆涛两人围坐在葡萄架下,一壶茶倒也能让人惬意无比。 这茶,自然不是后来火遍全国各地的那一类‘香港奶茶’,而是属于新疆当地的一种特色饮品。 最本质的区别就是,这种奶茶多半是要放盐一同煮的,除了茶的香味与牛奶的鲜味,还有一股子淡淡的咸味。 外地人初次到新疆来,要是第一次喝多半是不会太适应。 但若是喝上几次,那么多半这一辈子都会念念不忘。 这种奶茶,是生活在新疆的各族人民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饮料。 自古以来在新疆就有一种说法是,“无茶则病”。 又说:“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 如此,便不难看出这种‘饮料’在新疆的地位来。 虽然是在新疆长大,可是说实话,穆涛这么多年还是不太适应这种奶茶的味道。 但今天喝了酒,在小饮上两口,却也无比舒坦。 几口热热的奶茶下了肚,这酒劲终于是完完全散了干净,人一下就清醒了不少。 饮了两大碗,杨援朝抹抹嘴,哈哈笑道:“真他娘舒坦!” 见穆涛手中茶碗还剩一多半,杨叔眉头微挑,笑问道:“怎么,小穆子,我看你似乎不太喜欢喝奶茶?” 西北的男儿不懂太多做作,穆涛大方点点头,道:“嗯,是有点,感觉这奶茶太过咸,喝的不顺口。” “你小子,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穆涛,杨援朝又缓缓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笑道:“当初在帕米尔高原当兵时,我和你爹他们,每天最念的便是这热乎乎的奶茶,那时候物资紧缺,每个月也就能喝上那么一两次!” 微微半眯着眼,杨援朝陷入了沉思,轻声开口,道:“我和你爹驻扎的连队在雪峰上,那一年温度最冷时甚至是到了零下五十度。当时连队里最小的一个战友小四川,不过才十七岁,跟着我们外出巡防时,大雪封了山,补给也没剩多少,若非是那些热情的塔吉克牧民好心收留我们,怕是真要出大事故。” 穆涛轻轻点点头,这件事他听自己父亲说起过。 当时,一整个连队都是被风雪困在了山里,那个后来退伍之后回了老家的小四川,更是被暴风雪冻伤了双脚。 不仅仅是他,包括穆生在内的众多边防战士,都多多少在这次突然而至的暴风雪降温中冻伤。 正是那一次,使得穆生双腿被冻伤,落下了病根,直至今日每逢冬夏都依旧会疼痛难忍。 若非是后来遇见了好心的牧民暂时收留,很有可能很多战友是真的走不出雪山来。 “那些牧民,自身补给也并不多,却拿出一大半给了我们,更是熬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奶茶来给大伙驱寒。”轻叹一口气,杨援朝缓缓道:“那是我这辈子喝过最香的一次奶茶,到现在都依旧能够记得起来,那个香啊!” 说着,杨援朝还不禁轻轻啧啧了嘴,似乎在回味。 看了一眼低着头捧着茶碗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穆涛,杨援朝又是给自己倒了一碗,叹了口气道:“小穆子,不管你爱不爱听,你杨叔我还是要说。这奶茶你或许可以不爱,但别忘了今天这份生活来之不易,不管日后多成功,还在不在新疆,都要记得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父辈们当初的不易。” 穆涛没有说话,用力点点头,将手中奶茶一口喝尽。 以前怎么没觉着,这么喝,还真他娘舒坦。 有道是千秋霸业一壶酒,万丈红尘一碗茶。 这茶,虽不是名茶好茶,却最为让人回味。 一壶茶,两人不过十来分钟便是喝了底朝天。 既醒酒,又能提神。 …… 到天聚集团时,恰好是下午五点十分。 不算太早,也并不是太晚。 跟前台打了声招呼,杨援朝便带着穆涛向着总经理室走去。 杨叔和这个李总关系不错,轻轻敲了一下门,便是径直走了进去。 天聚集团主营棉纺生产,属于半国企性质。 早年企业改革,拿出一半股份去招股,这才让这位李总接了手。 这几年效益不错,生产的棉纺织品不仅仅销售国内,连俄罗斯,欧洲诸国都有客商往来采购。 这效益好了,当老总的自然要为企业员工们来谋些福利,也是理所应当。 天聚集团一多半的货物是通过杨叔的运输公司在往全国输送,两人交情一直不错。 上回听说这个李总打算拿出一笔资金,来专门给企业员工们采购一批福利。 杨援朝立马就将想到了穆生前不久跟自己说起过,他家二小子在深圳进了一批录像机打算拿到乌市来找销路,想暂时租用一下他在乌市的货仓。 两个人本身就算得上是生死之交,这么多年虽然没再见过几次面,可那份当初的战友之情却是丝毫未变。 这种一起当兵扛枪走出来的感情,就好比是那深埋在酒窖中的陈年老酒一般。 日子越久,越是浓厚。 这个忙,不论如何是一定要帮的,而且得帮的漂亮。 走入办公室,杨援朝冲着那坐在褐色老板椅上的天聚集团如今当家人李玉笑着打了声招呼。道:“老李,这便是我跟你说过的,穆涛。” 这一回不用杨援朝说,穆涛主动上前,冲着这个李总问好:“李叔,你好!” 站起身,向穆涛伸出手来,李玉笑着看着身前这个年轻人,道:“呵呵,早就听杨总跟我说过你了,这个年纪就敢独身闯深圳,倒真是胆识过人。” 李玉看上去很年轻,完全不像是已然快要五十岁的人,梳着一个大背头,像极了当时港台电影中风靡一时的小马哥。 比起杨援朝喜好中山装更像是一个国家干部多过商人来,李玉倒是更像一个企业家多些,身上西装革履,极其考究。 穆涛轻笑道:“李叔叔过奖了,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向你们这些前辈们学习。” 没有绕太多弯子,招待着穆涛与杨援朝两人坐下,李玉便是直奔主题:“老杨,你上回和我说,小穆手里那一批录像机,价格合适的话,今天我便能做主全部吃下来。” 看了一眼穆涛,杨援朝呵呵笑道:“这个先不急,之前不是说只打算要两百台的嘛?怎么,现在打算全部拿下来?” 穆涛没有说话,本身就和杨叔说好了,具体谈判由他自己来完成。 但这开头跟穿针引线,却得要让杨援朝来帮自己完成。 说到底和类似李玉这样久经商场的老人来做生意,穆涛还太显稚嫩。 如果没有杨援朝在一旁帮着掠阵,穆涛心里多少还是没底的。 “呵呵,也没必要瞒着你老杨,我收到消息,克拉玛依那边绿洲集团近期也派出人员来乌市打算采购一批录像机。”说着,李玉从桌上拿起盒烟,抽出两支来,递给穆涛跟杨援朝,缓缓开口,道:“不多,恰好五白台,我想把他吃下来。” 杨援朝微微点点头,沉吟半晌,将手中香烟点着,缓缓抽了一口:“你是想从小穆子这边拿个底价,然后中间过一道手?” 看了一眼穆涛,李玉呵呵笑了起来:“我做生意喜欢把什么都摆到台面上来,自然,这也得看看小穆是什么意思。” 穆涛望着杨援朝,见他对自己点点头,明白杨叔是想要他自己来说。 认真想了想,穆涛忽然记起早前杨援朝和自己说过的话来。 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账,不算别人的账 于是,穆涛转过头看着李玉的眼睛道:“如果,李总您价格合适,那我自然十分愿意。” 李玉诧异的看着身旁这个年轻人,他没想到穆涛答应的这般快,本以为他会和自己讨价还价一般。 “既然小穆这样说了,你李叔也不是含糊人,如今乌市,市面上录像机销售价格在1900元到2100元之间,而团购多少会便宜些,一般会在1600到1800。至于拿货价,不会高过1300元。” 略微沉吟,李玉沉声道:“小穆你这批货一共八百台,痛快些,我按1300每台给到你,如何?” 杨援朝在一旁安静的抽着烟,没有插话。 生意场有生意场的规矩,哪怕是感情再好,却也不能越俎代庖,任由穆涛自己去决定。 “李叔,你给的这个价格非常照顾我了。”穆涛轻笑一声,缓缓道:“但是,我想着既然是第一次和李叔合作,我想让您多赚些,1200每台就足够了,不过我要现金。” “好!”李玉愣了一下,一拍大腿哈哈一笑道:“老杨,你这侄子,我认下了!” 第二十六章 左公柳 从天聚集团走出时,穆涛手里多了一个黑色密码箱。 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经常会出现在港台剧中的那种密码箱。 一百万,不算多,但也并不算少。 拎在手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沉,却也不轻。 穆涛没有想到,最后李玉在原价格1200基础上,每台录像机又给他加了50元,刚好凑了一个整一百万。 这得要感谢杨叔,若非穆涛听从了他的话,没有去太贪也不会有此收获。 做生意只算自己的帐,不算别人的账。 坐上车,穆涛把箱子紧紧抱在怀里。 哪怕是秋天,乌鲁木齐的天气秋高气爽,汗水也依旧挡不住的从额头上淌下来,将身上的衬衣浸湿透。 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或许,这些钱有可能是一个普通家庭一辈子的收入也说不准。 但此刻,就这么真实的被他抱在怀里。 穆涛不敢去合眼,他生怕只要眨一下眼,再睁开时,会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杨叔,谢谢你!”穆涛怀抱钱箱,看着身旁的杨援朝,嘴唇颤抖说道。 杨援朝摆摆手,对于今天穆涛的表现非常满意,轻笑一声,道:“没什么可谢的,这一切还要得益于你自己。小穆子,记好了,做生意说难也难,说简单也很简单,能否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一切就在于两个字,不贪。” 摇下窗子来,杨援朝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然后缓缓继续道:“说白了,商人也不过只是三百六十行当中的一种,只是与其他比起来,这其中多了一丝运气在其中。” 穆涛点点头,轻声重复道:“运气,对做生意来确实不可或缺。” 这一点,他可以说是感同身受。 不过是去了一趟深圳,却没想到几乎是踩到狗屎运一般,让他无厘头的就赚到了第一桶金。 这多多少存在很大一部分运气的成分在其中。 似乎,天上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般,在指引着你去做接下来的每一件事。 很多东西,就好比所谓运气一般,看不见摸不着,但冥冥之中偏偏就存在。 杨援朝将烟缓缓熄灭,然后塞入身前车载烟灰缸中,微微咳嗽一声,道:“但是,人这一辈子运气就那么多,就好比一缸水一般。省着些或许一辈子都够,但若肆意浪费,怕是几年便会将它败光。但咱们做商人的,不光是要懂得去省,也必须要懂得怎么去向缸里注入新水。” 杨叔这句话穆涛听得不是很明白,不禁伸出一只手挠挠头,有些不解的看着杨援朝,问道:“杨叔,这运气还能赚回来么?” 穆涛相信运气存在的,既然老祖宗能提出一命二运三风水的理论来,那绝非是空口无凭。 只是,让他有些不解的是杨援朝先是说人一辈子运气就那么多,然后又继续到运气是可以赚回来的。 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杨援朝烟瘾似乎很大,第一根才熄灭,第二根就已然接上。 他呵呵一笑,十分肯定道:“自然是能赚回来的,这得要看你会不会赚!” 穆涛睁大眼睛,认真道:“还请杨叔明示。” 吸上一口烟,杨援朝双目微合,将脑袋靠在椅背轻声念道:“大将筹边尚未还,潇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小穆子,左宗棠你应该听过吧?” 穆涛微微一怔,旋即缓缓点点头。 他自然知道这位清末名臣,若非是左宗棠,如今新疆南疆的大片土地说不定都得归了俄国。 清朝末期,有两位名臣对新疆人民来,有着一股子特殊感情。 其一便是修复了诸多坎儿井的林则徐,第二个便是这位当初扛着棺材进新疆的左宗棠。 两人若单说对新疆各族人民所做贡献,左宗棠还要大于林则徐。 相对于数理化来,穆涛更喜欢文史一些,所以关于学生时代学过的新疆史来记得格外清楚。 在历史书上,关于左宗棠于新疆的这一段,可以说的是浓墨重笔。 十九世纪末,沙俄侵占东北三省与新疆大面积土地,又有一个叫阿古柏的莽夫在新疆搅风搅雨。 当时满清朝廷毫不作为,已然快要走向了灭亡,一时间内忧外患数不胜数。 北平城里,有不少人主张放弃被沙俄侵占的领土,以图割地换短暂太平。 当时身为陕甘总督的左宗棠,不顾个人安危面对外寇入侵挺身而出,同投降派抗争,终于赢得了朝野广泛支持,继而又接受重任,挂帅西征。 左宗棠扛着棺材亲赴一线,以示必死决心,万千潇湘子弟誓死追随。 随后,一举剿灭了入侵新疆的阿古柏,并坚持斗争抗拒了沙俄的侵略,终使大片沦陷的国土重新回到祖国的怀抱,为维护祖国的统一,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这位被后世人称之为左公的清末名将,除了巩固了祖国领土之外,还在新疆天山南北种下了数以万计的杨柳。 一为巩固路基,二为防风固沙,三为限戎马之足,四为利行人遮凉。 凡他所到之处,都要动员军民植树造林。 后来,人们便将左宗棠和部属所植柳树,称为“左公柳”。 刚刚杨叔所念的那首诗,便是后人写来纪念左公的。 说起左公柳,穆涛并不陌生。 相反,极为熟悉。 因为哈密就有,而且并不少。 50年代,驻哈人民解放军在修筑红星渠时,发现有一些古柳生长在渠边。 当时,有人主张挖除。 但当得知这是左公坐镇哈密时所栽,便都一一自觉保护下来。 每到夏季,这些古柳便撑起一片浓荫,供人们歇息纳凉。 上学那会儿,穆涛跟着朋友去红星渠玩过。 那座已然流了三十年,今后还要继续流淌下去,养育了哈密一代又一代人的红星渠旁,柳树成荫。 每次去游玩时,穆涛尤为喜欢捧着一本书,倚靠在那参天柳木下遮暑避阳。 若是再有一两股凉飕飕的风刮过,那滋味叫一个爽啊。 除了红星渠旁,在哈密以西70公里的沙枣泉,也有几棵上百年树龄的古柳,生长在戈壁前沿。 从左宗棠抬棺入疆到今日,已然过去了一个多世纪时间。 有道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多少年来,面对狂风的肆虐,“黄龙”的咆哮,骄阳的照射。 这些当初潇湘子弟们亲手种下的左公柳,却始终面不改色,身不倾斜,坚挺的屹立在戈壁之中。 并以它巨大的躯体,茂密的枝叶为大地染绿,让戈壁生辉。 它虽然古老,但旺盛的生命力使它显得并不憔悴。 如今,雅满苏最多的也正是柳树与沙枣树。 是如穆生一般的老雅满苏们,一株一株亲手种下。 在戈壁滩上开荒终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建国几十年来,先辈们却在新疆这座最西北的省份上建起了一座又一座的新城。 而有城的地方,必然会有杨柳与沙枣。 这似乎从百多年前,左公领人种下第一棵柳木时,就已然变成了传统。 “一个人和他栽的一棵树,能经得起民间一百多年的传唱不衰,其中必有道理。” 杨援朝的话语让穆涛回过神来,将他拉回现实当中。 这位新疆老一代企业家,轻笑着看着穆涛,说道:“今天要和你说的如何将运气赚回来,便是与左宗棠有关,他说的一些话,是非常很值得咱们这些做企业经商的人去琢磨的。” 穆涛终于将手中的箱子放在一边,接过杨援朝递给他的烟,然后侧耳倾听。 “左宗棠一生中有八句话,最值得咱们区深思,小穆子你可知道是哪八句话?” 穆涛摇摇头,他虽然在历史课上学习过左宗棠的事迹。 但今天杨援朝讲的,可都是历史课本之外学不来的东西,自然是无比感兴趣。 他都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不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记录下来了。 好在这一回杨援朝讲的很慢,也解释的很细。 穆涛听得也非常认真,到最后竟然是一字不漏的背了下来。 杨援朝轻轻敲击车窗玻璃,声音中气十足:“做生意,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不可或缺,但最为关键的却还是人和。左宗棠有一句话说的便是人和。好便宜者,不可与之交财。多狐疑者,不可与之谋事。” 穆涛点头深以为然,道:“杨叔,这便是你为何跟我说做生意要懂得不贪的原因吧。” 喜好贪小便宜的人,和他交财必然会发生不愉快。 生性多疑的人,若是与之合作,自然无法做到彼此坦诚,那合作必然不能成功。 而做生意却恰恰就是与人打交道的过程,什么人该交,什么人值得深交,都得要看是否身具识人之道。 杨援朝道:“人与之人之间,气运是能够互相感染与传递的。” 穆涛明白现在杨叔说的必然是最为重点的,他安静的听着不去插话。 “交什么样的朋友,与什么样的人为伍,决定了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杨援朝点起第三根香烟,猛吸一口然后吐出烟雾,道:“就好比一个地域与另外一个地域,走出来的男人女人性格各有不同一样。 就拿咱们新疆来说吧,不论是你们小伙子还是丫头子们,性格多比较直爽,常常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样的性格在咱们新疆来是好事。但若是到了口里一些省份,你如此直来直去是会惹得人家不愉快的。” 穆涛一点就透,他明白杨叔为什么会说这些。 与凤凰同飞必是俊鸟,与狼虎同行必是猛兽。 杨援朝是害怕自己走偏。 毕竟今后进入到生意场上,自然是会接触到各式各样的人。 这些人中,有好也有怀。 跟什么样的人接触,必然会如杨叔说的一般,人与人之间会相互感染。 一个人的运气就那么多,若是不能与更多能够带给自己好运气教自己向上的人连接起来,而是去交一群所谓‘狐朋狗友’。 那运气,真的会被挥霍完的。 难怪杨叔生意能够做到这么大,并非是偶然。 车子停了下来,不知觉间,已然到了货场。 天聚集团派来拉货的两辆大车早已在这里等着了。 杨援朝呵呵一笑,走下车子,冲着穆涛道:“好了,小穆子准备给你李叔发货吧!” 穆涛答应一声,从另一边打开车门走出来。 已是傍晚,太阳即将落山,但他却干劲十足。 穆涛没有想到,这趟乌市之行,竟然会是这般幸运。 就如杨叔说的一般,一个人的运气是会用完的。 所以,得懂得去珍惜,更得懂得怎么去赚回来。 “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指挥着工人们热火朝天的搬货,没来由的,穆涛轻念了一遍这句诗。 第二十七章 两万元换来两块羊脂玉 第二日,穆涛原本是打算去探望大哥的。 可手中拿着这么多现金,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索性先决定去银行存起来再说。 一百万对一个从小不过是工薪家庭长大的穆涛来说,当真是一笔天大的巨款。 所谓一夜暴富约莫说的就是如此。 从银行走出来,他便向美女老总打了一个电话,从张倩那里要来身份与地址,打算去邮局先将六十万的款项给她汇过去。 这一次,本就是张倩出得大头,没理由去占一个女人的便宜。 尤其,当这个女人还对你多多少少有些别的想法时。 最难消受美人恩,穆涛不是情场上的花花公子,自然做不到与谁去玩暧昧。 四十万,对他而言足够多了。 有了这些钱,他就能做许多事。 比如将早已看好的电脑生意引入来新疆,又或者是拿出一部分钱来给自己买上一台如张河松这小子一般的吉普车。 他都打听过了,最新款的北京金旋风买到手里也不过就八万出头。 过去,这笔钱或许对穆涛而言无疑是一笔天大的巨款。 可现在,却不一样。 于四十万来讲,不过是五分之一而已。 当然,穆涛也只是敢想想,自然舍不得拿出八万块出来只是去满足一个爱好。 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去哈密那座叫作‘九重天’,实则只有三层楼的大饭店去好好吃上一顿。 上技校那会儿,和几个朋友一起上哈密玩。 那一次路过那座装修考究连门竟然都是玻璃旋转门的大饭店时,穆涛就暗暗发誓,等今后赚了钱一定是要上一次‘九重天’的。 这人啊,贵在知足,同样更难能可贵的是懂得感恩。 于穆涛而言,张倩无疑算的上他的贵人,杨援朝更是如此。 走出邮局,穆涛倍觉神清气爽。 原本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忐忑,毕竟当初美女老总说要入股时,更多的是想要帮助自己的意思。 说实话,能够开得起桑塔纳的人,绝对不会看的上不过几十万的生意。 如张倩那座‘翠府’,几十万,不过是一周的流失罢了。 单论经济环境,深圳比起才刚刚起步改革的新疆来,当真是滋养企业家的土壤。 但正是如此,在新疆想要出头的机会反而更大些。 如果非要拿出什么来比较的话,那么深圳无疑是一座存储大量黄金的大金矿。 但是,这座金矿已然被来自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最为顶尖的‘淘金客’们攻占了,新人进来,除非当真天资卓越或者有贵人相助。 不然,那就只能望着人家的脊背慢慢喝凉风吧。 而新疆却不同,与深圳比起来,新疆同样是一座难能可贵的大金矿。 而且,这座金矿少有人去开发。 但它就在那里,如同一头蛰伏起来的千里马一般,静等伯乐前来将它挖掘出来。 然后,便是一飞冲天的腾跃而起。 在来乌鲁木齐之前,穆涛是打算挣上钱之后便回深圳闯上一闯的。 但是和杨援朝聊了这么久后,他才方然醒悟。 原来,竟然是自己深入宝山而不自知。 这里,遍地是宝,何求舍近而求远呢? 按照一句俏皮话说,杨叔就是一头老狐狸一般,眼光毒辣刁钻。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在短短十年不到时间里,一举开拓出新疆第一大民营运输公司。 私下里,相熟的生意伙伴们,都暗暗叫杨叔什么来着? 对了,西北‘车王’。 穆涛听说过,在那个与深圳隔海相望的香港,有一个所谓的船王。 据说家族里有好几百艘巨船,生意做遍世界各地。 没来由的,穆涛觉着终有一日杨叔的气运行业也必然会像是那船王一般,在五湖四海处处开花。 穆涛刚想要招手拦辆车,却被身旁不远处一群围观人群给吸引住了。 喜好热闹本就是中国人的天性,自然不会是褒义词。 如穆涛一般年纪,最是喜好凑热闹,他自然也不会例外。 不由也不急着赶回杨叔公司和他道别,走上前仗着自己身体优势拨拉开人群,向圈子里望去。 原本,本打算今日便是回哈密再回雅满苏的。 穆涛大哥跟着教授去了南疆出任务,警官内部学院比起寻常大学来,学业与实践更为繁多些。 自然没能见上面,多少有些遗憾。 既然事办完了,那自然是要先回趟家的。 千百年前,那个气吞万里的楚霸王说过,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如今赚了些钱,虽然不算太多。 但风风光光回趟家,还是有必要的。 穆涛推开人群定睛一瞧,原来是一个不大的地摊。 摊主是一个年岁很大的维吾尔族大爷,胡子已然花白,眼底里也藏进了新疆男人应有的沧桑。 老人身旁还陪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两个人背靠着墙蹲在地上,身前摆着的既不是小吃,也不是日常用品,而是两块石头。 嗯,没错,就是石头。 一大一小,大的那块四四方方纵横半米多,少说也得有百多公斤。 小的那块也如篮球那般大,看样子应该有四五十公斤重。 只是,与寻常石头比起来,这石头裂开的外皮之下隐隐约约间能够瞧得见一丝细润的石心。 那维吾尔大爷父子两人似乎是从南疆来的,并不是太会说汉语。 不过好在这里是新疆,热情洋溢的地方自然少不了热心肠的人。 在几个自小接受双语教学的少数民族同胞解释与翻译下,穆涛大概弄清了是怎么回事。 这个叫作热合木的维吾尔老人来自南疆和田,家里的小孙子得了一种叫作‘肝包虫’的病症,需要做手术。 虽然乌鲁木齐人民医院在知道老人一家困难之后,免去了一部分医药费。 可哪怕是如此,前前后后仍然需要八千元的治疗费用。 热合木老人一家,全年收入也不过两千元不到。 这笔钱,无疑对老人的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 好在老人有一门祖传的手艺,点石寻玉。 和田玉,这种唯有新疆和田河里才有的羊脂美玉,自清朝开始便深受王公贵族的喜爱。 而热合木老人的先祖,便是当年专门为清朝朝廷效力的寻玉人。 这门手艺虽然传承了下来,可这些年和田玉的市场并不是很火。 若非,老人家救孙心切,迫不得已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拿出祖上传下来百多年据说是给那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的进贡美玉来给孙子换医药费。 只是,还没进贡成,那个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便已然灭亡。 老人祖上没有办法,便将两块一大一小的和田玉留在了家族里,传承至今。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 那个年代,不是二十多年后,黄金有价玉无价,一块羊脂白玉便能抵得上一套北上广的房子的年代。 和田玉自清朝之后,已然沉寂了一百多年。 可穆涛是去过深圳的,他已然从张倩那里知道,沿海城市已经有不少‘玩主儿’的圈子中兴起了收藏美玉之风。 有道是乱世黄金,盛世文玩。 如今,国泰民安。 往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必然是得享太平盛世。 所以,文玩市场的未来前景就如同美女老总与杨叔看好的楼市一般,不可估量。 穆涛不是投机倒把者,但却已然有了商人的思维。 既然是商人,那就得看得见瞧得着别人看不见的利益点所在。 听美女老总提到过,深圳沿海一带,有这么从事玉石生意的‘倒爷’。 这些人路子野,人脉广。 但有一点,从来不做国人的生意。 从全国各地收来的美玉,通过一些渠道全都卖给了港台以及欧美的客商。 在这个圈子中,一夜暴富完全不是幻想,主要看你会不会忽悠,再加上一点点不错的运气。 说是忽悠,其实无非也就是把玉石的价格抬高些罢了,也不算是弄虚作假。 其中有人,甚至是将从新疆三百块收来的一块的‘青花’,以大几十万的价格卖给了一个香港来的商人。 这一进一出,不过一小时不到时间,便成了‘万元户’,当真是疯狂。 而青花,不过是和田玉当中最为普通的一种。 美女老总也喜欢玩玉,所以翠府中也摆放了不少美女老总从各地收来的美玉。 穆涛不懂玉,但光拿眼睛去瞧,也不难看出如今摆在老人身边的这两块和田玉绝非凡品。 至少,比起那在深圳见过的任何一块都要好! 商人就如同狼一般,为了一个猎物,能够蛰伏三天三夜不动。 而眼下,一块‘肥肉’摆在了面前,没有理由不吃下它。 这会儿,看热闹的不少,但问价的却一个没有。 毕竟拿‘石头’出来卖,于那个年代来说,可是一件稀罕事。 大家想知道,有没有哪个‘傻子’或者是‘疯子’当真会去买。 穆涛蹲下身子,轻轻用手拍了拍那大块的‘石头’,冲着身旁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维吾尔小哥道:“兄弟,麻烦你,帮我问问这个大爷,这两块石头要多少钱?” 他话一出口,围在周围的众人一片唏嘘。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敢情还真有傻子想要去买这吃不了也穿不了,当枕头都嫌硬的‘破烂石头’。 长着娃娃脸的维吾尔小哥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用维语向那大爷转达了穆涛的意思。 两人交流了两句,那小哥冲着穆涛笑了笑,道:“热合木大叔说,大的这块要卖三千块,小的那块嘛,得要一千五百块。” 这不免又让周围一阵唏嘘,众人拭目以待想要看看这年轻小伙儿当真会买。 穆涛低着头看着那两块石头,他想了想,道:“麻烦你,帮我再问问,热合木大叔他孙子看病一共要多少钱?” 维吾尔小哥很热情,又和热合木两人用维吾尔语交流了两句,然后看着穆涛道:“那医生和热合木大叔说,至少得准备八千块。” 穆涛点点头,然后拉开包,抽出一沓钱,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刚好两万块。 没有犹豫,穆涛将钱递到那叫热合木大爷手中,冲着身旁那娃娃脸维吾尔小哥道:“我身上就这么多钱,你和热合木大叔说,他这两块石头我都要了,这些钱拿给他的孙子看病用。” 那老人哪里敢去接,连忙要将这沓钱塞回穆涛手里,却被他执意又塞了回去。 这下,当真是平地起波澜。 两万块,在那个年代绝非是小数目,当真算得上一笔巨款。 那热合木老人两块石头不过才要五千不到,结果这小子却一出手就是两万块。 当真是败家子,钱多到没地方花。 穆涛也不在意身边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与议论纷纷,只是笑了笑,冲着那娃娃脸的维吾尔小伙说:“麻烦你再帮我和热合木大爷说上一句,就说我祝他孙子早些康复。” 老人虽说不会讲汉语,却也知道遇上好人了,在身旁儿子搀扶下冲着穆涛深深鞠了一个躬,接过那厚厚一沓钱,佝偻着身子赶去医院替孙子交费。 自然也不用担心会有人见财起意去抢劫,人民医院就在街对面。 而且,不远处就是派出所。 那年龄不过十七八岁的维族小哥看着穆涛,神情激动道:“大哥,你是一个好人!” 看着两人缓缓走入医院的背影,穆涛呵呵笑了起来,摆摆手道:“谁都有困难的时候,而且我也不是白花钱,这不从大爷手里换来了两块这么大且又漂亮的石头嘛!” 众人见没了热闹可以瞧,也就四散而去。 只是大多人临走前,还不望瞧上穆涛一眼,再小声骂上一句‘勺子’‘二杆子’这样颇带讽刺味道的话语。 穆涛也不恼,坐在那半米见方的‘大石头’上,呵呵直笑。 勺子? 二杆子? 或许是吧! 商人,尤其愈是成功的世人,在世俗人眼中可不就是这个样子…… 穆涛原本是想要将赚来的钱继续用来扩大电子产品生意的。 可现在看来,在此之前,似乎可以带着些钱去和田走上一遭。 相信收获必然不会小! 第二十八章 宝刀配英雄 穆涛蹲在两块‘石头前’,不禁有些发愁。 买倒是买下了,‘好人’倒也确实做了。 可这百多公斤重的‘巨石’,却当真是不好搬那。 若是开着吉普过来的还好说,可现在他却有些犯难。 那个年代可不比如今。 固然是在省会乌鲁木齐,可这出租车却也少的可怜。 平日间,大都是以马车来代替三轮车的。 这在二十多年前的新疆也是一大特色。 自然不会是如今电视剧中的那种马车。 一匹高头大马,牵引着一座大平板车,上竖帐篷。 这种颇具新疆风味的马车,被当地人称之为‘六根棍’。 脱胎于沙俄时期的‘三套车’,发源于伊犁,后来传入全疆各地。 乌鲁木齐有,哈密也有。 很多年以后,当它渐渐退出新疆百姓生活后,却依旧有不少人能够依稀想起。 这样的马车主要由六根圆木纵向并列连接,形成车体的骨架。 “六根棍”便因此得名,非常形象。 可这样的马车坐人还行,想要运送百多斤的‘石头’可就困难了些。 穆涛点起了根烟,索性等等看是否能碰得到大车经过,大不了花些钱权当运输费了。 没一会儿,还真让他等到了一辆小型货车。 只听得一阵突突突的发动机声,一张三轮运输车在穆涛身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跳下来的正是那长着娃娃脸的维吾尔小伙,他看着穆涛呵呵一笑,操着流利的汉语问道:“大哥,可是没车将玉石拉走?要不要送你一程?” 穆涛熄灭烟,冲着他笑了笑,轻声道:“我要去车站那边的货场,不知兄弟你是否顺路。” 小伙点了点头,道:“上车吧,大哥!我嘛,刚好也是去那个方向。” 说着,他便帮着穆涛一起将那两块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石头’搬上了翻斗,拉开副驾驶门让穆涛坐了上去。 两个人一路上聊着天,倒也不觉得枯燥。 穆涛知道了这长着娃娃脸的维族小伙叫迪力买提,家是住在喀什叶尔羌河畔,这回上乌鲁木齐是想跟着一个在乌鲁木齐开修理厂的远方亲戚学上一门手艺,也好有个谋生手段。 迪力买提属于新疆新一代,自小上的是汉语学校,思想要比起父辈们更加开明些。 念完高中以后在家里跟着父亲叔叔打了几年馕。 可他不愿意一辈子就这么守着一个店子然后朝九晚五,索性就跑了出来。 这三轮翻斗车,便是他那开修理厂远方亲戚家里的。 今天刚好开出来办事,结果就遇见了穆涛仗义出手拿两万块买两块在他看来一文不值‘石头’的壮举。 小伙子也实在,觉着穆涛是好人,买了这两块‘石头’不好运走。 转身就开了车过来瞧瞧,若是穆涛没走,刚好翻斗车也就派上了用场。 穆涛听了不禁心里暖暖的,觉着这维吾尔小伙当真不错,值得一交。 货场离着邮局也不远,不过几公里的路。 开着车没一会儿便到了地方,穆涛下了车将兜里剩下的几十元一股脑塞给了迪力买提,可却被他推了回来。 这个长着娃娃脸的维吾尔小伙,冲着穆涛哈哈笑着摆了摆手道:“大哥,你嘛,是好人。我嘛,这钱不能收。” 穆涛抓住他的手腕,态度很坚决,道:“兄弟,这钱你得拿着,如果你认我这个朋友的话。” 几十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在那个年代,几十块往往都差不多是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了。 迪力买提在修理厂当学徒工,一个月才不过九块钱的收入。 这钱对小伙子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了,可他还是一个劲的摆手拒绝。 见迪力买提执意不收,穆涛想了想,然后笑道:“这样吧兄弟,听说你们喀什那边的‘英吉沙’小刀挺好,我挺喜欢。这些钱,就当我托你帮我买刀的。我叫穆涛,今后会时常来乌鲁木齐这边,等下回我来乌鲁木齐,你送我把‘英吉沙’就好。” “大哥,你想要‘英吉沙’?”迪力买提愣了愣,然后从腰间取下一柄金晃晃镶着两颗红灿灿宝石的小刀来,递到穆涛手里,哈哈笑道:“这刀嘛,就送你了!” 穆涛确实挺喜欢这种颇具民族特色的‘英吉沙’小刀,只是没有想到今天不过是当作拓词随口一说,这维吾尔小伙便实诚的将自己佩刀送给了自己。 接过刀,穆涛当真是爱不释手,见迪力买提又要把钱推回给自己,脸不由一板严肃道:“兄弟,这钱你要不拿着,刀我也不要了。” “谢谢大哥!”迪力买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最后还是收下了这些钱。 穆涛摆摆手,笑道:“谢什么,这钱是你该得的。” “大哥,你这个朋友嘛!我迪力买提交下了!日后来喀什玩,我把家里的羊嘛杀了招待你!”娃娃脸的维吾尔小伙笑开了花。 “那敢情好,就这么说定了!”穆涛拍拍迪力买提肩膀,认真道:“说起来,兄弟你如果想赚钱,过久倒是可以和我去趟和田,到时候你给我当向导和翻译,我给你一千块如何?” 他已经知道,这个维吾尔小伙家虽然是在喀什,可在和田亲戚却也有不少。 原本就打算等回趟家后,便立马去和田看看当地玉石市场的。 刚好遇到这个维族小伙,穆涛觉着他人不错。 反正到时候肯定是要找向导的,向导费给谁都是赚,索性就让迪力买提把这钱赚了。 “一千块?”迪力买提呆住了,过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 一千块,这得是要卖多少个馕才能赚回来。 那会儿,一个囊不过五分钱。 一千块,岂不是说要卖两万个囊! 他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穆涛拍了拍他肩膀,笑道道:“没有做梦,确确实一千块,一分不会少!” “不行!”迪力买提这一回很坚决,连连摆手道。 穆涛怔住了,不禁问道:“怎么了?”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这个维吾尔小伙腼腆一笑,然后认真道:“大哥要找向导嘛,我义不容辞,钱嘛就不用了,管饭就行了嘛!” 穆涛不禁哈哈笑了起来,然后轻声道:“我去和田又不是为了玩,也是为了赚钱的。说实话,一千块我都觉着有些少了,你就别拒绝了。” 眼瞅着天色也不早了,穆涛向迪力买提要了联系方式,约好下回去和田的时间,这才目送着他开车离开。 恰好杨叔从货场中走出来,他看向穆涛手里那柄小刀,不由笑道:“呦!英吉沙,这品相不错,小穆子从哪里买的?” 穆涛将手中小刀递给杨叔,轻笑道:“一个维吾尔小伙送我的,杨叔要是喜欢,就送你了。” 将刀递还给穆涛,杨援朝笑骂道:“看你小子就言不由衷,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自己留着吧。” 说实话,当真要送杨叔,穆涛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 可刚才说的话却是真心实意的,杨叔帮了他这么多,穆涛总想着该怎么去感谢他。 这一次不过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杨援朝能帮他完全是出于与穆生的战友情分,更不要说这一回更是教会了他许多生意场上的东西。 于穆涛而言,杨援朝便是他的贵人。 人若想成功,难免是要有贵人提携相助的。 而这份恩情,理当是要牢记在心的。 人啊,不论做什么,首先要学会的便是感恩。 不懂得感恩的人,哪怕现在再成功,也不会走的太远。 穆涛看了眼身旁的两块‘石头’,眼睛一亮,冲着身旁杨援朝道:“杨叔,刚才出去汇钱,见着有个老人为了凑钱给儿子看病在卖和田玉,我想着都不容易,左右能帮就帮,就花了两万块买了下来。小的那块,我想着拿回家收藏起来。大的那块,我想送给杨叔。” 杨援朝这才注意到穆涛身边还有两块百多公斤重的石头,他没有说话,笑了笑走向前蹲下身子拍了拍大的那块,转过头看着穆涛,就像看着至亲的晚辈,孩子总算长大了,出息了,长辈自然满眼都是自豪和欣慰,哈哈笑道:“你小子倒是挺会来事,我要不收,反倒有些小家子气了。你这份心意,杨叔我就收下了。和田玉可是个好东西,等回头找两个手艺巧的工匠雕个大件来摆在家里,再雕个镯子给你阿姨,就说是老穆家的二小子送的,想来她一定会很高兴。” 那个年代,和田玉还没有如现在这般一克值千金。 对于杨援朝这个退了伍的老兵来说,这百多公斤的石头,更多的价值不是在它本身,而是在这石头是穆涛送的。 对于一个自己很看好的后辈,能做到如此,无疑是让人值得欣慰的一件事。 他没想到,正是这块当初并不怎么起眼的石头,却在二十多年后却挽救了他的企业。 那一年杨援朝企业刚上市不久,却不想企业大量资金被人恶意做空濒临倒闭。 一辈子要强的杨援朝没有去求任何人,正待束手无策时,恰好在电视上看到有一收藏名家花千万高价买下一块和田玉原石的消息。 而那块原石,不论光泽还是透明度远没有当初穆涛送给他的好,这才想起院中摆放了许多年的那块原石来。 正是靠着这块原石,杨援朝短时间内便回笼了三千多万的现金,一举重创资本市场恶意做空之人,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一向不信命的杨援朝,第一次开始相信起命运来。 当初不过是对晚辈的一次不经意提携,却换来了三千多万的真金白银。 有些东西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与人为善,总归是没有错的。 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有十倍乃至百倍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