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毒酒,置于案上。 她的亲生父亲,假装装不知道酒中有剧毒,对着苏白离低声劝解道:“白离,快把酒喝了,感激皇上对我苏氏一族隆恩不绝!” 苏白离微微一笑,伸出纤手。葱葱玉指捏住青铜酒杯,有些难以自抑的轻颤,酒水也不小心洒了几滴出来。 她自己并非神仙圣人,怎能做到一点也不怕死?可是此局已定,她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 苏白离举着酒杯看向身旁的两位兄长,她正色邀请道:“那么,两位哥哥陪白离一起干了吧?” 苏佳琦与苏佳珂连忙紧张陪笑:“皇上为俪妃娘娘赐酒,臣等岂敢一起干了?” 是啊,这毒酒是皇上下旨让她喝的。两位兄长又怎愿陪她一起死? 苏白离会心一笑,侧首看向那高高主座之上的尊贵帝王。 十二旒冕冠前长长的旒珠,将座上之人俊美绝伦的脸遮住了大半,让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她知道,那旒珠后的眸光定然冰冷,就如他静默不语的傲然身躯,此刻只余威严与冷酷。 他不说话,便是默许她独自喝下毒酒吧? 苏白离在心中暗笑。如此冷漠理智的一位帝君,世人如何能相信,他也曾与她呢喃共语:“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他也曾对她深情许诺:“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叫‘陵儿’,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名‘竭儿’?” 一年来,他对她盛宠无两,他将她推上高位,就是为了今天让她喝下这杯毒酒……说好的伉俪情深,如今都只化作了尘土。 可是,她不会恨的。她不恨他! 因为她对他从来不曾有爱。她曾经愧疚过,可是如今,她再也不必愧疚了。 她对父兄无怨,她对帝君无恨。 她只是对另一个他,略感此生遗憾。凄然一笑,她终于转眸看向了对面的许逸然:“那么,晋王可愿陪我干了这杯酒?” 苏白离在世上活了二十七年,她用了十年时间来等许逸然,又用了一年时间将他深埋在心底,可是,他从来没有答应过她任何事。 如今,她马上便要死了,不知道他,是否可以答应她这个小小的请求吗? 今日的毒酒,便是这个她深爱过的男人亲手准备的。她面前的酒有毒,他面前的,却没有。 不出所料,一直淡然不语的许逸然终于举起了酒杯,那双曾让她怦然心动的桃花眼,此刻仍是半眯而迷离地盯着她:“本王恭敬不如从命!” “谢晋王!”苏白离展颜一笑。他终是了了她最后的一个心愿。 她以双手护着酒杯,将毒酒缓缓举至唇边。 她生命中至亲至近的几个男人,此刻都冷静地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没有人多说一个字。 她知道,宴厅外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御林军。可是,四周竟然如此寂静,仿佛没有一个人走过。而宴厅之内的一切,也似乎静止了。 “嘀哒!” 她看到杯中的毒酒荡开一个圈。难道,她流下了一滴眼泪? 可她为何要流泪?她的心不是早已麻木,无爱也无恨了吗?她不知道她为何会流泪,只觉得在这将死之时,若是连流泪这个最后的权利都不给予她了,那么她还能有什么作用? “且慢!”可怕的寂静中,许逸然清醇好听的声音忽然响起,“皇上,俪妃娘娘大病初愈,定然不胜酒力。此酒臣弟干了,离妃娘娘便免了吧!” “君王赐酒,怎能说免就免?”许攸之的声音低沉而缓慢,“苏太尉,你说是不是?” 苏白离突然举杯仰首,将毒酒一饮而尽! 既然命运已定,她何必犹犹豫豫,贪生惜命? 苏白离放下了酒怀,她终于看到了许逸然桃花眸中的那道惊痛。 心底的万般酸涩苦痛,忽然便随着那灼热毒液的流入,在腹中缓缓升腾漫延,有如万蚁噬心…… 恍惚眩晕间,她看见许逸然猛然站起,向她冲了过来。那张总是一副邪肆不羁表情的俊脸,竟是她从未见过的紧张与凝重…… 在她死去的这一刻,他终于为她心痛了吗? 可惜,毒酒太烈……一切,都已太迟…… 第一章 相遇 苏白离初见许逸然那年,许逸然十岁,而她只有六岁。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有幸进入那诺大气派、美若仙境的清运王府。 她是父亲最不受宠的庶女,平日并没有资格与两位哥哥和两位姐姐一起玩耍。那日,大哥突然发了善心,在受邀带着弟妹们去清运王府玩耍的时候,将她也一并带了过去。 清运王地位尊崇,战功赫赫,又是大魏孝昭帝的亲弟弟,因此他的几位儿子,全都是一出生便封了王。小楚王、小晋王、小秦王、小宋王,全都住在清运王府。 那日苏白离有幸见到的,是小晋王许逸然。 他与她的哥哥们一起开心地玩着弹弓,耍着刀枪。她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明媚的日光照在他带着傲然浅笑的脸上。 她觉得,他一定是世上最好看的王爷! “唉!这些实在没意思!”他突然一把将巨大的弹弓甩在地上,偏着脑袋,一双好看的黑眸斜睥着苏佳珂,“佳珂,你能想些好玩的吗?” “这……”比他大了三岁的苏佳珂冥思苦想。 “父王今日又罚我不许出清运王府,实在把本王憋闷坏了……你说说,坊间有什么好玩的?”许逸然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道。 “有一样!”九岁的苏佳琦抢着说道,“我日前在街上看到人家娶新娘子,那拜天地闹洞房的场面实在好玩!” “那过家家的玩意儿有什么意思?”苏佳珂嗤笑。 “拜天地?好,就玩这个!”许逸然却来了兴致,“本王要当新郎倌!你们几个,谁给本王当新娘子?” 话音刚落,三个男孩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站于一旁的苏思薇、苏雨薇与苏白离三姐妹。 “雨薇,就你吧!”苏佳珂用手示意一身黄衫青裙,正掩嘴偷笑的苏雨薇。 苏雨薇连忙收了笑容,嘟着嘴道:“大哥,那可不行!我给小王爷当过新娘子,日后还怎么嫁人哪?” “那么,便由三妹来吧?”苏佳琦看着苏思薇。 “才不……我可不要跟他玩这闹洞房!”一身粉色衣裙的苏思薇不过十岁的样子,听到二哥的话,她低下了头,拖长尾声轻轻说道。 “三妹,你也太不给小王爷面子了!”苏佳琦急道。 “算了算了,你就别逼三妹了!她向来喜欢的可是小楚王,可惜楚王并不在此!”苏佳珂带着戏谑的笑意说道。 “那么,便你来吧!” 许逸然带着傲气与慵懒的声音淡淡响起,同时用手一指那小小的淡蓝色身影。 正站在一旁看着这与本己无关一幕的苏白离,乍见许逸然轻抬下巴手指自己,一双好看而贵气的眼睛正骄傲地睨着她,她小小的身子不禁一震,心口也随之“扑扑扑”地急跳起来。 见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自己身上,苏白离努力稳了下心神,大着胆子说道:“我也不愿意!我rì后……也是要嫁人的。” “你……”苏佳琦不禁对这庶妹的大胆违逆有些恼怒。 “她也是你们的妹妹?”许逸然傲气的嘴角扯起一丝好奇的笑意,向前走了几步到了苏白离身前,“本王为何从未见过她?” “没错!不过,她是我们的庶妹,并非母亲大人所出!”苏佳珂解释道。 苏白离沉默地低下了头。 庶妹! 在大哥心目中,在所有人心目中,她与兄姊们始终有着云泥之别! “呵呵!我说这女孩儿长得这么漂亮呢?果然是你们苏家的妹妹!”许逸然的声音透着一丝得意,“那么,你来扮作本王的新娘子吧!” 苏白离缓缓抬起秀丽的小脸,认真说道:“不可以!我说过,我日后也要出嫁的!” 日后出嫁,她要嫁一个好丈夫,并且要带着娘亲,离开那个让她们吃尽苦头、受尽屈辱的太尉府。 “是么?你要嫁什么人?”许逸然突然又来了兴致,“若你今日扮作本王的新娘子,本王日后便娶你,如何?” 约定 “真的么?”苏白离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她不相信这尊贵的小王爷会娶她这个小小庶女,“你不要骗我!” “谁骗你?当然是真的!”许逸然昂起头颅,用他惯常的骄傲语气说道。 可苏白离还是不敢相信。 “你敢跟我拉钩吗?”苏白离想了一阵,突然伸出右手小指,举到他面前。 “拉钩?”许逸然好奇地举起了右手小指。 两只小手指轻轻地钩上,苏白离认真地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不许变?”许逸然笑了。他从来未与人拉过钩。 苏白离已经有点记不清那日扮作许逸然的新娘子的细节。她只隐约记得,清运王府的下人们很快就找来了一顶小花轿,而三姐不知从哪里来弄来一块红帕子,盖到了她的头上。 她坐在轿子中,许逸然骑在他的黑色小马驹上,下人们拿来锣鼓在一旁热烈地敲打着。他们在偌大的王府后院一角,转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转够了的许逸然跳下了小马驹,对着下人们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是!”下人们拿着锣鼓,抬着花轿,牵着小马驹,一溜烟地消失了。 “佳珂,佳琦,我们到山上打野兔去吧!”许逸然又有了新主意。 “小王爷不是说,清运王不让您出王府吗?”苏佳琦道。 “不让出,本王不会偷偷出吗?”许逸然一脸坏笑,“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她们都不说,谁知道?” 说着,他俊眸邪邪地瞟向对面站着的苏家三姐妹。 苏白离早已取下了头上盖着的红布,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你们说不说?”许逸然问。 “不说!”苏雨薇很快地答道。 “不说。”苏思薇也轻轻地摇了摇头。 许逸然满意地转头看向苏佳珂两兄弟:“走!攀墙!” 苏佳珂兄弟对视一眼,走到后院高墙处,两人沿着大树攀上了墙头,先后飞身一跃便消失在墙外。 “小王爷,外面没有侍卫,快出来!”兄弟俩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墙外传了进来。许逸然两眼放光,放下抱着的双臂就要飞身上树。 “小王爷,请等一等!” 一直沉默的苏白离突然一声叫唤,把苏思薇与苏雨薇吓了一跳,也让许逸然忍不住惊讶回首:“什么事?你吓死本王,还以为父王来了!” 苏白离已快步跑到了许逸然身前,一边喘着气,一边极其认真地问道:“今日拉钩的事,算数吗?” “当然算数!”许逸然笑了,“等你长大,本王便娶你入晋王府。” 皇帝伯伯早便跟他说过了,等他长大成人便赐他一座晋王府。而他作为王爷,始终是要娶一正妃两侧妃的。 “不过,你也要答应本王,今日出王府之事,无论如何不能跟任何人说,记得么?” “嗯!”苏白离狠狠地点了点头,裂开嘴笑了。 “好,一言为定!”许逸然说着,飞身一跃,翻身越出府外。 在回太尉府的路上,苏思薇看着独自低首轻笑的庶妹,轻蔑地嘲笑道:“你这个傻丫头,还以为小晋王真的会娶你?” “他不过是说着玩的,你还真信哪?”苏雨薇也一脸不屑,无情地提醒她,“你不过是一名庶女,小晋王就算选侧妃,也不会选你的!” 苏白离抬眸看了两位姐姐一眼,没有辩解。她知道,无论她怎么辩解,两位姐姐都会像以往一般讽刺她。可她在心中确信,许逸然不是说着玩的,他与她拉了钩,他还对她说了“当然算数”“一言为定”这样的话。 回到太尉府之后,大家很快便忘了此事,只有苏白离牢牢地记着。她盼着自己快些长大,好嫁给许逸然。即使是做他的侧妃,她也已经很满足了。 第二章 权贵 苏白离仍然与娘亲住在偏僻的后院木屋里,极少有机会再见几位兄姊。只有小她三岁的庶弟苏佳殊,会时时过来后院陪她,说些府中或朝中的大小事。 佳殊是父亲的另一位小妾所生,虽然因为庶出身份不受重视,可作为苏家的男丁,也是有机会时时见到父亲,并有机会到外面见识世面的。 从佳殊给她带来的关于许逸然的一些消息中,她想像着他的模样,想像着他的一言一行,想像着他所经历的大小事,为他喜,也为他忧。 晋王许逸然在洛都名声大得很,在佳殊之外,她也不难从坊间人们神采飞扬的描述中,听到关于他的许多事。 他十八岁便有了自己独立的晋王府第,年近二十既未立正妃,也未纳侧妃,难免让天下女子皆生出无限倾慕与幻想来。 他俊魅**,坊间、酒楼、歌榭都流传着他的**雅事;他文武皆能,肩负朝廷重任,无论是黄河水患,还是边关告急,当今皇上派出去主持大局的一定是他! 苏白离没有机会将许逸然的那些话告诉父亲,她只是默默地守着那个承诺,耐心地等待着他来娶她的那一天。 一等,便是十年,直到她等来了让她入宫选妃的惊人消息! 苏白离原本以为,许逸然已年及弱冠,而她年方十六,他来娶她入府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尽管内心也有微微的忐忑与隐隐的不安,可是,她始终坚信着他对她的那句承诺。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因此,当听到父亲即将送她入宫待选的消息时,苏白离以为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这十年间,尽管苏白离在一心一意地默默等待着,东昊却已换了三朝皇帝。 “拉钩”许下承诺那年,皇帝是许逸然的大伯,当朝清运王的兄长轩辕淙。 八年前,轩辕淙驾崩,登基继位的是太子轩辕钺,许逸然的堂兄。 轩辕钺只在位三年便因病驾崩,没有留下子嗣。因此,五年前登基继位的是清运王府里的楚王轩辕恒,许逸然的长兄。 轩辕恒登基之初即立了后。只是后来赵皇后薨逝,他三年前再次大举选妃,自小倾慕他的大姐苏思薇终于被父亲送入宫中,赐封为“长使”。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苏思薇入宫仅大半年,在晋升为“七子”后便因病离世,年仅十五岁。 听佳殊说,一向严肃冷漠的苏嵩因此悲伤难过了数年。 今年,皇上又再大举选妃,苏嵩又将十六岁的苏雨薇送去候选。眼见着苏家又要多出一位嫔妃了,可父亲为何突然想到了她? 她不过是一名庶女,按理说即使被选入宫中,也不大可能得到太高的份位。 “五姐,五姐!” 正在阁楼上来回踱步寻思的苏白离,听到佳殊的呼唤,不禁从简陋的木窗里探出头来,招手急唤:“佳殊,你快上来,五姐有话问你!” 苏佳殊“咚咚咚”地几步跑上木楼:“五姐,我听父亲说,明日便要送你入宫候选!” “我已经知道了。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四姐呢?她不是入宫了么?” “我听说,四姐落选了,昨夜已被送回府中。” “她怎么会落选?”苏白离震惊地睁大了美眸,“她可是平城出了名的美人,去到哪里不是人人夸赞的?” “谁知道呢?或许皇上就是不喜欢她这种的……”苏佳殊道,“父亲为此事气坏了,也急坏了。江太傅的幼女,也就是先江皇后的妹妹,被选上了;大理寺卿君诚的嫡女也被送上了……如今,军机大臣卿泫安之女卿九九暂居后宫之首,左都御史陶谦的侄女陶贵人也深受皇上宠爱。后宫荣宠事关前朝,可苏家至今后宫无人,父亲如何不急?” 苏白离心中苦涩,父亲向来不记得她这名庶女,可在这个时候却偏偏想起了她,只为了巩固他在前朝的地位,甚至决意将她往那明争暗斗、危机四伏的后宫推去。 约见 想到一旦被选入宫中为妃,此生便与许逸然再无缘份,苏白离一时急得再也坐不住,决计无论如何,也要想出一个不入宫的法子来! “佳殊,我不愿入宫!”她紧紧盯着佳殊,坚定说道。 “五姐,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晋王……”小小年纪的苏佳殊叹了口气,犹豫着说道,“可我总觉得,楚王当年那句话,也不过就是小孩子在玩耍之时说的话……男孩子嘛,哪儿还记得那些‘拉钩上吊’的话……” 他终是不好意思再说出让五姐伤心的话来。 苏白离忧伤地在案前坐了下来。年岁渐长,她如何不担心,当年与许逸然的那个“拉钩”约定只是个游戏? 可是,她已经痴痴地等了他十年。 尽管只见过许逸然一次,可他那双眼尾略弯、眼神迷离的桃花眼;他那总是微微抬起下巴,斜睨着眼睛对人傲然轻笑的样子,她如何能够忘记? 十年了,她不仅能将他的神情与模样栩栩如生地画在纸上,更将他刻入了心里。 “佳殊,父亲今日便要见我。在此之前,我想见见晋王,你能否帮我?”苏白离诚恳地望着苏佳殊,说出了她考虑已久的大胆想法。 苏佳殊惊讶地回望她。过了许久,他才道:“或许这是惟一的好办法!五姐长得如此貌美,晋王见了定然会动心的!如今,也只有晋王出面,才能阻止父亲将你送入宫。五姐,我不想你入宫,我不想你像大姐一样,被后宫的人害死……” 苏白离用手中帕子一把掩住了佳殊的嘴:“没有依据,不要胡说!” “五姐,我知道了。”苏佳殊点头道,“你等我,我这便去帮你约见晋王!” “嗯,先不要说要见的是我!” “明白!”苏佳殊会意,灿然一笑,转身下楼去了。 那日午后,苏白离在佳殊的陪伴下来到白云山脚一座巨石旁,站在那里静静等待着。 远远地,一辆华丽的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她看见一位颀长贵气的年轻男子钻出车门,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身着华贵的蓝底黄纹四爪蟒袍,墨发在发顶用镶珠玉冠冕束住小半,其余则肆意地长长披洒下来。 山风吹拂,随着他大步踏来,他墨发飘飞,衣袂轻动。 与十年前相比,他已是成年男子的模样。身量高大得令她有些生畏,而那镶嵌着深蓝宝石的银色抹额,从他完美的前额绕至脑后,让他更显得风/流俊魅,令人不禁怦然心动,不敢直视! 随着他步步走近,苏白离能听到自己的心口“怦怦怦”地急跳起来。 “佳殊,你有要事找本王?”他的声音清醇而动听,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晋王,这便是我说的重要之人,她有要事见你。你们聊,我先行回避!”苏佳殊说着,转身急急地跑开了。 将目光从苏佳殊的背影上收回,许逸然那双绝美桃花眸中的璀璨光华,终于悉数聚落到苏白离脸上。 第三章 初遇 “请问,你是……”许逸然缓缓开口。 他果然,不认得她了。苏白离心中轻轻一痛。 可是,十年前年仅六岁的她,虽只见过他一次,却将他的模样与神情牢牢地记在心中。如今虽然他已长大,她却仍是能一眼便认出他来! “我叫苏白离,”她试探般地提醒他,“佳殊的姐姐,苏佳珂的五妹!” “哦?”许逸然微微一笑,直笑得春风荡漾,十里花开,“听说苏少傅的家中,确实有好几位妹妹!” 苏白离心中再次隐隐一痛。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吗? 她忽然想起,他或许从来便不知道她的名字。 身为庶女,她甚至不能明正言顺地说是父亲的女儿,也配不上少傅府五小姐的身份。就连名字,姐姐们是韵味雅致、古今无数诗人赞颂的“思”与“雨”,而她却是极不起眼、稍纵即逝的“离”。 他定然知道姐姐们的名字,可是他或许并没有听过她的。 “王爷曾经见过白离的。”苏白离决定继续提醒他,“十年前,白离曾跟随兄姊们去过清运王府,并初次见到了王爷!” “哦?是么?”许逸然轻眯了好看的桃花眸,似在回忆中搜寻。 “王爷真的不记得了么?”苏白离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么无力的一句话。 许逸然默不作声,显然如她所言。 苏白离低下头,暗吸了一口气,再次抬头鼓起勇气道:“我们曾经有过一个约定,王爷记得么?” “什么约定?” “拉钩的约定!”苏白离缓缓地将右手将到面前,伸出了小尾指。 “拉钩?”望着那纤纤玉指后婉丽动人的美颜,许逸然再次眯起了双眸。 那迷离的眸光看在苏白离眼中似曾相识,也可冷漠地提醒着她,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佳殊说得没错:当年的他,或许根本就没有把那个约定当作一回事! 有那么一瞬间,苏白离差点儿就想立即转身离去。如果他已完全不记得她,从来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她为何还要来找他? 可是,既然她好不容易才在十年后重遇他,既然除了这次,她再也没有机会提醒他,她不愿就这么放弃机会! “那日,在清运王府偌大的后花园,王爷与大哥佳珂、二哥佳琦,映霜的两位姐姐,还有映霜一起玩耍……”苏白离认真地讲述起那日的情形。如今想来,那热闹的一幕竟是她十多年来最开心快乐的回忆,“王爷突然想玩民间新郎倌娶亲拜堂的游戏,于是,便让映霜给王爷扮演新娘子……” “然后呢?”许逸然轻轻皱起了眉头。 “然后,王爷便与白离有了那个约定……” “实在对不住!本王真的不记得什么约定。”许逸然微抬起下巴,又是十年前那副傲然不羁的神态,“本王少小之时,去清运王府找本王玩耍的小伙伴太多,本王实在是记不清,谁是谁的妹妹了。” 苏白离差点又想转身逃走。心中那感觉,竟是屈辱与凄酸。 她心心念念等了十年的约定,在承诺者那里竟似一阵风,早已飘散无踪不留任何痕迹! 从他脸上有些不耐的神情,她甚至看得出,若不是看在她一界女流的份上,他或许并没有耐心在此多费口舌。 他那番话,已经是极给她面子,极其顾及她的感受了吧? 盛赞 “你今日来找本王,到底有何要事?”见苏白离久久不语,许逸然又再出言相问。 第四章 入宫 “想来王爷也应知晓,近日皇上正在大举选妃……”苏白离道。 许逸然又再轻抬下颌,微眯双目,默然不语。 苏白离明白那傲然神情的意思:然后呢? “明日,父亲便要送我入宫应选了。”说完这句,苏白离低下头。她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呵呵!”许逸然突然失笑,“你是想来恳求本王,让本王到皇上面前给你美言几句,好让皇上将你选入宫中?” 苏白离惊诧地抬起了头,直直地望着他。 他怎么会这样想? 她来找他,不正是为了不入宫吗?即使他不能兑现当初的承诺娶她,即使她孤单寂寞一世,她也不愿入宫! 心中的恼恨让她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拂去了心中所有的羞涩:“或许王爷早已把十年前的约定当作孩童间的一句戏言,可是,白离却认为那是王爷必会信守的一个承诺,并为此等候了十年!今日白离来见王爷,不求什么,只想问王爷一句,那个约定还算不算数?” “请问……”许逸然仍是微微眯起他形如桃花瓣的俊眸,问得相当认真,“是什么样的约定?” “那日王爷说,只要我扮演了你的新娘子,你日后便会娶我……”说出这句话,苏白离终是觉得双颊火烧似地灼热起来,“请问,如今还算数么?” 此刻,她抛开了所有的尊严与羞涩,只为了等待十年的一个承诺。 许逸然并没有露出惊诧之色,只是,桃花眸中一闪而过的璀璀华光,却在苏白离面前暴露了他对此事的态度:难以置信……深表怀疑……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很快,他眸中的流光溢彩便沉寂下来,漆黑的眼珠子静静地盯着苏白离:“很抱歉!虽然你长得实在……很美!可是,自小本王身边便有许多女孩子说过要嫁给本王,或许本王也真真假假地说过些要娶她们的话,然而至今为止,本王的正妃与侧妃尚无人选!” 苏白离一双美眸也静静地望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可是,她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一股酸涩慢慢涌上心头,她努力压住声音中的颤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如此,白离告辞了!” 她要尽快离开他,离开这个地方,在她的眼泪当着他的面流下来之前! 她不想自己太狼狈。于是,她放慢动作缓缓转身,抬步向着与他马车相反的方向走去。 “等等!”许逸然清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苏白离心中一动,停住了脚步。 难道,他终是对她起了怜惜之心?难道,他会因她而临时更改主意? “苏五小姐是少傅之女,更拥有沉鱼落雁之美貌,绝世倾城之姿容,此次定能当选入宫!本王今日先提前贺喜五小姐了!” 苏白离银牙一咬,强忍着就要冲泻而出的泪水,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她在内心暗笑自己:十年了,原来自己一直心心念念地盼着、等着的,竟是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人! 从来没有人像他这般,用如此夸张华丽的言辞盛赞过她的美貌。可是,他的大方用辞,此刻听在她耳中,却像刀子似地,狠狠刺痛了她曾经对他饱含深情的心! 苏白离回到少傅府后院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不忍多问一句话的苏佳殊终于开口劝道:“五姐,你脸色真的不太好。父亲晚上要见你,你还是好好打扮一番吧!”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苏白离望着这个贴心的弟弟,想笑一笑,却仍是笑不出来。 待佳殊转身离去后,苏白离迈着疲累而又沉重的步子,向她与娘亲居住的小木屋走去。 走近小木屋,她又听到了娘亲那有如天籁的琴声,以及那婉转而熟悉的歌声。 “日日思君,不见君兮!只愿君心,似我心兮……” 她知道,娘亲此时定然是在一边弹唱,一边暗自垂泪。 她自小便觉得娘亲的琴声与歌声,皆是世上最美妙的。可她不明白,拥有如此绝世才艺,更拥有如此美丽姿容的娘亲,为何不能得到父亲的怜爱! 渐渐长大之后,她更加同情娘亲,也更加怨恨父亲的狠心与无情。 可她也知道,娘亲对父亲的爱多于恨。 她亲仍然沉浸在与父亲初遇的美好爱情之中,从来不在苏白离面前说苏嵩的不好,至多,只是暗地里哀叹命运不公,暗叹夫人将她们母女逼到遭人冷落的地步…… “离儿,你回来了?”娘亲温柔的声音,比往日有了更多的忧伤。 苏白离猛然抬起头,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走回屋前。而停下了弹唱的娘亲,急急低头拭了一下眼泪,又抬起头心疼地望着她。 娘亲一定不舍得她入宫吧?如果她被选中,娘亲/日后在苏府就更加孤苦无依了。 “娘!”苏白离轻唤着快跑几步,扑到娘亲怀里,伤心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离儿,娘日后可怎么办啊?”林惜衣强忍着悲伤,将苏白离搂在怀里,“你父亲适才又派了人前来催促,说是今夜便要将你送入储萃宫候选。听说,皇上三日后便要面选最后一批秀女了!” “今夜便要走了?”苏白离抬起泪眼婆娑的俏脸,“离儿只希望,千万不要被皇上选中才好!” “先别说这些傻话了。”林氏连忙拭擦掉眼泪,“你父亲急着见你,娘已为你备好洗浴的热水了,你快些去梳洗吧!” “嗯。”擦掉眼泪,苏白离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放开娘亲的手,走进房内。 娘亲准备好的浴桶上冒着丝丝热气。苏白离徐徐解掉衣裙,心神麻木地踏了进去。 今日,她自己痴心编织了十年的一个幻梦,终是破灭了。 她不知道,此生还能有怎样的盼头与愿想。没有了那原以为坚不可摧的约定与等待,她还能像以往般满怀希冀地活下去吗? 在世间,她最爱的人,如今只余娘亲了。还有放不下的,是那个总跟在她身后喊着“五姐”的佳殊。 苏白离并不想去见那位冷漠严厉的父亲,可她知道娘亲很想,却根本没有机会。 第五章 见父 苏白离跟着下人来到父亲书房的时候,房内已燃起了明亮的烛火。 “让她进来吧!” 在下人小声禀报之后,苏蒿严肃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苏白离轻步踏进书房,对着书案前那略显陌生的中年男子跪了下来:“白离拜见父亲!” “起来吧!”苏蒿声音透着七分威严与三分疏离。 苏白离依言站起来,抬眸向父亲看去。她看见父亲儒雅清秀却严肃冰冷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与失神。 “你与你娘亲倒颇有几分相像,却是青出于蓝……”苏蒿严厉的脸上竟浮起一丝满意的笑,“你大哥说的果然没错,你的神韵气度,竟远胜两位姐姐!” 花魁 苏白离沉默地低下了头。她对于父亲的如此肯定,没有感到半分喜悦。 在以往的十六年中,她曾经多么渴盼来自父亲的在意与肯定?可惜,这渴盼在日夜亲眼目睹娘亲的寂寞悲伤,在切身体会身为庶女的卑贱无依之后,已渐渐淡然。 而今日,父亲的满意与肯定,不过是因为他又找到了一个送入后宫笼络君心的合格棋子而已! 难道,她应该为此感到欣喜若狂吗? “唉!这十多年来,我对你们母女俩实在是亏欠太多!”苏蒿忽然喟然长叹。 浸淫朝堂数十年,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如何看不出这庶女丝毫不懂得掩藏起来的心事? 苏白离竟有些许感动。她明白父亲此时说出此话是有意为之。可是,她如今可以劝自己不再在意父亲,娘亲却仍然不可以! 有多少次,娘亲说到父亲的薄情寡义,却仍是难掩眼中的盼望与痴情。等待父亲回心转意,已成了娘亲此生的最大心愿! 即使是虚情假意,父亲此时能够想起娘亲,娘亲若然听到,也定会感到欣喜吧?女人对男人的痴情,是多么的卑微与可怜? “你放心,若你被皇上选中入宫,我定会好好照顾你娘!”苏蒿感叹道,“亦算是,好好补偿此生对她的亏欠吧!” 苏白离怔怔地望着父亲。他知道,他亏欠了娘亲的,根本便无法补偿吗? “是我对不起你娘!当年,她是凤仙楼的花魁,名满洛都,只卖艺不卖身,直至遇上我……” 苏白离心中讶异,她没想到一向严肃内敛的父亲,竟会对她说起这些来。 “……你娘亲为我生下了你之后,我不顾一切阻挠,将你们母女接回府中。可是,你大娘却始终不能接受!你大娘的父亲徐太师当时身居高位,她的哥哥更贵为长附马……那时为父尚且年青,又如何敢多作抗拒?这一蹉跎,便是十多年的岁月。而离儿,竟已出落得如此楚楚动人!” 见苏白离仍是不语,苏蒿又道:“若你明日入选宫中,苏一族会因你而门楣光耀,你也将成为你娘亲的骄傲。只要你在后宫专心侍君,得到皇上恩宠,你大娘又怎敢不对你娘亲另眼相看?因此,你便放心入宫吧!” 苏白离终是听懂了,父亲对她说了这么多他在人前羞于提起的话,便是在循循善诱,希望她能竭尽所能被皇上看中。 可是,能否入选,又能否不入宫,又岂是她能决定得了的? “父亲,白离不知入宫应选结果如何。可万一入选,怕是再也无机会重返少傅府。白离只求父亲,无论如何莫再让娘亲空自痴念!”苏白离正色道。 “你尽管放心!”苏蒿道,“送你入宫的马车已准备好,内廷的人在等着接应,你还是快些起程吧!” “白离向父亲告辞!”苏白离行了一礼,抬起头,却见父亲满意地点着头,对着自己拈须微笑。 她转身出了书房,在下人引领下,向着府门外的马车走去。 入了储秀宫宫,苏白离才知道,自己是父亲打通了无数关节,才被内廷经皇上特批候补进来的。 储秀宫内的秀女只剩最后一批三百余人。而这三百余人皆是各地高官贵族女子,不仅经过了层层筛选,并且她们均已入宫数日了。 苏白离虽是特许候补入选,验身、看貌、礼仪这几关却是必须补上的。待她任人摆布地经过三日的层层检验与密集教习之后,也便到了正式应选的日子。 一大早,三百余名精心装扮过的候选秀女便在修元殿外等候着,三人一批,依次入内接受皇上亲自选看。 苏白离静静地坐在庭院一角。秀女们多是高官贵戚嫡女,她们相互熟识地窃窃私语、亲密交谈,可是她谁也不认识。 父亲在少傅府给她安排了两名陪同婢女应儿和彩儿,可是她之前并不认识她们。此刻,应儿和彩儿静静地侍立在她身后,根本无法理解她的心情。 对于不断从修元殿后门走出,因落选或掩面悲泣或失魂落魄的秀女们,苏白离无动于衷。 她不明白,对于她们来说,不必进ru那命运难测的后宫,不必与上千个女人争夺同一个男人的宠爱,到底有什么不好! “姐姐,此次选秀很是残酷呢?”一把清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白离抬起头,却见一姿容出众的女子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瞪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她,“听说前面三批近千名秀女,皇上选中的还不到十人。看来,今日我们这里,至多只有三人能入选!” 看到又一批落选秀女失落地走出来,其中两人对着迎上来的人忍不住失声痛哭,她啧啧轻叹,摇了摇头:“今日落选最是正常不过,有什么好哭的呢?” “那么,你希望入选么?”苏白离突然对面前这可爱的女子生了好感,不禁开口问道。 “我呀,我可不喜欢那寂寞后宫!”那女子说完,忽然发觉自己失言,连忙掩了嘴环顾四周,轻声道,“可是,我爹我娘求神拜佛都希望皇上把我选上!” 看着她纯真烂漫的样子,苏白离笑了。正想问问她叫什么名字,却听到内侍在传她的名字:“秋若兮!赵秀湘!苏白离!” 苏白离才想要站起来,却见那女子已一下子站了起来:“哎呀,姐姐,轮到我了!” 两名婢女连忙帮她理了理衣衫与妆容,她抬起脚步便向修元殿大门处走去。 第六章 入选 见苏白离也抬步跟了上来,她不禁回身惊喜道:“姐姐也要进去应选吗?太好了,我们一起呢!姐姐如此貌美,定然会入选的!” 苏白离望着她娇俏出众的姿容,心想今日这三百多秀女虽都是花容月貌,这女子却是极其出挑的。心中虽认定她极有可能入选,苏白离却不擅于说出赞美讨巧的话来,只好轻轻笑了笑,没有作声。 走到殿门前,一名艳装美貌秀女已在等待着。三人在内侍的引领下,低首碎步,依次走入殿门。 皇上是他的兄长,模样会否与他有几分相似之处? 跟着前面两名秀女在殿内站定,苏白离意识到内心不期然冒出的这个念头,不禁感到几分可笑。 都什么时候了,心中占满的竟然又是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那个总是一脸桀骜不羁,总是挑着一双邪魅桃花眸,傲然不屑地看着她的赵王——许逸然! 赐封 立在高高皇座之下,苏白离才知道,自己想要看到皇上的样子并不容易。没有皇上旨意,她们只能垂首低眸,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皇座之下的几级台阶,甚至连龙椅的四只脚都看不到。 “奉常秋康同独女秋若兮,年十五!” 听到殿侧一名司礼内侍尖着嗓子唱完名,排在首位的纯真女子连忙屈膝行礼,声音宛转而轻快:“臣女秋若兮参见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殿上传来一句,但声音尖细而苍老,并非皇上本人。苏白离猜想,这应该便是教习姑姑所说的宫廷总管甘藉了吧! 秋若兮闻言抬起头来,甘公公看了皇上一眼,又道:“秋小姐可读过书?能否在皇上面前诵《诗》一首?” “呃……”秋若兮微微一滞,略想了一下便流利地念起诗来,“蒹葭苍苍,白露为离。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嗯,很好!”甘总管满意说道,“秋小姐还有何才艺?” 苏白离没有想到,这皇上亲自选看秀女,竟全是由甘公公代为提问。看来教习姑姑们说得没错,甘公公在后宫权力极大,更是深得皇上信任。 “臣女略懂女红、书画与歌舞!”秋若兮谦虚回道。 殿上一阵静默。甘公公附在皇上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便站直身子大声道:“秋若兮,进!赐封少使,视四百石,爵比公乘!” 秋若兮显然被这意外的中选与赐封吓住了。今日选看将近一半,她是第一个被皇上选中的。愣了好一了阵子,她才懂得下跪谢恩:“臣妾谢皇上隆恩!” “都水长丞赵罡三女赵秀湘!年十六!”待秋若兮行礼完毕,司礼内侍又再高声唱道。 “臣女赵秀湘参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赵秀湘得体地行礼请安,苏白离却能看到,她紧张得手都在微微发抖。 “抬起头来!”甘公公道。 赵秀湘抬起了头。 “弃!”甘公公拖长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谢皇上!”赵秀湘微颤的声音带着不甘与失落。 苏白离却不禁释然,皇上选妃百里挑一,这一批三人已中选一个,余下的自是机会渺茫,不必详加提问了。 “少傅苏嵩五女苏白离!年十六!” 听到司礼内侍唱自己的名字,苏白离不紧不慢地屈膝行礼:“臣女苏白离参见皇上,愿皇上吉祥!” “进!”年轻的声音简洁有力,透着尊贵与君威,“苏白离赐封良人,视八百石,爵比左庶长!” 苏白离心头一震,甘公公尚未让她抬头面圣,更没有开始提问,皇上为何便一下子选中了她,并亲口出言赐封? 她于好奇与震惊之中猛然抬起了头。 只见高高龙座之上的许攸之,一身墨黑龙袍,身形魁梧高大,只是他的脸却被皇冠上长长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挡住,让人看不清他的容颜与神情。 “请苏良人谢恩!”殿上的甘公公提醒道。 看着甘公公有意暗示的眼神,苏白离意识到自己没有及时下跪谢恩已是失仪,擅自抬头偷看龙颜更是犯了大忌,连忙低首跪了下来:“臣妾谢皇上隆恩!” 良人 秋意薄凉,暮色如水,朱红色宫灯次第亮起。 苏白离静静地立在含章殿华碧苑前,等待着那世间至为尊贵之人的到来。 “皇上驾到!” 苑门外,内侍一声不高不低、抑扬顿挫的通报,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三个余月来,每逢初五、十五与二十五,那位东昊万民景仰、人人敬畏的年青帝王,便会来到她居住的华碧苑内,给她作为妃子最高殊荣的**宠幸。 而她所需要做的,只是恭谨侍奉,温柔顺从,甚至整个侍寑之夜几乎不发一语。 “妾贱恭迎皇上!”听到内侍们伴随下的沉稳脚步声迈近,早已低垂螓首迎候多时的苏白离,恭敬地屈膝行礼请安。 尽管许攸之在她侍寑时,不需要她多说一句话,可是每次恭迎和恭送的请安之语,还是必须要说的。而这,也正是入宫数月来,她对他说得最多的两句话。 他摆驾来到之时,她屈膝低眉垂首:“臣妾恭迎皇上!” 他起身离开之时,她仍是低眉垂首:“臣妾恭送皇上!” 而他,在她印象之中,除了殿上选看那次,他几乎没有单独对她说过什么话。 沉稳的脚步没有片刻停留之意,他从她身前快步走向华碧苑寑室。他甚至吝于向她轻轻说出“平身”二字。 虽然始终低垂着眼眸,只能看见从眼前掠过的墨色龙袍一角,但苏白离却想像得出,他那张俊美至极的脸上,此刻定是只有帝王才会拥有的威严冰冷,以及睥睨天下之态! 他不屑于单独对她说一个字,只因在他尊贵无比的眼眸中,她与身后垂首迎候的宫女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惟一的不同,只是稍后为他侍寑的,将是她,他后宫中惟一的良人——苏白离。 《诗》曰:“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在民间,“良人”是夫妻之间的互称。可是,在这后宫之中,“良人”却只是皇上赐与她的嫔妃品号,一个算不上尊贵的等级品号。 此刻,谨记自己的职责,苏白离不敢有丝毫怠慢之意,她直起身来,轻迈莲步走进了寑室。 宫女在身后将大门悄悄地关上。一时,室内便成了二人的世界。 许攸之已在寑室正中站定,微微侧身回望着她。 苏白离知道,只有在这私密的寑房中,她才终于入了他的眼眸。 他身姿昂藏,俊眸中投射过来的寒光让她根本不敢以眸光对接。 第七章 为妃 他的俊美无双在东昊向来是出了名的,与许逸然的俊魅邪肆完全不同。侍寑初夜她便暗惊,她不知道所谓的“世间第一美男子”该是怎样的标准,她只是无法想像,若说有一个男子长得比皇上还要俊美,又该是如何的模样! 只是,这样无双的俊美,她以为与自己是完全无关的。他并不独属于她一人,他属于后宫数百嫔妃,更属于东昊万千臣民。因此,她理智地认为自己不该为皇上的容颜感到一丝心动,或是一丝荣幸。 对于她来说,他只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无论他长相如何,无论他对她是冷是热,她所应该做到的,便是对他始终恭谨有加,谦卑顺从! 未待她走到身前,许攸之已一掀袍摆在床上坐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已略有怠慢,苏白离快步走到床前,一面在他脚边跪下,一面轻抬纤手,为他脱下靴子,解开腰带,再细心地解下他墨黑的龙袍。 他麦色健壮的胸膛赫然出现在她眼前,她垂眸看着他的身子,却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规矩 待将一件干净的白色便衣为他换上,又为他解下了那代表皇权尊贵的皇冠后,苏白离才缓缓站起身来,开始动作优雅地解自己华丽的迎驾宫装。 这一气呵成的整套寑前动作,都是入宫之时由宫中的姑姑专门教导过的,她必须在皇上面前做足。 入宫数月,侍寑十余次,她倒从未有过闪失:自己解衣之时,须侧身对着皇上,并且低垂眼眸不许抬头,所有动作都须轻,缓,而且优雅…… 今日是八月初五,尽管离上次侍寑已有十日,苏白离仍然将每个动作的要领记得牢牢的。 让轻薄华美的宫装缓缓地滑落到地面毯子之上,她身上只余薄薄的浅色便衣。 正欲转身面向床上之人请安行礼,那人却似是等得极不耐烦,他突然一伸大手,将她一下子拉到床上,随即整个身子重重地压了上去。 这突而其来的巨变,完全出乎苏白离的意料! 望着身上帝皇那近距离逼视着自己的冷冷俊眸,她始终平静安然的心,终于禁不住“突突突”地猛跳起来。 苏白离一直觉得,许攸之是一位天生的帝皇,为人处事极为冷静理智,不仅对人冷漠苛严,对自己也极具自制力与把持力。 卯时更鼓一响,他便从床上翻身而起,待她为他穿戴好龙袍之后,便摆驾去上早朝。 这年青的帝皇年仅二十三岁,却已在位五年。他严格遵守着自己制定的一套宠幸后妃规定。 每月逢一,即初一、十一、二十一这三天,是他宠幸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卿贤贵妃的日子。 然后每月逢二,他会雷打不动地去宠幸郭容华。之后,逢三、逢四、逢五,他便依次宠幸徐容华、魏美人,以及良人苏白离。 其余的日子,他则在乾元殿随意翻牌子召寑,以便后宫数百嫔妃均有机会分享君王的雨露恩泽。 苏白离有幸荣列皇上每月宠幸三次的五位“宠妃”之列。但是,她在后宫之中的地位,却并排不到第五。 皇后之外,东昊嫔妃定制十四等,而“良人”是第九等,不高也不低。 入宫即封“良人”,她的嫔品比起大姐苏映月当初入宫赐封“长使”已是高了一等。然而,许攸之后宫已渐充实,在她前面仍有八位嫔妃的地位比她更高。 许攸之十八岁登基,本立了一位江皇后,即当朝大鸿胪之嫡女。可惜江皇后命薄福薄,三年前竟因难产而死。 自此,许攸之没有再立后,但是前朝与后宫的立后之争却从未停歇。苏白离自然明白,这也正是父亲不顾一切将她送入后宫的原因。 苏白离并不想当皇后。她满足于如今“良人”这不高不低的身份,也明白自己能得皇上每月“固宠”,是因为父亲官居“三公”之一少傅之职。 她只想在后宫安安静静地做一名妃子,不与人起妒意争端,尽职尽责地在每月那重要的三个日子里侍奉好一国之君。如此,她便不负自己作为少傅之女入宫侍君的使命了。 可是,自小跟着娘亲熟读诗书,听过太多后宫争斗你死我活之事,她也怀疑,自己有可能在这表面平静,实则风波暗藏的宫中独善其身吗? 她只祈求,这平静的日子可以再多一些而已。 “皇上有旨,今夜濯龙园举办宫宴,请苏良人务必出席!” 翌日甫一天明,苏白离便接到了内侍传来的皇上口谕。 果然,她想躲在华碧苑中守住内心的片刻宁静是不可能的! 虽然她最不喜的便是出席宫宴,可是今夜,她必须收起满腹愁思,和颜面对后宫众多盛装华服的嫔妃,以及她们眼中似有若无的羡慕与妒意。 黄昏时分,穿上贴身宫女轻歌为她挑选的淡蓝色曲裾深衣,让漫舞为她梳起好看的堕马髻,苏白离便带着二人步行到了濯龙园。 尽管应儿与彩儿是她从少傅府带入宫的,可她总觉得与她们略有隔阂。相反,宫中安排在华碧苑侍候她的两名大宫女轻歌与漫舞,她使唤起来却觉得心应手。因此入宫没多久,她便让两人成了她的贴身宫女。 到了濯龙园,她才发现今晚宫宴是她入宫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出席者不仅有后宫份位高的嫔妃,更有皇族贵戚及三公九卿等高官近臣。 父亲苏崇与两位哥哥苏佳珂、苏佳琦,赫然在座。 她自小便惧怕两位哥哥,更加惧怕父亲。 可如今,她是皇上的妃子,无须再惧怕他们。只是,看着座上父亲那张清秀儒雅又不失严肃的脸,她仍是觉得陌生无比! 依着宫规,她并没有理会父亲与两个兄长,对座上的三公九卿与皇族近臣更没有正视一眼,便带着轻歌与漫舞举步来到卿贤贵妃座前,微微屈膝行礼:“白离见过婕妤姐姐!” “苏良人快些入座吧!” 卿贤贵妃云鬓高挽,衣饰打扮在嫔妃中也最为华美耀眼。客气地说完,她雍容艳美的脸已带着淡淡笑意,神情高雅地看向纷纷步入的宾客与妃子。 卿贤贵妃有自己的骄傲。身为当朝军机大臣卿泫安的嫡女,她五年前便与先江皇后一起,作为首批后妃进了宫。 不仅出身高贵,资历深厚,她更于两年前为许攸之诞下一位公主,奠定了她在后宫不可动摇的地位。 苏白离走到属于自己的座位上,静静地坐了下来。 她的座位被安排在主座右下首的第九个。 后宫如今没有皇后,众妃首位“皇贵妃”也仍然虚设,嫔妃序列也远远未充实。因此,紧挨皇上主座的第一个,自然便是如今后宫地位最高的卿贤贵妃。 挨着卿贤贵妃一路排下来的,便依次是俪妃,敬妃、湘嫔、文嫔,三位贵人,以及苏白离。而嫔妃座席的对面,则依次是诸王、诸侯,以及三公与九卿的座次。 第八章 封嫔 苏白离丝毫不羡慕卿贤贵妃的盛宠,她安于自己如今在宫中的地位,既不会低至受人欺辱,又不会身居高位而处于风口浪尖…… “皇上驾到!” 内侍的一声响亮通传,打断了她的独自沉思。而紧接下来的一句,则让她始终保持沉静的心,忍不住轻轻一颤。 “……赵王到!” 踏着通报之声,两个同样高大年轻的身影,一先一后快步踏了进来。 前者身着黑底红纹五爪龙袍,十二旒冕冠前长长的旒珠将面容遮住大半,正是大魏国九五之尊许攸之! 而紧跟在他身后的贵气男子,身着蓝底黄纹四爪蟒袍,脸上是一片洒脱不羁的笑意。 乍见他邪肆风流的桃花眸,苏白离的心毫无征兆地猛然一痛! 听闻他不是离开京都到各省巡视去了么?为何又会突然出现在这宴席之上? 本以为,她可以无爱无恨地躲在这深宫之中,守住心中的那份宁静。却怎知,再次遇见他,心中本渐愈合的伤痛,又再被悄无声息地撕裂开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在众人起立迎候之声中,许攸之快步踏上龙座,抬手一挥坐了下来:“平身!今日宫宴,众卿与嫔妃不必多礼,只管尽兴!” 闻言,众人皆谢恩落座。许逸然也在主坐左下方第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一时,歌乐齐起,众人举杯畅饮。 酒过一巡之后,许攸之再次朗朗开言,声音悦耳却透着无上威严:“今日朕宴请各位爱卿与嫔妃,除了饮酒尽兴,还有两件重要之事要宣布!” 众人皆安静下来,齐齐看向那年青的帝皇。 许攸之微微一笑,道:“其一便是,后宫近来和睦安宁,朕深感欣慰!尤其是两位嫔妃品行出众,理应晋封嘉奖,今日在此一并宣诏。来人,宣旨!” 闻言,众人皆心中一凛。 嫔妃晋封,在大魏可是事关后宫与前朝的大事。一番晋封调整之后,朝臣的权力地位,都将发生微妙而深远的变化! 许攸之话音甫落,站在龙座旁的甘公公便展开手中圣旨,大声宣读起来:“贵人楼小涵品行端雅,晋封茵嫔。” 众人心中了然,楼小涵是“三公”之一楼太保的侄女。楼太保膝下无女,侄女入宫数年连连获得晋升,无疑显示了皇上对他的倚重之意。 向来冷傲孤清的楼小涵,闻言起身离座,跪在殿前谢恩:“臣妾领旨,谢皇上隆恩!” “爱妃平身!”许攸之的声音悦耳而威严。在大庭之众之下,他始终保持着君威,没有流露出一丝对后妃的宠溺之情来。 待楼小涵站起回座,甘公公又在众人的期待中大声宣读:“良人苏白离贤淑慎言,忠心侍君,晋封姝嫔。” “啊?”“哇!”…… 甘公公话音未落,席间却是一阵阵极力压低了的惊叹之声。 楼小涵从贵人晋升为茵嫔,不过是升了一级。 而苏白离从良人晋升为贵人,却是跨越了答应、常在、贵人三等嫔位,一下子连升四级,这在大魏后宫几乎是绝无仅有的,如何不叫朝臣与后妃们震惊得瞪目结舌呢? 到底,是因为皇上宠爱极了苏白离,还是因为皇上对苏少傅尤其倚重? 一时,席间竟有人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苏白离心中的暗惊同样无法形容! 在之前有限的数次宫宴中,她从来都不必开口说话,也从来都不会受人注意。可今夜,她却突然成了这盛宴中的焦点。 她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将她连晋四级,就如她看不清他隐约藏于十二旒冕冠白玉珠后的神情一般。 目光所及,座上几乎所有人脸上皆是讶异之色,包括父亲苏嵩与两位哥哥。只有赵王许逸然仍是一脸淡笑。 他将碧玉茶杯举至唇边,事不关己地轻啜着杯中的茶水。 心中一股痛意悄然升起,苏白离不及理会。她镇定站起,稳步走到堂前跪下:“臣妾领旨,谢皇上隆恩!” “爱妃平身!”许攸之的声音仍是威严而好听,却不带任何感情。 “谢皇上!”苏白离站起,带着一身艳羡与疑惑的目光,回到座上。 “好!今日两件大事,已完成其一!”许攸之向来威严冷漠的声音竟透出一丝爽朗笑意,“那么其二么,便是赵王选妃之事了!” 话音刚落,许逸然惊得嘴中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 他一手捏着茶杯,一双风/流横生的桃花眸,带着不满之意扫上座上皇帝:“皇兄,您今夜这是,要给臣弟挖个坑往下跳么?” 许攸之侧首看了许逸然一眼,对着众人微微一笑:“赵王年及弱冠,正妃与两侧妃之位却仍是虚置。莫说是朕,便是太上皇与太后,均已为此焦急不已了!朕决意为赵王选妃,各位爱卿可有举荐人选?” “皇上!”坐于右下首的卿贤贵妃语笑嫣然,率先说道,“赵王选妃已是当务之急,臣妾倒有一人举荐!” “爱妃说来听听!” “臣妾举荐之人,皇上也是知晓的,那便是楼茵嫔的亲妹妹,楼芷依。”卿贤贵妃笑着望了一眼一脸清傲的楼小涵,“楼茵嫔是皇上的妃子,若她的妹妹配与赵王为妃,岂非亲上加亲?臣妾还听说,楼小眠自小便对赵王情有独钟,若然婚配得成,皇上岂非成人之美?” “哈哈,爱妃深知朕心!”许攸之难得地朗声笑道,“楼小眠才貌双全,朕确实早有此意!众卿以为如何?” 一位朝臣连忙站起来回道:“启禀皇上,楼芷依乃是楼太保的亲侄女。臣以为,其家世身份婚配赵王,再是合适不过……” “呵呵!”座上的许逸然却嗤笑着打断了他:“许大人,这选妃到底是给本王选,还是给许大人选?许大人说合适,便真的是合适么?” “呃,这……”一片热心却遇着冷脸,许文才站在那里怔愣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皇上!”许逸然又转向许攸之,正色说道,“臣弟如今不过二十,尚且年轻,皇兄何必为臣弟立妃之事焦急!” 第九章 宠幸 “年及二十而未纳妃,实在是不年轻了!”许攸之的声音再次恢复帝王的威严,“众人皆说楼小眠与你般配,朕亦深有同感,因此数月前,并未让她入宫选妃。论家世,论相貌,论性情,你对她有何不满的?” “皇兄!”许逸然不服气地站了起来,“臣弟说过,希望自己选择心仪的晋王妃。皇上今日赐婚之举,对臣弟来说未免太过突然!” 一时,坐在主座上的帝皇默然不语,不怒自威。 而傲然站立的晋王一脸桀骜,俊眸微挑。 看着两人沉默对峙,众臣与后妃皆不敢作声。 “身为王爷,立妃并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 许攸之的声音刻意地隐忍低沉,却仍能清晰地传入苏白离耳中,“既然你执意自己选择正妃,朕也不再强求。朕今夜便将楼小眠赐与你为侧妃,你可还有话说?” “臣弟遵旨!谢皇上隆恩!”许逸然拱手谢恩。心中虽仍是不情愿,却情知此时不能再为一个侧妃抗旨不从。 “两件大事已了。来人,赐酒,再饮!”许攸之再次朗声对众人说道。 一时,宫女与内侍鱼贯而出,为众人一一斟酒。乐舞声再起,宫宴再次热闹起来。 楼小眠! 苏白离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对那个女子,她此刻竟生出一丝莫名的羡慕来! 她知道,身为帝妃,她已没有任何资格羡慕甚至嫉妒楼小眠。 可是她怎能不让自己去思去想?若能到赵王府当一名侧妃,即使不受许逸然宠爱,也总比入宫为妃好得太多吧? 人人皆以为她得到了帝王恩宠,甚至**之间连升四级。可是谁又知道,她从未曾入得帝王的眼,却早已被推上了后宫的风口浪尖? 下一瞬,是否便是粉身碎骨? 宫宴结束,已是亥时。 拖着疲累的身心回到含章殿华碧苑,苏白离在轻歌、漫舞的侍奉下洗浴一番,苏白离正欲上床歇息,却听到了内侍由远及近的一声绵长通传:“皇上驾到!” 苏白离心中一紧。今日是初六,她昨夜才为他侍寑,为何他今夜竟又摆驾前来? 苏白离身上只穿了一层丝薄的白色便衣,来不及出门迎候,许攸之便已大步地踏进了寑室。 轻歌与漫舞知趣地向许攸之行了一礼,带着其余宫女退出了华碧苑。 “嫔妾恭迎皇上!”苏白离想问问他为何今夜会来,想了想却终是没有开口。她虽是他的妃,他们却一直是这种不冷不淡、从不深交的关系。 就让这河水不犯井水的状态继续保持着吧! 许攸之仍是不发一言地从她面前走过,坐到了床榻之上。苏白离快步走过去,跪在他身前,为他细心解开龙袍。 待他上身不着寸缕,她又转身到衣橱中为他找出一套便衣。今夜他来得突然,这一切她并未来得及准备好。 为他披上浅色便衣,她便站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为他解下头上那顶代表着无上皇权的十二毓流珠冠冕。 他长长的墨发披散下来,她小心地为他理了理。她始终专注地盯着他的衣袍、冠冕与墨发,却不敢往他的面容上斜视一眼。 因为那容颜太过尊贵,也因为那容颜太过俊美,她怎敢如此近距离地看他?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对着许攸之屈膝请安:“请皇上安歇!” 这也是她在侍寑之夜必说的一句话。 然后,她便缓缓转过身,向着寑室旁边的一个偏房走去,只待六更鼓响,再起来为他穿戴龙袍与皇冠…… 这,便是她每月侍寑三次的固有程式。 入宫后首次侍寑,许攸之只用手轻指,不须片言只语便示意她睡到偏房去,而这也正合了她心意。于是这一程式便如此固定了下来,数月来她不曾出过任何闪失。 她从不多事问许攸之,为何每月来她这里三次,却没有真正宠/幸她。 她猜想,大概皇上也只是把她当作一个笼络高官的棋子摆放着,至于是否真正宠/幸也就是看心情。在这燕瘦环肥、美色成灾的后宫,她的姿色未必能引起皇上多大的兴趣。 她只愿自己永远不要让他产生一丝兴趣的好。 然而,她这个私心今夜看来却成了奢望。 才走出几步,她便听到许攸之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传来:“朕今夜为你连晋四级,你就是这样为朕侍寑的么?” 苏白离惊惑回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向来威严冰冷的帝王,此刻正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笑意看着自己。 “过来!” 许攸之突然向着她伸出一手,那双让人不敢正视的俊眸透着自信与君威。 苏白离以为自己听错了,更以为自己看错了! 入宫三个月来,她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只有昨夜出了一个小小意外,在她准备请完安转身离去时,他却突然一把将她拉过去压在身下,也是这双令人心慌的眼眸,直直地逼视着她。 可后来,他还是很快便放开了她,让她回到偏房歇息。 然而今夜,是他终于对她的姿容产生了一点兴趣,抑或是他觉得既为她连晋四级,不真正宠幸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苏白离心中迅速盘算着,不知怎样才能让这尊贵的帝王打消这意外产生的念头。 “苏贵人,没听清朕的话么?”许攸之脸上玩味的笑意早已消失,声音不高不急,语气却是不容置疑,“过来!” 掌控 见许攸之恢复了冷漠威严的神色,苏白离不得不快步向他走近,并恭顺地在他身前跪了下来:“臣妾有失,请皇上恕罪!” “你也知道你有失么?”许攸之俊美冰冷的脸再次浮起一丝笑意,他向前俯下身子,抬起右掌轻轻抚上她的俏脸,声音中甚至透出一丝暧昧与宠溺之意,“后妃如你这般侍寑的,还真是少见!” 首次抚到她脸上的男人手掌,让苏白离忍不住身子一颤:“嫔妾有罪!” “苏少傅可真是会生女!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姿容出众,就连庶女都是如此……冰肌玉骨,果真是我见犹怜!”这是入宫以来,许攸之对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第十章 娇宠 而他今夜对她说过的话,早已远远超过他以往所说的总和了。 “时辰不早了,皇上日夜操劳,卯时便要早起上朝,请皇上早些安睡吧!”这也是苏白离对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着的略带粗砺的男人大掌,让她紧张得全身血液全往上涌。想到他这大掌也是如此抚过后宫那么多嫔妃,包括已经过世的大姐苏映月,她更是不自觉地想往后缩着,意欲尽快逃脱那大手的掌控。 “怎么,苏贵人不想要朕的宠幸?”许攸之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意欲逃离,语气再次恢复了冰冷。然而那冰冷中,却夹杂着疑惑与难以置信。 或许,他从来没想过他的后妃竟不想要他的宠幸吧? “皇上恩宠是所有后妃的荣幸!”苏白离垂着眼眸,小心翼翼地说着既不触怒君王又能拒宠的话语,“臣妾出身低微,不敢要皇上恩宠。臣妾带着父亲的嘱托入宫,无论如何也会安于职守,忠心侍君!” 她在努力提醒他,他让她进宫只不过是为了前朝,他大可不必勉为其难宠幸她。 “呵!”许攸之突然轻笑一声,放开了抚在她脸上的手,“朕怎么听说,苏贵人当初并不情愿入宫啊?” 苏白离惊愕抬首,瞪着一双剪水秋瞳看着他。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朕好像还听闻,苏贵人入宫前便有心仪之人,并为他等待十年!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痴情的女子?”许攸之淡淡地说着,神情也是淡淡的。 苏白离心中一片混乱。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 等待十年……知道她这个秘密的,世间只有三人,除了她与弟弟佳殊,便只有许逸然了。 她相信,佳殊绝不会出卖她,更不会把她的事传扬开去。 那么,许攸之知道此事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许逸然,原来他竟是这样的人吗? 面对她当初抛却了一切尊严与羞耻的表白,他不以为然,甚至不屑一顾。可是一转身,却将此事告知当今圣上——她的夫君? 心中,说不清是一股痛意还是一股恨意,慢慢地升腾起来,狠狠地折磨着她,让她再也无暇顾及眼前,更没有心思说些谎言加以辩白。 “退下吧!朕要歇息了。”许攸之似是对她彻底失去了兴趣,略带疲惫地靠在床榻之上。 “臣妾告退。”苏白离屈膝行礼,向后退了几步,才敢转身向偏房走去。 “可别忘了六日后宫中欢庆,苏贵人将会再遇想见之人!” 背后传来君王冰冷的声音,让她的身心都不由得一阵哆嗦颤栗。 原来,她的所有心思与念头,皆在帝君的掌控与意料之中。 八月十二,是宫中宴请高官贵戚,共赏花灯与烟火,提前庆祝中秋佳节的日子。 未到黄昏时分,苏白离已在轻歌和漫舞的努力下打扮停当。如今她已是“贵人”的身份,衣饰与妆容自是要华丽得体,不能再如以往般清雅简单。 宝蓝色的广袖流仙裙,裙摆长可曳地。从裙底向上,蓝色渐淡。浅蓝色广袖上各绣着几株清荷,让她妖娆高挑的身姿,更显出一股特有的清冷出尘气度。 如云发髻上饰物并不多,只是右侧斜插的一枝五尾凤珠钗尤为夺目。珠钗上洁白的珍珠流苏垂至耳畔,既显示了她在宫中居于前列的荣宠地位,又让她的倾世姿容,更透出一股别样的妩媚来。 带着轻歌和漫舞步出碧荷苑,苏白离看到了一个浅绿色的俏丽身影。 “见过贵人姐姐!”等候在门外等候的谭知秋笑着屈膝行礼,“知秋在这里等着了许久,要随姐姐一同赴宫宴呢!” “知秋妹妹,你为何不进去等,偏要在这里呆站着?”苏白离惊问。入宫数月,“少使”谭知秋是她最好的也是惟一的朋友。 谭知秋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姐连晋四级,如今已位居贵人之尊,妹妹怎敢擅自进去打扰?只好老老实实在此处等着了!” “你个傻丫头!”苏白离又好气又好笑,不禁柔声说道,“我们不是好姐妹吗?就因为我连晋四级,你便要与我生份?难怪这几日都不来找我了!” 见苏白离真的有些恼怒,谭知秋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道:“姐姐莫恼,我日后还像以往一般,把你当作亲姐姐,好么?” “可要记住了!快走吧,宫宴要开始了。”苏白离看着谭知秋天真烂漫的样子,苏白离再也气恼不起来,拉着她便往御花园走去。 有时,她真的很羡慕谭知秋,总是一逼年少不识愁滋味的开心模样。哪像自己,若不是见了谭知秋,脸上总是难见一丝笑意。 “知秋知道姐姐心思孤清,以为连晋四级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宫中的人却不是那么想的。” 走在路上,谭知秋忍不住小声地提醒着苏白离,“这两日嫔妃们去给卿贤贵妃请安时皆在议论,说姐姐如今深得皇上宠爱,连去给卿贤贵妃请安都少了。卿贤贵妃听了,也很不高兴呢!姐姐日后还须多去坤宁宫请安才好!” “我知道了,谢谢妹妹提醒!”苏白离应着,心中却是暗叹。她以往也是数日才去向卿贤贵妃请安一次,只是如今成了风口浪尖的人物,便人人皆看她不顺眼了。 到达御花园坐下不久,宫宴便正式开始了。 许攸之仍是与许逸然一同步入。两个同样身姿昂藏的人,一面走一边低声交谈着,完全不理会席中众人起身迎立,齐呼万岁。 看来上次宫宴之上,为了是否立楼小眠为晋王妃而当众争论对峙之事,并没有影响到这帝王兄弟二人的感情。 苏白露静静地望着那两个高大尊贵的身影,心中暗忖。 许攸之快步踏上三级木阶,在龙座上坐下,才对着众人朗声道:“众爱卿与众爱妃平身!” 听着他那悦耳却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苏白离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说话向来出口“爱卿”闭口“爱妃”,可作为一位治国严明的君主,他给众人的感觉除了严厉与可畏,又何来“爱”可言呢? 或许作为人君者,便都是这般虚伪、可笑而又可怕吧! 第十一章 盛宠 “皇上,臣妾愿弹唱一曲,为众人助兴!”酒过三巡,卿贤贵妃见皇上与众人兴致甚高,便叫停了乐舞,主动请缨献曲。 “好,朕许久未听爱妃妙曲了!”已有三分醉意的许攸之说道。 卿贤贵妃命人取来瑶琴,当即弹唱了一首《花月影》。卿贤贵妃是军机大臣的嫡女,心思灵巧更兼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是歌声宛转,琴声动人。 弹唱完毕,众人皆击掌称颂。许攸之也甚是开心:“爱妃琴技与歌唱皆有进展,甚好甚好,来人,赐酒一杯!” 卿贤贵妃站起身,恭敬地喝了皇上御赐的酒,落座轻笑道:“皇上,臣妾今日献丑了。臣妾听闻,苏贵人能歌善舞,尤其是舞姿颇有太后当年之风。不知皇上可否请苏贵人献舞一曲,让臣妾等也大开眼界?” 闻言,苏白离不禁心头一震。納太后歌舞技艺绝世倾城,早已闻名天下,谁人又敢与之相提并论呢? 虽说她自小便跟着母亲读书识字,研习曲艺歌舞,更因仰慕納太后才华而时时练习她所创的乐舞,弹唱舞蹈本不在话下。可是,她的舞姿又何曾被少傅后院之外的人见识过呢? 要说她颇有納太后当年之风,她实在是愧不敢当! “那么,苏贵人便为众人舞一曲,如何?”许攸之清冷的声音带着几份醉意,虽是询问,却是带着无法抗拒的威严与命令。 “臣妾遵旨!”苏白离从座上站起,沉静回道。皇上既已这样说,她自是无法拒绝了。 “苏贵人要跳是的什么舞曲?”卿贤贵妃一脸雍容笑意看着她。 若在皇上、晋王与众人面前跳納太后所创舞曲,自是太不敬的。 心中暗忖着,苏白离已轻步来到宴厅正中,对着许攸之屈膝行礼:“臣妾愿为皇上与众位跳一曲《良宵》!” 《良宵》是大魏流传的一首极为普通的琴笛合奏乐曲。她话音刚落,宫廷乐师便缓缓吹奏起来。 优美而略带哀伤的乐声将人带入闺中女子苦盼爱人的寂寂良宵。苏白离轻舒长袖,踏着乐曲翩然起舞,宝蓝色的广袖留仙裙随着曼妙舞步慢慢舒展飘飞,瞬间惊艳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寂寞良宵,空自蹉跎。苏白离想到了娘亲夜夜倚窗望穿秋水的身影,也想到了娘亲思恋父亲而不得见的泪水与歌声。 “日日思君,不见君兮!只愿君心,似我心兮……” 爱而不得,是多么的痛苦与无奈?自己爱的人却不爱自己,又是多么的可笑与悲凉?而自己的际遇,何尝不是与娘亲一样的可怜可叹? 足尖轻点,纤腰旋转,裙裾飞扬……苏白离的如水美眸扫过十二旒冕冠白玉珠后神色难辩的帝皇,再扫过轻捏酒杯似笑非笑地欣赏着自己舞姿的晋王,最终以一个华美绚烂的旋转,踏着最后一句乐曲完美收关! 直到苏白离道完一声“臣妾献丑”,缓步回到座上坐下,众人仍然沉浸在她忧伤的舞蹈中而不可自拔。诺大的宴席厅,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击掌与喝彩之声。 “啪!啪!啪!” 良久,高高龙座之上,帝皇威严的声音伴着他单调而清脆的掌声响起:“苏贵人一舞,真可谓震惊世人。绝妙!” “呵呵呵,那是当然的。”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响起,却是从来不屑于在众人面前多发一言的高傲妃子楼茵嫔,“谁人不知,苏贵人的母亲,可是洛都小雅轩名动一时的头牌花魁呢?” 苏贵人的母亲,竟然是小雅轩的花魁? 楼小涵话音一落,满座皆惊。 尽管不少人知道苏白离是苏嵩庶出之女,却并非人人皆知其母林惜衣出身青/楼。即便是知道的,也因为那已是十六七年前的往事,况且如今苏白离已是皇上的宠妃,又有谁会不识好歹地当众提起这个话题? “呵呵,这个……”始终雍容浅笑着的卿贤贵妃,似是有意打破这满座的尴尬与寂静,“这些已是许久以前的事,楼茵嫔便莫要再提了吧!” “就是就是,那些事都过去许久了!”坐于苏白离右下首的何充依接嘴道,“当初洛都谁人不知道,小雅轩的花魁林惜衣色艺双绝,却只卖艺不卖身,更对当年的苏少傅一往情深,多少达官贵人倾慕而不得?” 她这一番说辞,听上去像是为苏白离说话,实质又将她娘亲当年在青/楼的事绘声绘色地描画了一番。 一直冷脸静默着的苏白离,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愤与怒意。 她可以不介意她们或故作姿态或蔑视地嘲笑她的庶女出身,可她却不能容忍她们当着皇上与众人的面如此议论娘亲! 看来,虽然她极力让自己在后宫尽量不出头,尽量少说话,可她们却仍是不肯放过她,偏要将她逼到风口浪尖上,要看她如何出丑,如何成为众人口中的笑话。 可她又如何甘心自己和娘亲如此被人轻视呢? “文嫔说得没错!”苏白离在所有人,包括苏嵩父子惊愕的目光中沉缓出声,“想当年娘亲也是知书达礼的小姐,因家道中落颠沛流离,却始终守身如玉,出淤泥而不染。娘亲是我苏白离这辈子最敬重的人!” 听出了苏白离话语中的傲气与不悦,何充依却仍是不肯收口:“那是那是!姐姐虽是一名庶女,如今却深得皇上宠爱,实是我们姐妹们远远不及的,也实在令人敬重!” 那文嫔虽无多少家世背景,却因三年前为皇上生下一位公主而母凭女贵,加上在后宫深得卿贤贵妃喜爱,向来是个敢说话之人。 “文嫔此言差矣!”苏白离再也无法忍受她的有意揶揄,决意出言还击,“想当今太后也是庶女出身,如今却贵为天子之母,更深受大魏臣民爱戴!难道庶女便注定不能令人敬重么?” 语毕,苏白离无奈一笑,望了一眼何充依,又看向了高座之上神色隐约难辩的帝皇。她知道自己情急之中说出此番话,或已无意间冒犯了当今太后,但话既已出口,她也只能认罚了。 没有人敢再接话。 而坐于主座左下首的晋王许逸然,面无表情地地小口啜着杯中之酒。他低垂下睫毛浓密而长的桃花眸,专注地看着杯中酒的成色,仿佛宴席间这一切闲言碎语均与他无关。 第十一章 不语 “文嫔,你可知罪?”尊贵无比的帝皇终于缓缓出声,带着令人心颤的威严。 文嫔吓得娇躯一颤,连忙离座下跪:“请皇上恕罪!” 她还未想明白自己是什么地方触怒了龙颜,却明白皇上对她已有责罚之意。 “身为后妃,竟当众议论朝臣家事,实属失德、失仪、失言。”许攸之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也听不出分毫醉意,“文嫔陈氏即起降爵一级,俸银减六百石,降为贵人!” 因言语冒犯朝臣而一下子被降了三级,俸银更是减了大半,文嫔实在是不敢作任何辩解,颤抖着身子叩头道:“嫔妾领旨受罚,谢皇上隆恩!” 许攸之的狠厉惩罚,让在座众人皆暗暗心惊。 卿贤贵妃神色微变,而楼小涵虽仍是一脸清冷,却也禁不住轻垂眼眸,不敢再向座上的帝皇看去。 苏白离略感意外,她没有想到,许攸之不仅没有因她无端提及太后而责罚她,反而借狠狠惩治文嫔为苏家撑腰,再一次昭示了父亲在朝中不容轻视的地位。 想想那文嫔,为了讨好卿贤贵妃口不择言当众挑衅她,也实在是有欠考虑。可是,若不是皇上有意偏帮父亲,自己是否也应受罚? “启禀皇上,宫中焰火已准备就绪,请皇上移驾月关湖边观赏!” 正思想间,她听到一名内侍向许攸之禀报。抬首看时,却见许攸之哈哈一笑,道:“好!请众爱卿与众妃与朕一同前往观看!” 言毕,他高大的身子从座上站起,两步下了台阶,便率先出了宴席大厅,摆驾平明湖边。 听闻马上便要欣赏宫中焰火,众人一时忘了适才席上的后妃之争,纷纷离座跟了上去。见席中众人一下子散了大半,苏白离也只好站起身来,在轻歌与漫舞的伴随下,跟着人群走去。 月光湖位于御花园正中,湖面开阔平静,四面低矮的亭台楼阁掩映于柳树之间,正是观赏焰火的绝佳之地。 “哗!” “好美!” 随着人群一阵阵惊呼喝彩,朦胧的夜空突然大放异彩,一束束五彩繁花在空中绚丽绽放,然后化作点点星光倾泻下来。 “快走,焰火开始了!” 走在后面的人群一阵兴奋,纷纷踏过拱桥向湖边赶去。苏白离将目光从夜空的绚丽中收回,环首四顾,才发现轻歌与漫舞早已被人群簇拥着过了桥。 “哗……哗!” 随着一阵闷雷似的声响以及人群的惊叹声,空中繁丽焰火再起。苏白离静静倚在一株柳树下,抬头独赏。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美丽的焰火。以往逢年过节,她只能与娘亲站在少傅府后院中,远远眺望宫廷上空的点点火光。 只可惜,娘亲此刻不能与她在此共赏美景!她心中暗叹,并不想走到人多嘈杂的拱桥那边去。 “苏贵人为何不到湖边赏焰火?” 一道好听的男子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白离连忙回首。 月色下,许逸然俊魅的五官清晰可辨。焰火的亮光在他脸上奇异地变幻着,她分明看到了,他桃花眸中,那一束束璀璨绚烂的繁花绽放! 她甚至有种错觉,这是一幅美到极致,却根本无法临摹的画图…… “苏贵人为何一人躲在此处?”他又再重复问道。 苏白离想说,站在这柳树底下静观焰火也是极好的。可是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脸上泛着一道浅笑,似是玩味,又似不屑。 苏白离忽然又想到,那个纯真的约定以及十年的痴等。她更想起了,他那日拒绝她的残酷与无情…… 想想如今,她已是他的皇嫂,她更是不知该如何搭话。 她正迟疑间,许逸然又再开口:“苏贵人果真伶牙利齿,在众臣面前侃侃而谈,竟毫无惧色!” 苏白离张口欲辩。自己向来口拙舌笨,并不会说话,他怎会以为她伶牙利齿? 可她仍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然而,苏贵人可知道,如此冒犯太后,可当死罪?”许逸然高挺好看的鼻子哼出一声轻笑,“呵!可见皇上对皇嫂是何等宠爱?” “抱歉,如果晋王没有别的事,我先到前面去了。”苏白离望着那双她曾日思夜想的俊魅桃花眸,她此刻却想立即逃走。 她受不了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更受不了他眸中带着嘲讽意味的冷酷与无情! “怎么,你对本王就没有什么话要说?”许逸然却一步跨到她身前,高大的身躯一“怎么,你对本王就没有什么话要说?”许逸然却一步跨到她身前,高大的身躯一下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苏白离一惊,再次抬眸望着他。 满夜空的焰火在他眸中绚丽绽放,他嘴色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羁笑意,静静地瞅着她。 “请王爷借道!”苏白离低首,她不敢再看着他,她怕自己的心会更加慌张。见许逸然并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她一咬牙又道,“此处偏僻无人,请王爷……借道!” “呵,”许逸然忍不住一声冷笑,“你是说我们叔嫂二人,瓜田李下,会引人误会?” 苏白离心中狠狠一痛,再次为他的无情嘲笑感到寒心。 这样的一个男人,她为何竟痴痴地等了十年? “请王爷自重!”她抬起头,沉声说道。 许逸然仍然笑得魅惑异常。他一边用带笑的桃花眸继续瞅着她,一边后退一步让出了路。 苏白离轻轻提起裙摆,抬步越过拱桥,向着湖边观看焰火的人群走去。 开阔的月光湖边,三三两两地聚集着高官贵戚与高等宫妃。 那位戴着十二旒白玉珠冕冠的帝皇,身姿英伟,在人群的陪衬中显得尤为突出惹眼。 苏白离看到,轩辕恒正侧身向她所在的方向看来,绚烂烟花在他身后的夜空中,绽放不绝! 她无法看清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冷冷的眸光,正轻轻地落在她身上。 心中疑惑自己为何引起了皇上的注意,苏白离加快了脚步。 “皇嫂小心!” 邪肆不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白离惊觉许逸然早已跟到身旁,恶作剧般地温言提醒,像是怕她不小心摔倒,甚至伸出了手想去扶她。 突然意识到许逸然是有意为之,苏白离停住了脚步,一双美眸直视着他:“谢王爷关心,我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许逸然别有深意地笑着摇头,一脸的同情与怜悯,“入宫为妃,以色侍君者,怎会以为自己高枕无忧,不会有事?” 第十二章 夜寐 “即使有事,也无须晋王操心!”心中隐隐作痛,苏白离冷冷回道。 许逸然终于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眸光冷冷地瞅着她。苏白离转身向右走去,心底丝丝痛意弥漫。 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从她约见他那日起,他看她的眼神中便有着隐隐的敌意。可她却不知他的敌意从何而来! “有刺客!” 突然,前方人群一阵骚乱。 苏白离惊诧抬头,便见十数支箭影正快速飞射而来,精准地向着许逸然所在的方向! “王爷小心!”她几乎来不及多想,在喊出这声的同时,整个人已向着数步之遥的许逸然侧扑过去。 苏白离的胸口是一阵莫名的酥麻,然后便是钻心入骨的痛! 苏白离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插在胸口的羽箭。在脚软倒地的那一刻,她落入一个宽广温暖的怀抱。 “苏贵人,你怎样?”许逸然一手抱着她,一边沉声急问。 在发觉羽箭飞来之时,他早已抽出身上的配剑,将飞到身前的箭一一扫落,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苏白离竟会向他扑来,并被离他最远的一支流箭射中。 鲜血从胸口渗出,瞬间染红了苏白离浅蓝色的衣襟,她握箭的手同样感受到了血液的炙热与粘稠。 抬起头,她看到许逸然桃花眸中的惊惑与不解。 湖对面又是一声声巨响,一道道绚烂焰火升到空中,次第绽开,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也将许逸然的脸映得更加俊魅动人! 看到他并没有受伤,苏白离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王爷身手真好,霜儿真的是不自量力!” 他根本不需要她为他挡箭。可是在乱箭飞来的那一刹那,她只想着他的安危,却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会中箭而亡。 “来人,快传太医!”许逸然抬起头,大声喊道。 周围是嫔妃们四处奔走的惊呼叫喊,一名太监应了声“是”便飞奔而去。不远处的湖边,阵阵兵刃交击之声传来,夹杂着宫廷侍卫们“保护皇上”的高声呼喝。 “我快要死了……是吗?”苏白离努力睁着美眸,低喘着气问道。 伤口那样痛,血流了那么多,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可是这一刻,她竟然丝毫不难过,也压根不害怕。 她心心念念地傻等了他十年,入宫数月来,她在愤恨交加中假装淡忘,命令自己不许再想起他,可她总是办不到…… 今夜,她会因救他而死吗?这于她而言,何尝不是告别痛苦与纠结的一种解脱? 而死在他的怀中,对于自己那颗痴恋十年的心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绚丽到极致的焰火,仍在他头顶上空全力绽放。许逸然收回目光,专注地盯着她:“苏贵人不必惊慌,太医很快便会到来,你不会有事的!” 苏白离又艰难地笑了笑,为他的有意抚慰深表感动:“王爷……今夜的焰火……真的很美呢!” 她努力地又看了一眼夜空中美丽的烟花,然后带着那丝感动的笑意,瞬间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月光湖边,数名仍未被宫廷侍卫击杀的蒙面黑衣人依然不肯罢手,使出浑身解数想接近那位东昊帝皇。 许攸之早已不耐于宫廷侍卫们一层又一层的严密护卫,他抽出腰间宝剑,腾空跃过人群,与那几位蒙面高手直接过招。 他出手精准而狠辣,只几下招式,数名蒙面人便纷纷倒地,只余身手最好的一人仍在顽抗。几名内廷高手一拥而上,齐齐出剑,那人立即受伤倒地。 “留个活口!” 见一侍卫手中长剑马上便要插入蒙面人胸口,许攸之用剑一挡,随便用剑尖抵住了那人的咽喉,冷声逼问道,“说,你们是什么人?” 那蒙面人神色古怪,口中很快便流中一股黑色血液,竟是咬破藏于口中的毒药,自行了断了。 宫廷侍卫们已纷纷扯下地上黑衣人的蒙面纱布,一人拱手禀报道:“启禀皇上,从他们的面相看,应是齐国的杀手!” 许攸之一言不发,提着长剑快步走到许逸然跟前。 许逸然正单膝跪在地上,手中抱着才晕过去片刻的苏白离。他抬起头对许攸之道:“皇兄请放心,臣弟已为苏贵人点了穴道止血!” 众人纷纷围拢了过来。 除了苏白离和十数名侍卫,今夜并没有其他妃子受伤。可苏贵人居然为了救晋王而中箭受伤,众人皆感惊讶异常,却并不敢多言。 “太医为何还没到?”许攸之面无表情,声音也让人听不出喜怒,“来人,速传太医刘元和医女杭佳沅到春熙殿碧荷苑候命!” 说着,他扔掉手中长剑,俯身将苏白离从许逸然手中接过,不顾众臣与嫔妃们惊异的眼神,抱起她便快步朝春熙殿走去。 苏白离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碧荷苑寑室的床上。 “娘娘醒来了?”她听到一道温柔而从容的女子声音。转眸看去,床边一位三十上下、长相清秀的女子,正含笑望着她。 “你是……?” “我是宫中的太医刘元的徒弟医女杭佳沅,奉皇上之命为娘娘医治箭伤!”那女子温煦说道。 苏白离这才发现,女子一身素色的医女打扮。 医女杭佳沅,这名字她倒也曾听伺候的宫女提起过,说她是宫中医术最高明的一位医女,可与宫中太医一样单独出诊,宫中须有一定品位的嫔妃才请得动她。 “娘娘伤口可还疼痛?” 苏白离低眸望了一眼胸口处,才发现羽箭早被拔去。听到杭佳沅问话,她才感到衾被下的心口有些隐隐的痛意,但已在完全可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不怎么疼了!”她说道,“谢谢你!” “看来,皇上御赐的漠北的雪痕金创药果然好用。娘娘放心,伤口很快便会愈合,若是恢复得好,日后或可不留疤痕!”杭佳沅淡淡道。 “留不留疤痕,这又有何干系?”苏白离淡淡地笑了。 能捡回一条命,或许她应该感到万幸了吧! 第十三章 女医 “娘娘,皇上可是下了圣旨,要我保证不让娘娘留下疤痕的。”见苏白离一脸不以为意,杭佳沅正色劝道,“作为妃子,娘娘身上怎能留了疤痕?何况,那疤痕还是留在那个地方,并且……还是为了替晋王挡那一箭才留的……因此,还请娘娘配合,好好调理才是!” 杭佳沅虽说得隐晦,苏白离却是听懂了。 她想起了,许攸之是亲眼看着她为许逸然挡箭的。 一个帝皇,如何能容忍自己的妃子,不顾生死为别的男人挡箭,甚至在胸口处留下永不磨灭的伤疤? 更何况,六日前侍寑那夜,皇上对她所说那番话,表明他对她痴等许逸然十年之事,早已知晓。作为帝皇,他又将如何容忍? 抑或,他根本便毫不在意,仍会将她当作笼络父亲的一颗棋子留在宫中,让她继续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宠妃? 这一切,苏白离实在想不透,也实在不愿再想。她轻声问道:“杭氏,是你帮我将箭拔去的吗?” 她记得,她在晕过去之前,一直躺在许逸然怀中。 “当然是下官了!皇上将娘娘抱回碧荷苑之时,你的胸口全是血!”杭佳沅神情凝重,“下官还担心无法将娘娘救过来了,所幸箭伤并非很深,也没有伤及脏器!” “是皇上将我抱回来的?”苏白离略感惊讶。 “是呢,看来皇上甚为在意娘娘,并不愿让侍卫或内侍代劳!”杭佳沅笑道。 苏白离凝望帐顶,久久不语。 “娘娘,您终于醒过来了?”春桃与秋杏此时已走进来,兴奋问道。 “我昏迷了多久?今日是什么日子了?”苏白离望着帐顶轻问。 “娘娘昏迷了三日,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呢!”春桃抢着回道。 十五了? 每月逢五,皆是她侍寑的日子。今夜,皇上会来吗? 这日夜晚,许攸之竟然还是来了。 “皇上驾到!” 随着内侍一声通传,春桃、漫舞、应儿、彩儿等八名宫女纷纷跑到庭苑前下跪迎候。而苏白离,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 受伤三日了,可只要身子稍微动一动,便会牵扯着心口的伤钻心地痛。因此,她只能卧床不起。 许攸之大步踏了进来,对着身后跟上来的轻歌一挥手:“下去吧!” “是!”春桃退了出去,并将寑室门轻轻地带上。 “请皇上恕嫔妾不敬之罪!皇上驾到,嫔妾不能下床迎候!”苏白离轻轻侧过头,对着那尊贵冷冽的高大身影请罪。 “免了!”许攸之淡淡说着,抬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威严的逼视让苏白离有些心慌,只好硬着头皮找些话来说:“今夜中秋,皇上不曾出席宫宴么?” “宫宴已经结束了!”他长长冠冕旒珠后的俊脸,竟泛起一抹笑意。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私下交谈,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说话。 苏白离不免有点紧张,但更多的却是尴尬。 今夜中秋良宵,她又伤卧在床,他不可能真的在此就寑吧! “请皇上恕嫔妾有伤在身、不能侍寑之罪!”她再次请罪,料想他很快便会转身离去。 没想到,许攸之竟一下子在床边坐了下来:“今日十五,理应苏贵人侍寑!” 什么?苏白离一惊,不自觉地瞪大了如水美眸。 如今她躺在大床之上,今夜他若在此留宿,又该躺到什么地方去?难道,她应该唤人进来,将自己抬到偏房去? 再者,她如今动弹不得,又该如何完成为他宽衣解带的重任? “请恕臣妾行动不便之罪,不能……” “那么,朕今夜便恕你无罪!”说着,许攸之已径自解下皇冠,将其置于身旁案桌之上。 见许攸之又抬手解自己的龙袍,苏白离心中又再一慌:“皇上,今夜是中秋良宵,皇上不应留在此处,不如到如意殿去,与高婕妤共度佳节吧?” 许攸之俊美无俦的脸转了过来,一双潋滟生辉、几可夺人魂魄的俊眸盯紧她:“朕宠幸嫔妃的规矩,是由苏贵人来定么?” 他的声音并不高,也没有一丝责怪的语气,可苏白离却听得心惊胆颤:“臣妾失言,请皇上恕罪!” “你今夜已说过四次‘恕罪’了。”许攸之脸上竟又泛起一丝笑意,“不必再说,朕恕你无罪!” “谢皇上!”苏白离茫然道。 许攸之已将自己的黑色龙袍脱了下来,身上只余一身浅色便衣。他朝床上扫了一眼,似是想找个地方躺下来。 “臣妾这便让人进来,扶臣妾到偏房。”苏白离忙道。 “不必了。”许攸之语气淡然,脸上却是玩味的笑意,“自古至今,有哪位嫔妃侍寑时,是与皇帝分床而眠的么?” “那么,臣妾……”苏白离意识到自己霸占了床榻的整个外侧,她想翻身往里躺,好给许攸之让出位置来。可是,她发现想动一动,却是如此困难。 正犹豫难堪间,许攸之身子轻轻一跃,已越过她躺到了床榻内侧。 “时辰不早了,安寑吧!”他径直拉过薄衾盖上,一手顺势搭上苏白离的纤腰,让她心头不禁为之一震。 许攸之突然的亲密举动,让苏白离颇感尴尬与紧张。 她以为,他永远也不会让她真正侍寑,因而永远也不会对她有任何亲昵举动。可是,在她受伤卧床的这夜,他却前所未有地对她说了这么多话。甚至,这将手搭上她腰间,与她相拥而眠的动作,就仿佛他们已是同榻而眠的多年夫妻一般自然随意。 莫非作为帝皇,他对所有喜欢的不喜欢的后宫嫔妃,都是如此自然吗? 想到此处,苏白离忽觉浑身一阵不适。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想办法将他的手轻轻推开,她却听到了耳边传来沉稳平静的呼吸声。 随之入鼻的是一阵的清新龙涎香味,带着他身上独有的男人气息,让****的苏白离,竟也不觉有些脸热心跳。 她轻轻侧脸看过去,他完美无暇的睡容便映入了眼帘。 上苍对某些人竟然如此厚爱! 第十四章 淡然 他本已是九五之尊,十八岁便已登基,身份地位已是世间无人能及。就连父母给予他的身体与五官,竟也让人找不出一点暇玼! 寑房四周燃着暖红烛火。微微烛火之下,那完美组合在一起的俊眉挺鼻,竟如此让人赏心悦目,乃至过目难忘。 暗叹一声,苏白离左手向下,触到他横放在她腰间的手臂,想轻轻将其推开。可那睡梦中的帝皇,竟又将手往前伸了伸,将她的整个纤腰紧紧扣住,仿佛他们是世间最亲密的夫妻般,难以分离。 奈何不得,又不敢大力推开,苏白离本想作罢,就此将就**。只是,口中的焦渴感觉却越来越强烈,让她难以入眠! 伤病之中,身子本就不适。在许攸之到来之前,她本已感觉口干异常,欲唤轻歌为她倒水,可尚未开口,皇上说到便到了。 她行动不便,本来事事都须旁人细心照料,可身边竟然躺着这九五之尊,她得罪不得也惊动不得,想翻个身、喝口水都无能为力! 忍吧,忍忍便好! 她不断地在心中劝慰着自己。可越是强忍,便越觉口干难耐,睁着双眼根本无法入眠。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自己都要渴死了! “春桃!春桃!”她忍不住对着门外轻声呼唤,“春桃……” 怎么了?” 许攸之略带警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皇上恕罪,臣妾不该吵醒皇上!” “你叫她们做什么?” “臣妾……臣妾觉得口干难耐!”苏白离心中有点过意不去,可还是老实地说了出来。这个时候,让宫女进来给她倒杯水喝,他总不至于龙颜大怒吧! 许攸之二话没说,一掀薄被,翻身越过她下了床。他三两步走到案桌旁倒了一杯水,回来递到了她面前:“你想喝水?” 苏白离一直讶异地看着他的举动,此刻,她不自觉地瞪大了一双翦水秋瞳:“皇上恕罪!臣妾不敢……” 她从未想过,九五之尊竟然也会服侍人,甚至给她这妃子亲自倒了一杯水! “朕说过,今夜莫再说‘恕罪’二字!”许攸之的声音仍是威严而带着些清冷,“喝吧,这是圣旨!” 虽想奉旨喝水,苏白离却感觉甚为艰难。 许攸之显然是不懂得服侍人的。试想她胸口有剑伤,又如何能自己坐得起来?即使她想忍痛抬起头来喝水,也并非易事。 “皇上,请让秋杏她们进来照顾臣妾,好吗?”她软语恳求道。 许攸之眉头一皱,竟在床边坐了下来。他右手持杯,左手伸到她肩颈之下,托着她的肩背稳稳地将她扶了起来。 “快喝了。”那杯清水已递到了她的唇边。 “皇上……”苏白离实在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帝宠。要许攸之喂她喝水,更是让她感觉尴尬无比的一件事。 “你想抗旨?”许攸之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罢了!还是喝了...... 苏白离心一横,放开一切顾虑,让焦干的樱唇触上那碗沿,便开始喝起水来。渴了大半夜,她觉得这杯清水实在是太甘甜了! 缓缓地将一大杯水喝完,她微微喘息着停了下来。 她有些不敢抬头看那尊贵的帝王,俏脸却不觉慢慢地热了起来。只因他那样温柔地搂抱着她,专注地看着她喝水,那低下的完美额头,几乎触到了她的额发。 而他自己或许还意识不到,他温热而独有的男人气息,轻轻地拂到她的脸颊上,甚至让她的几缕发丝随着他的呼吸,轻轻地颤动。 将玉杯放到床头案上,许攸之又轻轻地将她放了下来,并顺手牵过薄被,帮她盖上。 “臣妾……谢皇上隆恩!”苏白离轻声说道。 她忽然想到,自己是为了救许逸然而受伤的,皇上为何什么也没说? 或许,他对那事根本就不在意吧?他就如父亲一般,只须她老老实实地在后宫当一个妃子,至于她内心有何想法,他们丝毫不关心。 思及此,苏白离嘴角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对于皇帝今夜如此温柔的照顾,忽然便感到释然了。 今夜来宠幸她,是他雷打不动的规矩。而接受他的隆恩与宠爱,则是她的职责……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受宠若惊? 许攸之轻轻一掠,已从她身上翻到床榻内侧躺下。 “睡吧。”他清冷开言,抬袖一挥,便将寑房四周的暖红烛火悉数扑灭。很快,他的气息便再次变得平稳而深沉。 苏白离的心是坦然释然了,可身子却越来越不自在。 “梆!梆!梆!梆!” 春熙殿外,丑时更鼓远远传来。 才四更天,离许攸之六更天起床早朝还有两个时辰!她如何能忍受这么长的时间? 她一咬银牙下了决心,再次轻轻呼唤:“轻歌!漫舞!” 男人平稳的气息停了下来,声音带着点威严的怒意:“苏贵人又怎么了?” “皇上,臣妾欲小解!”黑暗中,脸上虽然有点躁热,苏白离还是大方地说了出来。 听说苏白离要小解,躺于身旁的许攸之久久不出声。 寑房内伸手不见五指,苏白离扭过头,却看不见许攸之到底是何种神色。 可是,她此刻却并不感到畏惧。她本就是个伤病在床的人,他却严遵规矩要她“侍寑”,她又如何做得到呢? “那么,苏贵人是要朕将你抱到净房去?”良久,许攸之终于冷冷开口。 “臣妾不敢。臣妾有罪,请皇上允许臣妾唤轻歌与漫舞进来……” “她们进来又怎样?” 苏白离感觉许攸之忽然于黑暗中凑近了她的脸,温热的气息拂到她脸上,话语中也带着一丝暧mei。 “她们会为臣妾带便盆进来……” 又是良久的沉默。 终于,苏白离感觉到他的气息离开了她。很快,许攸之便越过她轻跃下床,对着房门外朗声道:“来人!” 房门打开,春桃与秋杏举着烛火走了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今夜皇上留宿碧荷苑,她们一直在房门外守候,不敢离开半步。 “伺候好你们的娘娘,莫让她渴了,急了!”许攸之冷冷说着,便只穿着那身白色便衣大步踏了出去,对着候在门外的内侍大声道,“回皇极殿!” “皇上……”春桃望着皇上匆匆离去的背影急唤,又回转头对苏白离说道,“娘娘,皇上的冕冠与龙袍还在这里呢!” 第十三章 释然 苏白离眼神略一示意,漫舞便抱起冕冠与龙袍,给门外的内侍们送了出去。 翌日一早,杭佳沅又带两名小医女过来为苏白离诊治。 “杭太医,我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苏白离问道。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四日,可伤口还是稍稍一动便觉得痛。 杭佳沅为她解开胸前的伤口查验一番,又重新上了药,安慰道:“娘娘不必着急,伤口已开始结痂愈合,再过三五日,娘娘便可下床走动了。” 还要躺在床上三五日吗?苏白离暗叹一声,不再追问。 胸口的隐痛,加上喝了杭佳沅熬的药,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日。到傍晚时分,在春桃、秋杏的照料下喝了点稀粥,她又再沉沉地睡去。 一觉醒来,她发现又到了深夜。房内很安静,只余微暖的烛火在远处“滋滋”燃烧着。 “苏贵人醒了?” 一道好听的男子声音在床边响起,将苏白离吓了一跳。难道,皇上今夜又来要她侍寑? 不对,这声音不太像许攸之,却又如此悦耳而熟悉。 她转过头,睁大朦胧的双眸,便看到了修长立于床榻边上的男人俊魅至极的脸。 竟然是他!晋王许逸然! “你……怎会在此?”苏白离努力压下心底的震惊和心头的急跳,压低声音问道。 春桃、秋杏,还有值夜宫女肯定都在门外守候着,他是何时进来的? 若他是以王爷身份特意登门拜访,为何不见有人通传?再说,此时明显是深夜时分,哪有王爷敢在这个时辰进入皇帝的后宫的? 黑漆漆的美眸定定地盯着许逸然,苏白离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 “呵呵!”望着她疑惑不解的眼神,许逸然突然邪邪一笑,在紧挨床榻的一张凳子上大方地坐了下来,那是宫女们坐着近身照料她的地方,“看见本王,皇嫂如此吃惊?” “你是怎么进来的?后宫不是晋王应该出现的地方!”苏白离迷朦的眼神渐变清澈,语气也开始显出疏冷来。 她再一次怀疑,自己朝思暮想的男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哈哈,”许逸然低低的笑声带着魅惑与不羁,“皇嫂不必知道本王是怎么进来的。本王只是想来瞧瞧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可以么?” “救命恩人?王爷身手不凡,何须我一介女流相救?”苏白离轻轻说完,不禁心中黯然。 是的,他根本不需要她挺身而出相救,就如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痴心与暗恋。 “那夜,皇嫂几乎想也不想,便挺身而出为本王挡箭,皇嫂到底是怎样想的?”许逸然忽然向前凑近了点,带着一丝暧昧笑意低头盯着她,“本王原本以为,美人是个心机极深之人……” 苏白离轻蹙秀眉。他怎会那样看她? “可是那一挡,却让本王觉得,事实或许并非如此……皇嫂是个连武功都不会的人,一切举动,或皆出于情难自禁?” 苏白离的脸有些发热。 房内烛光虽不很亮,她却看到了他桃花眸中的流光溢彩。就如那夜,在绚烂烟花绽放的夜空下,她躺在他臂膀中看到的一样! 只是那夜,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她可以放任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享受那宽厚怀抱的温暖。可如今,她活了下来,她又怎可以让自己继续在沉缅在那无望的幻影之中? “如果王爷是来感激救命之恩的,大可不必。”苏白离淡淡说道。 “如果本王只是想来看看皇嫂呢?” “后宫不是王爷该来的地方,请王爷快些离去吧!”苏白离面无表情地抬眸望着帐顶,“王爷,我要传唤宫人进来伺候了!” “是么?那皇嫂快些传唤啊!”许逸然嘴角噙着笑意,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还是,要不要本王帮皇嫂唤她们进来?” “你……”苏白离有些恼怒地转眸看他。他这是看准了她不敢将他偷偷进ru寑房的事张扬出去。 十年来,她虽听闻过他在酒楼歌肆的不少风流韵事,可他总觉得在他那副玩世不恭的行止之下,是一个有胆识有担当的铮铮男子。否则他年纪轻轻,又怎能有那么多督战边关、平乱治水的丰功伟绩? 在大魏臣民眼中,他是皇族中最能担当大任的一位王爷! 可是此刻,他的言行实在太过无赖,让她之前坚不可摧的信念,差点儿便要崩溃动摇。 “皇嫂果然有胆有识,所作所为总是非一般女子可比!”许逸然又再玩味地说道,“本王就奇怪了,皇上怎会以为美人是个安份无争之人?” 他是在讥笑,她入宫前主动约见她的事过于大胆吗? “皇上以为我是个怎样的人,不必晋王操心!”苏白离淡淡说着,心中又再升起一丝疑惑。 难道,皇上曾跟他说过,她是个怎样的人吗? “怎么不必本王操心?本王操心的事可多了。”许逸然道,“本王不仅操心皇上从不让皇嫂真正侍寑,也操心皇嫂昨夜为何把皇上给气走了!” “你说什么……”苏白离冲口而出,难掩满脸疑色。 “娘娘有事传唤奴婢么?”木门铜环一阵轻响,轻歌轻轻推开了房门,迈步踏了进来。 心中猛地一慌,苏白离扭头向门口看去,只见朝廷已推门站在了房内:“娘娘,你在和谁说话?” 苏白离收回心神,暗吸一口气,茫然地摇了摇头。片刻之前还挨着她坐在床边的许逸然,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 “娘娘,奴婢适才怎么听到有男子在房内说话的声音?”春桃抬步走近。 “娘娘怎么啦?”秋杏也从她身后跟了进来,“春桃,你确定没有听错吗?房内只有娘娘一人,怎会有男子的声音?皇上今夜可是翻了常充依的牌子,是不会过来的呢!” “嗯?难道是我听错了?”春桃已走到床榻前,向两侧挂起的床帷略略探头查看着,“秋杏,刚刚我明明听到娘娘在与人交谈!” 苏白离的心不禁又揪了起来。许逸然身形高大,她刚才连白影一闪都没看到,不知道他是如何消失的,更不知他那么大个人,究竟能藏到哪里去! “一定是你听错了!我怎么什么也没听到?”秋杏一脸不信。 “我适才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喊了一声痛。房内并无其他人!”苏白离淡然说道。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对人说谎,她两眼看着轻歌,感觉自己的脸色并无异常,“秋杏,春桃。我没什么事,想再睡一会儿,你们也守了大半夜,都回房歇下吧!” 第十六章 际遇 “是!”春桃与秋杏两人应着,轻步退了出去。在关上房门之前,春桃又不放心地探头向房内张望了一下,确定并无旁人,再放心地将门关上。 “苏贵人受惊了么?” 苏白离又是一惊,从房门处收回眸光,只见许逸然已站在床前,一边轻拨着发冠之下、银色抹额之上几丝凌乱的墨发,一边低下头,眼含浅笑地瞧着她。 原来,他适才情急之下,竟是藏到了她的床榻底下。 “堂堂晋王,竟然藏身女子床榻之下,实在……实在令世人震惊!”望着他暧昧i的含笑桃花眼,苏白离忍不住出言相讥,“还是请晋王好自为之,速速自行离去吧!” “皇嫂,怎么?盼了等了我整整十年,这时却要赶我离开吗?” 许逸然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温柔,温柔得让苏白离的心,几乎要化成水,再从眼中渗出来。他已收起了脸上的邪肆笑意,在凳子上重新坐下,神色凝重,眼神专注地看着她。 苏白离根本无法承受他如此认真的注视。她猛然扭过头,再次眼望帐顶:“请王爷自重,也请王爷放过白离!” 若然,当日在那白云山脚下,他的话语能如此温柔,他的眸光能如此专注而深情,她即使是死也会奋起反抗,即使要被挫骨扬灰、灰气烟灭,她也绝不会同意入宫! 她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他,无论是去哪里,无论是做他的妻还是妾! 可是,那一切都不再可能了。 “还记得我们的那个约定么?”他坐在她身旁,像是对着缠绵般温柔低语,“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说着,他竟拉起她放在床边的右手,用修长的小指钩上了她的:“你要我离开这里,是吗?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必须与我拉钩!” “不!放开我的手。”苏白离突然觉得眼前这男人极度危险,心中瞬间充满了恐惧。 “苏贵人不与本王拉钩,那本王今夜便不走了。”见苏白离一脸紧张,许逸然脸上又恢复了那夹杂了不羁与无赖的笑意。 “王爷,为何要拉钩?你想要我做什么?”苏白离认真问道。 “十年前,我们拉钩约定,你等我娶你。”许逸然嘴角噙着一丝邪邪笑意,语气却是庄重,“如今,我们还是那个约定。” 苏白离满脸惊惑,美眸中闪过一丝光华,随即归于平静:“那已经不可能了,我如今是皇上的妃子。你堂堂晋王,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折辱皇嫂?” “什么皇嫂?”许逸然一声嗤笑,“莫说皇兄没有宠幸过你,便是有过……本王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之人,看在你曾有心救本王一命的份上,本王也有心救你一命!” “我的命用不王爷来救,我在后宫活得好好的!”说着,苏白离再次用力,想挣脱他紧紧钩着自己的手指,“请王爷自重!” 许逸然却不顾她的挣扎:“呵呵,好天真!身在后宫为妃,竟以为自己能活得好好的?” “王爷此话怎讲?”苏白离听出他话中有话,警觉问道。 “本王不管你如今是什么贵人,你只须记住,老老实实地在这后宫呆着,直到本王来迎娶你,可好?”说着,他钩着她的小指轻轻摇了摇,嘴角又再浮起那抹可以杀死人的笑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不!”苏白离强压着声音,坚决拒绝,“王爷是疯了吗?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你怎生如此胆小怯懦?”许逸然低着头,静静地盯着她,“当初既然大胆约见我,如今竟如此轻易便退缩了?” 他冷静的话语,像刀子般突然捅进了她的心,以致心底连着胸前的伤口一阵刺痛。她双睫一眨,两滴泪水竟顺着脸颊流到了绣枕之上。 用力咬紧下唇,她控制住身子的颤抖,直到新的泪水不再流出:“我不要你的承诺,更不会给你承诺!你是个骗子,你走!” 许逸然显然因她的泪水,以及她语气中的决绝怔住了。 他轻轻放下了她的手,右手手背缓缓地将她两颊的泪水抹干,皱眉轻语:“别哭了,这样哭法,伤口会痛的。” “你走!”苏白离说完,紧咬银牙,怕自己那不争气的泪水会再次夺眶而出。 “我会再来看你。”说着,许逸然高大的身子站了起来,向窗边走去。 “不许……不许你再来!”强忍着泪水,她艰难地说道。话音未落,他蓝色的身影已从向窗户掠了出去。 泪水再次决堤而出,将苏白离的绣枕浸湿了两大片。 翌日早朝后,许逸然依约来到了御书房。 面对甘公公满脸堆笑的奉迎,他淡淡一笑踏进房去。 许攸之早已坐在御书房内等着,看见他来,将书本轻轻抛到案上,冷着脸道:“听说,你昨夜亲自去了朕的后宫?” “没错!”许逸然笑着走到案前坐下,眯着眼打量着对面有些不悦的皇帝,“臣弟怎么感觉,皇兄有些不高兴?皇兄放心,臣弟只不过亲自去了你的后宫,却未曾亲自用你的女人!” “口出狂言,就不怕朕要你性命?”望着许逸然狂放不羁的笑容,许攸之冷冽说道。 “皇上饶命,臣弟死罪!” 许逸然收起笑容,作拱手求饶状,“果然是伴君如伴虎,这后宫本是皇兄下旨要臣弟去的,如今却成了死罪一条!” “那么你说说,数月来到底查到了什么?” “据臣弟安排的人数月所见,她与少傅府并无特别接触。他们父女关系向来疏淡,臣弟估计,少傅对她也并不放心!”许逸然微微垂下眼眸,“她对我们构不成威胁,只不过是个被生父舍弃出去的可怜棋子而已!” “哼!”许攸之冷哼一声,从案前站起,绕到许逸然身前,“你该不会真为她动心了吧?” “动心?这倒说不上!”许逸然轻轻一笑,“不过,她既然曾有意救臣弟一命,并为此身受重伤,臣弟也可承诺保她一命!” “你用什么承诺她?”许攸之清眸冷冷地俾睨着他,一脸不以为然,“你别忘了,她如今是朕的妃子,是生是死只能由朕决断!” 第十七章 心病 “皇兄不是不在意她,也不愿宠幸她么?”许逸然也从案前站了起来,神情变得认真,“晋王府中那么多歌姬侍妾,不都是皇上所赐?再多一个苏白离,又有何不可?” “她就是不同!”许攸之语气神情皆是不可置疑,“她如今是朕后宫中的贵人,是朕的宠妃,怎能与一般宫人秀女一样,可以随意拱手赠人?” “一旦大事既成,她还会是皇兄的贵人么?”许逸然在语气上毫不让步,“臣弟只不过想在那时保她一命,至于如何安置她,皇兄根本不必操心?” “此事绝无可能!”许攸之一字一句地说得干脆,“她是朕的宠妃,你永远也不该想她!” “宠妃?”许逸然嗤笑,“她是否‘宠妃’,皇兄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皇兄后宫女人无数,既然知道她命运悲惨,为何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世上命运悲惨的女人何止千万,难道诺儿每一个都要去保吗?”许攸之冷声道。 “不,臣弟只保她一个!”许逸然紧紧盯着那至高无上的帝皇,眸光坚毅,语气笃定。 “朕再说一遍,不可能!” “皇兄,臣弟从来没有求过你……” “难道,如今你便要为了一个不曾动心的女人,来求朕么?” “呵呵,攸之最近好像有些不认识皇兄了。”许逸然冷笑出声,面对着眼前与他自小感情深厚,不分彼此的兄长,“为什么,臣弟立妃之事你要步步紧逼?就连臣弟想保一个小女子,你也不允?” “你年及弱冠,该为大魏多担当一些!”许攸之目光深沉,“你自小性子便野,桀骜不驯,父皇与母后并没有过多管束你,那是因为你年纪尚幼。可朕如今会让你明白,什么是你晋王应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应该做的,臣弟定会万死不辞!只是立妃之事,还有苏白离,求皇上让臣弟自己作主!”许逸然的神色,是在皇兄面前从未有过的严肃与凝重。 “晋王立妃是东昊大事,须全局权衡,今日言之尚早!”许攸之冷眸带笑,却透出丝丝怒意,“苏白离,更是绝无可能!她是朕的妃子!” 许逸然久久直视着自小敬重崇拜的长兄,突然猛一转身,大步踏出了御书房。 八月十七,是苏白离受箭伤的第五日。 她仍是卧床不起,甚至从清早起便有些怏怏的,精神极是不济。 杭佳沅来看过后,对春桃与秋杏道:“娘娘有些发热,我为她开方熬好药,分几道送来。娘娘夜间或会烧得厉害些,请两位姑娘小心照料!” 果然到了夜晚,苏白离烧得两颊绯红,人也迷迷糊糊的。虽喝过了杭佳沅送来的汤药,却仍是睡不安稳,恶梦连连。 春桃与秋杏一刻也不敢放松。两人分成上下半夜两班,带着小宫女轮流值夜,细心照应。 睡梦中的苏白离仿佛置身水深火热的地狱,一时似被放在火堆上烤炙,一时又像被抛下寒冷的冰窟,惟一不变的,只是胸口摧心蚀骨般的痛持续不断…… 梦魇里,她看见父亲冷漠的面容,也看见娘亲心疼的泪眼。她伸出双手,艰难地喊道:“娘,娘,白离好热……” 忽然,一阵凉风拂过,吹走她身上的炙热,也让她不再感觉寒冷。一道温柔动听的男子嗓音响起:“白离,你还好吗?” 她还来不及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只看到一道蓝色的袍角掠过…… 猛然睁开双眼,她发现自己仍然躺在碧荷苑的床榻之上。 房内很安静,烛光仍是微暖。她侧过脸,看见秋杏趴着床沿之上,已睡得深沉。 忽然感觉房内还有旁人,她抬眸往上一看,便瞟到了那道高大的蓝色身影。 许逸然一身蓝底四爪蟒袍,即使深夜潜入深宫,他也如入无人之境,竟连黑色夜行衣也不屑换上。 此刻,他离床榻一步之遥,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她:“我帮你换了一方湿巾,可有感觉好些?” 苏白离这才意识额上的湿毛巾传来丝丝凉意,让她不再感到浑身燥热难耐。 “你……为何又来了?”她艰难问道,声音低哑。 “我昨夜答应还要来看你,因此便来了。我不想你再以为我是个骗子。”许逸然淡淡说着,俊魅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日后,我便不再来了。” “嗯。”苏白离怔怔地看着他。她的脑子烧得有些糊涂了,她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如果是梦境,就让她再多看他一眼,把他的样子看真切些,然后永远珍藏在心底吧! “她很快便会醒来,服侍你喝药。”许逸然瞟了一眼趴在床边熟睡的秋杏,“喝过药之后,你明日便会大好了!” “嗯。”苏白离仍是茫然地盯着他的脸。 “我走了。”许逸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完,他缓缓转身,抬步向窗边走去。 “不要走!” 苏白离突然哑着声音喊道,“晋王爷,不要走!” 许逸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不要走……小王爷,带我离开这里!”苏白离以为他就要从梦境消失,放任自己胡言乱语。 “我必须走了。”许逸然的声音很平静,“苏贵人好好歇息吧!” 第十八章 机遇 “不,不要走……晋王爷,你答应了我的!”见许逸然高大的身子又再迈动,苏白离竟挣扎着坐了起来,“哎……哎……” 胸口箭伤处撕扯着的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许逸然暗一咬牙,抬步又走。 “不要!不要走……啊!” 许逸然猛然回首,只见迷糊中赤足挣扎下床的苏白离,已整个人摔到在地上,不禁心口一窒,“皇嫂……” 许逸然飞身跑到床前,将苏白离抱起,小心地放到了床上。 他不知道,她胸前的伤口是否被撕裂出血。可是,他却不能亲手验看,只好仔细地察看着她的脸色:“皇嫂,你怎么了?” 苏白离幽幽醒转,睁着一双迷糊的水眸看着他:“你是谁?” “我是许逸然。” “晋王爷……”她的眼眸闪过绚丽光华,“你是来带我离开这里的吗?” 许逸然轻轻地摇了摇头。 苏白离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带我离开这里,我不要独自一人留在这可怕的深宫!你带我走,去哪里都可以,即使死了都可以……” 许逸然眸中闪过一道惊惑,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答应了我的……我们拉过钩的……”苏白离哭了起来,又开始胡言乱语,“你要带我走,还有我娘,也要一起走……再也不要留在太尉府,再也不要我娘忍受夫人的辱骂……” 有那么一瞬,许逸然觉得自己差点儿就要抱着她一起飞身离去了。可是,看了一眼那始终趴在床沿上的宫女,他迅速冷静下来。 这后宫之中,并非只有他与苏白离二人,他们怎么可能说走便走?皇兄的人怎会轻易放过他? 即使侥幸抱着她出了宫门,他又能带她去哪里?就算把她藏到天边,也会被皇兄找到吧? 苏白离伏在她手臂上低泣不止,她揪住他的衣袖,泪眼婆娑地抬头:“小王爷,你不要骗我……你不要骗我!” 许逸然怔怔地望着她,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似是松了一口气,苏白离再次昏睡过去,俏脸上泪痕犹然未干。 迟疑了一下,许逸然抬起手,用衣袖帮她将泪水擦干,再将她的头轻轻地平放到枕上。 他在床边站了起来:“皇嫂,弟弟对不起,我又失信了……入宫为妃是你的命,我今夜不能带你离开。但我既承晋过保你一命,便不愿再食言!” 再次凝望苏白离一眼,他走到秋杏身前,朝她肩上轻轻一点,便快步走至窗边,飞身掠了出去。 秋杏猛然从梦中惊醒,见苏白离犹自躺在床上呓语不止,慌忙起身照应。 那夜喝过药后,苏白离总算安稳地睡了几个时辰。第六日上午醒来之时,烧果真退了。 她只记得自己昨夜在梦魇之中见到了许多人,有她日夜思念的娘亲,有一脸冷漠的父亲和哥哥,还有那圣威不可侵犯的帝皇,更有那个,她虽苦苦压抑却仍是朝思暮想的蓝色身影——许逸然…… “昨夜,有人来过碧荷苑吗?”在春桃与秋杏的扶持下她坐起来,她靠在床上问道。 她不是很确定,许逸然到来的那一幕,到底是梦是真。 “回娘娘,昨夜皇上来过。”春桃道。 “皇上?他什么时候来的?” “就是六更鼓响之时。皇上在早朝之前特意来看望娘娘,还在房内坐了好一阵!” “是么?”苏白离很是惊讶。为何她对许攸之的到来没有丝毫印象? “皇上可曾说了什么?” “不曾。”春桃道。 “那么,我……可说过什么话?”苏白离记得自己在梦中说了许多许多的话,说得口都焦干了。至于说了什么,她如今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春桃与秋杏摇了摇头。 “皇上到来之后,便让我们退到在门外候着。”秋杏道。 在杭佳沅和数位太医的精心诊治下,苏白离的伤口慢慢痊愈,人也可以下床慢慢走动。 日子又恢复到从前。八月二十五许攸之再次驾临那夜,她已经可以带着宫女们,站在碧荷苑前候驾了。 那夜的侍寑又恢复到从前的程式。苏白离为许攸之换好安寑衣袍后,便转身去了偏房。许攸之并没有出言阻止,也没有问她伤势如何。 晋王许逸然也没有再于深夜出现在碧荷苑寑室。 宫宴那夜的惊险一幕,以及她伤卧在床后的那一幕幕,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在他们三人,甚至在所有人的生活中都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至于刺客有无查明,没有人告诉过苏白离,她也从来不去过问。 苏白离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两个月后,十月二十五侍寑那夜。 当她为许攸之换好便衣,请了安转身离去之时,许攸之却在身后突然开口:“苏贵人的箭伤,仍然未好吗?” “回皇上,臣妾已经痊愈了。”她回转身,恭敬答道。 “那么,白离不是应该正式侍寑了么?”许攸之坐在床上冷冷说着,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苏白离静默一阵,回道:“皇上明日要早起上朝,还是早些安歇吧!” 许攸之从床上站起,缓步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苏贵人是在拒绝朕么?” “臣妾不敢!”苏白离低首,语气恭谨,心中却慌乱。 “不敢?那么便解下衣衫吧!” “皇上……” “难道还要朕亲自侍候你上床吗?”尊贵帝王的声音中已有了一丝不耐。 苏白离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请皇上放过臣妾!皇上让臣妾入宫,不是只须臣妾安份守己吗?后宫美色无数,她们……她们更擅长讨君王欢心……” 惊慌失措中,她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如果说当初入宫她已决心安于自己的命运,那么五个多月不曾侍寑,却又给她了一丝渺茫希望。 更有甚者,谁又能说许逸然那夜的话语,没有给她一丝诱人的奢望呢? 尽管,他那邪邪笑意之下的拉钩承晋,更像是一位不羁王爷放荡行为下的玩笑之语。 许攸之缓缓在她面前蹲下,冷着俊眸考究般地盯着她的脸:“苏贵人的表现让朕很惊讶!朕本也以为你是最安份守己的一个,可是今夜,谁给了你这样的胆量,竟敢拒绝君王的宠幸?” 苏白离低头不语。君王的气势极具震慑力,她甚至紧张得身子有些控制不住的微颤。 “朕真的十分好奇!”许攸之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她的脸轻轻地抬了起来,冷眸中迸出一缕凌厉光芒:“难道,是因为美人心中,始终装着另外一个男人?” 第十九章 归正 苏白离第一次直直望进许攸之深邃慑人的俊眸。 她的眼中渐有泪意,她不愿用谎言为自己辩白,也不愿承认自己心中有那个令她心碎的邪肆男人。 她怎能承认自己的痴傻与自作多情? “解开你的衣衫,让朕看看,他是不是在你心里。”许攸之的声音冷静而威严,“让朕看看,你不顾一切舍命救他,在胸口留下了怎样的印记!” “请皇上恕罪,嫔妾实在不能……”苏白离突然下定了决心,今夜要拒绝到底,即使为此付出性命。 她的心已被另一个男人伤透了,怎能再承受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再摧残? 她对后宫生活与自己的未来已没有多少期盼,如果就此结束,好像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惟一割舍不下的,只有娘亲而已。可自己身处深宫,这辈子怕是没有再见娘亲的可能了。 许攸之深邃的冷眸,慢慢蹿起丝丝火苗。显然,再冷静理智如他,也被眼前这胆大包天的妃嫔激怒了。他是至高无上的帝君,宠幸不宠幸谁,只能由他说了算,哪里轮得到嫔妃说“能”还是“不能”? “你以为,朕真的不会杀了你?” “请皇上不要步步紧逼……”苏白离软语恳求。 望着他深不可测的黑眸,她隐隐感觉,他既处心积虑将她妆扮成一位宠妃,更破天荒地将她连晋四级,自然不会轻易取她性命。 即使她大胆拒绝宠幸,他仍会在众臣面前将她当作一位宠妃……他向来是个冷静理智的帝王,这一点她几乎可以确信。 然而,下一刻,许攸之的举动却远远出乎她的意料,甚至几乎摧毁了她刚刚确信这点念头。 他松开抚起她下颌的手,一把抓住她胸前的便衣衣襟,将她整个人紧紧地揪至身前,语气变得阴狠冷厉:“让朕看看,别的男人在你心口留下的印记,是否永不可磨灭?” 苏白离明显被他的突然狠厉吓住了,几滴泪水终于从眼角渗出,可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攸之倾刻间失却了一位成熟帝王应有的理智、威严与冷傲,两手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便衣衣襟,用力向两边一扯。 苏白离惊呆了,心脏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跳动。 许攸之蹿着丝丝愤怒火苗的墨黑俊眸,也猛然定住了。他的呼吸竟不自觉地变得深重急促起来! 伤口处的肌肤,洁白无暇,让人根本找不到曾受箭伤留下的一点瑕疵…… 两人恍如入定般,除了同样急促的呼吸,仿佛都不会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攸之终于轻轻放开她的衣襟,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他对自己适才的行为感到懊悔万分。 登基为帝五年来,他从来没有过突然失控的疯狂之举。 不管边关传来怎样的坏消息,不管朝臣如何对他阳奉阴违,不管皇弟皇妹们如何桀骜任性……他都可以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焦虑、怒火与不耐…… 可是,面对这个向来安份守己,他以为他可以轻意操控的庶女庶妃,他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怒火遮眼,失去理智! 甚至,作为拥有三千后宫的帝皇,他夜夜变换侍寑的美色嫔妃,可在面对她少女的完美时,他居然心生邪念,甚至几乎控制不住冲动…… “退下吧!朕要安歇了。”他昂首抬颌,冷然说道。 “谢皇上!” 苏白离从惊慌中恢复过来,迅速拢起衣襟,几乎是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快步走到偏房内,“哐啷”一声将房门关上。 背靠木门,她的泪水再次潸然而下! 她甚至有点恨那另一个男人,那个她怎么也摆脱不了,怎么也忘怀不掉的狂放王爷。 他随意而放荡的一句玩笑话,他毫不负责的一个“承晋”,竟又让她卑微的心起了期盼,在后宫中再也无法安生下来…… 次日清晨。 “冬狩之事,筹备得怎样了?”御书房内,许攸之坐在案前朗声询问。 “臣弟办事,皇兄难道还不放心?” 坐在对面的许逸然略微一笑,“就按皇兄的意思,三日后启程去泰州,翌日即可抵达秋名山皇家围场。军机大臣与满朝武将皆要随行,后宫则只由份位最高的卿贤贵妃、俪妃、敬妃、湘嫔、文嫔,茵嫔,苏贵人七位嫔妃伴驾……皇兄您看可有遗漏?” “就这样办吧!”许攸之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苏贵人伤势可有痊愈,三日后能否如常伴君起程?” “她已经彻底大好,再不留一丝创伤痕迹了!”许攸之冷眸一闪,似有所指。 “如此便好!”许逸然笑道,“臣弟还担心,苏贵人若是伤势未好,如何承受这两日**的车马劳顿?” “逸然成人之后,果然也懂得怜香惜玉了。”许攸之的声音跟他的脸容一样冷冷的,“待这次冬狩归来,朕便下旨让你将楼小眠纳入府中,立为晋王侧妃吧!” “是。”许逸然收了笑意,淡然说道。 几番争辩,他终是不得不服从皇兄的圣威。 “至于晋王正妃,此次秋名山围猎,允许高官带上年轻女眷,逸然倒可细细物色一番!” “是,臣弟自会细细物色。”许逸然再次轻笑。 许攸之满意点头。像是想起一件大事,他忽然脸色一凛:“苏少傅那件事,到底查得怎样了?” 许逸然思索片刻,道:“臣弟查了大半年,还是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至于少傅府与苏贵人之间,也只有极少的礼节往来。臣弟在想,我们是否本就不该怀疑苏家父子?” “朕思前想后,也觉得苏嵩虽在民间名声不大好,可不还至于敢有谋逆之心!” “那些传言,或许是因为他得罪人太多之故!”许逸然正色道,“譬如,军机大臣卿泫安……” “嗯。苏少傅为人冷酷,处事圆润,倒是个能办大事之人。如今大魏几位上将军均已退隐,上柱国将军汪俊磊虽则年轻,却长年镇守西北边关。治军治国,朕还须依仗他。” 第二十章 长情 沉吟一阵,许攸之又道,“可是空穴来风,我们也不能对他太过放心!朕有意待西北平定之后,便召上柱国将军汪俊磊回朝,慢慢削减少傅手中兵权!” 许逸然赞同地一点头,随即有意取笑道:“皇兄果真是个未雨绸缪之人。难道为君者,都有疑心过重的毛病?” 许攸之却再次面色一凛:“为人君者,外姓近臣怎能尽信?所以朕才要你担当更多,只因你也姓许!” “皇兄说得极是,臣弟总是说错做错,幸得皇兄胸怀广阔,自小便对臣弟海纳包容!”见皇兄又一本正经地训斥自己,许逸然连忙拱手陪笑。 “哼!”许攸之知道他表面拍马屁,却未必心服口服,不禁冷哼。 “只是,皇兄为何又如此相信同姓兄弟?”许逸然故作诡异神秘,“难道皇兄对臣弟与宋王、秦王,皆无戒备之心?自古至今,多少帝王为了那顶皇冠,手足相残?” “要不,朕将这顶皇冠送给你戴?”许攸之皇冠旒珠后眸光沉静,面带冷笑。 “不,不,不……臣弟又犯死罪!”听许攸之说要把皇冠送给他,许逸然连连摆手,故作恐谎状。 他自小在皇兄面前说话随意惯了,可刚才那句话未免有点过火。 见许攸之冷然不语,他不禁又笑道:“若是古时那些帝皇,臣弟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皇兄如此宅心仁厚,一次次放过臣弟,实在让臣弟感激涕零……” 许攸之缓缓将脸凑近许逸然,嘴角噙着冷笑:“逸然是想知道朕的底线在哪里么?要不要试探一下?” “臣弟不敢!”许逸然瞬间收起笑意,“臣弟怎敢试探?我们兄弟四人和睦相处,手足情深,是母后此生最大心愿。臣弟不为自己,便是为了母后,也不能随意试探啊!” “逸然抬出母后,可是为了给自己保命?” “皇上英明!” 抬起头,兄弟两人目光相撞。忍笑对视片刻,终是禁不住同时朗声笑了起来。 次日。 冬狩的妃嫔随驾猎装送来之时,苏白离正在接见少傅府派来送信问候的人。 “娘娘身子已然大好,六夫人听到之后,定会欢喜万分,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来了!”来者是府中一名管事的中年妇人,唤作秋娘。 苏白离放下娘亲的亲笔信,用丝帕轻轻拭了拭眼角泪意:“娘亲如今住在西厢房,一切可还习惯?” “娘娘请放心,六夫人如今所住的西厢房,与大夫人的东厢房格局一模一样,布置陈设也均是少傅府最好的。大夫人本要将东厢房让给六夫人,只是六夫人怎么也不肯接受,说是妾室终是不可居于发妻之上……” 萍娘偷偷察看了一眼苏白离的神色,又小心回道,“东西厢房与少傅大人寑房的距离,都是一样的。依奴婢看,少傅大人如今去西厢房的日子,可是比去东厢房多了呢……” “嗯,我知道了。我这里准备了些薄礼,麻烦秋年帮我带给娘亲与大夫人吧!”怕司衣司的人等得太久,苏白离只好先把秋娘打发回去。 待秋娘离开后,司衣司的郑司衣便带着宫女内侍,将苏白离的八套猎装送了进来。 “禀娘娘,冬狩猎装按娘娘吩咐,共制了四套宝蓝、四套纯白,请娘娘看看是否满意?”郑司衣鞠躬行礼后,淡淡道。 “都很好,有劳郑司衣了。来人,赐赏!”皇宫裁缝的手艺,苏白离自是信得过。她只随意看了一眼,便命春桃收起猎装,再命秋杏为郑公公等人一一送上赏银。 “娘娘果然是眼光独到!”郑司衣收了赏银,忘不了又夸赞一番,“此次猎装十二种色,娘娘们选的多是淡红、粉紫,王爷们选的多是正红、墨绿,惟独这织染法最复杂最独特的宝蓝,却只有娘娘与晋王选中!” 晋王向来风流倜傥,在王公贵族中自是品位不凡的象征。郑公公的这句话,无疑是对苏白离眼光的至高推崇了。 “秋杏,送送郑司衣!”面对郑司衣的有意讨好,苏白离只笑了笑。 待将郑司衣打发走后,她对春桃道:“猎装带上四套纯白即可,宝蓝那四套,便留在宫中吧!” “啊?只带四套?冬狩长达二十日,那可够换的吗?”春桃惊奇道。 “不够,便多带些日常衣裙吧!我连马都不会骑,更不懂得打猎,穿猎装,也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 装样子不要紧,她可不愿,在十二色的宫廷猎装之中,惟独她与许逸然同样身着那夺目的宝蓝一色! 十一月,已是寒风萧萧的季节。初三一大早,浩浩荡荡的皇家狩猎队伍便从洛都出发,取道定州秋名山。 队伍前部是御林军护卫的皇帝车辇,中间是五位嫔妃所乘的豪华马车,后方,则是少傅兵力护卫的军机大臣和朝中首辅及其随行人员。 苏白离坐在嫔妃马车的第七辆,这与她如今在宫中的地位正好匹配。 她心中自然明白,七位嫔位能够伴驾去秋名山狩猎,以至如今的地位排序,皆是有原因有依据的。 大魏的重臣,分别是军机大臣卿泫安,镇国大将军李寻,太府少傅苏嵩,殿阁首辅高松涛,还有位高权重的恒亲王,当今大魏皇帝的亲叔叔。 除了已故前皇后是江太皇太后江惜月的内侄女之外,大魏重臣均有近亲女子入选宫中,并居于高位。 卿贤贵妃地位至高,除了因她膝下有一名两岁的公主,更因她是如今朝堂上最受倚重的军机大臣卿泫安的嫡女。 俪妃江氏同样也是江太皇太后和江太后的侄女,敬妃汪氏的兄长是上柱国将军汪俊磊,两人在后宫的势力半点不得小觑,足矣和卿贤贵妃分庭抗礼。 此外,湘嫔、文嫔,茵嫔,虽家世不深却深受帝宠,则是因为她们孕育龙脉有功。 湘嫔育有一名四岁的公主,乃许攸之的长女。 而文嫔三年前为许攸之产下一名皇子,只可惜那孩子福薄命薄,不到一岁便因病 第二十一章 相误 苏白离听闻,当初江皇后难产而死,诞下的死胎也是一个男婴。 此外,许攸之还另有一女,那便是上次宫宴中因言获罪,被贬文嫔的年仅三岁的公主。 许攸之虽然年轻,由于雨露均沾,从不专宠,五年来后宫妃子倒是不时有喜。只可惜,他本该有两位皇子,却均未能存活下来…… 这些,都是苏白离入宫后从春桃与秋杏口中慢慢听到的。 想到五年来能平安诞下的只有三位公主,苏白离不禁轻叹一声,对这后宫中的波谲云诡,又生出一股心寒来! 甚至,对那高高在上的帝皇许攸之,她也生出了一丝同情。他的孩子,虽生而贵为皇子公主,要想平平安安地降生以致长大成人,却实在不易…… 入夜,赶了一日路的皇家队伍在原野上就地扎营露宿。 天幕澄清无云,满天繁星又大又亮,仿似随时伸手可摘。 苏白离站在营帐边一个小山岗上,望着前方静静停放的七座奢华马车,心中无限凄酸,对娘亲的思念也愈加浓烈起来。 那奢华的马车,终是要困住她一生的。 即使此刻身处这广漠天地之中,她仍是要坐着那马车,回到寂寞深宫中去…… “晋王,七位娘娘营帐之外,每隔十米均安排侍卫值守……” 一道洪亮的男子声音,伴着数骑马蹄轻慢的“得得”之声,穿透夜幕传了过来。 苏白离转过身,便看到在营帐外数处火把照耀之下,三人三骑正缓缓巡视而来。而当中最显眼者,便是身披银白披风,骑于白马之上的许逸然。 夜幕下,他白色的披风被冬夜寒风吹得漫卷飞扬。而银色抹额上镶嵌的深蓝宝石,则发出魅惑绚美的荧荧蓝光,虽有一定距离,仍让人看得真切。 望见苏白离,三骑皆停了下来。 许逸然也抬首向她看了过来。苏白离看不清他的神色,就如她始终分辨不清,受伤发热的那个夜晚,出现在她身旁的他到底是真是幻,她隐约听到的那些话语又是真是假! 许逸然对着身旁一御林军将士轻语了几句,那将士便拍马来到小山岗下,对着苏白离拱手道:“末将参见娘娘!晋王让末将提醒娘娘,冬夜寒冷,不宜在帐外站立太久。再者,此处离侍卫哨岗稍远,为防不测,还是请娘娘尽早回帐营内安寑吧!” “多谢这位将军提醒,请将军代为转告我对晋王的谢意!”苏白离说着,向远处的许逸然望去。 他仍然望着她所在的方向。她想,他此时的眸光定然是淡漠的,就如彼时他望见她时,总是那副事不关己、毫不在意的神情。 黯然一笑,她想,那夜的他还是那些话语,定然是虚幻的。那一切,不过是她思恋他过度所致的梦中虚景幻语…… 正失神间,她望见许逸然突然一拍马鞍向她飞奔而来,他身后那名将士也迅速跟上…… 在她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之际,小山岗下那名将军已惊呼一声:“娘娘,小心!”随即拔剑从马鞍上飞身冲了过来。 苏白离感觉身后有异,惑然回首之时,只见十数黑影竟无声无息地飞至身边。刀剑之声瞬间在耳边响起。 眼前寒光一闪,一道黑影已扑至她眼前。来不及惊呼,她紧张得只会闭上双目,却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宽阔臂膀,随即被人一手环抱着旋转数圈。 耳边刀剑入肉与惨叫之声不绝。终于,苏白离壮着胆子睁开双眸,只见眼前剑光缭乱,血肉横飞,数个黑影纷纷倒伏在地上。 军营附近的侍卫显然发现了此处的打斗,一时,“有刺客”的呼喊与“咚咚”的击鼓声齐响。 许逸然与那两名御林军将士显然身手极好,几乎是一剑一个地将那些蒙面黑衣人一一击倒。仍在顽抗的数名黑衣人情知不妙,纷纷立即虚晃一刀转身逃走。 “追!”两名将士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带着赶过来的御林军士兵一起追杀而去。 “苏贵人没事吧?” 耳边男子好听的声音,将苏白离惊慌的视线拉了回来。她发现许逸然仍一手将她揽于怀中,俊眸带笑地低首望着她。 “你……”苏白离显然还未从适才惊险的一幕中回过神来,茫然说道,“感激晋王……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许逸然潇洒一笑,“苏贵人不也救过本王一次么?” “那么,我们是两屹了么?”苏白离傻傻仰望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问了什么。 她救了他一次,如今他也救了她一次,那么他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她突然意识到两人的目光竟是这样近,而他竟然还没松开她的腰肢,不禁想挣脱开来:“请晋王放手!” “呵!”许逸然晒笑一声,轻轻放开了她,“苏贵人无碍便好!” 不远处,一阵马蹄乱响,然后便是侍卫的大声通传:“皇上驾到!” 两人抬首望去,只见在御林军骑兵护卫之下,一身黑色劲装的许攸之正策马飞驰而来。 两人才举步走下小山岗,许攸之的黑色骏马便到了跟前。 凝着脸从马上翻身而下,许攸之没有看向苏白离,也没有看向许逸然,只冷声问道:“抓到的刺客呢?” 两名士卫连忙将一名蒙面黑衣人押了上来,让他跪在许攸之身前。 许攸之将两手背在身后,在黑衣人面前踱了两步,冷然侧首:“谁派你们来的?” 那黑衣人脸上的蒙面黑布已被扯了下来。听到问话,他脸上肌肉抖了抖,却没有说话。 “不说,是吗?不说朕也知道,是北齐少帝高翎派你们前来打探消息?”许攸之的声音不高,却是字字清晰,声声入耳,霸气十足,“来人,他既不愿说,便先将他的舌头割下来,让他到阎王爷那也不必说了!” “是!”一名侍卫应着,“蹭”地抽出了剑。 “等等……”那黑衣人大喊一声,浑身随之颤抖不止。 即使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一旦有了生的贪恋与死的恐惧,也会变得怯懦无比吧?苏白离暗想。 “高翎派你们来做什么?”许攸之又问,“说了,朕可免你一死!” 第二十二章 相断 “我说!我说……我国皇帝派我们来刺探大魏皇家狩猎有多少人马……还让我们,必要时抓一位后宫宠妃或朝庭重臣,用作要挟大魏天子……请皇上饶命!” 许攸之一使眼色,便有侍卫将那黑衣人拖了下去。 许攸之这才走到苏白离身前:“爱妃可有受惊?” 他的声音已滤掉了适才面对那刺客时的冷冽,却仍是带着令人不敢亲近的君威。 “臣妾无碍,幸得晋王及时出手相救!”苏白离带着谦意道,“是臣妾惹了祸,不该独自来到这山丘之上。” 今夜刺杀之事,完全是因她而起。她不知道在许攸之不动声色的冷脸之下,对她是否有责怪之意。 “此事与苏贵人无关,北齐人既然要来,是迟早的事!”许逸然无所谓地笑了笑,安抚她道。 紧接着,他又转向许攸之,正色道,“皇兄,北齐人既然有意打探我们的消息,或许有些什么埋伏,我们是否还要到崆峒山冬狩?” “哼!朕倒要看看,区区几个北齐人,能在大魏江山搅出些什么花样来!”许攸之一向看不出表情的俊脸,是苏白离从未见过的冷狠与俾睨之色,“皇家猎场重加把守,冬狩围猎如常举行!” 十一月初四,皇家狩猎队伍经过将近两日的行进,终于抵达定州秋名山一带,驻扎皇家猎场翠寒轩。 朝中重臣与大批将士均驻扎在皇城之外,而皇帝、嫔妃以及皇族贵戚,则入住皇城之内。 山中温暖如春,并不像洛都此时冬日寒冷。城内亭台楼阁,宫室光明,神妙奇丽。苏白离被安排入住的庭苑雅致清丽,苑门上书有劲遒有力的“翠寒”二字。 “娘娘,这‘文竹’真美,即使每一个角落,景致都让人心旷神怡。皇上对娘娘真好!”秋杏一迈入庭苑,便忍不住赞叹道。 “秋杏,难道你竟不知,翠寒泫‘文竹馆’是皇家狩猎时太后住的地方?”春桃说着,含笑看向苏白离,“想不到,皇上竟安排娘娘入住文竹馆!” 苏白离初见这庭苑景致,本是心中极为喜欢。乍闻这竟是江太后的居所,不禁心中一惊,不知许攸之为何对她如此厚爱。 皇城内外依序安置下来,一宿无话。 翌日一大早,皇城门外广阔原野之上,众军齐集,鼓角齐鸣。七位嫔妃也身穿各色猎装,与高官皇族站在城门上观看帝王狩猎阅兵的盛景。 狩猎队伍共分四路,每路各两千余人。 左边第一路一色墨黑锦衣,是由皇帝亲自执掌的宫廷近身侍卫; 左边第二路则穿着整齐的红黑相间戎装,是由晋王许逸然掌管的御林军皇家侍卫。 右边两路官兵皆归少傅苏嵩执掌。一路青衣盔甲,由军机大臣卿泫安之子、年轻将军高畏领队;另一路则是灰衣盔甲,由苏少傅长子苏佳琦领队。 四路队伍共万人,阵容整齐,盔甲鲜明,肃静坐在骏马上接受帝王阅视,气势十足。 马蹄轻轻响起,一黑一白两骑从大开的城门下慢跑而出,瞬间让人眼前一亮。 许攸之骑着精神抖擞的黑色宝马“乌云踏雪”,在赵王许逸然的伴驾下,一路傲然阅视而来。两人的盖世光华,瞬间掩盖了场上的万马千军。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在各路队伍轮番山呼万岁的震天呐喊中,跟在帝皇身后的许逸然一身宝蓝猎装,俊颜带笑,意气风发,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而许攸之早已换下了平日上朝所穿的繁复黑色冠冕服,头带简洁而贵气的白鹿皮弁,与之相配的一身素白武弁服,让他平添出一股平日不曾见的俊逸出尘来! 苏白离颇有些惊愕地发现,自己为了不与许逸然衣装撞色,特意穿上了纯白猎装,可却发现整个猎场之上,只有她与许攸之同是一身显眼夺目的素白! 看来是她自己欠缺考虑了。她在心中暗悔不已。 东昊皇帝田猎、大射礼所穿,向来便是素白色的“皮弁素积服”。自己当初凭喜好选了宝蓝与纯白两色,出发时只想着莫要与许逸然同色,如今却成了惟独她与许攸之同色! 只是,这无意而明显的巧合,看在众嫔妃或是皇上眼中,便该是明显的有意为之了吧? 声势浩大的阅兵式之后,便是今日最激动人心的一项竞逐,算是正式围猎的热身,大魏谓之“试箭”。 苏白离与其他六位嫔妃从城门走下,来到猎场中观看四路狩猎队伍“试箭”。 竞逐由两人骑马同时进行,赛道左右两边数百步之外的树林中,分别悬挂着注满水的红色、白色羊肚皮囊各十个。“试箭”时,一人射红色,一人射白色,以射穿羊肚数量最多,并最先跑近终点,射穿山顶松树上悬挂的黄色羊肚皮囊者为胜。 第一轮自然是卿洛云与苏佳珂比试。 看到自家哥哥上场,平时再是雍容有度的卿贤贵妃也控制不住激动,兴奋抚掌不止,盼着高畏取胜,以便自己与军机大臣府脸上更添荣光。 可看着大哥苏佳珂上场,苏白离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如高婕妤般激动,做出对竞逐极有兴致的样子,以博得众人的认同与帝王的欢心。 她静静地站在春桃与秋杏身后,仿佛这一切的激动人心,皆与她无关! 指令官一声号令,轻洛云与苏佳珂已一手执弓,一身握箭,同时拍马而出。两人争先恐后,左右开弓。 “好!” “好,中了!” 随着红、白两色羊肚皮囊被纷纷射破,囊中清水不断泻出,众人齐声欢呼加油不止。 最终,卿洛云射中红羊肚皮囊十六只,并率先射中远处山岗松树上的黄色皮囊,此局取胜。而苏佳珂只射中白色羊肚皮囊十五只,不得不甘拜下风。 “好!大哥好样的!”欢腾气氛,卿贤贵妃向着跑回众人面前接受道贺喜的高畏竖起了拇指。 卿洛云控制不住一脸兴奋与得意,站在另一边的高太师也不禁捋须微笑,轻轻点头。 皇家狩猎是皇上选拔贤能的重大活动,每一次崭露头角都是极好的机会,不仅能获得皇上的重赏,日后更能得到大力任用。 第二十三章 独活 只有卿泫安身旁的苏少傅一脸平静,却难掩尴尬。 苏少傅虽然名义上执掌全国一半兵权,主管满朝武将,可卿洛云身为军机重臣卿泫安的长子,却向来不服他管。朝堂之上,卿泫安声威更是一直压在他之上,让他暗自气闷却无计可施。 如今长子“试箭”惨败,他怎能不觉脸上无光? 很快,第二场“试箭”即将开始,众人迅速从适才的兴奋或失意中平复下来。只因,这场竞逐的两位主角更加令人期待。 白衣黑马的许攸之,与蓝衣白马的许逸然,一个俊美威严,一个魅惑浅笑,皆已握弓立马,并排立于赛道之前。 “试箭!”指令官一声令下,许攸之与许逸然皆不紧不慢地拔箭搭弓,可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已如闪电般向前飞奔而去。 “嗖!” “嗖!嗖!” 众人只听到声声箭响,但见左右两边树林中的两色羊肚皮囊应声而破,清水倾泻。 不知众人是太过紧张,还是对那两位帝与王太过敬重,抑或是竞逐场面太过精彩。总之,人人皆屏息静气,没有一人像适才那般吆喝助威。 马背上的两人,动作皆是优雅而有力。仿佛只是须臾间,便一边放箭一边同时跑到了数百米外的山岗前…… 只见白衣的许攸之向前调转弓箭方向,右手一放,羽箭飞出,射破了山岗松树上惟一的黄色羊肚皮囊。而许逸然则一勒马头,及时停在他半个马身之后! 远远观望的众人有一丝疑惑,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是皇上胜了?皇上射穿了黄囊。” “是啊!二十只白囊与二十只红囊全被射穿了!” “皇上与晋王皆身手不凡,真乃神人!”有人禁不住竖起拇指称赞道。 许攸之拍马回到许逸然身旁,俊目微倪,语气冷然不悦:“不何不举箭射黄囊?难道你有意让朕?” “呵呵,谁说的?臣弟昨夜做梦都想着要赢皇兄,以报去年惜败之仇!”许逸然尴尬笑道,“臣弟没箭了。” 许攸之亦已看到许逸然背后箭囊已空,而回望来路地上,果然有一支跌落的银色羽箭。 为确保竞逐公平,每人只配十一支箭。想来是许逸然拔箭之时不慎跌落一支,自然没有箭可射黄色皮囊了。 “可见,拔箭之时竟不够从容!”许攸之冷吭一声,“要想赢朕,你再苦练一年半载吧!” 说着,两人并驾齐驱,拍马走回起点。 众人欢腾起来,齐声高呼:“皇上威武!皇上万岁!” “什么时候,他们才会高呼‘晋王威武’?”许攸之仍在出言讥讽。 许逸然心中暗愧,嘴上却不服:“皇上,臣弟做不到啊!臣弟苦练一年,皇兄也在苦练,臣弟追了二十年不也没追上吗?” “别告诉朕,你今日的箭是有意跌落的。”许攸之冷笑,“、春夏秋冬四季,一年数次狩猎,你有的是机会赢朕!等你几时‘试箭’赢了,再来跟朕提自选赵王妃之事吧!” 闻言,许逸然讪笑,顾左右而言他:“皇兄今日大胜,赢得那西域翡翠白玉项琏,又准备送给那位宠妃?” 说着,两人已来到众人面前。指令官已跪到许攸之马前,将那“试箭”得胜者的战利品,一串熠熠生辉的西域翡翠白玉项链用托盘奉上。 英雄战利品要赠美人。这是大魏狩猎“试箭”竞逐的传统。 许攸之翻身下马,从托盘中取起项链,缓步走到众嫔妃面前。 众人凝神观望。哪位嫔妃能获赠皇上胜利品,自然是莫大的荣宠。以往,这荣宠多归于卿贤贵妃,偶尔也会赠给俪妃和敬妃两个人。 见许攸之穿过人群,大步走到欲将自己隐藏在春桃、秋杏身后的苏白离身前,卿泫贵妃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不自然,俪妃和敬妃冷傲的面容也更见冷傲。 而苏嵩父子原本沉郁的脸,竟不觉焕发出些华彩来。 许攸之脸上浮起一丝令人心动的浅笑。在苏白离惊异而无措的眸光中,他将那碧绿与润白相间的翡翠白玉项链,轻轻地戴到了她颈上。 “很美!这翡翠白玉,与爱妃这身素白,竟是极为相衬的!”许攸之忍不住赞赏道。 众人无法淡忘这完美而令人惊震的一幕,俊美帝王温柔地为绝色宠妃戴上佩饰,两个同样一身高贵纯白的璧人,专注对视,恍入无人之境。 这在以往每一次带嫔妃出行的冬狩皆是不曾见的。 以往,不过就是许攸之下旨相赠,嫔妃下跪谢恩而已。 次日。 回到文竹馆之后,苏白离故意忽略掉卿贤贵妃等人别样的目光,却怎么也无法拂去许攸之深邃含笑的那双眼眸,更无法忘怀她无意间一瞥,撞见许逸然那毫不在意的轻笑。 她觉得自己看不懂许攸之,更加看不懂许逸然。 有时,她会觉得他那夜强行跟她拉钩约定,那戏谑的笑意下,眼神竟是如此真诚。 “老老实实地在这后宫呆着,直到本王来迎娶你!” 她想相信他,想劝自己真的存个幻想,一心一意地等着他。可是,再见他时,他的冷漠与陌生,他若即若离的话语,他漠不关心的眼神,都在告诉她,那些自以为是的真诚,不过是她的臆想与幻觉! “娘娘,苏佳珂大人在苑门外求见,是否请他进来?”春桃的一声问话,打断她的思绪。 大哥苏佳珂? 苏白离心中疑惑,一向生份的大哥为何会来找她:“请他进来吧!” 春桃转身出去,将苏佳珂引了进来。向来对她一脸冷漠的慕容华鉴,脸上堆起了浓浓笑意:“微臣参见娘娘!” “大人不必客气,请坐吧!秋杏,上茶。”她不并懂得太多的客套。 苏佳珂坐下寒喧了一阵,环顾四周,他迟疑着陪笑道:“微臣今日来见娘娘,还带来家人的几句问候,不知娘娘可否请宫人稍稍回避?” 苏白离看了春桃、秋杏一眼,道:“你们先退下吧!” 第二十四章 难断 待两人退了出去,苏佳珂才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道:“父亲今日有几句话要微臣带给娘娘。” “大哥请说吧!” 苏佳珂又环顾了一眼四周,道:“父亲说,当初将娘娘送入宫中,为人父母的实在是不舍。可今日看到皇上对娘娘宠爱有加,心中感到欣慰万分……” 苏白离垂眸不语。有谁知道许攸之对她的宠爱与晋升,只不过是做给父亲和他人看的呢? “父亲还说,他与母亲会尽力照顾好六夫人,请娘娘安心在宫中侍君,不必挂念家中亲人!” 听苏佳珂说到娘亲,苏白离不禁抬起眼眸,目光关切:“我娘身子向来不好,就有劳父亲、大娘与大哥多加照应了。” 苏佳珂一笑:“娘娘尽管放心!如今六夫人与母亲大人以姐妹相称,吃穿用度完全一样。三夫人与父亲更是相敬如宾,日子过得极是舒心和睦!” 望着大哥的笑容,苏白离既感欣慰又有点不敢确信。想起娘亲给自己的信函中,也提到父亲对她甚是真诚,心中不觉释然,却又有无限感慨。 自己在宫中虽是表面风光内心郁结,可若然娘亲能因她的“荣宠”而得到父亲的眷顾,以至重念旧情,倒也不枉她入宫这一番苦心了! “父亲还要我提醒娘娘,”苏佳珂再次压低的声音带着些兄妹间的亲切,“太师之女高婕妤份位至高,随时可能成为中宫之主,妹妹对她的一举一动须留些心眼!如今后宫六人至为受宠,皇上迟迟未重新立后,只不过是在等,谁能最终搏得君心,谁又能率先产下皇子……” “妹妹冰雪聪明,也不必大哥多说了……”面对苏白离的沉默,苏佳珂诡秘一笑,提高声音道,“微臣的话就说到这里,不敢打扰娘娘,就此告辞!” 入夜之后,苏白离独自站在文竹馆院前,心绪难安。 她终于明白父亲今日让大哥前来见她的目的。他们再一次用娘亲的幸福,来提醒利诱她。 只要她在宫中得到荣宠,娘亲便可在慕容府得到应有的地位和尊重,甚至得到父亲的眷顾陪伴。而她要得到皇上荣宠,便要想尽办法夺得君心,率先诞下龙嗣。甚至,父兄还希望她志在中宫之位…… 这些,是她最不愿面对的事,可是,她可以自私地只顾及个人的喜好,而置娘亲的命运于不顾吗? 偌大的庭院林木葱茏,在月色下投下重重暗影,让苏白离心中更见压抑。 一只荧火虫从林间飞过,苏白离心中一动,不由抬步跟了过去。一只、两只、三只……星星点点,苏白离脸上不觉露出笑意。 原来,林间有许多许多的荧火虫在飞舞! 如今是冬天,怎么会有萤火虫呢?转念一想,必是山中气候与外界不同,常年温暖如春,才有此人间奇景吧?实在是神妙至极! 想起她小时候,娘亲常常帮她在后院捉荧火虫,再装到纱布囊中。她不自觉地伸出双手,去捉面前那一只闪着荧绿光芒的虫子。 荧火虫一下子飞走了,她连忙跟着扑上去,可还是扑空了。 “苏贵人好兴致!” 清醇悦耳的声音在静夜中忽然响起,苏白离一惊,迅速回转身来:“皇上?” 她忽然想起了,今夜已是初五。 若在帝都后宫,应轮到她侍寑了。可是这几日出行狩猎,听闻他并没有按往日规矩宠幸卿贤贵妃,而是去了俪妃江氏那里。而今日又是猎场阅兵“试箭”大典,她并没有想到他会来。就连一向细心的春桃,也没有提醒她。 “请皇上恕罪……”她屈膝行礼,想解释一番,可许攸之已大步走到了她身旁。 “白离一人在此做甚?捉荧火虫么?”他随意地穿着一身宽袖阔摆的墨色龙纹常服,墨发只在发顶用一支龙纹发簪随意挽了一下,其余便在身后长长洒洒地披散下来。 月色从林叶间渗出几缕光,落到他脸上,他眸中的华采是从未有过的讶异。 苏白离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地点了点头。 “捉它做什么?”他向来深沉无澜的眼眸,此刻熠熠生辉,有如那林间的点点荧火。 苏白离垂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恰当。他此刻说出来的话,他此刻的样子,太不像她以往所见的威严君王了。 一只荧火虫从两人眼前飞过,许攸之抬手轻轻一拈,便将小小的虫子捏在两指之间,语声清冷道:“你要捉它?” “皇上,莫要将它捏死了!”苏白离怕他突然用力,忙从袖中取出一块白绢帕子,“臣妾用帕子把它网起来。” 许攸之手指一松,苏白离已用帕子将荧火虫包住,轻轻地拢了起来。白绢很薄,帕子里荧火虫的绿光柔柔地透了出来。 苏白离难掩欢喜,她抬眸望着林中星星点点,道:“小时每逢夏日,娘亲便和臣妾到院子里捉荧火虫,然后装到纱囊之中,放在房内照明用……” “是么?竟然如此有趣?”许攸之脸上泛起轻笑,“那么今夜侍寑,朕先为霜儿捉些荧火虫,用以照明如何?” 第二十五章 成蹊 在苏白离惊愕的注视下,许攸之略一扬手,便用大掌抓住了一把荧火虫:“快拿帕子来!” 苏白离一慌,忙展开手中的白绢帕子。许攸之伸手接过,另一手随意中空中抓了两把,便在帕子中装了数十只荧火虫。苏白离小心地接过来,轻轻扎紧了袋口。 许攸之仿佛意犹未尽,他向萤火光芒最密集之处走了两步,宽袖一扬,便将数百只荧火虫围在了袖摆之间:“还有帕子吗?快快取来!” 苏白离又惊又喜,连忙从袖子中又取出一条帕子,匆匆两步走到了许攸之身旁。许攸之取过帕子随手一卷,又将数十只荧火虫捉了起来。 袖摆一放,那百来只未被抓住的荧火虫便四散飞去,许攸之得意笑道:“今夜便放过它们吧!” “皇上,这里已经足够了!”望着手中两个白绢袋子中透着莹莹亮光的荧火虫,苏白离道。 “够了么?那我们便回房去吧!” 苏白离心中一紧,不知今夜侍寑,将会是怎样的情境? 上次侍寑,她拼着一死拒绝了他。可是,面对至尊君王,她能永远这么拒绝下去吗?而作为少傅之女,又能够一再率性而为,对家族前途和娘亲命运不闻不问吗? 跟在许攸之身后走向寑房,她觉得她实在看不透这位帝王。 有多少次,她有意或无意间冒犯了君威,甚至惹了祸,可他下一次见到她,总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根本不屑于计较她的失仪与失礼。 到底,是因他宠她溺她,还是他将他的喜恶隐藏得太深? 今夜,她会否再次冒犯他,而他又会否再次放过她? 不容她多想,两人已在春桃、秋杏的请安声中,先后踏进了文竹馆的寑室。 许攸之随意一挥手,便将两名宫女挥退在门外。 “你与你娘亲,将荧火虫放到何处照明?”苏白离正跟在他身后胡思乱想,许攸之冷不防地回了头,认真问道。 “我们把它们挂在床头,或者挂在墙上。” “挂在床头?倒是个好办法!”许攸之说着,从她手中接过两个白绢袋,走到床榻前,轻轻地挂在床幔挂钩之上。 “不错,果然可以照明!”满意地看了眼挂在床头发出黄绿亮光的白绢袋,许攸之心情极好地微张两臂,侧首对苏白离说道:“那么,请美人为朕‘侍寑’吧!” 苏白离连忙走过去,恭顺地为他解开了龙纹常服。 “白离,你呢?”许攸之又变换了对她的称呼,竟是极有耐心地含笑催促她。 苏白离觉得今夜的他很是不同。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不太像以往清冷威严的他。 或许是离开那戒律森严的皇宫,让他整个人放松下来,因而也显平易近人了? 未敢再多迟疑,她依着宫规在君王面前解开了外衣,随后屈膝请安:“请皇上早些安歇吧!” 她转过身,想如以往一般,请完安便迅速逃去。可许攸之已轻轻执起她一手:“好大胆的苏白离,又想往哪里去?” 苏白离一惊,他已不容分说地拉着她一起往床榻上倒下。一手从颈上轻搂着她的肩头,他闭上两目,慵懒说道:“睡吧!朕今日当真累极了……” 身子枕在许攸之的臂膀之上,虽是那么自然舒适,苏白离却仍然觉得紧张异常。她如今伤势已完全恢复,难道他还会像上次一般,搂着她睡**,什么也不干吗? 作为无上君王,若他半夜想有什么举动,她又如何能抗拒逃脱得了? 如此想着,她身子僵直,心中不安。 见他一直躺着不动,似是睡着了。她轻轻挪了挪身子,想从她的臂膀滑下,躺到枕头上去。 “别动!好好地躺在朕身边,朕什么也不会做……”许攸之低缓好听的声音响起,吓了苏白离一大跳。 可他说完这一句话,便转过头去,呼吸便渐变深沉平稳。 他竟是真的睡着了?他果真什么也不会做? 虽说君无戏言,可她怎敢尽信? 寑房内今夜并没有点起烛火,可是挂在床头两团白绢包裹的萤火虫,却让发出萤绿静谧的光,让这室**寂静的夜,显得有如星空般梦幻而美妙。 许攸之沉沉的气息在房内有规律地低回,让这静谧夜又平添了几份的安稳与平和。 苏白离见他已沉入梦乡,提着的心也不觉慢慢放了下来。 她不敢再挪动一下身子,怕他醒转过来又会突然改变主意。心绪放松,身子已也随之放松下来,不再僵直。困意不觉袭来,她轻轻地闭上了双目。 不一会儿,她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六更鼓响。 苏白离猛然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竟枕在许攸之的手臂上睡了好久好久。此刻,许攸之再一手环抱着她,他低热的气息正轻拂在她额发之上,而他的脸容,在窗外透进的微微晨白之光下,竟然近在咫尺。 昨夜,自己怎会如此放心地睡着了?而这一整夜,他这样环着她安睡,她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异常与不适…… 想来,是因为这几日出行观猎,自己实在太过劳累困倦了! 近在眼前的俊眸冷然张开,许攸之亦已醒转。 苏白离心中一慌,眸光躲闪,逃离了他清冷逼人的星眸。 “皇上恕罪,嫔妾昨夜实在不该……”一个妃子竟把皇上手臂当做了枕头,即使再是受宠也是不可饶恕的事。 许攸之像没事发生般缓缓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下了床,淡然道:“为朕更衣。” 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冷情、威严而勤勉的君王。 尽管来到秋名山展开为期二十日的冬狩,可他仍然每日六更天便要起床,先召集群臣商议朝中大事,然后再换装领兵到猎场,开始一整日奔跑追逐不停的狩猎。 这一日,是大规模的围猎活动。四路全副武装的队伍,分别由许攸之、许逸然、苏佳珂和卿洛云领队,展开大竞逐,看哪支队伍一整日下来捕获的猎物最多。 一时,漫山遍野锦旗蔽日,野兽驰突,战马嘶鸣。帝王将军精神抖擞,冲锋在前,手格猛兽…… 第二十六章 情昀 接近日落时分,苏白离才与六位嫔妃,以及没有出猎的高官贵戚及其眷属们来到城墙之上,观看围猎队伍凯旋和领赏的盛景。 围猎首日,斩获猎物最多的,是晋王许逸然带领的御林军精锐。 许逸然带着一脸胜利的笑意,与御林军将士们接受皇上嘉赏,并与将士分配捕猎所得。 夕阳下,他的笑容灿烂而迷人。苏白离的目光几乎不敢在他脸上停留,只淡淡地扫过四路大军,然后与帝皇那沉静深冷的眸光相遇。 心中一慌,苏白离迅速收回了目光。 难道,许攸之发现了她的秘密?难道,他看出她虽不敢用双眼盯着许逸然看,心中却全是许逸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 昨夜,她还在帝皇怀中安睡;此刻,她却满心满眼都是另外一个男人。 莫说那冷傲帝皇若然窥见她的所思所想,将是如何震怒。便是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完全不受控的心,该是多么的不守本份与不可饶恕! 嘉赏庆典结束之后,四路各自退回营中休整,苏白离也带着轻歌与漫舞回到了兰苑。 “娘娘,听闻汤泉宫的温泉水是极好的,其他六位娘娘都去汤泉宫了,娘娘今夜是否也汤泉宫洗浴?”春桃一回文竹馆便问道。 “贤贵妃娘娘和俪妃娘娘她们每夜皆去汤泉宫沐浴,可娘娘为何夜夜皆留在房中洗浴?”秋杏也提议道,“不如今夜便去吧!” “不去了,我并不想与她们在池中相遇。”苏白离淡淡说道。 “每位嫔妃皆有单独的浴池,娘娘是不会与她们在池中相遇的呀!”春桃又道。 “不会在池中相遇,也难免会在池边相遇。”苏白离道,“天色尚早,我还想四处走走,你们也不必跟着。” 与卿贤贵妃、俪妃,敬妃等人的相处,总让她内心觉得不自在。日后,她们在猎场相遇是她无法躲避的,因此这傍晚在温泉相遇的尴尬,可免便免吧! 走出文竹馆,她向着远离汤泉宫的方向走着,只想找到那处清静的城墙,登上去远望原野,舒展心情。 前方,有数名站岗的侍卫正在交接换岗。 苏白离并不想费口舌向他们解释自己的行踪,她悄悄地转了方向,从一条僻静的小道拐了出去。 她知道,城西方向便是一处视野开阔的城墙,离兰苑并不远,她只想站上去,看一看便返回。 转出小道,她凭感觉择道而行。可是独自走了许久,她却怎么也走不到城墙之处。 前方杂草芦苇丛生,竟然到了道路的尽头。 看来,自己走错路了! 眼看天色已暗,新月初升,她决定调转头,按原路返回。 “哗啦啦!” 前方芦苇繁密处一阵水响。她心中一惊,脚步略一迟疑,终是向前半步,轻轻拨开那一人高的芦苇,欲看个究竟。 朦胧月色下,芦苇后湖面波光粼粼,湖心水面一圈圈荡漾开去,只因有一男子才从湖水中猛然钻出。 他正侧身对着她立在水中,湿乱的墨发在身后长长披垂至湖面,再在水中漫延开去。他健壮的上身露出水面,胸背肌肉紧致,充满了年轻男子的雄性力量。 麦色的肌肤在月光下发出莹莹亮光,而额前湿发上的滴滴水珠,正顺着他轮廊分明、俊魅异常的五官流淌下来,让他更显魅惑与野性! 许逸然…… 苏白离在认出他时不禁一怔,意识到他正光着上身时更是一阵脸红,慌乱中连忙放开了手中抓着的芦苇。 她甚至觉得,他已经发现了她,却一动不动没有转过脸来。 听着眼前芦苇被她拨乱的声音,她更是心慌急跳,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担心他马上出声追问是谁。 可是她等了好一阵,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声响。 想来,他是有意不愿声张,给机会自己离去吧!心中念头一闪,她立即转过身,抬步向原路走去。 “你怎会在此?” 一道熟悉的男子声音响起,将她吓了一大跳。 夜色下,她抬起头仔细辩认,终于看到前方遮蔽了月色的树荫下,立着一位身姿昂藏的男子,正是许攸之! “皇上,您怎会在此?” “这正是朕要问离儿的问题。”许攸之向前两步跨出树荫,在月光下凝望着她,“离儿在湖边看到了什么?” “呃……没有!”苏白离慌乱摇头。她如何能向他解释,她竟无意中撞见晋王在湖中洗浴? 许攸之的脚步没有迟疑,直接越过她向芦苇处走去,伸手一拨,便拨开了那一人高的浓密遮挡。 苏白离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连忙转过身,打算跪在地上向许攸之解释:她真的无意间闯到了这里,无意间看到了不该看到的这一幕…… 芦苇外月光轻洒,湖水平静,竟是空无一人。 许攸之张望了一阵,放开手中芦苇,走回她跟前:“离儿为何会来到涛声阁?难道离儿不知,这是晋王的住处。而涛声阁这眼温泉,乃是晋王专用?” 苏白离一惊,自己怎会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许逸然的住处?按理说,涛声阁离她所住的文竹馆,距离应是不算近的。 “皇上,臣妾本想到城西墙头走一走,没想到竟是迷了路……”她老实回答,“若然知这是晋王的住处,臣妾又怎敢擅闯?” “是么?离儿竟然迷了路?”许攸之声音清冷,脸上无喜无怒。 料想他定然不信,苏白离惟有内心暗叹,又道:“臣妾不敢欺瞒皇上。只是,不知皇上为何也会出现在此处?” “今夜初八,朕翻了苏贵人的牌子。”许攸之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咸不淡,“朕到了文竹馆,却又不见美人出来迎候……惟有折返,顺道过来看看晋王,却怎知,在此处见到离儿?” 今夜初八,他竟又要她侍寑么? “既然在此偶遇,那么就请离儿便随朕回文竹馆侍寑吧!” 走在回文竹馆的路上,许攸之始终沉着脸,默然不语,苏白离也不敢再多问一句。 新月初霁,树影重重。寂静的夜路上,只有两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不到半个时辰的路,苏白离却觉得两人走了许久许久,仿佛这一辈子都要这么跟着他走下去。 第二十七章 萤火 “皇上,娘娘,房中一切都准备好了,请皇上与娘娘入内洗浴安歇!”文竹馆院处,秋杏、春桃带着几名宫人肃立迎候。 许攸之一言不发地一直走到寑室门口,才停了下来。 见许攸之立在房门口不动,苏白离连忙走到前面,轻轻推开了房门。 一刹间,她呆住了。 房内的情景,让她震惊得冲口而出:“啊!” 寑室内并没有燃点烛火,然而却是绚亮瑰丽。 “这么多的萤火虫……真的好美!”苏白离抬头仰望,禁不住轻声赞叹。 宽敞的寑室上方,整个房顶被笼上了一层薄纱,而薄纱之内,星星点点,萤绿璀璨,竟是成千上万只闪烁飞舞的萤火虫。 “皇上,那林子里的萤火虫,都被您捉来了么?”想起他昨夜用袍摆围着数百只萤火虫的轻松身手,苏白离禁不住转头问道。 可问完,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她忽觉自己的话问得好傻。他身为帝王之尊,又何必亲自动手去捉那些萤火虫?更有何必要,为了她一个小小嫔妃,如此煞费苦心? “为何,捉了这么多萤火虫来这里?”她换了一句问话。 她并不敢确定,这些萤火虫是为她而捉的。 “离儿不是说,萤火虫可用作照明吗?朕便命人将它们捉了来,省得留在林子里浪费!”许攸之淡淡说道,脸上一片冰寒。 “浪费?”苏白离差点儿想“噗”一声笑出来。她只是觉得,这个说辞从一国之君口中说出来,实在有些好笑。 “热水已经备好,请娘娘先到浴池洗浴吧!”春桃在身后轻声提醒她。 “这个……”苏白离犹豫地看了一眼许攸之。她傍晚时分便走出了殿门,今夜竟是尚未洗浴。她知道许攸之每次来宠幸她前都已沐浴过,难道此刻自己去洗浴,将他这尊贵的帝皇晾在这里吗? “朕出去走了这一遭,身上出了汗,亦须洗洗。”许攸之望着她道。 苏白离心中一慌。文竹馆中只寑房后方有一处浴池,难道许攸之的意思,是要与她共浴? “秋杏,你们快着人到浴池准备,侍候皇上沐浴!”苏白离已灵机一动,急急吩咐道,“春桃,你命人在偏房备好热水,我在那里洗便可以了!” “是!”秋杏与春桃领命,纷纷带人下去准备。 苏白离紧张地看了许攸之一眼,不知他对自己的安排是否满意。却见许攸之再也不瞧她一眼,只昂首抬步,在内侍宫人的陪伴下转身向浴池方向走去。 在秋杏的服侍下洗浴完毕,苏白离身穿白色便衣走出偏房,却发现同样一身白色便衣的许攸之,正斜靠在床榻之上假寐,似乎是在等待着她。 春桃带着众下人悄悄地退了出去,并顺手闭上了寑室木门。 满屋璀璨荧火之下,许攸之徐徐睁开的俊眸,有如静夜寒星,闪烁流光。 他向她伸出了一手:“离儿,走过来!” 苏白离不敢有任何违逆,她轻步走过去,在他身旁静静地躺了下来。 “看,萤火虫果然极美,恍若天上寒星!”许攸之抬眸望着屋顶,“朕从未留意,帝都也有萤火虫吗?” “有呢,只不过是夏日才有!”苏白离也睁眸望着那如梦似幻的萤火美景,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慕容府后院,“小时候,霜儿便爱捉萤火虫……” “小时候……”清冷的声音从枕畔传来,“小时候,离儿便喜欢上晋王了么?” 许攸之的问话,让苏白离一阵心惊,迅速从以前的美好回忆中回到了眼前。 她侧脸看向他,只见他正脸容沉静地抬首望着满室萤光,仿佛适才的话,并非从他口中问出。 “皇上,小时候,臣妾只见过晋王一次。”她知道,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没有再往下说,他也没有再追问。 她不知道六岁的女孩子懂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她也不知道自己曾经以为的那些痴恋爱念是否真实。 她只是知道,以往的十年,她只要想起六岁时的那一幕,只要听到许逸然的名字,便会觉得甜蜜;而入宫之后,她只要想起他伟岸的身影,只要见到他的邪肆的笑意,便会觉得心口发痛…… 这样的情感,难道不是喜欢吗?难道不是爱恋吗? 可是,她不会对许攸之坦承解释,更不会让许逸然知晓讥笑。 “这满室萤火,离儿觉得美吗?”许攸之突然又问道。 “美,极美!可是将它们捉了来,它们全都不得自如了。”苏白离忽觉心中愁闷,不觉幽幽回道。 这么多的萤火虫,或许它们都想回林中,自由飞舞吧? “自如?”许攸之挑了挑眉头,“离儿小时候用布囊捉萤火虫,可有想过它们的自如?” 是呢,自己从未想过。 室内一片静谧。仿佛过了许久,许攸之忽又道:“父皇与母后共生了我们兄妹九人,朕有四位皇弟与四位皇妹……” 苏白离心中又是一惊。 她没想到,皇上竟然会突然跟她提起他的皇弟皇妹。 “晋王许逸然自小桀骜不驯,屡屡闯祸……他与朕感情至为深厚,无论他怎样犯错,朕身为长兄,皆可以一再包容,并一再给他机会!” 许攸之转过脸,眸光沉沉地望着苏白离,“当然,他也是个聪明绝顶之人,知道朕的底线在哪里,即使再是嬉世不羁,他也不会真正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这是他的聪明之处,也是朕对他极为信任的原因!” 苏白离静静地回望他。 许攸之是在警告她,还是在提醒她?抑或,许攸之是在拿对许逸然的信任来威胁她? 可是,她苏白离一个小小女子,又算得了什么?她向来有自知之明,她从不认为,自己会成为这傲世帝王兄弟两之间的一个问题。 他们兄弟情深,坚不可摧;而她微不足道,被人利用。一旦面临抉择,无论是许逸然,还是许攸之,都不会对她心生怜惜,手下留情! 第二十八章 明珠 “离儿不是说它们不得自如吗?”许攸之突然一笑,“那朕便放它们自如吧!” 说着,他右手轻轻一扬,一道寒光从手中飞闪到房顶。“哗啦”一声,那层臣大而丝薄的轻纱,便被不知什么东西长长地划了开来。 在苏白离惊异的目光中,成群结队的萤火虫四散飞出,如流星般从窗口、房门倾泻出去。 那些尚未找到去路的萤火虫,则闪烁着迷人的萤光,在漆黑的房内轻舞飞动,恍若梦幻,美到极致。 “啊,好美!真的好美!”苏白离完全忘却了许攸之适才话语中的提示或警告之意,只嘴角含笑,睁大了美眸,贪婪地欣赏着这从未见过的幻美之景! 直到大批的萤火虫纷纷飞了出去,他们才发现淡淡的月光正从窗口倾泻进来,洒在窗边的地面上,让房内景物也依稀可辨。 零零星星的萤火虫仍在房内闪烁轻动,让他们仿佛置身神妙的寂寥星际…… 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那些星火上收回来,苏白离才发现许攸之不知何时已轻撑起身子,近距离审视着她,那双俊眸在夜色中恰如寂寂寒星。 “此景,极美!”她仍未从适才的惊喜中回过神来,不禁感叹道。 “没错,此刻,极美!” 许攸之轻轻说着,略一低首,瞬间扼住了苏白离的所有呼吸…… 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与男子唇舌相亲,苏白离惊恐得瞪大了双眸,全身血液瞬间全往头顶冲去。 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跳,也忘记了恐惧与挣扎…… 许攸之如品尝美酒般,微闭双眸,动作不急不缓。 他温热的唇含着她的,温柔,优雅,不舍,依恋,而又有节制。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抬起头,在夜色中低首看着她。 苏白离怔怔地回望他在眸中的寒星。她的脸仍有些烧热,可她觉得自己的身子是热的,心却是冷的! 她很清楚,他是尊贵的帝王,他有后宫无数。 而她,心里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那些萤火虫,朕放了它们自如,离儿可感到高兴么?”许攸之问道。 可未待苏白离想好怎样作答,他已又凑近她一点,放轻了声音道:“可是这世上,并非人人皆可得自如。身为帝皇、王爷、妃子,更是如此……” 见许攸之于黑暗中又再低头凑近,苏白离急道:“皇上不是说过,什么也不会做么?” 她并没有十足的底气,她不知道,若他要进一步行动,她是不是该温柔顺从?她还能如上次一般,誓死反抗吗? 她想到了父亲、兄长,也想到了娘亲,更想到了今夜月色温泉中的那个男子…… “朕今夜,可有过这个承诺吗?”许攸之停住动作,声音清冷。 是啊,他今夜并没有说过什么也不会做。他那句话,是昨夜说的,怎能作数? 苏白离怔怔不语。 “离儿的意思,又是拒绝朕的宠幸么?离儿这是准备拒绝到什么时候?”许攸之忽然冷笑,声音变得低沉而魅惑,“难道离儿没有听懂朕的意思?世上并非人人皆可如那些萤火虫般得到自如。尤其是你,以及你心里面想着的那个人!朕可以宠溺他、宽容他,但并非所有东西都可以无限度地让给他,譬如,朕的女人……” 他说的话很长,声音也很冷静,但苏白离却听出了他隐隐的怒意。 “朕不给的,如果他还想要,还敢要,那便是大逆不道!” 苏白离心中的惧意越来越明显,为他极具震慑力的内敛与冷冽,也为他对许逸然的怒意与误解。 许逸然对她并无半分心意,若因为她而引起许攸之对他的戒心,他未免过于无辜吧! “皇上想多了,皇上的女人,有谁敢要?”苏白离冷静说道,“再说,入宫当了妃子,便永远都是皇上的女人,除非皇上要舍弃逐出宫去,又有哪个女人敢再有二心?” “不敢?这么说,离儿没有二心,也想要朕的宠幸?”许攸之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心思在片刻间已经百转千回,苏白离的声音更加沉静:“能得皇上宠幸,是每个嫔妃的极大殊荣!” 罢了罢了,既然命运已定,她何必再作无谓挣扎? 她的所谓痴心妄想,在那人眼里,不过是个笑语而已。 而她,又何必为了这笑话,让他陷于不忠与大逆不道之境地? “哼!” 过了许久,许攸之才于黑暗之中冷哼一声,重新躺回枕上,自顾自地睡了。睿智聪明如他,定然轻易听出了她冷静话语下的落寞、无奈与不愿吧! 苏白离不知自己那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在后来的日子里,每当她想起那个夜晚,她都觉得那夜特别地漫长。 而那夜的静谧与月色,还有星星点点的萤火,都为那个夜晚添上了无限奇异的颜色,让她再也无法淡忘,那个她一生之中最特别的时刻! 半夜睁开双眸,她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寑室内还弥漫着他身上独特而清新的龙涎香气,可那尊贵的帝皇,已不知去了何处。 转首向房门处望去。华丽雕花的木门竟是虚掩,淡淡的月色,从门缝中悄悄地钻了进来,在地上又洒落银色的一缕。 苏白离轻轻地坐起来,赤着一双玉足,轻轻地走到门边,想要看个究竟。 “吱呀!” 尽管只是轻轻地钻出门去,木门还是发出了轻轻的响声。 门前所见,让苏白离讶然停步。 圆月给庭苑洒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而那庭苑正中的石桌前,正坐在一位身姿英伟、长发披洒的白衣男子,犹自寂然沉思。 听到门响,那白衣男子轻轻回转头来,俊美无双的脸,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无瑕而清冷。 “皇上,为何独自坐在此处?”苏白离没有想到,那个大魏至高无上,君临天下的帝王,竟会有深夜独坐庭院,看上去无比寂寞凄清的时刻。 许攸之没有说话,只是眸光深幽地看着她。 “嫔妾请皇上入房安睡吧!皇上如此不眠,嫔妾实在是过意不下去呀!”苏白离屈膝请道。 第二十九章 星夜 “离儿,朕,睡不着。”许攸之声音如他的神情般清淡,“因此起来坐坐。” “虽说此山中温暖如春夏,可夜晚仍是寒凉,皇上只穿便衣独坐室外,恐会受凉以致感染风寒!”她体贴地说着一个妃子该说的话。 “离儿是在在意朕么?”许攸之语气仍是冷冷的。 苏白离低首垂眸:“请皇上保重龙体!” 她感觉许攸之突然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因为他的白色便衣袍摆,很快便到了她眼前。 “朕若感染风寒,离儿真的在意么?”他再一次淡淡地重复适才的问话。 “臣妾惟愿皇上龙体康健!” “是么?可是,朕今夜已在此庭院之中,坐了大半宿!”许攸之冰冷的语气一以贯之,“朕一直睡不着,因此,便一直坐在这里!” “皇上……为何睡不着?”苏白离抬眸瞧了他一眼,有些不敢确信,又有些怯意。 “你说呢?”他的声音带了些冷狠。 “嫔妾不知。”苏白离怯怯回答。作为妃子,皇上睡不着,她却睡得香甜深沉,确是她的不是! “可是,离儿已经是朕的妃子,朕为何要忍?”听到他突然充满恨意的声音,她吓得猛然抬起了头。 许攸之冷冷的目光逼视着她:“朕向来耐心有限,亦从不须等待!” “皇上,你……”她觉得他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再不是适才的寂寞孤清。 下一刻,许攸之已不由分说地一把横抱起她,在苏白离还来不及轻呼之际,将她抱入房内,并顺手将房门带上。 “皇上,你要做什么?”反应过来的苏白离惊呼。 “你说,朕要做什么?你认为,妃嫔侍寑之夜,朕应该做什么?”许攸之已将她压到了床榻之上,那双逼视着她的深沉俊眸,眸光已从清冷渐变炽热。 他的呼吸也渐变紊乱,似是再难抑冲动。 突然,他猛一低头,再次擒住了她润泽的樱唇。 她奋力逃脱,急喘着轻呼:“皇上,不要!” “为何不要?”许攸之突然停下动作,很认真地盯着她问,声音冷静得出奇,“苏贵人准备要朕等到什么时候?” 苏白离停下了所有无谓的挣扎。是啊,她是皇上的宠妃,她是少傅之女,她还能让皇上等到什么时候呢? 自从许攸之有了宠幸她的意思,她再三拒绝而没有被杀掉,已经君恩无限了。 许攸之再次低下头,带着男人独有气息的薄唇在她唇齿间忘情留连。 直到品尝够了,才又从她的脸颊滑向耳垂,一边呼着炙热的气息,一边在她耳边低呓:“朕对离儿,实在,已经太过例外了……” 苏白离紧闭双眸,冷静地放弃了一切反抗,决定听天由命! 她的身体冷若冰霜,两人紧贴的肌肤,却让她感觉那人的身体越来越炙热似火。 他仿佛世间最多情的情郎,一面唇舌痴缠,一面扯掉两人身上所有的阻隔。他修长温热的手指,滑过她身上所有的肌肤,攻城掠池,任意撷取,毫不退缩…… 可她此刻却是如此清醒。她知道,他的身体正热血沸腾,可头脑必然冰冷理智。 她只是他后宫三千中的一个,一个他可随意决定生死荣辱,可随时占有或抛弃的妃子! 她是他后宫之中,挂满枝头的繁花中的一朵,此刻,他不过决定伸手采撷而已…… 突然而至的陌生疼痛,让苏白离意识到,自己已被尊贵的帝皇完全占有。 她痛得猛然抓紧了床单,身子紧紧绷起,极力承受着,却终是没有呼喊出声。 他完全懂得她的痛,甚至刻意停了一下动作,让她缓过气来…… 她的泪水,却早已悄然滑落。 因为他,给她的身体带来这样的痛楚! 更因为另一个男人,让她的心,此刻痛不可言! 所有的童年约定,所有的痴心等待,所有相敬如宾的美梦,均在这疼痛中悄然飘远。 从此,她与那个男人再无可能! 从此,她只能留在这无望的深宫之中,与众多女人一起,默默承受帝皇的滴点恩宠,以及无情舍弃…… “离儿为何落泪了?”待一切平息下来,许攸之冷静相问,“朕让离儿觉得委屈至极?” “没有……臣妾只是,痛!”苏白离诚实回答。 “痛?离儿觉得心里痛吗?”许攸之冷冷问道。 苏白离震惊于他的敏锐与聪慧。 只迟疑片刻,她道:“臣妾……愿意为了皇上而痛!” “哈哈……”许攸之竟轻笑出声,他于黑暗中将她娇柔的身子搂进怀中,体贴万分地说道,“离儿果然聪明。如此便好,朕很满意!” 次日初九,是各路队伍分头围捕的日子。 一大早,七位猎装打扮的嫔妃,都遵旨来到猎场平原上聚集,准备伴驾狩猎。 有马师为嫔妃们牵出了宝马。 卿贤贵妃、俪妃,敬妃等人都会骑马,也有自己固定的座骑。她们在马师与侍从的照应下,纷纷骑上马匹,在空地上慢跑热身。 许攸之骑着黑色骏马,在骑兵的伴随下出现。嫔妃们连忙下马迎接:“臣妾见过皇上!” 刚与群臣参加完猎场早朝的许攸之,已换上那身素白色的“皮弁素积服”,显得神清气爽,俊逸异常。 虽然对昨夜的记忆只有疼痛与无奈,苏白离乍一见他,脸上仍是不自觉地烧了起来。她脸色微红,甚至不敢抬起双眸看他。 “苏贵人,你为何不骑马?”许攸之却坐在高高骏马之上,看着她笑问。 “回皇上,臣妾不会骑马。”她能感觉到,湘嫔、文嫔皆在掩嘴偷笑。 作为帝王,许攸之向来遵循祖制,四季均勤于狩猎。作为他的宠妃却不懂骑马,那是不合格的。 “不会骑,那便学吧!”说着,许攸之已从黑马上跳了起来。走到马师为苏白离准备好的枣红马匹前,道,“来,骑上来试试!” “臣妾不敢劳烦皇上!臣妾稍后跟他们学吧!”苏白离欲推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怎么好意思让皇上亲自教她呢? “他们哪有朕会教?”许攸之不容置疑地说着,向她伸出了一手,“过来!” 第三十章 骑马 苏白离没有选择,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马前。 “脚尖踩着马蹬,手扶着这里,上去!”许攸之手牵僵绳站在马头旁边。 苏白离按着他教的方法,小心地骑了上去。 “嫔妾不会……”骑在高高的马背上,她心中略感紧张。 许攸之手握僵绳,一跃上了马,坐在她身后轻责道:“作为朕的妃子,居然不会骑马,还得朕手把手地教!” “李公公!”他忽然转身喊道。 贴身跟随皇帝出行的内廷总管李末连忙应声:“臣在!” “记下朕的旨意,今后每三年选秀,不会骑马的女子,一律不得入围!” “是,臣谨记!” 许攸之一挥马鞭,枣红马便开始在平地上绕着大圈慢跑起来。 苏白离无暇顾及高婕妤等人眼中难以明辨的艳羡之意,从许攸之手中接着僵绳,用心听着他的耐心指点,不敢有一丝分心。 “看来,日后大魏的女子必定学骑成风,否则要皇上一个一个地教,如何教得过来?”卿贤贵妃站在马前,故作雍容大度地说笑道。 “姐姐何必操这份闲心?”俪妃冷冷讽道,“皇上自然不会一个一个教的。要手把手教,也得看教的是谁!” 卿贤贵妃被她说得心中更是不悦,不禁收了笑意,冷着脸站在那里看着马背上的一对璧人。 许攸之带着苏白离在场上跑了好几圈,将所有要点皆细细说了一遍。苏白离连连点头:“嫔妾一切都记住了,谢皇上教导!” “不必谢。”许攸之突然俯在她耳边低魅说道,“这是对你昨夜的奖赏!” 苏白离一下子红了脸:“皇上不要这样,她们都在看着呢?” “哈哈!”许攸之昂头爽朗地笑了起来,“看着又怎样?就让她们嫉妒离儿好了……原本,嫔妃首次侍寑,都是要有奖赏晋升的,可惜这‘首次’之事,也只有你知朕知而已……” 他再次低下了头说着,声音悦耳而魅惑。 苏白离知道,在远远看着他们的人眼中,许攸之仍是一位清冷威严的皇帝。他们怎会知道,他此刻在自己的妃子面前是多么暧昧?难道,他在其他妃子面前,也总是如此令人窘迫? “任由她们嫉妒,难道皇上想要离儿性命不保么?”苏白离为了摆脱那暧昧下的窘迫之感,半认真地问道。 她有时实在猜不透,他的所作所为到底用意何在。 “有朕在,谁敢?”许攸之突然抬起头,语气冷冽。 挥鞭策马回到众人面前,他飞身下马,顺手将马鞭交给一名马师:“你们好好教会慕容美人骑马!” “是!”两名伺候的马师随即应道。 他冷冽眸光一扫其余六位嫔妃:“朕如今领队围猎,你们谁愿跟着去?” 许攸之想着即将开始的围猎壮举,他已是踌蹰满志。 “臣妾身子略有不适,便与苏妹妹留在此处,练练骑术好了。”卿贤贵妃笑道。 “臣妾愿伴驾围猎!”见其余几个随侍妃嫔皆不出声,敬妃淡淡笑道。 “好!阿敬,好样的!”许攸之满意说着,已飞身上了自己的黑色骏马。他又转首对着苏白离正色道,“苏贵人,待朕今日收兵后,可要亲自考你的骑术,贵人可断断不可偷懒!” “皇上请放心吧!”卿贤贵妃掩嘴笑道,“本宫在这里,好好监督着不让苏妹妹偷懒!” 待许攸之带着俪妃,敬妃与众骑后离开,卿贤贵妃对着苏白离大方笑道:“苏妹妹不必担心,骑术易学得很!你看湘嫔,文嫔,茵嫔她们,也是入宫后才学的骑术,不都学得好好的?” “多谢贵妃娘娘关心!”苏白离对着另外的三位嫔妃淡笑道:“妹妹动作愚钝,姐姐们莫要笑话才好。” 见两名马师已将枣红马匹拉近,她便欲在他们的指导下再次上马练习,却听得卿贤贵妃对着马师沉声斥道:“你们是怎么挑选的马匹?苏贵人才初学骑术,这匹红马个头如此高大,适才若不是皇上在此护着,苏贵人如何能够驾驭得了?” 言毕,她又对着苏白离温和笑语道:“妹妹,你那马确实不好骑,要不,就骑姐姐这匹棕马吧!” “这……”苏白离有些迟疑。 苏白离眼前的枣红马确实个头高大,看着并不好驾驭。相反,站在卿贤贵妃身前的棕马倒是个子矮小许多,看着面目也甚和善温顺,“只是,那是贵妃娘娘的座骑,嫔妾怎敢占为己用?” “妹妹何必跟本宫客气?我还嫌它个头太娇小了些,正好与妹妹换一匹神气些的。你们,还不快将此马牵过去?”她眉目娇媚,命令马师时的傲然之气,却让人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一名马师抬头望见卿贤贵妃雍容冷傲的神气,把想说的话及时吞了回去。另一名马师忙将枣红马牵了过来,换了棕马牵回苏白离身前。 “如此,妹妹便谢过贵妃娘娘了。”说着,苏白离在马师的帮助下小心地骑上了背马。 “娘娘,请执紧缰绳,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放开。”马师一边教导着,一边将缰绳交给了苏白离。 苏白离伸手接过,才暗吸了口气,想着该如何让马匹起步慢行,那棕马却突然一声嘶鸣,毫无预兆地扬起四蹄,向前狂奔而出…… 在苏白离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她惟有牢牢记住许攸之与伺候的马师适才所言,紧握缰绳,身子稍稍前俯抱紧马鞍,努力不让自己从猛烈颠簸的马背摔下来! 在棕马飞奔而出的那一刻,她已经后悔了。 自己对后宫险恶的揣测,果然过于乐观天真。她怎么能那么轻易地相信卿贤贵妃?怎么能答应跟她换马乘骑?后宫之中,一切都是瞬息万变,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棕马很快已跑出了卿贤贵妃,文嫔等人的视野。 苏白离原本以为马匹总会慢慢停下来,可是那马却似是受惊过度,毫无目标地撒野狂奔,越跑越快,越跑越远!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第三十一章 落马 她尝试着狂扯缰绳想让马匹放慢脚步,却如何也不得要领。心中惊惶,动作慌乱。风声猎猎,吹得她连双眼都不能完全张开…… 不远处,一队装束整齐的御林军正在大举围猎。看见她远远跑来,又神情无助地快速掠过,队列中一白马蓝衣的男子策马追了上来,正是晋王许逸然! “吁……”许逸然很快跟了上来,一边呼喝马匹,一边冲到前面,让自己的白马将棕马逼停。 “苏贵人没事吧?”看着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苏白离,许逸然关切问道,“此马明显受惊过度!” 苏白离努力稳了下心神,娇喘着气息道:“多谢……晋王相救……本宫,本宫没事!” 俊魅的桃花眸定定地看着她。苏白离迅速转开美眸,不敢回看他。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没有资格坦然面对他! 昨夜,她已真正地成为皇上的女人。因此,也便真真正正地成为眼前这男子的嫂子。她不仅不能对他再有所期盼,便连偷偷在内心想着他、恋着他的资格,都不能再有了…… 尽管那夜强行与她拉钩约定,更像是他的一个恶作剧。可她此刻却觉得,是她背弃了他与她的承诺。 今后,她再也不可能心存最后一丝幻想,安心地后宫之中等着他了。寂寞终老深宫,是她这辈子再也无法改变的命运! “这不是贵妃娘娘的座骑吗?苏贵人怎会骑着她的马?”许逸然俊眉略蹙,似是猜出了马匹发狂的因由。 “本宫初学骑马,看她的马匹矮小,便与她换了。”苏白离轻描淡写道。 “此马虽个头虽矮小,性子却极烈。”许逸然眯着桃花眸道,“贤贵妃娘娘为人……苏贵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多谢晋王提醒!”苏白离不愿再多说。她想迅速逃离许逸然那审视的目光,可是她既不敢擅自下马,也不敢挥动马鞭,只怕那棕马又要发起狂来。 一时,在他的近距离注视之下,她竟是尴尬无比。 许逸然轻挥马鞭,两骑便调转马头,慢慢地朝着来路走回去。 “苏贵人怎么了?”他侧首看着她,“为何脸红?” 苏白离低首不语。他怎知道,她心中的伤痛与无奈? “呵呵!”许逸然却微微谑笑道,“难道,是因为苏贵人昨夜到了不该到的地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苏白离猛然扭头看向他。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她昨夜无意间闯进他的碧涛阁,看到他在温泉中洗浴,他显然早已发现了她! 见苏白离一脸惊惑,许逸然终是收起了戏谑的笑容,迟疑问道:“皇兄他……没有为难你吧?” 苏白离轻轻摇了摇头。她再次将眸光从他俊魅逼人的脸上移开,心中隐痛,百感交集。 许攸之当然没有为难她,甚至……最后还宠幸了她。 而她与许逸然,叔嫂关系既定,此生再也无法改变了。 “皇上没有为难你,本王就放心了。”许逸然如何知道她的心事,他松了一口气,轻笑着劝道,“女人越多的地方,便越是复杂难测!若想在后宫安稳度日,苏贵人怎能不多长个心眼……” 苏白离静静听着,默然不语。 “……与嫔妃关系过于疏淡不好,过于亲密更是大忌,苏贵人须记住这一点!” 苏白离带着疑惑看向他。她不明白他跟她说这些话,到底用意何在。他真的如此关心她的安危吗? 读出了她眸中的疑问,许逸然又笑道:“本王自是希望自己的救命恩人在后宫能活得好好的。因此苏贵人还须多花些心思,尽力讨好君心才是!” 苏白离秀眉轻锁,不曾言语。 “当然了……”许逸然干笑一声,蹙眉抬眸望向前方,“本王希望皇上对苏贵人更加上心,也更加真心。皇上真正的宠爱,才能保证美人在后宫,一世平安无虞……” 心中无来由地一阵猛烈抽痛,苏白离恼怒地一甩手中马鞭,棕马便撒足狂奔出去。她又险些要被摔下马来,吓得赶紧抓住了马鞍。 她竟然忘记了,她是今日才开始学骑马的! 许逸然已策马追了上来,拦在前方将棕马逼停:“苏贵人这是不要命了么?此马性子极烈,而你,根本便不会骑马……” 苏白离心中的痛意缓缓平息,脑子一下子冷静下来。 是啊,她不要命了么?她为何要甩动马鞭催马快跑?她为何要心中痛楚以致恼怒失控? 难道,她还能对着这面前尊贵的晋王撒气吗? 她还有什么资格心痛和撒气? 如今,她是皇上宠幸过的美人。生是皇上众多妃子之一,死是后宫众多鬼魂之一。她不该有自己的痴心幻想,更不该有自己莫名的恼怒恨意。 晋王提醒她要小心与嫔妃相处,更要尽力讨好君心,不是为了她好吗?她为何还不识好人心? 在内心狠狠嘲笑责备了自己一番,她恢复了理智与平静:“王爷一番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是,本宫并非王爷的救命恩人,即便是,王爷已经救过本宫多次,要说怎么也可两两相抵了。因此,请王爷今后,再也不必为本宫的安危与宠辱费心了。” “苏贵人这是要与本王划清楚河汉界?”许逸然挑起桃花眸,冷冷地看着苏白离。 “本宫与晋王的楚河汉界,本就很清楚。”苏白离极其冷静,“你是王叔,本宫是皇嫂,言谈语气还须注意分寸。” 许逸然淡淡地看了她一阵,道:“那么,皇嫂便多多保重,自求多福吧!本王不多求什么,只求皇嫂一人称心如意便可。” 说着,他转头看向前方,“看,皇上来了!” 苏白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队黑装骑兵正向他们飞奔而来,而为首那个仿佛凝聚日月光华于一身的帝王,一身纯白色的羽毛大氅,淡淡地望着苏白离,正骑着那匹全身溜黑、仅四蹄雪白的“乌云踏雪”宝马,飞驰而来。 第三十二章 相望 很快,许攸之便带着众骑飞奔而至。 “苏贵人可有受惊?”他只扫了许逸然一眼,便满目关切地望向苏白离,“马匹为何会受惊狂奔?待朕取了那两位马师性命,为美人压压惊!” 苏白离一听他要杀掉那两位无辜马师,忙道:“请皇上放过他们,此事与他们无关!” 他们不过是迫于高婕妤的逼人气势,不敢劝阻她拒绝换马,甚至在马匹受惊之后,也没有及时追来救援。 可是,她并不愿因此而让他们丢掉性命。 “与他们无关?那么与谁有关?”许攸之冷声问道。 “呵呵。皇兄,这个还需要问么?还是皇兄明知故问?”许逸然哂笑道,“臣弟早便说过,女人多的地方,麻烦是非便总是最多!” 许攸之清冷的眸光终于转向许逸然:“今日又是晋王救了苏贵人一命,朕定会重重嘉赏!只是今日围猎,你与朕均已分心,或已远远落在卿洛云与苏佳珂之后。不如再来个后来居上,一决高下?” “好说,一决高下臣弟倒不怕。臣弟今日已猎到花豹一头,麋鹿等数十……” “晋王无须在此夸口,且待黄昏收兵再看战果!”说着,许攸之纵马走到苏白离身前,竟在众目睦睦之下伸出手臂,一把将苏白离从棕马上揽了过去,让她坐于自己身前。 毫无准备的苏白离一阵失措尴尬:“皇上?” 许攸之俊美至极的脸上噙起一丝笑意,他一手横在她腰前将她抱住,毫不避忌许逸然与众多近身骑兵侍卫就在四周,对着苏白离柔声道:“那马性子烈,离儿断断骑不得,便与朕共乘一骑吧!” 苏白离还欲拒绝,却见许攸之已抬起俊眸,眺望远处的原野丛林,冷冽下旨道:“出发,继续围猎!” 圣旨一下,众骑立即调转马头,追随着许攸之的“乌云踏雪”宝马,朝来路飞奔而去。瞬间,便只剩下蓝衣白马的许逸然立在原处,望着众骑去路扬起的烟尘,犹自岿然不动。 “皇上,可否让臣妾另骑一马?”飞奔的马背上,苏白离侧首看向许攸之,低声恳求道。 “那烈马不能再骑,你看身后可还有空余马匹供你骑么?”许攸之低魅一笑,“朕觉得与霜儿共骑一马极好,你不懂骑术,也不识打猎,朕今日一并教会你!” 苏白离一惊,他今日还要与她共骑一马打猎吗? “皇上对臣嫔妾如此……特别,众人尤其是众嫔妃,会有话说的。”苏白离怯怯说道。 “朕倒要看看,到底谁敢有话说,到底谁又敢造次?”冷冽说完这句,许攸之低眸盯着她,带着一丝暧昧低语道,“朕喜欢谁,愿意与谁共乘一骑,还轮不到她们来说!”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星眸与俊容,苏白离突然想起了昨夜,不禁更加窘迫,两颊竟悄悄地红了。 许攸之见状,“呵呵”笑着抬起了头。尊贵帝王豪情万丈,扬鞭策马,春风得意! 当卿贤贵妃、俪妃、敬妃看见苏白离被许攸之拥着坐在“乌云踏雪”背上回来,都掩不住脸上的震惊之色。 “皇上,苏贵人没事就好!臣妾该死,本想着妹妹初初学骑,便让马师换一匹矮小些的马,却怎知……臣妾实在不该,请皇上降罪责罚臣妾吧!”卿贤贵妃快步走到马前跪下,言辞恳切地请罪。 “爱妃怎会有罪?此事与爱妃并无干系。”许攸之一手搂着苏白离的纤腰,一边望着卿贤贵妃,温和说道,“只是那匹棕马已然废了。来人,杀马!” “是!”数名侍卫领命,牵起那匹受惊闯祸的棕马,便要拉到一旁宰杀。 “皇上,不可,万万一可!”卿贤贵妃一边磕头,一边请求。 “为何不可?此马几乎害苏贵人丧命,罪不可恕,留它何用?” “可是皇上……难道皇上忘了,这是三年前狩猎之时,皇上送给臣妾的宝马?”卿贤贵妃声泪俱下,“三年了,它与臣妾感情已深厚……请皇上饶了它一命,请皇上责罚臣妾吧!” “它犯的可是死罪,爱妃也愿替它承担么?”许攸之声音清冷淡然,却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这……臣妾……”卿贤贵妃吓得脸都白了,哆嗦着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皇上,此事只能怪臣妾不会骑马,请皇上放过马匹吧!”苏白离见状,不禁出言恳求。 此事又怎能怪一匹马呢?再说,许攸之若因她而杀了那匹棕马,卿贤贵妃将会有多恨她? “离儿已经为两位马师求情了,难道还要为一匹马求情?”许攸之眸光清冷,“两条人命与一匹马命,苏贵人是要二者选其一么?那以,朕可以给机会爱妃再选一次。” 他低眸望着她,眼神中甚至有一丝动人的温柔。 “皇上饶命!美人饶命!”两名马师吓得两股战战,双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离儿要选什么?可要朕帮你选?”许攸之低着头,轻柔低语,眸中带着宠溺的笑意。 苏白离侧身抬头,怔怔地望着他深邃清冷的双眸。她第一次发现,在他的温柔宠溺与淡淡笑意下的眸光,竟透着一丝令人心惊的杀气。 以往,她只是以为他是个严谨勤勉、说一不二的天生帝王。他是令人敬畏的,可也是理智而公正的。他拥有生杀决断的所有权力却将之深深隐藏,可是此刻,他的一丝杀气不自觉地从他含笑的眸光中流入,令人心生恐惧。 “臣妾选择留下人命。”苏白离呆呆地望着他带笑的双眸。她怕他会突然怒意横生,或是根本便不允! “呵呵,那便依离儿所言。来人,杀马!”他含笑抬头,吩咐完又再下旨,“朕要归队继续围猎。传朕旨意,先将两千人分成十个两百人小队,分开捕猎一个时辰,毫无斩获的小队,所有人杖责二十!” 在跪于地上的卿贤贵妃,以及静立一旁的俪妃、敬妃、文嫔等人的注视下,许攸之与苏白离共乘着“乌云踏雪”宝马,带着一众精锐骑兵,很快便冲入了山林。 “启禀皇上,前方队伍发现一只白额大虎,是否前往射杀?”一名骑兵飞奔至而,向许攸之禀报道。 “白额大虎?”许攸之即时两眸放光,“捕下这头猛兽,晋王今日便得认输了吧?” 第三十三章 当归 “皇上,我们速速前往射杀吧!”一时,众侍卫也兴奋至极,议论纷纷。 “皇上,嫔妾身子颇感不适,实在不能伴驾狩猎,可否让臣妾先行回兰苑?”见许攸之与众人的兴致全在那猛虎身上,苏白离及时提出要先回去。她觉得在众目睦睦之下与皇上共乘一骑如坐针毡,对那捕猎猛虎之事,更是提不起一丝兴趣。 “离儿莫非害怕那猛虎?”许攸之低首轻笑,“朕还想着教会离儿骑马,好与朕一同狩猎呢?” “嫔妾确实身子不适。再说,多了嫔妾一人坐于马上,会影响皇上捕猎猛虎。” 许攸之想了想,凑在她耳边,以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离儿真会替朕着想。既然身子不适,便早些回文竹馆歇着,朕今夜……再去陪你!” 苏白离脸上一阵躁热,他已伸手将她抱落马下,对着一名近身侍卫道:“送苏贵人回文竹馆!” 即使是帝王,身为男子,皆有征战沙场、格杀猛兽的喜好吧! 望着许攸之兴奋地带着众骑,英姿勃勃,瞬间便消失在山林中,苏白离暗想。 想到他今夜又要来文竹馆,她不禁又是一阵怅惆。昨夜初承帝王雨露,此刻还觉得身子有着隐隐的痛意,难道,今夜自己仍要刻意承欢么? 回到文竹馆,她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一眨眼便到了日暮。晚膳之后,许攸之竟真的又来了。 “离儿果真是朕的福星!昨日围猎,朕惜败晋王,可今日因为离儿进了猎场,朕便大获全胜了。因此明日起,离儿须得日日陪朕到猎场围猎才是!”入了寑室,许攸之满意而霸道地笑道。 “嫔妾遵旨!”苏白离不得不应允下来。 “哈哈!既如此,朕只要可能,便夜夜来陪离儿可好?”许攸之笑得开心,话话也变得暧昧起来。 苏白离一面他为解开衣袍,一面小心地柔声说道:“今日十五了,皇上连续三夜到文竹馆来,似乎……” “似乎什么?”许攸之眸中闪过一道寒光,“难道有人敢有不满?” “嫔妾失言了。”苏白离冷静回道。她决定什么都不再说了。她知道,没有人敢对皇上的决定有任何不满,只是,她早已被他置于风口浪尖。日后若遇什么明枪暗战、腥风血雨,也只能如晋王所言,自求多福了。 皇上对她的盛宠,已是她的极大的荣幸。她又如何能够要求他,设身处地为她的安危着想? 从十五至二十,连续六夜,许攸之均夜宿苏贵人所住的文竹馆。而日间,他也带着初识骑马的苏白离一同围猎,状极亲密。 这一切,不仅其余宠妃、所有内侍,便连伴驾秋名山狩猎的所有高官贵戚均有目共睹。 众人在皇上面前什么也不说,但高官近臣脸上神色,以及官员间的人心向背,皆发生了奇异而微妙的变化。 向来威望权势均居权臣之首的军机大臣卿泫安及其子卿洛云,对自己的地位开始感到了些许隐忧。 而一直被皇上有意分散兵力,以作牵制的少傅苏嵩,在众臣面前说话的分量与威信,却日渐加重,主动对之示好的高官贵戚更是明显增多。 苏白离从父兄对自己突然增多的送礼问候中,也隐隐感觉到了这些变化。 可是,她不愿自己多作深想。她无法改变此种局面,而想得越多,心中便只有更多的痛楚。 因此她宁愿什么也不去想,只本本份份地按照父亲与许攸之给她安排好的道路,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即使知道走下去便是深渊,她又能作何挣扎,又能跟着谁,逃往何处呢? 这日已是十一月二十一。 一早,苏白离便换上猎装,按时来到许攸之这一路队伍集合的地方等待。 卿贤贵妃、俪妃与敬妃已在等待圣驾,而湘嫔李氏则因身染风寒,足足有三日未见身影了。 很快,许攸之便带着近身骑兵赶至。 神情严肃地检阅了一下队列整齐的狩猎队伍,他策马来到嫔妃面前,对着卿贤贵妃淡淡问道:“为何数日不见湘嫔了?” “回皇上,湘嫔妹妹数日前感染风寒,虽服了药却一直未见好,近日反而愈加严重。臣妾今早前往看望,她竟是连床都下不来了!”卿贤贵妃忧心回道。 “是么,竟病得如此严重?”许攸之微蹙俊眉,“既如此,朕今日收兵后便去看看她!” “皇上亲自看望,她定然会好得快些!”卿贤贵妃淡淡笑道。 许攸之脸上毫无表情。他又来到苏白离身前,声音变得柔和而体贴:“离儿,今日记得要紧紧跟着朕的马匹。昨日你差点儿落单,可让朕好一阵担忧!” “是,嫔妾知道了。”苏白离平静答道。 这几日,她已习惯了君王的盛宠与温柔,无论是在千百人面前,还是在只有两人相拥而眠的文竹馆寝殿。 号角响起,大队轻骑向山林猎场深处进发。苏白离在两名侍卫的保护下,紧紧跟在许攸之的马匹之后。 猎场是帝王训练众兵的战场,一时旌旗猎猎,战马踏踏,声震山林。侍卫们个个奋勇争先,在许攸之的带领下与猛兽搏斗追逐,引弓射杀。 苏白离虽天性不喜厮杀,可这几日跟着许攸之参与围猎,也难免被众人的勇猛与激情所感染,觉得狩猎也不失为一件隆重而又有趣之事。 转眼便到了中午,众人下马小歇用膳。 见侍卫们收获颇丰,许攸之心情极佳,对着坐在身旁的苏白离低声笑道:“是否因有离儿相伴,朕这数日便总是春风得意,每日围猎均获大胜?” 苏白离知他话中意有所指,两颊一热,正窘迫得不知该如何回答,便见一侍卫急急来报:“皇上,不好了!卿贤贵妃娘娘不慎跌落马下,受伤昏迷……” 许攸之与苏白离赶到狩猎集合处之时,卿贤贵妃正慢慢醒了过来。 伺候卿贤贵妃的贴身宫女扶着她坐于地上,她右手手肘用白布裹了一层又一层,却仍然可以看到有血丝慢渗出来。 第三十四章 朱砂 “爱妃怎会如此不小心?”许攸之轻皱眉头,声音冷静而低沉,“你学会骑马已有数年,朕还以为爱妃是个善骑之人!” “臣妾……臣妾实在不该让皇上忧心!”卿贤贵妃幽幽叹了口气,“臣妾与青鬃马本已逐渐熟识,只是不该……不该看到了那只白色小兔子。臣妾想着离宫前答应了仙惠妹妹,要给她带一只小兔子回去。臣妾想着去追,一心急便从马上摔了下来……” 卿贤贵妃说着,羞愧地低下了头。自那匹棕马被许攸之赐死之后,她换了一匹青鬃色的高头大马。虽说与新马有个熟识的过程,可她竟会从马上摔下昏厥,也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臣妾实在愚笨至极,让皇上不悦,也让……也让仙惠妹妹失望了!”说起皇帝的亲生妹妹小公主许仙惠,卿贤贵妃泪水几乎便要滴落下来,“臣妾实在不是一位好皇嫂!” 不知是她的伤势与倾诉让人心生怜惜,还是想起了自己的小妹妹,本神色冷硬的许攸之下了马,走到她身前柔声道:“爱妃伤势如何?手上还痛么?” “太医已为臣妾包扎好,不怎么痛了。”面对帝王的温柔,向来总一幅雍容大气架势的卿贤贵妃,也略显羞涩。 “来人,去捉一只白色兔子,送到贵妃住处!”转身对身旁侍卫吩咐完,他又对卿贤贵妃柔声道,“爱妃将小兔子好好喂养,带回宫中送给仙惠妹妹吧!” 卿贤贵妃一脸惊喜:“谢皇上!仙惠妹妹若知道那是皇兄送给她的小兔子,定会爱不释手……” “你先回去吧!朕晚上再去看你!”许攸之说着,重新上了马。 “谢皇上!”卿贤贵妃说着,便在众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坐上早有人备好的马车,先行回住处去了。 苏白离看到,当许攸之说晚上去看她时,卿贤贵妃脸上又一红,神情更是不胜娇羞。今夜是二十一,按规矩许攸之本便该去宠幸她的,他当众如此说出来,如何不让向来卿贤贵妃感到不好意思? 被人扶着缓缓从苏白离身前走近,卿贤贵妃抬眸看了她一眼。闪烁而犀利的眸光,让人说不清是什么意味。 或许,她是想告诉苏白离,她不仅与皇上育有一女,更是后宫地位最高,皇上最忽视不得的人? 苏白离猜想着,不禁暗暗失笑。 连续六日六夜,许攸之在给她几乎形影不离的陪伴与恩宠后,又开始按他自己制定的规矩开始宠幸其他女人。这对她来说,与其说是失落,还不如说是释然! 从入宫前起,她每时每刻都如此清醒。她永远只是许攸之后宫三千中的一个,而许攸之永远都不会只属于一个女人! 他的几分宠溺,几分情意,仅凭喜好或权衡,随意分赏给后宫众多女人,更会随时被悉数收回,转赠他人。 苏白离记得,许逸然曾劝诫过她,要想在后宫求得安好,既要小心其他嫔妃,也要学会讨君王欢心。 她认为他说得并不对! 要想在后宫安好,只须好好保护自己的心。让这颗心不以君宠喜,不以君宠悲,不与嫔妃争一时荣宠,也不让这颗心存有一丝逃离的妄想,才能心无旁鹜、内心安稳地活下去……这是她如今更加笃定的信念。 从二十一到二十四,连续四夜,许攸之均毫无意外地没有出现在兰苑。即使白日,也不再派侍卫过来急传她去伴君狩猎。 她也便乐得偷几日空闲,留在兰苑中静静休养。只有几个嫔妃皆不得不出席的重大场合,她才会换装前往。 这几日,春桃与秋杏不时向她禀报,自皇上去看过湘嫔的病后,湘嫔便迅速大好,如今已可伴驾狩猎了。而卿贤贵妃的手伤亦已无大碍,每日均带伤候在猎场外,陪伴君王集合人马,检阅队伍。 苏白离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过多询问。 她自然明白,如今她地位没有其他人高,也未曾为皇上孕育龙脉,只要皇上对她的热情逐渐疏淡下来,她们并不会过多惦记她。 自己少些出现在君王眼前,她们会多一分放心,而她便可多得一分安宁! 转眼便到二十四到二十六了,苏白离估计着许攸之晚上会来,心中不觉又有些烦乱了起来。 苏白离慢步走出文竹馆,她决定到西北角城墙头上看一看。 上次她本想去,却误闯入许逸然的涛声阁。后来春桃带她去过一次,她终是喜极了那里的偏僻清静与开阔视野,既可极目远眺,又可凝神想想心事。 皇上对她初赐盛宠,她仍然不很适应,有时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按说,她该让自己的心保持无爱无恨,平静淡然,宠辱不惊。可在面对帝皇威严、深邃而又清冷的眸光时,她却常会控制不住地脸热心跳,惊惶错乱以致失了分寸! 按说,作为妃子,她该诚惶诚恐地接受他的恩宠,欢颜相对,真心给付。可她既做不到,也不甘心,更不情愿…… 不知不觉间已走近城墙。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向那城墙上方望去,却在撞见那一抹宝蓝身影时,错愕得停住了脚步。 晋王许逸然,他竟然正站在城墙之上! 显然,他已看见了她,因为他的眸光正远远地朝她看来。他已换下了猎场上的的蓝色劲装,但身上的常服仍是蓝底蟒纹。那是她向来最喜的颜色之一,蓝。此刻,她自己正是一身淡蓝色的曲裾深衣。 当然,她最喜的仍有另一色,白。 许逸然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远远地望着她,身子一动也不动。劲风正吹起他的蓝色袍角与墨黑长发,肆意漫卷飞扬! 怔怔地望着那蓝色身影片刻,苏白离几乎没有犹豫,便放弃了到城墙上去的打算。 转过身,她朝来路上快步走回。 如今,她是皇妃,他是他名正言顺的王叔。无论如何,她也不该与他共处偏僻的城墙一隅! 第三十五章 决明 直到苏白离淡蓝色的身影匆匆消失,许逸然才缓缓收回眸光,心中竟有丝丝惆然若失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一名伺候的太监的声音:“王爷,睿亲王与明亲王在涛声阁等着呢!说是王爷请他们来喝酒的。” “好,你让他们等着本王,今夜不醉无归。”许逸然淡淡说着,并没有回头。 待伺候的太监应诺一声转身离去,他又在城墙上直站到日落西山,才抬步走回涛声阁。 …… 苏白离回到文竹馆之后,用完晚膳洗浴过后,夜幕降临,皇上按例准时到来。 “臣妾恭迎皇上!” 她如往常般,带着春桃、秋杏等人立在兰苑前迎候。 许攸之呵呵一笑,走到她身旁,极自然地执起她一手,牵着她走进了寑室。仿佛四日四夜的不曾交流,并没有改变他对她的宠溺之情。 房门被从外面轻轻关上。许攸之右手仍握着她的纤指,左手却极自然地从身后揽过她的纤腰,逼她与他身贴身,面对面。 他低下头,轻语问道:“朕数日不曾到文竹馆,离儿可有想念朕?” 他亲昵的动作本就让她感到窘迫,如此亲热的问话,更是叫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依照内心真实的想法说:“不想”?抑或极力讨好君心,甚至语笑嫣然:“想,很想”? 苏白离内心犹豫着,却终是低着头不敢看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她以为他会哈哈一笑,便如以往般轻易放过她。可他却放开握着她的右手,用修长的手指将她的小脸勾了上来,逼着她与他四目对视。 他收起俊脸上的笑意,较真地问道:“离儿可有想念朕?” 苏白离在脑海中迅速地转着念头,她想像着他向其他嫔妃问出这句话时,是否也是同样情境? 她也在想像着,雍容爱笑的卿贤贵妃将是怎样回答,冷傲清高的敬妃将会如何回答,而谨慎怕事的郭容华与徐容华又将怎样回答…… 她不愿意虚情假意学卿贤贵妃,也不愿意故作姿态学敬妃,于是决定学最没有个性和最不会出错的湘嫔与文嫔。 低垂眼眸,她违心地,中规中矩地平静回道:“嫔妾的的确确是非常非常想念皇上。” 谦卑的、毕恭毕敬的回答,她以为他听后会无趣地放过她。 可她又一次想错了。 许攸之两指一用力,掐住了她的下颌,俊美深邃的双眸随之逼视到她眸前,直直望进她的内心:“是么,离儿没有说假话?” 他高挺的鼻尖几乎触着她的,凌厉的气势以及眸中瞬间迸射出的慑人光芒,让她禁不住心头一阵慌乱。 她无措地摇了摇头。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摇头是想指她没有说假话,还是指她并没有想念他。 她努力表现出来的从容伪装,竟被他轻易看透并瓦解。她再次在他面前变得窘迫无比…… 许攸之却似是终于满意,他轻轻放开她,站在房内微张开两臂,示意她为他宽衣侍寑。 苏白离依着规矩,小心翼翼地为他解开常服外袍,再细心取下他头上的白鹿皮弁。 许攸之原本束得严谨而一丝不乱的墨发,随之长长地披散下来。 一身白色便衣从麦色结实的胸膛处随意闯开,他睨着一双俊眸望着她,眸光由清冷渐变炽热……她知道,原本威严理智的他,已完全变了一个人! 果然,他眸中焰光一闪,随即横抱着她到了床上,反客为主,急切地拉扯着她的衣裳。 对于他的宠幸,她说不上抗拒,也说不上喜欢。她无须再刻意侍奉他,只须谨记自己作为妃子的身份,默默地承受他给予的一切,再给予他所索取的一切…… 次日五更天,她准时起身为他穿戴整齐。临走时,许攸之抚着她的俏脸,柔声说道:“离儿这几日为何偷懒不去围猎?” “嫔妾身子略感不适,因此便借机偷懒了。”苏白离老实承认。 “离儿不去陪朕,朕这四日所获猎物均落后于晋王。因此,离儿今日必须去陪朕狩猎,知道么?” “嫔妾遵旨。”苏白离惟有恭敬从命。 因为皇上那句话,巳时未到,她便来到了城门之上。 鼓角响起,君王临时召唤四路大军在城门下集结。 朝阳已升至半空,在大军集结的草地上洒下一片灿烂的金黄,也将整齐队列的影子长长地拉到地面上。 许攸之已威武地骑在“乌云踏雪”宝马背上。 然而,在场者没有一人不感到惊惑:四路大军只有三路整齐列队于城门之下,惟独以晋王为首的第二路大军不见一人到来! “到底怎么回事?”许攸之骑马立在队列前冷声问道。 没有一个人可以回答。 晋王为首的第二路大军由御林军士兵和许氏皇族贵戚组成,然而他们一个都没有出现。 “鸣鼓吹号,召唤晋王大军集结!”许攸之道。 一时,战鼓与号角再次响起。同时也有侍卫飞奔而去,想看看晋王营帐之内,到底发现了什么大事! 虽然这几日,四路大军均是在皇上早朝后,各自集结然后各自开始狩猎,到黄昏时分再集合于城门下比拼战利品。可今日皇上临时号令集结,晋王的队伍却迟迟不来,未免太不给皇上面子,也太不像晋王平日所为了! 难道,竟是出了什么意外?一时,众人纷纷猜测。站在城门之上观看的朝中权贵官员以及妃嫔官员女眷,更是禁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不时,便见零零落落的御林军士兵与几位王爷,纷纷从城外营帐骑马赶至。有的神色慌张,有的一脸疑惑,有的更是衣冠不整。 乍见平日军纪严明的御林军精锐,竟然拖拖拉拉有如一盆散沙,毫无军容军纪可言,许攸之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望着匆匆赶至的睿亲王许佳睿和明亲王许佳明,许攸之沉着脸询问:“睿亲王,明亲王,你们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十六章 葛根 “回禀皇兄,晋王昨夜传令到城外营帐,今日午时再集结狩猎。怎知皇兄今日却提前一个时辰城门集结?因此,士兵们均来不及了……”睿亲王许佳睿连忙解释道。 “午时再集结?” 许攸之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笑话,“为何要等到午时?朕下旨每日巳时开始围猎,晋王为何抗旨不从?” 睿亲王与明亲王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一名被派去打探消息的侍卫已飞奔而至,拱手禀道:“皇上……” “晋王到底身在何处?”许攸之急急相问。他甚至怀疑,许逸然是不是遭到了什么不测。 “晋王昨夜酒醉,此刻仍在涛声阁的寝殿里面休息。”那侍卫回道。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许攸之本有些忧色的脸,渐变冷冽,然后便有怒意显现:“你们俩,再说说,晋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兄,”明亲王无奈说道,“晋王兄昨夜请我们去涛声阁喝酒,没想到他向来人称‘千杯不醉’,竟然自己将自己灌醉了!” 听到明亲王对皇上的回话,苏白离暗暗为许逸然担心。 她不知他昨夜为何将自己灌醉,可是狩猎大事当前,作为军队首领本便不应大肆饮酒,更何况饮至宿醉不起? 他如此作为,无疑是对君王权威的极大挑战。一时,她既为许逸然忧心不已,又不知许攸之接下来将要如何下台。 “来人,去请晋王前来城门集结,领兵狩猎。醉酒之事,朕稍后再作惩罚!”许攸之冷静说道。 “是!”另一名侍卫领了旨,策马飞奔入城而去。 一时,众人在原地静静等候着,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大约过了一刻钟,那侍卫便飞马回到,大声禀报道:“禀皇上,晋王沉醉如泥,意识不清!在下传旨请他前来领兵,晋王只说了一句‘午时未到’,便继续倒头大睡。” “他既然能说话,为何不能前来领兵?”连苏白离都听出了许攸之冷沉话语中的怒气,“再去请!若他不来,便是抬,也要将他抬过来!” 苏白离心中暗虑。 这许攸之,当皇帝也未免当得太过较真和不近人情了吧? 许逸然醉酒误事固然有失。但他既然酒醉未醒,强行将他抬过来,不是只会让他当众出丑,而兄弟两人都不好下台吗? 然而转念再一深想,治军或许便须军纪严明。军中无小事,即使过于苛刻也无可厚非……想到此处,她更是为许逸然捏了一把汗。 大约过了两刻钟,晋王仍是没来。许攸之脸色变得更加冷沉。 “皇上……” 站在城门上观看的军机大臣卿泫安欲出言相劝,却被马背上的许攸之冷然一抬手,予以制止。 众人均不敢再出声,只好继续安静地等待着。 又过了一刻钟,晋王许逸然终于来了! 只是,他并非步行来,也并非骑马而来,而是…… 他真的是被人用床板抬过来的! 躺在床板上的那个高大身躯,此刻,竟然蒙头盖在一张厚厚的华贵衾被之中。 众侍卫将床板放在了队列之前,便都肃立一旁,一人大声禀报道:“启禀陛下,晋王殿下已请到!” 众人如何见过队列整齐的军前,竟然躺着一名醉汉的景象? 所有人皆凝神静气,想看许攸之如何处罚那位醉得天昏地暗的晋王。 苏白离更是紧张得手心都捏出了汗。她不自觉地大步走到城门边上,倚着栏杆以便看得更加真切。 一个浅紫色倩影匆匆跑到她身旁,也手扶栏杆,焦急地引首张望着。 “妹妹!”身后的茵嫔楼小寒忧虑地唤了一声。 苏白离侧眸看向身旁的俏妙女子,才意识到,这女子应该便是茵嫔的妹妹,许逸然的准侧妃——楼小眠! 在楼小眠被赐给许逸然之时,她曾经羡慕过这个女子。此刻近在眼前,她才看清,楼小眠美貌姿容并不在茵嫔之下。 城门之下,队列之前,气氛是近乎凝固的紧张。 所有人的目光皆聚焦到那一帝一王身上。此刻,他们一个高傲威仪地骑在马背之上,另一个则睡意沉沉地躺在锦被之下,只让人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 “晋王,可知如今是大军集结的时刻?”许攸之居高临下地望着锦被下的人,冷声问道。 绣着四爪蟒纹的蓝底锦被下,那躺着的人一动不动。 许攸之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步一步地走到床板旁边,冷冷下旨:“将衾被掀开!” 有人上前,轻轻将许逸然头上的衾被掀开,他俊魅的睡容,便暴露在微暖而灿烂的日光之下。 许是强烈的日光唤醒了他,许逸然以手遮额,缓缓坐起身来。 他茫然四顾一周之后,微眯着桃花眸,侧首仰望着许攸之:“皇兄,可是午时到了?” “午时?”许攸之冷然一笑,“朕的旨意,每日巳时集结狩猎,你为何要推延至午时?二十日狩猎之期远远未结束,你怎敢带头松懈,饮至酒醉不醒?” “皇兄,臣弟的士兵连日来大获全胜,让他们稍作放松,养精蓄锐,怎能说是松懈啊?” “呵,你果然不是真醉么?说起话来竟还如此头头是道!” 许逸然不顾许攸之的有意讥讽,以手扶额抬头望了一下日头:“皇兄啊,午时果然未到呢!如此,臣弟再睡一会儿!” 说着,他一手拉着衾被,又要躺下。 在场众人皆看得呆了。他们实在猜不透,晋王到底是酒醒了,还是依然醉着! 许攸之冷冽一声,制止了许逸然即将倒下的动作,“许逸然,朕说过战鼓已然擂响,号角已经吹过。今日狩猎即时开始,任何人不得拖延!” “如此么?”许逸然眯眸怔怔地望着许攸之,似乎过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 他一手掀开衾被,高大的身体猛然从床板上站起,跨步走到草地上,与许攸之比肩而立。 “拿本王的弓箭来!” 见许攸之等人皆已全副武装,许逸然半眯着桃花眸,向自己的贴身侍卫说道。 第三十七章 石斛 待接过弓箭,他在皇帝冷冷的注视之下,又似是受不住白日的强光,眯眼抬头望了一下天上飞过的雁群。 突然,他一举弓箭,几乎不留瞄准的空档,那箭便已离弦冲天而上。 许逸然放下长弓,他邪邪笑着看向许攸之。 天上黑影跌落在几十丈之外,有侍卫奔跑过去捡起,随即兴奋大叫:“‘一箭双雕’!禀报皇上,晋王殿下一箭射下两只大雁!” “皇兄,臣弟今日是否拔得头筹了?”许逸然淡淡笑道。 “好!晋王先下一城,且看今日,谁能后来者居上!” 许攸之终是满意地笑了起来。转身走到马下,他一跃而上,“今日得胜队伍,人人皆有重赏!” 一时,战鼓与角之声齐响,四路大军向着不同方向整齐进发,即将决战猎场。 而城门之上,不少人仍在对晋王惊人的箭术交口称赞。 “一箭双雕,老夫只在书中见过,今日得见晋王殿下的神力,果然不同凡响!” “大雁高飞,一箭同时射下两只,更是难得,难得!” 听到众人不断称颂,楼小眠脸含淡笑,转身离开栏杆,信步来到茵嫔身前。 “你那晋王,让姐姐也替他捏了好一把汗!”向来清冷的茵嫔,对着自己的亲妹子,终是宠溺地取笑道。 闻言,楼小眠俏脸含春,小声嗔责道:“姐姐,你莫再取笑阿眠,阿眠适才真的被晋王殿下吓破胆了呢!” “他们都快成一家人了,茵嫔妹妹你便不要笑话你家妹妹了。”卿贤贵妃走过来,淡淡笑道,“皇上有旨,狩猎结束回到帝都之后,便让晋王将你家妹妹迎入晋王府。到那时,再让晋王好好补偿你家妹妹今日所受惊吓吧!” 楼小眠刹时红了两颊。饶时平日开朗活泼、能言善辩,此时也不好意思开口搭话,只好微嘟了小嘴,美目含情地低下头,脸上又是窃喜又是羞恼。 苏白离静静地转过身,带着自己的宫女侍从率先下了门楼,往许攸之队伍集结的方向赶去。 她能感觉到,内心隐隐的失落遗憾与酸涩痛意;她更能感觉到,自己对那楼小眠,既是羡慕,又有些嫉妒。 可是,她很清楚,她如今并没有任何资格失落、酸涩,以致羡慕……无论是名份还是身子,她都早已属于许攸之一个人了,若然心中仍有自己的小叔子,那便是不遵守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了。 因此,她必须继续麻痹自己的心,忽略掉那丝丝缕缕、隐隐约约的心绪,尽忠职守都地去陪伴帝王狩猎。 “王兄,你今日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树林丛中,睿亲王许佳睿跑到许逸然身旁问道。 “你说呢?”许逸然淡淡反问,不作回答。 明亲王许佳明也驱马来到两人身旁,笑道:“哈哈,依本王看,晋王兄昨夜或真是醉了,今日却定然已然酒醒,却在装醉!否则,如何能瞄准那两只大雁?” “在皇上面前装醉?你们以为晋王兄想找死?”许逸然左右各瞧了双胎兄弟俩一眼,轻斥道:“本王问你们,昨夜为何不劝阻本王,甚至轮番将本王灌醉了?” “晋王兄,冤枉啊!昨夜几乎就你一人在喝,怎能说是我们灌醉的?”许佳明不服道。 “就是!晋王兄你不是人称‘千杯不醉’么?”许佳睿也道,“因此我们也没想到劝阻你,哪想到王兄竟会醉成那样?” 许逸然不再言语。 他昨夜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醉倒的…… 苏白离经过马师数日的教导,以及许攸之不时的亲授指点,现在已经可以独自骑马参与狩猎了。 当她骑着那匹枣红马来到许攸之身边时,许攸之对着她微微一笑:“依离儿看,今日围猎,是晋王胜还是朕胜?” 往日两队胜负基本各占一半,此刻又如何能准确预测呢?不过,既然皇上问到,苏白离也不得不回答:“依臣妾看,皇上胜算更大?” “是么?却是为何?”许攸之极认真地追问。 “因为,晋王似有醉意。”苏白离随口答道。虽然许逸然适才一箭双雕之事,令人怀疑他是否真醉。 “那么,离儿可知晋王昨夜为何大醉?” 苏白离摇了摇头:“臣妾不知。” “哈哈,真的不知么?”许攸之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不知也罢!不过,难道离儿不知,晋王总是酒醉之后更为神勇?” “是么?”苏白离茫然地抬眸望他,不知许攸之所言是真是假。 “但朕不怕他!”许攸之脸上是自信的笑,“只因,只要有离儿陪朕狩猎,朕便一定会赢!” “这……”苏白离有些窘迫,“这是因为皇上神勇无比,指挥若定……” “皇上,前方丛林发现一头梅花鹿!”一名将士兴奋来报,打断了苏白离不知该如何收场的奉承之语。 “梅花鹿?” 梅花鹿不仅珍稀少见,更是反应神速跑得极快。狩猎能射中梅花鹿是一件足以自豪的事,许攸之不禁来了兴致,“离儿跟上,看朕如何射来!” 说着,他策马向前,苏白离连忙跟上。 前方不远便是发现梅花鹿的地方。苏白离抬眸望去,果见一头美丽的梅花鹿正警惕地立在丛林之中,头上犄角复杂奇丽,身上皮毛光滑无比,神态既威风又优雅。 许攸之举弓搭箭,刚要射出,便听到旁边丛林一阵乱响。只见蓝衣白骑的许逸然骑马而出,正欲举弓射杀。 许攸之眸光一扫,得意地朝他微微一笑,抓住先机迅速放箭。 “不要,皇上……”苏白离突然一声轻呼,许攸之想收手却是不及,羽箭微微一偏射了出去,而那梅花鹿却迅速转身,一眨眼便不见了。 “追!”许攸之沉稳下令。 众人策马追去,却哪里还寻得到那梅花鹿的身影? “离儿为何让朕不要放箭,以致让那鹿逃脱?”许攸之冷沉问道。 “嫔妾……”苏白离不知如何才能解释得清楚。 那头梅花鹿实在太美了,仿佛一匹来自仙界南极仙翁的神鹿。她怎忍心看着它被残忍射杀,再被人放到火上炙烤吃食? 第三十八章 始末 “民间传说,梅花鹿是有灵性的,臣妾看这梅花鹿非同一般,皇上不该射杀!” 许攸之冷冷地瞧着她。他是天子,从未有人敢告诉他,有什么是他不该射杀的。 “晋王可曾听过梅花鹿不宜射杀?”他转而问许逸然,脸上浮起淡淡笑意。 许逸然略一思索,道:“臣弟确曾耳闻,梅花鹿昭示长寿。皇兄向来射无虚发,此番既让那梅花鹿逃走,便说明是有神灵昭示。既是天意,皇兄不妨遵循顺应!” “苏贵人与晋王皆说得有理!来人,记下朕的旨意,梅花鹿是长寿的象征,今后但凡狩猎,任何人不得射杀!” 苏白离闻言一震。她以为许攸之会责罚她,却没想到因许逸然一句话,从此大魏立令不再射杀梅花鹿。 这于梅花鹿来说是福音,可对于她来说,到底是福是祸? 这日围猎,最终还是以许攸之一队猎物稍多而险胜。 傍晚猎场收兵之后,许逸然便遵旨到了许攸之所住的主殿。无须通传,他信步跨进殿内。许攸之仍未换下素色猎装,正站在殿内等待他。 “皇兄急召臣弟,可是有何急事?”许逸然本有疑惑,见许攸之满面春风,心情似是不错,不禁笑道,“还是因为皇上今日大获全胜,想与臣弟饮酒庆祝一番?” “还说饮酒?”许攸之正色道,“朕召你来,便是想亲耳听你解释,昨夜为何喝得烂醉如泥?” 许逸然眸色一暗,垂下眼眸轻笑道:“臣弟不是解释过了么,因为前几日打猎得胜,心情极佳!” “是么?”许攸之冷冷一笑,“朕还以为,晋王心情不好,想要借酒消愁!” “笑话,世人哪来那么多的愁?”许逸然抬起睫毛极长的桃花眸,好笑地看着许攸之。 “不是便好。”许攸之已转过身来到案前坐下,“朕请你来,自然有要事相商。” 知道皇兄准备切入正题,许逸然也收起笑意:“皇兄是要问军机大臣卿泫安兄长之事?” “没错!近日无论是在猎场还是帝都平城,朕皆收到了军机大臣卿泫安纵容其兄长卿如是,私吞治水救灾物资的奏本。卿氏一族,确实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这卿泫安,莫非以为自己是军机大臣,便可以只手遮天了?”许逸然也不禁冷笑。 “哼,他们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想当初朕为了压制少傅和上柱国将军的权势,着力扶持军机大臣卿泫安,没想到如今竟是养虎为患了。”许攸之道。 “皇兄的做法没错!大魏的军机大臣向来执掌全国一半兵权。军权在握,任何人皆难免生出非份之想,大魏有史以来,有谋反之心的军机大臣已不是个别。对军机大臣之职,如何小心防范皆不为过!” “最难防的并非军机大臣之要职,而是人心之贪。”许攸之慨然道,“要治人心之贪,只有朝中势力相互制衡是最佳策略!帝王的权衡之术便是此理。” “皇上所言极是!”许逸然笑道,他深知,皇兄对相互制衡此类手段向来长袖善舞,“只是,如今出问题的不是被压制的苏嵩,而是被抬得太高的卿泫安!卿如是私吞救灾物资,卿泫安脱不了干系。如今证据渐已确凿,皇兄有何打算!” “朕只怕,与卿泫安脱不了干系的,并非只有卿如是一事!你还须细细查探!” “臣弟遵旨!” “此外,朕也必须借助苏少傅之力,打压打压他的嚣张气焰了!”许攸之眯起了长长深眸。 “皇兄该不是在想,借苏贵人打压卿贤贵妃吧?”许逸然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臣弟以为,在前朝借苏少傅之手对付卿泫安,那是势均力敌……可让苏贵人在后宫对付卿贤贵妃,岂非送羊入虎口么?” “送羊入虎口?” “请恕臣弟斗胆说一句,那卿贤贵妃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许逸然道,“而苏贵人生性恬淡,心思单纯,如何是卿贤贵妃的对手?” “后宫之中,再也不能由卿氏一人独大!”许攸之若有所思,“你说苏贵人是一只小羔羊,朕便将她变成一头雌狮,如何?” “皇兄……” “不必再说,朕意已决!”许攸之一摆手,阻止了许逸然的劝说之辞。 许逸然情知自己不宜说得太多,惟有保持沉默。只是,他想不通,皇兄到底要怎样将那恬淡冷清的苏白离变成一头雌狮? 秋名山皇家狩猎前后持续了二十日,待狩猎大军回到平城之时,已是十二月二十五。 许攸之除了当夜便按惯例下榻碧荷苑外,二十六那夜也继续前来宠幸她。 他虽仍是威严不可抗拒,却对她温柔有加,宠溺轻笑。 苏白离明白他如此频密的宠幸,必会让她成为后宫众矢之的。 可她并不敢轻言婉拒,只怕一个不小心,又被他以为是因为心中放不下许逸然。 自她回宫后,常在谭知秋便时时到碧荷苑探望陪伴。郁郁寡欢的苏白离,只有面对谭知秋时,才能偶尔展颜一笑。 “姐姐,猎场围猎定然比这后宫有趣多了。”谭知秋叹了口气道,“姐姐不知,你不在后宫这二十日,可真把我闷坏了,连找个人说话都找不到!” “不是还有别的嫔妃吗?”苏白离看着她难得愁苦的模样,忍不住轻笑道。 “她们都无趣极了,我跟她们根本合不来!”谭知秋撅嘴道,“姐姐,幸好你如今回来了。后宫真的乏味至极……想想我们要在这里过上一辈子,真是可怕!” 谭知秋的话语,又触动了苏白离的心事。 深宫寂寞,有多少女子是心甘情愿入宫的呢? “姐姐,你到底终日里愁些什么?”谭知秋不解问道,“姐姐陪皇上到秋名山狩猎,定然极为有趣,不妨跟妹妹说说有趣之事吧?” 苏白离淡然道:“也没什么有趣的。” 有什么是有趣的呢?是丛林奔跑狩猎?是烂醉如泥却一箭双雕的王爷?抑或是那满屋幻美的萤火虫? 第三十九章 甘草 “姐姐有皇上宠幸还好,日后还会诞下龙嗣,有自己的孩子陪伴!可是我呢……”谭知秋抬首皱眉,想像着自己悲凉的一生,“我会像绝大多数后宫女子一般,在深宫慢慢变老……直至头发全白了,牙齿掉光了,说不定还见不上皇上一面!” “宫宴之上,你不是见过皇上了么?” “那哪能叫见啊?”谭知秋瞪大了一双美丽杏眼,“皇上皇冠前的旒珠那么长那么密,将龙颜挡得严严实实的,哪里看得清楚?也不知皇上平时看东西可看得清楚,会不会看不清路摔跤啊?” “噗哧!”苏白离掩嘴失笑。 “姐姐,你是时常见到皇上的,皇上到底长什么样子?他长得俊么?”谭知秋好奇问道。 “嗯……”苏白离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你,就这么想见皇上的样子?” “唉,谁不想见呢!”谭知秋神色黯然,“姐姐,我原本极不愿入宫,可是如今,除了像其他嫔妃一样期盼皇上,我此生还能有什么盼头……” “那么,你也想要皇上的宠幸?”苏白离不禁对眼前命运相同的女子,生出无限同情。 “姐姐,我……”谭知秋双睫一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姐姐得皇上盛宠,自是不知后宫女子夜夜等待皇上翻牌子的苦……只是这苦,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了。” 说着,向来爱说爱笑的谭知秋,已是默然神伤。 苏白离静静地看着她,眸光含着悲悯,就如在悲悯她自己。 “姐姐,皇上如此宠爱你,若然姐姐在皇上面前提到妹妹……”谭知秋支吾着,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若然你真的愿意,姐姐自是愿意去说。”苏白离道。 她明白,自己不想要许攸之的宠幸,可是对于后宫众多女子来说,那却是梦寐以求的事。被皇帝宠幸,跟随而来的便是品位晋升,甚至是皇上隆宠。若再诞下龙嗣,那便是一生的依靠与荣华富贵了! 这个忙,她倒是愿意帮帮眼前这个女子的。 “真的?如此,谢谢姐姐了!”谭知秋闻言,惊喜得抬起了头,再也顾不得羞涩。 十二月二十七,回宫后的第三夜。 不出苏白离所料,晚膳过后,许攸之再次驾临。 “嫔妾参见皇上!”苏白离如往日般,恭敬地将他迎入房内。 待房中只剩两人,她一边为他轻解龙袍,一边轻言笑语道:“皇上夜夜到碧荷苑,臣妾不胜荣幸,只可怜了后宫无数美人!” “哦?”许攸之宠溺地用手指捏起她的俏脸,“离儿如此替她们着想?” “后宫美色无数,有不少女子更值得皇上怜惜!”苏白离鼓起勇气道。 “谁?”许攸之已眯起俊眸,似乎知道她想说些什么。 “就比如那谭常在,美貌可爱,心中倾慕皇上,可眼看着青春虚度,臣妾都替她揪心!” “谭常在?她是谁?” “她是吏部侍郎谭学书的独女,叫谭知秋,刚满十六。”苏白离道,“有些嫔妃入宫,或许是因为家世深厚,可她却是因美貌识礼而被皇上选中的呢!” “离儿如何得知她是因为美貌?”许攸之两指宠溺地掐着她的下巴,脸上的神情已变得清冷。 “皇上忘记了吗?她是与臣妾一起进见接受选看的。皇上可是一眼便选中了她!” 谭知秋父亲官职并不比当时落选的另一秀女父亲高,她能入选,如何不是因为她的美貌吸引了许攸之? “是么?”许攸之冷冷说道,“朕真的不记得什么谭知秋了。朕只记得,离儿应选之时,竟然擅自抬头,大胆偷窥龙颜!” 他竟然清楚记得她当初的失礼之举?苏白离不禁震惊,连忙请罪道:“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许攸之并不理会她的请罪:“离儿提起谭知秋,莫不是是想劝朕翻她的牌子?” “嗯。”苏白离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为何?”许攸之嘴角扯起一丝让人看不懂的笑意,“作为嫔妃,不为自己争宠,反而劝朕去宠幸其他的妃子?” 苏白离担心他又生误解,会联想到许逸然,连忙解释道:“皇上,谭知秋是嫔妾在宫中最好的朋友!” “如此么?朕没想到离儿对朋友竟然如此大方,便连朕的宠幸都要分享?”他突然脸色一寒,“如此大方得体,体贴众妃而不擅嫉妒,离儿真有被尊为皇后的宽广胸怀……好,朕便如你所愿吧!” 他突然抽开轻捏住她下巴的手指,也不顾衣裳已解开一半,猛然转过身,便大步跨出了房门:“来人,摆驾回皇极殿!今夜,侍寝常在谭氏!” 苏白离完全没有想到,她只是在许攸之面前为谭知秋说了几句话,他竟会生那么大的气。 想起他甩袖临走前那黑沉的脸,以及那冷冽的话语,她也不觉颇有心寒胆颤之感。 正在房呆站着,春桃与秋杏已急急走了进来。见苏白离看上去一脸沉静,春桃小心地问道:“娘娘,皇上为何又走掉了?难道娘娘不小心惹恼了他……” “看皇上那样子,像是气得不轻呢?”秋杏也小声道,“娘娘是对皇上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苏白离轻轻摇了摇头,走到窗前坐下:“春桃,秋杏,没什么的?只不过是皇上一时使的小性子罢了......”苏白离也不知从何说起,便只得自圆其说了。 “主子,真的么?”春桃一脸的不相信,紧跟着走到苏白离身前,“主子,皇上向来不轻易发脾气,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朝堂下。他适才那个样子,便已经是……很生气了吧?” “春桃,秋杏。我说没事便没事。皇上今夜要召寑谭氏,我们都早些安歇吧!”苏白离淡淡说道,“我累了,要休息了,这里也无须侍候了。你们都退出去吧!” 春桃与秋杏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再问,只好转身退了出去。 苏白离望着窗外漆黑的庭院,摇曳的树影,心思一片茫然。 谭知秋此刻接到侍寑的圣旨,该会如愿以偿了吧? 自己总算不负她之托付,虽说让许攸之稍有不悦,也算是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