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 陶晶生来便是美人胚子,似名贵的织锦,绣满芍药和牡丹,无论是谁,见了她总要多看上几眼,长大后又十分具有才情,男人们大多会被她的魅力所迷住。自梁朝以来,名士便独爱身材窈窕的女子,钟爱柳腰纤纤,盈盈一握,又爱吟诗诵词,常游遍名山,只为得一两句好诗,好在文人间炫耀才华。 她父亲是五贤县县令,曾是大梁将军,因皇帝无德,辞官归隐,后陈国立,当今皇帝乃是梁国故将,与她父亲有几分交情,便特意请他出仕,只是父亲年岁已达,又抱着一臣不侍二君的想法,拒绝出仕,后经同僚、亲友多次相劝,也是为了儿子前途着想,便同意出仕,陈国与大梁律令相同,父亲在朝廷中没有官职,儿子便不得入仕。 如梦般的场景令陶晶惊愕不已,柳木的床架子,细纱做的帘子,这青绿的颜色是她亲自然就的,就为了这纱帐,弄污了新襦裙,被母亲责罚抄了二十遍《女德》,如今书桌上依然摆着未抄写完的《女德》,这一切都在明示她,她还没有死去! 她记得她已经死去,死在她曾经当作妹妹的人手上,教她认字,在偌大的后宫里保她周全,她却用孩子做诱饵,引她上当,让她在痛苦中死去! 可是她活了过来,并且回到了十二岁,也是这一年,她被州官看中,命画师给她做了画像,送入了皇宫。 母亲推门而入,纤细白皙的手指仿佛能看到里面的血脉,面上满是微笑,发间珠钗好似能放出光来,不过就算珍珠会发光,颜色也比不上母亲分毫。 “你表兄过来辞行,此番去京城不知何时归来,你也该出去看看。”母亲行至榻边微笑的说着。 姨母家的大表兄,她记得他去了京城没多久,便在战事中丧生了,皇帝反了大梁自立为王,为天下讨伐,战事四起,无一时太平。 可男儿入仕途是最光宗耀祖的事情,她阻止不得,更不会有人去听她的。 “京城来的画师想必快到了,午后娘让布庄的人送些新料子,你看着选两匹,做两套新衣裳。” 她脑袋翁然炸开,连着双手也都麻木了。入宫?不,她不要入宫,她宁愿常伴青灯古佛,也不要入宫熬日子,况且前世她因为私逃皇宫,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连父母最后一面也未见到,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陪伴父母,决不会跟他们分离。 行至前厅,表兄正与父亲高谈阔论,一脸春风得意,他穿着新做的衣裳,腰带上镶着几颗翡翠,衣袖上滚着很宽的金边。他转头看她时,光正好打在他前襟上,金光浮动,显示他的衣裳里参杂着上好的金线。 “阿晶来了。”父亲抚着胡须笑道。 男子眼中难掩惊艳,痴痴的看着她,竟忘了招呼她。 “听闻表兄将赴京城,表妹在此恭祝表兄鹏程万里、扶摇直上。”男人看到她大多会露出如此神色,前世也正是这副好颜色害了她。 “借表妹吉言。”男子忍不住多看她几眼,方才不甘的坐下。 打了招呼她便离开了,男人讨论的是国家大事,而国家在战火中受着煎熬,她无法理解男人对争夺领地、建功立业的狂热,对战事更是没有丝毫兴致。 在走廊上与婢女闲谈时,看到表兄准备骑马离去,只是那匹马似乎没有完全被驯服,竟然甩着头不让人骑它。表兄拿鞭子抽它,它反而气的上下乱跳,表兄也瞧见她在看他们,面色涨红的瞪着小厮,小厮手忙脚乱的从布袋中取出一些白白的东西送到马鼻前,马便安静下来,舔着小厮的手,表兄便借此机会上了马背。 “咱们家小厮也会随身带这些东西吗,用来哄不听话的马。”她看着表兄绝尘而去的背影笑道。 “大小姐,府里的马都是训的纯熟了才会牵出来。” 她只是觉得姨母一家太过张扬,寻了个京城的差事,便这样显摆,表兄更是连没训好的马匹牵出来炫耀,怎的他熟读诗书,却不晓得好马脾气烈的道理呢? 春日里阳光甚好,她坐在仆人们新做的带着鲜花的秋千上,不去管树汁会不会染绿罗裙。之前她吃了太多的苦,入宫前她过的恣意洒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贵族公子们爱慕的对象,可是入宫后,她低微的如同蚂蚁,时刻警惕,担心得罪贵人连累家人。 当然,最可恨的便是碧溪,每每想到此人,她便恨的牙痒痒,当初碧溪捡了她的帕子送还,陶晶见她可怜,便留下做婢女,取名碧溪,希望她能有一颗通透如溪水般的心性,忘却曾经的种种痛苦,可她一次又一次陷她于危难,最后竟然夺走她最爱的男人,又害的她与儿子反目,当真该遭雷劈之刑! “小姐,大司马的公子来了。”婢女绿竹跑过来说着。 她摇摇头,抚着耳朵上的明月珰,取下一只,让绿竹保管起来。 “若是他问起我来,你便说我丢了明月珰,正伤心,不便见客。”她不想被卷进京城的纠纷中去,自是不用理会京城来的追逐者们。 “那是,我们小姐可是要入选后宫的,是要做娘娘的人。”绿竹径自絮叨着,没瞧见她突变的脸色。 入宫——如今最要紧的事便是避免入宫。若是在自己容貌上动手脚,未必能瞒得过别人,父母也会因此怪罪她,没什么事能比嫁入皇室更值得高兴的了,况且父亲与高祖皇帝关系不错,他们相信她入了后宫,皇帝必定会对她照拂有加。收买画师也是行不通的,宫中来的画师哪里会瞧得上她攒下的那几个银钱,不过若是她有了中意的人,对方又跟皇上有密切关系,那么结果又是另一般模样。 可是这样的人去哪里找呢? “去把奶娘请来。”有些事情不便问父母,奶娘待她亲,又因得母亲信任,熟知家中事,自当是该问她,她前世早早的便入了宫,未入宫前教习礼仪的姑子总在她身边,不允她做任何逾矩之事,日日待在巴掌大的闺房中,腾挪不过百步,对这些事是不清楚的。 2 择婿 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若说一切皆有因由,那么她缘何重生? 奶娘来时牵着她幼妹,因她才会走路,最是好动,奶娘不得不时刻拉着她、看护她,连揖首也偏过头看她。 大约幼时乳母也是这般照看自己,才致使她亲生孩子落水丧生吧。 “奶娘快坐。”她记得前世入宫前,奶娘经常一脸忧愁,看着她时经常欲言又止,有次她私下里说:若小姐是我亲闺女,我是万万不肯让你入宫的,皇上再好,去了也是做小。 父亲一辈子没纳妾,她又鲜少外出,自然不知道做大和做小有什么区别。 此事传入母亲耳朵,她气急之下将奶娘赶走了,却跟她说,是奶娘回乡下养病了,她便岁岁让人捎带补身的药材给奶娘,后来便听闻奶娘的寒冬里过世,她痛哭不止。 “奶娘一向最护晶儿,晶儿若是去了京城,只怕不能在奶娘跟前尽孝。”对于亲手养大自己的奶娘,陶晶自然放下全身戒备,吐露出心声,顿了顿又道:“父母将我养成这般娇滴滴的性子,只怕去了皇宫,守不了规矩又要吃苦。”说着她便低下头,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水。 “唉,大小姐说的是,女儿就该留在父母身边,好歹有个照应,京城里贵人多,小姐您又不是好拿捏的性子,嫁在寻常人家,若是夫妻拌嘴,长辈还能两边说和,嫁入皇宫,就是老爷、夫人想帮你也是帮不上,我也是愁着此事,可看老爷如此坚定,我又不敢多嘴。”陶晶是在她手上长大的,就是夫人没考虑的,她也为陶晶考虑到了,如今听闻陶晶要嫁入宫中,她的心好似被剜了一块肉,经常做梦也是陶晶在受苦。 “眼下我倒是有个办法能够避免入宫——”陶晶直接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入宫选秀是规矩,拒绝入宫便是死罪一条,连家族也会遭难,所以她只能出此下策,尽管她并不愿意随意寻个人便嫁了。 奶娘惊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呐呐说道:咱小姐突然长大了—— 观音诞这一日,大辉佛寺被四面八方赶庙会的人挤的水泄不通,陶晶在乳母和丫鬟的陪同下,进了寺庙中专门供贵客休息的厢房之中。 前些日子,乳母让一位江湖术士去陈府算命,告诉陈府仆人,若想阖府康健,必须由二公子在观音诞这一日前往大辉佛寺礼佛,前日乳母再去打探,得知陈二公子已经备了马车,为求家人康健前去礼佛。 陈二公子不是旁人,乃皇帝内侄,不喜官场名利,只做个闲散读书人,身无功名,愿意与他说亲的少,他也只将心思放在诗书上,以至于十六岁还未定下亲事。 她们一早便来上香,绿竹查看过,只她这一间住下来,其它厢房木窗支起,显示并未住人。她悠然饮茶,不一会便听到绿竹的斥责声。 “做什么獐头鼠目的,里面住的是我家小姐,岂是你们可以看的!”这绿竹已经看到陈二公子,为了吸引他注意,便要无理搅三分,不管人家在做什么,她只需一口咬定他们在偷看。 “哎,你这女子好不讲理,我们公子看都没看你们,你——”陈二公子的小厮先看不过去了,指着绿竹就要骂将起来。 这时,门缓缓打开,陶晶款款走出,先是用眼神斥责绿竹,而后略带歉意的福了福身,微笑着看向两名英俊潇洒的男子。 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若说前世伤她伤的最重的,第一是碧溪,那么第二便是欧阳了。赫赫有名的调香师,以调香术名动四野,最后却是隋朝皇帝暗藏民间的虎符大将。 可如今,欧阳就站在陈二公子身边,就站在她的面前。 前生她爱他爱到发疯,无论他怎样拒绝她,她都一如既往的深爱他,她的爱在他看来不值一钱。 她应该恨他,恨他有眼无珠,宁愿同心机深沉的碧溪在一处,也不愿与她多说一句,不过独孤家起兵造反失败,也将他折磨的生不如死,这便是他爱错人的下场罢。 奶娘见她不说话,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袖,陶晶这才回过神来。 抬头见陈二公子正痴痴的看着她,她心下清楚,此事大多是成了,她不用入宫了。 她微微一笑,抬手用团扇遮面,轻声道:“小女子失礼了。”说罢便要转身进厢房,陈二公子忙喊道:“小姐留步!” 陈二公子暗道:此等容貌当真只是凡人,而不是九天玄女下凡? 陶晶微微顿住,侧首聆听,只听陈二公子颇为紧张的问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问女子名讳十分冒险,一般女子不会轻易告知,若是女子父兄在场,还有可能会被暴打一顿。而陈二公子之所以紧张,是因为太激动了,如诗如画般的女子站在面前,若是多驻足一刻,他也要写出《洛神赋》那样的名作来。 “公子盛情,小女恐怕无福消受。”她偢然叹息。 陈二公子眉头一皱,心道:“无福消受,怕是已经说亲,不想多生事端,可这样的容貌,若是嫁给旁人,岂不是可惜了,若是她愿意嫁给我,日日相对,她抚琴我作诗,岂不快意?即使她父母不同意,我也可以求皇上赐婚——。” 恰是这一句“无福消受”令一向无欲无求的公子陷入了陶晶精心编制的大网。 “小姐可是有难处,若是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但说无妨。”他此番话说出来,便是连身边的欧阳也多看了他一眼。 素昧平生的人,竟然也可以说出这样义气的话来。 “小女乃五贤县县令之女。”她被推选入宫的事,稍有些权势的人都能得到消息。 他身边小厮略一思考,立马凑至他耳边低语几句,陈二公子听后脸色大变,一脸惊疑的看向她。 陶晶心知他有所顾虑,神色落寞便是想掩也掩不住。若是此人果敢些,她兴许不用入宫,可是他—— 陈二公子见她泫然欲泣,不免心中怜悯,想道:她既愿意与我说这些,必然是相中了我,我若因权势而拒绝她,岂不是枉为大丈夫! “在下愿为小姐肝脑涂地!”陈二公子指天立誓道。陶晶听了此话,自是欣慰的笑了起来。 欧阳嘴角弯起,笑着摇头,心想:此女倒是有趣,可为何不看他,却单单只与陈二公子说话,难不成他的容貌不比陈二公子? 3 心起波澜 夏日里,荷花盛开,热浪穿过回廊,扑在女子绯红的面庞上,即便只着纱裙,也觉得酷热难耐。原本该来的画师迟迟未到,母亲安慰她道:“许是与皇室无缘,你且不必忧心,娘会为你寻一门你满意的亲事。” 这门亲事年底到来,陈家上门提亲,聘礼摆满整条街,惹的街坊四邻过来看热闹,她静静的端坐着,听绿竹叙说着外面非凡的热闹。 终于不用入宫了,心头大石落下来,订下这门亲事,她便可以留在父母身边,好好奉养他们,前世出宫时,父母已经离开人世,此事是她一生的遗憾。 陶父想着:陈家乃皇亲,若不是陈二公子不愿踏上仕途,如今也会是京城新贵,即便只是一介布衣,那也是皇上亲侄,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 陶晶已然放弃女红,前世女红再好,也没有展示的机会,倒不如多看些书,增长见识。 时间如白马过隙,转眼她已经十四,到了出嫁年纪,对于嫁给陈二公子,她并没有任何希冀,他也曾偷偷递来书信,字写的很好,临摹的是王羲之的字,只是有些稚嫩,信里大多说的是他又结交了哪些友人,写了哪些诗句,只一句是专门写给她的,‘风乍起,吹落一地相思’陶晶见了这诗只是笑笑,毛头孩子,哪里晓得相思的滋味。 陈家送来帖子,二公子亲自送来了,大约是思慕心切,借着公主在陈府做客的由头,邀请陶晶一家前去赴宴。 众人穿着得体的衣裳,说是赴宴,不如说是觐见,陶晶听她父母不停的念叨着拜见公主时该说的溢美之词,生怕说错一个字。 听说公主在游园,他们便来到花园拜见公主。然而公主并不在意他们,她只顾着看白衣翩然的欧阳,眼睛恨不得粘到他身上。 是欧阳,他年轻时也是这般潇洒迷人,全然见不到同龄人的半点青涩稚嫩。 她的手握成拳,身子不由的轻轻颤抖。 众人见她来了,纷纷围过来,她虽只是县令之女,比不得皇亲贵女,可也因识文懂礼、举止得体,被当地贵女视为可以深交的闺中密友。 “晶儿来了。”卫夫人言笑晏晏走来,温暖的双手握住陶晶微凉的手。“一直与你通书信,许久不见了——”卫夫人乍见陶晶,欣喜不已,再要叙说,却被陶晶用眼神制止,陶晶迅速看了眼公主,示意她如今最要紧的是先和公主请安。 她随着父亲拜见公主,公主随意看了她一眼,毫不在乎的说道:“你就是我那书呆子堂兄未过门的妻子?退下吧,我还有要紧事。” 公主看向她时,欧阳也转过身,定定看着她,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不能再被他迷惑住,她暗暗警告自己。 “恭喜你,成功了。”在她转身时,欧阳淡淡说道。 她微微一顿,继而向前走去。两年前初遇陈二公子时,欧阳便是已经看破了她的计划,不过她料到欧阳不会多嘴将此事说与旁人听。 陈府花园很大,名贵花草并不多,不过因打理的好,即使是冬日里也不见花园景色萧条。旁人喜欢栽种梅兰竹菊,可陈府花园里却满是松柏,各处都栽着冬青树。 她身边便是陈二公子,按理他该在公主跟前陪游,可他有着文人的傲骨,又是任性惯了的,丝毫不理会自己的公主堂妹,只守在她身边,为她解说花园的格局。 “这冬青树种的甚好,是谁的主意?”她拢了拢衣袖问道。一年中当属冬日里最闲,往年这时便是烧了地龙她也嫌冷,更别说出门了,可站在冰天雪地里久了,似乎也不觉得那样冷了。 “长兄命人栽种的,说是他只得冬日里回家,却每每见到的俱是枯枝残叶,无端的败坏了回家的兴致。” 她点点头,这两年母亲常与她说起陈家事情,陈公有三子,长子陈守礼,在兵部供职,次子陈守义,喜诗书,不喜功名,三子为妾侍所生,还未开蒙,便也只有个乳名。 很快到了新年,想到就要嫁做人妇,往后不能在家陪父母过新年,她便觉得心里难受,幸好陈家与她家隔的并不远,往来只需半个时辰,往后她可以常回家看望。 正月里成婚,家中一团喜气,她却只捧着《帝王策》细细研读,天知道她花了多少功夫才弄到这样的书,若是被人知道她在看这样的书,只怕一辈子都要受人嘲讽。 大婚之日,她由着母亲和喜娘为她妆扮,她并无多少喜悦之情,更多的是对父母的不舍。 在清点贺礼时,她的脸色终于红润起来,因为皇亲们虽然有些瞧不上陈守义,可送来的贺礼委实不少,就算陈守义一辈子不入仕途也不用愁着没银钱花了。 “夫人,这份贺礼——”翠竹拿起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仔细打量着,嘟囔着:“这份贺礼也太小了。”如今翠竹见惯了白菜那么大的翡翠,孩童拳头那么大的东珠,自然瞧不上这小小的木盒子。 陶晶笑着摇摇头,这小木盒里散发出的浓郁香味,显示里面装着的是一颗香丸,可不是用银钱就能买到的。 “拿过来。”前世欧阳并未赠予她香丸,反倒是将调香术传给了碧溪,如今倒是有趣,竟然用香丸给她当新婚贺礼。算算时间,如今碧溪该只有十二三岁,应该还在宫中,并未与欧阳相识。 打开木盒,青色绸布上静静的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香味顿时弥漫开来,便是绿竹也明白过来这珠子是个什么物件了。 前世与欧阳初识时,她并不能嗅出香丸中的意境,等到她经历过人间苦楚,便能分辨出香味中的酸涩苦楚,大约是经历太多,如今她竟也能闻出香丸中的淡淡的敬佩之意。 他是在敬佩她有勇气回绝圣意,还是敬佩她有勇气选择自己向往的生活? “收起来罢。”欧阳依然能让她心起波澜,她在意他的一言一举,有时她竟然会想象能与他携手白头。 不不不——她必须藏起心思,不让任何人窥见,他是她的仇人,即便不报仇,也不能再与他有一丝瓜葛! 4 东风压倒西风 风卷红烛,荧荧灯光闪烁,烛泪蜿蜒流下,堆砌在一处,喜娘本不让开窗,怕风吹熄蜡烛,寓意不好,她觉得憋闷头晕,喜娘只得支起窗户,怕她晕倒没法子洞房。 女子最怕痴心错付,前世她便是如此,如今她得看管好自己的心,宁愿不去爱,也不想再次爱错人! 醒来时,是被报喜的人吵醒的,俩人收拾妥当,陈守义亲手将染红的帕子交给喜娘,又给了赏钱,这才打发走她们。 起义军永远也消灭不完,俩人奉茶时,她公公还在和管家说着南方起义军,说皇上颁布诏令,让贵族子弟入宫研习兵法战术,然后驻守各地。 她并未在意诏令,她想着陈守义是不会听从诏令入宫的,他们夫妻俩只要好好过日子便可。 奉茶完毕,陈守义便带着小厮出去玩了,她也无需他成日里守着她,因为她有要紧事做,未出阁前,她瞒着父母认识了一位大夫,三番五次扮成男子去学习医术,如今刚嫁过来自然不方便外出,不过多看看医书还是可以的。 她的书籍都藏在嫁妆里,上面是厚厚的嫁妆,中间有夹层,夹层下面是她的书,这都是她的宝贝,也是她的秘密。 母亲一向教导她,要听父亲的话,出嫁要一切听从夫君安排,那些书本上也一直告诫女人,不得对男子不敬。可是三朝回门时,她和陈守义还是闹了不愉快。因为迫切的想要回家,所以她一早便起身妆扮,马车与礼物也都早早安排妥当。可是出发时当陈守义看到礼单时,眉头紧皱,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长嫂见他这般,怕他闹事,便连忙过来推他,他却是振臂一挥,差点将长嫂挥倒。 陶晶便推绿竹,让绿竹替她跟长嫂赔礼。 “你这是做什么?”原先她只听说陈守义是个温文尔雅之人,如今看来他枉为读书人,竟然在她三朝回门之际给她难堪。 “谁让你擅自动用库里的东西?这些布匹价值不菲,你竟要带回娘家!” 陶晶只觉得气的七窍冒烟,成婚时宫里赏了几批云锦蜀缎,她便各挑一匹准备送给母亲,这礼单是由老夫人过目的,她没说半个“不”字,结果他倒好,当着众人的面斥责她拿府里贵重东西贴补娘家! “夫君若是认为区区几匹布比妾身重要,当初又何必送那几十箱聘礼呢?夫君饱读诗书,理应知道钱财身外物,人心最可贵,你若是舍不得布匹,尽管取下来便是,只不过事情传扬出去,妾身恐夫君为天下人耻笑。”正月里寒风凛冽,她取下狐裘扔在地上,将头上的珠钗也都拔了扔地上,恨恨的盯着他。 “我的好妹妹,赶紧穿上,别和二爷计较。”长嫂赶忙拾起狐裘给她穿上,她偏要使性子,将狐裘扔远了。 对面的陈守义已经惊呆了,他哪里见过这般口舌伶俐会撒泼的女人,这个女人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竟然当街跟自家相公吵起来了,传出去他哪里还有脸面见人? “夫君不如今日便休了妾身,与这些个家当过日子去,免的他日妾身将这些个家当尽数搬走了!”此时是陈守义有错在先,她自然要将事情闹大,好让老夫人瞧瞧自个儿被欺负了,然后拿银子来安抚她。 陶晶这边刚哭上,老夫人便出来了,一边命人收拾东西,一边命人扶她去重新妆扮。 “你这混账东西,不入仕途就罢了,娶亲三天便闹出这等笑话,你让亲家和皇家的人怎么看我们?你现在便回去跟她道歉,她不原谅你,你就去外面住。”老夫人恨恨的说道,陶晶明白,此话是对陈守义说的,也是对她说的。 回到卧房,陶晶已经哭个不停,陈守义从未跟女人低过头,这会儿看她闹成这样也有些发怵,怕自己不道歉,她要将事情闹的更大。 琢磨半天,陈守义开口道:“夫人,咱们快些去看望岳父吧,别让他老人家等急了。”,他这便是算低头了。原先听同窗说起,婚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让他在新媳妇还未站稳脚跟时便打压她的气势。可是他这番打压,没打压到别人,倒是打压住了自己,闹出这么多事情来,这会儿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方才为了几匹布便闹的急赤白脸的,现在又想去了?”陶晶瞥了他一眼,慢悠悠说道:“既然瞧不上我,今日便把我休了,从今往后你也不必再登我陶家大门。” 话刚说完,老夫人便派人过来看看他们是否已经准备妥当,见俩人还僵持着,便笑着跪坐在陶晶腿边,一边给她捏腿,一边哄道:“我的二奶奶,再不出门该赶不上午饭了,亲家老夫人必定准备着一桌子好酒好菜呢——”。仆妇知道此事拿老夫人说事已经行不通了,只能拿陶晶的父母说事了。说着便从衣袖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打开给陶晶看,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金子。 “这是老夫人给您的私房钱,您收好了。”陶晶自然知道银钱的重要性,她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 仆妇见陶晶收下金子,忙让丫鬟给她重新梳妆,陈守义见她肯重新妆扮,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仆妇见他一脸得意模样,默默的叹了口气。 陶晶这边离开陈府,那边老夫人便跟仆妇商量起来。老夫人想着,府中大权不能总自己捏着,她年岁大了,万一哪天去了,这家就乱套了。大儿媳妇太过软弱,不适合当家,二儿媳妇有股子狠劲,倒是挺适合,如今她将将过门,与他们感情还不深厚,也不能让她当家,再过数月,让大家对她熟悉了,再将大权交给她。 陈守义坐在马车上,越想越生疑,想问陶晶,又碍于面子,便吟诗道:残眉复新妆,当是有悔意。 陶晶瞪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真是个愚笨的书生,她会重新妆扮,并非是心有悔意,觉得自己做错了,而是老夫人给了她金子,还特意交代了是给她的私房钱,不用记账,所以她才会欢欢喜喜的准备回门。 “夫君可听过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陶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陈守义突然涨红脸,低声懊恼道:“这次可被晏兄害惨了。” 5 怪我偷听小姐的秘密 马车还未行至陶府,便见俩仆人等在路边,俩人见到绿竹,便知小姐回来,一人跑过来给陈守义牵马,一人奔回去告知陶府众人。 回到府中,众人寒暄一阵,互相问候,然后陶晶便拉着母亲去偏房说话,留陈守义与父亲下棋。 “母亲,女儿有件心事想告知母亲——”这件事缠着她很久,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和一向睿智的母亲讨个主意。 “你说。”母亲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尽管诉说,不必隐瞒。 “女儿虽已成婚,却心系另一人,与陈守义并无情义。”不是她不愿好生度日,她也想忘记欧阳,可事与愿违,她偏偏忘不掉他,即使他曾经那样伤害她,她依旧忘不掉他。每次见到欧阳,她的身体好似不是她的,不由自主的颤抖着想要靠近他,他令她失去自我。 “什么!”母亲忽然站起,对她怒目圆瞪,看得出,此刻她很激动,而且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因为陶晶从小便是乖顺孩子,从不做半点逾矩之事,如今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都要怀疑坐在她面前的究竟是不是她的乖女儿! “母亲,女儿十分痛苦——”她又能如何,她也不愿这样,可是她忘不了欧阳,无论用何种方法,欧阳都会在她梦中出现。 “傻孩子。”母亲无奈的摇头。“你已嫁人,该学着如何管理下人,做一个当家主母不是易事,等你每日都在想着如何打理宅院,就不会念着儿女情长了。” 陶晶歪头想了想,认为母亲的话很有道理。前世她很少考虑府宅之事,在后宫中争不过别人,离开皇宫还是做了妾侍,总归不是当家的那一个。 “你要记得,你如今是皇亲国戚,你的一言一行都有皇室的人看着,若让别人发现你有这样的心思,不止是你,连我们也会背负管教不严的骂名。” 打理宅院——骂名——是了,她必须使自己忙碌起来,这样便不会总是想起欧阳了。 奶娘小跑着过来,一身的肉上下攒动,跑到母亲跟前,随便行了礼,便急急说道:“夫人,新姑爷与老爷杠上了,您快去看看吧。” 母亲便扶着奶娘的手往前厅去了,这场景她见过许多次,每次父亲与客人或者子女发生口角,母亲总是第一个上来打圆场,若是没有母亲从中斡旋,估摸了父亲跟所有亲戚都不来往了。 “没想到陶小姐是这样的人!”树丛后面突然传出男人洪亮声音,将她吓了一跳,她刚要回头查看是谁如此大胆,却是因为紧张,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混乱中她双手乱抓,男人来到她身边,她抓住男人的衣袖,迅速站起身来。 她一面喘着气,一面打量来人,男子二十岁左右,模样周正,玩世不恭的握着腰间的白玉佩,戴着一顶圆帽,上面镶嵌着拇指大的红宝石,这是典型的商人打扮,帽子上镶嵌红宝石寓意鸿运当头,他身材匀称,即使隔着宽大的衣裳,也能感觉出他浑身充满力量。 男子慢慢靠近她,惊的她连续后退两步,她想:这陌生男子莫不是想要非礼她?他突然靠近她的脸难道是——,真是太大胆了,光天化日的,他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情! “小姐的面色很好,像是熟透了的——。”萧瑞见她满面通红,忍不住调笑道。 陶晶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他调戏,想自己重活一世,竟被这毛头小子调戏,真是岂有此理! “哪里来的毛贼,鬼鬼祟祟的偷听人说话,不知道非礼勿听吗?”她的心事只敢告诉母亲,可竟然被这个毛贼偷听了去,万一宣扬出去,叫她如何做人? “的确不知,我是岭南萧家的人,过来找你父亲,却不想听闻小姐的秘密——”萧瑞抿嘴便又笑了起来,心里想道:这女子实在可爱,此时还有心思责怪他。 “你!”陶晶瞪着他,想着自己的秘密被他知晓,若是惹怒了他,对自己并无半点好处。 “公子既是岭南萧家人,妾身当相信公子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毕竟萧家人品性高洁,世人皆知。” “哈哈,我偏不是品性高洁之人!”萧瑞见陶晶脸色突然煞白,笑的更欢了。萧家是帝王之后,乃是礼仪之邦,可并非所有人都想着做谦谦君子,他并不觉得诵读诗书比四处游历有意思,遵守礼仪也并不能使他开心,他最喜欢的便是胡作非为,气的别人跳脚他才开心。 “你想做什么?”陶晶双手成拳,恨不得一拳打在他脸上,看他是否还能笑的出来。 “我想——”萧瑞慢慢靠近她,她想后退,他便用手臂将她揽到胸前。他看着她,她眼珠乱动,似乎十分慌乱,他的唇慢慢靠近,她无法回避。唔——很香甜,这味道他十分喜欢。 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满意的笑着看她,却迎来她愤恨的眼神。 “我会忘记刚才听到的事。”他轻轻放开她,心里颇有些不舍,最后还是陶晶挣扎着离开了他的怀抱。 “最好是这样!”她已经快要被气晕了,她觉得自己虽然重活一世,可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 见男子没有说话的意思,陶晶转身离去,她必须回房冷静一下!就在她转身离去时,男子的声音悠悠传来,他说:小姐,你惹上大麻烦了。 哼,大麻烦?可笑! 陶晶离去后,树丛中钻出一人,做着小厮打扮。 “王爷,您可太乱来了!”小厮忍不住提高声音。他们此行是来办正经事的,而他居然欺负了陶县令的女儿,还是第一次见面就—— “怕什么,她迟早是我的女人!”萧瑞有的是信心,他确定陶晶就是他要找的女人,因为她也有一颗放肆大胆的心。 “啊?”小厮瞪着大眼睛说不上话来。 陶晶在花园里转了一圈,与仆妇们说了会话才回到前厅。前厅里,父亲捏着棋子犹豫,奶娘凑到她耳边说道:“老爷今天一盘棋也未赢,全让新姑爷赢了。” 府里人都晓得父亲爱下棋,平日里为了哄父亲高兴,母亲也会陪父亲下棋,让他赢几盘,但是,这个木头人似的陈守义居然一盘棋也不让父亲赢! “夫君,可否陪妾身四处走走?”陶晶是想得出就要立刻做的人,这边觉得陈守义不该总赢父亲,那边话已经说了出来,正巧此时萧瑞进来,父亲要招呼萧瑞,陶晶便拉着陈守义离开前厅。 “方才那位公子很是面生,是夫人家亲戚?”陈守义说着又回头,正巧与萧瑞的眼神对上,萧瑞更是冲他微笑,让他心里十分迷糊。 “妾身不识。”陶晶微笑着回道。“夫君棋艺精湛,真是令妾身大开眼界,可怜我父亲连输几回,晚上该是难以成眠了。” “啊?”初听陶晶夸赞他,他还颇为得意,又听她说到岳父会因为输棋难以入眠,心中不免有些懊恼。 陶晶见他面有悔意,心道:“也算是个心地善良的,此次便不与他计较了。” 午膳时,母亲免不了与她絮叨如何做一个称职的当家主母,对待仆人要赏罚分明、恩威并施,切不可徇私,有失偏颇,侍奉婆母晨昏定省要尽心,不可怠慢,妯娌姑子要敬重,不可心怀不敬,坏了情分。 这一切她都记着,心里暗想:若是前世也能好好聆听母亲教诲,或者自己不会走上歪路,进而落得那样的下场。 6 巨恸 日子平缓度过,白日里打理府中大小事物,闲暇时翻阅诗书,晚间早早睡下,整日里忙碌不歇,时间久了便真的不常想起欧阳了。 月事推迟,腹中多了一份牵绊,重生后的第一个孩子,又让她体会到为人母的喜悦,她想着:如此度过平稳一生,也是极好,名利不过过眼云烟,她只要家人康健。 前世她有个儿子,名为杨俊,自幼聪慧过人,开蒙时拜入大儒门下,学问作的很好,名仕交口称赞,当作国之栋梁培养。只是他一身浩然正气,却不知人心险恶,被碧溪挑拨欺骗,认为自己的母亲走上谢途末路,与她饮茶是假,骗她喝药是真,被碧溪捉住,她却无法恨那孩子,只恨碧溪太过阴险歹毒,竟利用懵懂的孩童! “二奶奶,老夫人说了,让您安心养胎,账目她先帮您管着。”管家在门外说道。 “孩子月份小,不碍事,不必劳烦婆婆。”与其闲着养胎,不若多做些事,免得胡思乱想,再者母亲一再叮嘱她,若想成为当家主母,必须将府里的银子握在手中,如此一来,事无巨细都能知晓。 喜事的背后却是局势动荡,人心惶恐不安,前去平乱的少年们,不少已经战死,她家的表兄弟,已经有几位先后离开人世,她婆婆整日里担心在外征战的陈守礼。 十月怀胎,陈守义几乎每日都陪伴着她,即便看不上他,也被他的执着感动,她想着:这一生就这样与他守着也是不错的,起码他看重她,愿意守着她度日,那些小女孩发梦的心思,已经消磨了不少,她只想在混乱的局势下平安度日。 分娩时,她痛的几乎晕死过去,幸而她前世生过孩子,还有些经验,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能既保住孩子又能保护好自己,请来的两个产婆十分有经验,助产时指挥得当,不见一丝慌乱,即便如此,她也足足生了两个时辰。 刚生完还有几分清醒,只听产婆说是男孩,陈守义给孩子定了名字,叫子安,他说什么富贵都不重要,最紧要的是平安。 孩子被抱去祠堂行礼,她便睡了过去,这一睡便睡了两日。 醒来时,婆婆守在她床边,见她醒来,忙让人将米汤热了,她如今虚弱的也只能喝点汤水。 “孩子,为娘有件事须与你说,你听了不要激动。”婆婆略有些不安的对她说道,大约是不知如何开口,直到陶晶催促,她才开口说道:“你也知道,西北叛乱,成年男子都已赶赴战场。” 听到这里,陶晶的心“咯噔”一声,脸色也愈发苍白。 “皇上的旨意已经下来,所有成年男子都要去军营,老爷和守义也在名单之中。” 陶晶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公公年迈,她的夫君只是书生,让他们去战场,岂不是让他们白白送命? “好孩子,你刚生产,切莫动气,老爷会安排妥当的。” 陶晶知道这话只是用来安慰她,若是能另作安排,公公是不可能让陈守义去战场的,只是圣意如此,他们只能遵从,不能有半点违背。婆婆是对的,此事已没有回旋余地,她如今只能好好将养,其余的,她就是想做也做不了。 刚出月子,军营便传来消息,公公与陈守义阵亡了,尸体被送了回来。 婆婆搂着公公的尸首哭的声嘶力竭,她紧咬嘴唇,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落。派去买孝布的小厮拉着空马车回来,说是买孝布的人太多,城里已经买不到孝布了。 整个城里哭声动天,陶晶却收起眼泪,指挥下人,将府里所有的白布衣裳都找出来,连夜赶制孝布,又命人采买香烛纸钱,布置灵堂,如今靠不了别人,她是当家主母,大家都指望着她,她不能再倒下了。 听说是公公所率领的军队遭到了西北军埋伏,全军覆没,而他率领的大多是他熟悉的人。 城中人认为是她公公的失误,才导致众人遭遇埋伏,心中多有不忿。不过她无暇听他们议论什么,因为她婆婆病倒了,城中的大夫也去了战场,已经没人能为她婆婆医治。她虽然会点医术,可到底医术浅薄,不敢随便给婆婆用药。 正一筹莫展时,萧瑞走入陈府,一身大夫装扮,手里拎着药箱。 “二奶奶,这位是四处游历的萧大夫,老奴将老夫人病情与他说了,他确定能医治好老夫人。”管家在一旁解说着。 陶晶盯着萧瑞,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里满是玩味。 “既然这样,萧大夫请——”什么都比不上人命重要,府里已经很冷清了,她不想婆婆再出事。 萧瑞隔着帘子把脉,神色凝重,俨然是位精通医术的大夫,他似乎担心陶晶生疑,连她婆婆陈年旧疾也说了出来,而她婆婆当年生产大公子时难产伤了元气的事情,府里鲜少有人知道。 “老夫人这是气郁在胸,是淤塞之症,开副汤药,让她咳出几口血来,再调养一段时日便好了。”萧瑞说着便写下药方,让药童按着方子配药。 药材分装好,婆子领了药去煎煮,萧瑞则坐在桌边喝茶。 “多谢萧大夫,这是诊金。”陶晶让丫鬟递上十两银子。萧瑞手一挥,摇头笑道:“我要的不是银子。” 陶晶一听这话,便想到那日他对她的无礼,心里担心他会打什么歪主意,想了想取下手镯递到他面前。 “银子兴许入不了萧大夫的眼,这是上好的翠玉镯,萧大夫若不嫌弃,就收下吧。”她不想欠萧瑞的人情。 萧瑞点点头,开心的像个孩童。然后从腰间取下玉佩,放在桌上,笑道:“这个做定情信物挺好,我收下了!” 定情信物?陶晶被萧瑞的话惊呆了,第一次见面非礼她,第二次见面又自称俩人定情?他这是故意把她往火坑里推! “萧大夫不要胡说八道!”她怎么可能跟这个登徒浪子有什么关系? “拿着玉佩,等你想嫁了就告诉我。”他信心满满,挥着衣袖大步离去。 7 大姑求助 丧期鲜少有人外出,母亲担心她身子,带着二妹来陪伴她,二妹一身鲜红绣着缠枝牡丹的衣裳令婆婆的脸色有些难看,冷冷说了几句,便推脱身子不适,回屋休息去了。 “母亲,您别在意。”婆婆难受,她又何尝不伤心,公公一向仁慈,从未为难过她半点,她与陈守义偶有争执,公公也是斥责陈守义,可以说,公公便是这府里的天,可如今这府里的天塌了,陈守义也跟着去了,长兄又在外征战,府里只剩老弱妇孺,虽得了个侯爷的谥号,又有何用,人已经去了! “都怪你二妹,非要穿这身衣裳。”如今家家办丧事,这身红色的确扎眼。 二妹不满的撅嘴道:“姐夫去世,姐姐还能再嫁,何必难过呢?” “住嘴!”母亲斥责,二妹虽然不甘,却还是乖乖闭了嘴,只不停的张望,似乎有些不耐烦。顿了顿,母亲叹息道:“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再难受也要忍一忍,守义走了,你更要将属于你们这一房的财产牢牢掌握住,免得吃亏了去。”,她不赞成女儿再嫁,女婿虽然离世,可孩子是陈家嫡亲孙子,这一房的财产都是这孩子的,万万不能被别人夺了去。 “母亲放心,我定不会让子安吃了亏。”即便为了孩子,她也不会让财产落入别人手中! 大姑姐赶来时,她正在逗孩子,她来了也不打招呼,推开门便冲她嚷道:“你怎么照顾我母亲的,是不是故意要折磨死她?父亲和弟弟去世不久,你还有心情逗孩子!”,她冲上来便要抓陶晶的头发,陶晶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扔在她脚前,守在外面的婆子立马冲进来,虎视眈眈的盯着大姑姐。 “大姑也晓得父亲与守义去世了?你在京城,不是在天涯海角,你为什么不回来奔丧?母亲伤心过度病倒了,是我和大嫂在照顾她,你凭什么指责我?”若是大姑姐不来,她也不提此事,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平日里大姑姐瞧不上他们夫妻也就罢了,公公去世她也没能赶回来奔丧,她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回娘家? “大司马家的公子去世,我自然要去吊唁,这场战争死的人少吗,父亲和弟弟有那么多人陪着一同上路,也不会觉得凄凉孤单。”大姑之前便听说陶晶不大好惹,心想着陶晶不过县令之女,应该不敢得罪她,就像大嫂从来不会跟她说半个“不”字一样。可如今看来这陶晶还真是胆大,竟然敢指责她没回来奔丧,她可是三品淑人,陶晶见了她应该磕头行礼才是。 “大司马手握重权,应当去吊唁,当初我也不该办丧礼,我该去吊唁大司马的公子,好给他老人家留下个好印象。”她只觉得大姑姐可笑,自己的亲人去世了,她却去给别人奔丧,真是太不孝了。“不过我怕父亲怪罪,只是想想罢了,怎么大姑姐没梦见父亲吗?想来父亲也很想念大姑,毕竟父亲只您一位女儿。” “你,你在说什么?”大姑面色一僵,顿感周身寒意绵绵,她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并未发现异常。 “父亲十分挂念大姑,托梦给我,说你十分喜欢院中的兰花,原先没舍得给你,怕你养不好,说是你再过来,便将兰花送给你。”这是公公没去世前说的,如今她正在气头上,便说是公公托梦与她说的,她就是想吓一吓这没良心的大姑姐,让她心里永远愧疚。 “你,你胡说!”虽然不相信陶晶的话,可是父亲对她的疼爱她是知道的,想把兰草送给她,这的确像是父亲会做的事。 “想来大姑已经上过香了,我还忙,你带着兰草离开吧。”她才生产完没多久,如今身子正亏空着,与她大声辩驳几句便觉得累,所以不愿与她争辩。 “哼,我是三品淑人,你敢赶我走?”她还没见谁敢对她这样不客气。 “好的,三品淑人,您可以留下,不过府里没有被褥和餐点,您自己解决。” 陶晶说完便抱着孩子离开,大姑跟在后面不停斥责她。待陶晶来到婆婆门外,大姑突然静了下来,还摆出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陶晶将孩子交给乳母,自己入内看望婆婆。因着伤心过度,婆婆一夜白头,脸色也十分不好,不仔细看会觉得他已过六旬,可她实际不过才三十出头。 “娘,今日感觉如何?”看到婆婆这副模样,她自然难过,可如今这个家都指着她,若她也倒下,那陈府便垮了,她不能倒下,她还要给父母养老送终,还要照顾好年幼的孩子,所有的困难都不能击垮她,她绝不会向不幸低头! “这段时间难为你了,进门才一年就遇着这样的事。”婆婆拉着她的双手,泣不成声。 “娘,这本就是媳妇应该做的,当下最紧要的是您的身子,子安还想让您抱着出去玩呢!”陶晶给乳母使了个眼色,乳母立马将孩子抱过来,笑道:“是啊老夫人,小少爷可乖了,等您身子好了,就可以带着小少爷一起玩了。” 婆婆看着襁褓,艰难的露出微笑。 大姑突然将陶晶推开,扑到榻前,捧着婆婆的手声泪俱下的说道:“娘,等您身子好了,孩儿接您去京城住上一段时间。” 陶晶转过头不去看她,心道:若是婆婆想去京城早便去了,何苦等她接,他们根本不愿在京城里受拘束。 婆婆脸色渐渐严肃起来,看着大姑,似乎想训斥两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叹了口气,神色淡了下去,只略带关心的问了一句:“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遇着什么难处?” 虽然是关心的话语,语气中却带着浓厚的失望,陶晶猜想,婆婆大约是认为大姑若不是遇上难事,是不会回来的了,毕竟公公出殡她也没回来瞧一眼。 大姑脸色骤然难堪起来,陶晶见她如此,便挥手让下人们退去。 她想了想,终究忍不住说道:“娘,孩儿没法活了——”说完便伏在榻上哭了起来。 一向趾高气扬的大姑居然哭着说她没法活了?这可真是稀奇!虽然不喜她的行事作风,可到底是一家人,若是不搭理她,便是在阴间的公公也会放心不下的。 “大姑您快别哭了,有什么委屈您说出来,我们也好给您拿主意。” 婆婆闭上眼睛,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准是你那爱拈酸吃醋的性子害的,告诫你多少回了。” 8 分走家产 陶晶这才想起,大姑虽然嫁的好,对方却是纳了几房小妾,且都生了孩子,而大姑从小被娇惯着,受不得一点气,与妾侍们多有口舌之争,大姑父多有不满,却碍于她是皇上亲侄女,不好当面斥责她,如今只怕是闹出了大事,她才赶回娘家搬救兵了。 “娘,女儿失手将姓姚的小贱人推入荷花池中,小贱人生的白眼狼跳下水救她,结果没救上来,俩个人都淹死了——”说到后面,大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虽然陶晶对大姑的家事不上心,但是婆婆说的多了,她也算了解一些。大姑头胎所生是女孩,姓姚的妾侍与她同一年生产,生的是个男胎,因为是长子,婆婆也是十分重视,让大姑将孩子抱到身边抚养,但是任性的大姑不同意,说她只养自己亲生的,于是那孩子便由着姓姚的妾侍自己抚养,算起来那孩子也快及冠了。 “虐待妾生的孩子,是要入狱的。”若只是将妾侍推下水,哪怕淹死了也只是罚些银钱,可是孩子也一并淹死了,还是快及冠的长子,事情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话虽如此,可大姑并未直接推那孩子入水,孩子的死虽与大姑有些关系,却不能怪罪大姑,府里那么多下人,那孩子为何要下水亲自救人?府里的下人为何不拦着?”陶晶立马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高门大户人家的孩子很精贵,最少也有一名丫鬟一名小厮伺候着,就算孩子落水了,贴身伺候的仆人也能迅速将其救起,怎么会酿成如此惨祸?要知道没照看好主子的下场通常不会太好。 大姑眼珠子转了转,一脸茫然的看着她,似乎在寻求答案。 “若想化解此事,还得你诚心求取你夫君原谅,毕竟丧子之痛不好受。”婆婆说着便又流下泪来。 “可是,可是老爷他如今恨死我了,整日里羞辱我、折磨我,女儿实在受不了,怕是留在那里迟早会被折磨死,还不如早早和离痛快些。”那个男人如今简直同禽兽没有区别,他处处挑剔她、辱骂她,还在房事上折磨她,知道她不会将如此私密的事宣之于口,便故意折磨她,令她生不如死。 “什么?”婆婆突然坐起大吼一声。抬起胳膊哆嗦着指向大姑。“你,你说什么?夫妻间有什么难题是不能化解的?你不去认错反倒提出和离?” 陶晶也是吃了一惊,女人嫁人便是夫家的人,是不能轻易离开夫家的,看她神色隐晦,怕是有什么难言之苦。 “娘,若不能和离,女儿便只有已死以求解脱了——” 陶晶顿时觉得头大,私心里不想大姑和离,因为她离了夫家必定会回娘家,而陶晶并不喜欢大姑,可若是不支持她和离,万一闹出人命,她又该如何跟公公和陈守义交代呢。 “你暂且住下,明儿我派人去赔礼道歉。”婆婆看了眼陶晶,见陶晶面色如常,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一听婆婆说要赔礼道歉,陶晶便知道府里大把的金银珠宝都要流进别人家口袋了,顿时又气愤又心痛。 “娘您去赔礼道歉,也仅能表示您的悔意,依我看,此事还需大姑亲自道歉,夫妻间没有解不开的结,此事外人插手是没用的。”即便婆婆听了不高兴,她还是要说,大姑是外嫁女,凭什么拿走娘家的财产,属于她的那一份,已经作了嫁妆,难道还嫌不够? “阿晶!她已经够为难了,老爷和守义已经去世,难不成你还想逼死她吗?” 见婆婆生气,陶晶心下不忍,却依旧说道:“大嫂和我都要替孩子留着家产,侯府的孙子娶亲要花上不少银子。” “这——”老夫人犹豫了,她自然心疼女儿,可府里还有未成婚的庶子和年幼的孙子,日后开销不小,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等大事上让旁人瞧了笑话。 “母亲,不必为难弟妹,我这便离开——”大姑说要离开,却依旧伏在床榻边哭泣不止。 陶晶恨的咬牙切齿,公公与守义去世时她不回来,如今一回来便要分走家产,实在可恶! “你且住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婆婆看了眼陶晶,拉着大姑的手说道。 既是婆婆让大姑住下,陶晶便让人收拾出厢房来,好让她住下,不过她特意让人安排了偏远的厢房,因为她并不想看着大姑在府里乱走。 掌灯时分,陶晶脱下罩衫准备就寝,却发现被褥铺开,并且鼓起来,似乎有人躺在里面。 “回来啦?”被褥突然被掀开,高大的男子站到她面前。 她惊的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萧瑞何时躲入她卧房,又做了什么,他是如此危险,如同鬼魅一般。 “哼,公子难道不知去别人家做客要先打招呼吗?”她快被吓死了,若不是他曾经救过婆婆,此刻她必定大叫一声,让婆子们进来抓住这个恶贼! “不知道啊。”萧瑞装作一脸茫然,见陶晶生气,清了清嗓子说道:“此番前来,是想问问你有何心愿。” 此时换陶晶一脸茫然了。他们并未熟悉到如此程度,他为何问她的心愿? “快说说,你有什么心愿。”他悠哉悠哉的坐下,单手托腮,似乎准备听她说一段往事。 心愿嘛?她的确有个心愿,可她凭什么告诉他。或者她可以说个让他为难的心愿。 “希望公子别再来找我。”他这样突然出现,着实让她难以接受。 “不行。”萧瑞不满的摇头,像个孩童般撅起嘴表示不悦。他日日都想见到她,不来找她岂不是要愁死他? 陶晶不满的瞥了他一眼,正要让他赶紧离开,却听萧瑞自顾自的说道:“你可知道我的心愿?我想一辈子与你在一起!” 陶晶微微一愣,他却是害羞似的飞快逃离了。 这个男人,竟然——竟然如此大胆!陶晶有些兴奋,又有些懊恼,她心里责备自己道:若不想重蹈上辈子的覆辙,便离花言巧语的男人远些,他们并非良配! 9 仇人见面,并未眼红 大姑在府里住了十数日,婆婆卖近人情,最后皇上出面,才算摆平此事。 看着礼单,陶晶心痛的几乎滴出血来,该留给子安的珠宝,竟然要送去将军府,只为替大姑摆平家事!大姑回来一次便要带走这么些财产,多回来几次,岂不是要搬空整个侯府?最可恨的是,送去京城的礼物足以再造一个将军府,可大姑却半点不知感激,在婆婆面前哭诉,说她容不下大姑,在赶大姑离开。 “二奶奶,宫里来人了,似乎是为了姑奶奶的事来的。”丫鬟知晓陶晶近来心情不大好,说话办事也多查看她的脸色,听闻姑奶奶又在老夫人跟前闹腾,她便说话也不敢大声了。 陶晶心中暗想,为了大姑的事?希望有人赶紧带她离开,这个家被她闹腾的快散了! “来了几人,分别是何身份?”想到大姑可能很快会离开,她的心情稍微平静些。 “听说是贵妃娘娘宫里的女官。” 浑身骤然一麻,脑海里猛的出现碧溪那张脸。前世贵妃便喜欢碧溪的机灵,常差遣碧溪出宫办事,碧溪每每借着出宫的机会为己谋利,时间久了,倒是学会了不少本领。 如今她倒要瞧瞧,来她府里的人是不是碧溪! 可她刚站起便又坐下,生产后她体态丰腴,脸色也不大好,即便是穿着华丽,也是妇人之态,哪里能和小姑娘相比呢? 为何要与她相比呢?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管她是宫女还是娘娘呢,反正陶晶是不稀罕宫中生活的。 虽然心中不想拿自己同碧溪相比,可她还是穿上了最华贵的衣裳,端坐镜前,她以为自己要去面见皇上了。 “岂有此理,她不值得我如此重视!”她气呼呼的脱下衣裳,换上自己原本的衣裳。 正厅廊外,大姑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她嫁过来不为钱财是为何?三朝回门那日还与我弟弟发生争执,听闻她把府里的贵重物品都往娘家搬——” 陶晶将按在门上的手收回,示意丫鬟不要出声。难怪大白日的竟然关了门,原来是在说她的是非。若是此时进去,的确可以令大姑难堪,还能质问大姑,为何要在背后非议她。可是鬼使神差的,她想听听她们还会说些什么。 “夫人千万别这样说。”清脆带着娇笑的声音响起,陶晶一听便觉得心口像被压了大石,难受的几乎喘不过气来。是她!只听这声音陶晶便能断定里面的人是谁! “侯爷与二公子先后离去,二夫人要打理整个侯府,实属不易。”清脆的声音劝解道。 公公死后被追封为昌源侯,所以府宅也更名为昌源侯府,只不过昌源侯已经去世了。 哼,若我不晓得你是个口蜜腹剑之人,光听你为我辩解,只怕还要感激你!陶晶愤愤的想道。 “她哪里不容易?”大姑尖的嗓子拔高声调。“她只需动动嘴,活是下人做的,不过是个自在闲人罢了。” 陶晶想着:这大姑简直可恨,竟然说她是个自在闲人,这种人她一刻也不想看见了。 “去把姑奶奶的东西收拾好,今日便送她回京。”陶晶冷冷的吩咐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里面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里面突然安静下来,隔着门陶晶也能感到大姑的惶恐。 推开门,陶晶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穿着粉色宫装,梳着双环髻,模样小巧可人,眼神温和而凌厉。 “奴婢珍珠拜见二奶奶。”女子恭顺行礼,陶晶颔首。 未见面时,心中有许多纠结与痛苦,真见面了却冷静的出奇,仿佛她们只是初见,只在这一刻相识,以后便不会再见。 “珍珠姑娘有礼。”她的微笑与平时并无不同,因为她发现,珍珠似乎并不像前世那般优秀。 “这些天让大姑受委屈了。”陶晶冷冷的看着大姑,大姑脸上清白交错,张嘴想要说话,却是奇怪的将头一扭,看也不看陶晶。 “既然皇上出面将大姑的事打理妥当,大姑还是先回京吧,免得时间久了招人闲话。”让大姑回去祸害别人吧,别留在这里兴风作浪,她看不惯。 “哼,要说闲话也是说寡妇的闲话。”大姑尖酸刻薄的说道。 寡妇!陶晶面色一变,若不是丫鬟扶着,她差点就要栽倒。她一直觉得陈守义的死对她并未造成多大的伤害,可这一声“寡妇”直接将她砸进泥坑里。 是了,如今什么都变了,才成婚一年,她便成了寡妇! “谁要说寡妇的闲话?”门外传来婆婆铿锵有力的声音,以及拐杖的击打声。 此时若是她哭几声,婆婆事后为了安抚她,必定会给她些补偿。可是她哭不出来,只觉得脑子发懵,心也在不停的抽搐。 “既然你瞧不上我们这俩个寡妇,便回将军府吧,今后好好过日子,不要遇到困难就回娘家,我老了,你弟媳也照顾不好你。”老夫人看了眼面色发白的陶晶,满眼的心疼。 心里难受好几日,厨房做了许多补品,她一口也没吃。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身边有个男人是多么重要,关键时刻男人是可以为你挡风遮雨的,哪怕别人瞧不上陈守义,可是他活着时,从没有人敢让她受这样的气。 “老夫人——”听见守门婆子的声音,陶晶随手将书塞进被褥中。门被推开,寒风袭来,婆婆被人搀进来,银白的头发上并无过多饰品,只在脑后的发髻上插着金发梳。 “瞧这天恐怕将有一场大雪,府里过冬的物件都准备齐全了吗?” 婆婆坐下,陶晶便倒了热茶端到她跟前,婆婆摆摆手,表示暂时不喝水。 “御寒的物件够用了,去年木炭便宜,府里屯了不少。”这是她公公的主意,公公是个精打细算的人,府里的开支用度从来不会超出预算,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这些小事上,有时会亲自去集市询问米粮价钱,瞧上什么便宜,便会买些,并以此为乐。 “不必整日拘着,有空也出去走走,以后咱们初一、初九和十五都去庙里进香,谁家办事咱们都去瞧瞧,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抬抬腿,这坎就能过去。” 10 两下纠结 陶晶默然,心里想着:上天既然给与我重生的机会,却又为何让我吃这样的苦? “姐儿自小被宠坏了,刀子嘴豆腐心,你别与她一般见识,她如今是外姓人,我是向着你的。”婆婆拉着她的手温柔的说着,这种温柔从未有过,好似有求于她一般。 “母亲放心,就是看着父亲和母亲的面子,我也不会同大姑计较的。”她如今打理侯府已经很忙了,哪有时间同大姑计较,再者大姑已经离开了,如何再同她计较? “哦?”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思索片刻轻声说道:“看来那三个美人不是你送的。” 三个美人?陶晶差点被吸入口中的冷气呛着。婆婆竟然以为她会送三个美人给大姑父,只为恶心大姑?大姑父身为当朝大将军,别人为了巴结他,送几个美人给他再正常不过,这分明是男人送的,女人一般只会送人金银珠宝,哪会送美人? “母亲何以认为我会送大姑父美人呢?”她一直安分守己,婆婆竟然会这样想她,这让她心里更加难受。嘴上说向着她,到底还是担心自己女儿受伤害吧。 “珍珠姑娘飞鸽传书过来,说那三名女子联合其她妾侍编排你大姑,甚至在庶子女面前乱说。”老夫人眼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毕竟是唯一的女儿,是丈夫生前最疼爱的孩子,她必须尽力保全她,否则到了地府也无颜面对丈夫。 珍珠姑娘?就是她!陶晶咬牙恨恨的想着。前世若不是她是欧阳跟前挑拨,欧阳怎会厌烦她,害她一腔爱恋竟无处置放,一夜一夜的梦着他,醒时黯然神伤! 老夫人见她时常出神,便起身离开了,她需要仔细打听究竟是何人在为难她女儿。 调香术——陶晶抱着被子出神,若她习得此术,与欧阳便是同道中人,既可以接近欧阳,又能依靠此术赚些银子与名声。可南朝鲜少有调香师,她不能前往北朝拜师,若能寻到一本调香的书籍,识些香料简易调制方法倒是可以,可调香之术会的人原本就少,哪里去寻调香书籍?她记得贵妃宫里有这样的书,可是太过生僻,并不适合初习者学习。 “想什么呢?”男子的声音透过窗户传进来,吓了她一跳。 不等她反应过来,萧瑞已推开门大大方方走进来,门外守门婆子已经倚着门睡了过去。 “今天心情不错!”他拍拍手,坐到她身边。 一切那样自然,好似他们本就如此亲密。 “让我猜猜,是因为惹你的人遭到了报应,所以不生气了?”萧瑞低头看她,陶晶赶紧躲到一边。 “你为何知道?莫非是你?”陶晶瞪大了眼睛。她不该这样问,显得有些自作多情,可事实摆在眼前,只有这一种解释。 “你开心就好。”看到她一脸吃惊,萧瑞露出满意的笑容。 陶晶心里暗想:此人怕是疯了,为了些许小事,便送去三个美人,果真是花钱如流水! “可我并不想为难她。”陶晶的确不喜欢大姑,可大姑终究是子安的亲姑母,婆婆又疼她,若是她再惹了夫家不悦,婆婆又要贴补银子帮衬她,到时候吃亏的还是陶晶,因为几句口角而损失大批珠宝,这买卖当真是划不来。 “怎么,为你出气还板着脸?”萧瑞坐在旁边仔细打量她,只觉得烛光里的她满面红光,说不出的动人,即便她使性子的模样,也分外可爱。 “自作主张还要人呐喊助威不成?”她当真被气的够呛,平白无故的,怎么就惹上这么个人,做事也不思量一番,搀和人家家事还要求人家高兴,他以为他是皇上不成,天下人都任凭他耍弄? 萧瑞摸着鼻子不说话,顿了顿,陶晶转念想道:既然他有法子往将军府塞人,说不定有办法为我寻来调香书籍,寻个事情让他做,也省的他乱来给她添麻烦。 “先前你问我有何心愿,若我说出心愿,你是否会帮我达成?”陶晶试探问道。 “当然!”只要不是起死回生之类的心愿,其余心愿他都能替她完成。 “我想修习调香之术,可惜没有可以参考的书籍,你能替我寻一本来吗?”她有些紧张的看着萧瑞,担心萧瑞会拒绝。 “这有何难,你且等等,我这便让人回去取。” 他一直看着她,时而微笑,时而不满的撅嘴,直到陶晶提出想要休息,他才离开。 初九清晨,老夫人备好马车,带着她和长嫂一起去庙里进香,三人分别许愿求签,老夫人与长嫂分别求了上上签与中上签,而她求了个下下签。 她的脸色很不好,她知道老夫人求的是家宅,长嫂求的是平安,而她求的是与欧阳的姻缘。 求了个下下签,她连签文也不敢看,整个人有些手足无措。 “难道命该如此吗?”她实在不甘心,为什么连菩萨也不帮她,难道让她重活一回,不是想让她达成所愿吗?陶晶记得碧溪与欧阳相识时十五岁,若她不采取行动,碧溪与欧阳很快就会相识,然后一辈子在一起! “为何总想着破坏他们?不是说好要陪伴父母亲的吗?”陶晶喃喃自语。她喜欢欧阳,从未变过,可她更想陪伴在父母身边,让他们安度晚年。欧阳于她,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她不该妄想的。 消停了几日,府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与老夫人寒暄几句便来寻她,赶走下人,轻声细语的问她,想不想再嫁。 阳光明媚的午后,陶晶被春日的太阳晒的面颊绯红,回到卧房准备换一身轻便衣裳,却被突然出现的萧瑞吓了一跳! “啊!”她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怒目圆瞪,若不是想起他们之间的约定,斥责的话便要冲口而出。 这些日子她并不好过,朝廷四处征粮征兵,她娘家几个男奴都被征去,婆家这边身强力壮的几名男奴也被强征入伍,她不得不再买些仆人填补空缺。同时叛军因为粮草短缺,开始四处烧杀抢掠,与强盗土匪没了区别。 “你看——”萧瑞从怀中取出一本发黄的书籍。大约是年岁悠久,又或者没有妥善保管,书本泛着微黄,页脚也有不同程度的残缺。 接过书籍,陶晶慌忙翻看起来,不知是哪位名家的手札,记录的十分详细,便是她不懂调香也能看懂。 11 婆媳嫌隙 她激动的几乎站不稳,心中想着:方还在犹豫究竟要不要接近欧阳,这书便来了,莫非这是上天的暗示?只要她学会调香,欧阳必然会高看她一眼,世上会调香的人那样少,他们之间必定会有联系,就像文人相聚品茗吟诗,他们也会聚在一处谈论调香技艺,若是运势好,兴许便嫁与欧阳,此生便是无憾了。 “笑起来真美。”他静静看着她,忍不住夸赞道。他知道陶晶笑起来很迷人,可笑的这般娇媚还是第一次见到,以至于他看的入了迷,浑身好似不受控制一般,只顾着看她抱着泛黄的书籍心满意足的笑着。 她是这样努力,明明衣食无忧,却依然热爱学习技艺,那里像他的嫂嫂们,成日里只知道添置衣裳首饰。 这时外面的婆子突然喊道:“是谁在里面?” 萧瑞吐吐舌头,一转身便消失在原地。婆子一边敲门,一边喊道:“二奶奶,您还好吗?” 陶晶将泛黄的书籍塞入怀中,打开门让婆子进来瞧瞧。这里虽然明面上是她当家,但是她的根基远不如婆婆根基深,众人都明白,婆婆才是掌控整个侯府的人。 婆子狐疑的伸头查看一圈,没瞧见人,便腆着脸弯腰道歉,陶晶并不愿多说,便挥手让她退下。这边刚关上门,那边婆子便悄悄的赶往老夫人的院落。 “啪——”老夫人气哼哼的拍在木桌上,披着外袍的脊背冒出了冷汗。 “我儿才离开人世,她便耐不住了?”念着她有些本事,倚仗她打理侯府,结果她竟然在屋里藏着别的男人! “老夫人,奴婢听的真真切切,绝对是男人声音。”婆子紧捏着双手,身子也在微微颤抖。若不是此事干系重大,她是万万不敢在老夫人跟前说二奶奶不是的,她没有这份胆量。 “我会加派人手看住她,你先回去。”老夫人一时也没了主意,她年纪大了,不想费心打理侯府,大儿媳妇太过宽厚,不是这块料,此时她还不能得罪陶晶。 婆子匆匆赶回来,丫鬟已经站在板凳上瞧见了。 “小姐,告密的回来了!”丫鬟推开一道缝,轻声对里面说道。 陶晶正捧着书看的仔细,随意应了一声,便没去管她。等到院外多了好几名家丁时,她才醒悟过来。 起先她没在意婆子的告密,婆婆将侯府交由她打理,便说明十分信任她,她觉得婆婆不可能因为婆子几句话便会对她起疑。可多出来的家丁又似乎在告诉她,婆婆远没有那样信任她! “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还是有是非寻上门来。”陶晶当着守门婆子的面酸溜溜的说着,见她低头不语,有些生气的说道:“既然你愿意去服侍老夫人,便去老夫人院子里,我不留你这爱嚼舌根的人。” 婆子吓的赶紧跪在地上,哭的满脸是泪,乞求陶晶原谅。陶晶挥手道:“扔出院子。” 老夫人见陶晶毫不避讳,心里反而敲起小鼓。若是陶晶生出了别的心思,多少会有些羞愧,可她似乎没有丝毫羞愧之情。 “老夫人,二奶奶收拾包袱,说是要回娘家待一段时日。”丫鬟吓的大气不敢出,生怕老夫人一个不高兴便责罚了她,一向宽厚温和的二奶奶都会将婆子赶出侯府,老夫人若是不高兴了,只怕也是要折腾下人的。 “什么?”老夫人额间青筋暴起。不过发生一点误会,她便这样不依不饶的,还把不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她已经依着陶晶将嚼舌根的下人发卖了,陶晶还想怎样? “二奶奶说她不懂侯府礼数,需要回娘家闭门思过。”丫鬟也是不懂了,几位主子一向相处融洽,如今怎么说翻脸便翻脸了,还拿她们这些下人出气。 “的确不懂礼数,难道她还想让我低头认错?”原先觉得二儿媳聪慧机灵,也懂得讨她欢心,结果因为这点小事就闹着回娘家,简直岂有此理。“把小少爷留下,她要走便走吧。” 陶晶欢欢喜喜的收拾几套素净衣裳,带着贴身侍女坐上马车回了娘家。 老夫人气的要将桌子拍穿,原以为陶晶不过发发脾气,做做样子,没成想她真的回了娘家,连亲儿子也不管了。 陶晶才不会管亲儿子,反正会有人替她好好照顾孩子,她要做的是好好研习调香术,将来好同欧阳站在一处,证明给他看,自己很优秀,并非一无是处。 侯府里的人太多,研习调香术多有不便,不如在自家,即便烧了屋子也能遮掩过去。 欧阳,我来了,你一定要等我—— 父母亲对于她的到来是担忧中隐约带着欢喜,父亲斥责她没有好好留在侯府照顾婆婆,母亲责备她没有好好照顾孩子。她微笑的同他们解释,说她想陪陪他们,免得落下遗憾。心里却在想:我是嫁过去了,但是我不是仆人,为什么要去伺候婆婆、照看小孩?她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尽管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危险,可她无法放下欧阳,她感觉自己着了魔,疯狂的思念欧阳。 再见萧瑞时,她坐在院里秋千上,想着如何寻到香料,学习调香并非见不得人,若是女子会调香,反而会受到别人敬重。可她大约是不想同别人分享这调香秘术,害怕别人同她一样,借着调香接近欧阳,所以她总是偷偷的看书,即便在娘家也像在做蟊贼。 他从后面悄悄蒙住她的眼睛,她以为是妹妹,可妹妹手指纤细,而他的手指宽厚有力,敢对她如此无礼的人恐怕只有神出鬼没的萧瑞了。 “你来啦,正巧有事想拜托你。”陶晶拉开他的双手,他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眸。一日不见,当真思念的紧。 “我也有事同你说。”他想着:这样总是偷偷来看望她并不好,他希望俩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处,不用避讳旁人。虽然他母亲并不同意他娶陈国皇室成员,不过她嫁入皇室不过一年,如今已是寡妇,也算不得皇室成员。再者,他的婚事由不得旁人做主,他要娶她,不管她是谁! 陶晶不由的睁大眼睛,萧瑞从未这样一本正经过,不得不承认,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是很好看的。 “既然你夫君已经去世,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吧!”他激动的握紧她的双手,恨不得立刻带她远走高飞。 12 寡妇当的很无辜 陶晶微微一愣,“噗哧”一声笑出来。“瞧你,又在说笑,你年轻有为,为何要娶我一个寡妇?”,眼波流转,陶晶捏了一朵花放在鼻尖轻嗅,淡淡说道:“我是不会做妾的。” 前世她像是被命运捉弄,从皇宫到民间,她从来只是妾,明明她有良好的身世,不错的容貌,可她偏偏被碾压进泥土里。 “我怎么舍得让你做妾?”他流连此地,不顾族人召唤,就是为了见她,她牵动他的心,融入他的骨血,他已经认定今生非她不娶。 陶晶没料到萧瑞竟对她动了真心,可她的一颗心都挂在欧阳身上,如何能回应他? “公公、夫君离世,我是要守孝的。”守孝期为三年,三年内不能婚嫁,这些道理想来他是知道的,尽管她并不想守孝,可她不想让父母背负骂名。 “你嫁给陈守义只为了躲避入宫,能有多少情分?又何必守孝?”之前他便觉得陶晶与陈守义并不般配,她的心思并不在陈守义身上,所以他悄悄做了调查,这才知道陶晶在入宫人选之内,可陶晶知道自己即将入宫,却还是在庙会上迷住陈守义,让陈家为她做主,定下这门亲事,从而躲过入宫为妃的命运,这便说明一切都只是她的计划,她的目的就是躲避入宫。 陶晶张口想要辩解,想了想,索性闭嘴,随他怎么想,她无需承认或者否认。她想:若是此刻站在她跟前的是欧阳,她恐怕会诉说自己的不得已,想来欧阳也会理解她。可萧瑞这样质问她,她只觉得气愤,她做什么事,难道还要知会他,听从他的安排吗?他又是她什么人? “你喜欢这样沉闷的生活?”他试探的问,从袖中取出一本很薄的诗集,递给陶晶。 陶晶知道许多文人会千方百计买下别人的诗词自己揣摩,前世她也会托人买些女词人的诗集,只是如今她要学习的东西很多,没心思去揣摩别人的诗。 打开诗集,她微皱眉头。诗词很美,只是字迹太过熟悉,她觉得自己是看错了,因为那个人已经去世,虽然面部血肉模糊,可那个人是被公公紧紧抱在怀里的,父亲拼命保护儿子,这似乎天经地义—— 她不会记错,字迹是他的,写诗的风格一般无二。 他还活着!陶晶内心波涛汹涌,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他没死!陈守义没死!可他为何不回来?家中有悲痛欲绝的妻儿老母,他怎么忍心欺骗大家? “你发现了?”萧瑞看着她双手颤抖,轻声问道。好友告诉他不要沾染别人妻子,萧瑞玩笑似的说道,她刚没了丈夫,他要代替她丈夫好好照顾她,好友摇摇头,冷着脸告诉他,那个人并没死,所以她不能改嫁他人。见他不信,好友带他去了诗会,陈守义改名换姓坐在舟中与三五人一同饮酒。 萧瑞为陶晶感到不值,她竟然嫁给了这种恬不知耻的人。 “欺君是死罪,没成想他竟然有如此胆量。”即便她重活一回,也没那份胆量,若被人捉住,不但自己遭殃,连着家人也要跟着受罪。可仔细一想,当初运回两具尸体时,婆婆只趴在公公身上哭了个死去活来,她只顾着难过,未曾想过尸体竟也有假,如此看来,婆婆定是知道此事,只瞒着她罢了,真真叫人笑话,装死来逃避兵役,让媳妇凭白成了寡妇,明明还在世,却叫孩子成了没爹的娃! 收拾包袱与父母辞行时,父母欣慰的几乎要落下眼泪,不断感叹,以为她终于懂事了、想通了,让她以后不要轻易回娘家,有事便让人捎信,他们会去看望她,她笑着答应了。 侯府内,老夫人拄着拐杖,满面春风的对丫鬟笑道:“瞧瞧,不用接,自个儿回来了,我当她有多大能耐!”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敢应话,她们受着陶晶的约束,知道她看着面善,实际上并不是好欺负的,平日里是老夫人面前尽孝,老夫人自然不知道陶晶整治仆人的手段。 马车到了门口,陶晶却不下马车,直到另一辆马车从对面驶过来,陶晶才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同时命人将捆在黑布袋里的人抬进府里。 “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人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母亲,有些事咱们须回屋说。”陶晶打量着好奇的下人们,轻笑着说道。 老夫人打了了冷颤,腿脚像是绑了石头,一步也走不动。可下人已经将黑布袋抬进了大厅,陶晶的笑容里有着一丝厌恶,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老夫人当下便知道事情不妙,心里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大厅里,陶晶端坐着,黑布袋打开,露出一颗脑袋,他眼睛闭着,嘴巴微张,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老夫人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头一跳,差点儿就跪倒在地。 看婆婆的反应,陶晶便确定她是知晓此事的,只是瞒着她一人罢了。 丫鬟搀扶着婆婆起来,婆婆冲过来扑打陈守义,陈守义原本睡的正香,被人连续扇了几巴掌才慢悠悠的睁开双眼。 “你这混账东西,气死我了你!”婆婆跪坐在地,伏在陈守义胸口大哭。 “娘——”陈守义迷蒙的张望着,看到陶晶竟然笑的十分开心。陶晶原本气他们欺瞒自己,见陈守义一副天真模样,心中气也泄了大半。她知道陈守义只是被宠大的孩子,万万想不出这样的馊主意来。 “娘,乡下实在无趣,尽是白丁,连个可以闲谈的人都没有,所以孩儿才偷偷跑回来,您别生气,孩儿这便回乡下——”陈守义见母亲哭的伤心,只当是母亲将他绑回来,想要训斥他,只是不明白陶晶为何也在此处。 “母亲,您别哭了,让夫君躲在乡下也不是办法。”陶晶觉得婆婆当真不会安排,若她知道此事,顶多让陈守义装个残废,这样他既可以保住性命又可以继续过着优渥的生活,让他去乡下呆着,他怎么熬的住? “你少在这惺惺作态!你说,你把他绑回来做什么?难道想要揭发我们吗?”婆婆恨恨的瞪着她,冷哼道:“你可别忘了,揭发了你也逃不掉!” 13 就当分家了 陶晶脸色变了两变,又恢复平静。揭发?笑话,自家丈夫没死该举杯庆贺,为何要揭发,她只是想来讨个说法! 陈守义诧异的看着陶晶,听母亲的意思,自己是被陶晶绑回来的,她看上去那样柔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这点不用母亲费心。”她已经对婆婆失望透了,原本以为婆婆是信任自己的,结果却在她院子里安插眼线,私自让陈守义假死,还欺瞒着她,让她莫名其妙的当上了寡妇! “母亲平白无故的让我做了寡妇,还要这样指责我吗?”受委屈的可是她啊!自己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父亲,若是被皇上知道他们欺君罔上,不但他们母子会丢掉性命,连她父母也不能幸免,试问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担如此严重的后果! “那你想怎么样!”老夫人此刻恨不得撕了她。 “欺君罔上可是死罪,儿媳还不想死。”她还要陪伴父母,让他们安度晚年,怎么舍得这样轻易死去,再者,为这一家陪葬实在不值。 “你走!我们家没你这样的儿媳!” 陶晶听了只觉得好笑,婆婆做错了事,反倒怪她了,好似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似的。 “母亲当然可以将我赶出侯府,不过我要府里三分财产,夫君和孩子我也会带走,免得被母亲拖累。”陈守义虽然孩子气,但毕竟是子安的父亲,就算为了孩子,她也要带走他。 “休想!你休想!”老夫人气的站起来,抡起拐杖砸向陶晶,却被陶晶轻巧躲开。 “若母亲不同意,儿媳便要请皇上做主了。”陶晶毫不示弱的盯着婆婆。 老夫人不甘的看着她,心里猜测陶晶敢不敢与她玉石俱焚。 “娘,您就听晶娘的吧,只是三分财产,您就权当儿子分家了,让儿子独自在外,还不如让他们陪着我,起码有人说话了。”虽然觉得陶晶威胁母亲的做法不对,可陈守义也不傻,自然知道要帮着媳妇说话,那三分财产留在母亲手里,他也只是每月领些银钱,还不如要过来,落进自己口袋里便不用看母亲脸色了。 老夫人诧异的看着儿子,没料到一向听话的儿子此时竟帮着外人说话,真真是养了头白眼狼! “想来母亲也不愿子安从小便没了父亲。” 老夫人纵是千般不愿,无奈儿子硬要分家,陶晶更是撂话,若不给三分财产便将她欺君罔上的事情揭发了。 为了隐瞒此事,保住脸面,老夫人只得按照陶晶的要求,任由她分出去大半金银珠宝。 望着发懵的婆婆,陶晶安慰道:“母亲不必难过,若是侯府呆不下去了,母亲起码还能投奔我们。” 陶晶作此安排并非胡搅蛮缠,前世她虽在后宫,却也听闻过战事四起,皇上四处借钱一事,如今皇上庇佑侯府,等到战乱时,皇上就会来收走侯府的财产,到时候他们一家人难道出去喝西北风?她曾听闻不少贵族被没收财产后,只能自己耕耘劳作,十分辛劳,她也是不想让家人跟着吃苦罢了。 “哼,我死也不会去投奔你们!”三分财产啊!一想到库里面的金银要被搬走,她就恨不得立马杀了陶晶泄愤。 “不投奔我们,难道去投奔大姑吗?”长嫂是个没主意的,三弟是妾生的,大姑更是自身难保,将来战火四起,她不投奔陶晶还能投奔谁? 一语点醒老夫人,她怔怔的看着陶晶,突然发觉陶晶竟然考虑的十分周全。陶晶说的不错,将来走投无路,她只能去投奔他们,所以此刻她不但不该恨陶晶,反而应该与她打好关系。 “那、那你们去哪里?”万一他们分走家产,却不理她,那她岂不是亏大了? “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她要去北朝,几年后南朝兵败,皇亲国戚死伤惨重,女眷更是惨遭蹂躏,活下来的也被迫沦为官奴,她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回头看着满头银发的婆婆,陶晶耐心解释道:“等我们安顿好,便会接大家过去。” 老夫人愣了愣,颤抖的握紧陶晶双手。原先对陶晶的种种不满,此刻都华为敬畏,不得不承认,陶晶想的比她长远,思虑比她周详。 想到陶晶离开后,宅子里只有她能拿主意,连个商量事的人都没有,老夫人也觉得心慌,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开始倚仗陶晶,而她竟不自知。 北朝长安城 马车顿住,陶晶掀开帘子,凝视城门上凸起的三个大字,不远处传来细碎的铃铛声,微微转头,便瞧见一座金碧辉煌的马车,马鞍银白,马镫鎏金,车厢描绘着各种香料,车顶挂着铃铛等饰物,远远的便能闻见香味,不是欧阳的马车又是谁的? 想不到还没进长安城便遇着了,难道这不是缘分? 不过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不急在这一时。 她已经托人买好院落,前主人厌倦了长安奢华,举家南迁,她便买下这院落,顺便买下整条街的商铺,准备着让父母兄弟们都搬过来一同居住。 因为花钱让人代办,她倒是没费多少心思,房地契都已经交到她手中,院子也清理干净,院子前主人将仆人们留下了,这也为陶晶省了不少事。 虽然侯府看着家大业大,其实现银没多少,陶晶带出来的银子买下了一条街,再置办些家什,便所剩无几,余下的都是首饰古董,虽然值钱,却不能急于出售。 “如今你在长安,见面便更方便了。”萧瑞淡淡说着,脸上挂满失落。原以为她知道事情真相会一气之下离开陈守义,没想到她竟然轻易原谅了,并且带着陈守义一同来到长安,如今萧瑞将肠子都悔青了。 “这一路多亏有你照拂。”陶晶露出满意的笑容。她自然知道萧瑞的心思,也十分感激他的多方相助,可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不能耽搁了他,留陈守义在身边,一来是为了孩子,二来也是为了断了他的念想。 “我心甘情愿。”只要她开心,他即便只能守望,也是甘愿的。 14 仇人落魄,喜闻乐见 天不遂人愿,前世最厌恶之人竟也来到北朝,见到陶晶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 陶晶心烦意乱的看着眼前的碧溪,不,她如今名唤珍珠。一身青色衣衫,包裹着瘦削的身子,单薄的几乎可以看到骨头。 “二奶奶,真巧。”她笑的十分沧桑勉强,却又带着点狡黠。 这种眼神叫人十分讨厌,但见她过的不好,陶晶还是愉快的跟她攀谈起来,好问问她为何如此落魄,究竟受到了怎样非人的折磨,在贵妃手下讨生活,又没个人遮挡一二,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后宫想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算她命大,总算逃了出来。陶晶轻嗅,她身上没有香味,应当还不认识欧阳。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珍珠姑娘,姑娘如今不在宫里当差了?”陶晶仔细打量她,发现她脖子上还有着细微的伤痕,贵妃偶尔会用丝线折磨人,丝线看似纤细,实则锋利无比,勒的人脖子都断了,可明着看伤口却很细微,珍珠能保住脖子不断,想来费了不少口舌。 “我——我是逃出来的。”珍珠伸手摸上脖颈处的伤口,泫然欲泣。 “凭姑娘的机智,在外头不比在宫里差。”,尽管她心里乐开了花,却还是本能的安抚两句。 “夫人——”珍珠跪倒在地,拉着陶晶的衣摆哭泣,引来不少人指指点点,陶晶不由皱眉,珍珠想暴露身份,她可不想! “你——快起来!”原本她想说:你这像什么样!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心里暗暗骂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前世珍珠那样残忍,她又何必怜惜她? “求夫人可怜奴婢。” 陶晶不由眼皮直跳,可怜她?谁来可怜自己?珍珠就是个惯会演戏的白眼狼,最爱过河拆桥,这会帮了她,得势了就要害她,前世吃了亏,这辈子可要长长记性了,免得白吃了教训! 这时不知哪里刮来一阵风,天忽然暗下来,陶晶抬头,只见大朵乌云顷刻便布满天际。 “似乎有一场大雨。”陶晶喃喃说道。忽然间心里有了主意。“我家在附近,姑娘可要一同回去避雨?” 陶晶想着,无论如何先回去吧,免得在这大道上让人瞧了笑话。看珍珠这落魄模样,该是刚从宫里逃出来,并且没带多少银子,估计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天可见怜,竟然真的让她瞧着了珍珠落难的模样,当真十分痛快! 陶晶想着:若是珍珠历经磨难,可能还会像前世一般奋发向上,毕竟她不努力无人可以帮她过上优渥的生活。如果她改变珍珠的生活,令她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她还会那样努力吗? 如果有人可以依赖,谁又想忍辱负重呢? “会不会太叨扰?”珍珠皱眉犹豫着。心里想着:左右自己一无所有,攀上一个是一个,也省的自己风餐露宿。 “不会,姑娘于侯府有恩,怎么会叨扰?”陶晶解下披风披在珍珠身上,招手让车夫赶来马车,俩人上了马车向北离去。 “公子,四处打听香行的便是那紫衣女子。”仆人侧立在马车旁,低声说道。 欧阳微微摇头,他初见陶晶时便觉得她有些不同,如今她又四处打听香行,难道她会调香?南朝会调香的人不多,他也未听闻谁家收了女弟子,那她是如何学会调香的? “继续盯着她。”除了盯着陶晶,欧阳想不出别的方法来。一个女人,若是有了自己的主意,便是男人也很难控制的了,陶晶便是这样一种女人。 将珍珠安顿在店铺里,陶晶又让人去附近寻一处适宜居住的房子,好让珍珠可以安心住下来,店铺的地契也交给了珍珠。 “我虽然没什么银钱,两间店铺还是给的起,你便在此好生住下,日后咱们也好有个照应。”陶晶柔声说着,仿佛坐在身边的真是她的亲妹妹。 “多谢陶姐姐。”珍珠完全没想到,陶晶一见到她又要送店铺又要送宅院,自己想拒绝都拒绝不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上掉馅饼吗?真是太意外了! “将字画店交由你打理,我也是有私心的。”陶晶见珍珠乍惊乍喜的模样,知道她心中疑惑,便说道:“侯府的字画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我指望着你能帮我看管着,若是能售出字画,我分你三成,不过你可不能贱卖了去,让别人得了便宜。” 珍珠点点头,心里头想着:难怪对我这般热情,原来是想让我帮忙售卖字画,不过凭她的机智,售卖字画应当不难,售卖出去了还能分得三成现银,凭什么不答应呢? “陶姐姐放心,我自当尽力!”珍珠仿佛看见大把的银子向自己飞来。 陶晶笑着点点头,心里想道:你好好的去售卖字画,就别去勾搭欧阳了。 只顾着同珍珠一起售卖字画,陶晶竟忘了香料一事,直到欧阳忍不住了,命人前去告知陶晶香行位置。 陶晶却在马车上盘算着陈守义那些心爱的字画究竟值多少银两。 马车停下,陶晶掀开布帘,一排排整齐的木屋映入眼帘,门前立着木牌,上面写道:非调香师误入。她下了马车来到门前,守门男子好奇的打量她,照例问了调香的方法,陶晶说了几种方法,俩人便放行了。 一名年轻男子为她引路,询问她需要调制何种香丸,陶晶提到几种香丸名称,男子摇摇头,说道:“仙子所说的这几种香丸倒是没听过。” 可是香丸的名字又是那样的高雅大气,一听便知道不是唬人的。 “无妨,你照着单子买吧。”陶晶将单子交给男子,心里想着:欧阳痴迷调香,知道她会调香术一定会来寻她,她越是回避,欧阳为了调香术反而越会靠近她。 萧瑞依靠在红漆栏杆上,仆人小跑过来,行礼道:“主子,陶姑娘去了香行。” 看来是真的想学调香!萧瑞伸了个懒腰,拍拍手,身后立马多出几名侍卫。“去多寻几本调香的书籍来。” 他的女人,他不帮谁帮? “是!”转眼间侍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买好香料,天却突然下起雨来。守门人只好放马车进来,免得陶晶和香料被雨淋湿。 15 引荐 欧阳合上书,仆人隔窗向他禀报:萧公子求见。 终于来了。欧阳微笑,前些日子便听闻有人四处打听调香书籍,心里料到他迟早会找上门,毕竟调香界中他的名望最高,手札被多少人惦念着。 虽然不会传授调香技艺,但他很好奇想要进入调香界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请到会客厅。”四处寻找调香书籍,应该是个不懂调香之人,若是品性好,他倒是可以指点一二。 萧瑞四处张望,他原以为调香大师欧阳的府邸应当极尽奢华,毕竟他的马车那样富丽堂皇,可他所在的宅院只有成排的木屋,没有亭台楼阁、曲水流觞。 屋内更是没有更多装饰,只在地上铺了一种气味芬芳的草席,踩着十分柔软,且很有韧性,这样朴素的装扮令他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萧公子。”欧阳一身白衣,无半点配饰,只发上别着一根木簪。 “您是?”眼前的男子虽然长的十分好看,可身上无半点装饰,难道真是欧阳?可外面传言欧阳喜戴发冠,或紫玉或白玉,无一不奢华,腰带更是镶满宝石,可眼前的男子,衣着实在太过朴素。 “在下欧阳。”欧阳打量萧瑞一眼,衣着奢华气派,风格却不似中原,想他姓萧,便猜到他是大梁人,看衣着,应当是王公贵族。 “原来是欧阳大师,在下久仰。”萧瑞突然生出主意,心想:陶晶这样喜欢调香术,若没个好师傅只怕是难有所成,要是能拜欧阳为师,哪里还用寻调香的书籍,不懂之处自有欧阳指点。 欧阳点头,继续凝视他。从萧瑞乍喜的神色中可以看出,眼前的男子应当是性情中人。 “实不相瞒,在下有一事相求,若大师能满足在下的心愿,在下必定以重金酬谢!”萧瑞的兴奋溢于言表,他想着:若是陶晶若能拜在欧阳门下,定会非常高兴。 欧阳只觉得好笑,心里暗暗思忖:重金是多少银子?毕竟他十分富有,银子少了根本入不了眼。 “在下的表妹十分痴迷调香,几乎到了不能安寝的地步,不知欧阳大师能不能收她为徒,让她能够真正的学习调香。”他觉得自己快幸福的飘起来,陶晶知道此事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表妹?欧阳皱眉。没想到眼前的男子竟是为了别人而来。 “哦?你表妹是何人?”女子鲜少有喜爱调香之人,她们不都是爱打扮吗?再者岭南是没有设香行的,萧公子的表妹怎能痴迷调香呢?连基本的香料都没有呢。 “表妹姓陶,单名一个晶字。”他很想告诉世人,陶晶是他心仪的女子,可他不能说,他怕坏了陶晶的名声。 欧阳皱眉,他没料到萧瑞是为陶晶来求他。“是她让你来的?” “不是,她从未提起过。” 欧阳无奈的笑着,心道:好一个痴情男儿,肯为陶晶费这样多心思。 “你回去同她商量,若她愿意,便过来吧。”说完欧阳也有些后悔,这么多年,他从未收过女弟子,他并不晓得如何同女弟子相处。可他实在好奇,她究竟有怎样的调香秘技。 “多谢欧阳大师,我这便去告诉她。”萧瑞转身便跑了个没影,留下无可奈何的欧阳。 白日里陈守义依然出去与人吟诗作对,似乎这便是他人生顶重要的事,不过北朝鲜少有人认识他,即便出去玩个三五日,陶晶也不必担心他会被人认出来。 “夫人,老爷昨日又支出三十两,说是要买幅字画,奴婢正想通报您,帐房已经支出去,说是您早就允了的。”婆子不安的绞着帕子低声说道。她大字不识一个,自是不懂陈守义这花钱买字画的做派,她只晓得,银子难挣,纵然有金山银山,整日里不挣钱只花钱,金山也要消失的。 “是我说的,只要不买莺莺燕燕的回来,其余的都依着他。”陈守义也没别的嗜好,只要他不出去花天酒地,陶晶愿意与他守着度日,重活一世,她对夫君的要求已经低入尘埃。 “我来了。”萧瑞从墙头一跃而下,扶着树故作轻松的说着。 陶晶歪头看着他,似笑非笑。最近她心情很好,因为买了香料,已经开始调制香丸,她觉得自己与欧阳更近了。 “你想拜欧阳为师吗?”他走到她身边问。 拜师?陶晶挑眉。她要调制香丸,成为调香师,与欧阳并肩而站,她还没想过要拜欧阳为师,若是拜欧阳做师父,岂不是日日都能见到他?可她制作出来的神秘感也会因此消失,欧阳知道她根本不会调香,会不会因此轻视了她? 可古人也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日日待在一处,感情才会更加深厚。前世碧溪能够学会调香,并用此术制住她,她没道理学不会,她的天分一向很好。 “能拜欧阳为师,自然是求之不得。”陶晶觉得她与欧阳的距离更近了,近到伸手就能摸到他的衣角,张开双臂就能环住他的腰。 “太好了!”萧瑞自然乐见其成,只要陶晶拜了欧阳为师,就不用与陈守义夜夜相对,而他则可以借着看望表妹的名义,正大光明的去看望她。 “可是他为何要收我为徒?”陶晶看向萧瑞,心里暗想:难道是他—— “我知你想学调香之术,便去求了欧阳,他同意了。”他开心的像个孩子。 陶晶却笑不出来,她知道萧瑞的心思,萧瑞却不知她的心思,若他知道她心里的那个人是欧阳,他还会这样帮她吗? 她该告诉他吗,让他断了念想,别在她身上耽搁时间。可他如此执着,即便告诉了他,也只会让局面更加混乱,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多谢你屡次帮我,可我实在无以为报。”她不可能与他在一起,她心中的那个人始终是欧阳,不会爱上旁人。 “我明白,你有家室,我不会打扰你。”他心中万般难受,却只能强忍泪水。 陶晶见他如此,心中也十分酸楚。她明白思慕别人的滋味,辗转反侧,苦求不得,却又欲罢不能。 “你值得拥有更好的女子,别再来找我了。”她转身不再看他。 萧瑞摇头,心中满满的欢喜扑了个空,心中的悲痛难以言说,只幽幽的问道:“难道,你没有一点儿心动?” 难道自始至终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对,我没有心动,是你自作多情!”她紧紧攥着心口的衣裳,冷冷说道。她是不喜欢萧瑞的,可是看他难受,她也会心痛。 “好,我自作多情,你不用管我,就让我自作多情。”他看着漫天星辰,默默的想着:只要看她开心,就算自作多情又怎样,起码心里有个人值得他挂念。 16 利诱 她正描着折扇,想做一幅山水图,珍珠急急走进来,面带喜悦之情,陶晶还当她卖出了字画,谁知她说道:“陶姐姐,有位调香师认为我嗅觉灵敏,想收我为徒!” 陶晶只觉得五雷轰顶,浑身瞬间便木然了。调香师?难道是欧阳?前世他们是师徒,难道现在欧阳还要收她为徒? 难道命运真的不可更改吗?她不信,既然重生了,她便要改写命运! “陶姐姐,你怎么了?我会一边学习调香技艺一边售卖字画的。”原本珍珠只一心想着售卖字画,可最近有个男人总是跑来追问她的字画打哪儿来的,还说字画是她偷来的,要抓她见官,珍珠有些害怕,毕竟她在这边没有身份,被抓去见官是要去坐牢的,那位调香师说了,只要她学会调香术,便是官籍,从今往后再也没人敢欺负她。 “哦——你日日守着铺子,调香师竟也会找上门来。”陶晶缓缓坐下,继续描摹山水画,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她特意寻了偏僻的角落,鲜少有人会寻到深巷中购买字画,可调香师竟然找到了她,当真离奇的紧。 “一次跟人说起各地墨汁气味的不同,叫人传了出去,那调香师便来寻我问个究竟,我答了几个问题,她便要收我为徒。陶姐姐,您这写的是什么呀?”珍珠指着扇面上的两句诗问道。 陶晶写的是:岁月不饶人,我亦不饶岁月。这只是她随手写的,并不难懂,识字的人皆能看明白。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想到珍珠也要去学习调香,陶晶便觉得难受的很。 “我并不识字。”珍珠憨憨笑道。她自幼被卖入宫中,每日过的心惊胆颤,根本没有机会识字,后来因为机灵被贵妃看中,做了小小女官,却依然不能识字,偶尔外出办事,贵妃会让她与另一名识字的宫女一起,她负责办事,另一名女子负责写书信,俩人彼此监督,共同效力。 陶晶顿住笔,抬头看她,见她神色坦然,心中一叹。前世是她教会珍珠识字,将自己的文房之物借与她用,她像教导妹妹一般悉心教导她,但是她是如何对待自己的?抢走了欧阳,还教她儿子对付她,想起来便觉得可恨! “不识字又如何学习调香呢?”难不成记个手札也要假手他人吗?况且调香术与医术相通,不识字又如何能看懂医书?不过识字倒也不难,学上个一年半载便能认得大半的字。 “慕容师傅说了,让我一边熟悉香料一边识字。”珍珠雀跃的想要跳起来,没想到一来到北朝便遇到俩位贵人,一人助她安家,一人教她技艺,实在是福泽深厚,难以抵挡。 “慕容师傅?”这又是何人?莫非想要收珍珠为徒的不是欧阳?陶晶实在想不起有哪位调香师姓慕容。 “师傅全名慕容明珠,号称明珠仙子,座下共八名女弟子,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女调香师。”珍珠将自己听来的话原原本本的道了出来。 女调香师?竟然是女调香师?陶晶记得京城的确有两名女调香师,年岁稍大的那位用调香术缅怀已故的丈夫,年轻的那位心仪欧阳,屡次表明心迹,欧阳皆装作不知。 “好好赚钱不行吗?”为何非要学调香,卖卖书画,找个好人嫁了,生活也会美满,为什么要踏上这条路,难道她已经迷上了欧阳吗? “慕容师傅说调香十分赚钱——” “胡说!”她前世虽然不会调香,可也晓得那些调香师最会利用弟子赚钱,让他们照着方子调制香丸,然后由调香师售卖,弟子们只能得很少的银子。 “我拿你当妹妹,自然不会诓骗你,若你也成了调香大师,自然能赚到银子,可普天之下有几位调香大师?万中无一,你觉得你师傅会将全部技艺传授与你吗?她只会让你们照着方子调制香丸,让你们为她卖力罢了。”陶晶说的自然是实话,虽然大部分出于私心。 珍珠低下头,微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赚钱的方法有许多种,为何要选择最辛苦的这种?若你能帮我把家人接过来,了却我一桩心愿,这些黄金都是你的,可不比调香赚钱的多?”陶晶从腰间取下布袋,取出几枚金锭子递给珍珠。若是珍珠只为欧阳,陶晶是无法说动她的。可如今珍珠只想着赚钱,只要有银子,还怕差遣不动她? 珍珠捏着金锭子愣了片刻,将金锭子放入腰间。她想着:当初是陶晶帮助了她,她理应回报,既然她的心愿是将家人接过来同住,自己该替她完成心愿,权当报恩了。 “既然姐姐发话,我自当为姐姐跑一趟,不知姐姐可有什么信物——”珍珠想着:自己与陶老爷一家素不相识,他们如何会听从自己的话,只怕要拿出信物来,才能使他们相信。 陶晶没料到珍珠竟然答应的如此爽快,略想了想,便回屋取出一个绣着祥云图案的红色绣囊,这是新婚时,母亲亲手给她绣的香囊,父母亲都认得此香囊。 “这是母亲亲手绣的,他们见了香囊,便知道是我让你去的。”想起母亲,陶晶不由的叹息,几月未见,不知母亲身体如何,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气她的私自离去。 “好的。”珍珠紧紧攥着香囊,上面的祥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想来陶晶的母亲是十分疼爱她的。 “好妹妹,你替我传一句话,我来北朝实在是迫不得已,让他们切勿相信外面的谣言。”她父母都是好面子的人,听不得外面的流言。 珍珠点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 珍珠回去收拾行囊,很快便坐着马车离开。瞧着是直接奔着城门去的,并未与慕容明珠辞行。 “这一来一回应该要大半年,脚程快也要三月。”大半年的时间,够她做许多事情。 可就算是一年,也会有回来的一日,到那时珍珠依然可以学习调香,说不定还会同前世一般,拜入独孤家,成为独孤家的义女。 “不行——”她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若珍珠依傍上了独孤家,岂不是鱼跃龙门? 不过她并非白活一世,如今收拾一个一无所有的珍珠,简直易如反掌。 17 拜师学艺 宽阔木屋内,只一张檀木矮几,香炉里青烟袅袅,欧阳盘膝坐于矮几前,陶晶跪坐颔首。欧阳一身白衣,手中玩弄着白玉短笛,陶晶着青衫配粉丝襦裙,青丝半挽,一缕垂于胸前。 欧阳细细打量陶晶,明媚皓齿、玉骨冰清,出落的十分标致。就算她不会调香,也能吸引来大批王公贵族购买香膏。 “会调香吗?”欧阳闻到她身上有淡淡香味,是香丸的味道,想来眼前的女子已经尝试制作香丸。 “弟子既拜入师傅门下,便舍弃陋技,全心同师父学习。”除了会学习调香,她还要好好会一会这前世求之不得的男人! 此时,珍珠凝视欧阳府邸,身后是她前几日新买的棕色骏马。去往南朝的路上她突然想起慕容仙子随口说过:听闻欧阳即将收下一位会调香的女弟子,不知是哪里来的丫头。 当时她并未在意,可如今仔细想来,她的确从陶晶身上闻过不同香味,而且陶晶先前在南朝生活,最近才来到北朝。众多巧合串联到了一处,珍珠便明白了,陶晶所谓的调香不赚钱是假,不想让她学调香是真。现在她又亲眼看着陶晶进入调香师的府邸,心中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哼,好个陶姐姐,竟然这样诳我!”她以为陶晶真心为她着想,没想到竟然也在骗她!既然陶晶不想让她学调香,她偏要学,而且一定要学出样子来! 想完,珍珠纵身上马,策马往慕容明珠府邸奔去。 陶晶从母亲身上承袭到优雅端庄,有着前世的经历,此刻举手投足更是从容。欧阳调香在右边,她在左,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不比欧阳差,不知情的人会误以为她是位厉害的调香师。 欧阳将一枚软玉似的香丸放入她手心,低声道:“这枚冰心丸为师便赠与你,回去好好练习。”,陶晶点头,另一个铜炉中,她所炼制的香丸早已化为虚无。 马车里,陶晶紧握冰心丸,将炼制冰心丸的所有过程仔细回忆一遍,庆幸的是,她虽然没成功炼制出香丸,却将过程完整的记下来了。 她一定可以炼制出冰心丸,她离欧阳已经很近,只要炼制出冰心丸,他们的距离便更近了! 慕容明珠府邸,珍珠正在拜师,担心慕容明珠责怪她不守承若,特意挑选了一支白玉簪作为礼物。慕容明珠收下白玉簪,赐金边白色衣裙,让她跟着师姐们学习。 陶晶刚踏入宅院,便见陈守义坐在石凳上生气,见她归来,将一个硕大的布袋扔在地上。陶晶低头一看,是装字画的布袋,顿时心里便有些虚了。 “你说,我的字画去哪了?”之前他相信陶晶,以为字画只是收在库房内,可他前几日见有人在售卖与他一样的字画,他仔细观摩,确定那字画的确是自己的藏品,世上独一无二,所以趁着陶晶不在家时,打开库房寻找字画,结果只寻得这装字画的布袋,里面的字画却不翼而飞。 “这些字画十分珍贵,我收起来了。”陶晶想着:虽然想拿字画换钱,可到底一幅也没售出,只当是换了个地方保存了。 “真的?我不信,你现在就拿出来,不然我——”陈守义气的开始乱说话,那些字画是他的心头好,他自己观摩时都是小心翼翼,满怀崇敬,一想到陶晶可能要售出那些字画,他气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然怎样?”陶晶歪头看着他,没想到来到北朝,陈守义倒是长脾气了。 “不然——别怪我休妻!” “噗——”陶晶没忍住,笑了出来。陈守义还当自己是南朝贵族子弟呢?还休妻!在南朝,陈守义已经是个死人,在北朝,他没有任何身份背景,连个为他做主的长辈都没有,他要如何休妻? “你笑什么?”陈守义莫名其妙的问道。女子听说丈夫要休弃她,不应该害怕吗?为何还能笑的出来? “你整日在外游玩,不知家中拮据,金银所剩不多,不变卖珍宝,你我如何度日?”她要置办的东西有许多,而她手头上已经没多少银子,古董珍玩大多为宫廷赏赐,不方便变卖,只有字画可以随意出售,且不容易被人查出身份。 “金银所剩不多?置办这么多屋苑,自然要花个精光!真是金银莫过妇人手,随水流去叹奈何!”陈守义并不在意金银,只要不出售他的字画,有没有银子他无所谓。 “既要与我决裂,你便回南朝同族人商议吧,此事你我二人做不得主。”想要休妻?谈何容易,他敢让众人晓得他没死? “啊?”陈守义懵了,他不过是说句狠话,根本没想过要与陶晶分开,况且如今他已经脱离家族,离了陶晶,哪里还能寻到一门合适的婚姻? 陶晶却不理会他,径自回了卧房,将冰心丸的配方以及调制过程完整记录下来,细细揣摩,在心中演练数遍,开始研磨香料,筛出,称量,按先后顺序倒入雪水中,研磨开了,加入主料瑞脑,揉成团状,放银壶中,悬于井水中一个时辰,点燃铜炉,大火淬炼,小火收味。 动作一气呵成,丝毫没有停滞。看着铜炉中六枚色若软玉的冰心丸,陶晶心情大好,亲自带人将字画取回,送入陈守义卧房。 点燃烛火,陈守义却还在睡梦中,丫鬟喊了三遍,才将他叫醒。 “夫人,你为何深夜到来?”陈守义双手揉着眼睛,哑着声音问道。陶晶有孕后,他们便分房休息,算起来已有一年未曾在夜间见到她了。 “特意来给你送字画。”陶晶指着地上的几个木箱,笑着说道。 听到“字画”二字,陈守义连忙扑到木箱前,仆妇打开木箱,陈守义打开绢帛做成的布袋,抽取字画,缓缓展开,不错,正是他心爱的文公《含蕴骊山图》,打开另一幅,亦是他心爱的史公字画,这都是绝世之作,若是丢了,便再难寻。 “可是——”陈守义收好字画,小心的看向陶晶。“夫人不是要售出字画贴补家用吗?” 陶晶神秘一笑道:“我自然有赚钱的法子。” 陈守义顿时心生崇敬,对陶晶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从未想过,闺阁长大的女子竟然也知道赚钱谋生。 陶晶走后,陈守义辗转难眠,想到陶晶一介女流都能寻找赚钱的法子,而他枉读诗书,却只是个硕鼠一般的存在,只知道用别人的银子,心里实在不安。 痛定思痛,陈守义决定寻个营生,哪怕做个教书先生,也好过让陶晶赚钱养活。 18 与其相厌,不如相忘 欧阳看着案前的冰心丸,点点头,虽还有些杂质,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算是上乘之作。 “斟茶拜师吧。”欧阳淡淡说道,声音低沉而浑厚。 陶晶面露微笑,来到案前,端起砂壶,银色水流泛着微光倾倒入杯中,淡灰色茶叶遇水瞬间化作碧绿荧光浮起。 “师父,请用茶——”终于成了师徒,与欧阳的关系又近了一步,她暗暗想着。 结果茶杯,欧阳啜饮一口,似是想到什么,放下杯子说道:“你天分很高,但是调香一行,须心性坚定,非经历大磨难者不能成,你自幼养于闺阁,经历过何种磨难?” 调香师大多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他也不例外,尝尽人生辛酸苦辣甜,才能将香料发挥出足以影响人心智的作用,一个生活富足的闺阁小姐,为何能调制出香丸?若说她有名师指导,据他观察,她举止虽然优雅,调制香丸却是十分生疏,这点难以掩饰,所以并没有名师指点她。 “这——”陶晶不知如何回答,难道告诉他,前世她历经磨难,死而复生,重回未出嫁前?难怪当初她不能闻见香味,珍珠却能闻见,原来是与经历有关。 “不便说也不强求。”欧阳只当她有难言之隐,没再追问,他不过好奇多问一句,她的过往与调香无关,只要能调制出香丸,便是调香师了。 “你既拜我为师,明日便与你引荐几位前辈,你须潜心修习,不要妄动杂念。” 陶晶一愣,心想:莫非欧阳看出了我对他的心思?她明明掩饰的挺好,难道还是被他发觉了? “师父——您的意思是?”若是让她不要对他存有非分之想,她是万万做不到的,她之所以学调香,就是为了接近他,她是不会放弃的。 “调香时须心神合一,十分专注,有一丝分神,香丸的意境便会不同,所以,调制香丸时不能妄动杂念。”欧阳微笑着解释道。他目前十分喜欢跟前端坐着的徒弟,因为她不但聪慧,而且好学善问,比那些只知道照着方子调制香丸的人要强很多。 “哦——”原来如此,陶晶放心了,只要不让她放弃欧阳,什么都好办。“师父,徒儿何时能调制出属于自己的香丸呢?” 欧阳略略思索,沉声道:“调香不光看资质,还要看是否勤奋,快的话需要三五载。”,有些人一辈子也无法制出属于自己的香丸,这也是大调香师稀少的原因。 三五载吗?竟然要这么长时间!不过只要能陪在欧阳身边,三五载也不算长。 离开欧阳府邸,正巧看见萧瑞,他骑在马上,站在树荫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看来是在等她。 他骑马缓缓走来,与她隔窗而望。“恭喜,从今往后,你便是调香师,享朝廷供奉。” 她亦展露笑颜道:“这得多谢你。” 俩人冰释前嫌,好似那日争执从未发生。 “接下来有何打算?”他望向车窗,却发现她已放下布帘,即使离的这样近,也瞧不见她半分容颜。 “我想家人了。”南朝局势动荡,父母留在那里,她实在不放心。 “我去接他们过来?”萧瑞想着,总算又可以帮她完成心愿了,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感动的。 “不不不,我已经命人去接了。” 萧瑞皱眉,想起去而复返的珍珠,问道:“你指的是前些日子收留的女子?她已经拜入慕容大师名下。” 陶晶微微一愣,双手不自觉的攥紧衣袖。 事情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珍珠没有去南朝,反而拜如慕容大师名下,也将成为一名调香师,她这是要故意跟自己做对吗?珍珠因幼年受苦,能够闻见香味的不同,若是她成为了优秀的调香师,欧阳会不会对她动心? 察觉到气氛有些凝滞,萧瑞说道:“她不过是效仿你罢了,怎么可能比得上你,若是在意她,岂不是凭白降低你的身份?”。在他看来,陶晶是最美好的女人,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听他这样一说,陶晶紧绷的脸终于重绽笑颜。她想:越是在意珍珠,越是抬举了她,一个面貌平凡、资质普通,只会耍小聪明的女人,即便会调香,也不会有多大成就。前世是在自己多方相助的情况下,她才能鱼跃龙门,今世没了自己做跳板,看她还能不能跳进龙门! “你说的对,从今往后便当不认得她。” 一进宅子,便见陈守义阴沉着脸坐在石凳上,地上满是散落的棋子。陈守义是不爱下棋的,通常觉得无趣时,便会看书写诗,怎么今日倒琢磨起棋艺来? “为何发起脾气来,气大伤肝,可不值当。” 陈守义眯起眼睛,显得十分阴狠,这种可怕表情将陶晶吓了一跳。 “北朝到底与南朝不同,男女皆是一身匪气,我堂堂江南才子竟被人贬做书呆子!”陈守义拼命忍住想要爆发的火气,一时间感觉心酸无比。他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不过是输了盘棋,便让人说成笨拙之人,还说他两眼无神,他辩驳两句,他们又说他是书呆子,简直欺人太甚! “自古南朝便是文化蕴藏之地,北朝鱼龙混杂,自然是比不上的。”若不是已知南朝即将覆灭,她又怎会想方设法的来北朝安家?她在这里吃了多少苦啊,在这里,多温婉的女子都会被逼着学会自立门户。 “我们回去吧。”他不喜欢北朝风气,他喜欢泛舟江湖、游历名川,而不是为了生存做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陶晶微微摇头,不但她不会回去,她还要将父母家人都接过来。 “既然这样,咱们便分开吧,左右我是个死人,也给不了你什么。”陈守义不愿承认自己的过错,他觉得自己过的不好,陶晶须承担大部分责任,因为是她要来北朝的,如今他要回南朝过幸福生活,陶晶不愿一同回去享福,这是她自找的,完全不能怪他。 “好,你应当过上你喜欢的生活,我从不认为男人应当踏入仕途。”她微笑道。她想着:人应当要有追求,不是追求名利,而是追求自己喜爱的事物,就像陈守义追求诗书和游历,这并没有错。 陶晶这般通情达理,倒叫陈守义不知说什么好。他承认自己是有些无能,不能适应北朝生活,他也懒的去适应,这里与他向往的生活相去太远。 “那——你会不会恨我?”他有些犹豫,想到陶晶会独自支撑整个家,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不会,与其相看俩相厌,不如相忘于江湖。” 大约是过于厌恶北朝,陈守义得到陶晶同意后,便收拾行囊,坐着马车往南奔去。马车出发时,刮起很大的风,陈守义与她道别,并无热泪,只留下两行诗。 陈守义的离去并未改变什么,他去追逐他向往的生活,陶晶也在雕琢自己的人生。 19 前世今生 雨丝缠绕大地,陶晶的马车驶进欧府,靠着会客厅停下,辰时二刻,会客厅里只她一人。仆人给她沏茶,欧阳一身华服出现在她面前。 这便是欧阳留给世人的印象,云缎上用各色丝线绣满繁复花纹,腰带上满是奇异宝石,发冠是整块羊脂玉镂空雕刻而成,寻常人得之不易的东西,在他身上不过寻常之物。 欧阳看了她一眼,见她穿着寻常衣物,不由的皱起眉头,又想起陶晶的夫婿刚去世不久,不宜打扮的过于华丽,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这是你的私印。”欧阳将一枚小巧的印章放到矮桌上,陶晶取来,哈了气,印在纸上,只见纸上端端正正的印着“染香陶晶”四个字。 “为何是染香?”前世她并未见过这种印章,也不知染香的缘由。 “章为染香府所造,每位记录在册的调香师都有一枚,日后去宫中办事,需要用到。”欧阳说着取出自己的印章,同样十分小巧,不过却是用软玉所制,材质有所不同。 一刻钟后,陆续有人赶来,欧阳为她一一引荐。 当陶晶发现事情出乎预料时,珍珠已随着一名老迈的调香师走入正厅。她竟然另投他人,没有拜在慕容明珠名下! 她的心莫名难受起来,重生回来的优越感几乎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害怕即便拜入欧阳名下,也无法拥有欧阳。 慕容明珠原本便痴恋欧阳,见欧阳竟然收了个如此美貌的女弟子,顿时醋意大发,冷嘲道:“这是哪里来的千年狐狸,竟将一向冷静自持的欧阳也迷住了?” 慕容明珠说完,身边一众女弟子也跟着附和。珍珠冷眼瞧着众女子,心中暗暗庆幸自己早日逃脱,不然便要与这群没脑子的女人为伍。 陶晶自知躲不过女人们的唇枪舌剑,自己一个人,哪里抵得过对方八九个人,再者她才拜入欧阳门下,话多反而会给欧阳留下不好的印象。 “怎么?竟然是个哑巴?”见陶晶不反驳,慕容明珠迟疑的问道。 欧阳见陶晶行为稳重,暗暗点头,欣慰道:“做的很好,心性坚定、不为外界所惑才能调出好香。” 陶晶微微点头,心中想道:这是他第一次夸我。 珍珠暗暗观察陶晶,眼前的白衣女子显得十分端庄娴静,在府邸中说一不二的气势完全收敛,俨然成了一个乖巧的女徒弟。 “陶晶初习调香,日后请各位多关照。”欧阳环顾四周,与落座的众人说道。同时也注意到银环道人身后跪坐着一位瘦弱姑娘,想来是他新收的女弟子。 “哪里哪里,日后说不定还要向陶晶姑娘讨教。”说话的正是银环道人。 陶晶看向银环道人,正巧与珍珠目光相撞,探寻着打量彼此。 突然,珍珠嘴角一弯,朗声道:“师父,向寡妇讨教恐怕会惹来是非!”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俱静,谁都不曾想到,欧阳新收的弟子,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成了寡妇。陶晶倒是不惧,见欧阳面容严峻,站出来笑道:“师父同我说过,调香最看重品性,过往的经历只会让我心性更加坚定,对调香更加专注。” 欧阳自然知道陶晶夫君去世一事,也不追问此事,没料到竟然被人当众抖了出来,顿时便记恨上了银环道人新收的弟子。 不过陶晶与珍珠相交多年,自是知道她的手段,看似无意,实则是为了引起欧阳注意,然后在多次恶战中培养感情,前世她便是这样做的,这一世,陶晶绝不会让她得逞。 “师父不要怪罪我妹妹,她只是随意惯了。”陶晶想起前世珍珠的所作所为,突然间有些不明白欧阳当初为何会看上珍珠。 “妹妹?”众人又是一阵惊愕,陶晶与珍珠竟然还是姐妹?那为何妹妹要当众刁难姐姐?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银环道人也是怒瞪珍珠。 “屋内嘈杂,大家四处赏玩吧。”欧阳冷冷说道,一个转身便已经离开正厅,陶晶赶忙跟上。欧阳疾步快走,陶晶紧追不舍,等欧阳停下脚步,她才发现自己竟追到了卧房。 “师父——”陶晶耷拉着脑袋,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当时为了逃避入宫,她选择嫁人,这事欧阳是知情的,至于陈守义假死一事,她不便与旁人说。 “我知道。”欧阳心中并不平静,很久没有人敢让他难堪,他的徒弟,即便不会调香,也绝不能让人轻视!银环道人的弟子实在大胆,竟然敢打乱他的计划。 这种表情她太熟悉了,前世欧阳便是对珍珠由厌恶到喜爱,没想到如今欧阳又流露出这种神情,难道他们注定在一起吗?陶晶心灰意冷的想道。 “师父,银环道人的弟子与我有些交情,请师父莫责怪于她。”她记起来了,前世珍珠三番两次去惹欧阳,后来引她去与欧阳见面,说是她想见欧阳,当时欧阳很是生气,大约把她当作了胡作非为的痴女,而欧阳身边最不缺的便是迷恋他的痴女。 “你受委屈了。”欧阳淡淡说道。见陶晶受了这样的委屈反而替作恶者说情,心中不忍,转身从满是木匣的柜子中取出一样东西。“你既有调香天分,这本书便赠与你了。” 陶晶接过布袋,心中思虑万千。打开布袋,厚重古朴的书籍出现在她面前。这本书,不就是当年欧阳赠送给珍珠的书吗?为何自己刚入门,欧阳便赠送给她?难道说——自己并非单恋,欧阳也对她产生了情谊? “徒儿多谢师父!”陶晶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她记得珍珠说过,欧阳非要娶她的理由是调香术不能外泄,如果欧阳将书给她,岂不是意味着将来会同她永远在一起? “回去好好参悟,等时机成熟,我会——” 陶晶瞪大眼睛,心跳几乎停止,她想:等到时机成熟,便会与她成亲了吗? “带你入宫。”欧阳淡淡说道。 “啊?”陶晶略显失落,不过她很快便调整心情,再次感谢欧阳。虽说调香师偶尔需要去宫中办事,不过她着实不想进宫,更不想见到杨广等人。 20 入宫献艺 前世珍珠之所以能成为独孤家义女,完全是因为杨广的介入,而杨广看上的是珍珠的武功,这一世珍珠并不会武功,所以杨广未必会看上她,独孤家也不可能因为她会调香便收做义女,如此看来,珍珠的优势,已经所剩无几,就凭她那点小聪明,在偌大的北朝根本掀不起半点风浪。 “如今只你我二人,你诚实回答为师,当初为何嫁给陈守义。”当年佛寺偶遇陶晶,差点以为陶晶不过是想成为皇亲国戚,可后来又得知她早已是后宫内定的娘娘,南朝不比北朝,女子皆以入宫为荣,而她偏偏选择拒绝入宫,而且敢于冒险,嫁给了皇上的侄子,令事情没了转圜的余地。 “徒儿虽是一介女子,却也有心中向往的生活,不愿被圈在宫墙之内。”她向往的生活,便是孝顺父母,与欧阳在一处,完成前世未完成的心愿。 “向往的生活?”欧阳喃喃道。他以为女子都是爱相夫教子的,原来她们也有向往的生活,也不爱被拘束着。 她笑,她向往的生活快要达到了,与欧阳在一处,父母也未老,可以陪伴他们终老。 珍珠不停说着好话哄银环道人,老者被她哄的眉开眼笑,自然忘了白日里的不愉快,只是叮嘱她,往后不能得罪欧阳,否则他们连香料也买不着。 “他不过比师父您名气大些,依徒儿看,他的技艺未必比师父您好。”珍珠一边给银环道人捶腿,一边仰头说道。 银环道人摇摇头,众多调香师中,他年岁最长,知道的事情也最多,欧阳虽然年轻,却与他师父一样,是个厉害人物,香行完全掌控在他们师徒手中,若是得罪欧阳,即便他们调香技艺再好,也不可能在没有香料的情况下制出香丸来。 “丫头,为师能教你的不多,不过你天资不错,若你真想有一番作为,为师便带你去西域,那里有神秘香术,中原人士不曾涉猎。”银环道人不知珍珠为何会拜他为师,他资质差,又老迈,已经许久没收过徒弟了,如今空守个名分,实际上已经很久没有调制出较好的香丸来。若是珍珠没天分也就罢了,当个女儿养着也不错,可她是有天分的,他也不想埋没人才。 “西域?”她没去过,不过南朝宫中是有西域美人的,浓眉大眼高鼻梁、能歌善舞,并且从不会打骂宫女。“好,师父,徒儿听您的。”已经走入绝境,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消息很快传遍京城,银环道人与徒弟珍珠辞去职务,前往西域探寻调香之术。陶晶歪坐着,面露凝重。 珍珠去了远方学艺,许是一辈子也见不着。陶晶暗暗想着。她既庆幸珍珠离开,又有些失落。重活一世,事事都变了,珍珠去了别的地方,离开了欧阳,而她还活在记忆之中。 即便是卧房里摆放着冰砖,也不觉得凉快,欧阳常差人送来香料,都库房快放不下,幸而制出的香丸品质不错,能卖上好价钱,否则恐怕连香料也难以购买了。 如今名气渐渐大了,慕名前来拜访的人不少,欧阳却叮嘱她,未入宫前不能与他们接触。她想:这大约是调香界的规矩。 “小姐可是有心事?”丫鬟用木锤敲击冰砖,企图将冰砖敲碎,以为这样屋里便会更加凉快。 她轻轻摇头,明日便要入宫,兴许会见到最不想见到的人,她需想好应对之策。 “去将那套烟色荷花裙收拾出来。”明日入宫,需要当众演绎调香技艺,烟色襦裙能产生朦胧感,使人更易产生错觉。 “是。”丫鬟退下,陶晶将花瓶里的荷花摆正,为了这次的面圣,她已做了万全准备。 登上宫中马车的瞬间,陶晶几乎产生错觉,前世她也常出入皇宫,那时她被杨广利用,为他刺探情报。 长安城中,皇宫依旧是前朝皇宫,不是她记忆中那奢华大气的宫殿,对比之下,现在的皇宫像是低矮的茅屋。 进内殿需要在册子上登记,欧阳便取出印章盖上,陶晶依法盖章。大殿宽广,大约是冰柱里放满了冰,所以并不觉得热。 “臣欧阳携徒拜见皇上、皇后。”俩人跪下行礼,只听上方男子声若洪钟道:“免礼,平身。” 俩人起身,只听上方皇后笑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陶晶便抬起头,眼睑却是低垂着。皇后惊道:“竟生的如此标致。”,心里却想道:这样的容貌,在北方并不多见。 恰巧几位皇子与公主也来瞧热闹,一时间竟也被陶晶的容貌惊呆了。 “多谢娘娘夸赞。”陶晶俯身谢礼。 见她礼仪周全,皇后不由的点头,这样的容貌教养,只怕是民间少有,不知为何竟然成了欧阳的徒弟。 “这是哪家姑娘呀,若是能求娶来,岂不是乐的合不拢嘴?”三皇子紧挨着二皇子,俩人耳语道,太子也早已看傻了眼。 见儿子交头接耳没个正形,皇后清咳一声,看着陶晶笑道:“开始吧。” 宫人搬来铜炉,添好炭火,陶晶将细腻的香料倾倒入青草汁中,又将冰片、薄荷叶研磨了做主料,糅合在一处,捏成丸状,放入铜炉中。又将紫色沙砾放在铜炉下方,四方摆着绿色蜡烛,莹莹闪着淡绿色光芒,渐渐的,粉色雾气缭绕开来,满室充满类似桃花的香味。陶晶闭上眼睛,从地上拾起黑色枝条,放入炉火中,炭火顷刻变了颜色,粉红渐渐化为深红,花香味也渐渐变的甜蜜起来。 许是花香太浓,竟吸引来许多蝴蝶,横冲直撞的想要扑进来,任凭宫人如何驱赶也赶不走。 众人正闻的如此如醉,陶晶却突然令人打开铜炉,将木炭尽数取出,换甘草铺入炉膛,香味骤然收住,殿中只留淡淡的甘草香味。 片刻后,香丸练成,众人起开炉顶,只见六枚翠绿的香丸静静躺在里面,颜色亮丽,宛若宝石。 “臣女献丑了。”陶晶屈身行礼道。 21 共享荣光 众人接过香丸,闻着香丸散发出的香味,宛若置身于春日花海中,微风徐徐吹来,卷起衣袍,青草地上,孩童牵扯丝线,纸鸢在蓝天上翱翔,翩翩公子箫声呜呜,清丽佳人笛声婉转,共奏出和美乐章。 “妙——实在是妙!”皇上轻嗅香丸,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这样美好的景致,他许久未见了,没想到一颗小小香丸,竟然能让他置身世外之地,实在是妙不可言! 欧阳微笑着点头,想着:徒弟果然是极有天赋的,竟然在短时间内学会制作属于自己的香丸,实在难得。 “姑娘拜入欧阳大师门下不过数月,竟能调制出这等香丸?”二皇子面露疑惑,他可是听闻欧阳打六岁开始学艺,十岁方有所成,十四岁成为了首屈一指的调香师,眼前的女子竟然在数月之间便学会调制香丸了? 陶晶只微微一笑,她重活一世,阅历、韧性不是普通人能比的,调制出香丸并非难事,如欧阳所说,受的苦难越多,于调香越有益,未尝尽人间辛苦,又怎知心中所求? “姑娘可曾婚配?”太子直直的盯着陶晶,目露迷离。陶晶貌美,又擅于调香,若收于太子府,岂不是羡煞旁人? 皇后不悦的看向太子,太子毫无察觉,依旧盯着陶晶看。欧阳打开折扇,笑道:“她尚未婚嫁。” 陶晶微微皱眉,欧阳明知她不但嫁人,而且有个孩子,却当着皇上的面撒谎,这是为何? 离开皇宫,陶晶便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欧阳用折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为师不但是调香师,也是商人,你也瞧出来了,几位皇子对你颇有兴趣,咱们应当在他们兴趣未褪时,赚他们一笔。” 陶晶愣在原地,脑子有些发懵,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以为欧阳是绝世高人,不染半点俗尘,怎么他也会用此等方法赚钱?他的银子不是通过售卖香丸获得的吗? 欧阳让她搬入他的府邸,陶晶开心的不知所以,以为欧阳真要与她喜结连理。当她看到几位皇子陆续送来的贵重礼品,她才大梦初醒。 “高兴吗?都是你的。”欧阳命人将礼物清点,重新摆放,并罗列了清单。 看着一屋子的珠宝,她只觉得好笑。别的调香师兴许一辈子也难以积攒这么多珠宝,而她不过几月便做到了。 “皇子们有意而来,恐怕不好打发。”若是一直纠缠她,岂不是要被烦死?若是一不小心被收做妾侍,那更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你只需要吊着他们,让他们一直为你花钱。”这些年,他之所以能积攒下如此多的财富,使用的正是此种方法。 陶晶点点头,想起女人对欧阳的痴迷,心中想道:原来他是故意吊着她们,可前世他为何同珍珠成婚?继续吊着那些女子不好吗? 稍稍停顿,陶晶想起前世的事情来,欧阳设法让珍珠怀上了龙凤胎,珍珠因为有孕,便同欧阳成婚,而当时自己被珍珠设计,流掉了一个可怜的孩子。 当初自己多傻呵,竟然一味的相信珍珠,只凭她们在宫中的交情,是珍珠不断引诱她犯错,一步步走上歧路,当她落难需要帮助时,珍珠露出本来面露,对她一脸嫌弃。 不怪别人,只怪她识人不清,害了自己和家人。 “各大香坊会陆续推出你调制的香丸,用过午膳,会有轿撵抬你去香坊,你只需露面,其余我会安排好。” 陶晶仔细查看礼单,其中太子送来的礼物最多,也最珍贵,三皇子次之,送来了许多布匹、首饰,二皇子送来一尊玉佛,一对雕花瓷瓶,瞧着应当十分珍贵,只是这些东西她并不喜欢。 “师父能否将这些东西换成银两给我?”陶晶如今只缺银子,并不缺珠宝首饰,她准备将父母家人接过来享福,光有这些珠宝是不够的,而且陈守义已经离开了,她想将陈家的东西归还了,从此自己便与陈家再无瓜葛。 欧阳挑眉,他听闻陶晶买下整条街,以为她并不缺钱,没想到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必这般见外,你既是我弟子,为师自然会助你。” 陶晶心下稍安,这样看来,欧阳是认同她了,他日即便不能成为夫妻,也能长长久久的在一处了。 他打开门,跟门外管家吩咐几句,不一会便将银票递到她手中。 “一万两,够不够?”这些银子对于普通商人来说,一辈子也赚不到,可他赚的是富人的钱,自然没有什么难的。 陶晶捏着手中银票,那些礼物顶多值五千两银子,而欧阳竟然直接给了她一万两,就算她买下整条街,也不过花费数千两。 “倒是不需要这样多。”她只要将陈家的银子还回去便可,若是多拿欧阳的银子,岂不是让他看轻了? “拿着吧,为师也没有什么好赠与你。”他不像别人会收集古玩字画,他只有银子。 前世的痴心妄想,今世竟然成了真,看着眼前的欧阳,她竟然有种置身梦幻的错觉。 用过午膳,坐上欧阳特意准备的奢华马车前往香坊。众人见了欧阳的马车,纷纷赶来,顿时人潮拥挤令道路阻塞,马车难行,陶晶掀开布帘向外看,只见女子们又笑又叫,将欧阳的马车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巡防侍卫不得不全部出动,驱散围堵人群,开辟出一条道路,供马车前进,而思慕欧阳的女子们并未放弃,依旧跟随在马车后面。 曾经我也这样爱慕欧阳。陶晶不禁思绪纷纷。前世她也如那些女子一般,思慕欧阳却不能靠近,如今却成了他的弟子,与他共享荣光。 马车停下,仆人掀开布帘,端出一方矮凳,用粉色绸布包裹着,上面绣满牡丹,矮凳前方,早已铺上长长的毯子,下面是麻布,上面一层是绣满花鸟的缎子,不论缎子的价钱,光是上面繁复的刺绣,便是要花费许多绣娘的功夫。 陶晶步步前行,如此浩大的排场,自然吸引来众人驻足观望,她听到众人在议论她的身份,有人说她是欧阳的夫人。她笑了,她的确想做他的夫人。这一笑简直颠倒众生,男人们的眼神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半分。 等她走进香坊,香坊掌柜才出来做了解说,众人方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女子不是欧阳的夫人,而是欧阳的弟子,得到皇上认可的调香师。 “公子,她如今已是调香师,不需要您保护了。”小厮骑在马上,转头望着身边的男子。皇室已经传话过来,让萧瑞尽快回宫,而他竟然放不下这名女子,拒不回京。 22 做我的王妃 “皇宫里可以没有我,但是她不能没有我。”萧瑞看着前方淡淡笑道。他只想让她开心,只要她开心,他做什么都值得。 “难道您真的不在意皇位吗?”小厮不甘心的问道。旁的皇子都在拼命表现自己,希望能得到皇上的认可,继承皇位,自己的主子竟然整日在外面游荡! “得她便是得天下。”他不要天下,他只要自己心爱的女人。 “哼,说不定人家爱慕的是欧阳呢。”小厮望着疯狂迷恋欧阳的女子们说道。他是不懂,女子们为何那样迷恋欧阳,不过是面目白净,五官俊美,这副长相在男子看来太过阴柔,算不得多么好看,哪像他们公子,身姿挺拔,身手矫捷,即便遇到刺客,也能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 萧瑞眉头一拧,一拳挥向小厮,小厮纵然身手敏捷,却还是被那当胸一拳给砸下马。 “不许胡说。”陶晶只是想要习得一技之长,当初还是他求得欧阳同意,让她拜师成功的。可是望着那些被欧阳迷的神魂颠倒的女人,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回到宅院,她命人收拾出从陈家带来的珍宝,并将用去的银两补贴上,另修书一封,告知对方,字画已被陈守义带走,并非被她私藏。 只听“吱呀”一声,窗户一黑,一名男子蹿到她跟前,不是萧瑞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陶晶似笑非笑的问道。自打她学习调香后,萧瑞便很少来了,她以为萧瑞回了岭南,没想到又见到他了。 萧瑞仔细看她,她穿着一身粉色罗裙,显得面色更加白皙红润,比之前穿的衣裳鲜亮不少,若不是知道她结过婚,恐怕自己会当她是个天真烂漫的闺阁少女吧。 “你不愿追随我,我便只能追随你了。”他笑着坐到她身边,拾起桌上的团扇为她扇风。 陶晶站起来,扭头道:“这些话不用与我说,快些走吧。” 萧瑞是个不错的男子,处处为她着想,她十分感激,可她并不想与他纠缠在一处,她的心中,仅有欧阳,不想再错过。 “岳父大约十日后便到长安,我答应他,在此恭候。”陶晶拜师后,他便去了却她的另一桩心愿,将她家人接过来,如今他们已经快要抵达长安了。 “什么?”陶晶不由起身,乌黑的眼珠子盯着萧瑞,心不由的紧张起来。萧瑞竟然去南朝将她家人接了过来,称呼她父亲为岳父!“你对我父母做了什么?” 见陶晶如此紧张,萧瑞双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希望她能够冷静下来。 “岳父原本不愿来北朝,我表明身份,分析利害,相伴多日才说服他来此相聚,同时他也应允了你我的婚事。”他说过,她迟早是他的妻子,不会有变。 应允了他们俩人的婚事?萧瑞竟然去父亲跟前胡言乱语,破坏他们父女关系! “与你成婚?”陶晶嗤笑一声。“宫中几位皇子争相向我献礼,我连看也不看。” 她被萧瑞的话刺激的不轻,可脑子尚且清醒,所以尽管想讽刺他,却还是忍住了。男人报复起来是很危险的,她不想惹怒萧瑞。她重新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心里暗暗思量着该如何摆脱萧瑞。 “他们是北朝蛮夷,怎能与我相比,只要嫁与我,你便是大梁的王妃,身份贵不可言!”在他眼里,只有南朝才是龙脉所在,北朝聚集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陶晶觉得可笑,若她想要贵不可言的身份,早早便入宫去了。对她而言,攀附而来的富贵太不可靠,还不如自己亲手努力得来的富贵,虽然辛苦些,可却安心。 “富贵于我如浮云,既然你身份尊贵,便去寻你的王妃吧。” 萧瑞也不恼怒,依旧坐在她身边笑道:“无论如何,这婚我结定了。” 陶晶气的脑仁疼,拿起杯子砸向他,却被他稳稳捉住。萧瑞放下杯子说道:“只要娶了你,无论是欧阳,还是皇子,都不会再打你主意。” 陶晶直接将整套茶具全部打落在地,气狠狠的说道:“我的人生,还由不得旁人做主,若你执意如此,便等着给我收尸罢。” 萧瑞收敛笑容,心中突然有了答案。原来,她真的喜欢上欧阳,并非别人危言耸听。 “真是作茧自缚!”他还去求欧阳收她为徒,可笑可笑,如今他们做了师徒,却没了他的位置,当初为何要助她拜师?让她安安静静的做一个站在他身后的女人不好吗?为何要去帮她完成这可笑的心愿? 陶晶见他落寞的神情,便知道他有了误会,虽然她挂念欧阳,但是不喜欢萧瑞只是因为他是个纨绔子弟,不值得她喜欢。 “你莫要误会,我与师父清清白白。至于你,满口的喜欢,却从未问过我的想法,我想要一杯茶,你却给我一件衣裳,难道我该感激涕零?你是皇子,自然可以呼风唤雨,若你不是皇子,你还能拥有这样优渥的生活吗?”若他不是皇子,只怕过的还不如她。陶晶顿了顿,突然灵光一闪,知道该如何打发萧瑞。“我心目中的夫君,是要靠自己双手撑起天空的男人,而不是躲在长辈身后享福的人。” 萧瑞沉默半晌,虽然不太赞同陶晶的话,可是却记住了她对夫君的要求,她不希望他依靠家族的势力,那他便证明给她看,即便没有家族的支持,他也有能力照顾她! 此时,南朝陈家,老夫人与大姑正在闲谈,大姑听说陶晶带走三分资产,气的脸色煞白,因为陈守义和侄子与陶晶一块离开,带走属于他们继承的财产并不算过分,可她就是心疼,她觉得自己那傻乎乎的弟弟根本不会花钱,小孩子更不会花钱了,这些银子全都落到了陶晶的腰包里,成了她的银子。但是她已经是嫁出去的姑娘,除非家中男丁死绝,否则这些家产是不会落到自己腰包里的,她可不能觊觎这些不属于她的家产。 23 赠送奢华头冠 大姑在心中斟酌一番,思量着自己得到那份不菲资产的可能性,那个傻弟弟很是容易哄骗,且不看重银钱,读圣贤书已经读坏了脑子,只要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明自己的难处,说不定傻弟弟会自个儿将银子奉送给她,到时候她夫君势必要高看她一眼,妾侍们也不敢与她为敌,谁不晓得银子的好处? 至于母亲嘛,身子每况愈下,瞧着是没什么大用处了,兴许下次她再遇着麻烦事,母亲已经不在了,到时谁还能帮她?她得赶紧的为自己着想,等孩子大了,成家立业,她便没了后顾之忧。 “娘,你怎么能让陈家的男丁流落在外呢?”大姑已经想好了切入点,她需要将弟弟和侄子拉过来,然后将那三分家产要回来,半点也不给陶晶。“安儿可是弟弟唯一的骨血,将来是要继承弟弟这房资产的,他该从小打理属于他的资产,您得教他,让他成为优秀的皇室成员,至于陶晶,她不过是想带着弟弟的资产另嫁他人罢了,您若再不要回那些资产,怕就要变成了她的嫁妆了,到时哪里还能要的回来?我那可怜的侄子也会变成别人的继子,连个疼他的人都没有——” 老夫人被大姑说动了,心里想着:陶晶这丫头鬼主意多,若真是改嫁了,那三分资产怕是真的落入她的腰包,若是带着孙子改嫁,那更是不得了。 “还是你思虑周详,我竟被那小蹄子蒙骗了,看来我得好好计划一番。”老夫人握着手绢喃喃说道。 欧阳开始着手让陶晶处理香行事物,香坊推出大量香丸,以她的名义售卖,可她并没有制出那么多香丸,欧阳说那是为了吸引男人前来购买香丸。 “师父,你为何让我处理香行事物?”她不过拜师数月,欧阳难道对她这样放心? “你只需拿着我的印章,在他们送来的记录上盖章便可。我必须得出门一趟,很快便会回来。”欧阳淡淡说道。对于陶晶的疑惑,他并未多做解释,数月相处,他已经发现陶晶心智成熟的几乎不像个十几岁的女孩,对于许多突发状况,她都能应付自如,所以他对陶晶十分放心,也相信她能替他守护好香行。 “我——”她多想问问,她是否能够一同前往,可欧阳让她留在欧府,扮作他迷惑众人。 大概是担心她无聊,欧阳特意寻来一名嘴巴乖巧的女孩来服侍她,女孩整日里恭维她,将她比作天上的神明、仙子,即便陶晶心情郁郁,也被她说的心里暖洋洋的。但是她并不喜欢这名婢女,因为前世珍珠便是这样嘴巴乖巧的女子,所以她觉得嘴巴乖巧的女子大多包藏着祸心。 只过了两日,欧阳便归来了,面色清冷,身上满是药味,管家以为是欧阳受伤了,吓的几乎要哭出来,陶晶却晓得,欧阳不会轻易受伤,因为他能洞察一切危险。 “师父,徒儿泡了安神茶。”她将茶端入他卧房,欧阳脱下外袍,啜饮着温热的茶水,离得近了,陶晶方看见他眼底的青黑,想来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没休息好,身上满是药味,难道是在研究药方?还是在熬夜救人? 见欧阳饮下茶水,陶晶不想打扰他休息,便准备离开,却听欧阳问道:“你与萧瑞是什么关系?” 他说话一向清淡无波,此时却隐约带着点怒气,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 陶晶意识到,萧瑞肯定是跟欧阳说了什么,否则欧阳不会过问这些事,他的心思完全放在调香上。“萧瑞于我有恩,但我无意于他。” 她承认,萧瑞挺拔俊朗,确是人中龙凤,但是她并不喜欢他,最厌恶的是他经常擅作主张,等她知道时,只能被迫接受,她知道南朝的男子大多如此,习惯摆布女人,可她并不喜欢被人摆布。 “哦?”欧阳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二皇子遇刺,刚刚脱离生命危险。” 陶晶微笑着点头,说道:“师父辛苦了。”,心里却想道:早知你要去救杨广,我便是想尽办法也要拦住你,就算他死不了,也要多吃点苦头。 “你过来。”欧阳起身来到柜子前,取出一方木盒,打开木盒,展现在陶晶眼前的是一套奢华异常的头饰,镂空银饰上镶满宝石与东珠,从前额至两鬓,再到发髻,完全被银饰包裹进去,戴上这套银饰,便不用再佩戴别的首饰。 “送给你。”欧阳想着,自打陶晶入门,还未送过什么像样的礼物,偶尔一道出门,自己浑身珠玉而陶晶却打扮的过于素净,妆扮实在与富贵二字不搭,站在他身边,活像个小丫鬟。 “啊?”陶晶没料到欧阳竟然会送她如此精美奢华的头饰,心下欢喜,便赶忙在铜镜前坐下,戴上这华美的头饰。虽然头饰较大,需要拆开来戴,可陶晶却很快便戴好了,就连两边的步摇也佩戴整齐。 “师父——”陶晶笑盈盈回头看向欧阳,说道:“徒儿多谢师父。” 陶晶绝美的容颜,佩戴上华美的首饰,整个人显得既端庄又高贵,即便是见惯美人的欧阳也看傻了眼。 “嗯,喜欢便好,往后出门便戴上它,这样才像个调香师。”欧阳转过头不再看她,陶晶也心满意足的收起首饰,捧着木盒离开。 马车中,陶晶安静的坐着,腿上放着打开的木盒,她凝视头饰,仔细数着上面的宝石,数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不记得宝石的个数。 这样多的宝石,只怕是凤冠也比不上它的华贵。 陶晶心里乐开了花,并非因为华贵的头冠,而是因为欧阳的心思,他不但赠与她银两,还送她如此珍贵的头冠,只怕是心里早已有了她吧,想到此处,陶晶便不由的笑起来。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也许很快欧阳便会表明心意,然后风光大婚—— 纵然活了两世,却还是激动的失眠了,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们大婚时的情景,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24 休书一封,两无瓜葛 萧瑞将她家人带来时,她依旧数着头冠上的宝石,脑海中想着宝石的来历,或者是欧阳仔细挑选的,或者是他将自己的宝石贡献出来,给她打造这顶头冠。 “小姐,老爷和夫人到了——”丫鬟忙不迭的报喜,从院外冲到院内。 陶老爷还未走入院子,便闻到淡淡香味,走入院子,只觉得香味更浓,似酒甘醇,令人迷醉。 “伯父、伯母请——”萧瑞笑吟吟的将他们引至正厅,俨然一副家主气派。 “四皇子请——”陶老爷简直受宠若惊,堂堂大梁四皇子,皇室后裔,竟然为他小小臣工引路,这简直是天大的礼遇。 “唉,伯父您还是称呼小侄的名字吧。”他是大梁皇子,可这里并非大梁,若是身份暴露,引来居心叵测之人,对他实在不利。 “老臣还是称您一声公子吧。”陶老爷喜笑颜开,正巧见陶晶走过来,想到她竟然从南朝跑到北朝来,顿时便黑下脸来,若不是萧瑞一直劝他,他是打死也不会来北朝的。 “爹、娘,你们来了。”陶晶自然高兴,即使父亲冷着脸,她也不在意。“弟弟妹妹呢,为何没有一道前来?” “我们主持完你们的婚事便回去,路途遥远,便没将他们带来。”想到女儿竟然拒绝萧瑞的一片真心,陶老爷气的狠狠瞪着陶晶。心道:人家堂堂天潢贵胄,不嫌弃你个寡妇,你竟然还敢拒绝他,简直是鬼迷心窍! “婚事?”陶晶瞪向萧瑞,萧瑞只是耸耸肩,佯装不知情。让下人们都离开,陶晶这才连忙解释道:“爹、娘,萧公子于我有恩,女儿十分感激,可我是个寡妇,如何配得上他,就算他同意,皇室的人也不会同意的!” 陶老爷皱眉思索一番,觉得女儿所言非虚,皇室的人最讲究门当户对,女儿已非完璧之身,纵然再优秀,也不可能嫁与皇子,倘若只做萧瑞的妾侍,依女儿的性情,只怕是不依的。 “伯父放心,侄儿已经准备离开皇室,必定不会委屈了阿晶。”萧瑞淡淡提醒道。之前他便同陶老爷说过此事,没想到这会儿陶老爷竟然忘记了,只好由他再说一遍。 “对对对!公子愿意为你离开皇室,试问有几人能为了你抛弃荣华富贵?”陶老爷觉得女儿当真是遇见了贵人,萧瑞不嫌弃她,反倒愿意为她离开皇室,就凭这一点,女儿也该嫁给萧瑞,成全了他的一片真心。 陶晶心想:他的荣华富贵我并不喜欢,他抛弃与否,我也并不在意,哪怕他抛弃了皇位,与她又有何干系,她从来喜欢的不是他! 可是她知道,父亲绝不会同意她嫁给欧阳,他最厌恶的便是北方蛮夷,生气时还会念叨着要喝干蛮夷的血,每当父亲说出这狠话,母亲便要上前劝慰安抚,她羡慕母亲有这样的好脾气,可她的性子似乎并不像母亲那般柔情似水。 若是此时陈守义还在,她是不会遇到这些麻烦的,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只顶着她夫君的名号,也能让旁人知难而退。可她答应了老夫人,不能将陈守义诈死的秘密说出来。 “爹、娘,夫君才过世不久,我没心情想这些。”若是萧瑞以为搬出她父母就能逼她就范,也实在是太天真了,这样只会令她更加厌恶他! 陶老爷捋了一把胡子,皱眉想道:是啊,女婿才过世不久,按理女儿还在孝期,任何人不能给她说亲的,即便她想再嫁,也得过了三年孝期。 可若是三年孝期过去,女儿还能寻到萧瑞这般好的男人吗? “对了,伯父伯母,侄儿记起一件事,陈家二公子并未过世,他不过是装死,不愿上战场罢了。” “什么?”陶老爷气的几乎跳起来,世家子弟都要去守护国家,他的女婿居然为了不上战场去装死!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人呢?他人呢?把他叫出来!” 陶晶恨不得剥了萧瑞的皮,掏出他的心,看看究竟是不是黑的,竟然将陈守义诈死的事情说了出来,若是父母将此事嚷嚷出去,那陈守义便是死了也没了好名声。 “爹,此事与夫君无关,是我婆婆安排的,夫君不喜欢北朝,已经回去了。”他去做他的诗人,从此再也无人能够束缚他了。 陶老爷气的不知该说什么,想到女儿独自一人待在北朝,女婿竟然抛下她不管,便恨的牙痒痒。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早已骂了一百遍“畜生”。 可女婿既然没死,更没人能让女儿改嫁了。 “是啊,他还托我带一封信给阿晶。”萧瑞慢悠悠的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陶晶伸手欲接,他却将信直接递到陶老爷手中。 陶老爷接过信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着两个大字“休书”,顿时气的浑身发抖,狠狠的将信摔在地上,陶晶忙捡起来,字是陈守义的字,并非伪造。 “叹奈何,既不与妻,不配为夫,然诗书实难割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他已经休妻了。”萧瑞一字一字的说道。 是他!这是萧瑞一手策划的,是他算计好的!陈守义不会无端端的给她写休书,他只是想去远方,她从来没有阻拦他! “萧公子,我配不上你,请你莫再为难。”她已经懒的同萧瑞多说一句话。 “那你配的上谁?欧阳吗?”萧瑞的态度也渐渐冷硬起来。 “我只配得上青灯古佛,你可满意?”她即便是出家,也不会嫁给萧瑞,她的人生还轮不到萧瑞做主! 萧瑞抿着嘴唇,静静看着她,看得久了,眼睛酸涩的差点掉下泪来。他不清楚事情为何会闹成这般,他只是想同她在一起而已,可她却恨上了他! “是我鲁莽了。”他算是看清楚了,陶晶是个任性姑娘,硬来是行不通的,那样只会将事情闹僵。“我想着既然陈守义无法令你幸福,便让他还你自由身,我想代替他来照顾你,这样你也不用辛苦调香赚钱了。” “什么?”陶老爷梗着脖子大喊一声。“陈家居然让你出来赚钱?” 25 救国舅 陶夫人也皱起眉头,不悦的低声说道:“太不像话,没想到陈家居然苛待儿媳,这样的人不配做我们的亲家!” 在他们看来,男人照顾女人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尤其是大户人家,女人只需要照顾好家人便可,怎么能出来赚钱呢? “爹、娘,没人苛待女儿,女儿学习调香只是想有一技旁身,不想做个深宅女人罢了。” 深宅女人便是没有自由,只知道家庭琐事的妇人,像个木偶一般,只知道侍奉公婆,照顾孩子,而她想要有自己的生活,她活着不是为了伺候别人,而是要自己活的开心! “抛头露面像什么话!”陶夫人摇头责备道,用眼神暗示陶晶不要再说。 “北朝风气如此,女子是可以抛头露面的。”萧瑞实实在在的说道。北朝开化,女子不但可以抛头露面,衣着还十分暴露,动辄露出脖颈来,令人看了不免面红心跳。 这次陶老爷沉默了,他深深的厌恶北朝,当年与北朝大战,他的兄弟便是死在北朝骑兵手中,他曾发誓,一定要为兄弟报仇。 “父亲,女儿不想受制于人,女儿现在过的很好,不管给你们买下多大的屋苑,也没人敢说什么,再也不用顾忌婆家的猜疑了,出门也不用跟人报备,男人也不会低看我,我现在是调香师了,可以凭本事赚钱,再也不用依靠别人了,从今往后,女儿会好好孝敬你们的,你们想要什么,女儿都可以买给你们——”她伏在陶夫人的腿上啜泣道。她认为自己过的很好,可以随心所欲的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即便是自己辛苦些,可她觉得很值。 陶老爷夫妇互相看着彼此,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萧瑞默默的将陶晶的话记在心上,心想:就算嫁给我,你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老爷,就别为难孩子了。”陶夫人叹息着望向丈夫,手轻轻抚在陶晶背上。她虽然不了解调香,可也听过调香师的名号,看女儿的穿着,也猜到她过的不差,女人么,有个一技之长也是极好的。再者她不愿嫁给萧瑞,又怎么能勉强呢,勉强是不会幸福的。 陶老爷起身向萧瑞行礼道:“婚事以后再议吧,这一路多谢公子照顾。” “伯父客气——”萧瑞低垂着眼,弯腰回礼。两下见礼,又没有旁的事,萧瑞便先行离开了。 另一边,珍珠听闻蓝可汗宫中有一宝贝,能破中原调香师的香气,便仔细策划,装成侍卫的模样,摸进了蓝可汗的营帐。刚入帐中,便见一黑影蹿了出去,紧接着外面响起号角,侍卫们大喊:捉贼了—— 一时间外面刀光剑影,珍珠只能躲在帐中偷看外面情况,看看是谁这样大胆,竟然敢带人偷袭。 突然一黑影闯入,男子年约三旬,一看便是中原人士,他右手捂着胸口,指间被染红一片。 珍珠本想趁乱逃走,却见男子腰间挂着的印章。拿起印章,便见上写:大将军印。看文字是北朝字体,想来应该是北朝大将军。 他几乎昏迷,珍珠想了想,揭开他的伤口,涂抹上止血药,等打斗声渐渐远了,便拖着黑衣人躲进草丛中。 一夜过去,男子悠悠转醒,见珍珠身穿侍卫服,伸手便要拔刀,却抽了个空。 “做什么?是我救了你!”珍珠后退几步,不满的抱怨道。同时脱下侍卫服,露出本来面貌。 见对方不是侍卫,只是个小姑娘,男子松了口气。方才猛的一动,牵扯了伤口,这会儿疼的龇牙咧嘴。转身取出药瓶,准备在伤口上洒药,却发现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不用说,自然是眼前的姑娘救了他。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独孤跋抱拳行礼道。 “你我同道之人,我又怎会见死不救呢。”珍珠解下腰间水壶,递给独孤跋。 “同道之人?”独孤跋疑惑了,他来偷取布兵图,与她怎能算是同道之人呢。 “你我同是偷盗之人,难道不是同道之人?” 独孤跋见珍珠一脸天真,只得无奈一笑。解下腰间玉佩,双手呈到珍珠面前,说道:“你既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便将此玉佩赠与你,它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去大隋长安城找我,我叫独孤跋。” 珍珠听到他名字,心中一紧,没想到自己随手救的人竟然是北朝独孤皇后的亲哥哥!想到自己随银环道人来此学习调香之术,结果听了无数传说,却从未遇到真正懂得调香之人,心里已经料到此行无果。如今独孤跋出现,她正好借此机会,随他回到中原,只要独孤跋念着她的救命之恩,便会帮她完成心愿。 大约是心有杂念,陶晶新制的香丸里隐约带着一丝青气,乃是火候未到的表现。欧阳将香丸放在矮桌上,凝视着低头不语的陶晶。 “有心事?”他听闻陶晶的父母已到长安,原以为陶晶会替他们引荐,毕竟他还是她师父,可她竟然只字未提,他原先感觉到陶晶对他有些好感,可如今看来,怕是他的错觉罢了。 “对不起——”近日事事不顺,父母被萧瑞蛊惑也就罢了,怎的婆家人也过来搀和一脚,让她交还财产,还要带走她的孩子,而她父母竟然站在婆家人那边,认为孩子是陈家骨血,自然要由陈家抚养。 “为何道歉?”见她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欧阳不免心软起来。 “是我不够专心,才制出这种不成气候的香丸,请师父责罚!”香料那样昂贵,就被她白白浪费了。 “既然知道调香时要心无杂念,为何做不到?有什么事,连为师也不能说吗?”他的语气太过温柔宠溺,等他发觉时,话已经说出口。 她只是他的徒弟,或许算是有些天分的徒弟,不该对她的私事太过上心,这是他一贯做事风格。 “夫家人想要带走孩子,徒儿实在难以割舍。”虽然孩子只会用那天真无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可她还是喜欢的紧,陈守义不会照顾孩子,她怎能放心将孩子交给别人照看? 26 争夺幼子 欧阳微微点头,骨肉至亲,的确难以割舍,可自古以来子嗣便是归男方教导,对方想要带回自家血脉,也是情理之中。 “由他们带走吧,孩子乃陈家嫡孙,将来要继承家业、担起振兴家族的担子,可能还会入朝为官,并不能在你身边久留。”骨肉分离自然痛苦,可对于一个已经尝过人间辛苦的人来说,不过是暂时失意罢了,痛苦结束后,便能调出更加精纯的香丸。 陶晶微微摇头,她知道孩子是陈家嫡孙,可南朝很快便要灭亡了呀,到时候她的孩子怎么办?难道要她看着儿子刚懂事便被贬为官奴吗? “需要为师出面吗?”他想着:自己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调香师,又是陶晶的师父,别人总该给他几分薄面,若是动粗,立刻便能召集侍卫抓捕那些南朝的人。 “不用。”若是欧阳出现,只怕会将事情闹的更大,南朝的旧俗,女人是不可以私下与男子来往的,欧阳的出现,不止会刺激到陈家人,也会刺激到她父母,到时候只怕自己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 欧阳心中一阵失落,见陶晶拒绝他的帮助,便沉默下来,他想:自己毕竟是个外人。 “师父,可以代徒儿照看孩子几日吗?”陶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她不想将事情闹大,否则对她、对欧阳的名声有碍,她需要尽快处理此事。 “嗯,好。”欧阳不喜欢孩子,孩子太过喧闹,哭声令人心烦,可他无法拒绝陶晶的请求,他的内心里,好似在渴望她提出请求。 陶晶愣了愣,没想到欧阳竟答应的如此爽快,她记得前世欧阳并不喜欢小孩,孩子都是珍珠独自教导,所以她才会那般轻易的带走他们的女儿。 回家路上,陶晶命人去购买七个月大的小奴隶,下人为难,一般小奴隶都会被扔掉,哪会带出来售卖?丫鬟倒是灵活,说是即便人牙子那儿没有,去普通人家买个娃娃还是很容易的。 陶晶眯着眼睛点点头,贫苦人家的孩子是很难熬出头的,如今,她便送他们一条出路,就看他们能不能掌握住了。 马车在城内转了一圈,这才慢悠悠赶回家中,然后命乳母带着孩子从后门离开,坐上马车前往欧府。不一会,丫鬟抱来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婴儿,陶晶闭上眼睛,将包裹好的孩子抱入怀中。 俩个孩子并不相像,起码在她看来是这样的。可是陈家人并不知道孩子的模样,她离开陈府时,孩子才一个多月,完全看不出模样。 外面响起争执声,这两日父亲多次与婆婆产生争执,婆婆说不过父亲,便使出妇人撒泼的架势,冲着父亲一阵乱打,父亲从不打女人,便只有被打的份。 赶出卧房,只听父亲怒吼道:“让女婿出来,我不与你这妇道人家说理!” 婆婆也是气急了,一听父亲说起诈死的陈守义,便像炸毛的公鸡,伸手就要去打父亲。 “住手!”陶晶怒喝,紧走几步站到俩人中间,母亲赶紧拽走父亲,小声劝慰几句,让他别生气。 “哼,当初瞎了眼才认识你们这一家子,幸好把你休了——!”婆婆依旧骂骂咧咧,不过在陶晶面前总算有所收敛。 “平日端庄优雅的母亲,竟然像泼妇一般,与人纠缠打闹,真叫人大开眼界。”陶晶冷冷的嘲讽道。如今已经撕破脸皮,她也没必要做个孝顺媳妇了,就凭婆婆这样辱骂父亲,今后陈家落难,她便是有能力也不会伸手的。 “哼,你们又是什么货色?敢跟我起争执,我看你们想被灭九族!赶紧把安儿交给我,否则——” “否则怎样?”父亲有些沉不住气。 “哼,否则我便启禀皇上,将你们抄家问斩!” 众人突然安静下来,父亲到底是南朝臣工,怕皇上怪罪,扯了扯陶晶的衣袖,希望陶晶能将孩子交出去。 正在众人僵持不下时,丫鬟突然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大喊道:“不好了,小少爷不见了!” 众人一听,连忙往卧房奔去,陶晶拉住丫鬟,低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丫鬟同样低声回道:“小姐放心。” 卧房里哪还有婴儿的身影,只有丫鬟不停哭着,问什么都说不知道。陈夫人急忙领着众人在院子里搜索,最后在柴房里找到抱着孩子的丫鬟。陈夫人一看便知是陶晶想要藏起孩子,气愤之下从丫鬟手中抢走孩子,心想:幸好来的及时,否则自己的大孙子就要被陶晶送走了! “我——我看小少爷有点发烧,想带他去看大夫。”乳母结结巴巴的说着,毕竟是老实人,撒起谎来心里紧张,一下子便被人看穿。 “哼,我看是你糊涂!”陈夫人大声吼道,声音太过响亮,将怀里的孩子吵醒,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哎哟哟,我的乖孙,让祖母瞧瞧——”,陈夫人掀开孩子脸上的白纱,只见孩子脸上满是红色疹子。“这,这怎么回事?”,陈夫人被吓懵了,之前陶晶说孩子得了传染病,不让见,怕她染病,她还不信,这会儿见到孩子满脸疹子这才信了,可是转眼想到,若孩子真病了,陶晶为何不请大夫医治?想到此处,陈夫人壮着胆子拿丝巾在孩子脸上擦了擦,结果那些疹子竟然被擦掉了一些,再一看丝巾,上面已经成了粉红一片。 “好你个陶晶,竟然敢骗我!”陈夫人怒瞪陶晶,陶晶则是忧心的看着她怀中的孩子。“既然你不识抬举,就休要怪我不客气!” 说完,陈夫人便抱着孩子大步离开,陶晶等人赶忙追上,陈夫人却拔下头上的金簪,指着孩子的脖子,叫嚣道:“再跟过来,小心我捅死他!” 众人担心孩子安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带着孩子坐上马车离开,她带来的仆人们也驾驭马车,带着珍宝离开。 见他们走远,陶晶终于松了口气,这样一出拙劣的戏,也只有陈夫人那样的深宅妇人才会相信吧。 27 欧阳求婚,梦想成真 见她坐在石凳上不说话,父亲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你别太伤心,孩子毕竟是陈家嫡孙,不会受了亏待。” 陶晶摇摇头,没想到父亲也被她给骗了。未免父母担心,陶晶将实情说出,父亲先是佯装动怒,责备她不该骗人,转头又自夸道:也只有我能生出这样聪慧的女儿。 休息片刻,陶晶实在担心孩子会吵着欧阳,便另备马车往欧府赶去。 欧阳还是那副清冷模样,不时的看一眼趴在他腿上的孩童,那粉嘟嘟的模样十分可爱,像极了陶晶,笑起来也有两个梨涡,只是有些爱动,房间各个角落他都去过,如今正想扯着他的衣襟往上爬。 “哈哈,哈哈!”孩子哈哈大笑,因正在长牙,口水像银丝一般拉的很长。一向爱洁净的欧阳难得没有嫌弃他,反倒觉得他十分可爱。 门被推开,陶晶一脸疑惑,她在门外便听到了孩子的笑声,这孩子平日里爱闹腾,却不爱笑。屋内,欧阳微皱着眉头,警惕的看着拽着他衣襟勉强站起的孩童,双手不由的圈在孩子身后,生怕他不小心摔倒。 “师父,这——”她只是让乳母带着孩子来避一避,为何欧阳会带着孩子玩耍呢,乳母又去哪了? 孩子朝她伸开双臂,陶晶笑着抱起孩子,欧阳无奈的摇头,脱下沾满口水的外袍。见她心情甚好,欧阳便晓得事情已经处理妥当。 “你父母既然来到长安,为师理应去拜会一下,尽一尽地主之谊。”既然等不到陶晶开口,便只能他自己先提出来,总不能这样避而不见,让人知道了还以为他不懂礼数。 “这——”不是不可以见面,而是她父母对北朝人有天生的偏见,若是见面时,父母与欧阳意见不和,发生口角,那该如何是好?“南方与北方思想相去甚远,若父母亲知道您是我师父,恐怕会误会。” 如今父母误以为欧阳是年迈的老者,而且徒弟众多,所以没有过多苛责她,若见到欧阳如此年轻俊朗,必定担心俩人日久生情,而他们绝不允许她嫁给北朝人。 “嗯?”欧阳微微皱眉,他不过去拜会徒儿的父母,乃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值得误会?莫非是误会他们有私情?见陶晶一脸为难,欧阳顿时有些不悦了,莫说他们没有私情,即便有了,又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见欧阳面露不悦,陶晶立刻解释道:“徒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南方人思想固化,将男女大防看的太重,若他们知道师父您如此年轻俊逸,恐怕会阻止我继续同您学艺。” “哦?”年轻俊逸?欧阳露出满意微笑,心想:原来在她心中,我是这等形象。他鲜少去南方,也知道南北风土人情不同,陶晶会这样考虑,也有她的道理。可这样隐瞒着,终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若担心他们误会——”欧阳顿了顿,似笑非笑的说道:“不如嫁入欧府,往后便少了这方面的烦恼。”他觉得俩人这样相处十分愉快,做夫妻没什么不妥。 陶晶眉头一跳,惊愕的看着欧阳。这——幸福来的太突然了,完全始料未及! “我,师父,您考虑清楚了吗?”竟然要同她成婚!她终于梦想成真了! “嗯。”他淡淡应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可是我父母不喜欢北朝人。”若是父母不断阻止,那该如何是好呢? “我可以拥有南朝身份。”这些都不是问题,一个新身份便能解决问题,重要的是,她是否愿意嫁给他。 陶晶简直要被心里那头小鹿给撞晕过去,没想到欧阳竟然突然这般深情,她是该立马答应,还是保持矜持呢? 房顶上突然传来轻微响动,欧阳与陶晶同时朝上方看去,并未发现异常,而在上面偷听的萧瑞,正紧紧握着拳头,气的几乎要发疯。 他绝不能让他们继续说下去,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嫁给旁人! 俩人互相看着彼此,难掩眼中喜悦与激动。欧阳已经从她眼中看到了答案,此刻坐在他眼前的人仿佛已经变成了他娇羞的妻子,正不安的等待他的靠近。 “阿晶,我不怕流言蜚语。”他多想握住她的手,告诉她,自己会一直守护她,为她解决所有困难,任何流言蜚语都无法伤害到她,可他一向不爱说话,浓浓情意只能靠眼神传达。 “师父,我——”她开心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欧阳笑着摇头,如今窗户纸捅破,俩人自然都十分开心,可只是这样乐呵还不行,他得先给自己弄个新身份,让她父母能够接受他。 “好了,你先回去吧,等我好消息。” 陶晶感觉天旋地转,好似醉酒一般,可她清醒着,她知道自己没醉,这也不是梦,欧阳是真的要同她成婚了。 晕晕乎乎坐上马车,同欧阳告别,双手捂住胸口,嘴角止不住上扬。 “欧阳——”她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仔细回想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她确定欧阳十分认真,他是真的喜欢上了她,这在前世是她所不敢想象的,如今重活一世,梦想终于实现了,只要欧阳爱她,即便是现在死去,也算死而无憾了。 马车突然顿住,陶晶差点飞出马车,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刚刚上马车竟然忘了抱孩子,孩子恐怕还是欧阳的卧房里玩闹。 想到欧阳,她不免高兴起来,心想:她忘了孩子,怎么欧阳也忘了,难道他也被快乐冲晕了头脑吗? “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车夫盯着围在马车周围的黑衣人怒斥道。 陶晶掀开布帘,只见几名黑衣人手握长剑,剑剑指向马车里的她,她记得萧瑞的身边总会跟着黑衣人,难道他们是萧瑞派来的? “我们公子想请姑娘走一趟。”一名黑衣男子收起长剑,抱拳说道。 陶晶心想:果然是萧瑞派来的,难道又是为了劝她与他成婚?既然欧阳已经表明心意,她也该同萧瑞说清楚,免得他时常过来纠缠。 “不要动手,我跟你们走。”她相信萧瑞不至于伤害她。 28 册封为和亲公主 黑衣人逼着车夫下马车,又换上车夫的衣裳,驾着马车往前奔去,留下一群束手无措的仆人。 “怎么办?小姐被人绑走了——”丫鬟哭嚷着,俱都没了主意。 “我们赶紧去告诉欧阳大师吧,兴许他有办法!”车夫也被吓的不轻,可还算有些理智,如今他们离开欧府没多久,及时通知欧阳或许还能救回陶晶。 众人赶忙往欧府奔去。 马车停在长安城郊外一处大院里,丫鬟领她进入卧房,房间简单大方,并无过多装饰。 “小姐,请——”丫鬟端来一碟又一碟的糕点,却在上一碟青绿色糕点时,失手将糕点打翻,整碟糕点都落在了她衣裙上,她不由皱眉。 “奴婢该死,求小姐恕罪!”丫鬟们赶忙跪下求饶,另一个管事婆子斥责丫鬟几句,劝道:“婢子们粗手笨脚的,弄脏了小姐衣裙,奴婢这就去为小姐取一套新的来。” “不必。”这些丫鬟看上去并不像粗手笨脚之人,个个手脚都利索着呢,否则也不会算的那样准,将整碟糕点都洒在她衣裙上。“请你们主子出来吧。”,她并不想为难这些婢子。 婆子犹豫一下,低头带着婢子们离开。虽然萧瑞很无礼,可一想到欧阳,她便愉快的想要跳起来,她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只要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吃再多的苦也觉得甜。 门被推开,萧瑞咬牙走进来,一眼便瞧见陶晶喜滋滋的吃着糕点,似乎在享受着糕点的美味。这个女人,跟他说要长伴青灯古佛,如今却想嫁给欧阳!萧瑞气的心都疼了。 自己努力讨好,却得不到她半点欢心,欧阳不过教她调香,她便整颗心都交出去,那么他对她再好又有何用?他,是绝对不会让她嫁给别人的,除非他死了! “不用急,马车上还有,路上可以慢慢吃。”他坐到她身边,一脸的宠溺,仿佛身边坐着的是需要他时刻照顾的女儿。 “好,也带些给我父母尝尝。”这些糕点并非特别美味,只是她之前没尝过罢了。 萧瑞并不做声,他已经让人将信送入皇宫,北朝皇帝一直希望能与大梁交好,两国也一直为此努力着,他相信北朝皇帝一定会帮他这一次。 “在想什么?”陶晶觉得今日的萧瑞格外奇怪,不像平日里说话说个没完,笑容也并不真诚,他虽然坐在这里,但是心思显然并不在此地。 “哦,最近得了一件宝贝,想请你过来看看。”他从怀中取出一颗珠子,明黄色,似乎带着淡淡的光晕,十分好看。 陶晶也看的痴了,她见过不少珍珠,但是像这样明黄色的大珍珠还是头一次见。萧瑞手中沾了水,在珍珠上方撒了一下,渐渐的,珍珠上方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彩虹。 真是稀奇。陶晶不由的赞叹,不过很快她便想起此行的目的。 “萧公子——” “你可知道这珍珠要送给谁?”陶晶刚开口,便被他打断。 陶晶摇摇头,心想:莫非想送给我? “这是送给和亲公主的。”他露出神秘的笑容。 皇宫里,皇上与皇后正商量对策,桌上放着萧瑞递进来的信。 “大梁已经将公主嫁过来,咱们还有和亲的必要吗?”独孤皇后并不赞同萧瑞的提议,册封一个调香师为公主,嫁给萧瑞,这完全是出于萧瑞的私心,不可能是大梁皇帝的想法,至于那个名为陶晶的调香师,相貌品性的确出众,可身份来历不明,如何能够册封为公主,代为和亲? “只要萧瑞记得我们的恩情,日后自然会想办法报答。”不费功夫就能与梁国结好,文帝自然求之不得。 “再者,册封她为公主,嫁给皇子做王妃,这是多少女子羡慕的事?”文帝觉得不但萧瑞该感激他,连陶晶也该对他感激涕零。 “可是——”独孤皇后隐隐有些不安,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不安。 “好了,让人去通知欧阳,徒儿被册封为公主,他也有荣光。”他还是看重欧阳的,只是欧阳不肯入仕,只愿做个调香师。 欧阳骑马带人四处搜寻,可偌大长安城,哪里能轻易寻到。传达旨意的太监去了欧府没找到人,急忙派人四处寻找,终于在中街拦住欧阳。 “欧阳大师,可喜可贺,令徒得了大梁四皇子的青睐,如今皇上准备册封她为公主,赐嫁四皇子萧瑞——”太监笑着说着恭维的话,满以为欧阳会好好打赏他。 “什么?”欧阳皱眉,一把将太监抓到跟前。册封公主?赐嫁萧瑞!原来这一切都是萧瑞在搞鬼!这样说来,陶晶必定被萧瑞劫了去。 “怎么你不为徒弟感到高兴吗?这可是国之大幸啊!”太监吞了吞口水说道,他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欧阳,竟然也会如此粗鲁,这事回头他可要好好同皇上说一说。 “国之大幸?”欧阳松开太监的衣领,木然的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持虎符者,须舍身取义,以国为尊,舍身忘己—— “你怎么了?”太监见欧阳怔怔出神,忙伸手在他眼前挥舞几下,他却眼睛也不眨一下,整个人如木像一般。 国之大幸——国之大幸——欧阳脑子里重复这句话,心痛一阵阵的加剧。 陶晶听完萧瑞的计划,不断感慨,他真是思之深远,竟然已经派人回去布置新房,还特意让人布置几间孩童住的厢房,说是一间给子安住,其余的给他们俩的孩子住。 她不会答应嫁给萧瑞,即便是死,也不会任由萧瑞摆布她。她也不想令欧阳为难,欧阳身负护国使命,不能因为她而做出对国家不利的事情。 “既然无法回避,便让我回去同父母好好聚一聚,日后怕是不能常常见面了。”她并不想与萧瑞做口舌之争,更不会辱骂萧瑞去激怒他,她需要回去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皇上的赐婚。 独孤府内,独孤跋正与夫人谈论此事,对于大梁四皇子求取调香师陶晶一事十分不解,京城贵女众多,四皇子竟然要求取一名调香师,实在匪夷所思,为了能让这名调香师顺利嫁给四皇子,竟然还要册封她为公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