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女帝之死 十月初九夜,永安,天牢。 太监常进带着大梁皇后林轻尘,一路走到了地下十丈深的天牢最底层。 入口第一道牢门打开,常进恭敬的一请,“皇后娘娘,到了。” 这是天牢最深处,羁押的是罪大恶极到让当权者恐惧,却又不敢将其杀掉的人,而此刻,林轻尘身前的牢房里,却关着个女子。 女子枯瘦如柴,脸被曳地长发挡住,无声无息的靠墙而坐,像一座雕像,又像一具活尸,林轻尘踏进来的时候,几只老鼠从女子膝头一窜而过。 林轻尘站定,目光怨毒而嘲讽,“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没想到你还苟延残喘着。” 五步开外的林轻尘面带高高在上的得意,然而话落定,女子半点反应也无。 林轻尘一下子想到了从前的许多年,她也是这样,从来不将自己看在眼里,一甩云袖,林轻尘怒不可遏,“云凰!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你看看你在何处,你看看在你面前的是谁,你看看你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比这里的老鼠臭虫还不如!” 说着,林轻尘走近,一把握住了女子的下颌—— “云凰!你再也不是那个九五至尊周曦帝了!” 周曦帝,单名一个“凰”字,意为天生为凰,然而她是大周朝最后一任皇帝,那个十八岁登基,却只在位短短三年的天之骄女。 林轻尘的话如利剑钻心,女子却仍然虚闭着眸,仿佛根本没她这个人。 林轻尘牙关紧咬,嫌恶的起身退开,忽然笑起来,“云凰,这五年的滋味好受吗?手脚断了的滋味好受吗?永远见不到光的滋味好受吗?” 三句问完,林轻尘语气亲切起来,“有一个好消息你还不知道,沈家的小公子找到了。” 女子终于睁开双眸,死气沉沉的朝林轻尘看过来。 林轻尘见她有了反应,顿时亢奋非常,眉梢挑起,声音都尖利起来,“十岁的小孩子,和你那个赤胆忠心的表兄长的一模一样,真是可爱极了……” 说到这里,她刻意的一停,嗤笑一声仿佛想起了极有趣的事,“可爱的连陛下养的猎犬都那么喜欢他,七八只,一哄而上,那个小公子叫都叫不出来就变成了狗食——” 女子的眼瞳极其细微的缩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成一潭死水。 林轻尘很不满意,她明明是个废人,是蝼蚁一般的阶下囚,却怎么还是这幅骄矜自贵的样子?!凭什么自己费劲了心机,在她面前却好像跳梁小丑?! 狠色一闪而逝,林轻尘冷笑一声死盯着女子,“我真是可怜你啊,都说你天生为凰,可是大周在你手里灭了,你父皇必定死不瞑目,还有你母后,是自焚死的吧?还有你那表兄,为护你闹的沈氏一族满门皆殁,还有你那些护卫心腹都不说了。” “云凰,跟你沾上的人有什么好下场?” “你内疚吗?你夜里会梦到她们惨死的样子吗?” “你的帝位,你在意的人,你什么都保不住,云凰,你为何如此无能?” “云凰,你生来至尊又如何?天资绝艳又如何?你蠢不可及的觉得所有人都该臣服于你,所以你活该被他背叛,你这样的人,哪里配被别人爱?你就该孤独凄惨……” 林轻尘看着指甲上红艳的丹寇,呵笑一声,“我若是你早就没脸活在世上,真不知道你——” “皇后娘娘,时间不多了。” 常进的提醒打断了林轻尘,她蹙眉,不知想到什么也面露紧迫。 利落的从袖子里掏出只药瓶来,林轻尘冷声道,“这是我今日送你的礼物,大梁已经立国五年了,你也该死了,月前有人说大梁有破军妖星作乱,我觉得那妖星就是你,你死了,大梁才能安稳。”说着,她抬手把药给了常进。 常进握着药瓶倾身上前,说了句“得罪了”将药塞到了女子口中。 女子没有反抗,平静的样子只让林轻尘怀疑她是不是疯了傻了。 的确,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最容易叫人疯傻。 这么一想,林轻尘忽然没了兴致,“这药发作一个时辰,然后你会烂成一堆骨头,云凰,去地底下和你的父母老友们请罪吧,然后,好好看看我和他治下的大梁盛世——” 林轻尘虽然很想看这药如何在女子身上发作,可她此行乃是掩人耳目而来,再不走,事情就要闹大了,她转身而出,临出门之时身后的人忽然开了口。 “你知道,我为何要苟延残喘五年吗?” 林轻尘脑后骤凉,女子这一问,竟让她如芒在背。 豁然转身,林轻尘喝问,“为何——” 女子却不再答,她闭眸,无声无息等待死亡的到来,明知自己即将痛苦死去,她面上却生出两分期待之意,仿佛等着她的不是地狱,而是新生。 “贱人!你说不说——” 林轻尘开始心慌不安,她在女子面前总是这样,任何时候都沉不住气,她问的急,常进在旁也急,“皇后娘娘,快点,否则陛下那边不好交代——” 别听她的疯话!反正她要死了! 林轻尘牙一咬,努力克制住那股不安,出牢门往出口走。 可她没走出几步,背后几丈之外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铁链相撞的哗啦声。 林轻尘被吓的头皮发麻,倏地转身往那黑暗的尽头看去! 这最底层除了云凰之外还关着别人?! “那是……什么声音……” 林轻尘颤声一问,常进却早已面色大变,顾不得礼数的将她一推,逃也似得往外奔去,二人刚离开没多久,黑暗之中传来一声低哑的轻笑。 “时候到了,你该走了。” 一道千年枯木似的声音响起,接着,他又唱了一句咒语似的梵文。 地狱空空荡荡,魔鬼来到人间。 第002章 救命一箭 夤夜如墨,凛冽寒风卷着雪粒儿,刀子般的刮在人脸上。 茫茫无际的雪原上,刘鑫和王成艰难前行,他二人是赤西大军中的军卒,此时本该在营中酣睡,可他们偏偏出现在这雪骤风急的荒原上。 “这他妈还要走多远?冻死老子了!” “副尉的意思要去敕勒河边。” “敕勒河边?”刘鑫怨愤的低吼一句,“雪这么大,扔在哪里不都一样?!” 王成将肩头扛着的脏毡颠了颠,“副尉的命令你敢不听?” 刘鑫果然不敢再说,疑惑道,“副尉怎么想的,犯不着啊……” 说着,又往王成肩上的脏毡看了一眼,那是军中搭军帐的毡布,这会儿脏污不堪的卷成一管,一截暗绯色军服袖子从脏毡一头露出来。 王成喘着粗气,语声凉漠,“不知,我只想要副尉的赏钱。” “赏钱?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有钱也得有处花,没女人没酒的,何况咱们指不定哪天就要死在这破地方。”刘鑫疾世愤俗的啐了一口。 王成望了望天穹,不知看到什么,眉头紧皱没接话。 刘鑫见他不语,随他抬头看去,“怎么了?咦月亮都没了……” “天象有异。”王成忽然凝重的说了一句。 “哈。”刘鑫嗤笑一声,“你还知道天象有异?你懂什么天象不天象的?” 王成没说从军之前他也算半个术士,他只摇头,脚下步伐更快,刘鑫心底莫名一慌,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原野忙跟上,“什么天象有异?你说清楚!” “说了你也不懂,赶快干完差事回营拿钱走人,否则怕是有血光之灾。” “拿钱走人?血光之灾?”刘鑫双眸一瞪,“怎就有血光之灾了?” 王成转眸看他一眼,“赤西要乱,日前说的那凶煞妖星或许就要落在赤西了。” 刘鑫面色微变,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一月前,大梁南边有陨石落地,几乎在同时,术士之言风靡大梁,言说大梁将有破军妖星降世,大梁帝国的命数将尽。 大梁立国才五个年头,这话一出梁帝大怒,帝都永安斩首术士超过百人,各州府亦对术士连抓带杀,一时间术士们藏的藏逃的逃,百姓亦不敢谈论此事。 而那流言表面被镇压,暗地里却流传的极广,这赤西高原在大梁最西边,也在月余间被这流言闹的人心惶惶。 只因天下皆知,当年梁帝夺周曦帝之位立梁朝乃是大逆不道。 “若大梁灭了,戎族必定挥兵直入。”刘鑫轻喃。 “所以要早做打算。” “可是咱们有副尉在,还有……有辅国大将军在……” 王成没接话,只顾疾行,又往前走了一刻钟,远远的看到河岸影子,王成驻足,将肩上脏毡往地上一扔,“就这儿吧!” 脏毡被扔在地上摔散开来,顿时,一张青白不见活气的小脸露了出来。 刘鑫扫了一眼那张小脸,疑问又起的道,“这小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副尉要杀了他?若没记错,这小子不是咱们营中的人……” 王成已掏出短剑在地上凿起雪坑来,闻言冷笑了声,“管他呢,一条蝼蚁贱命而已。” 刘鑫听着点头,“这年头命不值钱。”说着,他也拿出短剑凿坑。 二人动作极快,不多时一个能容下瘦小青年的雪坑已凿好,刘鑫正要连人带脏毡拖进去,那王成却忽然一把按住,“慢着,看他身上有没有好东西。” 刘鑫面上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心底却也动了心思。 脏毡被扯开,顿时露出里面躺着的人。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年,此刻鬓发微散毫无生息,宽大的军服不太合衬,在这漆黑的夜里,依稀能看到少年生的一副极其清秀的眉眼,然而少年身上除了军服身无长物,那王成失望一瞬,忽然一把扯开了少年的盔甲。 “扒下军服,拿去卖了。”他利落的做了决定。 刘鑫却是没了兴致,他站起身来,背对着王成回望来路,想着回营还要走半个时辰眉头一皱,“副尉非让咱们把人扔这么远,是不是害怕谁找到他的尸体节外生枝?” 王成未答,他极快扯掉少年的铠甲,铠甲之内是一身粗布棉袍,王成惊讶的发现,这棉袍看起来和他们的一样,可里面的棉花却厚实的多,他眼底闪出丝异样,手下没停的将棉袍襟口扯了开,随即,他双瞳蓦地一缩…… 他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这少年胸口竟缠着一圈白布! 心底的震惊还来不及消化,躺在脏毡上的少年眉眼却忽然动了动,王成先是一愣,下意识趴下身子细看,就在这时,少年紧闭的眸子猝然睁了开! 四目相对,少年眼底的寒光惊心动魄—— 死人怎会睁眼?!王成吓的头皮炸开,然而还来不及反应,一股子钻心的疼痛已在他胸口漫开,他两眼圆瞪,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少年不知何时拿起了他的剑,一剑穿心。 刘鑫察觉异常转过头,刚迈出一步便看到剑尖穿透王成的背脊带血而出。 血光一闪而落,如同妖艳的罂粟绽放。 刘鑫惊住,来不及叫出声便看到一张青白的死人脸出现在王成的肩头。 是少年坐了起来! 刘鑫如遭雷击,“诈尸”二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来不及反应,本能的转身便跑,可没跑出几步,一道凛冽的劲风从后凌空而至,“嗤”的一声轻响—— 刘鑫的脚步僵住,他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从自己腹部透出的锋利剑尖。 血沫从口中涌出,刘鑫痛呼着瘫软在地。 风雪呼啸纷扬,片刻前消失的月亮从云后露了出来,如玉的月色不知何时变作如血殷红,仿佛在昭示这二人的命运,血光之灾,王成没说错。 少年……不,是少女,少女仍坐在地上。 这两剑用尽了她全部力气,缓了片刻她才慢慢起身,理好襟口,穿上铠甲,缓步走到刘鑫身边,王成被她一剑刺中心口立时殒命,这刘鑫却还有口气在。 他捂着伤口蜷缩痛吟,见少女走近,好似见了鬼般往一边爬去。 少女扫过他身下拖出的长长血痕,微狭的双眸一派平静,可深渊般的瞳底却仿佛藏着魑魅鬼怪,透着嗜血的妖光,她看着刘鑫,他爬一步,她便跟一步。 少女形容枯缟,面青唇紫,被烈风吹的墨发狂舞,刘鑫看着她,仿佛看着从地狱爬出来的罗刹,“你明明死透了……你是鬼……”刘鑫满眸骇然,牙齿颤的咯咯作响。 话音没落,他已爬不动了,他爬不动,少女却还在步步靠近,她脚步僵硬,愈发显得惊悚诡异,直待走至他身边,神情冷厉的样子仿佛随时都要扑下来撕吃了他。 刘鑫抖若筛糠,两只手徒劳的去抓两边的雪地。 “救命……救……”他恐惧的呜咽,手却抓了个空。 少女看他片刻,缓蹲下来,“副尉,是谁?” 四个字从少女口中道出,嘶哑不似人声,刘鑫嘴角溢出血沫,抖的越发厉害,却是不说,少女僵硬的扯起唇角,小手握住那半截露出的剑尖,缓缓一拧—— 刘鑫当即嘶声惨叫,直觉自己还未死却已至地狱! 短剑未伤致命处,最好折磨人,剑刃绞着脏腑,伤口瞬间变成血洞,更多的血沫裹着内脏浓稠的涌了出来,少女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仿佛很享受这漫长的虐杀。 “张、张、兴……”刘鑫终于艰难开口。 少女停手,起身时将短剑利落拔出,刘鑫抽搐几下,如释重负的断了气。 将带血的手和剑在雪里蹭了蹭,少女先后自二人身上摸出两个腰牌,而后转身,看向赤西大营的方向,赤西……少女在心底念了一遍,这是她前世从未来过的帝国极西之地。 握紧手中短剑,少女抬步,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漭漭风雪中。 为什么她能在那天牢最底层苟延残喘了五年呢?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你加诸于我的,百倍奉还啊。 这是大梁五年十月初九,有人堕入地狱,有人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第003章 鬼面深眸 黎明时分,殷红的血月褪去妖异,又变作一弯玉环悬在天边。 而少女如蛰伏的野兽般,已经在赤西大营外匍匐了两个时辰,她双眸寒亮的盯着营门处的墨色旌旗,那旌旗上一个大大的金漆“梁”字,梁字之下是朵雪白的蔷薇花。 那是清河郡林氏的家族图腾。 林氏……收回目光,少女看定了营门口来回的巡逻士兵。 一个时辰前一队巡逻步兵从营门离开,这个时候应该快回来了。 少女整理好自己军服,极有耐心的等着。 意识开始清晰的时候正是那二人说起敕勒河之时,而这身体主人此前如何死的她全然不知,可她现在知道,害死她的人就在这营中,名叫张兴,是个副尉。 而看自己这身军服,这身体的前主人分明只是个低等士兵。 一个副尉为何要杀一个低等士兵?杀完了还要扔去二十里之外掩埋? 这般想着,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这时民风虽开化,军营却绝不容女子,既然如此,为何前主人会女扮男装入了军营?又为何在女子身份未暴露之下招致杀生之祸? 疑窦重重,可少女知道,不除掉害死她的人,她要死第二次。 摸出袖子里的腰牌看了一眼,“定西北营,刘鑫”六字让少女眯了眯眸,然而,她在别人身上搜出了腰牌,她自己身上却没有。 至此刻,她寄魂复生已有五个时辰,可她连自己名姓也不知。 天色将明未明,大雪自暗灰色的天穹纷纷而落,已在少女肩头积了厚厚一层,而少女仿佛不觉得冷,只时不时将冻红的手在雪里揉搓,某一刻,营门东北方出现了一队人马,少女眯眸,起身,脚步利落的往那小队靠近。 大营日夜换防,黎明前正是换值之时,而此时,亦是整个大营守卫最为松懈疲惫之时,那队巡逻的步兵足有百人,少女悄无声息的坠在了队伍最末。 “列队——腰牌——” 营门守卫高声喊了一声,小队最前的副尉亮出腰牌,百人陆续入了营门。 赤西大营历史悠久,梁朝虽是新立,可这大营却未变动,营中数万人马久驻,营地以高栅为墙,铺排阔达,千顶军帐分东西南北而立,中军被围于大营正中。 少女蹙了蹙眉,很快便从这队人马中退了出去,沿着军中侧道一路往北摸去。 军中设帐素有惯例,东西南北四营围着中军是典型方营,然北营军帐亦有几百顶,要找到张兴并不简单,天光昏暗,纷飞的大雪为大营盖上了一片素白,营中除却巡逻士兵并无旁人,而等到天色大亮,整个大营就会活起来。 少女必须在天亮之前找到张兴。 “前面的是谁!站住!” 身后传来喝问,少女驻足,转身低头,眼风扫见个十人巡逻小队,其中一队正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哪个营的?腰牌呢?!” 少女掏出腰牌,低头哑声道,“定西北营,奉张兴副尉命令办了点事,正去复命。” 光线昏暗,少女捂着嘴咳嗽了几声,队正面露嫌恶,当即把腰牌还给她退后几步,“张副尉昨夜在议事帐中设宴,怕还没完呢,你且去吧。” 赤西大营人数众多,士兵重名便有许多,巡逻的队正没那么多心思,只看腰牌上的营名和人名即可,少女点点头,道了句“多谢”转身走了。 少女本以为要花些功夫才能找到张兴,可既然张兴在设宴,那整个北营到这时还灯火通明的就只有一处了,少女摸到帐后之时,账内果然还热闹的紧。 “眼看着副尉就要变校尉了,可不要忘了我们兄弟啊!” 帐中八人,主位上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想来便是张兴,主位之下六人分坐,众人身前桌案上菜肴早凉,大大小小的酒罐却摆了不少,而喝了一夜的七人早就东倒西歪醉意汹汹,只余一个侍卫模样的在张兴身边为其斟酒,神色献媚讨好。 张兴一听“校尉”二字眼底大亮,“那是自然!诸位皆是我张兴亲兄弟!莫说是校尉,便是升了将军!我亦不会忘记你们!来,喝——” 此一言落,众人高呼叫好不断,帐后的少女眯眸。 军中严禁饮酒,而这张兴竟公然聚众宴饮—— “如今的世道便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昨夜的血月,咱们都瞧见了,此乃凶兆啊!” 张兴囫囵不清的说着,底下人虽然醉了,却还有一分神智。 “副尉可不敢乱言,若是被听到……” “呸!听到又如何?!梁帝指望我们守着赤西!可不敢动赤西大军!” “不是,别被辅国大将军听到……” “辅国大将军”几字震慑了张兴,他嘿嘿一笑,“这不是你们都是自己人嘛……再说,辅国大将军自己都在发愁呢,谁都知道五年前怎么回事……” “是啊,谁能想到梁帝在自己大婚之夜发动兵变?” “可惜了曦帝,被自己未婚夫坑惨了,你们说曦帝到底死了吗?” “那谁知道,有人说梁帝舍不得杀曦帝,又有人说已经死了……” 眼见的越说越远,那斟酒的侍卫轻咳了两声。 众人回神,张兴又嘿嘿一笑道,“好好,不说当年的事,咱们说说大周……大周三百多年,为何坏了朝纲?还不是因帝位传到了女子手中?曦帝到底妇人之仁,否则哪会引狼入室……” “不过副尉……大、大周百年前也有过女帝啊……” 侍卫一边斟酒,一边又咳了两声,张兴颇为不满的瞪了侍卫一眼,“你他妈害痨病了?” 侍卫不敢顶嘴,只低声道,“副尉,天快亮了。” 这么一说,张兴方才觉得喝了太久,天亮之时若还如此荒唐,怕是要不好收场,于是放下酒盏大手一挥,“天亮了,大家都散了,下次,下次再喝……” 底下六人起身奉承几句告辞,深一脚浅一脚的出去了。 帐内张兴一伸手,“扶本将军回去歇着。” 张兴还不是将军,侍卫闻言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恭敬上前将张兴扶稳,张兴哼了一声,“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周的皇帝一个个蠢如猪,传位女人,封异姓王,如今梁王变成了梁帝,曦帝只怕早就变成孤魂野鬼不知在哪儿飘呢……” 张兴骂骂咧咧的出了门,声音被风雪的呼号淹没。 帐后少女握剑的手骨节泛白,顺着张兴的脚步跟了过去。 第004章 温情(上) 大周历经三百余年,祖上戎马起家,开国太祖为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大加封赏,遂有异姓王世袭,百年前到周景帝时为防外族设立州府节度使,此后兵权日渐脱离皇权。 少女趁着昏光,一路跟到了张兴寝帐不远处,她找了个旮旯角躲了片刻,看着那送人的侍卫出门原路返回,方才朝张兴的寝帐摸了过去。 张兴只是个副尉,帐前并无守卫,少女身影一闪摸进了帐内。 帐内一粒昏灯如豆,布置亦简单,张兴酒气满面的躺在一角的军床之上,口中还在骂着什么,少女往前走了两步,张兴到底还有一分警醒在,“谁?” “副尉,小人刘鑫,前来复命。” 少女哑了嗓子,这会儿压低了声音,真如同男人说话。 张兴反应一瞬才想起刘鑫是谁,他嘿笑一声,“成了?埋好了?” “是,埋好了,保证谁都找不到。”少女语气十分恭敬,表情却冷漠的判若两人。 “好!此事做的甚好!等……等本将军赏你!”张兴又笑起来,手胡乱的挥舞了几下。 “敢问将军,为何要杀那人?”少女走近一步,语声仿佛带着诱哄。 “那小子……嘿嘿……”张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却又恍惚的蹙眉,咕哝道,“这……这可不是你该问的,退下吧,赏钱等……等本将军睡醒了给你!” 张兴分明醉了,可他潜意识里却对这个问题有十二分的警惕。 少女的心一下提了起来,难道这其中还有别的内情? 账外风雪急催,少女看着张兴呼呼大睡的样子心底略急—— 此地不宜久留,一时半刻问不出了,杀还是不杀? 这问题只在少女脑海中迟疑了一瞬她便做出了选择。 若是不杀,此人醒来定然坏事,她只能逃去别处。 先不说这身体前主人身世名姓只有留在营中才能找到答案,单说这赤西大营在赤西高原上的位置便容不得她逃,大营距离最近城镇也有三日路程,风雪苦寒不说,路上还有戎族马匪的威胁,她无钱无食如何孤身离开? 而最重要的是——少女早间看到了那面旗帜。 这里有林氏的驻军,那是当初助梁王叛乱的林氏亲军,她怎么能随便就走? 心中一定,少女上前,目光冷冷的落在张兴面上。 睡梦中的张兴朦胧间只觉一道冷箭似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常年随军的警惕让他一个激灵睁开了混沌的眸子,张兴看到了少女瘦弱的身形,然而刘鑫分明是个大高个儿! 后背一凉,张兴努力地去看她阴影中的脸。 这一看,他双瞳骇然地睁大了—— 电光火石间,少女抓过张兴枕边一件棉袍,狠狠地朝他脸上捂了下去! 张兴窒息,下意识挣扎起来,然而少女使足了全力,酒醉身软的张兴哪里是她对手? 这过程对少女而言极其缓慢,过了许久,张兴没了动静。 少女面白眸深,缓缓的松开手,又一掀,棉袍之下,张兴大睁着双眼没了呼吸。 张兴违反军纪私杀军卒的确该死,可临危时用剑刺杀敌人和亲手捂死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是不同的,少女看着张兴的脸,又看看自己的手,发现她心底竟然平静的一点波澜也无。 杀不动心,才是帝王。 曾经她一辈子都没学会的事,如今终于信手拈来。 出帐之时,少女一剑挑翻了角落的油灯。 迎着风雪往南,她过了七八个军帐才找了个背风处停下来。 抹了一把额角的薄汗,少女坚定的转身看着已经骚动起来的北营方向,刘鑫二人说过,她不是他们营中之人,既然如此,少女自然要第一时间离开北营。 她一路往南,此刻到了南营地界,然而所有人军服都一样,这会儿已有三三两两士兵起身,少女的出现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所有人都被北营的火光吸引。 “那边怎么了?!怎么着火了!” “是北营,北营的张副尉,听闻昨夜喝了酒——” “喝酒?!当真觉得自己是辅国将军的人便如此放肆妄为了?!” “哎,小声点儿,也不怕惹祸上身!” “哼我们南营可不怕他!别以为自己是皇亲就——” 年轻士兵被拉走,那些话被风一吹便散了,少女一把拉住身边同样张望着的士兵,疑惑的问道,“刚刚那兄弟说的什么意思?辅国大将军是皇亲?” 少女一脸的疑问之色,仿佛只是好奇统帅的背景身世。 被拉住的士兵嗤笑了一声,“哼,可不是皇亲呢,人家可是当今皇后的亲二哥……” 似乎不喜旁人追捧那位大将军的身世,士兵说完便转头走了。 少女双眸微狭了起来,当今皇后的亲二哥—— 清河郡林氏当初是东边军阀之一,其幼女林轻尘有大周第一美人的名号,林轻尘之上有两个哥哥,老大林璋,老二林原,五年前都是林氏大军的主将。 少女看到那旗帜,只知道此处是林氏的驻军,却不知统帅是谁,她没想到,会重生在林原的地界上,林原,当初带兵攻入永安,最后负责屠戮沈氏全族的人啊。 眼底寒芒一闪而逝,少女又抬眸看着北营,那火光窜起半盏茶的功夫便灭了,火起火灭,张兴是死了,她也顺利脱身,可她眼下该去哪里? 军营不比别处,闯错地方闹起来可大可小,少女站在风雪里,便如同站在一处看不清去路的悬崖边,若是踏错一步,迎接她的便是万丈深渊。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的扣在了少女肩上。 第005章 温情(下) 那只手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一把扣住了少女的瘦弱肩膀。 背对着来人的少女猝然一惊,身体瞬时绷紧,握拳,提肘,猛地朝后撞去,少女这一击只为脱身,而任何人都不可能站在原地生受此击。 可出乎少女意料的是,她的手肘结结实实的撞在了来人胸口。 来人痛苦的闷哼一声,扣着少女肩膀的手却未动,就在少女诧异的要捉住肩上的手反拧回去之时,身后人忽然气急败坏的低吼了一声! “阿九,你昨天晚上跑去哪里了?!” 来人熟稔的语气让少女心底微动,她转身,眼前是个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的青年军卒。 来人看起来十八九岁年纪,身材高大,模样俊朗,一双剑眉浓黑入鬓,眸子尤其黑亮,整个人透着朝阳般的光芒,此刻,他目光中更多的是薄责和担忧急切。 没有发现任何恶意,且一看便是熟悉之人,少女的心落了地。 随即扬眉,原来这身体主人叫阿九? 青年见她不语着急了,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转身便拉着她朝西营的方向疾走,少女被拽的踉跄一步,眉头下意识微皱,哪怕被夺位,被囚禁了五年,她仍然不习惯别人如此粗鲁的对她,可看到青年紧拧的眉头,少女忍了。 一路走过二十多座军帐,路上间或有士兵投来一瞥,也没人露出惊讶神色,而北营的动乱还未结束,更多的人朝北营围了过去。 青年则拉着少女直入了一处堆满杂物的军帐,门帘掀开,青年几乎是将少女甩了进去,少女一个踉跄还未站好,青年已怒气汹汹吼起来。 “你昨天晚上一整夜跑去哪里了?!我有没有说过你不能离开西营?!我找遍了西营,整座大营都走了一遍都未找到你,你在南营做什么?” 少女不满的蹙眉,一转身却微愣,青年的眼睛都红了! “你他妈……”青年气的骂了脏话,“这营中半点不安生,你若出了事,我该如何交代?!” 交代?给谁交代?少女打量眼前人,这青年又是谁? 青年眼底的担忧真切万分,而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急的眼红了,这实在是给少女些微震撼,若非真是肝胆相照之人,又怎么会让他动容到要落泪? 所有担心她的人都死了,少女没想到入营的第一日能再遇关切她的人。 少女心口一闷,语气有些生硬的安抚,“你先别急,我没事。” 然而她这话说完,青年却一下子愣了住。 他先上下打量了少女一瞬,见她看起来没出任何意外方才松了口气,然后,他后退一步,目光严肃起来,这份严肃带着陌生,少女意识到不好。 “阿九,你怎么了?” “嗯?”少女不知从前的主人什么性子,一时连表情都不知如何做,只能让自己显出和年纪相符的疑惑和拘谨。 “你从前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少女蹙眉,看来,眼前这人和从前主人的关系比她想象中更好。 “你昨晚上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营中不允军卒彻夜不归帐,你昨晚上在哪里逗留?为何没人发现你?”青年连串的问,目光越发严肃。 少女脑海中电光火石的闪出无数个回答,然而每一个回答都不够完美,于是她哑声未答,青年疑惑更大,“还有你刚才那一下,从前的你根本做不出来,你……” 青年眸带犹疑,又抬手揉了揉自己胸口。 少女垂眸,片刻之后做了决定,这青年看起来的确和她关系很亲近,既然她要留下来,势必他会把她当做原来的阿九那样对待,拉他下水是必然的了。 “昨夜,张兴要杀我。” 少女抬起头来,平静的看着青年。 青年先是一愣,似没反应过来,继而惊震的瞪大了眸子,“你说……北营副尉张兴?!” “是。”少女点头,“他派了两个军卒,将我绑出了大营,要杀我。” 青年一下子激动起来,他上前,一把握住少女的肩头,“他们要杀你?你有没有受伤?!两个人杀你你怎么逃得开……后来你是怎么逃脱的……阿九……” 青年声音哑了,那一声“阿九”满是自责。 少女抬起头来,眼神冰冷,“我杀了他们。” 她面无表情的,五个字利落干脆,隐隐带出一片血气。 而青年眼底的震惊却比先前更为深切,“什么?你……怎么可能?” 少女垂眸,语气装出丝丝的颤抖,“他们也没想到我只是晕了,我趁他们不备下的手,我也很害怕,可是我更害怕死。” 她说的话虽然简单,青年却仿佛能感同身受。 他浑身颤抖,咬牙切齿的低喃,“张兴……那个张兴,他竟敢……” 话音没落,青年一个猛子便从帐内冲了出去,少女甚至来不及反应,待她从军帐内追出去便见青年已拉住了一个从北营方向跑过来的人喝问,“北营的张兴现在在哪?” 那被拉住的军卒先诧异青年的表情为何有些狰狞,随即失笑,“薛郢,你问的正好啊,我刚要和大家说呢,张兴死啦!他酒醉让自己军帐着火了,被烧死了……” 原来此人叫薛郢。 少女明显的看到薛郢的背脊一僵。 被拉住的人大抵急于传消息,拍拍他的肩便走了,路过少女身边,还叫了一声“阿九”,少女没做回应,而远处,薛郢转身朝少女走来。 只顾着找阿九,薛郢此前还没注意到北营死了人,且偏偏死的是张兴,他从少女面前目不斜视的重新走向那座军帐,“跟我进来——” 第006章 嬷嬷 “张兴是怎么回事?”薛郢蹙眉看着少女,“你别说是你……” 少女冷静理智的几乎无情,“我偷听到那两个军卒的话方知是张兴下的令,所以回营之后便去了北营埋伏,张兴喝醉回帐,火……是我放的。” 少女没说她捂死了张兴,可只是这话,已让薛郢的眸子再度睁大,“你——” 薛郢知道张兴已死,愤怒半消,这会儿却再度被震惊淹没,他后退一步,上上下下的打量少女,“阿九,你……你怎么做到的……” 少女狭眸,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从前的你,别说杀人,便像适才那样撞我都做不到,你是那般胆小,平日里军帐都出的少,你怎么会……”薛郢目光陈杂,又是惊讶又是自责。 少女正觉的薛郢会看出异常,可他紧接着又气愤道,“傅将军离开之前一定要我照顾好你,我却让你被逼之下做了这样的事,我怎么能让你去杀人呢!你既然回营,为何不来找我?!要放火,也该是我去放!阿九,都……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少女被薛郢的自责弄的微讶,心底虽然称不上感动,却又局外人似得想,这样一个爽朗豪气能为你两肋插刀的人,有友至此,人生大幸,可他并不知,他的朋友已经死了。 少女心思还未定,却又立刻警惕的注意到薛郢说的话。 傅将军是谁? 见她说不出话,薛郢上前一步重重拍在了少女肩上,“不过阿九!你真是好样的!你平日话少,我却知道你重情义不想连累我,可你竟然敢冒这样的险,这和从前太不一样了,从前我把你想的太怯弱,没想到你竟然有这般心智这般谋算!” 薛郢眼底还有些沉痛,可语气已有赞赏和欣慰,少女看了薛郢一瞬,暂时将此人归为自己一边的,眼前这人对她仿佛兄长一般,光是眼下,已看出他待她必定是一味的庇护了。 知道她杀人也不责怪,反而觉得应该是他去做那些血腥危险的事。 少女毫无波澜的心终于抽痛一下,猝然想到了从前的一张张面孔。 “阿九,那两个死了的军卒呢?”薛郢生怕少女未曾料理干净,赶忙问一句。 “没留下痕迹,他们不知道是我。” 薛郢赞赏的点头,又重重拍少女的肩,“阿九,你长大了!能自己保护自己了!我薛郢的好兄弟就该顶天立地,就该杀伐决断!你不要害怕,那些要杀咱们的人,就该杀回去才是,男人手上没沾过血不能算男人——” 薛郢力气极大,几番拍在少女肩头她已有些受不住。 少女不着痕迹的退后半步避开了薛郢的铁掌,然而听到薛郢口中“好兄弟”三字时当即恍然,眼前这人纵然亲厚如斯,却也不知她女儿身份。 少女敛了敛眸,低低问,“傅将军……” 她欲言又止,薛郢闻言冷笑了一声,“我正要说呢,此次出兵正是张兴那厮缩在了后面,所以傅将军伤还未好便被顶在了前面派出去,我猜他是不是早就打你的主意了?” 薛郢的性子豪爽不拘小节,虽然奇怪少女变化之大,却显然不会想到眼前的人已不是当初的人,只将少女的变化当做了经历死亡之后的自强,这也让少女少了许多麻烦。 说至此,薛郢眉头一皱,“可是张兴为何要杀你?” 这一点,少女也不知,她诚实的摇头。 薛郢眉头皱起,来回踱步谋算起来,“你平日里出西营的次数都极少,即便是哪次不小心得罪了他,他找你的茬便好,不会下这样的死手,而将你绑了去外面悄悄杀掉,实在有些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意思。” 薛郢忽然停下来看着少女,“我猜,这恐怕和你的身世有关系。” 身世!这也是少女亟待知道的! 她眼底露出几分凝重,直直看着薛郢。 薛郢苦笑一声,“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被傅将军救回来的时候只听说你是他远房侄子,他喊你阿九,我们便跟着叫了,你自己想想,你家中有没有什么仇人?” 少女不能说她连自己身世都不知道,只又拧了眉。 薛郢却又爽朗一笑,“想不出来就算了,没关系,这样的事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等傅将军回来再和他商议,算一算,明日傅将军就该回来了!” 薛郢年纪不大,又无城府心机,不但没更多的怀疑少女,还在少女几番试探之下道出了诸多琐事,以及,那位他口中的傅将军。 这位傅将军名叫傅舷,在赤西营中当值已有两年,少女年前被他带入营,并非军卒编制,只以傅舷的小厮身份留在营中,而这薛郢,则是傅将军半年前在战场上救回来的伤兵一个,因为这救命之恩,薛郢才待少女犹如亲兄弟。 薛郢说张兴对她起杀心或许和她的身世有关,少女亦觉得她占用的这具身体身份不一般,否则好端端傅舷怎会带她女扮男装入营?傅舷做将军的,自然知道女子不得入营。 怎么看都是为了让她躲避什么,躲避什么呢? 少女心底的疑问又起,而这一切,都要等到明日傅舷归来才能寻得答案。 薛郢找回少女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生怕她因为杀了人心中害怕愧疚,又变着法子安抚了半晌,天色大亮之后,薛郢去寻了几块面饼和一碗热汤送过来。 少女的确饥肠辘辘,就着汤吃了块面饼才觉自己有了些活气。 “你昨夜受了苦又一夜没睡,快去睡一觉,我就在外面守着,顺便探探傅将军回营的消息。”薛郢贴心的吩咐,语气柔和,却是一副必须要少女听话的表情。 她已经太久没有好好睡觉了,而她这具枯瘦的身体显然比普通的女子羸弱,昨夜的一番跋涉杀人早就累的她精疲力尽,可是她现在怎么睡得着? 她五年没有出来看看外面的天,她疑惑着这一世的自己有何种身世,她还知道林原就在这营中,她看似平静,心中却激荡着万种情绪…… “阿九——”薛郢不耐的催促了一声。 少女对上薛郢不容反驳的眼神,眉头扬了扬,她可不是习惯听别人命令的人,可薛郢的好意她明白,权衡一瞬,少女没多言走到后帐去。 薛郢带她来的这处军帐分了前后,前面是一处堆的严严实实的杂物间,后帐却是一处狭小却绝对独立的卧房,这在军中简直太不容易,除了傅舷偏私,她想不出理由为何她一人一帐,她假装躺薛郢才离开,薛郢一走,她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 她重生了,真的重生了,那个人没有骗她。 狠狠闭眸,少女脑海中一幕幕画面纷至沓来,那些温馨的愉快的残忍的血腥的,挤得少女的脑袋一阵阵泛疼,猛地睁开眼,她将指甲扣入掌心才逼自己平静下来。 她活过来了,永安皇宫中的人却不知道她活过来了。 虽然相隔千里之遥,可是她一定有法子回到那个地方。 把所有该讨要的,一百倍一万倍的讨要回来…… 少女以为此刻的她一定没法入眠,可她一边沉静在冰冷的回忆和胸口的沸腾怒血之中,一边却被身体本能的疲惫击中,没多时便沉沉入睡。 “摇光,快来看,北斗七星最末,那是你……” “摇光,你父皇为你取名‘凰’字,便是对你寄予厚望,你不能让你父皇失望。” “摇光,大周在你肩上,累了,便到母后怀里来歇会儿……” 倏地睁眸,少女定定的望着帐顶,她下意识抬手拂眼角,可手一摸,却是干的。 她竟然忘了,她早就不会哭了。 梦里温柔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大周嘉懿太后沈娴喊着她的乳名,仍然是那般温柔美丽,可是映在少女脑海里有关她的最后一幕,却是未央宫燃起的熊熊大火…… 沈娴是自焚殉国而死的。 少女如同木偶似的躺着,这五年一日日的催磨,让她现在连悲伤都不那么明显,可是仇恨却已经深入骨髓,没用的周曦帝云凰死了,这一世她是母后的摇光。 是位主破军,不破不立的摇光。 死而复生的第一日,又是如此醒来,少女睡意全消,转头一看,气窗外天色已经黑透,朦朦胧胧的,还有人的吵嚷声传了进来…… “干他娘的!傅将军不在,他们就这么欺负咱们!” “对!得去救薛郢!” 少女眉头一皱坐了起来,去救薛郢?薛郢怎么了?! 第007章 拆穿(上) 掀被下床,摇光大步流星的出了军帐。 帐外风雪已歇,不远处围了十多个军卒,一看到摇光出来都微愣,其中一个国字脸小矮个的汉子上前来着急道,“阿九,你别管,你进去……” 摇光不认识此人,只沉问,“薛郢怎么了?!” 那小矮个抿唇未语,后面却有人叹了口气,“算了,早晚要知道的,阿九,下午来的消息,傅将军中了戎族的埋伏,眼下困在了五十里之外,辅国将军身为大军主帅,却不打算发兵救援,薛郢气不过,跑到了帅帐之外去理论,结果被辅国将军下令绑了起来,现在薛郢正在受罚,只怕凶多吉少……” 傅舷被围困却不发兵救援?!好一个林原! 摇光先被这消息气的冷笑,再听到薛郢凶多吉少的话眼底顿时寒光一闪,她重生的第一日,第一个被她归为自己一边的人,就又要被林家的人害死了?! 恍惚间,摇光猛地想起了林轻尘那句刺耳的问话,跟你沾上的人有什么好下场—— “薛郢在哪里?!军中无人能救他?!” 这些西营的军卒犹豫着没答话,似乎都认为此事不该让原来的阿九知道。 凭着薛郢那些话她便明白,从前的阿九是怯弱甚至可说是无能的,这些人不告诉她是他们下意识的保护,然而不论是因为什么,她怎能看着薛郢被罚死?! 来不及想这些,摇光一眼盯住先前答话的那人,“说——” 这一字有千钧之势,摇光眼底寒光凛冽,慑人无比。 那人被摇光一个“说”字一震,想也没想便呆呆的脱口而出,“南营,南营的方策将军可以,方将军和傅将军交好,且爱惜兵将,和辅国将军不是一路人——” 摇光当即命令,“你们去看看薛郢,你,和我去请方将军!” 天命为凰,三年当政,摇光身上有深入骨髓的矜贵威仪,再加上此刻情况紧急,那上位者才有的压迫感就更为逼人,众人本都是军中汉子,此时竟然下意识的齐齐应了一声“是”,等摇光同那人离开,众人才愣愣的反应过来。 “阿九……阿九怎么变了……” “是啊……刚才他好吓人……” “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阿九让我们去看薛郢!” 众人如梦初醒往中军去,摇光则带着那人一路往南营走,奈何到了南营,却见早上还军卒济济的南营已经人去营空,摇光狭眸,身后跟着的人也一脸迷茫,摇光急走几步,一把拉住好容易才看到的一个南营军卒,“你们营中的人呢,方将军呢?” 这军卒扫了摇光二人一眼,“你们是西营的吧,我们将军刚才趁着天黑带着人出营去了,去救你们的傅将军,都放心吧……” 摇光握拳,去救傅舷固然好,可是薛郢怎么办? “回去告诉你们营中的人,我们将军出马,你们将军和你们营中的人不会有事,只是我们将军乃是无命自出,不知道回营之后会怎么样……” 这军卒说着,往中军方向看了一眼,满眸担忧。 方策不在,这一条路断然走不通了,摇光只觉糟糕,更明白这位方将军乃是冒着大险去救傅舷,于是急急和这军卒道谢,又只能先紧着薛郢往中军方向去。 距离帅帐几十丈远的小广场上,一大圈人围在一起。 摇光二人急急挤进去,所见情景触目惊心。 薛郢奄奄一息的被绑在一个木头架子上,那张俊朗的脸被打的血污一片,他身上穿着军服,看不到伤口,可整件军服已经被血染透,此刻被寒冷的天气冻做一层硬壳。 摇光错了错牙,森然的目光落在旁边一人身上。 那身着副尉军服的男子一边笑着一边指着薛郢道,“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不尊辅国将军的下场,咱们军中军纪严明,若此类尊卑不分口出狂言之人,打死算事……” 话音没落,他转身便是一拳,重重的打在了薛郢的肚子上。 薛郢一声闷哼,顿时吐出一大口血。 摇光眼眶微缩,死死的看定了那人,身后跟着的军卒被她早前的变化吓到,这时候更觉她好似一头蛰伏的豹子一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冲出去,于是一把拉住她。 “别去!这人是林原手下的第一副尉林集,也是林氏中人,林原任由他作威作福,他眼下也是在捧林原的威风,你若是逆了他的意,你自己赔进去,薛郢也活不了了!” 摇光并没打算立刻冲进去,只是拢在袖子里的拳头攥的咯咯作响。 “小子,知道厉害了吧?你跪下,从爷爷裤裆下钻过去爷爷就饶了你!” 那林集一把抓起薛郢的头发,狞笑着犹如魔鬼。 薛郢还剩两分意识,闻言咧开沾满血沫的嘴角一笑,“孙子!叫谁爷爷呢!薛爷我……我可没你这样的孬种孙子!” “不知死活的东西!”林集闻言登时大怒,拳头疾风骤雨般的落在了薛郢的身上,摇光在外面看着,那种久违的悲愤感从四肢百骸一点点苏醒。 这世道,就是这般没有道理可讲,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她做皇帝的时候兵权旁落,所以被算计背叛惨烈收场,而现在,她无权无势,救不了任何人。 摇光清楚地意识到,眼下的她,的确和蝼蚁无异。 然而,真的看着薛郢死吗? 第008章 拆穿(下) 摇光冷声自问,然而就在她眸光速转着想要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帅帐方向忽然跑来个侍卫模样的人,身后之人立刻道,“那是林原的侍卫林诚。” “行了,将军吩咐今夜不能死人,将他关着先,再过几个时辰那位爷便要到了,将军有事吩咐你!”林诚的声音不大,可站在最前的人都听到了。 摇光没留意林诚的最后一句话,只听到了“今夜不能死人”几个字。 只见林集不甘心的狠剜了一眼薛郢,冷笑了一声,“行啊,那就让你再活几个时辰。” 说着看了一眼左右两个军卒,“去,关进军牢里,好生看着。” 两个军卒应声点头,将薛郢从木头架子上解了下来,这一解开,薛郢当即瘫倒在地,林集又踢了薛郢两脚,这才和林诚一前一后往帅帐的方向去。 围看的人大都目光冷漠,仿佛这等事在军中十分常见,其余的人,一小部分跟着林集欢呼叫好,另一小部分的人,看着林集的背影露出蠢蠢欲动的不服。 而林集一走,只剩下西营的自己人看着远处的薛郢想要跟上去—— “慢着,先回营。”摇光阻止了大家,此刻跟上去没半点好处。 原本跟在摇光身后的军卒本就没动,仿佛打算一直跟着摇光,其他人也被摇光喊了回来,摇光看着薛郢被几个中军帅帐前的军卒拖走,然后一转身回了西营。 众人回营,直入摇光堆满杂物的小帐,西营的士兵被带出去一半,如今能站在这里的都是平日里和薛郢关系最好的人,这些人经历了刚才那一刹竟都想知道阿九会如何安排。 “有止血的药吗?外伤内服的都可!” 摇光一问,此前那国字脸的矮个立刻道,“我有,我去拿——” “好。”摇光颔首,指着此前一直跟着她的那人道,“你留下,其他人散了吧。” 被点名的人正是适才一路跟着她的瘦高个,此人长相方正,眉头时常皱着略显严肃,一双眸子小的好似睁不开,他露出两分意外,却很快就欣然的接受了摇光的决定。 其他人面面相觑一瞬,摇光又道,“保住薛郢的命,等傅将军回来。” 摇光如此一说,众人也觉得合理,于是纷纷关切的看了摇光两眼退了出去。 众人退走,摇光看着眼前这人,“叫什么?” “何潇。”高个儿语声不大的说了一句。 “可知军牢在何处?” “知道。”何潇点头,“你让我带路?” 摇光颔首,原地踱步几瞬,忽然,她意识到这样太容易露出破绽了,于是看了何潇一眼蹙眉解释,“我从前不认路……” 何潇正在打量着摇光,摇光形容枯瘦,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可是她眉宇间隐带傲气,下颌亦是微扬着,无端有种和年纪不相符合的矜贵泰然,虽然他年纪大也比摇光强健有力,可他面对摇光时竟有种不敢放肆的敬畏感。 “他们都说你像个姑娘家似的,今日倒不像,还算有两分傅将军的样子,你放心,傅将军护着你不让你出帐,我们是他的兵,自然也护着你。” 她不是像个姑娘,她本来就是姑娘。 摇光没接何潇的话,这身体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入了军营,或许性子本就胆小,还整日害怕暴露身份,自然显得格外的怯懦。 摇光只庆幸傅舷没让从前的阿九接触更多人和事,她并不想将精力用在应付这些旧人旧事上。 那国字脸的矮个儿很快就拿了药材来,又眨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问摇光,“阿九会医术?你是要送药吧?那边看守的严,我和你们一起去?” 国字脸的矮个儿长的普通,这双眼睛却仿佛会说话。 摇光盯了他一瞬,“你叫什么?” 这人也不意外阿九不记得他,只憨憨笑道,“我叫陆稼啊,我见过你两次的。” 摇光当即做了决定,“你也随我一道去。” 陆稼高兴的轻呼了一声,摇光问了军牢基本的位置,又吩咐了几句,这才带着二人摸出了帐门,何潇说认得路,便是真认路,且还是走的完全不会被人发觉的小路。 等到了军牢之前,三人只看到两个军卒左右守着。 军牢在南营和东营交界处,是一处用木栅栏临时搭建起的牢房,外面用毡布简易遮挡,出口只有一道木门,摇光看了何潇一眼,何潇猫着身子往远处去了些,而后忽然闪身而出朝着这边喊,“副尉让你们回来帮忙,记得关好门。” 话音没落,何潇已返身朝着中军去,看起来好像急着回去办差。 这边两个守卫忽视一眼,虽然没认出刚才来传话的是谁,可是替副尉办差不敢耽误,否则会和里面的人一样,于是二人将门一锁,忙跟着朝中军方向跑去。 摇光摸到门前,两三下便开锁闪进了门内,陆稼则在外望风。 刚一入门,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 想到早间那个朝阳般的少年不过一日就变成了个血淋淋的人,摇光波澜不惊的心底到底生出一丝悲悯,她趁着黑,听着呼吸声摸到了薛郢身边,“薛郢——” 薛郢迷迷糊糊的听到响动,“阿——阿九?!” 他满是惊讶,似乎没想到是她摸了过来,“你,快走……被发现……你也要牵连……” “我来给你送药,送完就走。” 冷静说着,摇光一边摸薛郢的手腕一边将药喂到了薛郢嘴里。 一片漆黑之中,摇光依稀能分辨薛郢面上的血污和身上的血迹,再加上问脉,薛郢眼下受的伤让她心底发沉,她明确的知道,光这些药,保不了薛郢两日。 何况林集说过,只让薛郢再多活几个时辰,等他忙完,只怕会立即来了结薛郢。 黑暗中摇光眼底闪过杀意,林集,必须死! 第009章 真相 离开军牢,三人极快的回到西营。 “送了药,然后呢?”陆稼苦恼的看着摇光,“那林集最是记仇,此前因为不服他被他使绊子弄死的军卒不止一个,他现在没工夫管薛郢,等他办完了差,定会继续报复他,便是一时顾不上,这么将他关在军牢两日,冻都冻死了!” “只能等傅将军和方将军回来。” 摇光沉声说道,帐中亮着一盏幽灯,少女的脸沉在阴影里,陆稼和何潇一时都看不清她表情,可她语声笃定,透着一种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着冷静,无端叫人信服。 何潇和陆稼对视一眼,“傅将军不知道怎么样了。” 林原在这赤西说一不二,更是将手下兵卒性命视为草芥,明知傅舷被困,却竟然无动于衷,幸而方策知道轻重前去营救,摇光看着二人只能先行安抚,“有方将军,我们等方将军的好消息,你们先回去,莫闹出更大的乱子。” 陆稼和何潇也不过二十左右年纪,摇光没说她接下去要做什么,因他二人是正经军卒,万一闹个不好罪名可就大了。 陆稼和何潇想不出别的,只得先走,走之前,摇光又让何潇画了一份军中简要地形图,何潇和陆稼虽有疑虑却没问,画好之后又告诉摇光两人在哪所军帐中有事随时来找才走了,送走两人,摇光坐在帐内的长凳上一边看地形图一边思索起来。 林集一个小小副尉,要杀普通军卒如捏死蝼蚁一般,而其人不过是仗了林原的势,可见林原其人在赤西军中的手段权力,再看看自己,她无法和林集抗衡,甚至连林原的面都见不着,她的身份,的确太低了…… 可身份低,也有低的好处。 吹熄灯盏,摇光拿起那把短剑,等了一会儿摸出帐门。 地形图刻在了摇光脑海中,然而刚朝中军方向走了没几步摇光便发现不对,中军帅帐的部从都在朝营门的方向走去,摇光躲了躲,这才想起了那林诚模糊的话。 似乎有什么客人要来赤西大营了。 来的人身份必定尊贵,否则林原不会用这样的阵势迎接。 来的是谁? 摇光想着,脑海之中过了几个名字,可随即一想,不对,那些人应该都在永安,赤西这样偏僻艰苦的地方,那些人怎么会来? 想着林集也会参与此事,摇光退后几步,顺着大营外墙一路摸到了营门处。 此刻的赤西大营正门,果真一派声势浩荡。 蔷薇旗帜迎风招展,五百中军亲兵分列主道两侧,各个执坚批锐神情肃穆,这么一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此处治军严整尽是帝国精锐! 夜如泼墨,凛冬的寒风卷起地上的雪粒呼啸而过,带出一片森冷的肃杀。 军鼓三响过后,全营宵禁。 大营渐渐寂静下来,广袤的荒原更深处,偶尔传来夜狼的嘶鸣。 林集只觉得自己在门口站的腿都快断了,然而营前来路之上鬼影都不见一个,于是狠啐了一口,“他娘的,怎么还没来?!不是说距离咱们这只有十里了?” 林集身边跟着两个亲随军卒,一人闻言忙讨好道,“副尉别急,要不您回帐里歇歇?等人来了属下来叫您?” 林集多想去歇歇,可是…… 他一巴掌拍在那军卒脑袋上,“歇你娘啊歇,到时候人来了误了事大将军怪罪下来,你去顶着?!我可是代表着大将军的……” 那军卒心底发苦,嘴上却不断告饶认错。 林集感受到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心底舒坦了不少,转而又道,“刚才那小子呢?” “副尉放心,关着呢。” “嗯,关好了,等接了这位,小爷我让他知道知道厉害。”林集眼底露出两分凶光,已经许久没人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难堪了! 夜色越深,寒意越重,不说林集,便是那几百军卒都受不住了。 所有人望眼欲穿的看着营前大道,然而那要来的人仿佛不知道有这么多人等着他似得,偏要迟了又迟,让所有人等了又等。 林集越来越焦躁,眼看着子时都过了,满腹的火气无处发。 “娘的,是不是死路上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林集烦躁的骂了一句,一旁军卒也有些受不住,“副尉,咱们要接的人到底是谁啊,这么几年,也没瞧见大将军对谁这么重视过……” 林集不屑的挑了挑眉,“一个病秧子罢了,将军不过走个过场。” “是勋贵?否则怎需要大将军这么大阵仗?” 林集哼了一声,“勋贵又如何,一个将死之人谈什么勋贵不勋贵?!何况在咱们大将军面前,可没几个人能称得上勋贵。” 军卒点点头没敢多问,他们大将军可是皇后的亲哥哥! 夜风渐骤,看样子又要有一场风雪落下,林集暴躁的来回踱着步,就在他觉得今夜要等的人可能不来了的时候,营前大道之上忽然出现了一点火光。 先是一点,继而变成数十点,紧接着,连成了一大片,看着那浩浩荡荡的火光,林集使劲揉了揉眼睛,如果不是来的方向不对,他几乎以为戎族要来袭营了! “来了!副尉,来了!” 军卒低呼了一声,林集也跟着松了口气,终于他娘的来了! 那成片的灯火撕开黑夜的织网,仿佛暗夜阴兵似得无声而至,渐渐地,林集看到了打头的御马侍从,看到了后面隐隐露出的马车顶,“快,去禀告大将军,人到了。” 吩咐一声,林集笑着往营门口走了几步,高声抱拳道,“林集恭迎秦王世子殿下,秦王世子殿下远道而来,大将军特命末将在此迎接。” 这话落定,走到近前的两列侍从相继驻马,然后,齐齐拉动缰绳让出了中间一条道,林集正不知是几个意思,一抬眸,便见一人一马从远处走了过来。 白马高骏,马背上的人银衫墨靴,样貌清逸,若不看他的眼睛,只叫人以为他是江南烟雨中走出的俊朗书生,然而,那一双细长的眼睛毁了他身上全部的清灵隽秀,林集见过这么多人,却从未见过如此阴鸷的充满杀气的眸子—— 也是因为这双眸子,来人一出现,周遭的寒风仿佛更刺骨了些。 林集与之对视一眼,心底一颤,忙低下头。 “小人,拜见秦王世子殿下——” 马蹄声轻响,来人一步步靠近林集,到了林集跟前,驻马。 林集低着头,落在头顶的目光却越来越不善,林集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根马鞭忽然伸到了他下巴处,来人坐在马背上微微倾身,语声冷冷的将他的脸往上一抬。 “你刚才说什么?” 来人这动作分明故意轻辱林集,林集心底大怒,压抑的暴躁一下子蹦出,然而想到对方是秦王世子,他又生生忍了住,“小人,小人说,拜见,秦王世——” “嘘。”来人倏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集望着来人阴鸷的眸子,满心茫然。 “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忌讳?” 来人光是眼神已能吓得小儿夜啼,此刻好似呢喃的声音给人无比的森冷诡谲之感,一股子凉意从林集后背蹿上,他生生的打了个寒颤,而来人说话声还在继续。 “你知道犯了忌讳的人会怎样吗?” 林集头皮发麻,双眸大睁瞪着马背上的人—— 来人看死物似的看着他,“是要被割掉舌头的。” 第010章 贵客 林集先是一愣,继而又惊又怒的瞪大了眸子! 割他的舌头?!开什么玩笑! 这一怒,顿时让林集找回了有辅国大将军依仗的胆子,他后退一步,冷笑一声,“世子在说什么?小人是辅国大将军身边的副尉,是大梁的军将,只有军法能处置小人!再者说,小人犯了世子的什么忌讳?” 来人面无表情,漠然道,“不能提‘秦王’二字。” 林集先是一愣,仿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随即才怒极反笑道,“不能提‘秦王’二字?秦王是世子之父,不能提……哈……世子莫不是在哄小人?” 林集奉命前来迎接的正是大梁秦王世子,这世上哪有人不能当面提自己父亲的? 便是血海深仇也不至于如此,且……且还有割舌头的惩罚! “这是规矩,不能破。” 来人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甚至每个字的间隔都未变。 这毫不将林集放在眼底的傲慢让林集心底的火一阵猛烧,他等了这大半晚上,他还装的如此恭敬,可眼前这人,却竟然如此不知好歹,他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哈,世子的规矩不能破?”林集冷笑,“世子这话留着去和辅国大将军说去吧,这里是赤西大营,还轮不到世子做主,别以为小人不知道,世子被秦王扫地出门,也不过是一条命不久矣的丧家之犬,小人既然接到了世子殿下,就不奉陪了——” 话音没落,林集讽刺的冷笑一声,转身而走。 秦王世子?呵呵,来了他的地盘还敢耍威风?!以后有你好受的! 林集这般想着面上冷笑更甚,然而笑意还未来得及消散,刚走出两步的林集忽然定住身子,他双眸鼓瞪,如同被人按住的死鱼一般绷长了脖颈。 在林集的脖子上,早前抵着他下巴的马鞭凌空而至,如灵蛇般缠了上来,此时那马鞭猛地收紧,瞬间便勒出一条血痕,而林集人也如同死物一般,被来人一下拖了回来。 窒息,疼痛,林集双膝一软跪爬在地,双手徒劳的去拉扯马鞭,然而来人稳稳的坐在马背上,握着马鞭,眼神冷漠的看着他在死亡边缘挣扎。 赤西大营的军卒们惊呆了,没有人想到变故生的这么突然,前一刻林集还嚣张的顶撞马背上的人,后一刻,林集已在那马鞭之下垂死挣扎…… 这里是赤西大营,这里是辅国大将军林原做主。 可是此时此刻,没人敢为林集说话,寒风料峭,震慑感潮水般漫上众人心头,早前还在折磨别人的林集,此刻正在被另外一人折磨,林集,要死了。 “世子的规矩,能破吗?” “不……不……不能……” “这里是赤西大营,世子可能做主?” “世子……能……能做……主……” 来人的手随意掌控着马鞭缠绕的松紧,松的每一分,都是林集生的希望。 林集没时间去想为何没人帮他说话,没时间去想来人竟然真的敢痛下杀手,他只清晰的知道,再不服软,他要死了…… “你犯了忌讳,怎么办?” “割……割舌……头……” 可马背上的人没露出满意的神色来,他顿了顿,又忽的收紧马鞭,继续没有一点波澜的道,“割舌头,麻烦,不想割了。” 林集眼前一黑,“我……我自己……” “嗯?”来人轻问一句,马鞭松了三分。 林集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眼风一瞟,军中主道方向仍不见林原身影,他下意识存着几分侥幸想要拖延,可这边,马背上的人没了耐心,马鞭又收紧了。 咔嚓一声,林集只觉自己颈骨都要断了。 没顶的恐惧让他神智半失,猛地闭眸,林集一口朝自己的舌头咬了下去。 瞬间,马鞭彻底的松了开来。 凄惨的痛哼伴随着血沫从林集嘴角徐徐流出,他鬓发挣扎散了,此刻满嘴是血的往营门口爬去,身下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一长串的血迹,营门内的军卒们惊震恐惧,竟然连个去扶他的人都没有,就在这时,军中主道上走来一行人影。 当头一人三十上下年纪,身高七尺,体格壮硕,金甲军服,披风烈烈,气势逼人的走了过来,正是赤西大营的统帅,官至一品的辅国大将军林原! 林原早知秦王世子来了,然而他可并未将这位世子放在眼底,等他散漫而来,本以为看到的是秦王世子和林集相谈甚欢的场面,可没想到,还没走至门口便看到一人衣衫不整,身后仿佛有鬼在追似得朝他的方向爬了过来。 深夜营门,军卒肃列,却有一人形容如此,岂不是丢了他的脸! 林原浓眉一拧,当即大怒,“那是何人?!军容军纪何在?!拉下去!” 一声令下,四周却无人动,正是这会儿功夫,来人已爬到了他跟前,林原还没斥责无人听他命令,那趴在地上的人却一下子抬起了头来,一张血脸陡然出现,饶是林原,也被吓了一跳,再一看,这不是林集是谁?! “林集?!你这是……搞什么?!” 林集一下扑至林原跟前,一把抱住了林原的大腿,他说不出话来,疼的快要晕死过去,只一个劲儿的朝林原咿咿啊啊的叫,脸上的血污,肮脏的蹭在了林原的袍摆上,林原双眸一瞪,一脚将林集踢了开,“让你来接世子秦世子,你搞什么?!” 林集倒在地上,痛的涕泪横流,哪里说的清话。 到了此时,看到了林原,那些被吓傻了的军卒才回了魂,先前讨好林集的军卒面色煞白的扑过来,三言两语将适才的事说了,说完最后一个字,林原表情复杂的皱了眉。 秦王世子不能提秦王?且来的第一日,还未进营门,便伤了他的手下?! 林原眯眸,这才缓缓看向营门口马背上的男子。 四目相对,林原心中一震,这人,怎么和传言之中不同? 眼底怒色一闪而过,林原踏步朝前走去,他是林轻尘的亲哥哥,是有从龙之功的大梁功臣,自然有他的非凡气势,他先朗笑了一声,而后声若洪钟的开口。 “提‘秦王’割舌,秦世子好大的规矩啊——” 带着怒意的话落定,马背上的男子面无表情眉峰都未动一下。 林原眼瞳一缩,这秦王世子对他手下动手也就罢了,对他也敢如此不敬?他疯了不成! 怒火在胸口燃烧,林原眯眸,和马背上的男子一派剑拔弩张的对峙! “墨魉,你做了什么惹辅国大将军生气?” 死一般的寒峭寂静中,一道暗夜幽昙般的华丽声音猝然响了起来。 这声音并非出自马背上的男子,而是来自他身后十丈远的黑暗之中。 林原蓦地狭眸,越过马背上的男子,朝他身后看去。 漭漭夤夜中,一道车轮转动声缓缓响了起来。 幽灯如萤,华帐紫盖,两匹通体黝黑的宝马神骏拉着一辆瑰丽的醺漆车架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在这荒芜的赤西雪原之上,忽然出现的华丽车架美轮美奂,在场除了林原之外的人,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如此精致金贵的车架。 驾车的是个八九岁的青衣小童,小童样貌极其普通,可两匹神骏在他手下却乖觉的连步伐都一致,而随着马车的靠近,营门外所有马背上的侍从都下的马来,便是那先前在道中央的男子都下马让到了一侧。 马车渐渐靠近,众人此时方才恍然,原来这马车之中的,才是那被林集形容为“丧家之犬”的秦世子! 第011章 送上门来 大周立国之初,周太祖封过九个异姓诸侯王,到了五年前,只剩下三个,这秦王便是其中之一,秦王一族姓秦,世代世袭,王族定居幽都,五年前大周覆灭,梁王以压制性的兵力统摄整个帝国,彼时曦帝被擒,王都被占,大周覆灭已成定局,而梁帝不愿耗费兵力征伐天下,是以大行招安令,包括秦王在内的其余王侯,因为各种原因都被招安。 大周的秦王摇身一变,成了大梁的秦王。 好端端的秦王世子不在幽都安享荣华富贵,为何跑来赤西? 几百军卒,无人知道这个答案,他们只看到,马车前的墨色帷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了开,紧接着,一双描金乘龙靴伴着双修长有力的长腿从帷帐之下一跨而出。 无星无月的广袤雪原上,所有人都不自觉眯了眼。 来人墨发薄冠,鼻翼峭挺,剑眉如裁,脸颊的轮廓刀削斧刻般的硬朗利落,最叫人移不开目光的是他那双眼尾极长的凤眸,睫似乌羽,墨瞳潋滟,仿佛藏着雪光月华,又似囚着星辰业火,分外迷人心魄。 这本是张皓月神君般的精致面孔,可诡异的是,他的肤色白的悚然病态,仿佛肌骨之上覆了一层沾着死人气的寒霜,而那削薄的唇,却又如血似的殷红,森然可怖的惨白与如血妖异的红交映,让他整个人散发出魔魅般的诡谲森然…… 可偏偏,他的眼神,竟是高高在上带着悲悯。 在这张脸的分外瞩目之下,他脚上的乘龙靴,身上的紫金袍,腰间的宝銙玉绶,肩披的墨狐大裘,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微不足道的点缀,他就那么矜贵雍容的站在车门之前,在这寒风料峭的冬夜里,极致的病态妖异,妖异到了仿佛下一刻就会如灰烟般逝灭。 明眼人已看得出,这位秦王世子这般容色,除了身患重病别无解释。 “辅国大将军亲自来迎,秦醉真是受宠若惊。” 华丽的声线无形中撩刮人的耳蜗,可仔细一听,却有两分中气不足,而他耳畔车檐下的昏黄萤灯将他面上的惨白淡了两分,远远看去竟犹如美玉,他遥遥看着林原,林原竟然一时未能答上话来,便是这片刻,他又转而看向马车左前方站着的男子。 “墨魉,你刚才做什么惹了辅国大将军不快?” 话音落定,那银衫男子低头敛眸,眼底的杀气消失无踪,神色万分恭敬的上前一步。 “九爷,刚才那副尉提了‘秦王’,而您说过,若是有人提‘秦王’二字,定要割了其人舌头,您的规矩不可破,于是小人动了手,只是,那舌头是那人自己咬断的。” 墨魉适才和林集说话之时冷漠如煞星,而此刻,他跪地奏报的语气竟然温和且带着一份委屈,这判若两人的样子让一众军卒们诧异非凡。 再看向秦醉之时,众人心底莫名多了一丝没由来的畏惧。 墨魉答毕,秦醉冷漠病态的面上微生讶色,似乎全然不知适才发生何事。 而林原终于回过神来,略微不满的道,“世子——” “大将军,这想必是个误会!”秦醉抢断林原的话,掩唇轻咳了两声,他抬手,一旁的墨魉立刻上前将他扶住,秦醉这才从马车之上缓步而下。 他姿态优雅,动作却极慢,仿佛稍微走快一点就要被寒风吹倒。 “此话秦醉的确说过,只是在半年前同秦斐吵架之后说的,那时说的都是气话,只为阻了旁人的劝和,秦醉和家父的事将军想必也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秦醉语气极缓,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至最后,有两分气虚的停了下来。 他口中的秦斐是当今秦王之名,秦醉做为儿子竟然直呼其父之名? 林原眼底波光微闪,继续听秦醉的解释。 秦醉一边往林原面前走,缓了片刻继续道,“谁知,家奴竟然性子耿直记住了,将军,此事都是误会,不过……” 秦醉转眸看着趴在地上,痛的奄奄一息满嘴是血的林集,颇为怜悯的道,“你怎么不再等等,辅国将军来了不就没事了?” 说着又叹一句,“真是有些蠢,一定很痛吧?” 地上的林集委屈愤恨无比,蠢?!害了他竟然还说他蠢?! 竟然还问他痛不痛?!你咬断自己舌头试试! 林集羞怒交加,双眸通红到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秦醉看到了,虚弱的摇摇头道,“真是可怜,大将军快救救他吧。” 他这么说完,周遭的军卒都同情的看着林集。 林集恨不得拿刀捅了秦醉,他将眸子瞪大,待瞪大到不能再大的时候,喉头呜咽一下,身子一颤昏了过去。 林原不是那些普通军卒,并没被秦醉的这些话带偏,虽然他也觉得林集蠢笨如猪丢了他的脸,可眼前这人故作无辜的语气更叫他怀疑。 “世子说是误会,那为何世子刚才不制止自己的手下……” 明知是误会,却眼睁睁看着手下逞凶,岂不是故意来打他的脸? “不瞒将军,秦醉体力不济,已昏睡了一路,适才本在美梦,却是被将军一声吵醒了。”秦醉说罢,轻咳了两声眼神凉漠的看着林原。 林原一口气就这么堵住,上不去下不来憋的他胸痛,明明是他的家奴伤了他的副尉,他这话是在怪他吵醒了他的美梦?! 林原在这赤西顺心得意惯了,忽然遇见眼前这么个人物,实在只能怒极反笑,看了一眼林集,恶声恶气吩咐,“拖下去,找个大夫给他看……” 秦醉十分同情的看着林集被拖走,他一副病容,又生的极为好看,这同情的表情落在人眼底,只叫人觉得他仁心仁德悲悯苍生,定然是个十足的大好人。 林集被拖的远了,秦醉正要收回目光,眼风一扫,却忽然看到一道瘦弱的背影在远处的外墙栅木之后一闪而过,那鬼祟的样子,似乎已经趴了许久。 宵禁时私自出帐乃是犯了军纪,何人如此大胆? 秦醉收回目光,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第012章 两个病人 林原接到了客人前往帅帐,摇光则顺着外墙摸向了中军。 林集是林氏中人,亦是如今在林原面前得用之人,他的军帐,在中军靠后,虽然只是个副尉,却是比傅舷的军帐大得多。 刚回帐中没多久,一个军医被匆忙拉了过来。 已经是后半夜,军中宵禁戒严,摇光缩在中军之后的武器库边上猫着。 此处,是林集军帐到军医所的必经之路,等了一刻钟,两个人朝这边徐徐而来。 “好在舌头没断,只是以后恢复要许久。” “那副尉以后还能说话吗?” “说话多少有些影响,但是能说,若用好药,说话全无影响也有可能。” “那当然是用好药!副尉可是大将军的亲信!” “可是,这营中快一年没送来新药材了,营中救重伤士兵性命的药材都不够用……” “你管别人死活作甚,副尉的脾气你知道,若是知道你明明有药材却没用,那后果你可得想好,喏,今天下午那个就是个例子,这会儿指不定已经死在军牢了。” “我……我自然……用最好的,用最好的。” “这还差不多!哎,说起来副尉今夜真是到了血霉……” 二人往军医所方向去,自是拿药去了,阴影中的摇光走出来。 舌头没断?还能好好说话?还要用最好的药材? 双眸微狭,摇光眼底生出冷意,薛郢不会死,会死的是林集。 她一个转身,利落的朝林集的军帐靠过去。 林集没让痛晕,却是让气晕的,摇光脑海中浮现出适才看到的那一场戏,又在舌尖喃喃念了一遍“秦醉”二字,而后,便将这两字抛到了脑后去。 林集身边常跟着两个军卒,算是他的亲信,和军医去拿药的是一个,眼下帐中还留着一个,那军卒看着军床上昏死过去的林集神色间满是踌躇,林集的脾气极大,眼下被那位世子如此羞辱,又受了伤,那么多人看他狗一样的爬了一路…… 不用想,等他醒来,必定是先拿他们这几个近前的出气。 这军卒万分不想留在这里,可是不讨林集的欢心,这赤西军中就太苦了,为了那么一丁点好处,他们也只能忍着受着,军卒一肚子苦水没处倒,忽然,帐门处的油灯一下子熄了,军卒一愣,帐中顿时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军卒微恼,起身去寻火折子,明明就放在油灯边上的火折子却不知怎么不见了,摸了半晌没摸着,军卒只得出帐去不远处自己帐中拿,想到军医交代必须得有人看着,所以这军卒来去的极快,待将油灯点亮,又坐到了军床边上去。 没等一会儿,军医和先前那军卒一起回来了,军医带着药箱,走到军床边放下,熟练的打开,“得先施针让你们副尉醒过来,你们二人待会儿帮——” “忙”字没说出口,军医正往外拿银针的手一顿,同时,目光凝在了林集面上。 林集面上血污基本擦干净,那张粗糙方正的脸露出来,闭上眸子的时候,这张脸还不算多么叫人憎恶,然而,让经验老道的军医凝眸的却并非他的脸。 林集……似乎没了呼吸。 这么一想,军医面色一变倾身去探,探了鼻息,再探颈侧,再切腕脉,再按了按林集的心口,军医汗如雨下,面白如纸的低喃,“怎……怎么可能……” “怎么了?!副尉他——” 两个军卒也被军医这模样弄的慌了神,在他二人看来,林集不过是昏死过去了,有时候人昏死过去,呼吸就是很轻到看不出来。 军医嘴唇哆嗦一下,“快去禀报大将军,林副尉……死了!” “什么?!副尉死了?!” 跟着军医一起离开的那个军卒不可置信的大喊了一声,仔细看了眼军医神色,悲哀的发现军医的确不是在玩笑,于是他看向留下的那个军卒,又怕又怒的道,“不是让你看着?!” 留下的那军卒哪里想到事情会成这样,眼神闪了下强硬的道,“我一直守着呢,军医说什么都不必做,我怎么知道……怎么知道副尉就死了……” “军医,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会死?” 此事必须要有个解释,便是军医自己都迷茫了。 他咬了咬牙,忽然在林集身上摸索起来,摸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内外伤,他心觉不对,眼风一扫,忽然看到了林集脖颈上醒目的一圈青紫勒痕。 那是墨魉那马鞭缠着林集脖颈时留下的。 军医仔细看了一圈,一把将林集的身体翻了过来,然后,在林集后颈之处一摸,这一摸,军医终于恍然大悟,“这,林副尉是被人勒断了脊骨而死。” 一旁的军卒恍然,“是……是那个秦世子的亲随……” 军帐之内的话语稀稀疏疏落入摇光的耳朵,她将袖中的火折子揣好,身影一闪便没入了黑暗中,片刻之后,负责留下照看的那个军卒面色煞白的出来,往中军帅帐的方向走去。 此刻的中军帅帐灯火通明,辅国大将军想必还在待客。 那是林原的客人,虽然瞧着一副患了重病的样子,可也是个神君般的人物。 他要怎么去说,这位神君般的秦世子,您的手下成了杀人凶手呢? 第013章 报恩无方 华毯锦裘,金柱明灯,林原的帅帐布置的犹如一座宫殿,分外表现出他在赤西大营的至尊地位,此刻的林原横刀立马坐在主位上,“怎么世子殿下身边人都喊殿下九爷?” 帐内炉火汹汹,热力逼人,林原早除了外甲着单袍,可秦醉身上依旧裹着狐裘斗篷,即便如此,他的面色依旧惨白的吓人。 他修长的五指握着茶盏,蹙眉道,“秦斐要将我逐出家门,还说要褫夺我世子封号,这封号不过是个虚名,不当也罢,我在族中行九,于是让大家改口了。” 林原唇边笑意微深,“都是一家人,世子怎和王爷记上仇了?” 秦醉漠然摇头,提起秦斐时眉间紧蹙,“说来可笑,秦斐似乎不拿我当一家人,此番赤西之行便是他主动上书陛下的,将军也知道,我这身子……” 林原挑眉,再度打量了秦醉一瞬,“世子的病没有去求问过太医吗?” “自然求了。”秦醉垂眸,殷红的唇在灯火下尤其显得嗜血骇人,“太医求过,神医华池亦亲自来幽都坐诊,也是他,说我活不过二十岁,这几年寻医问药没停过,可没用——” 秦醉的语气平淡,仿佛早已习惯和别人谈论自己的绝症之躯。 林原轻啧一声,“活不过二十岁,那世子如今——” “还有半年,就满二十岁。”秦醉抬眸,那双闪烁着迷离辉光的眸子让人探不进分毫。 林原面色微讶,“还有半年啊,这太可惜了。” 秦醉眼神一下变的悠远,却是淡然的很,“生死有命,没什么可惜的。” 说完,掩着嘴咳起来,这一咳,惨白的面色更为骇人。 林原听的一阵心惊肉跳,看秦醉的面色直怀疑他会不会死在自己面前,“世子身体病弱至此,王爷怎让来世子了赤西?听闻陛下有意让世子去永安治病的。” “我本是要去永安的,只是秦斐日前找了个术士替我算了一卦,那术士说,我要到帝国极西之地历练一番方能起死回生,如此荒谬,秦斐却信了。” 林原睁大了眸子,这个秦王,这样的话也信?!也不怕自己儿子死在了赤西! 随即心中冷笑,秦斐精明了半辈子,却是要把自己儿子害死了! “哎,或许是秦王求医问药无果心冷了吧。” 林原假模假样的替秦斐说了一句话,秦醉面生一闪而逝的讽刺,“或许吧,只是到底上了折子,陛下存着好意才让我来赤西营中,可我这身子不知能做什么……” 林原只觉得此刻的秦醉像个好看却易碎的瓷器,在没有接到永安的消息之前,他万万不能让秦醉死在赤西,可随之心中却生了另外的念头,“世子既然来了军中,可愿带兵?” 秦醉走路都要人扶,一步三咳的样子怎能带兵? 他抬起头来,语气有几分悲凉,“我也曾想投身入军,只是我这身子,从前尚且不能,更别说如今了,将军莫要玩笑……” 他语气之中有无数的遗憾,林原笑一声,“世子只当玩玩便是,也算是了个心愿。” 秦醉便面生犹豫,隐隐还有两分心动,“这……” 林原又朗笑,“世子放心,定要等世子身体好些才让世子带兵……” 话音没落,林诚忽然面色难看的从外面走了进来,疾步至林原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林原面色微变,“什么?!死了?!” 秦醉蹙眉看过来,“谁死了?” 林原一副吞了苍蝇似得表情,顿了顿才道,“就是坏了世子规矩的那个副尉……” 林原特意加重“规矩”二字。 “死了?”秦醉微讶,眼风扫过墨魉。 墨魉面无表情站着,可熟悉他的秦醉在他眼底看出了一丝意外。 “死了,颈骨被勒断了。”说着,林原也看了墨魉一瞬。 秦醉愣了一瞬,眼底有遗憾一闪而逝,“人的生死,就在这旦夕之间。” 秦醉自己活不长了,听到这消息感叹一下也无可厚非,可是这是重点吗?! 林原似笑非笑道,“人可是死在殿下的侍从手中的。” 秦醉回神,听出了林原的意思,却肃容道,“那人太蠢了,将军身边,应该多留些聪明人。” 林原一口气梗住,这个人,是在告诉他林集死不足惜?! “三年前,将军若有个聪明些的手下,又何至于被赶出永安,到这赤西苦寒之地受苦?”秦醉说完,又平淡的道,“皇上对将军也真是狠心。” 林原一愣,双眸如电般的射向秦醉,然而他看到的,只是秦醉那双美幻却毫无情绪可言的眸子,不知为何,他竟觉的,此刻的秦醉有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三年前,官拜一品的辅国大将军林原,因指使永安的一场灭门惨案被弹劾,梁帝也因此大怒,杀了几个涉事之人,然后将林原赶到了赤西镇守边关。 这三年,从未有人敢在林原面前提起这件事。 可这个秦醉,一来便揭了他的伤疤,的确,梁帝待他委实狠心。 看着不动声色的,仿佛不知已触到他逆鳞的秦醉,林原猝然朗笑起来,“算了,就一个副尉而已,也不是有意的,我和世子一样,也喜欢聪明的手下——” 说着看林诚一眼,林诚心领神会的出门处理尸体。 秦醉点点头,又掩唇轻咳起来。 林原瞧见,也再没心情寒暄,大手一挥着人送秦醉去为他准备的军帐。 秦醉的寝帐在中军靠西,虽然比不上帅帐,却也不算小,前后分了两进,前面大到可议事设宴,后面则是个十丈见方的卧房,卧房还备了个浴间,当真十分齐备。 他带来的随从,尽数住在这大帐之后的小帐之中。 秦醉前一脚踏进帐门,后脚便放开了墨魉搀扶的手臂,“你肯定林集死的蹊跷?” 墨魉跟在他身后,“是,属下没打算杀他。” “可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是你拿着马鞭缠住了他的脖子。”秦醉脚步缓慢的走向内帐,那双不见情绪的眸子里迸射出一丝凛寒。 墨魉眯眸,“九爷,是不是林原故意陷害?” 秦醉凝眸沉吟,恰在这时,脑海中闪过了那个瘦弱的背影。 于是,他意味深长的眯了眸子,“不是林原。” 墨魉敏锐的蹙眉,“九爷知道是谁?” “我还不知他的身份。”秦醉解下身上的狐裘斗篷,话锋一转,他危险的问,“墨魉,对故意嫁祸于你,让你成为替罪羊的人,你打算怎么办?” 第014章 夜探 秦醉一走,帅帐便空了下来。 林原坐在主位上蹙眉沉思片刻,林诚走了进来。 “将军,人已经拉出军营埋了。” 林原面生不耐,“在营门口的时候还哭天抢地的,怎么回去就死了?” 林诚摇头,“小人也不知,说是军医第一遍看的时候还好好的,去拿了药箱过来人就死了,小人去看了,的确是脊骨断了,林集身上也只有马鞭的痕迹,并且这中间林集身边有人守着,不可能是其他人作乱。” 林原冷哼了一声,“废物,死就死了吧。” 又看林诚,“这个秦世子,你怎么看?” 林诚沉思一瞬,“说不透,听说长久缠绵病榻的人都孤僻怪异的很,这个秦世子看着是冷漠的紧,他那病瞧着也像是真的,将军,属下已派人去看了,他带来的几十个下人之中,一半是药师药童,随行的行礼里面,亦有许多珍品药材。” 林原哼了一声,“我和你想的差不多,不过毕竟是秦斐的儿子,眼下还不能确定,他若真是装的,那他此行目的以及秦王的心思就值得商榷,皇上把人发配来此,便是让咱们探探秦王虚实的意思,毕竟他这病是从四年前才开始传出来的……” 林诚对这秦王一族不甚了解,又问,“那他们父子是怎么回事?” 林原意味深长的眯了眸子,“这个嘛,三年之前,这秦醉之母无故死了,传闻是秦王害死了自己的发妻,因此,这秦醉和他这父亲决裂,又因为病了,听说他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外面养病,那幽都的秦王府早就和他没关系了。” “害死自己发妻?!”林诚讶然。 林原笑意奸诈,却没多言,“反正他们父子离心是好事,陛下因为这个这两年对他们稍稍放下了戒心,否则,只怕等不到今日就要动手了。” 林诚不敢言及梁帝,又问,“大将军,您怎么想让他带兵?” 林原往后一仰靠坐在铺着狐裘的椅背之上,“到底是个男人,别人都在马背上征战沙场,他却连路都走不稳,眼看着要死了,必定想了个心愿,我一来是试探他这病是不是真的,要知道那神医华池早就不见踪影了,可没人知道是不是华池说的活不过二十岁,二来,若陛下希望他早点死,那让他去带兵不是正好……” 林诚颔首,“大将军思虑周全。” 林原冷笑一下,“不能不周全,秦斐手里握着七万兵马呢。” 大梁立国不久,梁帝自己便是拥兵自重造反夺的天下,眼下江山初稳,这些被他招安又有兵权在手的诸侯王就成了他怀疑的对象。 梁帝可不想重蹈周曦帝的覆辙。 林原明白梁帝的心思,而他想离开赤西回永安,没有梁帝发话是不行的。 想到这里,林原眼底生出几分怨气,这份怨气存了三年了,秦醉是第一个敢当着他面说出来的,被秦醉这么一挑,他想到梁帝的无情无义就觉心寒。 林原起身朝内帐走去,恶声恶气的道,“先盯着他,毕竟是世子,先哄着玩玩,若是露出什么狐狸尾巴来就由不得他了,他恐怕还不知自己是来做人质的。” “是,属下明白。”林诚点头,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将军,方策带兵出营去救傅舷了,他这是无令自出,待他们回来,将军定要惩处才是。” 说至此,林原面上怒意更甚,“呵,方策,傅舷,他们非要往我刀刃上撞,我可也没法子了,等人一回大营,立刻给我拿下押送军牢!” “是,小人这就去吩咐。” 林原这才满意了,自去歇下不提。 这边厢,摇光回帐时活动了一下右手的指关节。 这身体实在羸弱,羸弱到了她差点没办法用恰到好处的力度掐断林集的脊骨。 后颈处的第三节肌骨断裂,人会悄无声息的死去。 而她只能对秦世子的亲随抱歉了,因为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他杀了林集。 可是有什么办法,秦世子可以保住他的亲随,而她只能如此来保住薛郢,这个世道,有人尊贵无匹,有人卑若尘泥,而她要特殊一些,从最至尊到最卑贱。 因为如此,她最明白上位者的心思,所以知道如何借力打力。 “秦醉……”莫名的,摇光又在舌尖念了一遍。 太祖建立大周之时册封了九个异姓王,百多年下来,她的祖辈们几番夺权削藩,可秦王一族每每都能避开风头得以自保,这其中的手段权衡怎能小觑? 适才离得远,可是摇光却看得清楚,那叫墨魉的男子一看便知身手非比寻常,杀气亦大的惊人,能让墨魉那样的人臣服,这位世子殿下必定不简单。 然而,林集却说他是将死之人。 看他面色,听他气息,的确是患病之躯,可摇光只觉得哪里不对劲。 离得太远了,除非那人来了,否则没人距离那么远还能诊断这位秦世子是何病症。 而她从前见过秦王秦斐一回,那是在十年之前,她父皇四十寿辰,各路诸侯王入永安贺寿,那时候的秦王,摇光依稀记得是个风度翩翩优雅睿智的男子。 秦王好端端的,为何将患病的世子送到赤西来? 父子离心?摇光依稀记起来那秦世子的话。 摇光心底对这些周朝灭后被招安的诸侯王其实没什么好感,且那秦世子长的分外好看,摇光以为,长的好看又会说话的人,不能信。 可他是秦王世子……偏偏是秦王世子…… 摇光心底一动,秦王掌着幽都的七万兵马啊! 摇光坐过未央宫的王座,站在那个位置,看到任何一方拥有兵权的诸侯王都会觉得危险,何况齐炎自己就是大逆不道篡的位…… 齐炎必定忌惮秦王,然后秦王世子偏巴巴的到了林原跟前? 林原是齐炎的辅国大将军,怎么看都是变向人质的意思。 既然如此,这世子的到来就让这赤西大营有趣很多了。 这想法刚落定,一道鸣金之声忽然响起。 摇光豁然起身,是傅舷回来了! 第015章 怎么是她 大军回营,鸣金示意,摇光起身出帐,只见本来漆黑的西营南营也跟着亮起灯火,士兵们从帐内鱼贯走出,所有人都记挂着出战在外的将士。 摇光往前走了一段,站在傅舷军帐门口,脚下却有些犹疑。 她已不是原来的阿九,傅舷会不会看出来? 傅舷和她,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摇光眉头紧锁,看着人声嘈杂起来的西营一时没动—— “傅将军一个人就拿下了……” “那人当真是戎族王的儿子?” “可不是,那人身上有戎族王室才能戴的饰物。” “天,那傅将军和方将军岂不是立大功了!” “幸好幸好啊,不然方将军私自带兵出营,必定要受惩罚!” 几个从中军方向回来的士兵勾肩搭背的走过来,一边热烈而又自豪的讨论着,摇光听的眼底一亮,还未上去问询,肩膀却被猛地一拍,摇光回身,看到了陆稼和何潇。 “阿九!傅将军平安回来啦!不仅没有受重伤,还抓了个俘虏呢!” “那俘虏是戎族的二王子,你说傅将军厉不厉害!咱们三个月之前那次会战被定州大营抢了头功,这一次终于扬眉吐气了!” “这一下,辅国将军只能奖不能罚了!” 陆稼一脸兴奋,一句接着一句,何潇虽然没说话,那双小眼也是锃亮。 摇光一颗心略定,并未去问“抢功”是怎么回事,只觉傅舷和方策不仅脱困,还将戎族的王子抓了回来,林原势必没有理由为难他们。 “阿九,你可知林集已经死了?!” 何潇和陆稼显然已去中军方向转了一圈,摇光眨了眨眼,摇头。 陆稼语气几乎有些雀跃,“是秦世子!你不知道吧,就是刚刚才到营中的秦世子,那林集在我们这些人面前耍威风耍够了,竟然在秦世子面前放肆,秦世子的随从惩罚了林集,林集回去就死了,你不知道,那场面太逗了……” 陆稼眉飞色舞的将林集咬断自己舌头的事说了一遍,然后一合掌对着天穹便是一拜,“太好了,薛郢这下有救了,只要林集不死,一定不会饶了薛郢。” 摇光颔首,自然而然的问,“那秦世子是——” 陆稼笑意一盛,“我就知道你不知道,那秦世子是秦王的独生儿子,这个秦世子虽然出身尊贵,可他四年前忽然传出患了怪病,还听闻三年前神医华池去给他看病,金口玉言说他活不过二十岁,算起来,这秦世子也只剩下几个月好活了,而且三年前他母亲死了,从那之后他就和他父亲决裂,闹得不可开交,外面都在传他母亲死的奇怪……” “他们家的事太诡异了,搞的陛下都惊动了,陛下本要让世子去永安治病,可是秦王却信了术士之言让他来西边历练,然后陛下说辅国大将军在赤西,于是让世子来赤西了……” 摇光眉头一皱,她对秦王印象不错,怎么他家的事如此的杂乱? 随即又看向陆稼,“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陆稼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家从前开酒楼做生意的,南来北往新消息我家最先知道,我自己也养成了打听消息的习惯,这就……” “傅将军!傅将军过来了——” 说至一半,陆稼猛然看向摇光身后,语气雀跃的欢呼。 摇光背脊一紧,缓缓的转过了身去。 十多丈之外,一个身着玄甲身形高瘦的男人走了过来,在他身侧,跟着一个同样玄甲加身的健壮男子,摇光只一眼,便认出那个高瘦的男人便是傅舷。 因为几乎在第一时间,那男人眸带关切的看向了她。 傅舷扫了摇光一眼,转头看向身边男人,“方兄,那件事我们明日再议。” 他身边的健壮男子正是方策,方策闻言朗笑一声,“行,我先回营。” 方策离开,傅舷朝他们走来,越来越多的士兵围过来,傅舷摘下头盔拿在手中,那张黝黑而冷峻的脸上并无半分笑意,“让大家担心了,我回来了!” “傅将军可算平安回来了,将军威武!” “是啊,将军不亏是将军,抓到达郯了。” “咱们西营所有人都长脸了。” 士兵们一言一语皆是夸赞,傅舷却是不苟言笑,“还要多亏方将军救援及时,方将军是头功,行了,太晚了,都去睡吧,明日再讲。” 看得出所有人对傅舷尊崇的紧,话音刚落,众人抑住好奇和兴奋,利落的回了帐。 傅舷看摇光一眼,转身入了自己大帐,“你进来。” 摇光一颗心微悬,跟了进去。 刚一进帐,傅舷便转身严肃的看向了她,“我不是说过你最好不要出帐,更不要和军中将士走的太近?我的交代你都忘记了?” 傅舷年纪还不过三十上下,可面上的皱纹却斧凿的一般深刻,摇光认的出,那是常年从军被风雪催磨的,而他的神情冷肃,仿佛生来不会笑,眉间的川字纹格外的深。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若是从前的阿九必定畏怕的头也不敢抬。 可此刻摇光心底却无多少波澜,傅舷如此交代,便和她想的一样,傅舷知道她女儿家身份,并不想让她接触外面的人和事,那么带她入营是为何? 傅舷一边解下腰间佩剑,打量摇光几瞬之后眉头一皱,“我知道你不想待在营中,可这是没办法的事,刚才怎么没看到薛郢?这几天他可有照看好你?” “薛郢受伤了,现在被关在军牢里。” 摇光先答了这个问题,傅舷一下子将眉头皱的更深,“被关进了军牢?” 摇光三言两语将薛郢被关的因果说了,连林集已死也交代了。 傅舷看着摇光,眼神渐渐地锐利起来。 摇光心知傅舷看出了她的异常,神情却依旧沉定,而傅舷看了她片刻竟没问别的,只将解下的佩剑一握,“去接薛郢回来。” 第016章 北苑有人? 薛郢一身是血的被扶回了傅舷的军帐。 傅舷看也没看摇光,只吩咐道,“你回去歇着。” 摇光挑眉,这就回去歇着了?她敢肯定,傅舷已经发现了她的异样。 薛郢觉得她不对劲会问,而傅舷却毫无反应? 摇光蹙眉一瞬,没有立刻出去,却是问,“今日和方将军抓了达郯?” “是。”傅舷一边将薛郢身上带血的铠甲剥下,一边又道,“达郯是戎族的二王子,抓了他,可以和戎族谈条件,能保住赤西三两年的安稳。” 摇光点头,“林——辅国将军可会为你们请功?” 傅舷手上没有半分停留,“不会。” 摇光瞬时蹙眉,这样大的功劳竟然不请功? “我是指挥不当被困,方策是无令而出,我们功过相抵,辅国将军不追究了。”傅舷的语气仍然一板一眼,听不出一点愤怒。 见摇光问了这么多还愣着,他严肃回头,“还不去歇着?” 对上傅舷的眼睛,摇光不知从何问起,傅舷不是薛郢,糊弄不过去。 摇光转身,往自己那杂物小帐走去,临出门之时,身后又传来傅舷冷冰冰的声音,“没事不要随便出帐,军中远比你想的复杂可怕,赤西虽然偏僻,可想伸手也是很简单的。” 摇光脚下微顿,伸手?张兴的事是不是伸手? 摇光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傅舷不苟言笑的侧脸,她没再问,抬步回了自己帐中。 回帐躺下,摇光的心沉定下来,从永安天牢的最底层到这赤西大营,她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极快的适应,至此刻,那份死而复生的恍惚消弭殆尽。 摇光褪下铠甲,仔细打量自己的身体,胸前的白布缠的很紧,可即便不缠,这身体也瘦弱扁平和竹竿似的,幸好个头儿不算矮,军中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长相,只能大致用手摸一摸,鼻梁高挺,脸型尖瘦,面皮粗糙的男人没什么两样,十五岁?十六岁? 摇光叹了口气,那个傅舷不好对付,这么一想,摇光手下意识往床里侧一搭。 这一搭,她手背竟然触到了一个包袱。 摇光顿时坐起身来,帐内光线昏暗,她白日睡的天昏地暗,醒来就听闻薛郢出事,这帐内的细节她还未研究,竟然遗漏了一个包袱。 这么一想,摇光三两下将包袱打了开,然而包袱之内,除了两件男女不辨的小衣之外似乎没有别的,摇光正失望,手却摸到了一块硬物。 那是一块藏在小衣之中的玉佩,摇光心底一动,掏出玉佩点亮了火折子。 目之所及,那是一块白玉圆佩,中间镂空,雕刻着一只祥云纹三足金乌图案,而玉佩背面,依稀刻着两个字,摇光仔细一看,认出那古篆写就的两字之后眼眶顿时一缩。 摇光!那玉佩背面竟然写着摇光二字! 竟然与她乳名相同?摇光一把握紧玉佩,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她偏偏重生在此人身上的缘故,名字相同,让摇光自己也生出一丝灵体契合的归属感,而那三足金乌…… 众所周知,大周皇族最开始的家族图腾便是三足金乌。 难道,这个原来的阿九,不仅真名叫摇光,竟还和大周皇族有关系? 大周已灭,这玉佩已经不能见人,难怪她要将玉佩藏起来。 这个发现让摇光平静的心底生出丝波澜,周曦帝云凰死了,大周皇室血脉无存,可若是她这具身体当真和周皇室有关,那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难道五年之前,宗室之中有人逃出来了? 摇光开始搜刮脑海中的记忆,然而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太过混乱血腥,她当夜见到的人都死在她面前,至于宗室……周皇室宗室人不多,凭着齐炎狠辣的性子,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逃走,哪怕五年前十岁的小姑娘。 被囚禁五年,摇光已经太久没见到和大周皇室有关的东西。 她握住那块玉佩,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而帐外寒风又起,窸窸窣窣的雪粒子随之落下来,摇光躺下,将自己的盖的严严实实,强逼着自己沉入梦乡。 她需要睡觉,她需要把身体变好,她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而首先,她不能继续做那个只会躲在军帐中的阿九。 第二日一早,摇光到傅舷帐前的时候傅舷不在帐中,摇光进了傅舷军帐,只见薛郢昏睡在傅舷的军床之上,只着了内衫,伤口都已包扎过。 摇光先看了下薛郢面色,又上前问脉,片刻后安下心来。 “你在做什么?” 傅舷一身戎装,脚步却极轻,不知何时竟站在了门口。 他这声猝然响起,摇光当即将手缩了回来,回首起身,“我来看薛郢。” 傅舷目光从她垂在身侧的手上一扫而过,走到一旁卸下了腰上佩剑,他一身大汗,似是晨起练兵去了,“辅国将军不会再追究,只是他有了内伤,得养个几日才会好,天亮时给他喂了药,只怕要睡到晚上去,不必担心。” 话音没落,外面响起脚步声,帐帘一掀,却是方策走了进来。 摇光垂眸,傅舷已吩咐道,“你退下吧,我和方将军有话要说。” “是”,摇光应了一声,低头走了出去。 刚出帐门,里面徐徐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傅兄,你昨日说你被困的很蹊跷……” “蹊跷”二字之后,摇光已走出两步,方策刻意压低了声音,便什么都听不到了,摇光蹙眉回自己帐中仔细回忆了一番,傅舷被困的很蹊跷? 傅舷和方策说了一上午话,至午时之后,二人相携而出。 不多时,南面的校场上便传来士兵的呼号声,傅舷自然又去练兵了,南营和西营一片肃然,中军和东营北营却悠哉的没有一点动静,摇光没有军中编制,何况外面冰天雪地的,她握着那枚玉佩窝在自己帐内,直到了天黑时分傅舷才回帐。 摇光要从傅舷那里入手探问阿九身世,可等了半晌也未见傅舷喊她,正要自己过去,刚走出几步却见一个军卒到了傅舷帐门外。 “将军,辅国大将军有请——” “知道了,稍后便至。” 那军卒退下,帐内傅舷戴上头盔拿起佩剑正要出去,一掀帘子却见摇光严肃的站在外面,摇光微仰着头,语声沉定,“让我跟你一起去。” 傅舷微讶,而后便当做她在胡闹,“让开——” 摇光没动,“我不是你的小厮吗?” 傅舷眼底寒光微闪,“我再说一遍,让开。” 这是在傅舷帐门口,外面几个人走过却未细看,摇光不为傅舷冷冽的语气所动,“理由?” 傅舷惜字如金气势逼人,摇光干净利落分毫不让。 傅舷犹豫一瞬,“你知道外面多危险吗?” 摇光不赞同的睨着傅舷,“所以你要把我变成只会躲在阴暗角落里不敢露头的废物?” 这话显然强硬的让傅舷不舒服,可摇光还没结束。 “那你知道我的结局会怎样吗?” “你离开的时候,就是我死的时候——” 摇光直视着傅舷,她很清楚的看到傅舷眼瞳瑟缩了一下。 “你跟着,看就好。” 傅舷说完,绕过摇光走了出去。 第017章 灭门旧案 傅舷的妥协比摇光想象之中容易,傅舷在前她在后,二人走出西营直奔中军地界。 刚到了中军外围,又有个军卒上前来拦住了傅舷。 “傅将军,辅国大将军在军牢等您。” “军牢?”傅舷看着那军卒,“在军牢做什么?” 那军卒低着头,语气十分恭敬,“辅国大将军在军牢审问达郯,请您一起过去。” 这理由倒算合情理,傅舷点点头,转身朝军牢去。 摇光已去了军牢两次,自然认得路,然而一路往军牢走,摇光却发现了些不同,这一路上军帐林立,且伴着两处演武场,这个时辰还未至宵禁,按理来说应该有军卒演武,至少也该有巡逻卫队才对,可此刻,这一路上却分外的安静。 摇光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前面傅舷也觉出异常来,可他脚下未停。 “不是说达郯是用来和戎族讲条件的,怎么将他关在军牢?” 没想到摇光会问,傅舷回头看了她一眼,“是大将军的意思,戎族常年掠夺大梁边境,军中将士都痛恨戎族人,对这个二王子自然也不例外,关在哪里不重要,人别死了就成。” 人死了,拿什么去和戎族的王讲条件? 摇光知道这个道理,然而,“这军牢防守松散,不适合关达郯这样的人。” 摇光没见过达郯,可是达郯能带兵围困住傅舷,自然不简单,且戎族人天生力大无穷诡计多端,那简易军牢关几个重伤被绑了手脚的大梁军卒还行,眼下却用来关达郯? 只怕稍有疏漏就得出事,好容易抓回来的人,跑了可就亏了。 傅舷脚下微顿,又看了摇光一眼,“这四周都有守卫的,他跑不了。” 守卫,当初关薛郢的时候不是也有守卫吗? 摇光这么想着,却未说出来,又回头看了看,“方将军怎么没来?” 傅舷刚练兵回来,和方策一起的,若是林原要叫,也该叫他们二人,南营在他们之后,若是请了方策这时候应该差不多跟了上来,可是摇光身后营道黑沉沉的,一个人也没有。 “方策……辅国大将军排挤他,有机会立功的事怕是不会叫他。” 傅舷本无需对身后之人解释,可不知为何,她的语气冷静沉定叫他不得不重视,而她分明算晚辈,性格也怯懦,可这会儿傅舷却生出一种她和他同龄的恍惚感。 傅舷眉目渐深,因为沉思,脚步放慢了不少,摇光趁机问道,“为何排挤方将军?” 傅舷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后面的问题自然而然的开了口。 “三年前,赤西大营只有两营,也就是今日的西营和南营,那时候这里的统帅是方策的兄长方智,方策是副帅,方智在三年前战死,本该是方策接任主帅,可辅国大将军却忽然横插而来,且一来,就把方策的副帅降成了和我一般的五品将军。” 林原是三年前来的,摇光立刻道,“辅国大将军是皇亲国戚,好端端的怎来了赤西?” 阿九的问题太多了,傅舷眸色深沉的看向前面的茫茫夜色,还是选择了回答,“因为三年前,轰动帝都永安的孙氏灭门案,便是出自这位辅国大将军之手。” 孙氏?摇光脚步猛地一顿,“哪个……孙氏?” 傅舷被她的顿足引的蹙眉,他也停下来,转身看着她,“帝都的孙氏,就只有那一个孙氏,三朝帝师,御史台大夫,孙綦一族。” 摇光眼瞳蓦地一颤,拢在袖口的拳头骤然攥紧了。 “孙綦德高望重,为官清正,怎会……” 傅舷看着摇光,连她面上任何细微的表情都没放过,“因为他撰文讥讽了梁帝和林氏,还在朝堂之上怒斥林氏大逆不道,此事不久孙氏便被灭门,永安百官请命查证,结果林原没处理干净被查出了铁证,梁帝杀了几个林原的部从,将他贬到了此处。” 没逃过,到底没逃过……孙氏的灭门,一定是齐炎的授意!! 摇光低着头,眼底露出两分冷冷的凶光,再抬眸对上傅舷的目光之时,眼底已深沉若渊辨不出情绪,“那你觉得呢,林氏是不是大逆不道?” 傅舷转身,手中佩剑发出哐的一声响,“大逆不道的,哪里是林氏……” 大逆不道的是梁王,是如今的梁帝齐炎! 摇光看着傅舷的背影,在这风寒料峭的雪夜心底微热一刹。 她忙跟上前去,“那辅国大将军何时回永安?” 从前的阿九想必也不知这些事,忽然这么一问虽然怪异,可或许她忽然开智了,忽然对营中事物感兴趣了,傅舷呼出口气,“梁帝彼时将罪责全加在了林原的部从头上,对林原,只是个监察不力,梁帝只说看他在赤西有没有做为,并未说何时让他回去。” 说着又一顿,“林家除了国丈林霄之外,还有林璋、林原两位将才,都留在永安也确实危险,一门三位一品武将,这大梁姓林还是姓齐?” 说到这里,傅舷看了摇光一瞬,似乎怕她听不懂,可这么一看,却见摇光沉着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底尽是浓到化不开的筹谋。 她不仅听得懂,而且还在因为此事打算着什么…… 傅舷的目光停的有些久,摇光极快的回神却未和他对视,而是看着不远处亮着一点昏光的军牢,“到了,怎么没人等着?” 傅舷眉头一皱,脚步蓦地加快了。 人是他亲手抓回来的,有任何异常都是他最挂心。 傅舷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军牢门前,门外一个守卫都没有,门也是半掩着的,傅舷一把推开木门,顿时愣在了当地,军牢内只有一盏油灯挂着,光线虽然昏暗,却能一览无余。 里面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达郯的影子?! “人被提走了?!”傅舷走进去,不死心的扫视过每个角落。 摇光跟着走进来,眼底明灭的波光簇闪,若是人被提走了,怎么会有第二个军卒专门拦路让他们来军牢呢?不对,不对劲…… 一股子极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正在这时,军牢外骤然响起了人数众多的脚步声,摇光眉心一跳,“这是陷阱,快走——” 第018章 暴露 “小姐好转太多了。”绿竹看着眼前的摇光满眸欣慰,“双眸也有神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果然是对的。” 连着三日来药庐探望,绿竹的气色也好转几分,能说更多的话。 摇光握着绿竹的手,目光落在窗外药庐里晾晒的药材上,在旁人看来,她又看着什么发起了怔,紫檀在旁也笑一下,“是呀,昨天夫人请大夫来问脉,说表小姐的伤寒全好了,至于痴症,大夫说表小姐一切如常,至少没什么大的病灶。” 痴症是疑难杂症,寻常大夫诊不出,绿竹一听眼底微暗,却还是道,“那就好,小姐受了那一难,或许就慢慢好了也不一定,这些日子多谢紫檀姐姐了。” 紫檀不好意思道,“可不敢当,表小姐性子沉静柔婉,做她的侍婢是我的福气,以后等你好了,夫人若是把我调回去,我还要万分不舍呢。” 她二人相谈甚欢,摇光却起身朝院外走去,紫檀也没拦着,只看着摇光的背影道,“这几日表小姐对好多东西都生出兴致,昨日大夫说这对痴傻之人而言是好的,夫人也叫我每次远远看着便好,你看,表小姐又去看药材了。” 绿竹叹了口气,“从前在别院,进出就那两进的院子,院子里什么都没有,生生像坐牢似得把小姐憋闷了十年,到了老太爷这里总算是好了。” 紫檀摇摇头,“是啊,便是寻常人足不出户十年也是要闷坏的。” 她二人在屋内相谈甚欢,自是没看到摇光从药架旁离开的时候袖中多了几样东西。 又坐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天色渐晚,紫檀带着摇光从药庐回清风院。 从东往西,一路穿廊过桥,可就在经过一处水榭之时,走在前的摇光赫然看到前面一行人往北去,摇光脚步一顿,当即停步侧身避在了花木之后。 后面的紫檀不知发生了什么,探身往前一看,立刻面色微变,然后看着摇光的眼神便是一片灿灿发亮,摇光竟然知道避开那群煞星了! 紫檀没见过林原,却见过林集,此时,林集林原一行人正走在他们前面,洛怀信陪在他们身边,“我们府里的汤泉都设在北苑,虽然不像外面传的那般神奇,不过强身健体还是极好的,今日给大将军准备的是药泉,就在北苑偏西。” “早就听闻洛府药泉天下一绝,今日可算能试试,多谢小洛将军。” 林原朗声大笑,似乎十分受用,洛怀信便道,“不敢当,本是洛氏该尽的地主之谊,大将军这边请,北苑设着汤泉林木幽深,比府中别处燥热,所以这边未曾住人,今日的药泉是洛府祖上秘方,待会儿到了那边大将军的亲卫不得入内……”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人声渐远,不多时洛怀信和林原一行就不见了身影。 摇光缓缓从花木之后走出,眼底一抹寒芒闪过。 紫檀呼出口气,“原来那就是辅国大将军!幸好表小姐机敏没撞上,少爷说那大将军是恶人,可惜人家的官位高,老爷还要给他准备咱们府里最好的药泉,哎。”说着认真看一眼摇光,“看来表小姐真是越来越好转了呀,待会儿奴婢立刻去告知夫人!” 说着,紫檀扶住摇光,继续朝清风院去。 而摇光面上一派波澜不惊,不管发生什么看到什么,都透着一股子与年纪不符合的沉静,也是如此,紫檀才觉得摇光身上还是有痴症作祟。 回了清风院刚用过晚膳天色就暗了下来,按照几日以来摇光的习惯,紫檀仍然在酉时过半侍候她梳洗歇下,待摇光睡熟,紫檀交代两个小婢女看着门口之后便朝着主院而去,摇光今日又有了些微的长进,她要第一时间去禀告方茯苓。 紫檀刚一走,钱嬷嬷从暗处走了出来,她探头探脑的往清风院院门方向看了一眼,见只是两个小奴婢守着便带着笑走了过去,可走到门口,两个小奴一下将她拦了住。 “钱嬷嬷,表小姐已经睡了,您不能进去。” “嬷嬷请回吧,明日再来探望表小姐。” 两个小奴得了吩咐,自然不会让钱嬷嬷入院,钱嬷嬷面上笑意一僵,却是拿眼前两个小奴没办法,而清风院内一片昏暗,摇光的确是安歇下了。 “那,那好,我明日再来看望小姐。” 钱嬷嬷一步三回头,忽然又道,“紫檀姑娘不在这里?” 一个小奴闻言笑道,“今日表小姐又有些好转啦,紫檀姐姐去禀告夫人了!” 两个小奴都面浮喜色,钱嬷嬷一颗心却直直的往下坠,她没再多言,转身脚步发虚的往自己的小院去。 这可怎么好,小姐要清醒了,她活不了了! 这想法一出,钱嬷嬷眼前发昏,冷汗如雨而下,脚步一乱,就走了条绕远的路,凛冬浅夜,寒意迫人,钱嬷嬷发现走错了路正懊恼的咒骂,眼风却扫见不远处的花木丛一阵诡异的摇动,钱嬷嬷吓了一跳,脚步一停整个人极快的蹲了下来。 洛府景致绝佳,林木茂盛,难道会有什么野兽不成? 钱嬷嬷害怕的双腿发软,正犹豫要不要叫人,却见一个人影从那花木丛里一闪而出,哪怕隔着漭漭夜色,钱嬷嬷也一眼认出了那人是谁—— 那不是她侍候了十年的摇光是谁?! 第019章 一张鬼脸 北苑方向的巡逻卫队一个时辰换一班,摇光酉时过半入睡,等摸索出来刚好是戌时正,巡逻卫队换班,通向北苑的两处门廊有了片刻的空隙,摇光悄无声息的潜了进去。 夤夜如墨,料峭的薄寒让摇光裹紧了自己的外袍,洛怀信说过,给林原准备的药泉在北苑以西,摇光精神高度紧张,神情亦一片凝重戒备,凭着本能的,往西边去。 夜里的北苑一片漆黑,除了主道上时不时一盏昏灯,其余楼阁亭台皆无光亮,也因为如此,林原的药泉并不难找,两柱香之后,摇光只觉得四周寒意退却,而她也看到了一片灯火通明的连绵厅阁,顺着花木扶疏的小路不断靠近,摇光看到了林集。 厅阁门口的门廊下,林集和另外几个着军服的赤西军卒正懒懒散散站着。 林集站的太久,忍不住啐了一口,“这洛氏的规矩也是真他娘的多,这大冷的天,竟就让咱们等在外面,还有大将军也——” 林集话头一断,自然不敢真的说林原的不好。 可林原只顾自己去享乐,根本不顾他们,也着实让他寒心。 林集等人位份不高,一来洛振北等人知他恶行不愿给他好待,二来,对于洛州守军而言,在风雪中站岗操练是很平常的事,却不想到了林集这里便忍受不得。 林集抱怨着,左右看了眼道,“我忽然想到将军交代的事还没办完,你们几个在这等着大将军,若大将军出来,就说我去收信了。” 哪里有什么交代没做完,林集不过不想干等着,他一吩咐,几个兵卒自然应下,林集紧了紧衣领子,大踏步的离开了门廊,林集一走,剩下的人三三两两懒散站着,个个都没精打采,摇光仔细的看了半晌,终于寻到个路径朝这处厅阁侧面绕去。 寻常要接近林原太难,唯有眼下是个好机会。 越靠近那处厅堂热意越盛,摇光隐隐的还闻到了药味儿,待绕到了侧边,摇光发现这处连绵的厅阁足有十多间,这会儿只有三处亮着灯火。 摇光眼底微亮,摸到了距离最近的亮屋之外,戳开窗纸一看,却是一间熬药的药房,此刻药房之中大锅小锅煮着许多乌黑的药汁,一老一少两个侍奴正站在一处小锅旁。 “这药分三次,每隔两柱香的时间给大将军送去,合着灵芝膏服下。” “是,师父,徒弟知道了。” 年纪小的侍奴闻言便倒了一碗药汁,小锅中药汁正好没了一小半,那师父瞧着满意,“暂且交给你了,我去药库看看,那林大将军听闻脾气不好,你小心点。” “是,师父。”小徒弟很是乖觉,那师父说完便走了。 师父一走,那小徒弟端着药碗出了药房的门。 窗外的摇光屏住呼吸,直盯盯的看着那口还在沸腾的小锅。 两柱香的时间,这是多么好的机会! 心中一定,摇光推了推那扇窗,然而窗户被从里面锁着,她竟然未曾推开,摇光眼风一扫,看到了旁边一间暗屋的窗棂,她过去一推,窗户毫无阻碍的被她推了开,摇光眼底顿时一亮,那窗台不高,她手一撑,轻而易举的入了屋子。 从窗前摸到门边,摇光推开屋门朝外看了看,这是一处设有极广阔空庭的四合小院,而另外亮着灯光的屋子就在中庭的对面,两边隔了很远,摇光眯眸,一个转身便朝药房而去,进了屋子,她极其利落的从袖中掏出了一小包药粉,手一抖,尽数倒入了小锅之内。 乌黑的药汁咕嘟嘟的煮着,药粉很快就和药汁融为一体,摇光狭眸看了几瞬,这才转身准备离开,可摇光怎么也没想到,她一转身,竟然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钱嬷嬷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似乎是被她冷静下药的动作惊住了,且大抵是欺负摇光惯了,见摇光回身,她也不觉害怕,反而抬手指着摇光,“你你你……你好了?”又看向那口小锅,“你刚才……在给辅国大将军的药里下毒?你……你想害辅国大将军……” 钱嬷嬷震惊极了,然后很快的兴奋起来! 摇光病好了又如何,她抓到了摇光下毒谋害辅国大将军的把柄!她就一点都不怕她了!不仅如此,如果她去向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告密,或许,或许那大将军还会给她丰厚的奖赏,然后给这傻女治罪!这样,她就永远不用担心这傻女记起旧事之后惩治她! 钱嬷嬷越想越激动,眉梢上挑双眸发光,“好啊你,你竟然敢谋害辅国大将军……我,我这就去告诉辅国大将军,我——” 钱嬷嬷激动的语无伦次,可她猛然发现摇光的眼神越来越冷厉可怖,摇光本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小姑娘,她本不必害怕,可对上摇光的眼神,她心下没由来的一颤。 一股子凉意如蛇一般蹿上她的背脊,她一慌,本能的想逃,可刚转身跨出门槛,却觉后背一道冷风来袭,她还未反应过来,后颈就遭到了重重一击。 “咔嚓”一声,钱嬷嬷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叫卡在了喉咙里,她脑袋上扬,双眸无神的盯着中庭上黑漆漆的夜空,她活了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漆黑好似地狱般的夜空,她全身麻痹,甚至没感觉到痛,可她又明确的知道自己要死了。 恐惧如蔓草在她眼底疯长,很快,她的双眼被一片死气覆盖。 “咚”的一声,她笨重的身子重重倒地,致死也没闭上眸子。 她双眸大睁着,仿佛不能相信自己死在了一个被她欺负了十年的傻女手上。 摇光缓缓放下捣药的石锤,目光冰冷的看着钱嬷嬷的尸体,她本不想这么早要了她性命,可她偏偏送到了她手边,摇光低头扫了一眼自己刚杀过人的手,发现她心底竟然平静的一点波澜也无。 杀不动心,才是帝王。 从前她半辈子学不会的事,如今却做得信手拈来。 正想着,对面亮着的屋子里一道人影闪动,似乎有人要出来了,摇光一颗心微提,目光一转,恰好看到钱嬷嬷倒地一侧半掩着一间房门,那间屋子里一片漆黑,静悄悄的无人。 摇光果决的抓起钱嬷嬷的衣领,使足力气将她往门内拖去。 钱嬷嬷的脚隐在门后的刹那,对面那送药的小侍奴正好走出来,摇光停在门后大口的喘气,听着那小徒弟的脚步声在靠近,下意识拖着钱嬷嬷往里退去。 一步,两步,三步,摇光力气快要用尽,就在她打算再退最后一步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这后退的最后一步竟然踩空了,她步子迈的大,这猝然的踩空让她下意识松开钱嬷嬷的衣领,整个人仰身朝后跌去,就在她以为要摔到地上的时候,这屋子里却响起了“噗通”的落水声,紧接着,巨大的苦涩瞬间将她整个人淹没! “咳咳咳——” 屋外,那送药的小侍奴已经走到了跟前,而摇光正手忙脚乱的从没顶的药汁里挣扎而出,正在她呛咳着大口喘气的时候,一抹凭空出现的气息迅速从她身侧逼近,紧接着,一只手毫无预兆的捂住了她的嘴巴! 几乎是同时,半掩的门扉被推了开。 外面的昏光一闪而入,摇光眼风朝身侧一扫…… 面白唇红,一张鬼脸。 第020章 杀,还是不杀? “有人吗?” 侍奴将门推开了一半,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昏光投射入内,只照亮了门口的一小块,屋内更远的地方却是看不清,他问完,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 侍奴微松口气将门拉上,刚回头就看到远处走来的师父。 那年长的药房侍奴见他站在门前立刻问,“怎么了?” 小侍奴摇头,“没事,刚刚远远看着门动了动。” “怎么可能?!这里是九爷专用的地方,今夜他没来入浴啊。” “正是呢,徒儿看了,屋里没人。” “将门锁好,定是早前来打扫的人没将门关好。” “是,徒儿知道了。” 话音落定,咔哒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了起来。 “师父找到药材了?” “是,你快过来帮忙。” 脚步声远去,这师徒二人自然是回了药房,药房和这屋子中间隔了个杂间,一时间摇光再也听不到那二人的话,心下一松,摇光猛地从身侧人手中挣了出来。 这是一处药池,是一处药汁没过腰间的药池,此时的摇光浑身湿透,仍忍不住的小声咳喘,她连退了两步,这才抬起眸光落在远处的那道暗影之上。 此间药池只一道房门,且十分诡异的是,四周窗棂狭窄且高,此刻,从那高窄的窗棂之中落进来两分昏光,能隐隐的描绘出那道身影的轮廓。 那人半坐在药池之中,墨发披散,硬肩如铁,半个胸膛裸露在外,而最让摇光注目的却是那人眼上敷着的丝带,正常人入浴,为何在眼上附着丝带? 摇光凝神,打量了那人片刻,看不到眼睛,便遑论五官是否精致,可他的脸型却是刀削斧刻般的硬朗俊美,他呼吸轻弱,且刚才捂住她的手刺骨的寒凉,而虽然现在看不清了,可刚才那小侍奴看门时她看的清清楚楚,这人面色是病态的诡异惨白,而唇色,却又是如血一般的刺目红艳,一看便是身患绝症之相。 摇光摸了一把脸上的药汁放在鼻尖轻嗅,几瞬之后,眼底露出两分恍然。 眼前这人,身患厥脱之症,且患有眼疾。 洞察到了这一点,摇光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微松。 一个患有眼疾的人,看不到她的脸,亦看不到不远处岸边的钱嬷嬷,如此,便不会知道她是谁,也不会知道她做了什么,老天都在帮她! 摇光能杀了钱嬷嬷,自然也能杀了第二个坏她事的人,可钱嬷嬷心肠歹毒该死,眼前这人却委实算个无辜之人,而此刻发现他竟然患有眼疾,摇光对他的杀心和戒备之心顿时消了一半,这会儿,她方才开始确定他的身份。 那年长的侍奴说,此间是“九爷”专用的药泉。 能在洛府有单独专用药泉的人,身份地位不会低,且那年长的侍奴说“九爷”今日不入浴,那就说明此前入浴过,而方茯苓说过,这府中还住着一个活不过二十岁的病人。 摇光几乎可以确定,眼前此人就是方茯苓口中之人。 虽然不知他身份到底为何,可他刚才捂住她嘴巴其实是在帮她,且这片刻,他不慌不乱,对她亦没有敌意,于是摇光完全放下了杀心。 随即,又生出疑窦来。 他为何帮她?今日是他自己默不作声来泡药泉所以那侍奴不知道?寻常人入药泉被打扰必定会不满,可他到现在也没说话,甚至,不曾质疑她的身份行径。 古怪,太过古怪。 忽然,摇光心底一动生出个荒诞的念头来。 莫非这人根本不是九爷?他是偷偷跑来泡药泉的? 所以他才不让她出声!他不是帮她,而是为了保全自己! 这动机完全合理,可随即摇光又摇头否定了,不可能的,此人若身患厥脱之症,只怕连多走几步路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会能躲过重重守卫偷跑来此? 摇光脑袋有些混乱,可这个人的身份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她本该在清风院入睡,岸边还躺着个死人,她必须得快点离开这里回到清风院,顺便还要处理好钱嬷嬷的尸体。 而这个人此刻淡漠的仿佛局外人的态度,应该不会坏她的事。 豁然转身,摇光直朝岸边而去,她手脚利落的上岸,直奔门边去检查从外面落上的锁,见当真从外面锁死了,她心底一沉,又摸去两边的窗棂查探。 她专注的摸索了一圈,就在她几乎快要忘记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的时候,药泉里的人忽然开口了。 “左边第三道窗户可以打开。” 这是道极华丽的声音,可因为主人病弱显得中气不足。 摇光并不想听一个身份不明之人的意见,可此时她还是朝左边摸去,摸到了第三个窗,手一推,果然可以打开! 摇光心头一松,正要回身去拖钱嬷嬷,那人又开口了。 “你可以走,她,出不去。” 那窗户狭窄,摇光可以将将挤出去,钱嬷嬷臃肿的身材却是不行。 而摇光心底咯噔一下,眼神刹那间变了! 她是拖着钱嬷嬷进来的,他知道她拖着的是个人?! 或者,他听到了钱嬷嬷的话?! 双眸一厉,摇光落在身侧的手顿时紧握成拳,她站在他的侧面,他距离她只有十步之远,她眼风四扫,很幸运的看到了一只盛药汁的铁勺。 摇光眯眸,虽然她身体瘦弱,可捡起铁勺飞扑过去,用对付钱嬷嬷的手法敲断此人的后颈脊骨她还是能做到的,毕竟,他是个重病之人—— 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摇光眼底聚起两分戾气。 这个人不是敌人,可也并非朋友。 那么,杀,还是不杀? 第021章 九爷 男人安然坐在药泉里,好似并未发现摇光周身的杀意。 而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是那送药的侍奴又去给林原送药了。 隔着一道墙,摇光知道侍奴端着的药里面有她加进去的东西,如果眼前此人听到了她和钱嬷嬷的对话,那他是会阻止,还是会眼睁睁的看着林原喝下“毒药”呢?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侍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脚步声消失,男人也未动一下。 摇光的眉头轻挑了起来,他为何要帮她? “还不走吗?” 男人忽然出声,语声华丽中夹杂着两分低寒,如同雁影掠过初冬的寒潭,惊起微小的涟漪,摇光听着他的声音脑海中灵光一闪,莫名觉得他的声音哪里不对劲,可那念头一闪而逝,她还未想清楚便全没了头绪。 他为什么让她走? 她走了,钱嬷嬷的尸体留在这里岂非成了他的麻烦? 摇光并非善人,在此等境况之下,也并不在乎会不会给这人添麻烦,她在意的是,钱嬷嬷留下,是否会将她自己也牵连进来。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 摇光有疑问,可她不能出声,这个人或许是瞎了,可耳朵必定好使。 摇光站在原地有几分犹豫,可就在这时,外面再度响起一阵脚步声—— 年长的侍奴拿着一串钥匙从药房走过来,口中喃喃有词,“九爷的汤泉可连泡三日,今夜是不是该加新的药材了……” 说着话,一边抖动着钥匙串寻找那枚钥匙。 叮铃哐当的钥匙撞击声不断,屋内,摇光的心揪成了一团。 这个人现在还能在这里堂而皇之的泡药泉一定就是那位九爷了,而她,却是决计不能出现在此的,又扫了一眼钱嬷嬷的尸体,摇光转身便从狭窄的窗棂中闪了出去。 刚出窗,她便听到了屋内传来男人的咳嗽,同一时间,那正在开锁的声音也是一断。 “九……九爷?!” 年长的侍奴不确定问了一句,屋内男人轻“嗯”了一声。 那年长的侍奴当即将门打了开,“九爷怎么在,老奴以为——” “睡着了。”微微一顿,男人又吩咐,“去叫墨魉来吧。” 男人说话的语速虽慢,可却又有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力,那年长的侍奴脚刚跨进门口便顿住,而后连忙应“是”的退了出去,将门合上,转身便走。 摇光躲在窗外,一口气微松,随即又想,他一个瞎子,如何处理钱嬷嬷的尸体? 这想法还未落定,忽然,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摇光本以为是那年长的侍奴这么快就去而复返,可却没听见人说话的声音。 随后,又传来那男人淡漠的吩咐,“带走。” 带走必定是带走钱嬷嬷,可让谁带走? 衣衫摩擦的窸窣声响起,然后又是门合上的声音,紧接着,屋子里归于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窗外的摇光靠着冰凉的墙壁,在冬夜的寒峭之中一阵头皮发麻,他一字未说便招来了自己人,可见他的人当时就在屋子外面。 那么,听到她和钱嬷嬷对话是肯定的了。 摇光银牙紧咬,怎么也没想到无意中惹上了这样的麻烦,然而到了此刻,她只能认为屋内之人暂时还不算她的威胁。 摇光深吸口气,身形一矮朝来时的方向潜行而去。 她刚走,药泉的门就又被推了开,一道影子一闪而入,颇有两分无奈的道,“主子,这个小姑娘下手真是又狠又准啊,那嬷嬷的脊骨断的干净利落,寻常人乍看之下根本不知道嬷嬷怎么死的,主子,这个小姑娘只怕通晓医术。” 男人依旧坐在药泉之中,闻言唇角微抿。 “她原路返回,多半周折。” 亲随立刻反应过来,“好,属下去引开洛府的守卫!” 说完人便转身而走,可刚走到门口,亲随又回身道,“主子对这个小姑娘很不同!” 这话是肯定而非疑问,毕竟,他家主子不是轻易善心大发的人。 男人没答话,亲随也未多言便闪身离开。 屋门合上,一切又重归于平静,只有摇光离开的那扇窗户半掩着,偶尔可听到外面的树叶飒飒声,一股薄寒从窗缝侵入,悄无声息的搅乱满屋子的宁静。 一炷香之后,摇光回到了清风院,躺进被窝的时候还在想出来这一路上竟然如此顺利,随即,她的心禁不住微微揪紧。 现在回想起来,药泉中的那人气息微弱,一副身患重病之相,可莫名的,其人身上又有种压迫人的凌厉气势,和他身患厥脱之症的模样全然不符。 思及此,摇光眼眶忽然一缩,厥脱之症,患了厥脱之症的人怎可泡热泉? 彼时她戒备之心大过了对他病症的考量,再加上距离太远光线太暗,仅凭气息和面色推断出病症已经非常人能做到的,这更深的一层她却是未来得及想到。 而现在一想,不由叫人疑问更深。 那人身份非凡,表面上身患厥脱之症,却又用热泉来治病…… 摇光隐隐觉得那人身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亦担心今夜的事会生出更多的麻烦,怀着这般疑惑不安的心境,摇光又辗转半晌才入睡。 “摇光,快来看,北斗七星最末,那是你……” “摇光,你父皇为你取名‘凰’字,便是对你寄予厚望,你不能让你父皇失望。” “摇光,大周在你肩上,累了,便到母后怀里来歇会儿……” 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回响,梦里大周嘉懿太后沈娴喊着她的乳名,仍然是那般温柔美丽。 摇光明知道这是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甚至贪恋梦中的温情,可就在她越来越沉溺的时候,画面一变,摇光看到了未央宫燃起的熊熊大火…… 沈娴在火中挣扎惨叫,她的脸被烧焦烧烂,张牙舞爪的朝她扑来! 倏地睁眸,摇光紧攥着身下的锦被,浑身上下都是冷汗! 她下意识抬手拂眼角,可手一摸,却是干的。 她竟然忘了,她早就不会哭了。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而摇光如同木偶似的躺着,半晌都无法从梦境中抽离,直到院子里的惊叫声传了进来…… “紫檀姐姐!出大事了!” “钱嬷嬷失足落入镜湖被淹死了!” 第022章 溺亡 “是刚刚才发现的,这几日太冷了,天亮的也晚,夫人体恤大家,让大家比往日晚起了两刻钟,是来这边打扫的人发现钱嬷嬷尸体的。” “奴婢路过钱嬷嬷小院的时候,发现院门关着,原以为她还没起来呢,奴婢也不知道为何这么早她到了镜湖,镜湖这两日湖边到处都是冰碴子,很危险。” 摇光被紫檀带着到镜湖旁边的时候,另外个嬷嬷正在同方茯苓和洛宸禀告,一看摇光过来,洛宸立刻走了过来,“表妹快过来,母亲本不想让你来的,可是想着毕竟是跟着你的人,不过你就不要到那边看了,你过来便算是对她尽了心了……” 洛宸扶着摇光走到方茯苓身边,方茯苓立刻拢了拢摇光的衣领,“傻孩子,你是个有情有义的,舅母就只好全了你的心意。” 紫檀也跟着叹道,“是呀,表小姐一定要来,对钱嬷嬷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们几个都知道钱嬷嬷的不好,可摇光主动要求,方茯苓前想后想还是随了她,然而却是不让她见到钱嬷嬷尸体的,洛府中死了人,闹得动静不小,不过是失足意外而死,起初的波澜之后很快便平息下来,方茯苓眼下只在过问细节。 方茯苓半抱着摇光的肩膀,很远的地方钱嬷嬷的尸体已经被白布盖起,几个下人站在尸体旁商量着如何安葬,而方茯苓跟钱走上前来个护卫。 “夫人,查证完了,那边冰碴边发现了两个印子,和钱嬷嬷脚上的鞋印一模一样,可以确定,是钱嬷嬷走过去,自己滑倒之后摔进湖里的。” 护卫往七八丈外一指,“湖边结了一层薄冰,承受不住人的重量,钱嬷嬷应当不会游水,再加上湖水太冷了,寻常人掉下去起不来是正常。” 洛府到底是武将之家,方茯苓治家之风也颇为干练严正,便是个下人也要死的明明白白,听完护卫的话,方茯苓点点头,“好,既是没有疑点,便可好好下葬了。” 微微一顿,方茯苓又蹙眉,“不过她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 镜湖在府中西南,是一处十多丈见方的圆湖,平常下人无事不会自己来这里,更别说这么早了,方茯苓目光四扫,洛宸在旁也皱了眉,忽然,他眼底微亮。 “这里距离西南的角门倒是不远。” 方茯苓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她想出府?” 钱嬷嬷身上疑窦重重,可凭绿竹之言她也是个要发卖出去的刁奴,方茯苓留着她不过是想看她和兰陵有没有联络,如今洞悉她想出府的念头也不意外,随即对她意外溺死再也没有同情,沉声道,“她是表小姐身边的老人了,按照府中最好的礼遇安葬。” 说完这话,几个下人忙应声将钱嬷嬷的尸体抬走了。 方茯苓扫了一眼湖边,“在这湖边装一圈围栏,等夏日景致好了再拆了,再请城外永宁寺的师傅来做两场法事,府里不得议论此事。” 如此吩咐便算了结了此事,方茯苓转身抚了抚摇光的面颊,“乖阿摇,如此不算亏待她了,意外而死也没有法子,你心底可不要郁结。” 摇光敛眸颔首,钱嬷嬷是她亲手杀的,怎会因此事郁结? 她只是没想到方茯苓处理钱嬷嬷的死会如此严谨,更没想到那人将这场“溺死”做的如此周全,她心底忍不住赞叹一声,一颗心还是放不下来。 那个人为何要帮她? 摇光想着,下意识握住腰间玉玦。 这是她从前的习惯,想事情的时候手边习惯握着什么,现如今,挂在她腰间的玉玦最趁手。 “好了,回去吧,待会儿你父亲和爷爷就回来了。” 方茯苓催一句,又吩咐洛宸,“今日你照顾阿摇,别让她受到惊吓。” 摇光心神一动,难道今日有什么特别的事? 洛宸这边已笑起来,“母亲放心,我知道的。” 说着看向摇光,“表妹,今日午间洛氏要大宴三军主将,你在咱们家是正经的主子,到时候也要一起去的,表妹别害怕,一直跟着表哥就是。” 大宴三军主将?摇光心头一动,现如今定州大军和赤西大军都在洛州,洛氏做为东道主如此也是应该,那这次宴会来的必定都是西线军中的大人物…… 摇光点点头,顺从的依靠着洛宸,方茯苓一看十分满意,“昨晚我还在和你父亲说呢,阿摇兴许病早就好了,只是这么多年被关在别院里从未出来过才显得还在病中,让她多见见人和事,兴许就会和常人无异。” 洛宸闻言也一万个赞成的点头,母子二人带着摇光,直接去了今日大宴的邀月楼,距离午间还有些时间,仆从们都还在准备,方茯苓带着摇光到了宴厅旁的暖阁便出去安排,洛宸则留下陪着摇光说话,没多时,一个下人抱来个黑檀木箱子。 “少爷,这是幽都送来的。” 洛宸起身,眼底微亮,“又送好东西来了!不用送去北苑了,放那待会儿直接给他!” 幽都?摇光双眸微眯,幽都是秦王一脉族地,所以这府中有秦王的人? 这么一想,摇光忽然想到了那夜林原所言…… 她心底隐隐升起一个念头,却也不敢肯定,正想着,又一个下人送来个一模一样的黑檀木箱子,“少爷,这是您订做的,给您送来了。” 洛宸一下子跳起来接过盒子,转身递到了摇光面前,“表妹,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看看喜不喜欢?” 摇光双眸微睁,洛宸一下将盒子打了开。 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件通体雪白的狐裘斗篷,如同一捧新雪,刹那间照亮了摇光的眸子,洛宸便道,“这是用一百只幼年雪狐的毛皮拼接而成的,世上绝无仅有只此一件,可是表哥花了很大价钱的,洛州的冬天可比兰陵冷……” 摇光心底一暖,抬手抚上去,果然狐毛质地极其柔软温暖,她正要开口道谢,邀月楼前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一阵朗笑声,洛宸转眸望出去,“啊,客人来了!” 摇光也跟着起身,隔着窗棂,她一眼就看到除了林原之外的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冤家路窄。 第023章 秦王世子到 “临安侯第一次来洛州,只怕不习惯洛州的寒冷!” 洛振北大踏步入院门,身边跟着林原和个一身华贵蓝袍的年轻男人,暖阁中的洛宸看到了那人,微讶的抬了抬眉梢,转头一看,见摇光神情凉漠竟也在看那人。 那一瞬间,洛宸隐隐觉得摇光身上有种迫人的气势。 可很快,摇光敛下了眸子,那股迫人的气势也随之消失。 洛宸心底的怪异挥之不去,却如同此前一般为摇光解释,“那个人是临安侯,叫齐霄,是当今陛下的堂弟,陛下五年前登基之后对有功之臣大行封赏,林氏诸人加官进爵,齐氏因为属于皇亲了,也打都加封了王侯之位,这齐霄便是其中之一。” 说至此,洛宸的语气倒是有两分叹服,“这个齐霄,在很久之前便有才名,周朝还在的时候,他便是齐氏的神童,小小年纪就入了国子监进学,后来年纪轻轻就留在了国子监,听说当时很受周曦帝看重,是要培养成国之栋梁的,不过后来……” 洛宸面上的飞扬意气深沉了一瞬,“后来齐氏的反叛成功也有他的一份,权利这个东西,没有人会嫌大,不过齐炎登基之后他却是选择退出了永安朝堂。” “他回了他们那一脉的族地临安,然而他素有辅国之才,所以后来齐炎加封他为临安侯,还是时不时派给他些差事显示器重,这一次,他是代表梁帝来慰问三军的,已经到了两天了,听说他这个人不喜欢人多热闹,本以为他今日不来的,却没想到竟然还是来了。” 洛宸断断续续说完,又认真看向摇光,“表妹,表哥说的这些,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摇光抬起头来,目光少见的有了两分深沉,她看着洛宸,点了点头。 洛宸呼吸一促,眼底顿亮,他肯定摇光是听懂他的话了,只是不知道她听懂了多少,然而不管怎样摇光已非原来那般痴傻,洛宸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今日来的人多,待会儿你安安静静的坐下用饭便好,爷爷和父亲做为东道主招待客人,少不得说些军中之事,你听不懂,也不用听,若觉得不舒服,就和我说。” 摇光又点点头,洛宸深吸口气,“表妹,你是不是好啦?” 这一下,摇光却又没了回答,洛宸眼底闪过失望,叹了口气安抚自己,“急不得急不得,你病了十年了,怎么样也要慢慢来。” 说话间,洛振北已经带着客人走到了正厅之前。 “洛州人杰地灵,只是多年来为戎族侵扰,这一次三军汇合在洛州,一定能在冬日力克戎族,陛下派我前来,一是为了鼓舞士气,二也是为了感谢洛大人这么多年来镇守洛州。” “不敢当不敢当,洛州本就是老夫的家,洛氏一门世代镇守也是应当的,侯爷请入,辅国大将军也请入,今日几杯薄酒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洛振北和齐霄寒暄着入了正厅,厅内一切已布置妥当。 洛振北虽然是东道主,可官位比不上林原和齐霄,于是他自己坐在了左下手第一位上,而让林原和齐霄一起坐在了主位席案上。 如今三军合并,赤西大营来的是林原一脉,今日算上他,还有林集等七八个军将同来,而他们落座之后,还有一半席位空着。 临安侯扫过那些空着的席位,“定州大营的人没来?” 洛振北闻言苦笑一下,“侯爷有所不知,帖子是送去了,不过只见到了立山老兄,其他的军将都去操练了,并未见到人,立山兄这几日旧伤复发,是说明白来不了的,不过会让他手底下的墨将军来,只是……到了这个时辰,应当是不来了。” 齐霄生的俊逸,可因为太过清瘦给人沉郁之感,闻言他眉头微扬,“墨将军?就是定州大军之中号称鬼刹将军的墨将军?” 洛振北点头,“正是他,这三年在定州大军立了不少军功。” 齐霄闻言正想接话,一边林原冷笑了一声,“那个墨将军,用兵倒是还不错,不过为人行事可谓没一点规矩,到底是军中,立山对他太纵容了!” 定州大军统帅岳立山,是定州刺史,亦是定西节度使,林原此话带着责备,齐霄想要夸赞的话到了口边被堵了回去,林原又继续道,“一个小小的五品小将,不过立了几次功就开始目无上级了,我就不说了,侯爷到了也不知来觐见,实在是没规矩的很!” 洛振北并不赞同林原的话,于是笑道,“立山兄治军严谨,大将军放心吧,他们刚到洛州,正忙着操练呢,咱们今日偷个懒聚聚,不管他们了!” 说着转身吩咐身后的侍奴,“去叫少爷小姐来,准备开宴了。” 侍奴转身朝着暖阁去,林原心知洛振北不愿在齐霄面前抹黑定州大营,于是冷笑了下不多言,齐霄却是意外道,“洛府不是只有小少爷一个?怎多了位小姐?” “是外孙女。”洛振北捋着胡须笑起来,“接她过来过年的。” 齐霄显然知道洛振北的女儿嫁去了兰陵,便未多问,不多时,便看到洛宸和摇光齐齐走来,他目光随意的一看,洛宸她是见过的,走在洛宸旁边的小姑娘却让他多看了几眼。 不是说是个傻女?怎么看着却不像,不仅不像傻女,这个十六岁的清瘦小姑娘还给他一种莫名的怪异感觉,让他想要一看再看。 “拜见侯爷,拜见大将军。” 洛宸带着摇光见礼,摇光站在洛宸身边低头敛眸,乖觉无比。 齐霄回神,忙点头,“少爷,小姐不必多礼。” 洛宸起身,洛振北便道,“入席吧,照顾好你妹妹。” 洛宸对着洛振北眨了眨眼睛,拉着摇光坐在了末位上去,他二人一落座,齐霄便善解人意的温和道,“定州大营的军将们不来也无碍,如今在备战之时,咱们都不该太过纵情,今日早些用完酒宴早些回去营中,开席吧——” 洛振北闻言又笑道,“侯爷稍慢,还要等一个人。” 齐霄一愣,这样的酒宴场合,要么是三军中的将领,要么是身份尊贵的贵客,寻常人是来不了的,而定州大营的人不来了,今天还要等谁? “侯爷有所不知,府上的确还有位贵客,这一点,辅国大将军是知道的,也是大将军要求,今日能请那位贵客一起入宴。”洛振北解释一句。 齐霄微讶的看着林原,“哦?还有位贵客?” 林原笑起来,“这个人,侯爷也知道。” 齐霄面色更是惊讶,还未接话,门外传来一声通禀。 “秦王世子到——” 第024章 会咬人的小猫 大周立国之初,周太祖封过九个异姓诸侯王,到了五年前只剩三个,秦王便是其中之一,秦王一族姓秦,世代世袭,王族定居幽都。 五年前大周覆灭,梁王以压制性的兵力统摄整个帝国,彼时曦帝被擒,王都被占,大周覆灭已成定局,而梁帝不愿耗费兵力征伐天下,是以大行招安令。 包括秦王在内的其余王侯,因为各种原因都被招安。 大周的秦王摇身一变,成了大梁的秦王。 齐霄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洛府见到秦王世子,而其他赤西大营中的军将显然也十分意外,秦王,如今的秦王掌管幽都七万兵马,是大梁诸侯王之中地位极其尊崇的,他的儿子不在幽都坐享荣华富贵,竟然出现在了洛州?!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一道轻缓的脚步声响起。 众人抬眸望去,只见厅门处的光一暗,紧接着,一双描金乘龙靴伴着双修长有力的长腿从门外一跨而入,“秦醉让诸位久等了。” 暗夜幽昙般的声音华丽悦耳,而看清来人,所有人都迷了眼。 来人双十之年,墨发薄冠,风骨凛然,他身着紫金袍,腰系宝銙玉绶,肩披墨狐大裘,通身的遮不住的雍容矜贵,可偏偏,他眼上覆着一条白色丝带。 眼睛被覆挡,他峭挺的鼻翼,如裁的剑眉,刀削斧刻般的脸颊轮廓都变得模糊,所有人在惊艳于其通身气势之后心下又忍不住生出一声叹息。 如此人物,竟然是个瞎子…… 虽是正午,屋外的寒风仍然料峭刺人。 而秦醉站在门口,仿佛挡住了外面所有的光,众人凝视着他片刻才发现了更多的怪异,他正是弱冠之年,可不知为何面色竟然如鬼一般的惨白,而唇色,却又是如血般的鲜红刺目,这红白对比之下,让他周身透着一股子诡异的病态妖异。 在场之人心下微惊,这般容色,除了身患重病别无解释。 齐霄眨了眨眼,一下想到了关于秦王世子重病的传言。 他心下微动,眼风一偏,扫到了末位席上的洛宸和摇光,在满屋子或是惊艳或是唏嘘讽刺的神色中,坐在最末的摇光显得格外的冷静漠然,那副表情透着和她年纪不符的从容,不知怎么,竟一下子勾起了他心底藏着的那个人。 像,太像了…… 齐霄猛地垂眸,苦笑起来,他竟从一个十六岁的傻女身上看到了她? 一定是他疯了! 而此时的摇光,心底并非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从容泰然,她甚至坐直了身子,背脊发紧头皮发麻,这个人不正是那夜药池中的男人?! 桌案下的粉拳微攥,摇光深吸口气才完全压下了心头的震惊。 秦醉……秦王世子又如何? 他洞悉了她的秘密,她也知道他的危机。 “没有久等!世子殿下快请入座——” 洛振北站起来,亲自做请,一个白衣侍卫从外而入,扶着秦醉朝右下手第一位上走去,至此刻,秦醉初初出现的凛人气势被彻底打破,一下子让众人反应过来,这秦王世子不过是个瞎子,是个连走路都要人搀扶的病秧子。 不过十多步的距离,秦醉却走了足足比常人多出两倍的时间才坐下。 洛振北这才解释起来,“洛府药泉有几分虚名,世子殿下近日在府中疗养借住,如此才有机会和辅国大将军和临安侯一起入宴,不过世子殿下为人低调,又是来养病的,知道他在我府中的人不多,大将军怎么知道世子殿下在我府中?” 林原被洛振北直问,先扫了秦醉一眼,奈何秦醉眼上敷着丝带,面上也无丝毫意动,一点表情也看不出,“倒不是别的,是几日前发现了秦王府的人来洛州,这一问才知道,是秦王世子在洛州养病,我和秦王有一面之缘,知道世子在洛州,自要见见的。” “家父也同秦醉提起过辅国大将军。” 秦醉自然而然的接了话,他身患重病,又是个瞎子,知道自己面对的都是大梁位高权重的人物却半分不势弱,相反的,他说话时虽然偶尔显得中气不足,可神态气势却从容凛然,他安然坐在那里,仍然是整个宴厅之中最为惹眼的存在。 众人看着他,不禁想若是他没有瞎又该是哪般风姿? “家父常说大将军用兵如神,秦醉有幸得见大将军,全托了刺史大人之福。”微微一顿,秦醉又漫无方向的朝着上首位点点头,“秦醉亦是第一次见侯爷,早闻侯爷才名。” 比起林原和齐霄,秦醉位分低亦年轻,这份礼数却是十分周全的。 齐霄便弯了弯唇,“都是些虚名罢了,我在永安时倒是知道你身体抱恙之事,只是怎么不在幽都养着反而来了洛州?洛州在西边,冬日严寒,怕是不利。” 秦醉闻言叹了口气,“这一点,乃是家父找术士测算过,说西边利我,且洛州热泉极其有名,我便时常来洛州,寻常都在城外的洛神湖别院,这几日才到了洛府。” 林原从秦醉入内开始便上下打量他,秦醉是瞎子,自然看不到别人的表情目光。 闻言林原笑一下,“术士之言怎可信?大梁如今地位最底下的便是术士了。” 齐霄眉头微皱,月前有术士说大梁即将亡国,而后永安百多术士被诛杀,如此术士地位才低下,这样的场合,林原竟提起了此事? 齐霄忍不住道,“大将军慎言。” 林原笑意一滞,他是官拜一品的辅国大将军,便是梁帝都要给他三分薄面,如今一个临安侯也要站在他头顶了?林原心底一怒便要发作,眼风却又扫到厅中众人,于是他生生忍了,转而端起面前的酒盏,“早就想和秦王把酒言欢,奈何没有机会,这杯酒,世子替秦王饮了吧,也算是我对秦王的一点遥念。” 洛振北眉头微蹙,“世子有病在身,只怕……” 话音未落,秦醉轻咳两声道,“大将军的心意不敢不领,墨魉,倒酒。” 洛振北微讶,齐霄也眉头微抬,而后众人便见白衣侍卫倒酒递到了秦醉手中,秦醉接过,没有犹豫的端起来一饮而尽。 林原眯眸,似乎也没想到秦醉如此轻易答应喝酒,见秦醉真的喝了才缓缓牵唇,“世子好洒脱的性子,真有秦王风范,昨天晚上去药泉的时候不知,离开药泉之后才知道世子竟然也在,不然就能同世子打个招呼再走。” 秦醉放下酒盏,语气漫不经心,“昨夜药泉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只小猫扰人清净,是以泡的时间格外久一些,秦醉离开的时候,大将军已经走了。” 林原一笑,“小猫?洛府还有小猫?” 秦醉“嗯”一声,语气深长,“还是一只会咬人的小猫。” 席案末位上,“会咬人的小猫”指节用力扣着茶盏,她知道秦醉这句意有所指的话正是说给她听的。 第025章 礼物 “世子既然病重,为何不去永安寻太医?” 比起林原来,齐霄的关切倒是诚恳许多,秦醉掩唇轻咳两声,看起来脸色更为惨白了,“看过,无用,连神医华池都请过,也没用,现如今,只能拖一日是一日了……” “华神医?”齐霄眸色微沉,削薄的唇一下子抿的紧紧的。 “正是,两年之前曾有幸得见华神医一面,家父请他为秦醉看诊。” 齐霄回过神来,“哦?那华神医怎么说?” 秦醉苦笑一下,语气凉薄,“便是他,断言秦醉活不过二十岁。” 齐霄睁大了眸子,“那世子如今——” “还差三月便至弱冠。”秦醉答的从容,仔细一听,又有两分屈从命运的无奈。 齐霄颇有两分唏嘘,林原却又问起来,“华神医可是大梁第一神医,成名已经有许多个年头,旧朝时更是皇室座上宾,到底是何重病,连华神医都治不好?” 华池从前是大周第一神医,更是大周皇室的座上客,时常出入宫廷。 “是胎里带来的隐疾,少时没有发觉,到了四年前才初现端倪,三年前忽然病重,双眼亦失明,眼下,已然是废人一个了。”秦醉说完,又咳起来。 林原目光深沉的打量着秦醉,齐霄摇头道,“世子风姿卓然,怎好称自己是废人?还有三月,或许还有转机,世子不可就此放弃。” 秦醉咳的气喘吁吁,“借侯爷吉言。” 秦醉交代了自己病状,又咳的面白气虚,洛振北大手一挥命开宴,如此,林原才没多问,只时不时看一眼秦醉,到了宴中,只见秦醉额冒虚汗面白如纸,整个人好像随时都能晕过去一般,他眼底闪过两分不屑,拿起酒盏畅饮起来。 没人再劝秦醉饮酒,齐霄亦只是喝了头一杯就不再碰酒盏,林原和赤西大营的将士们在洛怀信的作陪之下喝了个畅快,宴过三巡,秦醉当先提出告辞。 墨魉扶起秦醉,众人只见秦醉双腿发软,半个身子的力道都压在了墨魉身上,一边转身朝着齐霄几人的方向,“秦醉无用,这,这就先告辞了——” 见他一副随时晕倒的样子,洛振北赶忙吩咐人送他回北苑,洛宸站起来道,“来人,将秦王府送来的东西拿过来。”说着又对秦醉道,“是刚刚王府那边送来的,门房接了送到了我这里,想你要过来的就没给你拿过去。” 秦醉听声辩位,又朝洛宸颔首,“好,多谢了。” 洛宸摆摆手,而后反应过来秦醉看不见,“举手之劳,你快回去歇下,改日去探望你。” 不多时下人便捧来了秦醉的黑檀木盒子,墨魉扶着秦醉,小步小步的朝外面走,待他走出去,林原方才叹了一声,“好好的年轻人,却命不久矣了。” 这话听着刺耳,洛振北和齐霄都没接,倒是林集几个赤西大营的跟着笑闹了几句。 坐在末位上的摇光拉了拉洛宸的手,洛宸忙看向她,“阿摇怎么了?” “想回去。”摇光敛眸道出三字,洛宸又是一喜,摇光越来越能表达自己意愿! “好好好,我和爷爷、父亲说一声。”话音落下,洛宸起身走到洛振北身边耳语两句,洛振北远远疼惜的看了眼摇光,当即点头,“好好照看她。” 洛宸应了,又对林原齐霄抱拳行礼,然后才带着摇光退出去。 他二人离开,齐霄目光落在摇光背影上,“听闻刺史大人的外孙女患有痴症,可真是不像,她父亲舍得她过来洛州这么久吗?距离过年还有两月呢。” 洛振北闻言冷笑一声,“外孙女陪外祖过年也是常理,侯爷,再饮一杯?” 见洛振北不愿提这个话齐霄只好咽下了自己疑问,而正厅外面,洛宸抱着给摇光的礼物一路将她送往清风院,边走边道,“真没想到九爷也来赴宴,他前几日病的极重。” “哦,九爷就是世子殿下,他在秦王族中行九。” “他那个人啊,真是天妒英才,他幼时在幽都也极有才名,更早早入秦王军中历练,可惜了,四年前一场大病,双目失明,别说入军中了,如今你看到了,就是走路都要人搀扶,我若是他,心底只怕憋闷屈辱的恨不能自行了断了。” 摇光听着,目光深沉的看向今日阴云连绵的天穹,喃喃道,“死比活容易。” “啊?”洛宸看着摇光,“阿摇刚才说什么?” 洛宸隐隐听到了一半,却不敢相信那是摇光说的,于是只能当自己没听清,摇光摇了摇头,看着近在眼前的清风院没再多言,洛宸见状也不着急,送摇光入了院子方才折身返回,今日家中宴客,他自然要去帮着方茯苓。 紫檀抱着洛宸准备的礼物陪摇光入了内室,口中感叹,“少爷对表小姐真好。” 摇光看着礼物盒子心中也一阵泛暖,紫檀将盒子放在摇光床上,自出门去忙了,摇光坐在床边,目光一下子沉了下来,钱嬷嬷死了,是秦醉帮了她,而她,竟然见到了齐霄。 齐霄,曾经惊才绝艳的齐氏三公子,和她一起受教于孙綦,后成为国子监最年轻的侍郎,可也是他,拿着她给的令牌,调动九城兵马司,大开城门放反军入城! 摇光眯了眯眸子,五年不见,齐霄成了个退至族地的赋闲临安侯。 是什么让他离开了永安朝堂?是愧疚吗? 可光是愧疚怎么够呢? 摇光想着,一边抬手摸到了身边的黑檀木盒子。 她随意的将盒盖掀起想再看看洛宸的礼物,可一转头眼瞳便是一缩,洛宸给她的是件雪白狐裘,可现在,盒子里躺着的竟是件黑色的大氅…… 第026章 露技 洛宸刚陪着洛怀信送走齐霄,一转头,一个侍从跑了过来。 “少爷,清风院紫檀姑娘刚来找您,说要您过去一趟清风院。” 洛宸眉头一挑,“阿摇怎么了?” 那侍从摇头,“紫檀姑娘见您在送客,没多说就走了。” 洛宸心底有些着急,看一眼洛怀信,洛怀信忙道,“快过去看看,一定有什么事。” 洛宸点点头,直往清风院去,到了清风院,却见满院侍从一派安然,并不像出了什么急事的样子,洛宸挑挑眉,直接进了正屋,一进屋,就看到桌上放着的黑檀盒子,而摇光和紫檀都站在那盒子跟前,面上浮着几分不知如何是好。 “少爷来啦!您看这可怎么是好——” 洛宸疑惑的走过去,“什么怎么是好?这不是我送给阿摇——” 盒盖打开,洛宸的话也断了,随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没想到秦王府送来的是墨氅啊,两个盒子一样,一定是下人拿错了。” 洛宸吧嗒将盒子盖好,“这事简单的很,我拿过去换回来不就好了?刚好过去探望他病况。”洛宸说完抱起盒子便走,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得转身,“阿摇一起去吗?” 摇光一愣,她也去?去见知道她秘密的秦醉?! 见摇光怔住,洛宸则更加肯定了他的想法,“走吧走吧,一起去,你还没去过北苑,整日待在院子里对你不好,多出去转转,九爷这人很有意思。” 洛宸说着已拉住了摇光的手腕,紫檀一看,赶忙拿过一件天青色白狐领斗篷给摇光罩了上,摇光被半拉着出门,跨出门槛的时候心底的犹豫一下消散。 总要再见面,何况她得确定秦醉的意图。 如此,洛宸带着摇光在前,后面紫檀等侍奴跟着,一路入了北苑。 “北苑靠近热泉,十分幽静,他那人不喜热闹,正好住在这边静养,不过林原竟然知道他住在我们府里倒是奇怪。”洛宸蹙眉,“爷爷和秦王从前有两分私交,所以我们是想瞒着他在此养病的消息的,林原还特别让他来赴宴……” 洛宸还有些想不清楚,摇光却明白这其中的玄机。 那一夜她听林原说过,他在洛府是有大谋算的,这个大谋算,是不是就是秦醉呢? 秦王在幽都有七万兵马,若她是齐炎,也会忌惮。 难道,梁帝打算对秦王动手了? 秦王正值壮年,若是没了儿子,秦王的王位何人继承?到时候齐炎趁机削藩再收回秦王的兵权,幽都秦氏一脉必定会就此覆灭。 而林原是齐炎之臂膀,又刚好来了洛州,齐炎会不会让林原趁势杀了秦醉? 摇光浅吸口气,不过秦醉还有三月就要死了,非得在这时候动手吗? 洛宸没再多言,一行人很快朝北苑深处去,摇光并非没有来过,只是她前次是夜里潜进来的,如今白日里来则又是一番风景,北苑花木繁茂,楼台大都雕梁画栋十分精致,只是格外幽静了些,顺着花圃游廊一路往北,很快,看到了一处名为水云阁的院落。 洛宸抬手一指,“就在前面了——” 摇光抬眸望去,又眼风四扫,暗暗将这院子周遭看了个遍,这一看,不由发觉这一处院落周围并无高林假山,便是有人想要躲藏监视都极难。 几瞬之后,众人到了院前,院门口有守卫,一见洛宸便行礼。 洛宸拍了拍怀中盒子,“来给你们世子送礼物的,适才下人不小心拿错了。” 那侍卫自然不敢拦着洛宸,可侍从们却不得入内。 洛宸看一眼紫檀,紫檀知礼的带着其他人留在了外面。 那侍卫抬手一请,又入内去通禀,可洛宸几人刚走进院门,不远处的正屋方向便传来几声惊哗,随即,早前见过的侍卫墨魉冲了出来! “来人!快去请大夫——” “墨魉!怎么了?!” 洛宸眉头紧皱疾步走到门前,墨魉看到洛宸忙抱拳行礼,又急急道,“世子的病不能饮酒,可是今日却是不得不饮,本以为近来调养的好些了,可谁知道世子一回来就不好了,刚吐了血,平日里的药吃了也没用……” 洛宸呼吸一紧,忙进屋去,摇光跟在后面,也拧眉进了屋子。 一进门,就看到窗前睡榻上晕死过去的秦醉,以及坐榻旁几滴鲜红触目的血迹。 洛宸将盒子一放,“怎么这么严重了!” 秦醉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此刻面色白的和鬼一般,呼吸亦轻的听不见。 墨魉跟进来,疾声道,“是酒,世子不能碰酒的——” “都是林原!”洛宸狠声骂一句,“不行,他的病我们的府医没法子,得去请外面的大夫!这样,你还是先把府医请过来,我带着人去请一位常来府上的名医!” 墨魉当即面露感激,“好,那就麻烦少爷了……” “应该的!”洛宸爽利的拍了下墨魉肩头,转身对摇光道,“阿摇,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说完,人已经和墨魉冲了出去。 如此一来,室内便只剩下了摇光一人。 是从紧急,院子里正响起墨魉呼喝吩咐的声音,大抵没人觉得摇光一个傻女留在屋子里会对秦醉造成什么伤害,摇光站在原地,目光凉漠的落在秦醉身上。 他的呼吸太弱,好似随时都能死去。 若他真的死了,林原和远在永安的齐炎一定十分开心。 林原和齐炎开心的事,她怎能让其发生呢? 摇光忽然动了,她缓步走到秦醉的睡榻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眼底犹豫一闪而逝,而后,她倾身,变法术一般从袖口掏出两支从药庐顺来的银针,快准狠的朝秦醉心脉周围扎了下去…… 第027章 针法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墨魉带着府医从外面冲进来,看到摇光还如原来那般站在桌案旁也没多管,径直带着府医走到了秦醉身边,“大夫,我们世子殿下的病症您上次来看过的心中也有数,刚才世子殿下吐了血,随身带着的药一点效用也无,您快来看看。” 府医跑的满头大汗,坐在墨魉拉过来的凳子上就开始问脉。 墨魉一脸的着急,“当年华神医说过,殿下若是再吐血,就离病危不远了,大夫,属下知道您专长外伤,可眼下您一定要救救世子殿下,洛少爷帮忙出府请城里的名医去了,不管怎么样,都要等到洛少爷回来,大夫……” 问脉的府医年过半百,曾是随战军医,后因身体不济才在洛府之中做了府医,洛府世代武将,不论主子还是下人多有练功操练受伤的时候,他正好能派上用场。 听着墨魉的哀求,他忽然眉头一皱。 墨魉一见之下面色大变,“大夫!怎么了?是不是世子他已经——” 说至最后,已语声颤颤就要哭出来似得。 府医皱眉,又换一手问脉,而后,眉头皱的更紧。 墨魉一张脸皱在了一起,眼眶都要红了,“大夫,求您救——” “停停停!”府医一挥手,转而莫名的看着墨魉,“你喊什么喊,你家世子殿下哪里有病危之象?便是有,也是被你喊出来的,真是……” 墨魉一愣,“什么?可是世子殿下都吐血了啊!” 府医本是薄责墨魉没弄清状况,闻言也觉不对,随即转过去看秦醉,疑惑道,“是啊,都吐血了,你说你家世子饮酒了?他的病饮酒的确危险……” 府医倾身,一阵望闻问切,随即还是奇怪道,“可是你家殿下现在呼吸平和脉搏如常,并无病灶凶险之象啊,我来之前,你们有请谁来问诊吗?” 墨魉一个劲摇头,“当然没有啊,请您来就是救命的,洛少爷出府还没回来呢,我们哪里会请别人啊?莫非,莫非是世子殿下的药起作用了?” 微微一顿,墨魉气弱的道,“或者……或者是您诊错了?” 府医顿时气的站起了身来,“不信我就等少爷回来!” 墨魉忙摆手,“不敢不敢,小人失言了还请您原谅,只是,只是刚才世子真是吐了血就晕倒了……”墨魉说着,也自己去探秦醉的鼻息,这一探,他眉头也奇怪的拧了起来。 府医见状冷哼一声,“这下你信了吧?我药庐还忙着,先回去了,等少爷回来,看看那位大夫怎么说吧,也不知好端端的急什么……” 墨魉忙陪着笑将府医往外送,刚送走府医,洛宸带着城中的大夫十万火急的赶了回来,一进院门就抓着墨魉问,“怎么样?府医来了吗?” 墨魉见洛宸也急的一脸汗颇为抱歉,“少爷,府医来过了,不过有些奇怪……” 洛宸不管那么多,拽着大夫进了屋子,“快点快点,快救命!” 大夫如同府医那般坐下问脉,手刚搭上,眉头便是一皱,墨魉见状缩了缩脖子道,“刚才府医过来看,说……说世子殿下……” 墨魉话没说完,正在问脉的大夫已皱眉道,“府医就能治你家世子殿下的病,少爷怎还十万火急的让我来,我还以为世子殿下不行了……” 墨魉张了张嘴正想解释,洛宸眼底一亮道,“嗯?他已经好转了?” 新来的大夫点点头,还是继续问脉,“没什么凶险之症了,现在他是睡着了,半个时辰能就能醒,不过吐过血还是对身体损伤极大,这两日要小心用药,府医可开方子了?” 墨魉摇头,“没、没有……而且不是府……” “竟然没留下方子?”大夫皱眉,墨魉的话再度被打断,墨魉心中一叹,这时那大夫沉思着道,“拿纸笔来。” 这是要写方子了! 墨魉立刻捧来纸笔,大夫刷刷写下一张方子,“照着这个吃两日,若是有什么不对,叫府医过来看看便可。”说着喃喃道,“怎都说他不擅长内症,明明很厉害啊……” 墨魉嘴唇又动了动,洛宸却走到了摇光身边去,“阿摇没吓着吧?” 摇光摇头,表情十分平静,洛宸松了口气,这才和墨魉说起拿错了礼物的事,墨魉当即将另外个黑檀木盒子拿了出来,洛宸换过盒子,一边送大夫出门也将摇光带走了,墨魉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回去照顾秦醉了。 “今日不巧,一来就遇上这样的事,改日等他好点了再带你来。”洛宸安抚着摇光,又道,“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好转了,不行,待会儿我要再过来看看,先把你送回去。” 摇光眼神深幽一分,有她出手,自然是真的好转。 水云阁里,因秦醉病危而起的波澜暂时平静了下来。 墨魉站在秦醉的睡榻旁,慌张的表情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沉声道,“主子,都走了,府医一来,整个洛府都知道您因为饮酒病重了,林原那里肯定也知道。” 秦醉绵长的呼吸微起波澜,然后,撑着睡榻坐了起来。 他捂着心口的位置轻咳一声,一时没有说话。 墨魉浅吸口气,“主子,您病中的凶险分明是真的,怎么府医来的时候却说——” “是那位表小姐。”秦醉开口,语气深重。 墨魉一下睁大了眸子,“什么?您是说是她将您的病状稳定了下来?!她……她怎么可能,就那么一小会儿?您的病,只有当初华神医来为您看诊的时候才能在片刻间解除凶险啊……” 秦醉又轻咳两下,“你说对了。” 墨魉一愣,“主子什么意思?” “她的针法……”秦醉一顿,连他自己也有几分不可置信,“正是华池当年替我看病时用的针法……” 第028章 鬼刹将军 “将军!水云阁那边病情稳定下来了!” 林集从外面大步而入,林原喝多了酒,这会儿正仰面躺在长榻之上,闻言睁开眸子,“这么快就稳定下来了?不是说洛宸去请外面的大夫了?” 林集蹙眉,“具体细节不十分清楚,不过洛府府医先去的,然后才是外面那位名医,这二人以前都是给秦醉看过病的,所以才快吧。” 林集皱眉,缓缓的坐起了身来,“看样子,秦醉的病是真的了。” 林集闻言一愣,“大将军今日,是在试探秦醉?” 点点头,林集端过一旁的茶盏仰头喝了几口,“秦醉的病四年前来的突然,陛下一直疑心是秦家为了自保作伪。” 林集眨了眨眼,“大将军早就知道秦醉在洛府养病?” 林原扫了林集一瞬,冷笑一声,“不然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蠢?” 林集嘿嘿赔笑,不敢做声,林原又仰躺回去,呼出口气,很是松快,“来前就打听清楚了,所以才要借住在洛府,连着几日洛振北没有提起秦醉,我就更怀疑了,这一次大宴若非我主动提,洛振北只怕还是要瞒着众人。” 林原抹了一把脸,醉意熏熏,“不过,幸好秦醉的病是真的,华池说过他活不过二十岁,那他就一定活不过二十岁,还有三个月而已,陛下应该不会介意这点时间。” 林集眨眨眼,“华池说的话就一定是确定的吗?” 林原只觉林集没见识的紧,“华池!那可是华池!他说留人到五更,阎王也不敢在四更就索命,我曾亲眼见过华池将一个人的肚子剖开取出一团腐肉,然后再将肚子缝上,最后,那个人竟然活了,此等神技,天下唯有华池一人。” 林集面上一派叹为观止! 林原便又道,“所以他是大周皇室的座上宾,还有人说,他收了周曦帝为唯一的入室弟子,能收皇帝为徒的人,又岂是庸碌之辈?” “那华池人呢?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岂不能随时救命?” “大周覆灭,华池还能留在大梁皇宫?” 林原叹了口气,“此人有这等神技,和陛下也是旧识,陛下怎不想留下他?可是人家不愿意留啊,五年前出事之后华池就消失无踪了,陛下派人多方寻找,寻到些蛛丝马迹,可是就是找不到人,两年前,听说华池出现在秦家的时候,我们那位陛下又派人去幽都找了,结果去的晚了,华池又走了。” 林集面露遗憾,“这人也真是厉害,次次能躲开陛下的人。”微微一顿,林集又疑惑道,“陛下这么多年还没放弃,莫非是陛下他……” 林原挑眉,“陛下?陛下年不至三十,身体倒没什么大病,不过嘛……这心病有没有就不一定了。” 林原本就对齐炎有怨念,再加上几分醉意,话就更为不敬,“谁都知道五年前怎么回事,世人都以为周曦帝死了,可其实……” 林集双眸大睁,“什么?大将军的意思是周曦帝没死?” 林原冷笑一声,“齐炎哪里能舍得杀她?只不过齐炎到底是男人,权利对他来说重要的多了,可怜了我妹妹……” 林原想到林轻尘,只觉胸口一股子怒意涌起排解不得,心底对齐炎的芥蒂就更深,林集听出了林原的怒意,再一看,林原的表情都有些狰狞,他心中一跳,林原对皇帝的不满由来已久,不过从来懂的掩饰点到即止,怎么今次这般外露了? 只是因为喝醉了? 林集一颗心惴惴不安,却又不敢接话,正心中惶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林集生怕林原所言被听到,豁然转身喝问,“谁?” “将军!是小人!将军,军营那边传信来了!” 林集面色一松,又看了眼林原,“进来吧——” 林原敛了面色,坐起身来,“何事?” 进门行礼的侍卫一脸的喜色,“大将军!达郯被抓住了!” 室内一静,继而林原面色一变的站起身来,“达郯?!戎族的二王子达郯?!” 侍卫忙不迭的点头,“是啊是啊,是被定州大营的墨将军抓住的!说是昨天晚上就被抓住了,等押回了定州大军营中才放出消息来。” 林集一听达郯被抓住先是眼底一亮,可听到说达郯是被定州的鬼刹将军抓住顿时沉了脸,一转头,却见林原比他还要气恼,林集眉头一皱,上前便给了那侍卫一脚! “达郯被别人抓到了,有什么可高兴的!滚!” 那侍卫被踢翻在地,捂着心口一路连滚带爬的出了门,侍卫一走,林集转头蹙眉道,“大将军,这下怎么办?定州大营又要立一个大功了!” 林集说着退后一步,因为林原的愤怒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双拳紧攥面色黑沉,好似一头随时会跳起来咬人的狮子! 半晌,林原才憋出一句话来! “走!回营中看看——” 同一时间,清风院也得到了消息,送回摇光还没来得及走的洛宸听到下人的禀告整个人开心的要跳起来,“好好好!好一个鬼刹将军!不愧是神将!” 洛宸激动不已,转而便道,“阿摇,我得去军中一趟!天啊,戎族的二王子,抓住他,至少可以换西边三年太平!” 洛宸说完便走,摇光见之眼底也亮晶晶的。 她深知戎族的一个王子是多大的筹码—— 紫檀站在摇光身边也是一脸的兴奋,在洛氏做了多年侍奴,她也知道许多军中之事,“啊,又是那位鬼刹将军,这一次可真是立了天大的功……” 摇光转身,疑惑的看着紫檀。 紫檀便一笑,“表小姐不知道吧,那位鬼刹将军是三年前在定州大军之中声名鹊起的,奴婢经常听夫人和老爷说起,少爷也对其大加称赞,说这个人用兵如神犹如战神降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将呢……” 摇光眨了眨眼,抓住了达郯的确是大功一件,不过这个人真的有这般厉害? “不过……”紫檀话锋一转,“不过也有许多人说这位将军杀人如麻是恶魔降世,还有人说他吃战死俘虏的肉饮敌人军将的血,所以才将鬼刹将军……” 摇光眉头微扬,战场之上生死难测,有这样的传言震慑敌军倒也不错,只是听紫檀这样形容,她脑海之中不知为何诡异的浮现出了那双似墨非蓝的眸子。 摇光很快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第029章 疑点 “真是大快人心!”酉时刚过,洛宸风一般的冲进了清风院。 他一把拉住摇光手腕,“阿摇,走,我们去水云阁探望秦世子……” 紫檀急了,“少爷,还有半个时辰表小姐就要歇下了!” 洛宸愣住,继而一笑,“不碍事不碍事,半个时辰之后我就将阿摇带回来,快,拿斗篷来,我们快去快回,我还要给阿摇讲达郯被抓住的事呢!” 紫檀无奈,又见摇光并无不喜,只得去拿斗篷给摇光穿上,已是冬日,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暗,紫檀又叫来两个小奴拿了灯盏,这才同洛宸二人出了门。 “本来说那会儿要去探望他的,可是急着去了军中,所以这会儿无论如何得去看看,我又想着反正都要给你二人讲达郯的事,不如一起去听了。” 洛宸一边走一边念叨,他只觉摇光近来越发好转一定是因为见多了人和事的缘故,因此,每日除了去军中便想着法子的带摇光在洛府走动。 两炷香之后,洛宸带着摇光到了水云阁之前,然而门口的侍卫十分抱歉的一拦,“少爷,不好意思,我们殿下已经歇下了,不见客。” 洛宸微愣,“这么早就歇下了?” 那侍卫点点头,正要说话,院子里却传来一道人声,“谁在外面?” 脚步声渐近,院门一开,却是墨魉探出身来,一见是洛宸和摇光,墨魉眼底一亮,“原来是少爷和表小姐,快请入内——” 洛宸笑起来,“你们殿下不是睡了吗?” 墨魉摆手,“快要睡了,还没睡,不知道是您来了。”说着嗔怪的看着那两个守门的侍卫,“别人拦着也就罢了,怎么还把少爷和表小姐拦住了?” 那侍卫二人立刻请罪,洛宸挥挥手带着摇光入了院门。 水云阁院中灯火亮着,正屋里尤其灯火通明,一路进了厅门,一转身便见秦醉披了一件素白鹤氅坐在窗前的榻几上,白日的高冠卸下,此刻的他墨发如瀑披散,眼上仍带着条白巾,整个人如一株兰芝桂树似得安静坐着,身上满是淡漠疏离。 “殿下,少爷和表小姐来看您了!” 洛宸丝毫不介意这人身上是何种气质,上前便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秦醉点点头,语气虚弱,“好多了。” 洛宸先拉着摇光让她落座,然后一转身上下打量起秦醉来,“果然面色好看几分了,那会儿来的时候你昏睡着,下午本想过来,可又去了军中。” 说着洛宸神色一振,“定州大营的那位墨将军抓到了达郯!” 秦醉眼上敷着丝带,一时间看不清表情,洛宸继续道,“难怪他今日没有来赴宴,原来是昨天晚上带兵出去抓人了,今天天明时分就回来了可是消息下午才露出来,我去看了,这个达郯生的五大三粗,典型戎族人模样,还十分嚣张,叫嚣着戎族王会来救他!” 秦醉唇角微抿,一副认真听洛宸说话的样子,一旁的墨魉也一脸的意外之色,显然,他们也惊讶于能抓到达郯,墨魉更是道,“那这一次那位墨将军立了大功了!” “可不是!”洛宸双眸发亮,“指不定今年冬天不用打仗了,这个鬼刹将军真是不负虚名!容不得你不服气,可惜了,我今日没见到他本人……” 秦醉寡言,墨魉却十分活泼,笑问,“少爷见到那位鬼刹将军待如何?” 洛宸嘿笑一声,“自然是先和他过几招!然后再问问他那一身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听说他年纪轻轻的和我差不多,如此年纪就能屡建奇功,倒是教我无地自容!” “不能这样比,少爷自有少爷的好……” 墨魉和洛宸你一来我一往的说笑,摇光坐在桌旁,目光深沉的落在秦醉身上。 秦醉身患绝症气色极差,再加上眼疾,人本该显得十分虚弱,可摇光看过去,却觉秦醉身上有种不容人忽视的气势,就仿佛他这一身病态只是假象,而那皮囊下的脊骨也如同洛宸如同那位鬼刹将军一样坚韧似铁。 这般想着,摇光眸光一转忽然觉得这屋子里有些奇怪。 可具体是哪里奇怪她又一时说不出。 正兀自疑惑,洛宸却已站起身来,“行啦,我就过来看看你好了没,时辰完了,阿摇也要回去歇下了,你也早点歇下,明日我再来看你。” 秦醉披着鹤氅,内里却只有一件单袍,明显是沐浴之后随时准备歇下。 洛宸不多留,摇光也站起身来和他一起出去,秦醉道了句“多谢”并未起身相送,只墨魉将她二人送到了门口,走出正厅,摇光二人一步步走向院门。 刚跨出院门的刹那,摇光猛地顿住了脚步! 她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豁然转身,看着那灯火通明的正厅,摇光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第030章 獠牙鬼面 “阿摇!快快快!今日带你出府,已经和母亲说好了!” 洛宸进了清风院,身上的斗篷迎风而鼓,紫檀一听这话,“少爷又要带小姐去哪里?” 洛宸朗笑出声,“带阿摇去城中逛逛!” 紫檀眼底微亮,“对呀,小姐来了多日,却没有出过府门呢。” 洛宸一个劲的点头,“对啊,所以快给你家小姐穿严实些,我带她出去走走。” 紫檀爽朗的应一声,转身就朝坐在廊檐下的摇光走去,摇光看着洛宸兴高采烈的样子起身,虽没说话,却是一副听懂了的样子。 洛宸蹙眉看着摇光背影轻喃,“莫非阿摇不是痴傻,只是不爱说话?” 不多时,摇光便换好了衣服出的门来,洛宸漫不经心的转头一看,眼底大亮! 将养多日,摇光比初来时胖了两分,虽然如此,如今看起来仍是清瘦的,她今日里面着一件鹅黄立领袄裙,外面披着他送的白狐斗篷,整个人清灵秀美至极,再加上她眉眼间莫名的疏淡坦然,无端的就让洛宸一看再看。 “少爷看呆啦!”紫檀掩唇笑起来。 洛宸回神,轻咳一声道,“咱们阿摇病好了人也美了,这通身的气质放眼整个西边有谁家的姑娘比得上?”说着看紫檀,“今日你不必跟着了,我会照顾阿摇。” 紫檀微愣,洛宸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拉着摇光便走了。 紫檀追上去几步,心想洛宸是得了方茯苓准许的才又停步。 洛宸带着自己的两个小厮,拉着摇光,一路往南去,眼看着要去正门,可他脚下方向一转,却又往东去,摇光在他左后方跟着,眉头一皱。 洛宸显然瞒了紫檀什么,并且,他为何不走正门? “快点快点,来不及了!” 事情和摇光想的不一样,可因为是洛宸,摇光抿唇忍了。 在她看来,洛宸绝不可能对她抱有恶意。 路过镜湖,洛宸带着摇光直奔东侧门,这处侧门人来往极少,而显然洛宸已经交代好,到了门前,守门的侍卫对洛宸使了个眼色便将门打了开。 门一开,摇光见门外停着一辆大马车。 “阿摇,上去——” 至此刻,摇光已经肯定,洛宸没有和方茯苓说好,洛宸是偷偷带她出来的。 然而出来都出来了,摇光只好硬着头皮上马车。 然而车帘一掀,摇光愣了住。 秦醉一身墨色描金袍,如同一尊神似得坐在马车里。 摇光皱眉,秦醉怎么会在这里…… “阿摇,快上去!”洛宸在后面催一句,手一把扶住摇光手臂,将她往上一托,摇光回神,身形一矮钻进了马车之中。 摇光坐在秦醉对面,目光扫过他眼上附着的白巾。 洛宸随后钻进来挨着摇光坐定,他的两个小厮则坐在了外面,马鞭声响,马车走动了起来,洛宸兴奋的呼出口气,“真不容易,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难带,咱们要赶在日落之前回来,否则被我娘发现就惨了!” 摇光转头,疑惑的看着洛宸,洛宸接收到疑问笑起来,“阿摇别怕,今日真是带你出来逛逛的,不过不是在城中,我带你去大营那边逛逛!” 摇光微讶,竟然要去军中? 带她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带秦醉? 洛宸轻笑一下,“今天军中有三军练兵大典,我和世子说了,没想到世子有兴趣,既然如此,就带世子去瞧瞧好啦,你自然也没见过,带你去瞧瞧。” 摇光蹙眉,她可以去瞧瞧,可是秦醉的眼睛看不见,他怎么瞧…… 摇光再度看向秦醉眼上的白巾。 “表小姐病可好了?” 秦醉忽然开了口,声音低沉,在马车车厢里尤其悦耳。 摇光自然是不说话的,洛宸叹了口气道,“没好,不过我们说话其实她好像也听得懂,她这病得找华池来治,上次我问你便是为了她。” “找华池吗?”秦醉低喃一句。 “是啊!你明白的,她这病症十分少见。” 秦醉点点头,忽然道,“你要找华池,倒是有个法子。” 洛宸眼中一亮,“什么法子?” “除了你们,除了秦王府,永安皇宫也有人在找华池,他们或许比我们的消息周全。” 洛宸啧一声,“皇宫也有人找华池?是皇帝?还是谁?” 秦醉沉吟一瞬,“多半是皇帝。” 洛宸略有几分唏嘘,“华池只怕不会让他找到,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华池才越跑越远。”说着转眼看摇光一瞬,“若是找不到华池,阿摇的病只怕没法痊愈。” 秦醉略一顿,“表小姐的病,应无大碍。” 洛宸还是叹口气,“她只是看起来正常,可还是……”说着又看向秦醉,“说起来,你们两个还真是有些同病相怜,都等着华池。” 秦醉闻言漠漠道,“还是不一样的……” 摇光即便痴傻,也还有一辈子好活,可是秦醉却是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他距离二十岁只有三个月不到了,洛宸欲言又止,可又觉得什么安慰都是无力的,一转眸,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马上要出城了,距离军营只有十里地了!” 说着又一叹,“今日必定能看到那位鬼刹将军!” 一听此话,摇光也心头微动,今日能见到那位少年神将? “你很想见那位鬼刹将军?”秦醉漠漠问了句,似乎对那位鬼刹将军并不十分推崇。 洛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那是自然,今次三军练兵大典,所有军将都要出席,我已经问了,这位鬼刹将军还要列阵表演,所以我才一定要去!” 秦醉顿了顿,“或许他并不如传言中那般厉害。” 洛宸可不同意,“军中的名声可不好赚,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如今‘鬼刹’二字对戎族人来说如噩梦一般,啊,真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秦醉没说话,摇光挑眉,这话是何意? 洛宸时刻注意着摇光的表情,见她露出不解便笑道,“此人在定州成名三年,可据说便是定州大营的士兵都没见过他的模样,因为啊,这个人带着一张獠牙鬼面,他这鬼刹将军的名号起初是由这鬼面得来的……” 洛宸后面说了什么摇光没心思听了,她只知道那位鬼刹将军带着一张獠牙鬼面…… 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带着张獠牙鬼面? 摇光深吸口气,她忽然迫切的想去看那练兵大典了! 第031章 桀骜 “你们二人不能入军营,所以这次咱们只能在外面远远的看。” 洛宸说话间,马车已经上了山路,“此番三军大营在龙脊山下,最大的校场紧靠着龙脊山,咱们待会儿在山上就能看,位置好又隐秘!” 洛宸语气雀跃,摇光则掀开车帘往外看,隆冬时节,草木一片萧瑟,凛人的寒意从窗口透进来,格外的冷,却也让人格外的清醒。 时隔五年,摇光又一次看到了世间广阔天地,近处的龙脊山,远处连绵的千顶军帐,一望无际的荒原,层云叠嶂的无垠苍穹,摇光甚至觉得吸入胸口的冷气都带着勃勃生机,没有死过的人,不会明白活着代表了什么—— 马车逐渐爬高,某一刻,摇光听到了模糊的齐声呐喊。 “开始了!听到了吗?” 洛宸最先反应过来,他拍了拍车门,“快点!” 一声令下,马车速度更快,又行了半刻钟,马车陡然停了下来。 “少爷,到了!” 洛宸兴高采烈起来,而这个位置,能很清楚的听到远处的热烈呼喊声,洛宸探身就要搀扶秦醉,“我先带你下去——” 他一扶,秦醉却是摇了摇头,“我就在这等你们吧。” 洛宸一愕,“来都来了,不下去走走?” 秦醉苦笑一下轻咳两声,“反正我看不到的,不过这声势我已听出来了,既然都是听,在哪里不一样,我随你们去,反倒还要让你们照顾。” 洛宸见他咳嗽起来不敢再劝,“那我留下小宇照看你。” 小宇是洛宸的随从,一听这话秦醉又摆手,“不必,也不远,我就在车中坐着便好,何况,我还没到那般离不了人的时候。” 秦醉这样说,洛宸更不好专门留人照看他。 洛宸叹了口气,“那好,马车就停在这树下,我们在前面十丈之外的山崖边。” 秦醉颔首,洛宸这才拉着摇光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果然看到前面不远有一处山崖,而马车停在山林中,洛宸的侍卫正将马儿系在一旁的林木上,洛宸扬了扬下颌,“那边,我们过去——” 摇光看了一眼马车,车帘垂着,秦醉一个人留在光线昏暗的车厢里,她心中一时有些陈杂,秦醉病重,然而其人心性必定不会简单,从他帮她处理钱嬷嬷尸体的事就可以看出来,那他今天出来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只是来听听军中声势? 洛宸拉着摇光直奔山崖边,两个侍从也跟了过来。 几个人刚一探身,便看到了广阔苍穹之下的连绵军帐,摇光浅吸口气,胸口顿时被一股子浩荡之气充满,再一低头,山崖之下的校场之上,军旗烈烈,战马嘶鸣,千人赤甲军阵正在演武,他们适才听到的呐喊声便是这军阵发出的。 校场极为宽阔,正面设有高台,坐着齐霄,洛振北、林原为首的三军主将,两侧围着整齐的大营方阵,整个校场肃穆壮观,而中间的千人军阵更是杀声震天军威赫赫,摇光深知西边布防要略,却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西边军将的风姿,一时眼露赞叹! “这是我们洛州大营的!是父亲练出来的!” 洛宸语带自豪,随即又一撇嘴,“本来我也能入选这千人杀阵的,可是父亲说不能任人唯亲,硬是没让我进,不然啊,今日底下这声威也有我一份!” 这千人杀阵壮观是壮观,可训练起来必定十分辛苦,洛宸却仿佛很在意自己没能入选,摇光侧眸看洛宸一瞬,对他评价又高了几分。 下意识的,摇光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从她这里看过去,马车仍然静静停在林边,车帘垂着,安静的好似马车里面没人一般,摇光蹙眉,适才激昂疏旷的心境顿时有些沉郁。 没什么比活活等死更折磨人了,在她的记忆里,师父华池不是那般残忍的人。 容不得她沉思太久,洛宸忽然拉她一把,“阿摇!定州大营的人出来了!” 摇光忙回头去看,只见原来的赤甲军阵已经退下,现在海浪般的墨甲军阵从外汹涌入场,这些墨甲士兵一手执刀一手执盾,矮身疾行,速度迅捷,可队列却始终保持的整齐划一,军鼓阵阵,长号金鸣,这墨甲军阵和先前的赤甲军阵阵势全然不同。 千人入场,极快的变作四个方阵,四个方阵踩着鼓点,场上顿时出现四个八卦阵,一声鸣号,八卦阵如墨滴如水,无声无息四散,紧接着,摇身一变,汇入一字长蛇阵间,千人尽是步兵,可阵型变换却令人目不暇接,摇光眉头紧锁才能看清一二。 “这是天地三才阵!如此转圜真是妙啊!” “看,又变作了五虎群羊阵,此阵对戎族人最是有用!” “七星北斗,八门金锁……这支鬼刹之兵果然不负虚名……” 洛宸看的意气飞扬,连他的侍从看到精彩处也跟着叫好,某一刻,洛宸忽然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眼看着就要走到山崖边缘去,“是他!他来了!” 千人杀阵急速变幻,八门金锁已变作了十面埋伏阵,将士们声势震天,一人一马却诡异的出现在了大阵后方,摇光极目望去,那人宽肩长臂一身墨甲,长枪立马,披风烈烈,凭他一人气势也不弱于千人之阵,而让摇光凝眸的却是那人面上挂着的鬼面! 离得太远,摇光看不清那鬼面上是何种符纹,光是看那人的声势气度,也无法和那夜的惊鸿一瞥重合,可莫名的,摇光却又觉得那夜救她的人就是他! 因为如此,她几乎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道身影。 一人一马出现的诡奇,后面的千人杀阵立刻变作了他的敌人,寒风凛冽,那人在阵前伫立一瞬,提枪便朝那军阵闯过去,那样的气势,仿佛对面真是千军万马也无畏! 军鼓擂动,军号长鸣,那一人一马有如神助,以令人叹为观止的速度入阵,身影如幻的在千变万化的大阵之中游走而出,身边千人,竟无人能触其衣角。 他闲庭信步的背后是无人能及的身手,是对战阵精深的了解,他策马而入,从马背之上弯身而下,一把捡起了地上的墨色大旗,铁画银钩的“定”字铿锵有力,那人扬旗勒马,矫健的身姿如同烙印似得深深印刻在了每个人眼中,洛宸发出一声自愧不如的惊叹! “比我想象之中还要厉害!他身上竟有股子王者风范!” 没有下马行礼,没有跪地高呼万岁,那人调转马头,手执定州大营的军旗,一路疾驰的离开了校场,后面千人军阵仿佛为他是从,跟在他后面,潮水般退走! 军鼓声仍然震耳,高台上的军将们一边心有震撼一边又在为这位鬼刹将军的狂傲而愤懑,如此大典,有代表皇帝来的齐霄还有三军统帅,他竟然在演武完之后扬长而去?! 洛宸深吸口气,语气叹然至极,“怪道他可以在定州大营横着走,怪道岳立山将军对他那般纵容,怪道他可以不理会高台之上的权贵军侯,如此气势如此功绩,若是我,也不会将天下任何人放入眼中……” 第032章 遇乱 山崖之上,摇光和洛宸都神情沉肃没有说话,底下的校场上已涌入新的兵阵,喊杀声冲破九霄,可摇光二人的脑海中,盘桓着的仍然是那位鬼刹将军。 摇光下意识攥住腰间玉玦,到底是不是救她的人? “这是赤西大营的兵阵,喊得声音不小,可看他们的招式全是花架子,赤西在最西边,也不知平日里拿什么抵御戎族,林原在的这两年竟然也没出大乱子。” 洛宸语带不满,摇光垂眸望去,果然,底下的千人兵阵花样虽多,却并不能用在实战。 洛宸兴致缺缺起来,又喃喃道,“这个墨伏平日里神出鬼没,倒是和他名字相应,我连着两次去定州大营都未找到人,想和他过几招实在是难。” 鬼刹将军名叫墨伏,世人只知其名,难见其面。 洛宸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且自己也修炼一身好功夫好胆魄,知道鬼刹将军就在这营中,自然想着同其比试比试,可每每寻不到人。 “少爷,不如让老太爷出面?” 洛宸哼一声,“那又有什么意思!这个墨伏出自寒门,我找爷爷出面算什么。” 洛宸有胸怀有胆气,更有傲气,被他这么一说,亲随也不言语了。 底下的军阵演武没甚看头,洛宸和摇光都各自怀着心思兴致全失,没多久,底下的演武也结束了,也在这时,本还清朗的天穹忽然被层叠的阴云密布,山脊上也刮起了寒风,眼见的一副要下雪的样子,摇光回过神来,着魔似得忽然回头看向远处的马车。 马车车帘垂着,仍然没任何动静。 摇光心中忽然一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马车里面已经没人了。 这感觉在前一次看的时候就有,而现在,格外的强烈。 这么想着,摇光已抬步朝马车走过去…… “阿摇怎么了?”洛宸发现不对,忙跟上,“可是累了?” 摇光未回答,她脚步越来越快,心中的预感也越来越浓烈,她心中断定秦醉此人一定不简单,那她是不是马上就能发现秦醉的秘密了呢?! “唰”的一声,车帘被掀了开。 昏暗的车厢里,秦醉仍然如同一尊大佛似得安然而坐。 他下颌微收,入定了似得,听到动静,缓缓转头朝向车门口,“看完了?” 摇光皱眉,后面跟上来的洛宸点点头,“完了,没意思了,阿摇只怕累了,咱们走吧?回去城中转转?然后回府去!也不知母亲发现了没……” 秦醉不置可否的点头,洛宸扶了摇光一把,二人先后上了马车。 摇光怀疑落空,不仅疑心自己想多了,可一落座,她只觉车厢中有股子极淡的怪味,马车已经走动起来,摇光鼻尖轻动几下,洛宸一下子注意到了,“怎么了阿摇?” “血腥味。”摇光漠漠出声,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好端端的,马车车厢里面怎么会有血腥味?! 洛宸也跟着皱眉,轻嗅两下,惊讶至极,“的确有血腥味,阿摇你怎么闻出来的。” 洛宸的马车里被下人熏过香,而那血腥味儿极淡,若非经常见血的人是闻不出来的,可偏偏,摇光竟能知道,他的疑惑还没完,马车忽然“咯噔”一下停了下来。 “少爷,前面好像有人!” 亲随在外喊了一句,洛宸转身掀开车帘,“怎么回事?” 车帘一掀,立刻能看到前面十丈之外的林道旁站着几个人,那几人都是一身猎户装扮,站在林道旁似乎在歇息,洛宸见之摇头,“打猎的山民吧,没事。” 洛宸本想放下帘子,可这时忽然一股子寒风刮来,凌寒刺骨的同时,车厢里的血腥味骤然浓了起来,洛宸自小从军,自然对血腥味敏感,他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慢着,左边林子里只怕出了事,小宇,你去看看!” 赵宇跳下马车,直往林中去,洛宸和另外个随从的目光却落在前面几个要走的人身上,赵宇去得快来的也快,回来时面色凝重,“少爷,发现两个死了的猎户!” 洛宸探身而出,一下子站在了车辕上,“喂,你们几个等一等!” 这一声轻喝落定,前面几人竟撒腿往林中跑了起来。 洛宸眉头一竖,内劲一提就朝那几人的方向掠去,“留住他们!” 他高喝一声,赵宇和另外一随从拔出随身佩剑就跟了上去,跑入林中的几人转过身来,竟然纷纷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弓弩,洛宸一见那弓弩面色大变,“是戎族人!抓住他们!” 此地距离三军大营极近,一定是戎族奸细! 洛宸下了狠心,直掠而去,戎族人一见他来势汹汹,弓弩上的冷箭顿时激射而出,洛宸身手矫健的躲开,可那十多发冷箭穿过密林,竟朝着停在路边的马车而去,几只箭矢擦过了车厢,却偏偏有一支端端的射在了马背上—— 驾车的马儿一声长嘶,尥蹄而起,不管不顾的疯跑起来,洛宸三人都已入了林中,听到动静回头一看,齐齐色变,“阿摇!” 洛宸大喊一声,想要去追摇光,可戎族人见他们只有三人竟又返身扑了回来,洛宸被缠上,哪里追的上那狂奔的马车,只一瞬,马车就消失在了山道上! 赵宇大喊一声,“少爷!山道那边也是断崖!” 洛宸刚接了一记戎刀,一听这话也反应过来,想到摇光和秦醉二人一个痴傻一个眼盲,当即怒的目呲欲裂—— 第033章 我背你 山间寒风呼啸,驾车的马儿发疯似的狂奔! 马车里,秦醉和摇光相对而坐,谁都没有说话。 秦醉眼盲,可在颠簸的马车之中,他安安稳稳坐着一动不动,不慌不惊,仿佛丝毫没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而摇光“痴傻”,她看着秦醉,也没动。 寒风掀起了车帘,摇光清楚的看到两边山林飞速后退。 而这条山道,也很快就要到尽头。 山道尽头是一片灌木丛,可灌木丛之后乃是一片断崖,发疯的马儿不知寻路,多半会失足跌下。 到底要不要出手?要不要直接暴露? 发疯的马儿她一人拉不住,而秦醉是个瞎子,更指望不上。 眼看着马车已经冲入灌木丛,摇光无非赌秦醉有没有什么隐藏! 二十丈,十丈,五丈—— 秦醉仿佛入定似的,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可恶! 眼看着再不动作就真要葬身山崖,摇光忽的起身一把抓住了秦醉的肩膀。 掀帘而出,摇光抓着秦醉,一个猛子朝马车外的坡地扑下去。 坡地本就陡峭,再加上被马车的冲力一带,摇光和秦醉顺着坡地便朝下滚去,那是一段超过了摇光预期的陡坡,摇光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跌落到了山崖之下,陡坡上的山石枯木硌的她浑身疼,停下之时更觉的被摔得眼前一黑。 摇光滚得脑袋发昏,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大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随即便觉得自己靠在一人怀中,摇光眉心一跳清醒过来,是秦醉! 睁眼,摇光和秦醉一起跌在一处山涧间,往上一看,是一面长满了灌木的陡坡,最下面有一人多高的坡几乎笔直,她们的确是跌下来的! 寒风冰冷刺骨,而天上竟在这时飘起了雪粒子。 摇光转头一看,秦醉揽着她的腰,护住了她半个身子,因为察觉到她醒了,这会儿将手收了回去,摇光皱眉,一手撑地想要起身,可刚一动便倒吸一口凉气,她的腿! “你怎么了?” 秦醉蹙眉,忙坐起来,偏着头听她回答。 摇光坐起来低头一看,她左小腿处渗出了血,裙子破了,衬裤也划出一条口子,一道一指宽的血口正触目惊心的落在她腿上。 若是别家姑娘受了这等伤只怕要哭出来,摇光却是眉头一皱,撕下一块裙子就开始为自己包扎,“小伤不碍事,你怎——” 摇光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去,秦醉果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色变,那一夜,他果然还是什么都知道了,正这般想着,眉头却一皱。 她虽受了伤,可只有裙子破了一条口子,可秦醉却不同了,他身上看起来贵胄非凡的墨色描金袍破烂不堪,背上肩头扯出不少大口子,这会儿看起来比她还要狼狈。 一听真受伤了,秦醉当即眉头紧锁,“哪里受伤了?” “腿而已,不碍事。”摇光说着,已踉跄起身去看此处地形。 一起身,腿上的疼痛顿时加剧,可对于她来说,死都死过了,这点疼算什么。 她一跳一跳的往前走了几步,只见这山涧两边都是陡坡,想爬上去是不行了,只能沿着山涧往山下的方向走,摇光不知道这处山涧是不是偏离了上山的山道,可是如果就在这等着洛宸来找她们却又存着太多变数。 摇光想着,又往前跳了两步,奈何脚下一滑,当即就是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跌倒,手臂却被人一扶,摇光转身,秦醉站在她身边。 “这里距离山顶山道太远,表哥不知何时能找来,我们得自己往山下走。” 山涧中只有一条溪流淙淙,两边皆是杂乱的小石和枯枝腐叶,而天上的雪越来越大,很快岸边便披上了一层白,摇光心下越发坚定,留不得。 “好。”秦醉竟然毫无质疑的同意了。 摇光挑眉,“世子信我?” 秦醉语声淡漠,莫名有种高高在上的悲悯,“为了自保可以毫不犹豫的杀人,现在,我自然也信你的决断。”微微一顿,“何况,刚才是你救了我。” 这话一出,便是挑明了。 摇光狭眸,“世子既然知道一切为何会帮我瞒着?世子不觉得我心狠手辣?” 秦醉飒然站着,他想必不知道自己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姿态仍然矜贵,“拆穿你对我也没有好处,至于你杀人,对敌人心狠手辣何错之有?” 秦醉对摇光而言仍是陌生人,可这话却十分熨帖。 摇光没再多言,转身朝山下走,她一瘸一拐的走出两步,忽然想到秦醉眼盲又停下,左右看了看,在地上捡起一截枯枝,她将枯枝一头落在秦醉袖子边拍了一下,“拉着……” 她此意是要带着秦醉走,可秦醉却没接,不仅没接,还朝着她走过来,他径直走到她身边来,一个转身蹲了下来。 摇光微讶,“你做什么?” “你腿受伤了。” 秦醉语声仍然淡漠,可在这漭漭风雪中,又莫名沁着暖意。 “上来,我背你。” 第034章 温暖 摇光看着秦醉的背脊眉头皱在了一起。 她的确受伤不假,可他是个重病之人,他背她? “世子客气了,我不需要。” 摇光后退一步,“世子保证自己能走下山就行了。” 秦醉微愣,起身朝向她,“都说表小姐痴傻,可事实上表小姐并不傻,而表小姐才十六岁,说起话来却漫着一股子老气,很奇怪。” 摇光挑眉,“王府生活艰危,自然没有寻常姑娘天真烂漫。” 秦醉眉头扬了扬,没再多言,“带路吧。” 摇光上前一步将树枝塞进了秦醉手中,而后便朝前走去。 溪流边多有碎石,路却不算崎岖,秦醉愿意自己走自然好。 秦醉一只手拿树枝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探,能将将跟上摇光的速度,而摇光腿上受伤,自然走不快,不仅走不快,越走她越觉得头晕眼花。 腿上的伤口虽然包扎了,可一使力血就要渗出来,走了不到二十丈,她小腿上已是一片湿热,在这么流血流下去,她真怕自己晕过去。 天色越发阴沉,虽然只是下午,可看起来却要天黑了似的,纷纷扬扬的雪粒儿变作了雪片儿,鹅毛一般的洒下来,这是洛州今冬的第一场初雪。 “雪太大了,我们得走快些。” 这话却是秦醉说的,摇光呼出口气,她当然想走快些,可是…… 转过头去,摇光看着秦醉眉头紧皱,他面色仍然一副病态的白,殷红的唇色在这漫天飞雪之中尤其显得刺目,按理来说最先倒下去的不是他吗? “让我背你,这样才能走快些。” 摇光眉头一竖,什么?意思是她拖累了他们? 回过头来,摇光抬步就是一顿疾走,凭她的性子,怎会轻易势弱?! 摇光心底生出万丈恼怒,恨不得跑起来,奈何她腿上的伤委实不清,刚强走了十多步便觉伤口血如泉涌,她不得已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后面秦醉走到她身前,又蹲了下来,“不要耽误时间。” 这么一说,摇光心底又是一恼,然而看了眼自己的腿,她咬着牙忍了下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况她如今不比从前,应当能屈能伸才是。 摇光将自己小腿上的布条箍的更紧了些,一个倾身,趴在了秦醉的背上。 趴下去的那一刻,她只害怕自己将秦醉压趴下,虽然她身量瘦小,可是秦醉毕竟是重病之躯…… 正想着,秦醉已稳稳的将她背了起来,他仍然拿着那探路的树枝,只用一只手就稳稳的将她背了住,摇光忍不住抬手在他肩背上摸了一把。 “你做什么?!” 秦醉脚下步伐明显的一顿,整个背脊都紧绷了起来。 摇光没答话,只是眉头皱的更紧了,秦醉病重了几年,面白若鬼,中气不足,他连走路都要人搀扶,他应该是瘦弱的,没力气的,可是他现在背着他似乎十分寻常,而隔着冬日的厚衣,虽摸不出他的肌理,可至少能察觉出他这幅躯体是精实有力的! “我原以为世子病重,看来并非如此。” 摇光淡淡开了口,脑海中不禁回想起种种,世人都知秦醉患的是厥脱之症,可偏偏他却要用洛府的药泉疗养,而上一次她为他施针护住心脉,其表征也不似厥脱之症,再加上眼疾,他的眼疾和厥脱之症有何关系? “半个废人而已,再过些日子,就背不动表小姐了。” 摇光心底一沉,倒不好说自己的疑问,秦醉已病了四年,她委实不该胡乱质疑,毕竟她最知道等死是何种滋味,这么想着摇光倒是沉静了下来。 秦醉虽然是个瞎子,可探路却探的极好,一路往下走,偶然遇见石碓浅滩也能绕开,一看便是瞎了多年的人,见此,摇光便更不好再问什么。 而天色越来越暗,雪亦越来越大,摇光身上的白狐斗篷都要被打湿了,冷,再加上流血,摇光很快出现晕厥的前兆,她眼前景象重叠,神识也恍惚起来,唯一的意识,是秦醉背脊的宽厚和温暖,她忍不住的抱紧了秦醉的肩头。 “你怎么样?” “云摇光?” 秦醉发觉不对连问了两声,摇光在他背上轻轻的“嗯”了一声。 荒野山涧,不知道洛宸有没有解决那几个戎族人,这是西边,不知道山里会不会出现野兽,而这里只有她和秦醉,她没力气没意识,秦醉又是个瞎的,这样大的雪,他们决不能在山中过夜,一股子极其不安的危险笼罩在摇光心头。 “走,走快点。” 凭着最后一点神识,摇光催了一句。 秦醉咳嗽了一声,“我知道。” “否则,会死……” 摇光只言片语连不成句,秦醉却知道她的意思,“下山就好了,你若支持不住,尽管睡去。” 摇光哪敢睡去,她正拼命的让自己清醒,咬住舌尖,摇光逼自己说话。 “不、不能睡。” “要走,要活。” “不能、再死、一次……” 秦醉脚下一顿,“你说什么?” 摇光的意识正在消弭,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只觉得自己周身尽是冰冷,像极了永安天牢最底层的阴寒,唯有心口那里,不知道靠着什么还有一丝温暖,于是她极力的靠近再靠近,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回去那不见天日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摇光再度睁开了眼。 昏灯如豆,摇光看着完全陌生的床帐愣了住。 她躺在床上,可目之所及却不是洛府清风院! 摇光心头一震,她这是在哪?! 第035章 换衣 鸦青色的床帐并无任何纹饰,掀开床帐往外一看,屋子格局阔达,布置也十分风雅,可墙上挂着刀剑,案上书册堆满,无妆台妆镜,一看便是间男人的屋子。 摇光眉头紧皱,正想要起身,屋子外忽然传来说话声。 “殿下,表小姐在您这里我们老太爷就放心了,白日里老太爷派了人去山中搜,只找到了坠崖的马车,夫人在府中知道了此事差点急晕过去。” “对,戎族人混进了龙脊山中,应当打的是救达郯的注意,我们少爷受了轻伤,这会儿正在军中受罚呢,老太爷怪他私自带您和表小姐出来。” “雪太大了,又是晚上,从这到洛府有些远,老太爷吩咐我们送来了表小姐的一应用度,今天晚上就要麻烦殿下了,明日午时之后会派人来接表小姐。” “没错,老太爷已经在军中彻查了,绝不会给戎族人机会,老太爷和老爷今夜都留在军中不回洛府了,辅国大将军和岳将军也在整肃军营。” 分明是两人对答,可摇光只能听到其中一道洪亮高亢的声音,另外一人却是听不清,直到二人的脚步声靠近了屋门。 “你们表小姐就歇在里面,可要去看看?” “不不不,小人就不进去了,今夜麻烦殿下,小人这就回去复命!” 一门之隔,摇光听到了秦醉的声音,她眉头微扬,这是秦醉的别院?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 摇光放下床帐缩回手,摸了摸自己小腿,小腿上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不知用了什么药,倒没有多疼了,可是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他们跌下山涧不过午时刚过,没过多久她便晕了过去,而现在,外面天色黑沉沉的,只怕已经快到子时,从那山涧到他的别院要多久? 脚步声响,有一人走了进来,摇光听了片刻,抬手将床帐掀开了一条缝。 进来的正是秦醉,此时的他里面着一件天青色长衫,外面披着件墨色的大氅,早前的狼狈不见,又恢复成风衣翩翩的矜贵模样,而他手里拿着一只包袱,应当是适才那人送来的,看着秦醉眼上敷着的白巾,摇光睁着眸子没出声。 秦醉走到床边,摸索着掀开了床帐,将包袱放在窗沿,然后,站着不动了。 “你觉得怎么样?” 摇光双眸大睁,秦醉又道,“你已经醒了。” 摇光有些纳闷,秦醉接着道,“你的呼吸和刚才不同。” 刚才是指她还昏睡的时候?那时候他在这里? 秦醉是瞎的,摇光便直直看着他,“我没事了,刚才来了人?” “是洛府的侍卫,外面雪很大,你晚上先留在这里,腿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不用担心,后半夜若是疼的厉害就叫人。” 摇光一听雪很大,心底生出几分蠢动,或许因为秦醉眼盲,她平日里在别人面前不会暴露的情绪此刻不需要遮掩,她撑着床榻起身,掀开帐帘就下了地,而后直奔窗边,一把将窗户推了开,窗户一开,摇光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摇光五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不,不止五年,永安的雪也积不了这样厚,每每新雪之时,她都要屏退随从去雪地里玩耍,湿了靴子裙摆被嘉懿太后发觉,一边责备她一边为她暖脚,这样和她身份不符的玩乐直到她登基那一年才终止。 夜风刺骨的寒,摇光看着窗外天地浩荡的一片素白,鼻尖忽然微酸。 物是人非,她也不再是那个周曦帝了。 “吧嗒”一声,窗户被关了上。 秦醉手按在窗棂上,“你若患了伤寒,我无法和刺史大人交代。” 冷风被隔档在外,可摇光这时才觉彻骨的冰寒,她打了个冷战,忍不住将自己双臂抱了住,低头一看,她身上仍然穿着白日里破了的裙子,身上也只是除了外袍还剩下夹衣。 眉头一皱,摇光看着秦醉,“我的玉呢?” 见秦醉蹙眉,摇光着急的道,“挂在我腰间的玉玦,没看到吗?” 秦醉唇角微动,“那玉……很重要?” 摇光开口便想解释那玉的来处,可对着秦醉有什么好解释?于是只点头,“很重要。” 秦醉扬了扬下颌,“我这里没有女子之物,你的衣物没换,身上的东西应该在枕边,你去看看有没有……” 摇光豁然转身去寻,走过去一翻,果然找到了! 她松了口气,将玉再度挂在了腰间。 “这是你父母给的?” 秦醉问一句,摇光转身看他,秦醉平日里总是疏淡冷漠的,可今日却问的多。 摇光摇头,“不是,是恩人之物。” “恩人……”秦醉轻喃,“什么样的恩人?” “我还不知。”摇光一边摇头,脑海里却想到的是在校场上看到的那道桀骜身影,“不过以后总会知道的,在此之前,此物对我十分重要。” 秦醉顿了顿没再继续问,又道,“那包袱是洛府送来的衣物,你可以替换。” 摇光抬手将包袱打了开,里面果然放着几件她日常穿的衣物,她身上的裙子已经破了,衬裤也破了,的确要换掉,她回头看了眼秦醉,“多谢殿下,我要更衣了。” 秦醉点点头,本还想说句什么再走,可摇光大抵觉得他眼盲,话说完便背对着他解腰带,秦醉一愣,几乎是有些慌忙的转了身。 “早些歇息,若有觉得不妥,叫人便是,外面有守卫。” 摇光点头“嗯”了一声,已有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传来。 秦醉没再多留,大步朝门口而去,守在门外的墨魉见秦醉关上门大步疾走微微一愕,又狐疑朝门口望了一眼,“殿下走慢点,发生什么事了……” 第036章 假装 摇光醒的极早,清风院中她尚且警醒,更何况在秦醉的别院。 昨夜的大雪已经停了,房中烧着地龙十分暖和,摇光起身洗漱完,不禁打量这屋子,别的都正常,书案上的书册却和常人所见不同。 那是眼盲之人看的书,书页上细密的小字用针一个个刻出来,用手抚上去方为“看书”,摇光走上前,发现多为经学论道之文,心底不仅微沉。 活活等死之人,多半会选择遁入空门,修炼身心,方不至于恐惧死亡。 看来,秦醉的眼疾是真的,至于那不久于人世的传闻…… 摇光摇摇头,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冷气扑面而来,摇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的衣裙都在,那白狐斗篷却是不见了,以至于她就穿了袄裙出了门,门口守着的两个侍卫见她出来忙行礼。 “小姐,您醒了?早膳摆在前厅,请——” “不着急。”摇光摇了摇头,径直出门沿着侧廊往远处的庭院中走。 白雪皑皑,这水榭山石林立的院落中一片银装素裹,院落一角,一小片红梅正在盛放,几个鸟雀在在梅枝上啾鸣,短足一颤,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摇光看着,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冷气合着梅香,让她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 她在这廊上走动,一个侍卫不放心远远跟着,摇光回头看了一眼,朝那人扬了扬下颌,那侍卫忙走过来,“小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你们世子殿下在何处?” 那侍卫苦笑一声,“殿下歇在客院,现在正在见客。” “客院?”摇光眉头一皱有些意外。 “正是,此处只有世子殿下独居,只有这一方院落是打扫出来的,昨日小姐来时受了伤,世子殿下便让小姐歇在了这里,晚间时候打扫了客院,殿下方才歇了过去。” 摇光转眸一扫,此处院落精致阔达,的确不像客院。 如此一来,倒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早殿下在见何人?” 侍卫摇了摇头,“这个小人不知,小姐,外面冷,小姐不如回屋子待着?” 摇光腿上的伤口好了大半,因爱雪才忍不住走了半圈,这会儿还真觉有些冷,她点点头一个转身,一抬眸,却见回廊尽头秦醉走了过来。 秦醉一身描金黑袍,身披墨色貂裘斗篷,由墨魉扶着,正小步小步的朝这边来,摇光看着他这样子眉头便是一皱,他这是病发了? 正这么想着,秦醉身后的月洞门又出现个身影。 摇光眼眶微缩,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齐霄! 看看齐霄,再看看秦醉,摇光的眉头拧成了川字。 “咦,殿下,小姐已经起来了。”墨魉第一个看到摇光站在廊檐下,又立刻道,“外面这样冷,小姐怎么干站着?” 摇光抿唇,敛眸,默不作声的走了进去。 齐霄自从出现目光便在摇光的身上,这会见她进屋眉头微扬,“不是说洛府的表小姐是痴……可她却好似能听懂我们的话?” 秦醉没说话,一副病弱模样,墨魉摇了摇头道,“这就不知了,那些都是传言,小人瞧着,表小姐倒是和常人无异,世子院中没有侍女,昨夜表小姐都是自行梳洗歇下,和外面传言当真不同。” 齐霄眼底露出讶色,又狐疑的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却是不好跟着走进去,“表小姐看起来并无大碍。” 墨魉又点头,“是的,侯爷放心吧,午时洛府就会派人来接表小姐了。” 齐霄又往门口看了一眼,奈何朝夕已经进了屋子,他看不到人了,然而他眼底的关切却又十分真切,“既是如此我就放心了,昨日下人来报殿下和表小姐遇险我就想过来看看,怎料大雪一直不停,今日一看方才放心了。” “多谢侯爷挂念。”秦醉终于开口,说话声却中气不足。 齐霄忙摇头,“怎会,你父亲也和我有一面之缘,将来或许还会再见,表小姐又是洛府掌上明珠,此番前来洛州刺史大人照顾周全,来看你们是应该的。” 微微一顿,齐霄又道,“看完就心安了,我还要赶回军中去料理戎族细作的事。” “好,我送侯爷出去。”秦醉说一句,抬步便走。 齐霄忙一拦,“不必不必,你有病在身,不必送我,我自己出去便罢了。” 墨魉扶着秦醉,闻言道了一句“多谢侯爷体恤”给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忙上前去对齐霄抬手一请,齐霄对墨魉点点头,转身走了。 直到齐霄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之后墨魉才开口,“殿下,侯爷走了。” 秦醉“嗯”了一声,表情有些沉凝。 墨魉回头望了一眼安静无声的屋子,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太诡异了,这个齐霄来看您已经叫人意外,怎么他还要来看洛府表小姐?” 秦醉眉头蹙起,“或许,他的真正意图是洛府的表小姐。” “怎么可能?!”墨魉睁大了眸子,“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这的确说不过去,摇光只是洛府的表小姐,是女眷不说,和齐霄从前毫无交集,齐霄身份贵胄高高在上,没道理专门来看她。 可不知为何,秦醉心中竟然认定了这个想法。 没多想,秦醉挥了挥手摆脱墨魉的搀扶,自己朝屋子走过去,进了屋,摇光正站在窗前茶案边,一窗之隔,她应当能听到适才齐霄的话。 秦醉进门来,掩唇轻咳了两声,呼吸亦是虚浮,整个人虚弱的好似随时都能晕倒。 窗边的摇光转过身来,语气冷冰冰的。 “在我面前,世子就不必假装了吧。” 第037章 通缉犯 “在我面前,世子就不必假装了吧。” 摇光冷冰冰的看着秦醉,秦醉眉头微蹙,“表小姐何意?” 摇光扫一眼门口之外,“世子若真如您在临安侯和前次宴会上表现的那般病弱,昨日又怎能背起我?虽不知昨日走了多远,可世子并非众人相像的那般病入膏肓。” 秦醉掩唇轻咳一声,唇角竟微弯,“表小姐果然聪慧过人。” 摇光微讶,她没想到秦醉竟然不反驳,难道他当真是装的病弱难行? 抿了抿唇,摇光干脆直言道,“世子装作病入膏肓必定是为了掩人耳目,莫非暗地里有人要谋害世子?” 秦醉叹了口气,“那表小姐装作痴傻,是否也是暗地里有人要谋害你?” 摇光眼底闪过一分暗芒,秦醉已唏嘘的感叹道,“看来我和表小姐的处境都十分艰危。” 两个处境艰危的人遇在一起会如何? 做对手,还是心照不宣彼此的秘密? 摇光本就是孤身一人,自然不会无端为自己添上一位不知深浅的对手,“世子处境艰危,也要顾及自己病况,若真是厥脱之症,药泉疗养反倒会有反作用。” 秦醉一副惊讶模样,“表小姐会医术?” 摇光转过头去,目光投向外面缟素般的层雪,“不过也是从医书上看来的罢了。” 秦醉又轻咳一声,这下倒不似作伪,“劳烦表小姐惦记,反正我已时日无多,短期内疗效甚佳便好,别的,我也不在乎这些了。” 微微一顿,秦醉又道,“今日我正好要去洛府,用了早膳便启程,正好将表小姐送回去,洛府的马车就不必来了,表小姐腿上的伤如何了?” 摇光摇头,“世子的金疮药极好,伤口已开始愈合了,无大碍。” “那就好,表小姐请去前厅用饭吧。”说完,秦醉已转身走了出去。 摇光看着秦醉的背影消失,又转头看了眼这屋子才抬步往外走。 她腿上到底有伤,一路行来走的极慢。 越往前走,这别院的格局便越发开阔,这样的寒冬,庭院花圃中也是大片花木扶疏,绿瓦白墙,红檐青竹,清雅又矜贵,且秦醉长期在此养病,一路走来,摇光竟未闻到一丝儿药味,她心中暗暗称奇,一边去前厅用饭。 早饭清淡得宜,摇光用完,已有侍卫来请。 “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殿下在府门口等您。” 摇光从内院到前厅,从未见一个侍女,不由得暗暗称奇,寻常富贵人家都仆从满园,更何况秦醉乃是秦王世子,在侍卫引领下,摇光一路到了门口。 门前果然备好了辆马车,墨魉正拿着个包袱站在车前,“表小姐,这是您的斗篷。” 摇光还在想她的白狐斗篷,那可是洛宸送的,不好轻易弄丢。 于是接过点了点头,墨魉忙拿过了脚凳。 摇光上了马车,车帘一掀,秦醉已坐在里面。 秦醉早先知会过,她也不意外,径直坐在了秦醉对面,外面墨魉和别院的侍卫交代两声,随即马车便走动起来。 车厢里并不冷,摇光索性将包袱放在了一旁,而后,目光落在了秦醉的身上。 他似乎喜欢着墨衣,今日也是一身墨袍,襟前袖口有金线绣成的暗纹,整个人在昏暗的车厢里散发着疏离又高高在上的气势。 摇光不禁去看他身形,昨日他背起她时,她分明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坚实,他这幅宽肩长臂的身量半分不虚,她去摸时也觉出他厚衣之下是一副硬骨。 如果他要在外人面前作伪,那他的病有几分真? 马车飞驰,摇光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城外军营附近乃是荒野,可秦醉的别院在洛神湖畔,远处的洛神湖一片冰雪封冻,此刻只见漫天遍野的白,摇光一看再看。 “看雪要去青乌山。”冷不丁的,秦醉忽然开了口。 摇光收回视线,看着秦醉,青乌山在幽都以北,以云霞拂雪最为有名。 “世子眼盲心明。”摇光没想到秦醉竟然知道她在干什么。 “昨夜你打开窗时,在窗口站了许久。” 摇光微愣,倒没想到他如此细致,扫过他面上的白巾,摇光终究没多言。 他于她而言,到底还算不上朋友,她的医术绝不可轻易暴露。 马车一路入城,很快便到了洛府门前,眼见得秦醉的马车来了,方茯苓带着下人一路走下了门口的石阶,“阿摇?是阿摇来了吗?” “拜见夫人,表小姐的确在马车里呢。” 说着,掀开了车帘,摇光跳下马车,方茯苓当即抱了过去,“阿摇,你怎么样啊?听说受伤了?哪里受伤了?给舅母看看……” 正说着,这边厢秦醉下了马车,方茯苓这才觉失态,忙福了福身,“世子殿下。” 秦醉被墨魉扶着,点了点头。 方茯苓又抱歉道,“这次给世子添麻烦了,都是洛宸不听话,带您出去也不知多带护卫,竟然差点也让您遇险,您放心,洛宸的爷爷正在军中狠狠罚他!昨夜大雪,他父亲去城北棚户区视察流民去了,待会儿回来亲自来给您赔罪。” 秦醉忙摆手,“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想出去,咳咳……” 一见秦醉咳嗽,方茯苓一下子反应过来,“快,先入府,外面太冷了……” 这么一说,墨魉忙扶着秦醉往府里去,方茯苓半抱着摇光,摇光看着她弯了弯唇,一见这表情方茯苓一颗心放了下来,爱怜地摸摇光的脑袋。 “夫人——老太爷请老爷速速去军中——” 一行人刚走上台阶,一骑快马忽然停在了洛府门前。 方茯苓回头一看,正是穿着军服的洛州守军,“出什么事了?” 那军卒一脸焦急下得马来,“昨夜军中彻查戎族细作,没想到没查出戎族细作来,却是在咱们军中查出一个帝国通缉的要犯……” 方茯苓眉头一皱,“什么要犯?!” 那军卒忙道,“是孙氏,三年前御史台大夫孙綦全家被灭门,他家的小少爷孙慕言逃了出去,后来不知怎么成了帝国通缉要犯!昨夜被辅国大将军的人在咱们洛州大营抓住了!那人是当年老爷征召的,老太爷请老爷速速回军中!” 方茯苓一听事态严重,忙吩咐下人去通知洛怀信,一转身,手却被摇光一把抓住,她看着摇光,只见摇光语声微颤的道,“舅母,阿摇也想去军中。” 第038章 赴军营 “舅母,阿摇也想去军中。” 摇光抓着方茯苓的手,语气微颤,眼神却莫名带着一股子凛人之势,方茯苓一愣,先是诧异摇光的变化,摇光来了洛府快半月,这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提出要求。 方茯苓深吸口气,“阿摇好了?” 摇光心口如同堵着一块硬铁似得,这时回过神来忙低下头。 “舅母,阿摇也想去军中。” 方茯苓又惊又喜,不论好不好,摇光现在总算像个正常人一般表达意愿,然而她若是提出别的要求便罢了,怎么是要去军中? “阿摇去军中做什么?” 摇光一颗心跳若擂鼓,她知道孙氏灭门惨案的时候以为孙氏所有人都死了,怎么也没想到孙慕言还活着,孙慕言是孙綦的长孙,他既然还活着,她就一定得救他。 军中规矩森严,虽然她是洛振北的外孙女,可她用什么理由去军中? 摇光掌心沁出薄汗来,忽然灵机一动,“阿摇想去看表哥。” 方茯苓一颗心都要化了,一旁的红袖闻言也叹道,“表小姐真是念着少爷的好呢,夫人,您不是正担心少爷呢,少爷这次本就受了伤,老太爷的脾气上来还拿军法处置他,不如就让表小姐去看看少爷?见到表小姐,老太爷定然会饶过少爷这次。” 洛宸在和戎族人的对战中受了伤,然而他私自带着摇光和秦醉出府让他二人遇险,洛振北知道此事之后震怒,将洛宸留在了军中军法处置,方茯苓虽然也知道洛宸错了,可到底担心洛振北罚的太重了,红袖这么说,正好说到了她心坎上。 “可是这天气太冷了,也没个准备,阿摇也受了伤不是?” 方茯苓还有些犹豫,摇光抬起头来,眼神坚定,“阿摇不怕。” 方茯苓只觉得暖心至极,拉着摇光的手不停感叹,“好好好,那舅母这就让人安排。” 说着,一下子看到等在门内的秦醉,方茯苓忙道,“看我,竟然忘记殿下了,外面太冷了,殿下务必快回水云阁去,若是有什么需要派人来传个话便可。” 秦醉朝她的方向点点头,“那秦醉就先告辞了。” 秦醉说完便走,摇光看也没看秦醉一眼,她现在整个脑袋都被孙慕言还活着的消息填满,根本没时间去想别的,秦醉一走,方茯苓也带着摇光入府,一边又吩咐人准备车马。 “红袖,你和紫檀跟着,军中不比别处,可都是男子,你们去了要照顾好表小姐,老太爷可能正忙着,不要碍了老太爷的正事,看了少爷就回来。” 方茯苓说着又感叹一句,“果然阿摇从前的病多半是被拘的,去军中走一趟许能好的更多,我在派两队护卫跟着,除了冷了一点,安全还是安全的。” 红袖忙应了,方茯苓带着摇光在主院坐了片刻,车马很快就备好了。 两刻钟之后,摇光又出了洛州城,这一次,她再无心看雪。 适才那军卒说孙慕言已经被抓住,若当真是被林原抓住,林原又怎会让其活命? “待会儿到了军中必定冷,小姐得把斗篷穿上。” 摇光从秦醉马车上带下来的包袱此刻正在紫檀手中,她将包袱抖开,将那白狐斗篷往摇光身上系,这一系,她眉头微皱,“咦,怎么不对劲……” 红袖闻言一愣,“什么不对劲?” 紫檀看着摇光,“这斗篷,好像和少爷那件不一样。” 摇光注意力被吸引,随即皱眉,怎会不一样? “这件比少爷那件厚实,少爷那件一百只狐尾,这一件至少得有两百只。” 红袖一愕,“我看着怎么一样呢,不是少爷送的还能是谁送的,你莫不是记错了?” 这么一说,紫檀都有些怀疑自己,她将摇光的斗篷系好,又道,“等见到少爷了让少爷自己认认。” 摇光抬手摸了摸,皱眉,这斗篷,的确不是洛宸送的那件。 如果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件,那就是…… 摇光眯眸,秦醉默默的换了件更好的斗篷给她是何意? “前面就快到军营了!上次来还是三个月前。” 没多时,红袖忽然喊了一句,紫檀也道,“女眷不好来军中的,不过咱们家不比别人。” “这次夫人实在是担心少爷了,听说昨天少爷挨了四十军棍。” “四十军棍?!不是说成年男子三十就皮开肉绽了?” “所以啊,夫人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着,老爷也没向老太爷求情,少爷这次委实也是大意了,好像是秦世子的人寻到了他和表小姐,否则……” 红袖二人压低了声音说话,一字不落全都落入摇光耳中,摇光心底一叹,洛氏一门清正又世代为武,洛宸这一次必定不会好受。 “到了到了,帮小姐把帽子戴起来。” 马车开始减速,而摇光已经听到了马蹄声和军卒们的吼声。 只见幅员辽阔的荒野上,一道两人高的木栅高墙耸立,墙内营帐棋布,而营门口的塔楼之上,高高飘扬着黑底“梁”字旗,又片刻,马车稳稳的停了下来。 一下马车,摇光就感受到了只有军营之中才会有的沙场血腥气,她抬头看了看那黑色的梁字旗,眸色微微一寒。 “来者何人?军营重地!速速离去!” “这是刺史府的腰牌,看清楚了?” 营门口的小尉一看腰牌立刻面色微松,忙放行又去通禀,摇光带着紫檀二人和护卫们一起入内,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急匆匆赶来的洛怀信。 “摇光怎么来了?军中杂乱,茯苓怎么让你自己来了……” “老爷,是表小姐自己说想来看少爷的。” 红袖解释了一句,洛怀信面色微松,他也是刚赶回来没一会儿,“原来如此,那小子没什么好看的,既然来了先去看看你外祖,他这会儿正在审人呢。” 说着又笑问摇光,“害怕不害怕?” 一听正在审人摇光眼底一亮,她摇了摇头,不仅不害怕,她只想快点见到孙慕言! 第039章 妙救 洛怀信领着摇光一行,从主道直往中军方向去。 摇光戴着兜帽,半个脸都被遮住,却是能让她好好打量这座军营。 这处大营刚刚扩建过,中军方向为洛州大军,左右两翼分别是定州大军和赤西大军的新营,此刻营中巡逻卫队来回,一片严整肃穆,远处的校场上,时而传来兵阵吼声,只这样看着,三军合一,军容军纪有方,委实是一支劲旅。 昨夜大雪,整个大营都被冰雪覆盖,摇光的到来少不得要引起营中军卒的注意,然而看到洛怀信在前,并无人过多打量,没多时,洛怀信领着摇光到了一处偏帐之前。 “阿摇在这等等,我去喊你外祖出来。” 洛怀信吩咐一句,当即入了那帐门,帐门口守着四个执坚批锐的军卒,一看便是重地,帐帘掀起的刹那,摇光看到了洛振北的侧影,他坐在一张桌案之后,目光投在前方不远处,摇光一颗心揪紧,她知道,那里一定是孙慕言。 这般想着,摇光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守在门口的军卒一下将手抬了起来。 “这位大哥,这是我们表小姐。” 紫檀生怕那几人动粗,忙上前将摇光护住。 那几个军卒互视一眼,手依然没放下,却也不敢做别的什么,就在这时,帐帘一下子又掀了开,“做什么做什么?谁敢拦我的外孙女?!” 洛振北一身铠甲大步而出,几个军卒当即放下手后退开去。 红袖等人纷纷行礼,洛振北则上得前来关切的看摇光,“怎么来军中了?这么冷的天,便是看你表哥也不急在这一时,说你昨夜受伤了我还担心的紧……” 洛振北一只手揽着摇光肩膀,想要带她去自己的大帐,可摇光却没动,她目光落在帐帘处,洛振北一笑,“你舅舅有事,待会儿过来。” 说着话,洛振北一把掀开帘子,“怀信,你问完了来主帐。” 摇光就站在洛振北身边,帐帘掀开,帐内大半景象入了摇光之眼,她几乎一下就看到了那个军服上满是血痕的身影,那人低头跪在地上,鬓发散乱,满脸颓败,虽然看不到正脸,可摇光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孙慕言,那是孙慕言! 是真的孙慕言!摇光拢在袖中的粉拳一下子攥紧,目光死死的钉在了孙慕言身上,怎么办,怎么才能救他?有林原在,除非洛振北出面回护,否则孙慕言一定活不了。 然而孙慕言既然是帝国通缉犯,洛振北没有个理由,又怎会护着孙慕言? “摇光?”洛振北眼利的发现了摇光对孙慕言的注视,他只以为是孙慕言身上血迹斑斑的样子将她吓到,一把将帐帘放了下来,“别怕孩子,走,咱们去主帐。” 洛振北揽住摇光,摇光步伐僵硬的跟着洛振北朝主帐走去。 紫檀和红袖在后面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心,虽说摇光近来好转许多,经过了昨日似乎更清醒了些,可若是被吓着又病重就不好了。 “你表哥昨夜受了罚,现在还躺着呢,你先去主帐暖和暖和,这么冷的天……” 洛振北也怕吓着摇光,于是跟她温声说话,可低头一看,摇光面色微白双唇紧抿,眉头蹙起神情紧张,两只手亦在身前绞在一起,很是怪异。 洛振北心中一跳,“摇光?摇光怎么了?” 他很是担心,摇光面上却是一副在下重大决心的样子,刚走到主帐门口,摇光的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她抬头看着洛振北,定声道,“那个人……我见过……” 洛振北一愕,“你是说刚才帐中跪着的人?” 摇光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洛振北。 洛振北被她小鹿似得眸子心底先是一软,然后看向紫檀和红袖,却见紫檀和红袖也是一脸迷茫,洛振北又转过头来道,“那个人是两年前来洛州从军的,他一直都在军中,你怎么会见过他呢?你这是第一次来军中啊。” 紫檀和红袖对视一眼,紫檀道,“难道是在兰陵见过?” 摇光完全可以说在兰陵见过,可她那个时候足不出户,又在病中,哪怕说了可信度也不高,谁会信一个年幼傻女的话? 她一定要说一件极其有分量的事。 有分量到让洛振北都对孙慕言生出回护之心。 “那天晚上,来洛州的那天晚上见过……” 洛振北一愣,“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大雨,你们在赶路,还遇到了匪乱,怎么会见过他?何况那个时候三军正在集结,他是在军中负责接待另外两军的人,他没道理和你遇见。”洛振北说着说着,忽然眼眸大睁的想到了一个可能,“你不会是说……” 摇光一把扯下腰间玉玦捧到洛振北眼前。 “这个,就是他给我的。” 洛振北深吸一口气,紫檀和红袖也倒吸一口凉气,紫檀下一瞬反应过来喜道,“所以小姐还记得恩人的模样?所以咱们找到那一夜救小姐的恩人了?” 洛振北依然是不可置信,可是表情却有一瞬间的松动,“这么说来倒不是不可能,毕竟薛郢他箭术高明……” 摇光双眸恳切的看着洛振北,她当然知道,当年的孙慕言表面上顺从其祖父孙綦的教导写得一手好文章,可私底下,他却极爱修习武艺。 他的箭术,整个皇宫禁军营都比不过。 而这一点,大部分外人都不得而知。 摇光在赌,赌孙慕言那天晚上没有整夜都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而只要能坐实他就是救摇光的恩人,洛振北无论如何都会保住他! 第040章 赌赢 “快!去叫怀信来!” 转身吩咐洛府护卫一句,洛振北先带着摇光等人入了主帐。 主帐中炭火哄哄,暖意熏然,洛振北让摇光落座后又道,“当夜那些匪徒全都是一箭毙命,足见出手之人箭术之高超,可他临走之时连箭都带走了,便一定是不想让人发现他的身份,若当真是薛郢,倒也说得通了。” “他身上的箭是洛州大营督造,若被捡到一看便知是洛州大营中的人出手,这个薛郢平日里就勤恳谦逊,没想到他还是这般行侠仗义不图回报之人。” 洛振北先信了摇光之语,摇光的确有些痴症,可因为如此她才更不会骗人,而薛郢在军中风评甚好,再加上前后推断,洛振北几乎确信了薛郢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人。 “不过,若真是这样,还有些麻烦。” 红袖和紫檀对视一眼道,“恩人找到了,怎会有麻烦呢?” 洛振北怜爱的看了摇光一眼,只见摇光穿着白狐斗篷乖巧的坐在矮凳上,巴掌大的小脸被一圈白色的狐裘围着,越发显得她眉眼如画,而她静静看着手心捧着的那块玉玦,眼底却有明灭的光在闪动,似乎也沉浸在看到恩人的激动之中。 “他的身份存疑,且被辅国大将军身边的人指认为一个消失了三年的通缉犯,早上辅国大将军强行将人带走拷问,刚才我才将人讨要回来。” 紫檀和红袖吓得长大了嘴巴,红袖继续道,“所以一个时辰之前您派人回府说咱们军中出现了通缉犯,说的就是救了表小姐的那位恩人?” 虽然还未确定,可红袖已将孙慕言当做了救摇光之人。 “不错,谁知道这样巧呢?”洛振北说着摇摇头,“不对,眼下还未确定,若当真是薛郢救了摇光,那这个人无论如何是要保下来的。” 紫檀微讶道,“老太爷和老爷征兵从来严谨,是要洛州各个府县户籍文书的,这东西造不了假,辅国大将军的人凭什么指认的恩人呢?” 洛振北微微眯眸,牵扯到孙氏,林氏自然宁愿错杀也不会放过,可林原只怕忘了这是谁的地盘,洛振北冷哼一声,“刚好有人见过那个通缉犯,觉得薛郢长得像。” “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虽然不多,可也不是没有。” 紫檀也认定孙慕言就是救摇光的人,自然帮着孙慕言说话。 话音刚落,帐帘一掀,洛怀信大步而入,“父亲,我已经问完了!” 洛怀信还不知恩人之事,进门先是一句禀告。 洛振北不急不慌的落座,“那你说说,怎么回事?” “当年征兵时的文书已经找到了,薛郢的确是洛州杨县薛家村人氏,有这个凭证,林原没道理拿人,若他非要纠缠,我们可以派人去杨县走一趟。” 洛振北颔首,又问,“摇光来洛州那一日,薛郢有没有任务在身?” 这一问,满屋子人的呼吸都屏了住,摇光也抬眸看着洛怀信。 洛怀信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还是先蹙眉回想几瞬,然后他猛然道,“有的!那几日他带兵去接定州大营的军队,大概带了百人左右,摇光到了洛州之后他才和定州大营的第二批大军回到了营中。” 洛振北眼底顿时一亮,“他身边随行的人有哪些?” 洛怀信终于忍不住问道,“父亲问这个做什么?” 洛振北挥了挥手,“立刻去问,那一天晚上他具体在作什么,大部队走到了哪里。” 洛怀信见洛振北神情严肃点点头就转身走了出去,洛振北没说话,紫檀和红袖也不敢多言,所有人一颗心提着,都在等洛怀信的答案。 半盏茶的时间之后,洛怀信快步归来,“父亲,问到了,那一夜他们在洛州东南栖梧山附近,是刚接到定州大军,因为第二日要赶路,所以早早就歇下。” 洛振北忙问,“几时歇下的?” 洛怀信道,“说是天刚黑就睡下了。” 洛振北点点头,“那之后有人知道他在哪吗?” 洛怀信诧异道,“自然是在营中睡觉啊。” 洛振北失笑道,“可不是在营中睡觉,那一夜摇光遇险是在子时,他从栖梧山赶到洛州城外官道时间十分充足,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出营,可基本可以肯定了!” 洛怀信一愕,“父亲,这和摇光遇险有什么关系?” 洛振北看向摇光,满是欣慰的道,“刚才摇光看到了薛郢一眼,走过来便和我说她见过薛郢,并且,她说这块玉是薛郢给她的,原来我们找了那么久的人就在我们眼前!难怪那些匪徒都是一箭毙命,薛郢的箭术你我都知道,这个悬案总算是解了!” 洛怀信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父亲是说……” 洛振北站起身,“没错!薛郢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洛怀信深吸口气,“那这次的事……” 洛振北冷笑一声,“这次的事……便是拼着和林原撕破脸,我也要保下他,别说他不是孙慕言,便是他是,也由不得他林原在洛州大营拿人杀人!去,把薛郢叫来这里,我要好好问问他,他不图这个恩,我们洛家人可从不欠人情。” 坐在一旁的摇光握紧掌心玉玦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一次她赌赢了,接下来就好办的多。 第041章 认功(求收藏~) 孙慕言进主帐时低着头,鬓发散乱面带青肿,再加上那一身血污,足见被严刑拷问过,摇光目光落过去,只见他面上一片隐忍克制,只有眼底偶尔露出两丝不甘心。 林氏权势滔天,有林原在,他心知自己多半活不了了。 “怎么还绑着,快解了绳子。” 洛振北一声令下,孙慕言仍然神情木讷的站着。 洛振北上得前来,仔细的看了两眼薛郢,叹了口气,“薛郢啊,你放心,你当年入伍的文书我们已经给你找到了,林将军的侍从是认错了人,我无论如何会保你!” 孙慕言唇角微抿,抬眸,“大人,林原必不会轻易绕过末将,您今日将末将讨要回来已和林原生出不快,稍后林原纠缠起来,必定……” “我管他那么多!”洛振北挥了挥手,“这是洛州大营,你是我的将!他林原便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让他随便污蔑我的人!” 孙慕言眼底生出丝感激,可他清楚自己身份,亦不愿牵累洛州大营,唇角几动又垂了眸,“多谢大人回护,薛郢只怕林原发起疯来和洛州大营兵戎相见。” 洛振北冷笑一声,“就他赤西大营那群酒囊饭袋?!” 孙慕言仍然低着头,洛振北看着他这样子却着急了,他一拍孙慕言肩膀,“薛郢啊,你怎么到现在也不明白告诉我?!这都到了生死关头了!” 孙慕言身形陡然僵住,不管是在林原那里还是在洛振北这里,他都是咬死不认的,可难道洛振北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洛振北敏锐的察觉到了孙慕言的变化,他唇角一扬,“要不是我外孙女刚才认出了你,我和你们洛将军真是要被你瞒过去!” 孙慕言蹙眉,眼角的余光扫向帐内。 整个帐中所有人都站在一旁,只有一个眉眼毓秀的小姑娘坐在那里,一看便是主子,而他目光投过去的时候,那小姑娘也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那小姑娘眼神幽深,瞬间便擭住他心神。 孙慕言愣住,这小姑娘他从未见过,可她的眼神却又莫名叫他觉得似曾相识。 摇光在这时站了起来,她走到孙慕言身边,毫不避讳他手上的血污,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我记得你,那天晚上,就是你用箭射杀了那些乱匪……” 摇光语速极慢,可她能清晰完整的说话洛振北和洛怀信都眼底一亮。 孙慕言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唇角轻颤一下,半晌没说话。 洛振北又一拍孙慕言肩膀,“你啊你,你救了摇光这么大的事为何要瞒着?我和你们洛将军这些日子一直在找你,却没想到你就在我们眼前,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被我们知道了就有了私恩,到时候我就碍于私恩提拔你你反而不好自处?” 孙慕言口不能言,因为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从军只有两年,在军中已得弓箭营副尉之衔,可到底位分不算高,虽然得洛振北和洛怀信赏识,却只算近臣不算心腹,半月前,他的确知道洛振北和洛怀信吩咐几个心腹在西边一带找什么恩人,可那个人不是他啊,他怎么能凭白冒领了别人的功劳? 孙慕言面上青紫肿胀一片,唇角还有血污,再加他平日里本就寡言冷面,此刻惊讶意外的情绪并未完全表现,相反他眼神幽深的看着摇光,倒真像是和摇光有过一面之缘。 “薛郢啊,真的没想到是你,你可知道我们这些日子花了多少人力去找你,那一夜我们摇光差一点就被歹人所害,这份大恩无论你受不受我们都是要报的。” 洛怀信走上前来,亦是满脸的感叹。 孙慕言唇角几动,几乎就要脱口说点什么,可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敛下了眸子。 “末将……末将只是……” 见他欲言又止的洛振北笑起来,“别只是只是了,我就知道救我们摇光的人肯定是个好样的,你小子,不枉我平日里看重你,你放一万个心,从现在起,咱们公私分明,你也不用觉得不好自处,往后不好好表现,可不会给你升军职!” 孙慕言语声极其艰涩,“末将……” “行了你不必多言,你受了伤,干脆回洛府让府医给你诊治,他最擅长外伤,刚好你留在营中也给了那位机会滋事,另外我夫人必定也想见见你,回了洛府,便是私了,这份恩,我们洛氏总要报了才行,父亲你看这样可好?” 洛怀信当机立断做了决定,洛振北一听笑起来,“好好好,就这样安排。” 说着眼风一扫,见摇光还抓着孙慕言的手更是无奈,“我们摇光找到恩人了,抓着不愿撒手了,那等下让他与你同车回去?” 孙慕言受了伤,自是不能骑马,摇光一听忙点头。 洛怀信又道,“近来无战事,你干脆在洛府养几日,摇光还要去看看洛宸,你眼下去看看自己有什么东西要带的,你们两个,送薛郢过去。” 洛怀信吩咐了洛府护卫,摇光便将孙慕言的手放了开。 孙慕言看了她一眼,行了个礼走了出去。 离开大帐,孙慕言迎着外面冰天雪地的凌寒展开了左手手掌,他掌心满是常年练箭的粗茧和干了的血污,刚刚,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就是在这里,写下了那个字。 认,她知道救她的不是他,却要他认下这份功劳。 那个小姑娘是在救他,可是为什么呢? 孙慕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军帐,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摇光幽深的眸子。 那样的眼神,他已经有五年没见过了。 第042章 回府(一更) “什么?救了阿摇的是薛郢?!” 趴在军床上的洛宸一声大吼,又因为扯到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既然是薛郢,他怎不说啊!” 洛宸屁股上挨了四十军棍,据说皮开肉绽半个月都下不了床,他趴着和摇光等人说话,表情很是意外震惊,洛怀信摇头失笑,“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洛宸略思索会儿倒也释然,随即赞道,“我怎么没想到呢,薛郢的箭术的确整个洛州大营中无人能比,没想到他还如此侠肝义胆,可是辅国大将军的事我也听说了,这下怎么办?” “他今早被带去赤西大营受了刑,待会儿先让他回咱们府中养几日避风头,这边自有你爷爷顶着,你母亲也一直想知道是谁救了阿摇,也让她尽尽心。” 洛宸不住点头,“那……那父亲……我能回府吗?” 洛怀信眉头一皱,“你仍留营中,你现在是禁足思过,还想回府去?” 洛宸眼珠儿急转,一边看向摇光,“可是……可是摇光自己在府中必定憋闷的慌,我回去也好有人带她说说话逗逗乐儿,父亲,我再也不会私自带她出府了。” 洛怀信蹙眉,“你爷爷下了命令,谁也不能忤逆,再者,府中有薛郢还有秦世子,谁不能陪摇光说说话。” 洛宸苦笑起来,“他们哪能啊,阿摇她……” “你妹妹现在大好了,你不用担心。” 洛宸便仔细看摇光,摇光走到他军床边来,“表哥听舅舅的话吧。” 洛宸眼眸一亮,“阿摇你……” “她和秦世子遇险受了点伤,可人却比从前更为灵性,我和你母亲还有你爷爷都和你想的一样,的确得让她多认识些人多走动走动。” 洛宸一个劲点头,“是是是,正是这个道理!” 洛怀信颔首,又严肃道,“你这次犯的是大错,好好反省反省,你爷爷的脾气你知道,可不是求饶认错就能了了的。” 洛宸面色苦的快要哭出来,一把拉住摇光的手,“阿摇,那表哥过几天再回去看你,你自己在府中可要好好的,下次回去给你买好玩的。” 虽说摇光好转许多,可洛宸还是拿她当小孩子看待。 摇光点点头,露出丝笑意,“表哥好好养伤。” 找到了救命恩人,洛怀信当即派人先一步回了洛府报信,摇光在洛宸这里待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军中,洛怀信送他们到营门口,孙慕言带着先前的洛府侍卫早已等在那里,他回营中取了自己的东西,又稍作梳洗,鬓发齐整衣衫干净,虽然面上伤势依然明显,可看起来挺拔俊逸许多。 即便如此,摇光仍然看的心中一酸。 当年的孙慕言,得其祖父真传,不仅文武双绝,更有永安第一公子的称号,他爱着银衫骑白马,爱酒爱热闹,从永安御街上打马而过时不知引多少少女怀春。 “你们先去一步,今夜我和你外祖回府,到时再聚。” 军中还在彻查戎族奸细,孙慕言的事林原亦不会善罢甘休,只得让摇光先回府。 摇光点点头上了马车,紫檀和红袖本要请孙慕言入车,孙慕言却推辞了,“小姐在车中,薛郢粗莽,入内未免唐突,就坐在外面便可。” 大周民风开放,西边就更是如此,熟稔的男女同车也不算什么,而紫檀和红袖乃是将孙慕言当做大恩人才不介怀他同摇光同车,却没想到孙慕言自己考虑周全。 紫檀和红袖相视一眼,对孙慕言更为赞赏,也不多劝,于是摇光三人在内,孙慕言和车夫在外,和洛怀信告辞之后便朝洛府而去。 因是分了内外,一路上也未多言,倒是红袖和紫檀私语了几句,不外乎是对孙慕言的褒奖之语,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回到了洛府。 方茯苓得了消息,正在府门前等着,一看到马车门口坐着的孙慕言便上前道,“你就是薛郢兄弟吧,请受我一拜,多亏有你救了我们阿摇……” 方茯苓说着一福身,孙慕言跳下马车忙让开了身。 “不敢当不敢当,夫人快请起。” 方茯苓起身打量薛郢一瞬,笑着点头,又去拉走下马车的摇光,“给薛兄弟的院子已经准备好了,薛兄弟先安顿下来,马上让府医过来给你治伤。” 说着,带着摇光往府内走。 “你的事你们洛将军派回来的人都告诉我了,你不要担心,有洛将军和刺史大人在,一定不会让人冤枉你,说起孙氏,也真是……” 方茯苓唏嘘一句,“你到了洛府便如同到了自家一般,这几日先好好养伤,墨将军抓了达郯,戎族人一时半会儿不敢动作,你不必记挂军中。” 方茯苓到底不似寻常妇人,几句话都说在点上,孙慕言一路附和点头,目光却一直落在摇光背脊上,摇光走在前,仿佛有所察觉,回头安抚的看了孙慕言一眼。 不多时,到了为薛郢准备的临风院。 “这处院子安静,最适合养病了,且距离府中的校场不远,你若实在嫌憋闷,还可去府中校场活动活动,把东西放下,我瞧瞧还有什么需要规制的。” 方茯苓去了左右暖阁,又吩咐人加火炉加毯子,一时间倒是留下孙慕言和摇光在正屋独处,孙慕言左右看了看,有些情急的上前一步,“小姐,那夜不是——” “孙大哥,既来之,则安之。” 摇光打断孙慕言的话,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孙慕言瞬间铁青的脸。 恰在这时,方茯苓从一旁走出来,“好了,都安置好了,薛兄弟,你安心休息片刻,阿摇,你也得回去看看腿上的伤了。” 摇光扬唇笑起来,又看向孙慕言,“薛大哥,那我先走了。” 摇光和方茯苓一同离开,孙慕言则站在原地久久未回过神来,他额角一层薄汗,全是被摇光那句“孙大哥”震出来的,他知道,那绝非是摇光的口误。 第043章 请宴(加更) “小姐腿上的伤愈合的真好,世子殿下到底给小姐用了上好药啊,这才一天。”紫檀将摇光的裙子放下来,又端来一碗汤药,“这是夫人给小姐准备的,定魂安神的。” 摇光不需要定魂安神,可还是端起来喝了。 紫檀瞧着十分满意,一转眸,看到了摇光挂在一旁的斗篷,低呼一声,“哎呀,那会儿在军中只顾着听少爷说话,都忘记问少爷这斗篷是不是他送的那件了。” 摇光这时也微抬了眉头,这斗篷自然不是洛宸送的那件,那秦醉好端端为何送她这么好的斗篷?洛宸送的那件已经是独一件了,那这件岂非更价值连城。 凭白受了别人的情,摇光挑挑眉有些不自在。 “表小姐,你看谁来了?” 院子里忽然响起红袖的声音,摇光和紫檀齐齐看向门口,只见门口两道身影一闪而入,却是红袖带着绿竹来了,摇光顿时眼底微亮。 “小姐,绿竹好了,绿竹来侍候小姐。” 绿竹几步走上前,跪在摇光面前便磕了个头,摇光忙将她扶起来。 绿竹眼眶红红的看着摇光,摇光也生出几分感触,“你好了就好,别哭。” 绿竹忙抹了眼泪,“不哭不哭,奴婢大难不死,以后要跟着小姐享福的。”说着又对着紫檀和红袖一福身,“这些天多谢两位姐姐照顾小姐了。” 红袖掩唇笑开,“绿竹这样就见外了,夫人把你当自己人,才只叫我接你过来,往后紫檀和你一起照顾表小姐,夫人也就不用担心啦。” 绿竹忙道,“那是再好不过了,我蠢笨的很,还是得有紫檀姐姐在清风院我才安心。” 紫檀看着红袖无奈叹气,“这样会说话的人都蠢笨,那我们可怎么算好?” 绿竹面上微红,红袖摆手,“行了都别互相恭维了,夫人要准备晚饭款待薛副尉,我得去帮忙了,今天找到了救表小姐的大恩人,夫人高兴的很呐,待会儿还要赏赐给绿竹送过来,啊对了,夫人还要我去请秦世子赴宴,我得快点去了。” 红袖说完对着摇光一福,“表小姐,奴婢先告退了。” 摇光没立刻点头,只是将目光停在那斗篷上。 两盏茶的功夫之后,红袖带着两个小奴到了水云阁的门口,“两位大哥,烦请通禀一声,我奉我们夫人的吩咐来请世子殿下晚上赴宴。” 话音刚落,院子里便响起了脚步声,片刻,院门打开,一张笑脸从内探出。 “啊,是红袖姑娘,快请进来!” 墨魉热情的招呼红袖,红袖进了院门,看了眼正屋门掩着,脚步便停了,“殿下只怕在养病,还请墨侍卫代为转达,红袖就不叨扰世子了。” 墨魉笑着颔首,“好,姑娘请说。” “晚上老太爷和老爷都要回府,夫人准备了便饭,想请世子殿下一起吃饭,不知世子殿下身体方不方便?”红袖言辞恳切,墨魉听得也十分认真。 然而墨魉眼珠儿一转,“莫非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若非特殊的日子,怎会来请秦醉赴宴? 红袖笑开来,直言道,“我们表小姐前次来洛州时遇了一次险,幸亏被好心人救了,然而那人什么痕迹也未留下,这些日子我们老太爷和老爷一直在找那位恩人,可巧,今日误打误撞的找到了!家里高兴,还请了那位恩人入府,晚上便是要款待那位恩人的。” 墨魉唇角抖了一抖,“找到了……救你们表小姐的恩人?” 红袖不觉有他,“是啊,可算找到了。” 墨魉轻咳一声,“敢问一句,是怎么找到的?” “说起来可巧,今日小姐去军中看望少爷,没想到撞见了那位恩人,表小姐记得恩人的长相,当时就认出来了。”红袖直言不讳。 墨魉下意识往正屋的方向看了一眼,笑意有些勉强,“原来是这样啊,我们殿下今日身子不适,恐怕……” 话音没落,屋子里响起一道茶盏相碰声。 墨魉话头一转,“啊虽然不适,不过这是高兴的事,我们殿下一定会去的!” 红袖一喜,眼风一扫看到了身后小奴抱着的盒子,于是转身拿过盒子道,“那晚上就等世子啦,另外,这个是我们表小姐给世子殿下的,说是多谢殿下了。” 墨魉微讶,“这是什么……” 红袖卖了个关子,一副想快点走的样子,“墨侍卫打开就知道了。” 说着把盒子往墨魉手上一递,福了福身就走了。 “哎你别急走啊……” 墨魉喊了一声,却没留住红袖,只好抱着盒子进了门,屋子里,秦醉靠在窗前的矮榻上,神情莫测,墨魉抱着盒子走过去,“殿下,这里面……” “放着吧。”秦醉未吩咐打开盒子瞧瞧,好似一早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墨魉郁闷道,“殿下,表小姐怎会认错人啊?” 秦醉摇摇头,“她不是认错了人。” “啊?不是认错了人,可是救她的人明明……” “去查那个救了她的恩人。”秦醉语气忽然兴味起来。 “我想,应该会有惊喜的。” 第044章 以身相许 “薛郢,两年前从军,是洛州杨县薛家村人氏。” “此人尤擅箭术,入伍两年,如今是弓箭营副尉,平日里寡言少语行事稳重,立过不少次军功,很得洛氏父子的赏识,假以时日,必定成为洛州大军主将。” “变故发生在今晨,昨日世子和表小姐遇险是因洛少爷发现了戎族人,此消息传回军中,三军为了防止奸细汇入营中做了彻查,谁也没想到,没有查出戎族奸细,却是查出了一个消失多年的通缉犯,殿下可还记得三年前永安孙氏的旧案?” 听雪楼里,墨魉的声音低沉无波,和平日笑脸迎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秦醉靠在窗边“嗯”了一声,“孙綦全家被屠,后来查证,和林原部从有关。” “不错,当时孙氏满门皆殁,只有小少爷孙慕言逃了出来,在那半月之后,林原遇刺受了伤,查明乃是孙慕言所为,因此孙慕言成了帝国通缉要犯。” 秦醉蹙眉,她为何会救孙氏的遗孤? 不管是洛州还是兰陵,都和永安千里之遥,楚王的女儿自小痴傻被养在别院,绝无可能和孙氏有任何牵扯,好端端的,她费这么大的力气撒谎救他做什么? “殿下,您觉得,这个薛郢是不是孙慕言?” 墨魉一问,秦醉的语气便有些幽深,“这个,稍后就知道了。” 话音没落,红袖在门口探身,“殿下,请您入席。” “知道了。”秦醉站直了身子,墨魉忙过去扶他。 今日的晚宴备在听雪楼,秦醉走到正厅的时候其他人都已落座,洛振北见秦醉过来忙招呼道,“世子快过来入座,今日是家宴,就不和世子讲究那么多虚礼了,洛宸那小子昨日差点闯了大祸,今日这家宴也是给殿下压惊的。” 洛振北在主,洛怀信夫妇在右下手位,秦醉在左下手位,摇光挨着方茯苓,孙慕言就坐在秦醉的下手位上,秦醉缓步落座,又恳切道,“少爷是一片好心,是我自己想出府走动走动,您可千万别责怪他。” “没怪没怪,就是让他在军中思过几日给他长个教训。”洛振北爽利笑着,全不拿军法处置洛宸的事当做大事,又转而道,“今日还有件事,摇光母亲去的早,我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前次来洛州时遇险差点就丢了性命,幸而薛郢出手相救,今日也要多谢薛郢侠义出手。” 说着洛振北端起酒盏来,“薛郢,我敬你一杯。” 孙慕言忙站起身来,“末将不敢——” “别末将末将了,这是家里不是军中。” 孙慕言略有犹豫,“是,那晚辈先干为敬。” 说着,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洛振北朗声笑起来,这边秦醉轻咳一声道,“恭喜您,找到了救表小姐的恩人,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洛振北放下杯盏,“可不是,这个薛郢,日日就在我跟前,可我今日在知道就是他救了摇光,还要多亏摇光自己将他认了出来。” 孙慕言喝完酒就落座,他速来沉默寡言,洛振北也不难为他。 秦醉闻言弯了弯唇,“表小姐来的那夜似有大雨且还在病中,没想到还记得救她之人是何种模样。” 摇光握着筷子的手一紧,皱眉扫了秦醉一眼。 秦醉面白唇红气息虚浮,时不时掩唇轻咳一声,案上的饭食一筷不动,看起来真是风吹便倒病弱不堪,可摇光却觉得,他这话中有深意。 “说起来也巧了,摇光此前重病,却偏偏记得恩人长相,想来是老天爷也不愿埋没薛郢对我们洛氏这份恩德。”洛振北从军多年性情豪爽,又信任摇光,自然不会做他想。 “如此也是巧了,薛兄弟那夜是怎么遇见表小姐的?” 秦醉又问一句,语气平淡,好似只是好奇的旁观者。 摇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看着孙慕言,便见孙慕言刻板沉默的面上涌起两分凝重,“那夜在下本是负责接应定西大军,天黑时分忽然想起家母忌日降至,于是想趁夜去洛州城中买祭祀之物,如此方不耽误行军进程,谁知走到半路忽然大雨,在下便去了洛州城外的树林中避雨,不想,撞见了表小姐遇险。” 摇光松了口气,五年不见,从前意气飞扬打马观花的孙慕言仿佛不会笑了,不过二十三的他看起来老成又沉郁,也因为如此,尤其能掩藏情绪。 “原来如此,我还说问你那夜怎么去了城外官道呢。” 洛怀信说一句,方茯苓忙道,“那想必没买成祭祀之物吧,明日我让府中下人为你准备一份,你在外从军还有这份孝心,真是十分难得。” 孙慕言摇了摇头,“家母忌日已过,多谢夫人费心了。” 方茯苓叹了口气,“那就等来年,来年我为你准备。” 这么一说,众人更觉孙慕言品性极好,洛怀信也与他敬酒起来,孙慕言来者不拒也不多言,尤其显得耿直朴实,方茯苓一下子喜欢起这个小青年来。 酒过三巡,方茯苓道,“不知薛兄弟年方几何啊?” 孙慕言忙道,“回夫人的话,二十二了。” 方茯苓便又道,“二十二了?在家中时可有许婚?” 到底是妇道人家,既然喜欢薛郢,又是恩人,便拿他当自己人来看,如此,自要问问这终身大事,孙慕言闻言忙摇头,“家母家父过世的早,薛郢孤身一人,从未想过此事。” 方茯苓一见触及孙慕言伤心事忙道,“无事无事,这事包在我身上了,薛兄弟你快多吃些,看你如此清瘦,多多进补才好……” 孙慕言十分听话的动筷,洛振北也跟着露出唏嘘之色。 又几时,家宴尽了尾声,秦醉按照惯例当先提出告辞,刚出听雪楼的大门,墨魉便忍不住道,“殿下,瞧方夫人的意思,莫不是让表小姐以身相许来报恩吧?” 秦醉脚步一顿,还未答话,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墨魉回身,便见摇光走了出来,墨魉轻咳一声,“表小姐。” 摇光走过来,扫了眼这听雪楼外的萤灯雪景,“冬夜天寒,世子保重身体。” 秦醉唇角微抿,“多谢表小姐关心,表小姐病况好转,人也心善多了。” 摇光挑眉,正要说话,秦醉却一个转身走了。 墨发白巾,缓袍曳地,看着秦醉消失在灯晕之后的背影,摇光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045章 旧事 收起银针,摇光指尖沁出一滴乌黑血珠,钱嬷嬷虽死了,可让她变的痴傻的余毒还在她体内作祟,每隔三日,她都要为自己施针一次。 摇光看着指尖的血珠,眼神一片沉郁。 救下了孙慕言,她便该谋算一些别的事了。 刚收好银针,绿竹和紫檀推门而入,“小姐,准备好啦,不过外面又飘起小雪了。” 摇光起身,摇了摇头,“无碍的。” 紫檀又一笑,拿过一件鸦青斗篷为她罩上,“放心吧绿竹,表小姐和从前不同,连夫人都放心的让她在府中走动了,多走动走动是好事。” 绿竹听紫檀说了摇光的变化,她自己也能看见,对摇光如今的情况,她只有高兴的,脆生生的应了一声,绿竹和紫檀陪着摇光一道出了门。 此行,他们是要去北苑的映月湖赏雪。 洛府占地极大,除了东边角的镜湖还有处映月湖,映月湖成月牙形,湖边有座映月小筑,这个时候,那里清净无人,是安静赏雪的好去处。 当然,摇光此去并非是为了赏雪,因为她还叫上了孙慕言。 入了北苑便少见府中仆从,一路往北,更是人迹罕至,纷纷的雪粒迎风而舞,地上树上房檐上,一片晶莹剔透的白,摇光目光拂过,心境大好。 “夫人平日里忙,除非年末时候张罗洛州城官员军将们的大宴,否则这府中的楼台水榭一年也开不了几回,这映月小筑,便是年宴时候也是闭着的,除了少爷偶尔来玩玩,其余时候都没人,表小姐喜欢清静,这里再好不过。” 紫檀一路走一路说,不多时便到了映月小筑外。 孙慕言换了一身蓝袍等着,雪粒子虽小,却也凉意瘆人,可孙慕言未走上回廊,只如雕像似得站在雪里,头上肩上落了一层白,再加上他身上老成沉闷的气质,远看着如同个经年岁暮的老者一般,摇光心底涩然一痛。 看到摇光,孙慕言迎了过来,抱拳道,“表小姐。” 摇光点点头,当先一步走上了回廊,摇光不打算进屋,只准备和孙慕言在这回廊上绕着映月湖走走,于是回头看了眼紫檀,多日的相处,紫檀反倒对如今的摇光十分了解,当即明白的站在了入口处,“表小姐当心些。” 摇光沿着回廊,径直往前,孙慕言跟在摇光身后,眼神欲言又止,这还是他和摇光第二次独处,这一次,他一定要问清心底疑惑。 回廊一面临着映月湖,一面挨着门窗紧闭的小筑,而四下无人,只有飞雪落在湖面冰层上的簌簌声,孙慕言赶忙道,“表小姐,那一夜并非是薛郢救了您,现如今刺史大人和洛将军都以为在下是您的恩人,在下愧不敢当。” “我知道。”摇光停步,目光朝映月湖上望去。 孙慕言眼底并不意外,当摇光在他掌心写字提醒的时候他就明白摇光是知道他并非救她之人,“既然如此,小姐那日为何要——” “你不想做救我之人,难道想做孙慕言?” 孙慕言眨了眨眼,喉头一片艰涩,若非境况艰危,谁愿意抛下自己的姓氏用别人的名字?可他到底不该冒领了别人功劳,“表小姐,到底知道多少?又为何出手相救?” 摇光背对着孙慕言,清瘦的背脊在冬日的冰天雪地之中尤其显得单薄,可不知为何,孙慕言觉得她身上有股子和年纪不符的迫人威势,她不答话,他竟只能生生等着。 “当年的孙氏灭门案到底怎么回事?你又如何成了薛郢?” 半晌,摇光语声寒凉的道出了这一问。 孙慕言眼底眸光几闪,这一问,足以证明摇光清楚的知道他的身份,可摇光如何得知呢?心中疑虑万千,可面对摇光的问题,他犹豫一瞬还是选择如实道来。 “五年之前永安之变表小姐必定知道,永安城破,祖父身为前朝旧臣,却因为在天下士子中极高的声望而未被谋害,相反,齐炎还保留了祖父的官位,之后的两年,祖父一病不起,连番辞官都被驳回,三年前,祖父一怒之下在朝堂之上怒斥梁王谋逆,怒斥林氏叛乱,齐炎当时并未发作,可其后,有了那夜的屠杀。” 孙慕言语声克制,可说至此,也禁不住语声轻颤,“那一夜,是林原带着人冲进了孙府,全府上下七十八人,尽数死于林氏走狗的刀下,我被几个护卫拼死护出,心知讨公道无门,于五日之后刺杀林原,老天不公,那一次竟然让林原逃掉了。” “而后帝国发布通缉令,没法子,我来了西边,西边消息闭塞,是当时搜查力度最小的地方,薛郢是我在路上遇见的一个小兄弟,当时也是冬日,这个小兄弟在入伍的路上身染伤寒不治而亡,他死后,我顶替了他的名额入伍——” 说完这些,孙慕言面色惨白,整个人都染上了冰雪的寒气,而摇光也沉浸在他说的残忍血腥之中未曾开口,他们二人何其相似,一个国破,一个家亡,至亲至爱皆命丧屠刀之下,细小的雪粒一下变大,纷纷扬扬的雪片儿落下来,天地如同覆上了一片缟素。 同一时刻,守在入口回廊处的绿竹拉了拉紫檀,“姐姐看,那边有人过来了!” 紫檀抬眸望去,纷扬的大雪之中,墨魉抱着一件墨色的狐裘斗篷,正朝他们这个方向来,紫檀一挑眉,墨魉向来和秦世子形影不离,他这时来此处做什么? 猝然吸口凉气,紫檀转身望向映月小筑之内。 “莫非……” 第046章 一起赏雪吗? “以后有什么打算?” 大雪纷扬,摇光的语声和这漫天的飞雪一般寒凉。 这一问落定,孙慕言望着映月湖上的一片素白却说不出话来,以后有什么打算?他已经隐姓埋名,还能有什么打算? 可是……可是林原就在他眼前啊…… 眼底不甘一闪而过,孙慕言猛地攥紧了拳头。 “此番多谢表小姐相救,待此事风波过去,薛郢会重回军中做个无名军卒。”微微一顿,孙慕言又道,“表小姐若有什么吩咐,薛郢必定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真的只打算做个无名军卒?”摇光没回头,却仿佛能看到孙慕言面上的不甘。 “林原屠你满门,他就在洛州,你只打算做个无名军卒?” 孙慕言喉头一下子梗住,他牙关紧咬,半晌才垂眸苦笑一下,“薛郢孤身一人犹如蝼蚁,如何能撼动那遮天大树,表小姐只管笑话我没有血性吧。” 摇光这才缓缓转了身,她漆黑的眼底一片沉肃,毓秀的眉眼之间笼罩着前所未见的威慑,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凛人之势,“孙氏从不出懦夫,不论是你的外祖还是你,林原就在洛州,你回了军营打算如何?又孤身犯险行去刺杀?” 孙慕言猛地抬头看着摇光,她竟能看破他的打算?! 摇光眯眸,“林原是遮天大树不错,却并非无法撼动,孙大哥,你要做的当先便是保全自己,而后再伺机而动。” 摇光从未想过会在洛州遇见林原,更不想会见到孙慕言。 重活一世的她同样也无权无势,而遇见孙慕言,许是上苍最好的安排。 “而最重要的是,相信我。” 摇光看着孙慕言,“什么都别问,适当的时机,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孙慕言木讷老成的面上终于露出惊疑不定的情绪,眼前的小姑娘不过才十六岁,且患有痴症,可她的眼神、气势,和她下命令似的语气,怎么都不像他了解中的洛府表小姐。 他藏着个无法告人的秘密,而眼前这人却仿佛藏着比他还要多的秘密。 “表小姐……你……” 孙慕言有太多问题想问了,摇光救了他,他感激不尽,可他适才所言并未对她坦诚相待,他的计划都是他一个人的事,不会牵累她,也不会牵累洛府,可她的意思,却似乎是她也有打算对付林原?且要他和她一起行动? 到底是为什么?不管是洛府还是楚王府,似乎都没有和林氏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真的能相信她到对她坦承一切的地步吗? “林原在洛州还有别的目的,且他三年前被贬到赤西,心中对齐炎已经生出了怨恨,而齐炎之所以派齐霄来,多半也是不放心林原。” 微微一顿,摇光语声笃定,“林原和齐霄有旧怨,你想来知道。” 清河郡林氏在大周时便世代世袭清河节度使一职,是东边首屈一指的军阀大族,而梁王齐氏世代定居梁州,和清河互为邻好,也因如此,当年梁王齐炎反叛林氏是其最大助力。 可就在大周曦帝二年,林氏亲将在东边圈地自占被百姓上告朝中,彼时,是尚为翰林的齐霄力排众议主张彻查此事,最终,按照大周律斩了五位林氏嫡系子弟的项上人头。 就此,林氏虽和齐氏暗地里同气连枝,却都恨极了齐霄。 孙慕言睁大了眸子,这是六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的摇光不过十岁,她怎么知道?且永安之乱后,任何和大周有关的事都是禁忌,周朝旧事谁会和她一个小姑娘提呢? 孙慕言深吸口气,“表小姐怎知——” “什么都不要问。”摇光打断了孙慕言的话,她如画的眉眼间沾染了凛冬寒气,莫名有种杀伐果断的戾气,孙慕言打了个寒颤,竟被她慑住。 “齐霄此来是为监军而来,势必要停留多日,你想法子找出林原这三年来在赤西是否有不轨之言行,若有实证最好,若无,也要让他有。” 孙慕言缓缓回神,“表小姐的意思是让他们狗咬狗……” 摇光没点头也没摇头,“如果能,那是最好。” 孙慕言深吸口气,他明明满腹疑窦,可看着摇光笃定从容的眸子,竟能压下心底疑问,且摇光神色从容,这种对周遭万物笃定于心的掌控力莫名的就让人信服。 “好,我知道了。” 孙慕言虽未多言,可摇光还是将他神色变化看在眼底,她眸色柔了一分,“孙大哥不必为心中疑窦烦恼,只管信我便是,今日便是和孙大哥开诚布公的。” 孙慕言皱着眉,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点了点头。 摇光唇角略弯,“孙大哥回去吧,养伤为要。” 孙慕言分明比摇光大了七岁,可她这一言一语都让他莫名顺服遵从,这样的气势,哪里是一个自小痴症被关在别院十年的女子能有的? 甩开心底疑问,孙慕言知道摇光想要独处,于是抱拳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孙慕言走的不快,摇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缓缓转身,顺着回廊,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和孙慕言坦诚是没错的,她不能让孙慕言冲动送死,也需要他这份助力,可她和孙慕言两个人要步步为营还是太过渺小薄弱了,而她也不可能利用洛府。 摇光眉头越皱越紧,无意识的走到了转角处,寒风卷着雪片儿割磨过她的脸颊,她这才拢了拢自己的斗篷,在外站了这么久,太冷了! 无心看雪,摇光一个转身也打算离开,可她刚走出一步,身边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却发出一道清脆声响,那声音,像极了茶盏碰到杯座的声音…… 摇光双眸骤眯,一个健步走到门口,用力一推! “啪”的一声巨响,布置雅致的屋子一览无余。 秦醉转头朝向门口,“表小姐一起赏雪吗?” 第047章 秘密 “两位姑娘怎么在此?” 墨魉抱着狐裘斗篷,还拿着两本书,看着紫檀和绿竹,很有些诧异。 绿竹不认识墨魉,紫檀却认识,忙道,“表小姐来此赏雪,我们陪同。” 墨魉面上一喜,“表小姐来了?在何处?” 墨魉越过她二人朝后面的回廊看过去,这一看,却看到走出来的孙慕言,他微讶一下,“咦,薛副尉也在这里。” 紫檀和绿竹转身,却只看到了孙慕言,紫檀便道,“是表小姐邀请的。” 墨魉笑意微深,没有多言,孙慕言走到入口处,对着墨魉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紫檀道,“表小姐在里面,我先走一步。” 紫檀二人忙福了福身,目送孙慕言离开。 墨魉也看着孙慕言的背影笑道,“薛副尉救了表小姐,表小姐一定感激不已。” “那是自然,薛副尉是我们洛府的座上宾。” 紫檀自然而然的接了一句,又看向墨魉手中斗篷,“还没问呢,墨侍卫怎么过来了?” 墨魉眼底闪过一丝微光,看向小筑深处,“我家世子也在这里。” 紫檀和绿竹都露出讶色,紫檀道,“这么冷的天,世子殿下在小筑里吗?” 墨魉笑意更深,“北苑无人,这映月小筑也时常空着,世子殿下想要出来走动的时候多半会来此,这小筑里面的茶室被打扫出来,世子经常过来。” 说至此一顿,“表小姐若在里面,多半会碰到世子。” 紫檀和绿竹不由有些担心,眼下只摇光一个人在里面,她们也赶忙顺着回廊往里面去,墨魉跟在后面道,“适才去给殿下取了斗篷和书册,他经常在这里一坐就是一下午,不过是旁人不知道罢了,没想到表小姐也喜欢来这里,可真是巧。” 紫檀心底也觉得巧,她步伐迈的更急了,可顺着回廊转了个弯却没看到摇光,绿竹更是担心,“小姐去哪里了?往前面去了吗?” 紫檀一颗心揪起,忙顺着回廊往前走,绿竹跟着,二人步伐都极快,墨魉跟在最后,只见她二人往前走了十多步,刚路过一处门口便是一个顿足,而后,诧异的停了下来。 墨魉眼底闪过恍然,也跟着走了过去。 茶室屋门大开着,茶香萦绕的雅致房间内,摇光和秦醉相对而坐。 明明听到了脚步声,可二人谁都没反应。 秦醉眼覆白巾洒然坐着,摇光的侧影却稍显冷硬。 气氛,似乎有些不寻常。 墨魉眼珠儿流转,看看秦醉,再看看摇光,上前一步,一把将门拉了上,门合上,顿时挡住了绿竹和紫檀的视线,紫檀转头看过来,“墨侍卫做什么?” 墨魉呵呵笑开,“门开着多冷啊,冻坏了表小姐可怎办?” “可是,可是表小姐在里面……” “这个你放心,我们殿下和表小姐已经十分相熟了,那一日表小姐和殿下遇险,可是我们殿下把表小姐背回来的,表小姐也对殿下十分感念。” 紫檀挑了挑眉,“殿下……背的表小姐?” 秦醉病重成那般,还能背人? “对啊,想我们殿下那般病重,可算是拼死才把表小姐救回来,表小姐当时腿上受了伤,流血过多人都昏睡过去了,我们找到殿下的时候,殿下也要不行了。” 绿竹轻呼一声,“天,那岂非多亏世子殿下了!” 墨魉摆摆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绿竹摇摇头,“那怎么行呢,是殿下救了我们小姐,这也是恩情。”说着看向紫檀,紫檀忙道,“还不知道有这一茬,的确多亏世子殿下了。” 门外几人虽是压低了声音说话,可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这些话还是落入了摇光和秦醉之耳,秦醉轻笑一下,“这恩人和恩人的差别可不小。” 摇光皱眉,“殿下明明都听到了,又何必装模作样?” 秦醉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难道表小姐不是希望我装作不知?” 摇光缓缓的深吸了口气,事情再一次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没想到这人迹罕至的映月小筑也会碰上秦醉,前次钱嬷嬷之死,眼下又是孙慕言被救,这两件大事全都落入秦醉之耳,她在他面前可说再无掩饰的必要。 见摇光不言,秦醉又道,“难道表小姐不信秦醉会守口如瓶?” 摇光眯眸,“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 这话里杀气腾腾,秦醉闻言却只低笑一下,“那表小姐大可放心了,还有不到三月,秦醉就会如表小姐所愿,表小姐手下留情,容秦醉苟活三月。” 秦醉摆出如此姿态,摇光没有半分放心,反而,眼神愈发凝重。 她的确不能像对待钱嬷嬷那样杀了秦醉,而她,也更不可能凭白就信了秦醉。 “殿下知道了我的秘密,为了平等,殿下是不是该拿自己的秘密来交换呢?” 秦醉眉梢微抬,似有些意外,他倾身,一边说话一边去拿桌案边的茶盏,“表小姐此话何意?秦醉有什么秘——” 话至一半,秦醉顿住,他的手腕被摇光一把握了住。 摇光冰冷的指尖搭在他脉门上,正在为他诊脉。 秦醉似愣住,竟然未曾抽回手来,只两瞬的时间,摇光轻笑了起来,“这,不就是殿下的秘密吗?” 第048章 投怀 “这,不就是殿下的秘密吗?” 摇光虽在笑,可话却和她的指尖一样冷冰冰的。 秦醉眉梢微抬,竟未将手抽出,反而弯唇,“表小姐会医术?表小姐养在楚王府别院多年,且常年患有痴症,是如何习得医术?” 微微一顿,秦醉又道,“表小姐又如何得知周朝旧事?” 摇光手指用力,指尖下是秦醉有力跳动的脉搏,她既然敢出手,自然不怕暴露,秦醉知道的够多了,再多这一点,也不碍什么。 “世子身中奇毒,竟有心思好奇别的?” 秦醉闻言面不改色,“表小姐仅凭问脉就知我身患何症,不知师从何人?” 秦醉明明白白问出疑问,摇光的手不仅没松,还将目光落在了秦醉面上覆着的白巾上,“凭世子的身份地位,谁会对世子下这样的毒?” 摇光目光锐利,然而隔着一道白巾,她却是什么都看不出。 她早就怀疑秦醉的病有问题,更发现秦醉在人前尤其装的病弱,可怎么也没想到,他并非是病而是毒,既然是毒,那下毒的人是谁? 秦王一族世代鼎盛,到了秦醉这一代唯他一人继承王位,到底是秦王族内部的争斗还是别的人要谋害他这个世子? 而秦醉,又为何在洛州养病? 当真是因为卜卦的缘故? 秦醉唇角微扬,“分明是我先问——” 摇光怎会管谁先问,她只看着秦醉近在咫尺的脸,心底涌出最后一个疑问,“世子的眼疾也是中毒所致?” 秦醉叹息,“表小姐可真是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摇光眉头一挑,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子冲动,她松开秦醉的手腕,抬手便想扯下秦醉眼上的白巾,她要看看,秦醉的眼疾究竟因何而生! 摇光可以毫无阻拦的抓住秦醉的手腕,可就在手即将触到他眼上白巾的刹那,秦醉却快若闪电似得将她的手一把握了住。 手被握住,摇光眉头一皱,当即便想抽回来,可使劲一抽,竟然纹丝未动。 “表小姐装痴做乖,只怕没人想到表小姐这般悍狠蛮横。” 他二人中间隔着一张一尺宽的茶案,秦醉本就身子前倾,而摇光为了揭下她眼上的白巾已将身子前倾,如此一来,二人的距离一下子离的极近,秦醉淳淳之语仿佛就落在摇光鼻尖,秦醉眼盲无所谓,摇光却连他眉间的浅纹都看的一清二楚。 眯了眯眸,摇光寒声道,“殿下看着病入膏肓,谁又能想到竟都是障眼法?” 说着,又用力的想要抽回手。 然而这一抽,不仅没将手抽回来,秦醉还将身子往后靠去,这一靠,瞬间拉着摇光身子前倾,眼看着就要扑到茶案之上。 秦醉不想让她揭下眼上白巾,且还存着逗弄之心,摇光冷眸微狭,恼怒暗生之时心中更起了怀疑,他既然知道她身怀绝佳医术,为何不让她看他的眼睛呢? 莫非,他的眼疾也是装的?! 摇光被这想法惊震,几乎立刻,她起身探手,用尽了这身体能用的全力朝秦醉额角袭去! 摇光以为自己足够快了,可还是慢了一步。 秦醉仿佛长着第三只眼睛似得,身子后仰,另一只手又准确的握住了摇光,而后将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拉,摇光弯着身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朝秦醉扑了下去! “咣当”一声脆响,桌案上的茶盏被摇光裙摆带落在地,秦醉整个人后倒在地,就在摇光要摔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却又放开她的手将她腰身一扶。 “吱呀”一声,茶室的门被打了开。 门外三人瞪大了眸子,眼睁睁看着摇光扑倒在秦醉身上,而秦醉揽着摇光的腰,连茶案都被二人碰歪在一旁,满地的狼藉,更昭示着适才似乎发生了十分激烈的事。 “你放肆——” 恼怒的低喝一句,摇光抬手便一拳砸在了秦醉胸膛上。 秦醉吃疼闷哼一声,身子更忍不住一颤,手亦下意识的搂紧了摇光,而外面三人没看到摇光那一拳,只瞧见了秦醉动作…… 墨魉眼角一搐转过头去,绿竹和紫檀则瞬时面红耳赤的撇过眼去,外面三人一片凌乱,摇光撑着秦醉胸口爬了起来! 他是故意的!可恶! 摇光着恼,而秦醉一手捂着胸口面上却带着丝薄笑,仿佛心境大好,竟然就躺在地上也不急起来,摇光怒浮眉心,见秦醉此时全无戒备一个倾身就要去揭秦醉眼上的白巾。 “殿下,大事不好了——” 骤然响起的冷冽轻喝从门外不远处传来,摇光动作一顿,地上的秦醉也瞬时皱了眉。 这一道声音摇光从未听过,而显然墨魉认识。 只听他问,“出了何事,你怎么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的迅捷,片刻就到了门口。 来人似乎对屋内的乱象视若无睹,利落的道,“殿下,达郯跑了!” 第049章 变故 达郯跑了?! 摇光听见这话,眉梢狠跳一下,一转身,地上的秦醉已坐了起来,眉头拧成了川字,“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门口来人同样年轻,一身银衫俊朗挺拔,和墨魉笑颜呵呵不同,此人剑眉入鬓一脸刚毅冷峻之色,回话声亦是铿锵冷肃。 “消息刚传回洛府。” 秦醉起身,摇光也站起了身来。 她心知达郯逃走意味着什么,西边本可有两三年的太平,可现在达郯逃走,别说两三年了,今年冬日戎族可能会前所未有的反扑。 秦醉没再管摇光,反是朝门口而去,墨魉也顾不得刚才摇光和秦醉那一幕了,忙进来扶他,秦醉径直走到门口,跨出门槛时脚下一顿回头,“此处寒重,表小姐早些回去吧。” 说完这句,秦醉被墨魉扶着离开。 眼见秦醉的背影消失不见,紫檀才松出口气,几步进屋子里来上下打量摇光,“表小姐没摔着吧?刚才是怎么……” 摇光手一抬,紫檀的话立刻一断,她看着摇光,只觉眼前的摇光似乎有些不同,她面容仍然毓秀如画,可眉眼间的那股子气势竟让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我们也走。” 摇光没多言,话音落定便朝外走。 外面风雪呼啸,摇光自己戴上斗篷的兜帽,毫不犹豫的走入了漭漭风雪之中,下一瞬,摇光的目光下意识看向水云阁的方向。 秦醉来洛州养病,且住在北苑不问世事,可他的侍卫却能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禀告给他,而他对此事的在意也超过了她的预料。 这足以证明,秦醉的病是假象,他的无欲无求亦是假象。 收回目光,摇光疾步离开北苑。 达郯逃走的事牵涉太大,势必要追责,负责看守达郯的是谁呢? 这疑问一出,摇光就有了答案。 洛氏是洛州驻军,洛振北负责统筹三军,而林原的位置虽然高,却不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好的事,很显然,这追责只能追到洛氏父子的头上。 果然,一出北苑,摇光就感受到了整个洛府不同寻常的气氛。 来回巡逻的卫兵们面色沉暗,每个人眼底都藏着担忧,摇光想了想,直奔前院去寻方茯苓,搜寻戎族奸细的事未果,这两日洛怀信都回府来住,所以消息才能这么快传回来。 摇光一路疾走,紫檀和绿竹一边跟着一边惊喜。 此刻的摇光,哪里还有半点患有痴症的样子? “这么大的雪,表小姐怎么来了?” 刚走到院门口便碰到了正要出来的红袖,摇光摇摇头,“舅母呢?” 红袖叹了口气,“夫人和老爷在里面,老爷要去军中,奴婢正要吩咐备马,外面雪太大了,表小姐快去里面——” 摇光点点头,忙往里面走,刚走到正屋门口,便听到暖阁里传来的说话声。 “真是岂有此理,好端端达郯怎会跑路?” “还不知,待我去看看,达郯关押在营中军牢,寻常不可能让他跑脱。” “你的意思,营中有奸细?” “或许,这几日的彻查无果,多半是放过了真的奸细。” “达郯被俘已经上报永安,现在人跑了,必定会追责……” “你不用担心,这几日我只怕回不来,府中你照看周全,有什么消息我立刻派人回来告诉你,也不用担心宸儿,他的伤都快要痊愈了。” “我知道,你只管照看自己……” 方茯苓跟着洛怀信为他披斗篷,走到门口却看到了摇光,方茯苓当即迎上来,“阿摇来了?外面这么大的雪,怎么过来了?” 洛怀信急着走,过来拂了拂摇光肩上的雪粒道,“雪太大了,快进暖阁暖暖,这几日好好在府里,舅舅过两日回来看你。” 摇光点点头,洛怀信只当她是听懂了,看了方茯苓一眼便转身走了出去。 方茯苓眉间笼着轻愁,呼出口气拉着摇光往里走,“你舅舅军中有的忙,走,咱们进去坐着,手怎么这么冰,我听下人说你带着薛兄弟去北苑看雪了?” 摇光颔首,“是。” 方茯苓面上便露出点喜色,这足以证明摇光的病情大好了,“好好好,你表哥不在,府中也就薛兄弟和秦世子在,秦世子多病,扰了他反倒不好,薛兄弟身世可怜,又是个耿直侠义的性子,咱们家要报恩,无外乎是拿自己人那般待他,那日我还和你舅舅说要不要收薛兄弟为义子呢,不过薛家只他一个,怕他不愿。” 摇光边听着方茯苓温言细语心中却微沉,来主院也不能最快知道军中如何,洛怀信送消息回来多半也是报喜不报忧,怎么才能再去军中呢? 第050章 不见客 梦中又是未央宫的熊熊大火,摇光疾奔在宫道上,身后有千百个齐氏亲兵在追她,漫天箭雨如蝗而落,摇光抬眸一看,皇宫的天穹如同被血染过。 万箭穿心,摇光手里的剑咣当落地。 倒地时,她又看到了那张獠牙鬼面。 …… 猛然睁眸,摇光盯着自己的帐顶急促的喘了两口气。 她竟然又梦到了那人,这不是第一次了。 梦中的鬼面和那日在龙脊山上远远看到的面具重叠,摇光眉头禁不住皱起,救她的人,到底是不是鬼刹将军墨伏? 揉了揉眉心,摇光撑着床榻坐起,屋内地龙暖融,窗外院子里依旧是一片银装素裹,西边的寒冬素有大雪,等到来年春日雪才会化去,富贵人家还好,可兵卒贫民百姓就不好过了,摇光撩过外袍起身,刚系好腰带门被推了开。 “小姐,有消息了!” 绿竹疾步而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摇光凝眸,“如何?” 绿竹立刻道,“达郯是昨天早上被发现不见的,应该是前日夜里逃走的,昨日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出兵去追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另外,昨天晚上辅国大将军要追究老太爷和老爷之责,说已经将他二人禁足营中,还要让老爷交出洛州驻军的指挥之权。” 摇光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也在她预料之中。 绿竹见摇光皱眉不语犹豫一瞬上前道,“小姐?” 绿竹跟了摇光十年,可说是世上最了解摇光的人,可这几日她所见之摇光已经和原来的摇光大不相同,就算如紫檀所言的摇光受了刺激病况好转了,可她为何会想着关心军中之事? 摇光自小被养在别院,莫说学识见识,便是寻常富贵小姐必学的琴棋书画都未沾过边,可现如今摇光的一言一行,都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料。 根本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夫人为此事十分着急,奈何没有法子。” 从前的摇光痴傻,十分依赖绿竹,可现如今,绿竹已不敢逾越,满心疑惑更不敢直言,心中却又暗暗惊喜,她家小姐果然大难不死得了后福。 “小姐,薛副尉来了!” 门又被打开,紫檀从外走了进来,她和绿竹分开行事,都是摇光的吩咐。 摇光起身,看了眼一旁的斗篷,绿竹忙去拿来为她罩上。 “去找舅母。” 走出屋门,便见孙慕言在外面候着,将养两日,他面上的伤初愈,气色看起来也好了许多,见她出来立刻拱手行礼。 外面大雪初霁,只迎面来的风冷的刺骨。 摇光拢了拢斗篷大步走在前,又对孙慕言招了招手,紫檀和绿竹见状,脚步一慢缀在了后面,紫檀见绿竹神色不对忙问,“你怎这般看着表小姐,怎么了?” 绿竹不好意思一笑,“不瞒姐姐说,小姐现如今变化太大了,我只怕这是一场梦,哪天梦醒了,小姐又回到以前了,哎,小姐以前太苦了。” 紫檀忙安慰,“怎会,表小姐路上虽遇险,却也是因祸得福了,我们夫人虽然没请来华池,可是还是请过城中几位名医的,那几人都说小姐的痴症变好多半是遇险受了刺激的缘故,痴症这种事没个准的。” 绿竹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小姐变得太不一样了……” 紫檀闻言也看向摇光的背影,“可不是啊,光是我看到的这些日子,表小姐的变化也十分之大呢,开始几日表小姐什么都不会,眼下表小姐的这些吩咐我都看不懂了。” 绿竹忙点头,“我也是呢,想问也不知怎么问。” 紫檀呼出口气,“不管怎么说表小姐是好了,你也不用担心,她的吩咐我们只管去听不用问为什么的。” 绿竹松了口气,“正是这个道理。” 四人一行一路到了主院,方茯苓果然眼眶微红面色疲惫,见摇光和孙慕言来了忙招呼他们入暖阁,孙慕言入屋,开门见山的道,“夫人是否在为刺史大人和洛将军担忧?” 方茯苓呼出口气,“这次达郯逃走是大罪,若是牵扯到通敌,那就更……” 方茯苓眼底满是血丝,一看便知昨夜担心了一晚上。 洛州驻军十万兵马,洛振北这个位置不知多少人盯着,达郯逃走的消息眼下还未传至朝中,若是传了回去,还不知多大的帽子扣下来。 摇光扶着方茯苓未多言,孙慕言却正色道,“夫人放心,林原便是有此想也不敢轻举妄动,眼下三军之中岳立山将军性子刚正,必定不会在此时落井下石,除此之外,还有临安侯齐霄,齐霄虽然是陛下的兄弟,可他和林原并非一丘之貉,有他在,刺史大人和洛将军定然能暂时安稳。” 方茯苓微讶,“薛兄弟所言可当真?” 孙慕言眼风扫过摇光,点点头,“夫人信薛郢便是。” 方茯苓连连颔首,“自然信你自然信你。” “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清达郯为何而逃,或者将达郯抓回来。”孙慕言接着道,“不过刺史大人和洛将军现在只怕要被怀疑纠缠,所以,夫人不妨请岳将军帮忙,另外,林原既然已经将消息传回了永安,朝堂之上必要震荡,夫人可请秦世子帮忙,秦王在永安多有旧交,有他们疏通,朝堂之上不会只有一家之言。” 方茯苓看着孙慕言满是感激,“薛郢”出身微寒,在军中也不过是个副尉,她没想到这个时候的薛郢竟能有如此的决断力和大局观。 “好好好,我这就修书一封给岳将军送去,秦世子那里我亲自去!” 方茯苓说写就写,字斟句酌的写了两盏茶的功夫才让人将信送往营中,而后立刻穿起斗篷,直往水云阁而去,摇光和孙慕言一路陪着,没多时便到了北苑。 天地皆白,凌寒迫人,水云阁安静伫立在冬日的萧瑟之中。 到了门前,方茯苓正要开口让通禀,门口的侍卫却将她们一行拦了下来。 “夫人,世子昨夜病发,今日不见客。” 第051章 送信 不见客?! 方茯苓本有求而来,一听这话顿有些无所适从。 “世子病发了?怎未听府医说?!可有大碍?” 方茯苓只能放下洛氏父子的事去关心秦醉,那侍卫摇了摇头,“夫人暂且不必担心,世子还是用的当年华神医留下的方子,只是这个方子一吃就得昏睡三日,因此这三日世子殿下都不见客,对不住了夫人。” 方茯苓“哦”了一声,“我倒是听说过,没什么没什么。” 说着,方茯苓就要转身离开,这边厢摇光却眉头皱起,她怎不知华池有什么方子是吃过之后要昏睡三日的?且昨日见到秦醉的时候他看起来并无大碍,怎么晚上就病发了? 他身上是毒,那毒很是奇怪,光靠问脉摇光还分辨不出。 难道昨夜又毒发了? 洛氏父子的事虽急,可秦醉的病众人皆知,侍卫如此说,没人会想着将秦醉叫起来,摇光只得扶着方茯苓往回走。 “三日,三日之后只怕永安早就知道消息了。” 方茯苓叹了一声,“西边这个位置本就不好做,这几年老太爷十分艰难,这次的事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了。” 洛氏是前朝旧臣,是西边第一大军阀,已经立国五年的大梁势必想把所有的军阀笼络起来,笼络不得的,则要想法子夺权削藩。 摇光看孙慕言一眼,孙慕言立刻道,“夫人不必担心,老太爷镇守洛州这么多年,洛州驻军也不许林原武断处置此事,这件事查也要查个几日,夫人还有的是时间。” 这么一说方茯苓心安不少,“是,我先等岳将军的回信,等秦世子好了我再来寻他。” 摇光语声关切,“舅母要多保重自己。” 方茯苓爱怜的看看摇光又看看孙慕言,呼出口气,“你们放心,洛氏这些年没少过动荡,这点事不算什么,我瞧着你们两个这般乖心中真是安慰。” 红袖在旁随侍,闻言马上道,“少爷不在府中,表小姐和薛副尉陪着夫人也是一样的。” “就是这个道理。”方茯苓笑起来,神色松快不少,“不过呢,我可不用你们一直陪着,你们自去玩你们的,我待会儿出府一趟。” 方茯苓性子温婉,可嫁入洛氏这些年所知所见早就不似寻常妇人,起初许还有些惊惶,可到了现在,应对此事她早有了自己的判断。 摇光闻言也不多问,只遵从便是。 和方茯苓分开,摇光也不急着回清风院,只顺着游廊走走停停,她现如今已是洛氏的一份子,何况洛氏对她那般爱护,如今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表小姐在担心夫人?” 摇光摇头,“我在想这件事的解决办法。” 孙慕言语声沉了下去,“难,西边三大驻军,赤西在林氏手中,定州是朝廷管派,洛州却由洛氏这个世代军阀掌控,这一次,齐炎大抵不会放过这个绝好机会,除非……” “除非能将达郯再抓回来。”摇光接了话,“三军都已经出动人马,从大营到戎族方向有七日路程,这路上无大部队接应达郯很难跑掉。” 孙慕言摇头,“不一定,如今大雪,荒原之上千里冰封,达郯只要有足够的干粮马匹,带着小部队回戎族才最隐秘最不容易被发觉。” “雪原上野兽横行天气恶劣,戎族虽然擅野外生活,可人太少到底太过危险,一旦遇到麻烦,便有极大概率被大梁的部队追上。” 孙慕言犹豫一下,到底觉得摇光所言有理,“还是表小姐思虑周全。” 摇光浅吸口气,“前次在龙脊山我和表哥遇见过几个戎族人,那些人乔装打扮成大梁百姓的样子才能混进来,由此可见,这次不可能有大部队来接应达郯。” 孙慕言继续道,“达郯此人极度自傲,却也十分怕死……” 摇光眼神微沉,“怕死的话,只怕不会直接往戎族去,绕行远路是最好的选择。” 说着摇光又摇了摇头,“说这些无用,先等军中消息。” “薛副尉!”她二人在西苑花圃走着,忽然红袖从前院方向大步而来,“薛副尉,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一下……” 红袖疾步走到二人跟前来,对着摇光二人行礼。 摇光蹙眉,“发生何事了?” 红袖苦笑起来,“夫人去了周参将的府上,必定是为了这次达郯逃走之事,夫人刚走,军中又送来了消息,是老爷派人送回来给夫人的,可夫人这一去怕是要晚间才能回来,奴婢怕耽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想让薛副尉帮忙把信送过去。” “周参将?我知道,我去过他府上,很相熟。” 孙慕言立刻答应,红袖一喜,“就是这样才请副尉帮忙,这信重要,也不敢随便交到别人手上。” 孙慕言点头,这边摇光心中微动,“我可否一起去?” 红袖闻言顿时犹豫,摇光却当机立断,“去备马,舅母此去一定是为了寻个法子,我也想去城中转转,正好和薛大哥一道……” 红袖到底是奴婢,本不放心摇光出府,可想着方茯苓交代过的话又点了头,“好,小姐可会骑马?这么冷,不如坐马车吧?” “就骑马,骑马快,去准备吧。” 紫檀和绿竹在不远处一听这话顿时着急起来,可现如今的摇光早已和从前大不相同,瞧她当机立断的模样,她二人谁也没敢劝,而摇光没给她们劝的机会,直接就带着孙慕言往府门口去,红袖做事周全,片刻已备了马又召集了四个护卫,孙慕言拿了信,和摇光出府。 大雪之后的洛州城一片冰天雪地,街市之上人来人往隐现熙攘繁华,虽然三军大营就在城外十里之地,可城中百姓们仿佛已习惯了似得丝毫不畏戎人之战。 “外面冷得很,表小姐怎要跟着出来?” “在府中等的无趣,不如走一趟,何况我也想看看城中有没有起什么流言。” 孙慕言带路,一行人顺着洛州主街往西去,孙慕言打量摇光一瞬,只见摇光身量娇小清瘦,可马术看起来却是一等一的娴熟,心底不由暗自惊诧。 正看的出神,一转头却发觉前面不远处的主道被一群人围了住,俨然挡住了他们去路,街市之上人来人往,少不得会有些碰撞纠纷,通常都要耽误许久。 孙慕言蹙眉,“表小姐,是否换条道走?” 摇光抬眸望过去,也不打算耽误时间,正要调转马头,可眼角却闪过了一抹寒芒,她调转马头的手一顿转而催马往前去,“去看看。” 第052章 发现 “哎哟,撞死人了,小老儿的腿断了。” “你给我起来,我们的马车走的好好的,你自己从旁边冲出来,这些人都是看见的,你在这装什么装,想讹诈我们不成?” “明明是你们撞的我,还想不认账不成!哎哟……” 摇光催马上前,当先听到了人群之中传来的对话声,她定眸一看,只见一辆装饰寻常的青布马车停在路中间,马车前面,一个衣衫褴褛的小老头正摔在地上。 那小老头人就摔在马前,正抱着自己的腿大声叫唤。 “就是你们撞得我!就是你们!” “我这腿都要断了,哎哟,小老儿命都要没喽!” 小老头哭号着,周围的洛州百姓中却已有人对那小老头投去鄙夷目光。 “这人是附近有名的地痞无赖,若是年轻些的尚可打一顿教训,可他这个年纪,还真叫人不敢下手,当真打死了可是大罪,今次必定是他又想讹人。” “就是这样,刚刚我瞧见的,是他从旁冲出来趴倒在了路中间,这车主人也是可怜,不过报官不就行了?虽麻烦了些,可有咱们做人证啊。” 摇光听的皱眉,而那马车车帘垂着,只有驾车的车夫在外面,那车夫似是气不过,“你起不起来?!你若是不让开,我立刻拉你去报官!” 那小老头儿一下来了性子,声音凄惨尖利,“报就报!就是你们撞的我!让城守大人给我评评理!走走走,报官!现在就去——” “呀这人倒是不害怕去报官。” “你懂什么,他闹了这一场又不碍着什么,见了官爷官爷没得法子,还得给他一口饭吃,衙门的人都认识这无赖了。” 说话这二人就在摇光马前,摇光听的心中唏嘘。 孙慕言跟上来,一眼看明白这事为何,“表小姐,我们换条道走一样近,这事不好管,让他们去衙门争论去吧,洛州百姓大都富足安稳,可也有这等贫苦却无赖之人。” 摇光明白这些,她调转马头催马离开。 “拿着这些银子,滚!” 摇光刚催马走出几步,身后却传来一道压抑愤怒的声音,摇光回头,刚好看到车帘落下的瞬间,她没看到马车内是何人,只看到扔在地上的一锭银子。 那银子分量极大,足有十两上下,周围围看之人倒吸一口凉气。 明知道是讹诈,这人不去报官就算了,竟还给这么多银子! 地上的小老儿也傻了,片刻之后面上猛然浮上喜色,他急切的朝那银子扑去,捡起银子,对着马车连连磕头,而后连滚带爬的跑了。 他一走,人群中的议论声轰然炸响,可那马车的主人却好似根本不拿这些银子当回事,只敲了敲车壁,又撂下二字,“快走!” 车夫也有些惊讶,可听着这话立刻坐上马车挥鞭,周围人赶忙散开,连摇光也避开在一旁,孙慕言看着摇摇头,“只怕是遇上了什么有钱人,表小姐,走吧。” 摇光一边打马一边回头看那马车,而后缓声道,“刚才马车里的人你看清楚了吗?” 孙慕言蹙眉,“没注意,那车帘一起又落,看不清。” 二人说着话,街市上又人来人往的,不由得放慢了马速。 “那你有没有注意他说话有些奇怪?” “语调?很气愤?”孙慕言不解的看着摇光。 摇光摇了摇头,从前身居高位,看似九五之尊,却是时时刻刻都在揣摩人心,久而久之,难免的会注意细节,“刚才那人说话气愤是其一,其二,那人语调十分生硬,且那般生气之下竟然还是给了银子,只有一个可能,他不想惹麻烦,想让那小老头赶紧离开。” 孙慕言眸色微深,摇光接着道,“那马车只是寻常的青布马车,可那人出手却十分阔绰,听他粗蛮的语气为人必不是个内敛的,那如此只有一个可能,他专门选了小马车,只为了掩人耳目,而他不去报官,除了他不在乎这点银子外,很可能,他不方便见官。” “不方便见官?是不敢?还是觉得麻烦?” 摇光摇了摇头,心底莫名漫上一股子疑窦,她忽然勒马,“你去送信,我去看看。” 孙慕言一听顿时急了,“不可,表小姐若觉有异也得让别人去,您怎能亲自去,或者等将信送到,然后我再陪您——” 摇光笃定的看着孙慕言,“送信第一,我只是有些怀疑,你放心,这四个护卫我带着。” 孙慕言当即犹豫起来,送信不能耽误,摇光也非莽撞之人,还有护卫在侧,可是…… “别犹豫了,不能耽误时间。” 摇光说着已打算调转马头,孙慕言忙道,“那好,你们几个照看好表小姐,我速去速回,最多两盏茶的功夫,表小姐,您去看看之后直接回府如何?半个时辰之后在府中见!” 摇光颔首,“可以,顺便看看舅母看完信之后有没有别的吩咐。” 孙慕言点头应是,摇光利落的带着四个护顺着适才那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去,洛州城是西边第一繁华大城,城中坊市遍布阡陌纵横,摇光转头的速度快,那马车正好驶向一片坊市,然而那坊市鱼龙混杂酒肆青楼林立,不多时马车便没了影子。 “表小姐,这片是杂户区,什么都有,咱们别进去了,免得污了您的眼睛。” 一个护卫担忧的道,若是摇光出了岔子,谁也担不起。 摇光呼出口气,站在主道岔口并未往前,轻易犯险的事她不会做,可偏偏她就是觉得那马车奇怪,然而这片地方太过杂乱,想找人也并不好找。 摇光眉头紧皱着,忽然,她眼前骤然一亮! 那马车竟然又出来了…… 摇光当即迎上去,可很快,她发现了不同,冷风掀起了马车车帘,她看的清楚,那马车之中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敢问这位小哥,你的主人呢?” 摇光拦住马车,那驾车的年轻人一愣,迷茫的摸着脑袋道,“我是庆丰车行的,这位小姐可是要租用我们的马车?” 摇光蹙眉,“刚才坐你马车的人呢?” “到前面他们就下了,怎么了?” 摇光眯眸,“他们都是什么人?” 车夫更为迷茫了,可看着摇光衣衫华丽还带着护卫,还是耐着性子道,“我不认识,别人给了钱,我就把人带到地方,他们中有个病了走不动路。” 摇光有些不死心,“那他们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啊,几个人怕冷,把头脸遮的严严实实的,我不管那么多的。” 一听这话,摇光警惕之心再起,“他们可有奇怪之处?” 车夫凝眸想了一瞬,仍然摇头,“没有啊……” 摇光暗自叹了口气,就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草木皆兵了的时候,那车夫又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啊对了,他们中间有个人身上挂着一把奇怪的弓弩,好像是军营中人的样子!” 摇光眼眶一缩,神色冷冽起来。 第053章 暴露 “表小姐,和薛副尉说的是半个时辰,现在时间快到了。” 随侍的护卫提醒一句,可摇光的目光仍然落在前面不远处的客栈门口。 车夫说过,适才那几个人就是进了这处客栈。 “再等等。”摇光眉头皱着。 “表小姐,这客栈杂乱人来人往,小的们在这里看着便可。” “是啊表小姐,外面也太冷了,您别病了。” 护卫们接连劝阻,摇光面色却丝毫不动,某一刻,她忽然做了个噤声的首饰。 四个护卫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进进出出的客栈门口忽然走出七八个身披大氅头戴兜帽的男人,这些男人各个人高马大,手中都提着大大的包裹,不多时,客栈一旁的侧门打开,五六个人各个牵着几匹马走了出来。 摇光眯眸,很快数清楚,这一行人有十三个,且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打扮。 在这城西的杂户区,有穿金戴银的有衣衫褴褛的,可像他们这样把自己头脸都包裹严实的却是独一个,摇光定睛凝神,果不其然,在其中两人的身上都看到了弓弩。 那弓弩,正和在龙脊山见到戎人所戴的一模一样! 至此刻,她已肯定这群人必定是戎人。 一群戎人,这幅打扮入城,又大肆采买…… 摇光呼吸一紧,“你马上回府去找薛副尉,让他召集府中人马往城门口方向赶,要快。” 那护卫大抵也看出了那群人的不寻常,应了一声就走。 说话间,客栈门口的人已经绑好包裹翻身上马,领头之人喊了句什么,十三人齐齐策马往城南的方向去,摇光眉头一皱,也立刻上了马背,一路跟在那群人之后。 这一行人策马狂奔,丝毫不顾念路上行人,几次都惊险的差点生出意外,相比之下,摇光的马速则慢了许多,眼看着距离城门口越来越近,可朝夕已无法赶超,而洛府的增援亦是迟迟未至,朝夕马鞭急落,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这行人出了城。 “可恶!”摇光握紧缰绳,马鞭一落就要继续跟出去。 一个护卫忙道,“表小姐,再跟就要出城了,跟不得了……” 摇光哪里会放过这等机会,她利落的对此人道,“你留在城门口,等薛副尉来了告诉他,这行人多半是戎人,他知道怎么做,这一路上我会留下标记,让他速度增援。” “你们两个,跟我走!”一声令下,摇光马鞭狠落,纵驰出城! 最后两个护卫忙跟上,被留下的那人欲言又止,可哪有机会多言? 出了城,城外官道之上早没了人影,摇光疾驰过去,很快在雪地上发现了马蹄印子,远目一看,却是朝着城西南而去,从这个方向,正好绕开了三军大营。 摇光和孙慕言说过,达郯多半会绕行远路逃走。 而绕行总需要足够的干粮,可摇光没想到这群人竟胆大包天到进洛州城采买。 若非摇光撞见发现不妥,谁又能想到呢? 达郯逃走,大军发兵往西追去,可没人想过加强洛州城的守卫。 达郯有几分小聪明,可到底太过狂妄自大了些! 摇光心底一阵意动,抓住达郯是解决洛氏困局最好的法子,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放过这次机会,这么想着,摇光已跟着那队伍往西南走了二十多里。 洛州城外西南尚有林木,可再往前走却是千里荒原,无物遮挡,摇光只敢远远的坠在后面,且手无寸铁,摇光只得在地上摆弄些枯枝做记号,一直跟到天色将黑,身后并无洛府的增援追上来,恰在这时,天上却是飘起了小雪。 “表小姐,天都黑了,不能跟了!” “是啊表小姐,前面那群人必定是戎人,你的安危最重要……” 摇光心知再往前便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可若此番跟丢了,达郯只怕真要逃回戎族去。 “这些人多半是达郯的人,你们不想让洛氏脱困吗?” 只此一问,那二人互视一眼便未再多言,只是越发跟紧了摇光,神色也更为凝重。 夜色如墨,风雪渐大,平原之上又现深林,远远的,摇光看到了林中火光。 双眸微狭,摇光翻身下马,将缰绳往一个护卫手中一扔。 “别靠太近了,我去看看。” 摇光猫着身子,急速朝那密林靠近,她现如今身体恢复许多,虽则如此,却也是用尽了全力才能姿态迅捷,靠着夜色和风雪的掩护,她很快摸到了密林边缘。 “岳立山那个废物发兵去了西边,谁也猜不到咱们竟然去洛州城逛了一圈,王子,咱们干粮充足,随随便便回去族地……” “就是,洛州的城卫蠢的和猪一般,随便就混出了城!” “听说洛振北已经被关起来了!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虽说是三军合并,可如今洛州守军和赤西守军离了心,还不是一盘散沙,等王子回去,再行发兵,今年冬天,还得是咱们大胜!” 粗莽的语声洪亮,或许是无所顾忌,从林中传出来老远。 密林深处,一堆篝火旁围了一圈人,摇光暗暗数了一遍,至少得有二三十人,而其中一人坐在搁置在地的马鞍上,看起来很受尊崇,自是达郯无疑。 摇光胸口一股子意气涌动,若非孤身一人,恨不能即刻上前抓住达郯。 达郯近在眼前,摇光却只能等着增援,可就在这时,一声马嘶突兀的响了起来。 风雪渐大,卷起了地上的雪粒砂石,不远处潜伏的马儿受惊之下狂嘶一声,刹那间,林中的狂妄笑语骤停,坐着的达郯豁然起身,厉喝一声! “你们这些蠢货!有人跟着都不知道!” “给我杀了他们!” 第054章 狠杀 “你们这些蠢货!有人跟着都不知道!” “给我杀了他们!” 厉喝声还未落,林中已有数道气息朝摇光的方向疾步靠近,摇光回头,却见那两个护卫一边拉着受惊的马儿,一边心系摇光安危,也在靠过来。 摇光眉头狠皱一下,转身便是一路狂奔,一边吼道,“上马!” 那两护卫往林中一看,神色微变,反身便利落的上了马背。 其中一人甩过缰绳,摇光一把接住,上马落鞭,转眼间就疾驰出一射之地! “他们人多,我们先走!” 摇光迎着风雪吼了一句,雪粒砂石刀子一般割磨她的面颊,被达郯发现了,这些人一定不会放过他们,达郯自己多半也会迅速转移地方,摇光咬了咬牙,狠狠抽了一鞭马背,本以为寻到了达郯的落脚之处,可眼下却是要前功尽弃。 摇光心底懊恼难当,冷不防的,身后响起了数道劲风破空声。 几只冷箭擦着马身,从摇光身侧一飞而过。 摇光猛地趴身回看,这一看,顿时看到身后数十人快马弓弩追了上来! 对方的马儿和摇光三人的马儿不相上下,且对方有弓弩,多半会射伤他们的马,一下马,对方十多人而他们只有三人,肯定成必死之局。 “分开走,在城外西南的林子汇合!” 摇光当机立断,三个人走目标太大,分开走或许还有生机。 那两个护卫一听这话顿时不愿,“那怎么行!表小姐一个人怎么走?!” “是啊表小姐,您放心,我们拼死也会护送您回去!” 摇光握着马鞭的手微微收紧,来洛州时就有洛府的护卫为了她而死,“不行,听我的,三个人一起我们都会死!” 摇光眉头紧皱,冰冷的语声在这漭漭风雪之中有种莫名的凛冽之势,这两个护卫被其命令慑服,一时说不出话来。 “快点!我走西边!” 话音落定,摇光没给他们劝阻的时间,马鞭一落就朝西边而去。 西边是戎族的方向,是和洛州背道而驰的方向。 这两个护卫看着摇光风雪之中高高扬起的斗篷,心头一烫,鼻子都开始发酸! 摇光选了最艰难的方向,他们如果再跟过去,便真是三个人一起死,他二人对视一眼,一个往前,一个朝东边折转,刹那间,三人分散成了三个极小的点渐行渐远,而跟上来的戎人数箭齐发,却未能伤到他们任何一人。 “分开追!一个都不能放过!” “若是让他们回去暴露了王子离开的路线,咱们都得死!” 领头之人狂吼几句,目光一抬看向了摇光离开的方向,冷笑一声,领头之人当先朝着摇光追去,后面的人四人一组,皆分头行事。 摇光策马扬鞭,迎面的风雪和疾驰的颠簸让她身体有些受不住,然而此时此境,却是不得不逃,到了此刻,她越发觉得这身体不堪大用,从前的云凰虽是九五之尊,却有一身的好功夫,这般雪地夜驰与她而言根本信手拈来。 马速已经到了极限,可很快的,摇光身边再次飞掠过数道冷箭。 回眸看去,五道影子若隐若现的出现在她身后二十丈之地。 深吸口气,摇光的神色一下子冷冽起来,眯了眯眸,摇光看向前方出现的小山包。 “快点!就在前面!” 领头那人大喝一声,弓弩上的冷箭再次劲射而出! 然而前面那人趴在马背之上,冷箭擦身而过,却未能将人射下来。 神色狠厉一瞬,眼看着前面的马儿越过山包一闪不见,领头那人忙加快了马速! 马速加快,领头之人很快也上了山包,这一看,前面的马儿不知为何马速变慢,竟然没跑出多远,夜色掩映,他只能看到马的影子,可他知道,那人就趴在马背上,这么想着,领头这人大笑一声,弓弩上的冷箭数箭连发,这一次冷箭射中马身—— 既射中了马身,马背上的人又怎么跑得了? 领头这人仿佛打了胜仗似得狂妄大叫起来,跟在他之后的人正接二连三越过山包。 一人,两人,三人,就在最后一人越过山包之时,地上已经积起的厚雪之中有道影子如豹子般的闪电窜出。 摇光猛扑而上,一个翻身上了马背,那戎人只觉有道鬼魅忽然出现在他身后,背脊一凉,还未反应过来,自己侧袋中的弩箭就被抽走…… 下一瞬,那只弩箭狠狠的扎进了他的颈侧! 鲜血飙溅,戎人的闷哼声被风雪盖住,摇光狠狠的扭动那袖箭,只等戎人的身体抽搐几下没了反抗之力才拿走他的弓弩将其推下马背。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握住缰绳的时候,前面四人正向她中箭倒地的马儿奔去。 摇光利落的上满了弩箭,隔着夜色,对准了领头之人。 而那四人已奔到了倒地的马前。 领头之人勒马色变,“人去哪了?!” 话音未落,一只弩箭贯穿了他的脖颈。 第055章 再见鬼面 弩箭贯穿脖颈,领头的戎人骤然睁大了眸子,他嘴巴张着,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却只有喉咙里发出的“啊啊”声,紧接着,血沫好似泉涌一般从他口中溢了出来。 另外三人呆了住,直等到那人重重掉下马背方才回过神来。 猛地回头,他们目光惊恐的往自己身后看去,漭漭夜色中,只有一匹马儿慢慢在雪原上踱步,而远处,他们落在最后的同伴不知何时也掉在了雪地上。 怎么回事?那个被他们追杀的人呢,他们的同伴又是如何悄无声息被杀? 三人神色一凛,下意识握住了自己腰间的长刀。 风急雪骤,冷风的呼号声和得答得答的马蹄声交织,三个戎人目光警惕的看着不远处的雪原,丝毫没注意到马儿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摇光单脚踩马镫,清瘦的身体悬在马侧,整个人都被马儿挡了住,她一手握着弩箭,心中默默估测着距离,忽然,一跃而起! 摇光如鬼魅似的跃出,手中弩箭数箭连发,第一人连中两箭,惨叫一声就落下了马背,第二人和第三人到底是一身功夫警惕心十足,弩箭擦过第二人的肩膀,只带出了一丝猩红,而那第三人,则是完好无损的躲了过去。 可随即,这二人目瞪口呆的睁大了眸子。 他没有想到,连杀了他们三人的竟然是个小姑娘! 摇光一身鸦青斗篷,巴掌大的小脸被一圈白狐领子围着,尤其显得毓秀乖巧,可就是这样一个身娇体弱的小姑娘,却让他们追了这样远,还赔上了三个兄弟! 这二人很快反应过来,眼底闪过怒意,目光扫过摇光手上的弓弩当即狂妄一笑,摇光手上的弓弩箭槽已经空了!凭她个小姑娘,拿什么和他打?! 这般想着,策马便朝摇光杀了过来! 摇光手无利刃,这一气呵成的偷袭靠的是她的谋算和拼劲,若是真刀真枪和这二人厮杀,她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眯了眯眸,摇光坐直身子夹紧马腹,第一反应便是调转马头。 杀过来的人看她要逃,更觉摇光是害怕了,这二人冷笑一声,手中长刀挥舞,粗鲁的用戎族话边追边骂,眼看着就要追上摇光,这二人更是眼底放光的抡刀就砍,可就在这时,已经调转马头背对着他们的摇光忽然转过了身。 她手中仍然拿着弓弩,可此刻,那本该空着的箭槽里竟然凭空多了一只弩箭! 一脸狞笑的二人双眸骇然睁大,电光火石间,弩箭劲射而出,正中其中一人额头,那人脸上的狞笑和眼底的恐惧同时被定住,下一刻,鲜血涌流而下,握缰的手一松,“噗通”倒落在地,另外一人躲过一劫大松了口气,眼看着五个人转眼就只剩下他一个,这人大吼一声朝着摇光冲了过去。 这一次,摇光是真的没有弩箭了! 二尺长的戎刀森寒,对着摇光背脊便是一砍,摇光猛地趴下,那刀锋堪堪擦着她背脊而过,戎人马术精湛,一刀未果,立刻回马再度砍来。 摇光无兵刃,无法迎战只能躲避,戎人看准了这点,下一刀径直朝她的腿砍去,摇光神色一肃,拼尽全力离镫收腿躲向马身另外一侧。 戎刀没砍到摇光,却砍到了马儿,马身之上血口狰狞,吃疼的马儿痛嘶一声发狂一般的朝前疾奔,剧烈的颠簸之下,整个身体都垂在马儿一侧的摇光再也使不出力来,手腕一滑,整个人顿时朝马背之下跌去,她人跌下去,脚却被套在了马镫之上! 马速太快,摇光如同物件一般被马儿一路拖行,摇光脚踝处钻心的痛,却是摆脱不得,同一时间,戎人提刀追了上来! 摇光仰面朝后看去,戎人脸上一片凶悍狠辣,刀上的寒光刺目,只要那一刀落下来,她顷刻间就会被砍成两半,摇光一颗心急跳,马蹄腾起的雪粒子快要盖住她的头脸,她渐渐看不清周遭境况,人也要被颠的五脏移位,可越来越迫近的马蹄声却仿佛就要到她的耳畔,某一刻,一刀凌厉的破空劲风如她所料的朝她劈了下来—— 摇光没有闭眼,她被林轻尘挑断了手筋脚筋,没有比那更痛的,而她死过一次,所以当死亡再次来临时,她心底除了哀凉不甘竟无过多的恐惧。 她看着那刀锋猛地握拳,不甘心!太不甘心! “咻”的一道破风声响,刀锋在摇光头顶猛然一顿,戎人闷哼一声,随即便是一道重重的落地声,摇光眼眶一缩,还未反应过来,又一道马蹄声猛然出现,那马速极快,比发狂的马儿更快,那道蹄声以迅雷之势靠近摇光,几瞬之后,摇光只觉自己脚上一松,而后,一只长臂凭空罩下,天旋地转之间,她又回到了马背之上! 被救只在刹那之间,来人的动作利落到让人瞠目。 摇光摸了一把脸上的风雪,当先看到了搂着她御马的两只大手,身后之人的胸膛宽厚,铠甲却有些硌人,是洛府的增援到了? 摇光死里逃生的喘了口气,回过头时几疑自己在做梦。 鬼面獠牙,墨蓝深眸,竟是他! 第056章 墨帅 是他!竟然是他! 摇光心中陡震,后脊更漫上一股凉气,她下意识倾身,可身子刚往前一分,墨伏修长有力的大手便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他搂着她的腰,要将她定在马背上似的。 背脊撞上墨伏胸膛,摇光身子坐直了,一颗心却狂跳。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 他是那块玉的主人,可他到底是不是墨伏? 摇光牙关紧咬,狠狠的克制着心中动荡,而很快,她的疑问有了答案。 墨伏搂着她策马狂奔,眨眼间就奔出了二里地,风雪呼啸,一望无垠的寒夜雪原之上,忽然出现了百多个墨甲骑兵。 这些人各个披坚执锐神情冷肃,且通身都是沙场征伐之气,摇光看清了他们身上的军服铠甲,正是那日在龙脊山上见过的定西大营军服。 摇光深吸一口气,忽然意识到这并非巧合。 “墨帅!达郯一行十五人皆被拿下!眼下已送去了行营!” “墨帅,已经派人往营中岳帅处回报!” 马速减缓,直至完全停下,墨伏的手落在摇光腰上,没有松过。 这百多士兵显然没料到墨伏带了个姑娘回来,眼底虽有讶色,却是不敢问一句,他们的目光在摇光身上一扫而过,继而便敛眸肃容,一派精锐干练之风。 墨伏顿了顿,调转马头,未说一语,直朝西北方向而去。 他一走,后面的百多墨甲骑兵立刻跟了上。 风雪急骤,对着摇光头脸便是一阵吹打割磨,经过这片刻,她心底的惊震平复,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墨伏一定认出她了,却是什么都没问。 而适才的拖行让她脚踝和肩背多处受伤,再加上天冷又大半日未进食,已是头晕乏力形同个病患,他不问,她便也一句话不想说,沉默横在二人之间,却诡异的并无多少尴尬,那一夜的相救摇光心怀感激,对他自无排斥之心。 而墨伏对她,更有种难以言喻的熟稔。 忽然,墨伏的马速慢了下来,他长臂撩起自己身后的披风,劈头盖脸将摇光罩了住。 头脸被遮挡住,视线顿时受阻,可刀子般的风雪也被挡了住,扑面而来的,还有那呛人的沙尘血腥味,隐隐的,摇光还莫名的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辛甜味道,好像是某种药材,又似什么香料,二者混合,摇光起初屏息之后竟觉有些好闻。 视线受阻总归难受,摇光抬手拉了拉斗篷,好歹露出了眼睛。 这一下,她看到了前方雪原上的几星火光和一个小规模行营。 “墨帅!墨帅回来了?!” 看到他出现,一骑快马从行营方向策马而来,到了近前,一眼看到了摇光。 此人显然和墨伏极其亲厚,忍不住就问,“这是——” 墨伏未语,淡淡看了此人一眼,这人忙倒吸一口凉气,语速极快的道,“墨帅,达郯就在前面,属下们都在等您回来定夺——” 墨伏又减了马速,缓缓打马入了行营外墙。 这行营面积不大,拢共十多顶军帐,刚入行营,摇光便看到达郯等人被双手朝后绑在小广场上,这些人高马大的戎人,此刻狼狈的卷缩在雪地上。 摇光自被发现到一路奔逃用了半个时辰,而达郯等人身上已积了一层厚雪,由此可见,几乎在摇光刚被发现没多久达郯等人便被抓回来了。 她本以为达郯会逃,幸好。 “墨帅回来了!” 行营中还有百多将士等着,见墨伏入营,忙站起身来行礼,后面的墨甲骑兵跟着入营,一半去收归马匹,剩下的人则跟在了墨伏身后。 可墨伏御马刚走进营门便不再动。 他下颌微抬,看着十多丈之外的达郯—— 达郯身高七尺,一身肌肉虬结,长发微卷脸型粗犷眉眼轮廓极深,典型的蛮戎模样,片刻前还高高在上的他快被冻成雪人,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入营的墨伏。 他眼底闪过杀意,对着墨伏的方向啐了一口。 “好放肆的手下败将!” 话音没落,先前来接墨伏的那年轻军将一把提拉起达郯的衣领,如同货物似得将他拖向墨伏,达郯被绑着挣扎不得,却仍是强自撑着站了起来,他一路踉踉跄跄的,越是靠近墨伏,眼底的阴鸷愤恨越发浓烈。 待到了墨伏马前,那年轻军将一脚踢在了达郯腿弯。 那一脚力道悍狠,饶是达郯也猛朝下跪去,那军将还不满意,又一脚踢在了达郯后背,达郯一个趔趄,脸朝下趴跪在地,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达郯怒极,愤恨的吼了一声,想要起来,那军将却一脚踏在了他肩头。 “墨帅能抓回你一次,就能抓回你两次,知道怕了吗?” “老老实实跪下磕头叫墨帅两声爷爷,今天晚上就让你在帐篷里过夜,不然,你就和你那些伙计一起在外面呆一晚上,是生是死看你运道!” 达郯脸贴在地,闻言却笑了起来,“就凭你们这些大梁孬种?你们哪个敢真的动我一根汗毛?你们大梁的皇帝等着和我们议和,我若是死了,你们也要陪葬。” 达郯语气嘲讽,冷笑连连,那年轻军将一脚踩下去,“你他妈嘴倒是硬——” “好了。”墨伏开了口,语声冷静低寒的不带分毫情绪。 那军将话语一断,看了墨伏一眼,而后又面色奇怪的看了摇光一眼,好似有所顾忌似得将脚收了回来,然后扯了扯自己军服下摆轻咳一声,“如何处置请墨帅吩咐。” 墨伏目光扫过达郯,又看向前面绑着的那群戎人。 “这个,扔去马圈。” “那些,拉出去砍了。” 说完,墨伏落鞭催马,四周围着的军将们立刻让开了前路。 身后传来达郯的骂声,被绑着的戎人们有的大肆叫嚷有的跪地求饶,可这些,墨伏全都没看见似得,他打马往最大的那顶军帐而去。 到了帐前,翻身下马,又长臂一伸,一把将摇光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摇光娇小清瘦,墨伏单手将她夹抱着,就这般大步进了帐门。 摇光昏沉之中没意识到墨伏动作粗鲁。 她只觉得墨伏声音和她记忆之中不太一样,可莫名的又有几分熟悉,这诡异的感觉还没想清楚,她忽然觉得脚上一凉…… 定神一看,墨伏不知何时将她放在了军床上。 而他,正褪下她脚上鹿靴。 第057章 奸细 帐外风雪怒号,帐内,墨伏幽深的双眸落在摇光红肿的脚踝上。 “墨帅!炭火来了!” 帐帘一掀,先前那军将进得门来,手上端着个炭盆,里头燃着几块刚烧着的炭火,“就剩几块糙碳了,属下全都——” 话语一断,那军将目瞪口呆的看着墨伏和摇光。 墨伏一身墨色铠甲,身后是同色披风,宽肩长臂威风赫赫,可此刻,他顿在摇光面前,掌心握着摇光云袜半褪的脚,那军将难以置信的吞咽了一下。 墨伏没回头,那军将顿了顿将炭火放下,远看了一眼摇光脚踝处的伤并不敢近前,“天,这是怎么弄的?属下去找找还有没有药!” 军将说完,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帐帘掀起又落下,军帐里多了盆炭火,果然温暖起来。 摇光看着哪怕蹲下也几乎能和她平视的墨伏眉间微蹙,“将军不必如此,洛氏的人必定很快寻来,这点伤等回了洛府再治也无碍。” 说着,摇光缩了缩脚。 她想把脚从墨伏掌心缩回来,可墨伏五指忽然用力,她竟然未挣得出。 “此行营乃西线秘密行营,无人能找到。” 墨伏开口,语声低寒无起伏,再加上他面上的鬼面,莫名给人不寒而栗之感,那一夜摇光初见之时也曾被吓住,可到了此刻,她只想探究。 哪怕回了行营,这位墨将军也未摘下面具。 孙慕言是一定会带人追出来的,那两个洛府的侍卫运气好也能逃走,可既然墨伏说了这是秘密行营,那洛氏的人多半是找不到的,而墨伏也不可能为了她暴露行营位置。 摇光眉头紧皱,她要在营中留一夜? 洛氏的人一夜寻不到他,必定会担心至极。 摇光沉思着,忽然眉头狠皱倒吸一口凉气,趁她走神之时,墨伏竟动了动她的脚踝,摇光毫无防备之下猛地一疼,当即瞪着墨伏。 墨伏淡淡抬眸,那似墨非蓝的眼底闪过一丝疑问。 他是好心,难道她还要生气不成? 摇光拳头攥起,待那疼痛平息,亦将眼底的薄怒压了下去。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仅没有报恩,还让孙慕言顶了他的功劳,这一下,她不能对洛振北等人直言,他这个救命恩人便真的只能做个无名英雄了。 也不知他知不知道孙慕言的事? 摇光这么一想,倒是对墨伏感激中又生出歉意。 她从前虽贵为九五至尊,却也深知恩义之道,她最不喜欠人情。 如此一来,摇光哪能对墨伏生气。 墨伏见她面色好转,又低下头去,摇光脚踝关节处肿胀的厉害,一看便是马镫拽的骨节错位,若不立刻接好,只会越发红肿疼痛。 摇光更是一眼看明白自己的伤,接骨的疼她知道,可长痛不如短痛,浅吸口气,摇光正打算直言让墨伏帮忙,墨伏却在此时动了手。 他握着摇光的脚踝左右一错,只听摇光又倒抽一口凉气,却是连哼都没哼一声。 墨伏抬起头来,看着摇光满额的薄汗和煞白的脸色目光复杂一瞬。 “墨帅,只有些跌打药了!” 先前那军将去而复返,这一次却未直接掀帘进来,反而是在帐门口通报了一声。 墨伏回头看了眼,“进来——” 话音落定,那军将拿着一包乌黑的药膏进的门来,随手拿了一圈布条,墨伏接过,动作利落至极的在摇光红肿的关节处包扎。 那军将见此,又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墨伏包好患处站起身来,起身的刹那,摇光方才感受到他身上的凌厉杀伐之气。 这是传闻中的鬼刹将军,是让戎族人闻风丧胆的军中战神,摇光扫过他襟前和袍摆处的点点血迹,心底又多了一丝敬重,然而抬眸看到他的鬼面,心中一紧之余忽然有些好奇。 这面具之下的脸,该是何种模样? 墨伏对她的打量视若无睹,他仿佛个性子清冷至极的人,对她不多问一句,却又有种莫名的随意,仿佛是认识许久的故人,他转身走去一边,在一个矮案上摸索出了一块糜饼,拿过来放在床边,又道,“明日回大营,歇下吧。” 道出一句,墨伏转身一脚把炭盆踢的近了些,而后便走了出去。 摇光看着他的背影抬眉,难道这位鬼刹将军的脾性当真不好? 帐帘一掀,墨伏走了出来,迎面而来的风雪寒意瘆人,一转头,赵武还站在外面。 一见他出来,赵武立刻上前道,“墨帅,那位姑娘是谁啊?怎么觉得您怪怪的?你刚才说话声音都变了,那姑娘怎么受伤了?” 墨伏下颌微扬,墨蓝的眼底生出两分不满。 赵武掩唇咳嗽几声,“这个,他们都说墨帅不近女色,可怎瞧着墨帅和那姑娘很是相熟?刚才属下看到墨帅竟然蹲着为那姑娘……真是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墨伏似乎对赵武如此见怪不怪,他整理着左手手腕的铠甲,沉声问,“都处理好了?” 问起正事,赵武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处理好了,不过……” 略一顿,“还有两个留着没动。” 墨伏眯眸,“这两个有话要说?” 赵武一讶,“墨帅怎知?这二人言明,说是有话要对您说,还说只见您才开口,属下不知真假,还把他们扔在外面的。” 墨伏深海般的眼底闪过一丝寒芒,“洛老将军做事向来严谨,就这样还让达郯跑了,这件事又怎能简单?”说着墨伏抬步,“去听听看。” 赵武一愣之后才跟上去,“墨帅的意思是……我们营中有奸细?” 墨伏冷笑一声,“还是位分不低的奸细。” 第058章 挟恩 风雪彻夜未歇,黎明时分,帐外响起了马嘶声。 摇光猛地坐起来,偏耳听了片刻,是外面在整军。 帐内的炭盆快要燃尽,帐角的昏灯也只剩一点微光,摇光拢了拢身上的薄被,忍不住蹙眉,一夜未归,方茯苓等人必定担心至极,想起方茯苓平日里待她呵护备至的样子,摇光心底生出丝歉意,对洛氏一家,她是一点都狠不下心来。 正想着,帐门口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走得急,走到门口却又猛然顿住,而后来来回回踱步,却未进来。 摇光挑眉,“谁在外面?” 赵武一听摇光出声当即一喜,隔着帐帘道,“云姑娘醒啦?属下来同姑娘说一声,一刻钟之后大军就要回营了,请姑娘准备准备。” 摇光呼出口气,回了大营就好了,“知道了。” 摇光回答完,外面的脚步声却未离开,只听赵武又道,“营中简陋,请云姑娘多多包涵,墨帅半夜出去了一趟,待会儿就回来。” 墨伏半夜出去了?摇光微讶,又道,“我明白,不碍事的。” “云姑娘脚上的伤怎么样了?” 赵武说话时轻声细语小心翼翼的,倒是和昨夜对付达郯的样子不符。 摇光忙道,“没事了,多谢。” “嘿嘿,不敢当姑娘谢,姑娘是墨帅带回来的,自然要周到些。”赵武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得道,“对了,昨夜墨帅派人回主营禀明军情的时候已让人给洛老将军带了话,所以老将军昨夜已知道您在我们这里,您不用担心。” 摇光微愣,胸口的窒闷消散,还些微生出暖意。 墨伏带着鬼面,雷厉风行寡言少语,性子也委实不算亲和,可她没想到墨伏有此安排。 “如此最好,多谢你们了。” “不敢当不敢当,姑娘真是太客气了哈哈。” 赵武这会儿格外的有礼数,摇光在帐内淡淡挑眉,忽然听赵武轻喝了一声,“啊,墨帅回来了!姑娘稍等片刻——” 说着,脚步声走远了些。 摇光略一沉思,摸索着下了军床,昨夜的跌打药不算精细,可军中用药从来在乎疗效,她脚踝的红肿已经消了一半,只是走路仍然十分困难。 艰难的套上靴子,摇光单脚跳着往门口移动。 墨伏归来,整个大营瞬时活泛起来,隔着一道帐帘,风雪的呼号,士兵们的说话声铠甲声,马儿的嘶鸣蹄踏声,轰然入耳,以至于摇光并未反应过来其中有两道脚步声正走向她这处大帐,她好不容易走到了帐门口,正要掀帘,帘子却先一步被掀了起来! 墨伏一身风雪寒气,大步而入,没料到门口竟然站着个人,来不及收势,一下便撞到了摇光身上,摇光单脚站着猝不及防朝后倒去,眼看着就要倒地,墨伏长臂一揽一把将她捞到了自己怀里,摇光惊魂未定的站好,只看到赵武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样子。 摇光看不到墨伏皱眉,却见他眸色极深,他打量她一瞬,又看了看她金鸡独立的样子,眼底露出丝不赞同,却也未多言,他落在她腰间的手一紧,似乎又想像昨夜那般将她单手夹抱出去,可不知想到什么,到底是忍了。 抬手将长剑扔给赵武,墨伏倾身,将摇光打横抱了起来。 赵武一双眼亮光四射,看看墨伏,再看看摇光,抱着剑一路小跑的跟着墨伏。 墨伏那双笔挺有力的长腿走得极快,不多时便到了他的马前,风雪急催,马背上都落了雪,后面的赵武见状忙上前扫净马鞍,墨伏这才将摇光放了上去。 墨伏随后翻身上马,转而看向已经整顿完毕的队伍。 队伍里,达郯被五花大绑着,如同货物似得被横扔在马背上。 墨伏冷眸扫了一圈,“回营——” 调转马头,墨伏当先出了营门,整夜的大雪,荒原被大雪覆盖,再见不到一丁点的地面,而摇光更是分不清方向,可墨伏却是熟门熟路的朝着一个方向行进。 雪及马膝,马速由此慢了下来,墨伏看了眼摇光笔直前倾的身子,一把把她拉回自己,又将自己披风将她罩住。 摇光便皱了眉,昨夜情况危急,且她昏昏沉沉的受了伤,可今日却不同,她整个人被墨伏的气息笼罩,背脊更是紧贴在她硬甲上,这亲密的距离让她很是不适。 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墨伏抬手环住了她的腰。 摇光只觉背脊一僵,身子顿时坐的更直! “墨将军——” “何事?” 墨伏是战功赫赫的鬼刹将军,说话更是一板一眼不带丝毫感情,这样冷静血性的人总不至于是个登徒子,一定是因她脚上有伤怕她跌下马背去! 摇光开解自己一句,暂且忍了他这逾越之行,眼下有另一件事更为棘手。 “那一夜,多谢墨将军出手相救。” 墨伏认出了她,她不能装作不知道。 风急雪骤,摇光等着墨伏的回答,可半晌,墨伏只“嗯”了一声。 摇光抬手,往自己腰间摸索,半晌,摸到了那块玉。 “此物是将军之物,如今归还给将军。” 摇光手从披风下露出来,掌心静静躺着那块贵人之玉,伸了半晌,墨伏却没接。 摇光手冻的通红,墨伏将披风一拉,她的手被挡了住。 见他态度如此淡然,摇光只觉凭他这性子多半是不在意这玉,也不在意这救命之恩了,既不在意,想必不会主动提起此事,她的谎言便也不会被拆穿了。 并非她不想报恩,实在是不想将孙慕言至于险境。 摇光正松了口气,墨伏忽然低头道,“听闻洛老将军一直在寻找那夜救小姐的人?” 摇光后颈之上顿时一片热麻,不知是怕的还是他那说话的热息撩拨的,而更可怕的话还在后面。 墨伏淡淡道,“待会儿回了主营,我亲自带小姐去见洛老将军。” 第059章 图报 天色还未大亮,白茫茫的雪原上滴水成冰。 摇光的掌心却沁出层薄汗。 墨伏知道洛振北在找救她的恩人,可是他还不知道她让孙慕言顶了他的功劳。 一见到洛振北,一切都真相大白。 她能推说是自己记错了,孙慕言却不行,他不仅要重新面对身份被识破的危险,还会成为期满洛氏的无信无义之人,洛氏必定不会饶过他。 摇光深吸口气,“将军救命之恩,摇光感激在心,只是摇光孤身弱女,来洛州已为外祖添了诸多麻烦,是以……报恩之事不敢再让外祖费心,将军若有什么吩咐,摇光必定遵从。” 墨伏闻言似冷冰冰呵笑了一声,“你也说自己是孤身弱女,身无长物,又能为我做什么?”墨伏说话时离的极近,在这风雪刺骨的寒原上,他唇边的热息尤其刺激感官。 摇光偏了偏脖颈,心底略有些焦灼。 彼时孙慕言身处险境,她想了非常之法,却为自己埋下了祸端。 若救她的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小人物便罢了,可偏偏,是这位鬼刹将军。 摇光垂眸,一眼就看到墨伏手臂铠甲上的隐隐血迹。 她不知他昨夜去了何处,可他身上的血腥味更重了。 “虽身无长物,却也要看将军需要的是什么。” 摇光抬了抬下颌,“将军身处定西大营,和洛州并非一路,外祖的性子,哪怕知道将军是当日救摇光之人,也只会赠将军金银美人,将军可愿受?” “金银美人,有何不好?”墨伏语声平平,听不出喜怒。 摇光自不信这话,墨伏救了她,其人心性必定是好,可脾性却叫人捉摸不透,不知脾性好恶,又怎能投其所好? 正想着,身后忽然有人跟了上来。 摇光回头,却是赵武,赵武眉头紧皱着,“墨帅,此番回了大营,这人还是交给洛州大营?”说着看一眼摇光,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达郯前次在洛州大营看守下逃走,赵武难免会觉洛州大营不可靠。 摇光敛眸未语,墨伏却摇了摇头,“奸细不在洛州大营。” 摇光一下抬起了头来,奸细?前次达郯逃走是营中有奸细?! 赵武话头一滞,“不在洛州大营,那墨帅的意思是赤西……是赤西大营?” 见墨伏主动提起了奸细,赵武便知他并无意隐瞒摇光,于是干脆直言,墨伏闻言并未立刻答话,略沉吟一瞬方才道,“有待查证。” 赵武闻言便冷哼了一声,“若是如此,倒是最有可能,林原多番嫉恨我们抢了赤西大营的军功,这一次我们抓到了达郯,可是一等一的军功,他把达郯放走,咱们没了功劳不说,还能让洛州大营吃不少挂落,最后他一人得利!” 赵武似乎对林原积怨已久,当着摇光便怀疑起来。 “当年林原是怎么来赤西的我们都知道,这几年赤西太平,他只怕觉得自己可以回永安了,临走之前还想搅乱西线趁乱夺权,真是可恶!” 赵武发作一通,这才想到摇光也在有些不妥,忙抹了一把脸嘿嘿笑了声调转马头回后面整军去了,赵武一走,摇光浅吸口气知道自己机会来了。 “将军要查营中奸细?” 摇光肃声一问,墨伏不痛不痒道,“如何?” “将军还怀疑是达郯的逃走和赤西大营有关?” 墨伏并不意外她问这么多,反而顺着她的话“嗯”了一声道,“达郯的部从招认,此番达郯出逃营中的确有内应相帮,达郯昨夜被抓,还有关键几人逃脱,我半夜出营追逃,人虽找到,可那几人拼死要逃,最后都变作了尸体。” 墨伏语调冷冰冰的,仿佛杀人对他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而如此机密并不该让摇光一个外人知道,可眼下的她想不了那么许多。 “既是如此,摇光能助将军一臂之力。” 摇光语声铿锵有力,墨伏却不相信的“哦”了一声,“小姐孤身弱女,如何助我?” 摇光深吸口气,“本不能,可为了报答将军救命之恩,不能也要能了。” 报恩?墨伏深海般的眼底露出丝深长意味,还没开口,又听摇光道,“当然,将军从军多年战功赫赫,一身侠义肝胆,必定是施恩不图报之人,若是将军觉得摇光碍事或者不信摇光,那摇光便只能铭记将军大恩来日再……” “谁说我施恩不图报?” 墨伏打断摇光的话,直听的摇光心口一颤。 他语声仍是冷沉的,“既然是救命大恩,小姐可要涌泉相报才好,就如小姐所言,小姐喜欢自己报恩,那我就暂且不让老将军知道那夜是我了。” 墨伏一副善解人意的语气,“小姐以为如何?” 结果是摇光想要的结果,可她却觉如鲠在喉心有不甘,恩要报,可她却怎么觉得这个鬼刹将军几言几语之间就将她拿捏住似得。 且这世上,有谁会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是施恩图报之人? 摇光错着牙点头,“那当然好——” 第060章 不舍 长风怒卷,黑云层堆,雪越来越大。 “这么大的雪好多年没见到了!” 赵武被冻的脸颊通红,狠狠的搓了一把脸大喊了一声。 一声落定,后面队伍中也爆发出一阵议论。 “这雪再下只怕要成灾,到时候西边的补给供不上,戎族人打过来还真是没法子。”说着话,赵武往后面看了一眼,达郯被横在马背上,这会儿被冻的半死不活。 “要到了!兄弟们打起精神来!” 眼看着前方大营营旗招展,赵武吼了一声,将士们人困马乏,可一听这话,立刻精神抖擞威势赫赫,摇光看得出,墨伏这支队伍便是洛州大营的也比不上。 大营将近,营门塔楼上的人看到他们,立刻摇起了令旗,不多时,营门大开,远远的百多个身影正等在营门口,赵武催马上来,语声一沉,“墨帅,是赤西大营的人!” 墨伏自然看到了,他拢了拢摇光身上披风,淡淡“嗯”了声。 摇光察觉到,刹那间墨伏身上的气势不同了。 他下颌微扬,獠牙鬼面上泛着层森森寒光,那双墨蓝相间的眸子里满是俾睨寒意,被他这么看着,那营门之前本在马背上的林集犹豫一瞬下了马。 “拜见墨将军,小人林集,是辅国大将军身边校尉,特奉辅国大将军之令接管达郯。”林集说着往后看了一眼,见达郯被模样面色一变,“达郯死了?!” 墨伏却看也未看林集,他兀自拍了拍摇光斗篷上的雪,高高在上桀骜凌人。 林集见自己被无视眼底闪过怒色,后面赵武催马上前道,“死不死与你何干?接管不接管也不是你说了算,人是我定西大营抓回来的,就这样草草交给你?” 赵武语气不善,林集顿时怒了。 墨伏无视也就罢了,小小的赵武也如此不给面子,他赵武算什么东西?! “我和你们将军说话,你插什么嘴?!” 赵武冷笑一声,“你还没资格和我们墨帅说话,达郯这么重要的人质,你来接管算什么?这次人要是再丢了,是不是还要赖上我们定西大营?” 林集气的攥紧了拳头,林原近来脾气越来越差,也不知是回了营中太过艰苦还是如何,总之若他不能把人带回去,多半要被林原处置,一想到这个,林集顿时挺直了背脊语气强硬起来,“我是奉了大将军命令而来,你们是不打算听命了?” 这话一出,墨伏却道,“人可以带走。” 林集眼底当即漫上喜色,果然大家都是害怕林原的! “不过,得让你们大将军亲自来。” 林集眼底的喜色一滞,面色顿时青红交加,接管人质还要让林原亲自来?林原是官至一品的辅国大将军,而这位墨将军只不过是个四品小将! 军功赫赫又如何?他竟敢让林原亲自来和他交涉?! 林集气的双拳紧攥,墨伏却在此时催马上前,马儿直冲林集而去,林集气的浑身发抖竟不敢上前阻拦,他看了眼墨伏面上鬼面,丝毫不怀疑这位鬼刹将军真能催马将他撞到,牙咬了又咬,林集满是不甘心的让了开,他一动,他身后兵将如鸟兽散的让开了营门。 赵武见此笑道,“大将军管的是你们赤西,可不是我们定西,行了,兄弟们,把人先带回我们营中去,在这磨磨唧唧人都要死了……” 赵武跟着墨伏,身后兵将也都跟着入营。 赵武脸上带着张扬的笑,一边朗声道,“第一次被我们墨帅捉回来,第二次又被我们墨帅捉回来,这天下就没有我们墨帅做不到的事,可不像有些只会和我们争功的草包,我们墨帅立了这两次大功,好歹得升个两级吧……” 赵武语声豪烈,盖过风雪声传出老远,摇光闻声想回头去看,脑袋刚一偏就被墨伏大手转了回来,“洛老将军过来了。” 摇光心神一震,都来不及斥责墨伏无礼之行,抬眸看去,果然,前面洛振北和洛怀信得了消息正急匆匆来,摇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倘若墨伏说错话,一切就前功尽弃…… 墨伏放缓了马速,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洛振北忽然一把握住了摇光的腰。 摇光眉头紧皱,墨伏低下头道,“你好像很紧张?” 摇光自然紧张,可她蹙眉的却是墨伏那双手,她还未开口,却觉人被墨伏抱了起来,墨伏在马背上一个利落的旋身下了马背,同一时间,摇光的脚也落了地。 墨伏在摇光身后,看似扶着她,手却未松。 “何事如此紧张?” 墨伏说着,抬眸看向洛振北的方向,“倘若洛老将军知道我是那夜救小姐的人,不知他会是什么表情?” 墨伏说着松开手,眼见的就要朝洛振北迎上去。 摇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墨伏的手,“将军且慢——” 洛振北本是朝着摇光而来,冷不防的,却一眼看到摇光拉住了墨伏,好似不舍他走似得,他眉梢一抬,转而看向洛怀信,父子两对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第061章 探究 “将军且慢——” 摇光一把拉住墨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将军忘记我们的约定了?” 墨伏回头,目光扫过摇光攥的极紧的手,然后才想起什么似得道,“记得。” 摇光紧盯着墨伏,“既然记得,将军该知道怎么做?” 是从紧急,摇光急迫之下眉宇之间又露出那股子久居上位者才有的迫人之势,要知道在她面前站着的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鬼刹将军,寻常人畏于他身上的寒意杀气大气都不敢出,可她竟然敢用这般命令性质的语气和他说话? 墨伏眸色微深,竟是顺服了,“知道。” 得了这两字,摇光心底还是不甚放心,眼前这人用兵如神,心性如鬼,她委实把握不准,可眼看着洛振北走至眼前,摇光还是敛眸将墨伏放了开。 “刺史大人,洛将军。” 墨伏被放开,回身对着洛振北和洛怀信一拱手。 洛振北先满是怜惜的走向摇光,一把将摇光扶住,这才和墨伏说话,“墨伏啊,这次你又立了功不说还解了洛州大营的困局,老夫真是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 洛怀信也一脸感叹,却是仔细打量摇光有无受伤。 墨伏语气仍是冷冰冰的,“不敢当,墨伏救护不及,小姐昨夜受了点轻伤。” 洛振北看到了摇光的脚,当即摆手,“昨天可是把我们都担心坏了,摇光人好好的回来就行了,这次你又抓回达郯还救了摇光,真是极大的恩义……” 墨伏眸色一定,“将军言重了,这些都是墨伏应当的。”说着看了眼身后朝定西大营去的赵武等人,“达郯初归营中,墨伏还要去安排一二。” 洛振北忙点头,“是是是,你且去,稍后我们再登门道谢。” 墨伏又道了声“不敢当”,一个转身便上马走了,他走的极其利落,看也未看摇光一眼,如此,摇光大大的松了口气,歉意的道,“让外祖和舅舅担心了……” “傻孩子!”洛振北沉沉叹了口气,“传信来说你竟然追着戎人出去了,不知我们多着急,你啊你,一个女儿家,怎么敢?!便是达郯本人,也没有你一根头发重要。” 洛振北看着摇光垫着的脚,满眼的心疼。 摇光清灵如画的眉眼间露出丝窘迫,“看舅母为了达郯逃走之事着急,一时没想那许多……” 洛振北自不是真的怪她,相反的将摇光疼爱到了骨子里。 摇光从前痴傻,如今刚有好转便能为了洛府的事激出一身孤勇,果然有洛氏风范! “阿摇!”一道朗声大喊,洛宸从远处飞奔过来! “这么大的雪!快进帐中去!怎么就站在这说话……” 洛宸奔至摇光另一侧,一把将其扶住,开口便是关切。 洛振北便道,“适才和墨伏说了两句话……” 洛宸眼底一亮,“墨伏?!是墨伏亲自送阿摇回来的?!” 洛宸对墨伏早有崇敬之心,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身在军中,他今日也着一身军服,格外的爽利硬气,洛振北看透他的心思,点点头,“正是,墨伏本人我也只是第二次见,倒是和传闻之中有些不同,人虽冷了些,却还有礼数。” 洛宸有些兴奋,“他又抓回了达郯,还救了阿摇,岂不也是咱们家的大恩人?” 洛振北点头,“是这个道理。” 洛宸眼珠儿一转,“那不如请他过府一聚?” 洛振北的面色便有些作难,洛怀信在旁笑道,“便是请,也并非是现在,昨夜大雪封路,别说请墨伏了,便是阿摇今夜也要留在营中。” 洛宸不知此事,惊的“啊”了一声,“也是,阿摇受了伤。” “对,摇光今日宿在我帐中,虽不比家里,却还稳妥。” 洛怀信这么一说,摇光的双眸便是微眯,她能在军中留一夜? 若是如此,能不能探查到奸细之事呢? 几人一起,直进了洛怀信的军帐,洛怀信有品阶在身,有一处面积不小的独立大帐,前后两进,前面议事,后面则是睡处,虽然简陋,却十分暖和坚实。 “今夜先留下,待会儿叫军医给你看看脚上的伤,前次是腿受伤,这次又是脚。”洛振北满是心疼,洛宸也皱眉,“阿摇往后可不能再如此涉险了,戎族人的狠毒你想象不出。” 洛宸因为上次私自带摇光和秦醉出门的事受了罚,如今伤势好了,对摇光受伤也格外在意,摇光闻言忙点头,“是,我知道了,再也不会了。” “太早了,先吃饭再看伤,然后再给讲讲昨夜到底怎么回事,宸儿,你白日里先陪着摇光,摇光身份虽在这摆着,可营中到底人多眼杂,你陪着稳妥些。” 洛怀信吩咐一句,又看向洛振北,“父亲,达郯被抓了回来,我们只怕要去见见岳将军,达郯如何安置,还有当初达郯如何逃走,都得商量一二。” 洛振北自以军事为重,又交代几句先和洛怀信一起离开。 他二人一走,洛宸忙拉着摇光道,“阿摇,快说说,怎是墨伏救的你?” 见洛宸满眸期待,摇光只得将前夜之事简单道来,洛宸听的两眼放光,忽然眼底微亮的道,“阿摇,那你有没有见他长的是什么样子?” 摇光摇头,“不曾,他送我到行营便走了,我和他相处时间极短。” 洛宸深吸口气,“那你想不想知道他长的什么模样?” 墨伏常以鬼面遮脸,传闻中无人知道他长相,因为如此,越发勾起了众人好奇心,别人只敢想想,洛宸却不同,他性子爽朗大胆,是真的敢做点什么的。 “这……是否不太妥当?或许他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长相呢?” “这不是很奇怪吗?”洛宸疑惑道,“一个大男人,自然没有觉得丑陋不敢见人之说,可他却能常年以面具示人,若说威慑敌人,何必连面对自己亲随也不摘面具?这人用兵之术我是服气,可近来听到他太多传闻,我这心中委实想一探究竟……” 摇光眨眨眼,“什么传闻?” 洛宸哼了一声,“你也知道薛郢的事了,那林原瞎做文章,导致现在营中有些不好的谣传,薛郢被爷爷保了下来,竟然有人把注意打在了墨伏身上,说他不敢露脸,或许就是什么江洋大盗通缉要犯,你说可笑不可笑?!” 微微一顿,洛宸又道,“墨伏自然不可能是什么要犯大盗,可这话却也有那么一分道理,墨伏常年带着面具,莫不是想掩藏些什么?” 摇光脑海中闪过墨伏那双眸子,不知怎的,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血腥味儿似得,于是她犹豫一瞬道,“那你……想怎么一探究竟?” 问及此,洛宸眼底闪过狡黠,“你晚上就知道了!” 第062章 偷看 “当真能走了?”洛宸看着摇光的脚,满眸疑窦,“早上军医来的时候还说你这脚得养上几日,怎么你只是中午睡了一觉之后就好转许多?” 摇光眨眨眼,“许是军医用药极好。” 洛宸沉吟一瞬,也想不出别的解释,“有可能,毕竟知道你是洛府的小姐。” 夜色已深,帐外风雪虽停,可还是冷的厉害。 洛宸掀开帐帘往外望了一眼,“等这一班巡逻队过去就能出发了——” 摇光拢了拢身上斗篷,虽觉此行有些欠妥,却又委实也想知道墨伏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洛宸又在门口瞄了一会儿,朝摇光招招手,“走走走。” 摇光戴上兜帽,当即跟了出去。 洛怀信虽有品阶,可他的睡帐并未在洛州大营正中,正因如此,周遭的卫兵并不多,而洛宸最知道大营的巡逻安排,有他带着,两人悄无声息的从往西边摸去。 寒风凛冽,摇光只听到两人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洛宸在前,时不时回头一看,又嘀咕道,“完了,我这又算将你偷偷带出来,若被爷爷和父亲知道必定要再打我一顿。” 说着又沉声道,“不过他们现在应该还在议事堂,林原和齐霄意见相左,岳将军拿不定主意,这事没这么快定下来,我都打听好了,咱们今晚去一定能抓住墨伏。” 摇光蹙眉,“去墨伏的军帐抓吗?” 洛宸抓了抓脑袋,干咳一声道,“那地方可不敢去,待会儿啊我先去看,等能让你看了我再喊你,你就站在我身后便可……” 见他神色怪异,摇光心底生出疑窦,然而既然洛宸能带她一起,便一定是安全的地方,只要没有危险,去哪里都是一样。 两人一路摸过数十座军帐,洛宸又带她避开了几波巡逻卫队,如此弯弯绕绕的走了半天,摇光已不知他们到底来了何处。 “看到前面那座大帐了吗?” 洛宸拉住摇光手腕,指了指不远处的军帐。 摇光点点头,洛宸便带着她慢慢摸索了过去,“就是这儿,嘘……” 洛宸小心至极,摇光也不敢出声,仿佛在做什么坏事似的,不多时,二人摸到了那军帐旁,摇光这一看才知,此处竟是这军帐的后窗处。 洛宸放开他,抬手就捅破了窗户角的毡布,而后目不转睛的偷看。 摇光何曾做过这种事,心底不免觉得荒诞又心虚,隔着军帐的木板墙,摇光听到了里面似乎有哗啦啦的水声,摇光皱眉,“这里是——” “嘘。”洛宸立刻打断了摇光说话,又做了个口型,“等等……” 摇光无奈,目光左右四看,幸好没见有人走过来。 “来了!”洛宸低呼一声,拉了摇光一把。 摇光正要趴前去看,洛宸又将她挡了住,“不行,你现在不能看……” 摇光眸子一瞪,为何她又不能看了? 洛宸眸色左闪右闪,“你是姑娘家,待会儿看到他模样了我喊你。” 摇光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她只是要看墨伏长什么样子而已,和她是不是姑娘家有什么关系?摇光想着,只能侧耳去听,可也只听到了隐约脚步声。 寒风凛人,吹得军旗军帐呼呼作响,摇光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洛宸表情,洛宸先是满眼期待,继而眉头紧皱,而后一脸诧异,最后更有些烦躁恼怒…… 一定是看到墨伏却没看到他的长相! 摇光怕被发现,见他看了许久也没个所以然干脆拉了拉他。 洛宸却摇头,又低声道,“别急,再等一下——” 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亮起一道火把,一人朝着摇光这边高声一喝! “是谁在哪里?!” 摇光二人猫在军帐后的暗影中,本十分稳妥,可不知是巡逻卫队换了线路还是怎地,竟然绕到了帐后来,摇光一转头,眼睁睁看着一队巡逻卫队走了过来! 摇光一颗心立刻提起,洛宸也瞬时站直了身子! 好端端被发现在这里,怎么都说不过去,摇光眸光一扫,当即就想往一旁逃,可洛宸却一把将她拉了住,“那边也危险,你躲着我出去,别动,我待会儿过来接你……” 话音一落,洛宸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是我,别慌!” “啊,是小洛将军啊!” 领头的卫队长看到了洛宸,顿时放松下来,洛宸熟稔的走上前去,一把揽住那卫队长的肩头将他带向远处,“今天这边是你们巡逻?” “正是,刚还以为是什么人呢,小洛将军刚去洗澡了?” 摇光身僵心紧的站在原地,恍惚听到了最后一句,她呼吸一滞,洗澡?这里是军将们洗澡的地方?! 摇光恍然,难怪,难怪洛宸开始不让她看! 思及此,摇光不由得苦笑,原来是到洗澡的地方来抓墨伏,莫非他觉得墨伏沐浴的时候一定会摘下面具? 摇光背靠着军帐不敢动,一边苦笑一边等着洛宸带着那几人走远。 往回走的路她记得,可她不知道这些巡逻队伍如何值守,为了保险起见,只能等洛宸回来,摇光直直站了良久,只觉腿都麻了忽然想到此行目的! 洛宸虽走了,可她还能看啊! 虽然有些出格,可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这么一想,摇光鬼使神差的转身—— 身子转到一半,摇光猛顿了住,在她五六丈外,一道身影正站在那里。 墨伏乌发披散薄衫卷风,加上鬼面,真如同索命鬼刹一般。 他不知何时出现的,深眸正幽幽看着她。 被这么个鬼刹看着,摇光不觉害怕,只觉一股热火在她脸上烧了起来。 天地良心,她一眼没看! 第063章 夜随 “小姐深夜至此,是为了赏景?” 摇光面上仿佛有火在烧,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因为这样的事被抓个正着。 若她真看了也就罢了,可问题是,她是真的一眼都没看啊! “我是为……”摇光目光簇闪,一转头就看到身边的窗棂,她话头一顿,心底一片苦涩,现在解释,只怕是来不及了。 墨伏看了一眼那窗棂,“景色如何?” 摇光心底更苦了,她怎么知道,她什么都没看着啊! “我……咳,这是个误会,夜深了,我先走一步。” 摇光说着就要转身,墨伏却又道,“不等洛宸了?” 墨伏语气沉肃,且直呼了洛宸的名字,摇光眉梢一挑,墨伏认得洛宸?就算知道洛宸,除非十分熟悉,否则也不可能直呼别人名讳吧? 摇光想着,心底又摇了摇头,此人性情孤僻狂妄桀骜,叫名字也正常。 他必定是听到了外面巡逻卫队的声音才发现的他们。 而他这么一说,摇光也犹豫了,她不等洛宸,势必还会撞上巡逻侍卫…… 那岂不又是一场大麻烦? 摇光的脚步顿住,神情十分纠结,目光却下意识往洛宸走的方向看,只祈祷洛宸快点回来,她看了半晌,没等来洛宸,却看到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从远处走了过来。 来人脚步极快,直奔墨伏而来。 墨伏也第一时间看到了来人,他看了眼摇光,走远了几步。 摇光心底微松,眼风扫过这二人,见那侍卫趴在墨伏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墨伏沉吟一瞬,吩咐了两句,待那侍卫离开,又朝摇光走来。 “洛宸短时间过来不了了,你和我走。” 墨伏走过来,语气冷冰冰的,好似在对自己的兵将下命令。 摇光蹙眉,“我为何要和将军走?” 墨伏眼神沉了沉,“你不是要报恩?” 摇光微愣一下,报恩?难道营中的奸细有了眉目? 这么一想,摇光心底顿时生出几分意动,对上墨伏的一双深眸,或许是被他连着救了两次性命,她心底是对他有着一份信任的。 点了点头,摇光利落道,“带路!” 墨伏很满意,转身就朝着大营东北方向走去。 他走的不快,倒是方便摇光跟着,而这一路上摇光也未看到几个巡逻的侍卫,如此一来,摇光倒是轻松许多,再想到洛宸,摇光不由问一句,“我表哥怎么了?” 墨伏倒是不隐瞒,“被洛老将军叫去了。” 洛振北还在议达郯之事,难道是这件事有变故? 摇光一颗心微微提起,墨伏在前道,“如何安置达郯已经有了定论。” 摇光神思一凝,“什么定论?” 寒风凛人,摇光身上穿着袄裙斗篷,可墨伏身上却只罩着一件便衣薄衫,薄衫迎风而鼓,鬼刹一般的人也生出几分惊鸿般的翩然仙骨。 墨伏默了默,语气有些深长,“最终,大家都觉的将达郯关在营中不安全,还不如关去城里,洛府中有一处暗牢,大概没人能想到达郯被关在洛府。” 摇光瞬间眯眸,军中俘虏历来都是关在军中,哪里有关去官宅的例子?虽然听起来的确更为保险些,可不知为何,摇光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外祖同意了?岳将军也同意了?” “洛老将军做为主家没有拒绝的理由,岳将军也觉此法可行。” 摇光说不出哪里不对,又道,“如果这一次达郯又逃走了,是不是就一定是洛府的责任了?” 摇光只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可墨伏想也没多想的“嗯”了一声。 摇光顿时攥紧了拳头,“营中不是有奸细吗?倘若不抓出这个奸细……” 不抓出奸细,达郯还会跑,那个时候,洛府可真正的甩不掉看守不力的罪名了。 “今日大雪封路,最多后日,达郯就会被送入洛府。” 墨伏这么一说,摇光一颗心更不安了,林原这是要把达郯这颗烫手的山芋再次扔给洛振北,洛振北还不能不接,可一旦接了,除了任何事便只能是洛府的责任。 她阴谋论的想,若那奸细想害洛府,真是可以既放了达郯又能拉洛府下水。 摇光心中焦灼,一抬眸,却见墨伏带着他来到了一处军帐前,这处军帐极为偏僻,帐前只有先前见过的那侍卫,墨伏二话没说,径直入了帐。 摇光左右看看,跟着走了进去。 二人进去,却见这帐内只有五尺见方,且帐内堆着一排兵刃,连个坐人的地方都没有,摇光皱眉,正不知墨伏何意,猛然间,一道略带醉意的说话声响了起来。 “林兄不要客气,这都是小弟运送补给时自己弄的,虽然比不上跟着大将军喝的,却也是绝对的好货,您多喝点多喝点,” 摇光惊讶的看着不远处的幕墙,她听的清楚,这道声音是墙那边传来的! 一墙之隔,此处看起来是个军器帐,可实际,却是一处监听暗帐?! 摇光转头,眼神深邃的看了墨伏一眼。 他来三军大营不过半月,已经有如此手段了? 正想着,又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哼,什么跟着大将军?!” “跟着他,我们这些人除了受罪就是受罪,看看我这脸,今日不过是没带回去达郯,便被他狠狠发作一顿,操他娘的大将军,他对这个达郯简直上心的很呐!” 摇光拢在袖中的粉拳微攥,这满口怨气说话的竟是林集! 第064章 关心 “什么?林兄脸上这伤是大将军弄得?” “你以为呢!大将军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越来越暴躁易怒,身边的人没少被他发落,今日让我去带达郯,奈何赤西大营那墨发强硬至极,竟是不放人,回去一说,大将军一个茶盏就砸了过来,真他娘的……” 林原语中已有三分醉意,且苦闷至极。 “不就是一个达郯,大将军何至于?” 另外一人顺着话头接下来,林原当即冷笑一声,“这你就不知道了,达郯跑了大将军不急,是因为有洛州大营顶着,罪名不在赤西,可人被抓了回来,却是定西又立一大功,你是不知道,这几年,光那个墨伏,就抢了我们无数个功劳!” “可是人已经抓回来了,大将军也没法子了啊。” “说来也奇怪,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大将军不知为何还要争着把达郯收到赤西大营去,不过现在已经定了,达郯哪个营都不留。” “嗯?那达郯关去哪里?” 林集打了个酒嗝,“这个……这个就不好告诉老兄你了……” “那是自然,林兄反正不着急回大将军身边,来,再喝点……” 幕墙之后传来推杯换盏的声音,林集却阴阳怪气的道,“这几日晚上大将军都不让我们几个当值,说到底我们几个还是不得他信任。” “林兄这话怎么说?大将军可是最器重您的!” “器重?呵——说是器重,不如说我这条狗当的让他满意,我不是林氏亲兵,他对我隔着一层,最信任的,还是跟了他十多年的林诚……” “你说林侍卫?倒是见过两面……” “对啊,大将军身边大小事包括和永安的联系都是他负责,我不过是个跑腿的……” “林兄别这么说,不过说起来,怎么就这几日不让林兄当值了?” “这我如何得知,从达郯逃走之后就如此了……” 林集说话声渐渐含糊,摇光眉头一皱看墨伏,墨伏眸色深幽,听到这里转身往外走,摇光自然只能跟上,一出帐,先前那侍卫迎了上来。 “主子,议事堂已经散了,洛老将军正去接管达郯。” 墨伏点点头,又冷声一问,“林原和齐霄呢?” “林原和齐霄都回了自己帅帐。” “林原这几日和永安有无书信往来?” “没有,这几日没往出送过信。” “去盯着林诚。” 墨伏吩咐一句,那侍卫当即应声。 墨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暗帐,既然林集说他并非林原最信任的那个,那最机密的事林集想来不知了,墨伏回头,迈步朝外走。 走了一小段,摇光一看方向,却是往洛怀信大帐去的。 “将军这是——” 墨伏头也未回,“洛宸和洛老将军接管达郯了。” 话虽然说得简单,摇光却是明白,洛宸短时间回来不了,她不能就在这冰天雪地中等着吧? 摇光心底微动,见四下无人问道,“将军怀疑林原?” 墨伏没应声,却也没有反驳。 摇光轻吸口气有些惊讶,林原虽罪大恶极,可到底还是梁人,若是他放走达郯,那可是真正的通敌卖国了! “林原通敌并无理由。” 摇光沉声道出疑惑,墨伏却在前摇了摇头。 “并非每件事都需要理由。” 摇光心底仍存着疑问,于是皱着眉头看着脚下的雪地未语,她一路跟着墨伏头也未抬,某一刻,她忽然一下子撞在了墨伏背脊上。 “砰”的一声轻响,摇光撞的额头生疼。 这人身上虽然没穿铠甲,可他背脊上的肌理刚硬似铁,比铠甲也不逊。 而更奇怪的是,墨伏为何忽然停下来了? 摇光抚了抚自己额头,往旁边走出一步,正要探身往前去看,谁料墨伏忽然一下转过了身来,他一把揽过她的腰身,几乎托抱着将她带到了一旁的黑暗之中。 他这动作行云流水,摇光反应过来的时候背后靠着一处军帐幕墙,墨伏则好似个罩子似得站在她身前将她完全挡了住。 摇光眉梢一挑,“怎么——” 刚说出两个字,墨伏抬手覆住她后脑,一把将她按向自己怀中,摇光脸一下子贴上他胸膛,剩下的话自然说不出了,她睁大了眸子,心底浮起恼怒! 此人行事狂妄强悍,且越来越没规矩! 摇光抬手便将他一推,谁知手刚落上他腰,他却一把将摇光握了住。 摇光更怒,恰在这时,墨伏将她放开了些。 四目相对,摇光狠狠瞪着墨伏,墨伏那深幽的眼底却闪过几丝星子般的光亮,而后他微微侧身,将摇光挡住的视线让了出来。 这一让,摇光立时看到远处一道身影站在洛怀信的帐前。 蓝衫广袖,玉立如竹,竟然是齐霄! 刚刚那侍卫不是说齐霄回自己寝帐了吗? 摇光微微睁大了眸子,墨伏却身子一正再度将她挡了住。 他低下头来,语气深沉莫测的。 “临安侯似乎格外关心小姐。” 第065章 护送 “侯爷,不好意思,小姐已经睡了。” 洛怀信帐前,被洛宸板着脸交代过的侍卫如此说道。 齐霄清冽的眉眼间闪过丝失望,“哦,知道了……” 他说着,转过身去,想要走,心底却又觉得不甘,于是回头又看了一眼。 那侍卫紧着脸,对他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 齐霄心底叹了口气,转身缓缓的往自己大帐踱回去。 身后的亲随蹙眉嘀咕道,“这么晚了,主子怎忽然想到来看这位洛府的表小姐?” 齐霄缓缓走着,营中的昏灯映着皓雪,让他眼底浮起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只是忽然听闻洛府表小姐来了营中又受了伤,便想着过来看看。 而他也不过只见过她两回而已,第二次,也是听闻她受伤。 她是楚王的女儿,幼年丧母,患病多年,到了洛州才好过几分,她清瘦而婉柔,甚至可说孱弱,然而她眉宇间偶然闪过的清冷,眼底忽现的幽深,都让人觉得,即使她柔弱痴傻的站在那里,也比任何人都要强大,这种感觉,他只在那个九五至尊的女子身上见过。 齐霄敛眸低头,心口埋着的那根陈年利刺又开始作祟。 摇光一把推开墨伏,往齐霄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将军请回吧。” 话毕,摇光蹙眉往洛怀信的大帐走。 墨伏双手抱怀在黑暗中看着她走远,又看着她入了帐门,这才转身离去。 连摇光自己也没想到,齐霄怎么就跑到了她帐前来。 略一沉思,摇光掀帘问门口的侍卫,“刚才临安侯来了?” 那侍卫眼底还有一丝惊悸,生怕摇光偷跑出去的事露了馅。 “是,临安侯说知道您受伤特地来看看您。” 摇光面无表情听着,转而道,“去找到小洛将军,就说我自己回来了。” 那侍卫闻言立刻应是,摇光放下帐帘,褪下身上斗篷,走到帐角的炭盆旁暖手。 齐霄竟然第二次来看她,是她暴露了什么? 摇光摇了摇头,这绝不可能。 今夜她没看到墨伏的长相,可墨伏对她的态度却委实有些诡异,无论如何,他不该带着她去那暗帐,这个人未免太让人捉摸不定。 侍卫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同来的还有洛宸。 洛宸一把掀开帐帘,“阿摇,你自己走回来的?没碰到巡逻卫队?” 摇光淡淡点头,“嗯,没有。” 洛宸松了口气,上下看了眼摇光,“刚才出去这么久,没冻着吧?都怪我,达郯要关去洛府了爷爷要我一起去接管安排押送的人手,这才耽误了……” “没事,我很好。” 洛宸绕着摇光走了一圈,“那就好!你快早点歇着,可能明天一早就得送你回府,到时候达郯跟着一起方才能掩人耳目。” 摇光早就想到这一点,也不意外,当下便应了声好去内帐歇下。 洛宸又交代了守卫方才离开。 一夜浅眠,摇光仍是天明时分被校场上的操练声惊醒。 既然一早要走,摇光醒来便起身洗漱穿戴整齐,果然,没等多久便听到洛宸在外说话的声音,摇光直接走出内帐,洛宸惊讶道,“起来了?” 摇光点点头,“要走了吗?” 洛宸颔首,“要走了,爷爷在营门口等着。” 摇光戴上兜帽,跟着洛宸朝营门口的方向走,天色还未大亮,天穹一片灰蓝,寒风刺骨吹过来,摇光下意识拢了拢斗篷的领子。 洛宸跟在摇光身旁,“阿摇的病是真的好了?” 摇光转头看洛宸一眼,没接话,洛宸眼底却是一片晶亮,挥了挥拳头,“爷爷说你十六岁这一年命中有一生死之劫,这一劫之后必有大福,原来是真的!” 摇光眼底微光簇闪,一抬眸,便见营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又另有护卫三四十人。 洛振北和洛怀信都站在营门口,摇光忙上前去行礼问安。 “摇光,宸儿都和你说了?” 洛振北一脸的忧心,见摇光点头,又道,“摇光别怕,你就当做是寻常被护送回府。” 两辆马车,必定有一辆是装着达郯的,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戎族王子跟着,寻常的小姑娘哪有不害怕的,摇光闻言神色镇静,“外祖放心。” 洛怀信不免感叹,“摇光不愧是我们洛氏之人,这胆魄几人能比?” 洛振北也满意附和,而后看着那第一辆马车,“好了,外面冷,先去马车上,被大雪封的路已经清出来了,路上走慢点就稳妥的很。” 摇光点点头,抬步往那马车上去,刚跨上车辕,摇光忽觉一道仿佛实质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动作一顿,摇光转头朝那目光来处看去。 这一看,当即对上一双似墨非蓝的眸子。 阴沉的天色中,墨伏一人一马,正从定西大营的方向缓步而来。 他身后带着七八护卫,眼见的是朝摇光这边来的。 洛振北见摇光顿住不由道,“今日由墨伏护送你们回府,府中都交代好了,有他在定然能护你周全,我们也才放心……” 摇光收回目光,矮身进了马车。 马车之外,墨伏催马上前,洛振北忙道,“墨伏,摇光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墨伏语声沉肃,“将军放心,定能护小姐周全。” 说着目光瞟过摇光的车帘,“毕竟不是第一次了。” 第066章 破绽 四十护卫,外加个墨伏,摇光回城路上安静的只听到几声鸟鸣。 马车走的极慢,一入城门就有人来接应,到了洛府门前,摇光的马车停下,装着达郯的马车则被墨伏带去了侧门,摇光下马车的时候,正好看到墨伏的背影消失在院墙角。 “阿摇……我的阿摇,快让舅母看看……” 摇光还未回神,人已经被方茯苓搂在了怀里,方茯苓红着眼眶上上下下打量摇光,“傻孩子,你怎么就能自己朝着戎人追出去呢,你若是有个好歹,舅母下半辈子可怎么活?你啊你,脚上受伤了?快快快,快叫府医来——” 摇光鼻端萦绕着方茯苓身上的清淡馨香,心底一片暖然,再见方茯苓眼下的青乌又觉愧疚,忙道,“没事了没事了,在军中已有军医看过了。” 一转眸,便见绿竹和紫檀也都眼睛红红的看着她。 方茯苓疼惜的扶着摇光入府,“下次断不能这样了傻孩子,舅母知道是你挂心咱们这一大家人的安危,可你出了事才真是要了舅母的命,那天晚上若是没有你外祖送回来的消息,舅母可真的要急的背过气去……” “看看,这才几天,又受伤了,姑娘家家的,总是受伤,你母亲知道了,不知道多么心疼呢。”方茯苓不停叮嘱,摇光乖觉的应是,待方茯苓说完了,方才道,“今日还有别人入府,舅母不去看看吗?” 达郯入府,虽已有安排,可方茯苓不可能不去盯着。 方茯苓这才回神,“我看到你什么都忘了!” 摇光失笑,方茯苓急急道,“你先回去歇着,待会儿我来看你。” 说着又交代绿竹和紫檀几句才带人走了。 摇光摇了摇头,“这两日舅母一定担心坏了。” 绿竹忙道,“可不是,不光是夫人,奴婢们也担心坏了。” 紫檀跟着点头附和,摇光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不莽撞了。”说着忽然想起来,“跟着我出去的那两个护卫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紫檀眼眶微红,可看着摇光的目光却是一片晶亮,“就是他们回来说表小姐跟着戎人出城发现真的是那戎族王子,又说表小姐为了他们引开了戎人,那两人自责不已,跟着薛副尉去找了小姐一夜,还是天明时分得到小姐被救的消息才回来的。” “薛副尉呢?”摇光忙问。 “薛副尉似乎得了什么吩咐,今日一大早就集结府中军卒去东苑忙了。” 摇光眯眸,洛府的地牢在东苑,看样子洛振北将府中诸事交给孙慕言了,如此倒是极好,摇光呼出口气,“那就好,如今洛府也没事了。” 紫檀也庆幸道,“是呀,没想到小姐有这样的胆魄,委实叫奴婢佩服!连夫人也不停说呢,本来夫人还因为秦世子病发不见客而忧心,现在看来不用去找秦世子洛府也没事啦。” 摇光听着心底微沉,今日是第三日了,秦醉的病当真如此严重? “这两日水云阁那边没传出任何消息?” “是呀,秦世子一直昏睡,不见客的。” 摇光点头,心底却生出两分担忧,秦醉不是病发,是毒发,莫非严重了? 正想着,迎面却走来几个脚步匆匆的仆从,因为走得太快,差点就要撞到摇光身上,紫檀眉头一竖,“怎么回事?毛毛躁躁差点撞到表小姐!规矩呢?!” 那几个仆从自然认得摇光,最前的老仆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立刻抱歉道,“对不住表小姐,是小人着急了,表小姐请——” 说着,为摇光让开路,摇光目光一扫,看到他身后的两人一人提着一个大筐,筐被盖着,却能隐隐看到其中装满了银碳。 想必是为府中哪处送银碳的。 摇光心中明白,便缓步往前去,待要走过那两人时却又鬼使神差的一停。 紫檀和绿竹不知她怎么了,却听摇光问,“这是送去哪里的?” 那老仆闻言忙道,“是送去水云阁的。” “水云阁?秦世子?”摇光有些讶异。 那老仆却苦笑起来,“说起来也是小人疏忽,水云阁从来都是自己拿这些用度的,这些碳本是三日前就该来领的,可不知为何放着未取,小人刚才发现方才知道世子病发,如此,小人这才打算自己给世子送过去……” 摇光听着先一点头,而后眼瞳一缩,“你说三日之前就该拿了?” “是呀,府中各处的银碳每次都只拿三日份的,按理来说三日之前水云阁就该去拿了,可是偏偏没有,小人今日还特意问了一遍。” 摇光的眼神一下子暗沉下来,没有犹豫的,她返身朝北苑的方向疾步走去。 绿竹和紫檀对视一眼,皆大步的追了上去,后面那老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忙招呼那二人跟上,摇光走在最前面,面色越来越凝重,眼神越来越锐利。 秦醉昏睡中极需要保暖,水云阁三日未领银碳,拿什么取暖?! 到底是闭门不见客,还是有什么别的秘密? 摇光越走越快,到最后,只得绿竹和紫檀小跑着才能追上,待到了水云阁之前,守门的侍卫对视一眼,一人有礼的上前,“表小姐,世子殿下病中不见客。” 摇光看着二人,沉静未语。 那侍卫二人不知摇光要做什么,却听说过摇光患有痴傻之症,于是只好奇的看着摇光,心神却早就放松了,摇光身后,绿竹等人也迷茫的看着她。 摇光看着院门,神情凝重的朝前走了两步。 那侍卫想要伸手去拦,可一来摇光身份是主人,二来摇光患有痴症身形瘦弱,并不像会做乱的样子,于是侍卫二人好整以暇的看着摇光,就如同看个孩童似的。 摇光神情平静,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眼看着就要到院门之前了,仍然看不出任何异常。 忽然,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摇光一把将院门推了开,她大步入院,直朝着正屋门口而去—— 第067章 英明神武 “哎表小姐!表小姐等等——” 两个侍卫怎么也没想到摇光会闯进院子,两人对视一眼,疾步走到摇光身前将她一拦,到底是两个身高七尺的汉子,这般一拦,摇光还真没法子。 “表小姐,殿下病重,还请您体谅。” “是呀表小姐,等殿下的病好了,再请您过来小坐。” 摇光冲了进来,绿竹和紫檀跟着,送碳的老仆却不敢跟进来,摇光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你们殿下没事吧?这两日只是昏睡?” 其中一人忙点头,“没事没事,世子殿下不是第一回了,您放心,多谢您挂念。” 摇光“哦”一声,然后又打量着主屋道,“这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前夜下了那么大的雪,屋子里可暖和?你们殿下身体虚弱,可不敢冻着。” “暖和暖和自然暖和。”侍卫忙笑着附和,“府中用度管够,墨侍卫也都小心翼翼侍候,自然不敢冻着世子殿下。” 摇光眯眸,心底早已冷笑一声。 连银碳都没有,怎么暖和?! 摇光目光死死的盯着正厅,半晌未动,那两个侍卫额上渐生薄汗,而紫檀和绿竹对视一眼也都有些不知所错,然而她二人知道摇光和从前不同,自不敢置喙。 “听说你们没有去拿水云阁的银碳,这不,给你们送来了。” 摇光转头抬了抬下颌,示意外面送碳的三个仆从。 那侍卫二人忙点头,“多谢表小姐挂念。” 说着话,却不去拿,依然挡在摇光面前。 这一下,连绿竹和紫檀都察觉出不对劲来。 “你们把碳拿进来,我去看看你们世子殿下——” 摇光说着就要绕过这侍卫二人往前走,可那二人一退,又将她拦了住,摇光眉头一皱,干脆不管不顾往前走,这侍卫敢拦,却不敢对她动手,于是一退再退,退到了正屋门口。 “表小姐,世子殿下受不得惊扰。” “表小姐,实在是对不住,您别为难小人们……” 两个侍卫满头大汗,语气也满是苦涩无奈,摇光眯眸,“你们这样挡着不让我进去看,莫非有什么猫腻?世子殿下是闭门昏睡还是已经……” 两个侍卫骤然睁大了眼,“没有没有!表小姐多虑了……” “那就让我进去!”摇光语气强硬起来,眼底的锐利竟让这侍卫二人不敢与之对视。 紫檀上前一步,“我们表小姐代表夫人来看世子,世子就算昏睡,也没有不能见人的道理,你们这样阻拦着遮遮掩掩,是不是殿下出了事却瞒着我们?” 绿竹亦道,“是啊,殿下借住在府上,若是出了事我们老太爷该如何交代?” 两个侍卫一脸苦相,可人却还是坚定的站在门口不挪动分毫。 摇光眼底锋芒欲露,正打算强闯进去,屋内去忽然响起了墨魉的声音。 “是谁对表小姐不敬?!” 话音落定,门一下子从内打了开,墨魉一身白衫站在门内,对着摇光拱手一拜,“表小姐,失礼了,他们两个挂念殿下,还请您恕罪。” 摇光眉头一挑,“墨侍卫来的有些慢。” 墨魉面上却是一派喜色,“原本该迎接表小姐的,可是适才,殿下忽然醒了!” 摇光眯眸,“你们殿下醒了?” “正是!本来今天晚上醒的,可是这一次却是提前了。”墨魉说着侧身一让,“表小姐要看殿下,请进吧,只是殿下刚醒形容憔悴,失礼了……” 摇光半信半疑,一进门便觉屋子里冷的厉害,“怎不生地龙?” 墨魉叹了口气,“殿下昏睡时身上发热,若是屋子再热,只怕他受不住。” 摇光皱眉,墨魉在前一路将摇光带到了秦醉的卧房。 门帘一掀,对着正门的床上果然坐着一人。 秦醉披着一件外氅,墨发洒肩,眼覆白巾,整个人带着一股久病的孱弱,奄奄一息的靠在床头大枕上,听到摇光进来的脚步声,他身子微微一直。 “没想到表小姐会来看秦醉。” 秦醉语声虚浮无力,说着掩唇轻咳了一声。 摇光上下打量秦醉两眼,“殿下住在洛府,自然要顾念殿下的病况,殿下怎忽然病发了?可要请府医过来看看?昏睡了三日只怕会更严重?” 摇光说着,走的更近了些,秦醉又轻咳一声,语声温和而嘶哑的道,“不必了,往常也是这样,养几日也就好了,多谢表小姐挂心。” 摇光仔细看秦醉面色,只见他唇色青紫面颊惨白,还真像是毒发严重的样子。 难道是她想多了? 这么一想摇光倒是有些自责,说到底秦醉帮过她,且他久病在身又眼盲,就算他的病有些隐瞒,也不该对他生出过多猜疑。 摇光做此想,自不好再行猜度,见秦醉咳嗽不停忙道,“既然是刚醒就快躺着吧,若是有需,尽管去找舅母说。” 秦醉唇角微弯,“表小姐费心了……” 这么一来摇光倒是不好再多留,“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着。” 说着,对墨魉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走出两步,摇光脚下一顿,“哦,对了,你昏睡的这两天,达郯已经被抓回来了。” 秦醉似乎十分意外,眉梢一下挑了起来,“抓回来了?” “是,定西大营的墨伏将军抓回来的。” 秦醉顿一下,“又是墨伏啊……” 摇光点头,“是,又是他抓回来的。” 摇光没忘记前次在映月小筑之时秦醉听闻达郯逃走的焦急,因此这会儿才特别告知一声,而他的反应也在她意料之中。 “墨伏将军还真是英明神武。” 秦醉顿了一瞬,又夸了一句,摇光想到墨伏,倒不觉得他配不上这话,于是“嗯”了一声继续往外走,一边走,摇光一边听身后秦醉窸窸窣窣躺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秦醉躺着,身上盖着锦被,仍然在小声的咳嗽。 她目光扫过屋内,虽无地龙,可角落里有点到一半的沉香,不远处的桌案上放着药碗,并没别的异常,摇光呼出口气,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她一走,墨魉忍不住长长松了口气。 “殿下,这可太吓人了!” 说着上前将秦醉身上的大氅拿走,又手忙脚乱的把后窗屏风之后的一堆衣物收捡起来,秦醉起身,唇角牵起浅浅的弧度,一边缓缓的褪下了他贴身穿着的,领边还沾着血迹的军服内衫。 第068章 少女失踪 从水云阁出来,紫檀和绿竹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原来小姐是挂念秦世子,奴婢还以为怎么了。” “是啊,秦世子前次救过小姐,小姐对世子多有挂怀也是正常的。” 摇光走在前,根本没听这二人说话,绿竹面色微苦一下靠近了紫檀,压低了声音道,“姐姐,并非是我小人之心,秦世子眼盲也就罢了,他还病的活不过二十岁,我们家小姐若是对他上了心,那可怎么办啊……” 紫檀听的眼皮一跳,她虽然还没想的那么深,可摇光的确对秦世子有些紧张,紫檀安抚的看绿竹一眼,“没事,表小姐有自己的心思,她都明白的。” 绿竹叹了口气,摇光如今已经十六岁,过了年就是十七,她本身份尊贵,便是整个大梁的俊杰也没有配不上的,可眼下摇光病初愈,又暂居在洛州,她的婚事还真是不好准备,即便洛振北有那个心,也不可能越过楚王府去。 绿竹眉头皱了又皱,眼底铺满了愁绪。 摇光全然不知绿竹在发愁,她径直往清风院去,刚到院门口便见方茯苓在斥责红袖,“好端端的人怎么不见了?既然知道不见了,怎现在才报上来?” 红袖低着头,一脸自责,“那是今年年中进来的新人,奴婢只以为是不守规矩在外逗留,本想着等她回来罚她便是,没想着惊动夫人……” “都过一天了,要么是逃了,要么是出了事。” 说着叹口气,“我们府上对下人从来宽厚,还未出过逃奴。” 摇光听着不对劲,忙走上前去,“舅母,怎么了?” 方茯苓转身看着摇光当即浮起笑颜,“去看秦世子了?” “嗯,他刚醒过来,暂时没事。” “那就好。”方茯苓呼出口气才道,“是府上针线房的一个小奴不见了,我本让人给你这里换新的帷帐,可今日来了却见还没换上,一问才知,那负责采买的小奴昨日领了差事出府,竟然到现在都没回来。” 说着薄责的看一眼红袖,“她们怕我动怒,竟是瞒着我。” 红袖低下头去,一脸做错事的内疚,“夫人在为军中的事劳心,所以才没告诉夫人。” 方茯苓叹了口气,“我知道,没怪你,只是人不见了总要去找。” 红袖眉头微皱,“绣荷寻常最守规矩,昨晚上我便交代门房去常去的几家秀坊铺子问问,可是问过了,她根本没去采买。” 方茯苓皱眉,“采买的银两不多,可对贫苦人家也能过些日子了,难道真是逃了?” 红袖叹了口气,“她出去的时候是白日,说起来不会出什么事。” 如此极有可能是逃了,方茯苓眼底生出微怒,在她治下府中竟然出了逃奴,是她苛待下人了?还是说她根本就识人不清? “舅母别气。”摇光忙劝,“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方茯苓对摇光最为疼惜,听她一劝心底疏散不少,“也是,今年的雪多半成灾,外头百姓们都不好过,她许是拿着钱投奔亲人了,再等一日吧,不行了就去和李参军说一声。” 方茯苓性子本就良善,如此一来倒是不气了。 摇光忙道,“舅母想给阿摇换什么帷帐?不如阿摇自己去采买?” “不可,太冷了,你脚上还受了伤呢。” 摇光笑开,“舅母放心,达郯已经抓回来了,我可不能再出城去了,舅母只管让我去吧,我也想为舅母分忧呢,这雪好,我还想出去转转呢。” 说着又道,“让紫檀和绿竹陪我去。” 寻常人家的姑娘到了这个年纪早就自己带着侍婢上街逛铺子喝茶玩耍了,摇光却从没有过,方茯苓被她黑曜石般的双眸看着一阵心软。 “好,那你去,紫檀知道铺子在哪,限你们一个时辰内回来。”说着吩咐红袖,“去拿钱银准备马车,不能骑马出去了。”说着又转身看紫檀,“再去锦绣坊看看,照最时新的样式给阿摇定两套袄裙,再去玲珑斋选几样首饰……” 方茯苓前前后后叮嘱半晌,若非她忙着,非要自己带摇光去置办衣物首饰,小半个首时辰之后,摇光带着紫檀和绿竹到了洛府常采买的绸缎铺子。 连日大雪,洛州城一片银装素裹,虽然雪美,摇光却也忧心雪大成灾,又念着方茯苓挂怀,摇光没多耽误直奔铺子。 午时未至,铺子里冷冷清清并无客人,摇光三人入内,也未见有人上来迎接,大堂中绫罗绸缎挂满,摇光一眼便选准了样式,奈何无人接待。 三人又看了一圈,还是没认出来,紫檀眉头一皱往柜台走了几步,柜台后的帘络垂着,不知有没有人,紫檀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掌柜的可在?!” 一言问完,帘络之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了来了!”没几瞬,帘络掀起,一个粗布素衣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 这妇人衣着朴素,怎么看也不像掌柜,她手上带水,一边说话一边在自己衣摆上擦手,“几位客人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店中不迎客,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紫檀眉头一皱,“店门开着怎不迎客?” 那妇人叹了口气,颇为同情的道,“掌柜家的女儿走丢了,哪还有心思迎客啊,对不住了,老婆子打扫完就要关了店门了。” 摇光听的面色微变,“掌柜家的女儿丢了?” 那妇人见摇光衣饰华贵不敢大意,立刻恭敬道,“是啊,丢了两天了,掌柜的派了家仆出去找了两天都找不到,都快要急疯了……” “怎么丢的?在哪里丢的?” 摇光紧声一问,那妇人苦着脸道,“前日下午,小姐从家来铺子,结果等了半晌没见着人,然后就丢了,具体在哪丢的,谁也不知道。” “小姐身边没跟人?” 那妇人苦笑起来,“没跟,喏,掌柜的宅子在东边,一炷香的功夫就能走过来。” 摇光眯眸,紫檀和绿竹也面露凝重。 绣荷的失踪,和掌柜家的女儿失踪,是巧合吗? 第069章 九起失踪案 “那天芸儿是去给他爹送货单的,货单三日一送,寻常都是她去送,结果等了许久不见她回来,起初以为留在铺子里帮忙了,结果等到天黑时分他爹回家才说没见到女儿。” “家离铺子近,拢共也就那么几条道,平常都是芸儿自己过去。” “谁能想到就这么平白无故消失了。” “我们素来无仇无怨的,这么多天了,我的芸儿在哪里啊……” 妇人三十来岁,衣饰华贵端容,本保养极好的面容上却是一片憔悴,说着说着,已抹起眼泪来。 “小姐,李参军来了!” 紫檀一声落定,摇光一转头,看到个身形高大脸型方正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洛振北是洛洲刺史兼领洛西道节度使,主管洛西道军政,然洛氏世代武将,且戎族威胁甚大,是以洛振北主管军事,政务则多由手下六曹参军分管。 来者李牧,是洛振北麾下司法参军,主管洛州以及洛西道刑狱。 “李参军,这是咱们表小姐!” 李牧面庞漆黑眉目刚毅,同样一身军中整肃干练之风,听闻洛府表小姐在此,李牧眉眼微动对着摇光点了点头,“表小姐怎在此?” 摇光打量了李牧一瞬,紫檀已道,“表小姐来他家买绸缎,结果知道他家女儿丢了,还是表小姐建议他们去衙门找您报官的呢。” 李牧眼神微深一瞬,点了点头,正要上前问话,摇光忽然开了口。 “李大人怎么亲自来了?” 李牧乃是洛西道刑狱主官,不可能每个案子都亲临,这户人家女儿丢失算不上恶性大案,通常都是来几个衙门官差先行录事。 李牧眼眶微缩,又看了摇光一眼。 身为洛振北麾下朝官,他自然对其府中事了解甚多,摇光是楚王嫡长女,且患有痴傻之症,适才紫檀说摇光让这户人家报官他就已经微讶,眼下摇光这一问则更叫他意外。 这院子里几十人,只有摇光看出他亲自出现是不寻常的。 “你们几个先去——” 李牧回头看了眼身后衙差,那几人立刻上前问案记册,李牧则往一旁走了几步,摇光会意,跟了过去。 “表小姐好玲珑的心思,既然如此,李牧就据实以告了。” 微微一顿,李牧神色沉肃道,“五日之内,衙门已经接到了七起女子失踪的案子。” 摇光眼眶微缩一下,“七起?” 李牧点头,只看着摇光没再多说,面前的小姑娘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无需多言。 “失踪的这些人是否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女?” 忽然,摇光问了一句,李牧眼底亮光一闪而逝,“表小姐怎知?” 摇光神色一定,“洛府之中走失了一名女奴,那名女奴今年十五岁,而这家的女儿今年十六岁,大人说连着接到了七起,想必这七起都有共同之处,所以引起大人重视。” 李牧心底震动不小,他当真是低估了眼前这个清瘦的小姑娘。 “已经上报的七起,年纪都在十四岁到十七岁之间,都是在日常外出时失踪,这些人家有的富足有的贫苦,都是洛州城内人士。” “加上这家是八起,若洛府的女奴迟迟未归,只怕也能算进来,大人怎么看?” 摇光虽是洛府的表小姐,可李牧并没必要对她交代这样多,然而看着摇光眼底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锐光,李牧略一犹豫竟然例外的妥协了。 “失踪的都是妙龄少女,且连日来搜遍了城内城外未见尸首,怀疑多半是拐子,不过这一次对方敢在白日闹市中下手,多半势力不小。” 摇光眯眸,这个世道多战多灾已经足够动荡,可在这外表之下,却还隐藏着看不见的阴暗和罪恶,有人在战场保家卫国洒热血,也有人做着伤天害理之事牟取暴利。 “难查吗?往年有没有类似的事发生?” 李牧神情严肃一瞬,“往年没有,洛州虽然多有兵战,内政却极好,洛州城中十几年也没有大案发生,已经去查了,不好查。” 李牧说的直白,摇光心底微沉。 从前她虽然坐在最高的位子上,可刑部和大理寺的折子她看过不少,哪怕到现在,永安大理寺之中也压着一库房的还未真相大白的疑案。 “寻常拐子不敢如此肆无忌惮,这些人在这么短时间内抓走这么多少女,多半是有大金主,那她们极有可能还活在某个地方。”说着语声一沉,“若不是拐子,反而棘手多了。” 李牧颔首,“表小姐说的是,也不排除别的可能,这些日子衙门自会严查,晚些时候也会去洛府上报给刺史大人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摇光点点头,看了眼远处的衙差道,“摇光多问了,不敢叨扰大人,大人自便吧。” 李牧点点头,转身之时又叮嘱的道,“表小姐这几日外出小心。” 摇光心底微讶一下,她都忘记她自己现在也是十六岁的小姑娘了。 可那幕后的凶手敢动洛府的表小姐吗? “知道了,多谢大人。” 摇光道谢,李牧前去问案,摇光带着绿竹和紫檀离开这家府苑。 出了门,摇光直接上了马车。 “小姐,咱们还去买帷帐吗?” 绿竹见摇光神色凝重,小心的问了一句。 摇光顿时回过神来,又反应过来道,“啊,是不是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紫檀苦笑,“是呀,早过了。” 摇光也苦笑,“完了,舅母又要担心了,快快,随便停一家铺子买了回去。” 摇光少见的急了,紫檀和绿竹对视一眼反而笑了,摇光看着她二人不解,紫檀掩唇道,“表小姐病好了,倒是变的年少老成了,这一着急,倒是像个小姑娘样子了。” 摇光心底叹了口气,她本就不是小姑娘了啊。 她下了令,紫檀熟悉洛州城,很快便找到铺子买了帷帐,马车回府的路上,紫檀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家人叹了口气,“真可怜,家中只有一个独女呢。” 说着又问摇光,“表小姐,李大人说什么了?是拐子吗?” 摇光正掀开车帘朝外看,正午的冬日街道上,已有不少百姓熙攘来往,这其中,不乏许多年轻的小姑娘,看着那一张张纤妍面庞,摇光心底浮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怕,没那么简单。” 第070章 林原臂膀 “竟有如此恶事?”方茯苓眉头一皱,“这么说绣荷也有可能被拐了?” “有可能,晚些时候李大人会过来和外祖舅舅禀明。” 摇光神态平静,方茯苓上下打量她一瞬呼出口气,“哎呀我们阿摇真是大大的不一样了,父亲说你生死劫之后命格大变,看来是真的。” 紫檀在旁忙道,“可不是呢,我们去那家的时候他们还没想着报官,还是表小姐让他们去衙门的,表小姐还和李大人说了话,李大人很喜欢表小姐的样子。” “我们阿摇现在可不同了,这么多年压着的天资都冒出来了,自然能让李参军刮目相看。”说着方茯苓神色一正,“城中既然出了这样的事,阿摇身边得有几个近侍护卫才好,不然我可不放心,阿摇想自己去挑护卫吗?” 摇光眸色微深一瞬,“就上次那几个吧。” 方茯苓眼底微亮,“好,就是这样,他们几个回来就自责不已,且跟着你出城的那两个都觉你一身胆魄对你感佩非常呢。” 摇光弯了弯唇,又道,“舅母,阿摇想还学些功夫。” 方茯苓一愣,似乎怜惜摇光不愿她碰那些,可一想到洛瑾瑜当年的风姿,再加洛州城越来越不安稳,倒是犹豫了,“学功夫辛苦,舅母不想让阿摇受苦。” 摇光挽住方茯苓胳膊,“阿摇不怕苦,阿摇若非女子,必定跟着外祖和舅舅上战场去,如今上不得战场,就学些功夫,至少能自保不是?” 方茯苓赞叹的看着摇光,“你这性子,可真是……即便是富贵人家精心教养也教不出你这样的,论性情胆识真是比舅母都更旷达。” 摇光依着方茯苓,娇态非常,方茯苓心软的不行,“好好好,我和你舅舅说,找最好的师父教你,在洛氏,想学功夫还不容易?” “谁想学功夫?!” 朗声一喝,洛宸竟从外一闪而入,方茯苓看到洛宸喜上眉梢,“你怎回来了?” 洛宸对方茯苓见了礼,“奉命回来的。” 一听这么说,方茯苓面色微正,“怎么了?” 洛宸眉头皱起,“达郯关在了洛府,林原还不放心,要三军都派人来看守,一直等到朝廷的议和文书下来,我回来,和薛郢代表洛州大营,林原稍后就到,定西大营那边倒是没有插手,不过也不一定,哦,还有临安侯也要来。” 方茯苓摇头失笑,“我们洛府又要热闹了。” 洛宸点头,“人马上就要到了,要母亲安排周全,爷爷和父亲也同回。” 方茯苓颔首,不慌不忙的出门吩咐红袖,洛宸抓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这才看着摇光道,“今日回来的路上还顺利吧?墨伏呢?” 摇光点头,“顺利,回来就分开了,我还不知墨伏去了哪——” “墨伏走了。”方茯苓反身进来,“把达郯交给薛郢就走了,我远远见到了一面,果然如传闻中那样带着个面具,那一身迫人的煞气也不负他名号。” 洛宸想到那夜表情有些悻悻然,轻咳一声道,“本想让墨伏来咱们府上的,可他那人必定不愿,而且他留在军中也好。” 说着站起身来,“他们差不多要入府了,我去接。” 如此一来,方茯苓也忙起来,摇光自然先告退回清风院,出了主院,刚走出没多远却看到孙慕言,见她出现,孙慕言立刻迎了上来,他少语寡言,眼底却含着关切。 摇光见此索性绕去了一旁回廊,边走边道,“没事,你不必担心。” 紫檀和绿竹坠的远了些,孙慕言沉沉道,“小姐下一次万不可以身犯险了。” 摇光浅吸口气,“达郯抓回来了,虽然前次的逃走细节没查明白,可洛府的危局是解了,待会儿林原和临安侯会来洛府,你避着点。” 林原和齐霄,可都是在永安认识他的人。 孙慕言神色一正,点头,“我知道,表小姐放心。”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到了东边的揽月楼前,揽月楼边设有一廊桥和不远处的假山顶亭相连,摇光和孙慕言顺着阶梯而上,站在了廊桥之上。 这廊桥是府中位置极高之处,可以看到半个洛府的景致。 正值隆冬雪后,洛府的楼台飞檐皆被覆上了一层皓白,摇光极目远望,本是看景,却忽然眉头一皱,“那是谁?” 孙慕言顺着摇光目光看去,一下子看到了洛府的东侧门处。 侧门大开,越过围墙还能看到墙外的街市。 此时,侧门处站着十多个身着赤甲的军卒,而其中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正看着两个军卒一马鞭一马鞭的抽打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 摇光不认的那人,孙慕言却认识,他面色一沉,“那是林橡。” 摇光眼神一变,孙慕言继续道,“他是林原的侄子,是林原手下第一副将,仗着出身林氏,这些年在赤西和林原作威作福。” “当年带兵入孙府的就有他。” 孙慕言拳头紧握,语声中带着森寒杀气。 摇光并不意外,林氏亲军主将大都是林氏嫡系或者旁系子孙,这个林橡,她虽然不认得,可她却是知道他的,五年之前,他便已经是林原的臂膀。 “这次来洛州,他可负责出战?” 摇光一问,孙慕言却摇了摇头,“没有,我认得他是一年之前赤西大营派人来洛州借用粮草的时候见过,这一次,他本是被林原留在赤西大营坐镇的。”说着一疑,“他怎么会出现?” 摇光挑眉,“本是被留在赤西大营的?” 孙慕言点头,“正是,三军虽然汇合洛州,可赤西大营和定州大营都留有主将。” 摇光眸光微深,而后转眸,遥遥看着那个坐在马背上的年轻男子,小巷中,那衣衫褴褛的男人已被打的动弹不得,这时才见他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 两个手下叫骂几句停手,林橡翻身下马入了洛府。 本该在赤西大营坐镇的林橡忽然又来了洛州,是为了什么呢? 寒风袭来,摇光裹紧了身上的斗篷,一边转身一边吩咐孙慕言,“叫个人出去看看,另外,我想知道林橡来洛州是为了什么。” 第071章 罪恶疑案 洛振北和洛怀信几日未归府,晚饭自然要一家人一起用,摇光自不必说,孙慕言也被请来,饭毕,洛振北道,“听你舅母说你想习武?” 摇光忙点头,“是,还请外祖准许。” 洛振北朗笑起来,“为何不准?!我看出来了,摇光的性子越来越像她母亲,她母亲当年也是小小年纪就习的一手骑术剑法!” 洛振北想着亡女有些伤怀,“你病好了,又能像她一样,她在天之灵必定宽慰。”说着看向孙慕言,“薛郢的箭术是顶尖的,刚好又在我们府中,不如让他先教你箭术?别的都要慢慢来,我也不愿你累着自己。” 摇光看一眼孙慕言,满意点头,“那自然极好!” 话音刚落,外面的侍卫进门通禀,“大人,李参军求见。” 洛振北神色一振,“快请去书房——” 洛振北起身,洛怀信也一起离开,摇光却没打算立刻走,她知道,李牧必定是为了少女失踪案而来,方茯苓张罗着收拾桌案,洛宸则拉着摇光和孙慕言到了一旁暖阁。 “阿摇,听说城里这几日好些小姑娘失踪了?” “是,我们府中的绣荷也不见了,或许也是一样。” 洛宸回来这半日跟着洛振北安顿了林原等人,亦听说了此事,他眉头一皱,“不见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莫非是有人为色害命?” 摇光摇头,“只怕不是,此事短时内发生的太过频繁,且白日也敢出手,不像是劫色,除非是此人心性狂妄且扭曲至极。” 洛宸摸着下巴,忽然眼珠儿一转,“走,我们去听听李大人怎么说?” 摇光眼睛一瞪,洛宸拽着她便朝书房方向而去,到了书房之外,洛振北的近侍正要出声,却被洛宸“嘘”了一声,那近侍苦笑一下,只好作罢。 “就在属下来之前,又接到一起报案的,是城北棚户区的一家贫户,家中只有两兄妹相依为命,这个妹妹在昨天下午不见了,十六岁。” “算上这一起,再算上您府中不见的女仆,眼下下官掌握的一共十起失踪案,大人,整个洛西道十年以来从未出过这样大的失踪案。” 李牧眼神沉郁,洛振北和洛怀信对视一眼都面露凝重。 “这些案子,家中主人多半无仇怨,被打击报复的可能性极小,且家中女儿都是在日常出行之时不见,凶手只要稍加留意就能找到机会,另外,这其中,三起案子在晚上,七起案子发生在白日,凶手肆无忌惮十分狂妄。” 李牧的声音冷肃传出,站在门外寒风中的摇光三人面色都是一沉。 “短短五日已经十起,这凶手到底想做什么?” 洛振北语声带怒,“洛州军务为重,虽然如此,政务从来清明,城中防卫也从不疏漏,这幕后之人胆敢在城中如此肆无忌惮的动手,是在挑衅官府?” 洛怀信凝眸,“这些姑娘目前皆不明生死?” “是,不明生死,城内严加搜查过了,这两日也没有人报案发现了死尸,所以推断,这些姑娘目前都极大可能还活着,有可能是拐子。”李牧语声终于有了丝波澜。 倘若推断是真,那眼下就有十个小姑娘等着他去救。 “好在达郯抓回来了,怀信明日去军中守着,城内第一要务便是找这些失踪的小姑娘。”洛振北深吸口气,“年关将近,不能让百姓们过不好年,我叫方策来,城中巡防营增派人手加紧巡逻,失踪的人这么多,事情很快就会传开,不能让人心动荡。” 李牧点头,“下官正有此意,的确,这两日城内已有些许流言。” 洛振北起身,来回踱步,“有流言也好,让大家警醒起来,姑娘们不出门,难道还能去家里抢人不成?你抓紧时间破了这案子,给大家一个交代好过年。” “是,下官必定全力以赴!” 洛振北点头,朝外面喝一声,“来人,去请方将军过来!” 方策是洛州城巡防营骁骑尉,和洛怀信同品,又兼任长史一职,负责洛州城内的守卫巡逻,亦辅佐洛振北处理政务,一声令下,外面的近侍应了一声便去传令了。 外面的洛宸对摇光眨了眨眼,三人一起悄悄离开。 出了院门,洛宸呼出口气,摇头道,“我长这么大,洛州城中还未出过这种案子,可想而知爷爷多生气了,不过李大人主管刑狱多年,应该是有经验的。” “我怎觉得不像拐子,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年纪有些大了,虽然这些姑娘面对男人没什么反抗之力,可她们必定会想法子逃生,只要逃出一个,就有暴露的危险,而且要控制这么多人,必定要费很大的力气,还得采取不少激烈手段,这太费事了。” 孙慕言忽然开了口,洛宸听着连连点头,“是这么个道理,所以这件事听起来有些奇怪,寻常都是听人家丢了小孩子,却没听说连着丢了十五六岁的姑娘的。” “如果他们有什么目的,或者金主给的钱够多,也并非没有可能。” 摇光语声沉沉的,洛宸眯眸,“这么说也有道理,总之此事不能以寻常的拐子来论处,这些人抓这么多少女,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罪恶目的。” 夜幕沉沉,虽然风雪停了,可十月末的冬夜滴水成冰寒意迫人,这长长的寒夜里可还会有少女失踪?洛州城有位好官,洛振北和麾下僚佐必定全力追查此案,可是真的那么简单吗? 这次的事太过不同寻常,摇光深吸口气,心底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浓。 同一时间,洛州城门处,一个年过半百的佝偻老头正驾着一辆堆满了粗粟米的牛车缓缓往外走,城中即将宵禁,他坦然的接受军卒们的检查,而后赶在最后一刻出了城。 城门在他身后关上,这满面褶皱斑纹的老头牵了牵唇,长鞭一甩,驾着牛车吱呀吱呀的走入漭漭寒夜。 而牛车底板仿佛棺材一般的夹层中,十六岁的纤细少女恐惧的睁开了眼睛…… 第072章 追疑 “小姐,昨日没接到新的案子!” 紫檀带着清晨的寒气从外面跑进来,“小姐,昨日城中巡防营增加了一倍的巡逻卫队,百姓们也因为那些流言纷纷不敢让自家的姑娘出门,衙门没接到新案子。” 摇光站起身来,呼出口气,“这就好。” 短短五日内就发生了十起案子,按理来说第六日也会生出变故,是以摇光让紫檀一早去问衙门的动静,而这会儿得到的消息,昨天是个平安日了。 “小姐,衙门那边没动静,可是东苑那边却有!” 紫檀指了指东边,“听涛苑今日闹腾的很——” 听涛苑是林原的住所,摇光挑眉,“怎么了?” 紫檀忙道,“辅国大将军今日砍了手下一只手臂,还挑断了人家脚筋,那手下是跟了他多年的侍从,好像是没办好差事,竟然差点被她折磨死!” “您想想,砍了手臂,得流多少血,挑断脚筋痛就不说了,好好一个七尺男儿算是废了,要不是咱们府医擅长外伤,那人活都活不下来。” 摇光指尖瑟缩一下,她虽不知手臂被砍断是何感觉,可是脚筋被挑断的滋味她太知道了,眯了眯眸,摇光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这个辅国大将军位高权重,身边还跟着一班心腹,他这样子对身边人,别的人还怎么效忠与他呢?我要是他身边人,我一定赶紧走!” “哈哈,那可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洛宸大步入清风院,径直进了正屋,搓了搓手,解下了身上斗篷。 “少爷来啦。”紫檀轻呼一声,忙转身为洛宸倒茶。 洛宸坐下来,捧着热茶才道,“我正要过来同你说呢,没想到紫檀先告诉你了。” 摇光看着洛宸,“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洛宸笑笑,“是赤西大营今年的战马出了问题。” “战马?”摇光皱眉,凭着林原在林氏的地步,赤西大营应该是最不缺军马补给的。 “是啊,他们的战马不知为何损耗极大,大概是赤西靠近戎族,他们的巡逻队全是重骑吧,前年还好,去年还来洛州借了军马,今年好像也是战马筹备不足。” 摇光眨了眨眼,“我那日远远看到个年轻人,是从未见过的——” “你说林橡?”洛宸皱眉,显然不喜林橡,“那是林原的侄子,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战马之事来的,或许还有别的吧,我就不知道了。”说着又轻哼一声,“这个人,和他叔叔一个性子,年轻狂妄,戾气也重,那日在东门外差点打死个过路的百姓。” 摇光点头,“我叫人出去看了,伤的有些重,给了些药银。” “这还是在洛府外,若不是顾及洛府,只怕那人已经死了。” 摇光呼出口气,“是他办事不力让林原不满了?” “或许吧,这两日听涛苑明显增加了戒备,洛府的人全都被遣出来了。”洛宸叹了口气,“只希望达郯的事早些结束,否则洛府成了他们的地盘。” “前次达郯如何逃走的可查清了?”摇光沉声问。 “没有,查到了一个军牢守将身上,可那人患了伤寒死了,两日之间就死了,你说诡不诡异,还有,那人是洛州军系,虽然爷爷并不看重,可的确是洛州编制。” 洛宸叹了口气,“这件事还在查,还不知道朝廷那边怎么算,少说也要给爷爷个看守不力的罪名,多亏墨伏把达郯抓回来了。” “墨伏回营了?有军务在身?” “回营了,有没有军务我不知道,不过岳将军对他十分纵容,平日里营中都难见他身影,可关键时刻就知道他并未荒废,你说的那座秘密行营就是他的手笔,谁能想到他能在那个方向设下行营?就是如此,才让他发现了达郯的踪迹。” 摇光脑海中闪过那双墨蓝的眸子,“能立下那么多战功,自然不虚。” 洛宸点头,“来日方长,整个冬日他们都在洛州,我得找个机会与他较量一番。”说着洛宸话锋一转道,“世子那边怎么样了?听说你一回来就去看他了?” 摇光眉头微皱,那日虽然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可她心底总觉得哪里不对,可面对洛宸,她却不知如何说,“去看了,昏睡了三日,这两日想必没什么大碍。” 洛宸眼珠儿一转,吩咐紫檀,“去看看秦世子今日如何?可以的话,待会儿去看看他。” 紫檀领命而去,摇光仍然沉浸在秦醉的诸多异常之中,不多时,紫檀回来,“少爷,秦世子要出府去了!” 摇光豁然抬眸,“出府?” “是啊,说是要回别院一趟。” 摇光心底疑惑顿生,“为何回别院?” 紫檀有些迷茫,“这个奴婢没问,不过奴婢去的时候,世子正要出门,这会儿,世子只怕已经出了府门。” 摇光豁然站起身来,洛宸惊讶的看着摇光,“怎么了阿摇?” 摇光轻吸口气,“我想跟去看看。” 话音刚落,人已经抄起斗篷往外走去。 第073章 女乞丐 摇光出屋门吩咐李胜和何潇,“速度备马,我要出去。” 李胜和何潇便是当日跟着摇光追戎人出城的那两个护卫,亲眼见到了摇光的果敢胆魄,又记着那一日摇光选择了最危险的路而让他二人得了生机,因此他们虽然才在清风院当值两日,却已将摇光当做了真正的主人。 一声令下,二人立刻往东门去,摇光一边穿斗篷一边跟了过去。 洛宸追过来,“阿摇,你去做什么?” 摇光头也没回,“你想来跟着便是——” 洛宸不服气的“嘿”了一声,依言跟了过来,如今摇光痴症初愈,出入府门自然无人敢阻拦,到了东门,何潇和李胜已经备好了马,四人上马,一起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秦醉坐的是马车,必定能赶得上。 刚走过一条街,果然遥遥看到了秦醉的马车,摇光马缰微收放缓了马速。 洛宸看看远处秦醉的马车,再看了看摇光,轻啧一声,“阿摇,你跟着世子是为了什么?他要回别院也实属正常,你这样子倒像是……” 摇光没看洛宸,“什么?” 洛宸眨了眨眼没敢说出接下来的话,只眼珠儿一转道,“所以阿摇到底为何?” 摇光也说不上来为何,秦醉那日虽然没被她发现什么,可她回过神来总觉秦醉还隐藏着什么秘密,今日跟出来,无非是这心态作祟…… 这大白日的,秦醉也不可能随便露出马脚。 “阿摇啊,九爷人虽然好,可是他身患绝症啊,你是我妹妹,我可不能看着你行差踏错。”摇光没回答,洛宸反倒是十分艰难的低声劝她。 摇光一愣,转头,“表哥在说什么?” “啊?”洛宸睁大了眸子,又抓了抓脑袋,“那个,紫檀说你一回来就去看他了,绿竹也……咳咳……没什么没什么……” 摇光不知紫檀和绿竹的担忧,闻言没什么反应的仍然看向秦醉的马车。 这一看,却见秦醉的马车竟然停了下来。 摇光眯眸,遥遥看向秦醉马车跟前的那家店,那是一家看起来装潢一般的茶肆,车帘一掀,墨魉扶着秦醉下马车,径直进了那家茶肆。 摇光蹙眉,秦醉绝不会有闲情逸致出来喝茶,他绝不是去喝茶的! 况且,他不是说要回别院吗?! 疑窦愈盛,摇光下意识打马往前去,可刚走出没几步,却见一衣衫褴褛的乞丐被从茶肆之中推搡了出来。 “滚滚滚,哪里来的疯子!”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滚!” 小二说着话,顺手扔了半个馒头到路中间去。 那馒头已经馊了,生满了霉点,饶是如此,那乞丐还是连滚带爬的将那馒头捡起来大口吞咽,她坐在路中间,几口就将馒头吃完,而后抬起了头来。 摇光微愣,她发现,那乞丐竟然是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破旧棉袄,头发凌乱,脸上更是脏污不堪辨不出肤色,可依稀是一副年轻秀丽眉眼,吃完了馒头,她哆哆嗦嗦的往街边的墙角爬去,而后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拿着银子,去买点吃的。” 摇光扔了一点碎银给李胜,李胜立刻下马去了一旁的面饼店。 李胜买了一包面饼走到女子身边去,又指了指摇光,那女子似乎没反应过来,双目发直的看着摇光,李胜叹了口气,将面饼放下走了过来。 “小姐,好像真的有些神志不清。” 听着李胜的话,摇光眉头一皱,她不是见乞丐就会给银子的人,见是个女子才动了恻隐之心,然而神志不清又如何?天下可怜之人太多,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从前她贵为九五之尊时尚且不是普度苍生的救世主,又何况现在? 摇光呼出口气,继续往那茶肆靠近。 冬日凛寒,又未至午时,茶肆门口几乎没什么人来往,安静的长街之上,只有寒风的呼啸声,而变故,就在摇光刚走到茶肆门口时生出。 “杀人啦——” 一声大喊在茶肆二楼响起,同一时间,瓷器破碎声,刀剑相击声,尽数在茶肆之中炸响,摇光眉头一皱,洛宸一把拉住了摇光的缰绳,同一时间,店掌柜和小二连滚带爬从店门口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杀人啦杀人啦——” 摇光眼神深幽,死死的盯着茶肆门口。 一瞬,两瞬,不见秦醉或是墨魉的影子,而茶肆里的刀剑声越发刺耳! 摇光猛然转头看向洛宸,洛宸亦是一片心惊! 场面似乎很明了,是秦醉出事了! “你们两个保护好小姐,我进去看看——” 洛宸一声厉喝,提剑便朝茶肆里去,摇光深吸口气看向何潇和李胜,“你们跟着,看着表少爷……和秦世子!快去——” 摇光并不打算进茶肆,她无武义在身,决不能添乱。 然而她不可以,李胜和何潇却要派上用场! “愣什么,还不去!小心行事!” 摇光又一声吩咐,李胜和何潇哪怕想保护摇光,却也被她下命令的样子震慑,二人利落应声,抬脚就朝茶肆奔去,摇光紧盯着门口,握着缰绳的手缓缓攥紧。 茶楼里打斗的声音未停,摇光的心也越发揪紧,某一刻,她忽然听到头顶一道破窗声,她抬眸一看,却见一道黑影从茶肆二楼窗口一跃而下,不偏不倚,正好就落在了她身边,那人一身黑衣,手中长剑上还沾着血迹,自是歹徒无疑! 摇光看的心惊,可那人下一刻却要来抢他们的马。 洛宸的马儿最近,那歹徒抬手便要来拉缰绳,摇光眉头一竖,扬手便是一鞭,马儿吃疼尥蹄,那人一时没摸到马,却将愤怒阴狠的目光落在了摇光身上。 下一刻,提剑朝摇光砍来! 这一剑剑风凌厉,摇光利落下马避开来,那歹徒何曾想到他连一个小姑娘也没有法子,手腕剑花一挽,又是凌厉数剑,摇光疾步后退,可只退了三丈远背脊便靠到了墙边,眼看着就要受伤,她身前猛然闪出一道乌影—— 摇光定睛一看,竟是那女乞丐! 第074章 连累 “嗤”的一声轻响,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 摇光一把扶住女乞丐,心头一阵阵揪疼! 黑衣歹徒那一剑本胸有成竹,可没想到半途杀出个乞丐来,他眼底狠色一闪,抽剑而出,转身便要去拉摇光的马。 这一转身,摇光方才看到他后背处一大片**,却是已经受了伤! 难怪要来抢马! 黑衣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摇光动了杀心,这片刻的耽误,洛宸和李胜已从二楼跃下,洛宸一眼便看到摇光扶着那女乞丐跌倒在地,心顿时提起! “阿摇——” “我没事,拿下他!” 摇光利落吩咐,转而将女乞丐放倒在地,黑衣人的剑刺入了女乞丐肩膀,虽然不在要害,伤口却极深,这片刻已是血流如注,女乞丐起初还呻吟了两声,到了这会儿,却已经晕了过去。 摇光眼风扫过远处的打斗,转而掏出袖中银针封住了女乞丐肩头几处要穴,好歹止住了汹涌的血势,抬眸一看,那黑衣歹徒逃命无法,已倒在了地上! “少爷!是服毒而亡!” 李胜第一个上前去检查,洛宸从那黑衣人边上走过,却只是扫了一眼,而后径直走到了摇光身边来,“怎么回事?她怎么受伤了?” 摇光喉头发紧,“为我挡了一剑。” 说着回头去看,李胜买的面饼孤零零的在墙角放着。 洛宸看着那颇重的伤势叹了口气,“你没事就好,说她是个不清醒的,却不想还知恩图报,这一包面饼买的值了,我们马上把她带回去——” 话音刚落,何潇的身影出现在了茶肆门口,他手中拖着一具尸体,却也是个黑衣人,那人摇光远远一看便知死透了,下一瞬,门口又出现了三人。 墨魉扶着秦醉,二人衣衫齐整,闲庭信步一般的走了出来,他二人身后,却是跟着一个须发皆白身披墨色斗篷的老者。 摇光眯眸,问洛宸,“怎么回事?” 洛宸苦笑一下,“我上去的时候已经死了一个,想必就是店小二喊得那一声。”说着抬了抬下颌示意秦醉身后之人,“他是来见那人的,这两个黑衣人,要么是刺客,要么就是奸细,被发现打了起来。” 洛宸说着眼神幽沉起来,不论是奸细还是刺客,敢对秦王世子下手,这背后的棋局一定不会简单。 “怎么回事?怎伤了人?” 首先开口的竟然是那老者,他说完便朝摇光这边走来,秦醉忙问,“怎么?” 墨魉微讶一下,忙道,“表小姐也在,还有个人伤了。” “刚才那人下来抢马,我阻拦了一下,他便对我杀来,是她帮我挡了一剑。”摇光平静说完,那老者已走到了女乞丐身边来。 老者手势熟练的往女乞丐颈部一探,而后不知为何眉头一皱,他狐疑一瞬,又去查看女乞丐的伤势,随即眼底闪过真切的讶色,秦醉那边问,“伤者如何了?” 墨魉扶着秦醉过来,洛宸闻言道,“伤不在要害,却有些严重,得马上送回府。” 洛宸此话一听便不知女乞丐到底伤势如何,老者扫了一圈在场的人,肯定的看向了摇光,他眸色微深,却未说什么。 摇光被他那一眼看的背脊一紧,待看过去的时候,老者已起身走向秦醉。 “殿下回洛府还是别院?” 秦醉叹了口气,“今日连累了洛宸和表小姐,自然先回洛府,这人也是因我而受伤,就这么走了怎好,到了这个地步,你也随我回府吧。” 那老者点点头,秦醉道,“不想你们也在这里,真是抱歉了。” 摇光自然不好说他们是跟着他过来的,她只当没听见这句话,又去吩咐李胜和何潇,“来帮忙——” 摇光本想扶女乞丐上马,秦醉却道,“用马车吧。” 血虽然暂时止住了大半,可女乞丐的伤势仍然不轻,摇光略一思索没有推拒。 她跟着女乞丐上了马车,老者和秦醉也跟了上来,墨魉留下处理那二人尸体,李胜被喊来在外催马,马车很快走动起来。 马车虽不小,可女乞丐身上血腥味与酸臭味融合,实在太过失礼,然而秦醉和那老者仿佛入了定,谁也未曾露出嫌弃之意,而刚才的事情显然不简单,秦醉和老者一起缄默,尤其显的此事牵涉重大,摇光暗暗留了心。 只过一条街就是洛府,马车一停,老者扶着秦醉下马车,摇光和李胜直接将女乞丐带回清风院,秦醉没有犹豫,和洛宸一起到了清风院。 紫檀和绿竹见带回来一个又脏又臭的血人惊吓不小,第一反应去看摇光,待知道摇光毫发无损且是被这乞丐所救之时才放下心来,忙又对乞丐悉心照顾,到了此时,摇光自然不再露技,半盏茶后,府医前来为女乞丐问诊。 “幸好血止住了,这么流下去,她非得死了不可。” “天,怎么这么脏,待会儿给她擦洗一下,别碰到伤口。” “这分明是个年轻小姑娘,怎么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因女乞丐面上太脏,摇光虽看出了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女子,却并未想过她多少岁,府医这么一说,摇光倒是起了心思,待府医包扎了伤口又开了药离开,当即吩咐紫檀先将女乞丐的脸擦干净,没多时,女乞丐清秀的眉眼便展露出来,众人都是一愣。 躺在西厢榻上的女乞丐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这样轻的年纪,何至于神志不清成了乞丐? 摇光狭眸,如今的世道,女子的命途似乎越来越坎坷波折了。 她暗暗呼出口气,这些不论,这女乞丐救了她,人是一定要留在洛府的。 此时时间早已过了午时,将女乞丐安置好,摇光松了口气,一转眸,见秦醉欲要告辞,然而他还未说出口,绿竹在外道,“小姐,薛副尉来了!” 帐帘一掀,孙慕言面沉神凝的走了进来,一见这屋中这么多人在他微微一愣,却还是利落道,“表小姐,城中又有姑娘失踪了!” 第075章 先机 “表小姐,城中又有姑娘失踪了。” 孙慕言沉声说完,屋内众人面色都是一凝。 摇光眉头紧皱,“怎么回事,早上不是说昨天没有人失踪?” “是刚才才报到衙门的!”孙慕言说着,表情忽然有一丝奇怪,“这一次,不见的是城北醉烟楼的鸿雁姑娘。” “醉烟楼?”摇光看着孙慕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洛宸轻咳一声,“阿摇,醉烟楼是一处妓坊。” 摇光微讶,“妓坊?妓坊的姑娘丢了?那姑娘多大?” “十七岁。”孙慕言一顿,低声隐晦的道,“不是清倌。” 这话一出,绿竹和紫檀都面色微变,再看摇光,却仍然是一脸沉定之色,跟着秦醉同来的老者从入府开始便再未言语,可目光却时不时从摇光身上打量,到了此刻,他眼底露出几分赞赏来。 青楼妓坊对寻常人家女儿而言的确是非礼勿言非礼勿听,然而摇光又岂会在意这些小节,她只觉得奇怪,此前失踪得都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这一次,失踪的却是妓坊的姑娘,这幕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 “这些人家贫富不同,这些姑娘年纪相仿,模样却也各不相同,如今,又丢了妓坊的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洛宸眉头紧皱,他显然也意外非常。 “或许,只要是十五六岁左右得姑娘就可,不分模样,不分是否清白之身。” 冷不防的,却是秦醉开了口,他说完轻咳几声,很是虚弱的样子。 洛宸扬眉,“只要年纪在那就行?我和阿摇此前分析过,这不是寻常的拐子,背后一定有金主,可一般的金主又怎会不介意姑娘是否清白之身呢?” 洛宸的话让几人又是一阵沉默,摇光摇了摇头,“太多疑问了,我们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劳烦薛副蔚得了新的消息过来说一声。” 孙慕言忙应是,秦醉这时候方才站起身来,“今日让你们受牵累了,这位姑娘若是醒了来告诉我一声。”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你和我们还说什么牵累不牵累的话?” 洛宸朗声笑着,眼底却在瞟向摇光的时候有些幽深。 “好,既是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秦醉站起身来,那老者忙上前将他扶住。 “世子今日为何要回别院?” 秦醉刚走出两步,摇光忽然开了口,秦醉脚下一顿,“家父派了人来看我,人已经到别院了。”微微一顿,秦醉又道,“怎么了,表小姐想同往吗?” 洛宸笑意已有些尴尬,摇光一边走向女乞丐的床边一边吩咐,“紫檀,送世子殿下。” 出了清风院的门,老者轻笑一声,“这个表小姐就是楚王的嫡长女?” “正是,世人皆知楚王长女自小痴傻,左老觉得如何?” 老者须发皆白,一看便是年过半百之龄,然而他身形挺拔目光矍铄,通身的智者风范,他闻言又笑一下,“不仅不痴傻,还有一手绝佳医术,再观其心性,竟有不该她这个年纪有的从容泰然,这个小姑娘,很不简单。” 说着又一叹,“我本以为洛家祖孙三代已是人中龙凤,没想到给我惊喜的却是这个小姑娘。” 左聿侃侃而夸,见秦醉只是听着并未有任何反驳笑意一深,“看来殿下比我知道的更清楚。” 秦醉弯了弯唇但笑不语,左聿又道,“刚才那位表小姐问殿下去别院做什么,她似乎对殿下有些探究之意?” “岂止是探究啊。”秦醉苦笑一声。 左聿眸色微深,“殿下明知道今日是那位表小姐故意跟着您的,却为何装作不知?” 秦醉深长的笑了一下,言语又颇有些唏嘘,“她的敏锐远远超出了我的意料,要让她松懈,便要让她以为自己掌握了先机。” 秦醉的话颇有几分为难意味,左聿摇摇头失笑道,“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让世子觉得难办。” 秦醉平静道,“她已知道我身上的不是病,是毒。” 左聿略睁大了眸子,“那殿下的眼睛……” “这个她还不知。” 左聿呼出口气,“那殿下觉得这位表小姐可靠吗?毕竟……秦王府如今已十分艰难了。” “我不知道她是否可靠,我只知道,她绝不会帮着林氏和永安。” 左聿满眸惊讶,摇光再如何让他惊艳也只是个小姑娘,怎么就能联系到整个永安和林氏? 左聿等着秦醉说,秦醉却转了话题,“今天这二人一死便瞒不住了,你过来这一趟也瞒不住,永安很快就会知道,秦王府只会更难。” 左聿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过来的路上竟然没有发现,如果能在路上解决,就不至于……” “没用的。”秦醉略一顿,语气森寒隐带血气,“你忘了吗,林原还在府中呢。” 第076章 我不跑了 华灯初上,孙慕言大步入了清风院。 “小姐,今日只有醉烟楼的鸿雁姑娘失踪,李大人已经下令全城戒严,现在城里的百姓们都开始流言纷纷了,好的一点是,大家的警惕心起来了。” 正屋之中灯火通明,摇光眉头紧皱,一边紫檀道,“别说是城中百姓了,便是咱们府中也人心慌慌,这几日负责采买等要出府的活儿全部都派给了男的,咱们府中的十五六岁的都被下令这几日不得出府,虽说知道洛府稳妥,可还是有些畏怕。” 紫檀今年不过十七,也在有可能失踪之列。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摇光摇了摇头,“前日开始城中加强了守备,一定是因为这样所以幕后之人不好下手了,这才对妓坊的姑娘动了念头,这或许是个好信号。” 孙慕言也跟着点头,“不错,不过鸿雁姑娘失踪之后,他们便是青楼妓坊都不好下手了。” 摇光眯眸,“若是如此,这些人一定会另寻门路。” 若幕后之人当真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收手,寻常人家起了警惕之心,连青楼妓坊都没法子下手,那他们会把目标投向哪里呢? 摇光沉思着,却一时没有头绪,眸光一转看向孙慕言,“达郯这两日如何?” 紫檀本在旁侍候,一听这话当即退了出去。 孙慕言低声道,“在府中地牢关着,严密看守,这一次用的守将都是熟脸,绝不可能有细作混进来,至于内奸,也绝不可能,这几日还算安生,达郯此人是个怕死的,这几日好吃好喝供着,倒也没有闹腾,一切都很顺利,就等朝廷的议和文书了。” 果然将达郯放进了洛府之后就安生了? 不知为何,摇光听了孙慕言的话之后却竟然不曾放下心来。 但凡未查出前次放达郯逃走的内奸,那达郯就还有逃走的可能性,这么一想,摇光不由的想到了墨伏,墨伏回军中多日,可曾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她曾答应过墨伏帮她查清奸细,可她如今身在洛府,委实没有法子。 “对了。”孙慕言上前一步道,“小姐,林橡的来意我已探明。” 摇光眼底一亮,“他来意为何?” “来前来洛州,仍然是为了筹措军马而来。” 摇光蹙眉,她前几日听洛宸说过,赤西大营的军马数量不足,林橡因此前来洛州。 “洛州可有军马调用?” “洛州没有,不过可以在各个郡县征收,刺史大人已经发了令文,要等半月。” 摇光点点头,林橡的来意简单自然是好事,“我前次问的,林原的事可有音讯?” 说起此事,孙慕言的神色一下子肃然起来,“林原这些年一直在赤西,赤西大营早年的主将战死,其余随将在林原到了赤西之后被不断打压,而后所有的军将都是林原的亲兵,所以……林原的赤西大营可说是铁桶一般,这些年赤西大营的军需用度外人不得而知,赤西大营内不遵法纪之事更是传不出来,这三年,除了赤西大营每年的军马都损耗极大之外,别的地方还真拿不准林原的把柄。” 孙慕言所言摇光已经想到,只不过听着孙慕言的话摇光下意识蹙眉,“每年的损耗都巨大?那林原到赤西之前呢?” “林原到赤西之前,赤西十分艰危惨淡,几乎五仗能有一胜,若非关隘高筑,很可能已经被戎族侵入,那个时候的赤西早就被朝廷遗忘,根本没有补给。” 说着孙慕言眼底闪过一丝寒芒,“在大梁之前,赤西每年的军需都有定额,大梁立朝之后,就只两年功夫,赤西就成了一处废关。” 摇光心头一窒,她当然知道当年的赤西每年有多少军需用度,孙慕言除了替赤西大营不平之外,也是在怀念大周,摇光定了定神,“照你说的,林原之前赤西已经被遗忘,林原到了之后按照他的地位和林氏的势力,赤西不应该却军需才是,怎会连着三年军马损耗巨大?” 孙慕言摇了摇头,“这个就不知了,不过虽然如此,林原到了赤西之后,赤西大营的败仗倒是越来越少了,这三年,还有不少胜仗。” 林氏虽然狼子野心,可其亲军的实力不容小觑,唯一让摇光不解的是,赤西大营为何连着三年缺军马,洛州缺,定州缺,也不该是他赤西缺…… 新的疑问涌入脑海,摇光心底微微窒闷,正想着,紫檀在门外轻敲两下,语声急急道,“表小姐!您带回来的姑娘醒了!” 摇光本在出神,一定这话豁然起身朝外走去。 午时将那乞丐带回来,至此已经过了大半日,终于醒了! 从正屋直入西厢,一入门就看到绿竹为难的脸,摇光微讶一下,转头一看,顿时明白了绿竹为难在何处。 西厢的睡榻边,变了个人似得女乞丐拿着枕头挡在脸前,整个人仿佛幼兽一般的缩在墙角,她瑟瑟发抖的挡着自己的身体,语声之中满是恐惧。 “我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第077章 图腾 “我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梳洗完毕,又换上了摇光的新衣,女乞丐面貌焕然,远远看去,只是个比寻常人瘦弱的双十年华女子,然而此刻的她缩在墙角,面上写满了恐惧,让人看的揪心。 “怎么回事?”摇光走进来,语声微沉。 绿竹面上一片为难之色,“小姐,她一醒就开始大喊大叫,然后就从床上跌下地爬到了床脚去,奴婢一靠近她就更害怕的不行……” 摇光眯眸,目光在女乞丐身上缓缓扫过,“她大喊大叫说的什么?” 绿竹苦着脸,“就这一句,一直都是,‘我不跑了,再也不跑了’,就这句。” 紫檀跟在摇光后面,看着年纪轻轻的女乞丐这幅模样眼底也写满了心疼,“哎,一定也是个可怜人,下午奴婢帮她梳洗擦身的时候见她身上好多淤青和伤痕,不知道是被谁虐待了,她这个年纪,多半是被夫家,可她这样子疯癫跑出来,竟然没人寻她?” 这么一说,摇光沉着眸往里面走去,女乞丐一听到有人靠近身子抖的更为厉害,然而她瞧瞧看了一眼,见来的是摇光,人却一下子愣住了,而后只缩成一团不做声。 摇光心底微动,打了个收拾让紫檀和绿竹不要靠近,然后,缓缓走过去,蹲在了女乞丐的身前,摇光没出声,只抬手将女乞丐脸侧的散发一点点的拂到她耳后。 摇光动作轻柔,女乞丐先是瑟缩一下,大抵察觉到了摇光的温柔,不仅没有反抗,还顺从的歪了歪头,摇光目光落在她肩头,青色的内衫已漫出了血迹。 “别怕,起来,我带你去躺下——” 摇光轻声言语,然后抓住了女乞丐的手腕,她又瑟缩一下,却没抗拒,摇光试着起身,女乞丐犹豫一瞬,也跟着摇光站了起来。 带着女乞丐回到床边摇光才松了口气,这边厢紫檀和绿竹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意外。 “别怕,现在没人能欺负你。” 摇光整理女乞丐的头发,又检查伤口,女乞丐身上的恐惧消散大半,整个人安静下来,见她如此,摇光挽起了她的袖子,这一挽,摇光眼眶微缩。 女乞丐白皙的手臂上,一道又一道的鞭痕触目惊心的印在摇光眼底,那些鞭痕重叠,旧的还未痊愈,新的又添,哪怕已经结痂,却是一道道丑陋狰狞的伤口。 “小姐看到了,一般人哪里能下这么重的手?” 紫檀走过来,轻声叹了口气,又道,“肩背上腿上也都是这样的伤口。” 摇光将女乞丐的袖子放下来,心底一片阴霾,她这样的年纪,多半已经嫁为人妻,就算身世不好,也不该疯疯癫癫流落大街,摇光目光一一扫过她面庞手腕,只见其手上脸侧还有冻疮,腊月初而已,若非流落在外月余,怎会生出这么多冻疮? 摇光自然想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可女乞丐神志不清,哪里能闻得出来? 眸色深幽一瞬,摇光扶着女乞丐躺了下来,“派个人去水云阁走一趟,就说人醒了。” 紫檀答应一声出去吩咐,摇光则坐在女乞丐床边沉默下来。 城中失踪案不断增多,那些失踪的姑娘,又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小姐,药拿来了。” 绿竹端来药盘,摇光轻声在女乞丐耳边说了几句话,见她未曾反抗才将她的衣襟解开为其换药,衣襟一解,摇光的眉头又是一皱。 女乞丐的小腹位置,两道明显的伤痕触目惊心。 绿竹看见那伤痕也倒吸一口凉气,“怎么还有这么两道伤?!” “这不是伤。”摇光眉头紧皱,“这是生完孩子留下的疤。” 绿竹眉头一皱,“生孩子怎么会留这样的疤?” 摇光唇角微抿,“有些部族女人在生孩子的时候会用刀将独自剖开取出婴儿……” 绿竹听着这话听的一抖,“什么?!将肚子剖开?那人还能活吗?” “此法得接生者医术精湛才敢用,在大梁,也有人如此,只是极其少见,可在别的部族却很多见,一来,许多巫医喜欢剑走偏锋,二来,在那些蛮荒之地,女人的性命与他们而言并不算什么,不过是生育的工具。” 摇光的话听的绿竹心中震撼,可很快绿竹反应过来,“小姐……小姐是怎么知道的这些?” 摇光神情镇定,没有回答绿竹的问题,只看着女乞丐皱了眉,“她既已生过两个孩子,又怎会流落至此?” 绿竹满眸同情,“许是家人也不在了吧。” 摇光继续打量着女乞丐,忽然眉头一皱,“这是什么?” 绿竹走过来,只见摇光的目光落在了女乞丐的左肩后,在那里,女乞丐白皙的肌肤上深深烙着一个古怪的印记。 “这是什么?是伤疤还是胎记?” 摇光目光一利,“这是图腾。” 第078章 战俘烙印 “这是图腾。”摇光的眸色从未有过的幽深。 “图腾?什么图腾?”绿竹看着那印记,觉得只是一道伤疤。 女乞丐安静下来,伤口重新包扎之后侧躺着,摇光拂过她肩后的印记,女乞丐立刻瑟缩一下,摇光不敢再碰,将她的衣服拉上来,目光却沉暗凝重。 “是被烫上去的,应该是狼头图腾。” “被烫上去的?”绿竹睁大了眸子,“在咱们这里,只有罪奴才会被烙印!” “罪奴不会烙印图腾。”摇光给女乞丐盖好被子,眼底一片沉郁。 绿竹站在旁边,见摇光如此不敢大声说话,只小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摇光转身走向门口,“这个图腾有点熟悉。” 话音刚落,门口的帘络被一把掀了开,紫檀在门口道,“小姐,世子殿下来了。” 摇光顿足,便听见两道脚步声缓缓靠近,帘络被一只大手挑的更高,随即便现出秦醉一袭玄色鹤羽大氅,他墨发半束白巾覆眼,由墨魉扶着缓缓入内。 “人醒了?伤势如何?” 秦醉缓声一问,摇光打量他一瞬道,“醒了,伤势已经无碍了,将养半月便可。” 秦醉点点头,掩唇轻咳一声,“那就好。” “世子请落座,喝茶。” 绿竹倒上热茶,招呼一句站到了门口去。 墨魉扶着秦醉落座,也站到了一边去,摇光看着秦醉惨白的面色忍不住问,“今日在茶肆是因为何故?” 秦醉手握着茶盏,几乎没有犹豫的道,“父王派人过来交代几件要事,路上被盯上了,到了茶肆才发觉,那二人暴露之下想逃,遂动了手。” 摇光不由一阵心惊,秦王府派人过来交代要事?是何种要事?敢派人跟踪的又是谁?几乎第一时间,摇光想到了永安,她眉头微皱,却未多言。 摇光不打算再问,谁知道秦醉却主动接着道,“永安对秦王府怀疑日久,这次多半是永安派的盯梢之人,这两个人一死,消息传回永安,只怕秦王府不日就会有所波及。” 摇光微讶,她没想到秦醉会主动交代永安和秦王府有嫌隙之事。 “秦王府……手握兵权,会被帝都忌惮也是情理之中。” 摇光略一犹豫,如此接了一句,秦醉又轻咳一声,“帝都那位当初以兵权反叛,的确会因为兵权忌惮秦王府,如果教出兵权能自保也就罢了,偏偏如今的情势不是这么简单。” 摇光眨了眨眼,看着秦醉只觉满头雾水,好端端,秦醉为何说这么多? 本以为秦醉还会说的更多,可没想到他话锋一转道,“达郯虽然已经被找了回来,可是永安那边少不得要给洛州一二罪名,还有近来的失踪案。” “达郯被抓了回来,而永安倚靠洛氏守卫西境,轻易不会动兵权,倒是城中的失踪案,若是再有姑娘继续失踪而破不了案,只怕就没法子推搪了。” 摇光兀自说着,话音刚落,已经平静躺下的女乞丐却忽然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呼,摇光豁然转身走过去,秦醉也一下子站了起来,墨魉见此忙过来将秦醉扶着靠近几步。 女乞丐又坐了起来,虽然不曾下床,却是缩到了床脚去。 “怎么了?不要怕……”摇光靠近,尽量轻声细语说话,她平日里清冷居多,偶尔还可见凛人气势,这样温柔细语的时候实在是少之又少,一旁的秦醉闻声半晌未言。 “这里没人欺负你了,过来,别怕……” 摇光拉过女乞丐的手,一片安抚一边轻抚她背脊,半晌,女乞丐才又重新平静下来,她整个人躺在床最里面,拿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摇光心底叹了口气,没再多劝。 “她神志不清?”秦醉敏锐的开口。 “是,不仅神志不清,身上还有许多伤痕,大多都是鞭伤。”微微一顿,摇光不打算对秦醉隐瞒什么,“此外,她还生过两次孩子。” “她身上最旧的鞭伤至少是两三年前的了,从两年多前开始,她就开始受虐待,而她生孩子也是在这两三年之间,不知她经历了什么才弄的这样神志不清。” 摇光娓娓道来,她看到伤痕之时已有了时间上的判断,且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告诉了秦醉,秦醉听着语声微沉,“寻常人家,能够为家中生养儿女的都绝无受虐待的道理。” “我也这么想。”摇光抬了抬下颌,“最奇怪的是,她身上有个图腾印记。” “图腾?”秦醉中气不足的语声一下子高昂一瞬,低沉之中带着两分华丽,足见他一下子起了兴趣,摇光听着他这一句,莫名觉得他的声音有些似曾相识。 摇光还未想清楚,秦醉又紧着问道,“什么图腾?” 摇光不好让外人看女乞丐的肩头,转身便找了纸笔来,三两下,便将适才看到的图腾印记画了下来,寥寥数笔,一个格外狰狞的狼头符纹跃然纸上! 秦醉看不见,墨魉却看的见,他“啊”的低呼一声,“这……这是……” 摇光猛然转头,“你认得这个图腾?!” 秦醉蹙眉,墨魉满眼不可置信的道,“这是戎族的图腾!” 戎族!摇光心头顿时恍然,难怪她觉得似曾相识,从前周朝时候戎族也是皇室的心头大患,有一段时日,她很用功的了解过戎族,大抵是在那个时候见过戎族的各样图腾。 难道女乞丐是戎人?摇光目光如箭一般射向女乞丐的方向,然而很快她否定了心底的怀疑,女乞丐长相分明是大梁人的样子,绝不可能是戎族人! “她不是戎人,长相和说话都不是。” 墨魉继续道,“的确不是戎人,因为这图腾,是戎族烙印在战俘身上的。”说着转头看向秦醉,“殿下,这是戎人的夜狼王图腾。” 这这么一说,秦醉便知道摇光画出的是什么,他眉头紧皱一瞬,语声低寒下来,“夜狼王图腾是戎人给战俘的印记,可是怎么会落在一个女人身上?” 女子轻易不可入军营,更别说上战场了,战场之上绝不可能出现女子! 摇光深吸口气继续看着女乞丐的侧影,既然如此,她身上的夜狼王图腾是从何而来的? 第079章 杀个瞎子还不简单 “小姐,那女乞丐到底是不是戎人?如果老太爷和舅爷舅夫人知道您收留了一个戎人在府里不知会怎么想?现在府中还住着别人呢……” 绿竹跟在摇光身后,满满的都是担心。 巳时刚至,摇光正快步朝校场的方向去,她摇了摇头,“此时暂时不要提,舅母只知道她是那日在街上救了我一命的人。” 绿竹叹了口气,“小姐自然有小姐的主意,奴婢只是担心小姐。” 摇光转身,看着绿竹一脸的忧心拍了拍她肩头,这个婢女对她舍命相护,她虽然不能对她坦诚相待,可至少不该让她再像从前那样。 “绿竹,我病好了,你安心。” 绿竹看着摇光幽深的眸子一愣,摇光分明比她还小一岁,可现在,她周身散发出的气势让她心头一凛,无端的就想臣服。 “是,奴婢知道了,奴婢以后什么都听小姐的。” 摇光点点头,提着身边弓箭继续走,她今日一身白衫劲装短打,墨发只挽做一个马尾垂在脑后,虽然身形仍然瘦弱,走起路来却英姿慑人,再也不是从前的云摇光了。 自从洛振北让孙慕言教摇光箭术,每日巳时二人都会在校场相见,而今日一早因为要照顾那女乞丐摇光来的晚了些,刚走到校场口,摇光眉头大皱。 “你这一手好箭术从何而来?” “你出身在杨县薛家村,贫苦人家的孩子,从何处习的箭术?” 林橡手提一把长枪,同样一身习武短打,他高高在上的站着,孙慕言却被他四个手下挟制着按在地上,见孙慕言低着头满脸阴沉不甘却不说话,林橡上前一步,看着他撑在地上紧攥成拳的手,“不说?既然不说话,你这只手只怕就留不得了……” 说着话,林橡将手中长枪一提,抬手就要朝孙慕言手背上扎下去! “咻”的一声,林橡耳廓微动,敏捷的一个侧身朝旁边躲去,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擦着林橡的肩头而过,若非他躲的及时,此刻那一箭足以贯穿他的肩膀。 “谁?!”林橡大喝一声转身,一眼就看到了十多丈外的摇光。 他方正冷厉的脸上浮出讶色,一双眸紧紧的眯了起来,一旁立刻有随从上前,“公子,这是洛府的表小姐,这几日在和这个薛郢学箭术!” 林橡的眼眶缩的更紧,“楚王家的那个傻子?!” 随从立刻点头,“正是正是。” 林橡眼底生出轻鄙之色,而后又蹙眉,刚才那一箭准头十足,一个傻子怎会有如此箭术?正想着,摇光站在十多丈之外又举起了弓箭。 这一次,她对准了挟制着孙慕言的其中一人。 搭箭拉弦,箭矢流星般劲射而出,那人眼睁睁的看着摇光对准了他,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一箭飞惯而来,“噗嗤”一声轻响,一箭正中其肩头! “啊——”惨叫一声,中箭之人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而摇光又搭上了第二支箭,对准了第二个人。 摇光身形瘦弱,是女子,更是个傻子,没人想到她敢射出那一箭,然而第一个人已经倒在地上惨叫,这第二个人刚被对准就神色一变,“咻”的一声,箭矢射出,那人迫不得已放开孙慕言疾步后退躲避开来。 “叮”的一声,箭矢入地,箭簇狠颤。 看着那钉在地上的长箭,那第二人背脊上泛起一股子凉意。 这边厢,摇光第三支箭举了起来,她对准第三人,第三人猛地放开了孙慕言,如此,她又对准了第四人,到了这时,摇光的目的就明显很多了。 她要救孙慕言。 “公子……” 第四人语声发颤的看向林橡,林橡眯着的眸子里闪出两分深长,挥了挥手,“放开。” 那第四人如蒙大赦一般的放开孙慕言往后退去。 摇光神色冷峻,毓秀的眉眼间隐隐带着厉色,片刻之后,她才将弓箭放了下来。 地上的孙慕言爬起身来,看了林橡一眼扶着肋下朝摇光疾步走来。 “小姐怎对他们动了手?” 孙慕言唇角带着血丝,一看便知刚才已被那几人下了狠手,他关切的看着摇光,生怕给摇光惹了事,摇光却下颌微抬,漠然看着林橡。 “今日不适合学箭,走。”落下一句,摇光转身离开。 林橡站在原地,眼底的怒意竟已消失了,他看着摇光离开,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中箭之人还在痛吟,剩下三人面面相觑一瞬,一人小心的上前,“公子莫气,这里到底是洛氏的府邸,那傻子是真的疯了,公子不必和一个傻子计较。” “傻子?”林橡似笑非笑的反问一句,一把将长枪扔给了身边人,他转头看了眼中箭那人,“被一个傻子伤成这样,还有什么脸面留在我这里?滚吧——” “公子——求求公子——” 中箭那人捂着伤口爬起来哀求,林橡却看都不看一眼的朝外走去,出了校场一路往东,林橡径直回了听涛苑,刚一入院门,他便觉出气氛有些不对。 林集站在门口,见他出现立刻到,“公子,大将军正在等您。” 林橡挑眉,大步入了暖阁,一入暖阁,便见林原面带阴笑的站在窗前。 “叔父,发生了何事?” 林原冷笑一声,转眸看向桌案边放着的信,“永安来信了。” 林橡上前,“说了什么?” “永安派去跟着秦王的人被发现了,还都死了。” 林原笑意分明,“秦王手握重兵,那位忌惮起来不是一日两日了,月前我们刚来洛州时就曾让我试探秦王世子病况真假。” “哦?”林橡闻言倒是平静,“既然怀疑,何不直接杀了?” “你以为没有动手吗?”林原转身走向书案,“三年之前,那位就派出了帝都最好的精锐去幽都走过一趟,那次的确死了人,不过死的不是秦王父子罢了。” 林橡不以为然耸肩,“齐氏总是如此无用。” 林原十分赞同的一笑,“半月前知道秦王世子病是真的,那位倒是没那么紧张了,不过这次的事一出,那位又改了主意。” 林原抬了抬下颌,示意那封信,“大抵知道齐氏不顶用,这不,将命令下到了我这里。” 林橡眼底微亮,唇角牵了起来。 林原看着他笑意加深,“你小子天生杀星,一提起杀人夺命就来劲,那件事还要等上半月,这几日你想个法子把咱们陛下的命令办了。” 林橡低头整理手上护腕,语气随意至极。 “杀个瞎子,还不简单。” 第080章 红眼 “看样子林原还没死心。” 清风院里,摇光看着孙慕言身上的大片青紫语声深沉。 孙慕言咧着嘴给自己手臂上药,闻言忙道,“都怪我,今日看到林橡来校场应该直接走的,那时候想着走了反而显得心虚,这才……” “自然不怪你,林橡是有意滋事的。” 孙慕言叹了口气,“如今林原林橡都住在府里,我知道应该回避,可……” “可总是会碰到。”摇光狭眸,“既然避不了,就不避了。” 孙慕言放下挽起的袖子,“小姐何意?” 摇光下颌微抬,“林原难对付,林橡却不同,林橡年轻气盛,找机会容易的多。” 孙慕言眼底闪过两分寒光,“小姐的意思是……” 摇光没说话,转头看向门口,“进来。” 话音落定,紫檀从外面走了进来,进门便低声回禀道,“这几日一直盯着听涛苑那边,这个林橡,连着三日都会在黄昏时分出门一趟。” 孙慕言眉头一扬,“这个我发现了,他是去城北的安乐坊的。” 城北安乐坊是洛州城有名的烟花之地,林橡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去安乐坊找乐子十分正常,孙慕言发现了这一点,便再未跟这条线索。 摇光点点头,看一眼紫檀,紫檀便又退出去守在了门口。 “我不管他去做什么,只要出了听涛苑,便是我们的机会。” 摇光语声沉定,冷肃又带着戾气,孙慕言听的心头一阵意动,拳头顿时紧握了起来,“好,这几日我会继续找机会盯着他,一有机会,我就……” 孙慕言周身已露出杀意,摇光却摇了摇头,“不,你不得动手。” 孙慕言一愣,随即睁大了眸子,“小姐的意思是小姐自己亲自动手?!不可!千万不可!” 见孙慕言如此激动,摇光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我也不会。” 孙慕言眼底露出几分疑惑,摇光却不打算再多言,她站起身来,出了正屋往厢房去,刚掀开门帘,一道人影一下子躲到了床角去。 摇光站在门口看着女乞丐,叹了口气。 绿竹守在门边也一阵无奈,“一点响动都能吓到,半夜也是警醒的很,刚刚奴婢和小姐走了一会儿回来就又不认识奴婢了,小姐,是不是找个大夫来给她瞧瞧疯病?” 找大夫容易,可摇光没说话。 女乞丐的身体病灶她已摸了个清,却也未找出她疯病的缘由,便是找了别的大夫,也多半无用。 “先不急,先让她熟悉我们熟悉这里。” 绿竹唇角微抿,“小姐打算一直将她留在这里?” 这是洛府,虽然洛氏待摇光亲厚,可到底不好留个疯子在家里。 绿竹多年来为摇光谋算惯了,此刻难免想的多些。 摇光眼神微深,“先等她的伤养好了再说。” 说着,摇光忽然转头看向后面的孙慕言,“今日衙门那边可有消息了?” 孙慕言忙摇头,“还没有,不过只过了半日,等到黄昏时分我去衙门走一趟问问。” 摇光呼出口气,“希望今天无人失踪。” 远处床角,女乞丐抱着膝盖蜷缩坐着,似乎已经平静下来,摇光看着目露怜惜,“她身上有夜狼王图腾,很有可能这一身伤是在戎族弄的,可是她怎会去戎族?” 孙慕言蹙眉一瞬,“会不会是被掳走的?赤西和定西都有边陲村落靠近戎族,戎族早年间每到冬日就会大肆抢掠,除了马匹金银,还会抢女人,戎族那边有种说法,说梁人更为聪慧些,所以喜欢掳大梁女子回去生养——” 摇光心头猛然一窒,下意识的就想到了那些失踪的少女,难道……想法刚出,摇光又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戎人可以抢掠边陲小村,却绝不敢在洛州城掳掠少女,这需要极大的人力和周密的谋划,戎人绝不会冒这么大的险。 虽然否定了这个判断,可摇光却觉孙慕言说的有理,这女乞丐极有可能是两三年前被掳走的,而后不知用什么法子逃了出来。 这么一想,摇光忽然眸色一沉,“我去找舅舅。” 孙慕言跟出来,“小姐想到了什么?” 摇光脚步微顿,目光前所未有的暗沉。 “少女失踪,或许不是今年才有的。” 摇光说完就走,孙慕言没来得及多问她便不见了影子,而厢房之内,昏暗的床帐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女乞丐微微红了眼眶。 第081章 魔鬼的名字+上架公告! “舅舅,西边这一带,除了洛州,其他地方可发生过少女连续失踪的案子?” 摇光到了正院,开门见山的问,洛怀信和闻讯赶来的洛宸都一惊,洛怀信疑惑问,“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了?” 摇光神色一肃,“舅舅,刚才我听薛郢说,戎族在早些年间有每年冬日大肆抢掠的习惯,我在想,这一次少女连环失踪的案子这样不寻常,会不会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洛怀信眉头一皱,洛宸却眼底一亮,“戎族抢掠这些年已经很少发生了,不过到了冬日,还是会滋扰边境关隘,阿摇觉得这次这么多人失踪是戎人干的?” 摇光摇头,“还不至于,不过总觉得幕后之人行事这样张狂,或许不是第一次了。” 洛怀信和洛宸对视一眼,洛怀信当即道,“我让人去问问便知,明日就能有消息。” 摇光颔首,洛怀信叹息道,“阿摇果然是大不一样了,你院中的那位姑娘好些了吗?” “好些了,只是她不知经历了什么,神智有些不清。” 洛怀信叹口气,“我都知道了,不论如何是她救了你,我们洛府总是要照看好她的,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你舅母说。” 摇光连声答应,洛怀信这才去吩咐人打听摇光所言。 洛怀信一走,洛宸忙拉着摇光出门,连着晴了两日,这一日天气阴沉又有些下雪的迹象,洛宸护着摇光不让她受寒风,一边道,“你院中那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摇光扬眉,这两日洛宸被洛怀信派了差事大半日不在府中,还不知那夜狼王图腾的事,略一沉吟,摇光还是对洛宸坦诚相告,洛宸闻言惊的睁大了眸子,“所以她是戎人?” “当然不是。”摇光沉眸,“她的长相哪里像戎人?” 洛宸闻言摇了摇头,而后大步往清风院的方向去,“不成,我得去看看……” 摇光无法,只得跟着洛宸大步而行,他二人刚一走,回廊旁的假山之后走出两个人来,林橡眯眸看着洛宸和摇光的背影消失,眉头皱的紧紧的。 一旁的侍卫见状轻咳一声问,“公子,听说那日秦世子遇袭的时候碰到了洛氏的少爷和表小姐,一个刺客想挟持表小姐,却被一个女乞丐救了。” “那女乞丐是戎人?”林橡眉头皱紧。 那侍从失笑,“那怎么可能,戎人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刚才表小姐不是也说不像戎人了?只不过最开始没听清,也是奇怪,怎么会怀疑梁人是戎人呢?” 林橡蹙眉几瞬,不知怎么心底漫起一股子不详的预感,然而他似有急事,于是大手一挥,“行了,我先出府,你回去候着吧。” 那侍从连忙哈腰,“是是是,您今日怎么这么早出去?” 侍从一边做个“请”的姿势一边随口问了一句,却不想林橡脚步一顿,回头便是一记万分锋利的眼刀,这侍从跟着林橡良久,被这带着杀气的目光一看当即吓出一身冷汗。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回去守着大将军。” 林橡阴测测的说一句,这才转身大步出去了。 “是是是,属下明白。”侍从连连弯腰点头,就差跪着磕头了,直等到脚步声消失他才抬起头来,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道,“不就随便这么一说,至于吗,又不是去做见不得人的事……”如此说着这侍从又是一愣,而后喃喃道,“也不一定,不然怎么不带着我们……” 侍从一边说一边往听涛苑去,那些默念声很快就随风而逝。 清风院里,洛宸的到来又将女乞丐吓的缩在墙角不敢出来,摇光拉着洛宸走到门口去,叹气,“你也看到了,她不可能是戎人的。” “是不太像。”洛宸仍然在打量女乞丐,“照你这么说的话,还真有可能是被掳过去的,不过她是怎么跑出来的?而且从前戎族太过凶狠,逼得关隘外的村民不断搬入关内,近三四年来关隘之外的村落已经没人了,戎人是掳不到梁人的。” 摇光下颌微抬,眉头又皱了起来。 如果说近三四年来戎族已经掳不到人了,那为什么这女乞丐身上的伤痕最旧的也不到三年呢?难道她看错了? 这么一想,摇光又朝床榻走去。 洛宸下意识跟上两步,接着道,“早上林橡和薛郢生出冲突了?” 话音刚落,床榻角落的女乞丐忽然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叫,摇光眉头狠皱一下,洛宸也挑眉,二人顿足看着女乞丐,只以为是他们的靠近吓着她了。 洛宸默了默,见女乞丐没有继续惊叫又继续道,“你还伤了林橡的侍卫?” “啊——”女乞丐抱着脑袋,又是一声惊叫,她瑟瑟发抖的往角落退缩,可因为靠着墙壁退无可退,很快,她害怕的不停呜咽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叫…… 洛宸哪里想到说句话也会吓到女乞丐,见她如此颇有些无辜双手一举往后退。 “这,我没干什么啊,我也没说什么啊……” 摇光站在原地没动,她审视的看着女乞丐,忽然道,“你说了。” 洛宸一愣,苦笑,“我说什么了?” 摇光轻吸口气,“你说——林橡。” 话音没落,女乞丐惊叫的更大声了。 仿佛她听到的不是林橡,而是魔鬼的名字。 ———这里是公告分割线——— 【上架公告】小可爱们!《骄凰》将在明天也就是9月1号上架,文文一路走来十分不容易,烟烟是起点新人数据对烟烟尤其重要,所以明天跪求小可爱们各种支持!订阅月票推票打赏书评各种感激不尽! 另外说下,《骄凰》采取倒V,从第56章开始进入收费章节,还没看的小可爱早点看。 上架之后,单笔打赏和氏璧加更一章,月票50加更一章,逢年过节加更心情好加更吃到好吃的加更农药上星耀王者加更舵主以上过生日加更……总之就是各种加更爆更,请大家放心追文多多支持烟烟! 烟烟出品必须精品,求首订求首订求首订!鞠躬拜谢大家! 第082章 机会(求首订!) 女乞丐身子缩成一团,整个人恐惧的低叫着,仿佛做噩梦梦魇了一般,摇光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到了怀中来,女乞丐一把抱住摇光腰身,忽然大哭起来。 “不要,不要,我不要去——” 女乞丐一边哭一边低声嘶吼,嗓子哑了,一阵痛苦的呛咳。 洛宸神色微变上前两步,“怎么回事?怎么会听见林——听见那个名字就反应如此之大?” 洛宸的疑问也是摇光的疑问,摇光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绿竹,绿竹当即退出去将门掩了上,摇光坐在床沿,先擦了擦女乞丐的泪珠儿才问道,“不要怕不要怕,谁都不能逼你去你不想去的地方了,你信不信我?” 摇光低声询问,女乞丐抽泣声渐渐止住了,可抬眼看了她一眼之后虽未反抗排斥,可眼神之中却满是迷茫无措,人也呆了住。 洛宸着急的看着女乞丐,“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神志不清……” 摇光没继续逼问,只是拍了拍女乞丐的肩头,又对她轻声细语的说了两句话,待女乞丐彻底平静下来,摇光喊来绿竹自己走了出去。 她直奔主屋,洛宸跟在后面面色发沉,“一定有问题的,她的确对林橡的名字有些敏感,一个神志不清的姑娘,又多半是从戎族逃回来的姑娘,怎么会对林橡的名字如此敏感?阿摇,她既然病了,我们就请最好的大夫来治,我想知道她和林橡有什么瓜葛!” “病要治,不过……不过先不请大夫。” 洛宸扬眉,“这是为何?早些治好她我们也好知道真相啊。” 摇光摇了摇头,“她身上的外伤还没好,我不想太着急了。” 洛宸欲言又止,终究是没再坚持,“阿摇心善,那就算了吧,等再过两日她外伤好了就去请大夫来,另外,这两天注意着点,如果真的和林橡认识就糟糕了。” 摇光颔首,“我明白,对了表哥,如果舅舅那里有消息了可要尽快告知我。” 洛宸应了一声,又和摇光说了几句便离开了清风院,他还有事在身,自然不能在清风院多待,他人一走,摇光立刻在她的袖子里翻找起来。 片刻之后,她手中现出了几根银针,略一沉吟,她出门又去到西厢。 “准备一盏沉香来,她适才受惊了,我去陪陪她。” 紫檀应声而去,不多时便端来了一只香炉,摇光抬了抬下颌,“放在床头。” 待紫檀放好,摇光又道,“你们守在外面,我和她说说话,任何人不得打扰。” 紫檀没多问,忙出去守着,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时辰已渐晚,阴暗的天色看起来似要天黑一般,半个时辰之后,摇光面色发白的收针起身,香炉里的香灰早就燃尽,女乞丐面色恬静的躺着,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摇光定了定神才往外走,一打开门,外面冷风迎面而来,直让她打了个寒颤。 紫檀和绿竹看着她神色都微变一瞬,绿竹道,“小姐的面色怎么这样差?”说着往屋子里探头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适才摇光在屋子里还做了别的事。 摇了摇头,摇光轻咳一声往正屋去,刚走出两步,清风院门口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孙慕言大步而来,“小姐,今日又有人失踪了!案子刚刚报到衙门去!” 摇光眉头紧皱一下,“又是哪家的姑娘失踪了?” 孙慕言表情暗沉,“是城西赵府的侍奴,十三岁的小奴。” 摇光深吸一口气,紫檀跺了跺脚,“怎么丢的?!我们府里的女奴都不许出府的!” “不是每一处都像洛府这样,那赵府人手不足,只得让女奴出府办差,那小女奴早上出的门,下午都还没回来,这几日城中流言纷纷,赵老爷心知多半出了事,这才去衙门报的官,李大人亲自带人去追查了,人的确不见了。” 孙慕言的话沉重压下来,如同天边滚滚的黑云一般。 眼看着又有一场暴风雪落下,而这场失踪疑案还在不断的继续…… 幕后之人明知道洛州城已经全程戒严,怎还敢动手? “已经十二起失踪案了。”施针极耗心神,摇光的嗓子都有些发哑,“这么多姑娘不见,便是藏匿都需要个极大的地方藏匿,到底在哪儿呢?” “李大人已经带人将洛州城翻遍了,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摇光又轻咳一声,忽然道,“会不会送出城去了呢?最多一天失踪了两人,要将两个人悄无声息送出城在几日之前并不难,现在只要会掩藏也可以做到,而且,那幕后之人如此大费周折,给金主交差也要将人送到目的地才行,他们一定会出城……” “小姐,太冷了,先进去吧。” 眼看着摇光面色发白,绿竹忍不住劝一句。 摇光点点头转身回屋子,孙慕言在后面道,“李大人也想到了,这几日城门口的排查比此前严格的多,可还是没发现任何遗漏,只怕人多半还藏在城里。” “从寻常人家的姑娘,到府里的女奴到青楼的姑娘……” 摇光脚步一顿,“秦醉说的是对的。” 孙慕言微愣,“秦世子说了什么?” “只要是十五六岁左右的姑娘就可,不分模样,不分是否清白之身。”已经过了两日,摇光不知为何能将秦醉那夜说过的话一字不落的重复出来。 孙慕言一时没言语,眼下看来,秦醉这话无错。 摇光叹了口气,哪怕知道这些,也还是想不出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于是只能看着紫檀,“府里的命令再下的严一些,女奴一律不准出门。” “表小姐放心,夫人交代过许多遍了,大家也都十分害怕,没人会主动跑出去的,这几日若非不得已,大街上卖胭脂水粉的女摊贩都不上街的。” 摇光点点头,孙慕言在这时却上前道,“小姐,还有另外一件事。” 孙慕言这么一说,紫檀绿竹都往后一退,便听孙慕言道,“林橡今日比平常早了半个时辰出门,可出门还是去了常乐坊,并且他身边一个人也没带。” 摇光眯眸,“我们的机会来了。” 第083章 借刀 “侯爷,我们的人在府外截获到一封信。” 亲随从外入内,手中拿着一封红漆信筒,齐霄皱眉看过去,“什么信?” 那亲随挑眉道,“侯爷一直让我们盯着听涛苑,我们发现那边这些日子来送信送的十分频繁,大都是往永安方向去的,小的们本想悄无声息的拦下来,却屡屡未曾成功,这封信可算是意外的收获,听涛苑的信鸽不听话,飞出来又落地,被我们逮着了。” 这的确算是意外的收获,若非齐霄太想知道林原的图谋,只怕还要怀疑此事之真假。 然而此刻的他按捺下了心底的疑虑,急切的想看看这份来之不易的信。 信筒极其精致,其上有林氏红漆封口特有的蔷薇标志,林氏在清河郡世代盘踞,家族图腾和军旗图案都是蔷薇,看到这蔷薇纹路,齐霄相信此信是真的无疑。 将信筒内的信笺取出展开,齐霄看到那信的第一眼眉头便紧紧的皱了起来。 信笺之上不到百个小字,齐霄几眼看完,继而眼底一阵深寒,他一把攥住那信笺,深吸一口气后掌心信笺已经变成了一把粉末。 “侯爷?这是怎么了?!”亲随见状担心的一问,能让他们温文尔雅的侯爷如此的生气,一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齐霄眯眸,“我这个监军让某些人忌惮了,忌惮,便要除掉。” 亲随眼皮一跳,“侯爷是在说谁?是在说辅国……” 亲随没说完,可意思却明了,齐霄闻言冷笑一声,“我本不想和林氏之人打交道,奈何外敌入侵,这才答应了陛下来监军,这一趟本来只是想好好的监军求个战事得胜,却不想有些人偏偏要趁着国难时敛权,他们当我是死的不成?” 那亲随浅吸口气,“辅国大将军和林氏对咱们嫉恨日久,自然想着法子的给咱们使绊子,这次来了洛州,洛州刺史性情耿直不玩阴谋,林原自然想一箭双雕,侯爷,林原想做什么?这封信,是出自谁之手?” 齐霄五指张开,掌中纸屑簌簌落地,他神情漠然的起身,走到窗边之时正好看到外头风雪落下来,雪色漭漭,可想而知一窗之隔的庭院中有多凛寒,可虽然站在暖意融融的屋内,齐霄也未感受到更多暖意。 他是齐氏子孙,离不开朝堂和权力的争端,而有争端的地方,就有阴谋龌龊,或许是他早就心死,也或许是他也有齐氏人骨子里的贪婪险恶,他竟不畏这些。 论起手段,他还未至弱冠便已是永安一众才俊中的佼佼者。 “这封信来自林橡之手,我曾见过他的笔迹,达郯的事朝廷势必要追究,此人竟然想将责任推脱在洛氏和我的身上,想必是看中了洛氏的军权。”齐霄缓声开口,语声也侵染了外面风雪中的凉意,“林橡和林原虽然同宗相亲,可林原此人太过多疑。” 微微一顿,齐霄又道,“听说他近来很是暴躁易怒?” 亲随闻言忙点头,“是啊,不知怎么回事,从前也听闻辅国将军脾气大,然而那时候他还知道做做样子收拢人心,可如今他残忍易怒,不管是谁都不留情,已经伤了好几个跟了许多年的侍从了。” “林橡今日出府可曾回来?” “还不曾。”亲随摇了摇头,“今日出去的早,却也没见提早回来。” 齐霄眯眸,转身回到书案之后,略一沉吟,提笔便在案上手书一封,写好这封信,他又从袖中拿出一道令牌来,“去府中议事堂传令。” 亲随一见那令牌面色一肃,双手接过手书和令牌往府中议事堂走去。 因达郯关在府中,再加之林原等人都在府中,是以府中设下了临时的议事堂用作处理军务和议事之用,而从齐霄手中送出去的,却是一封调令。 调令几乎刚送到议事堂没多久清风院就得了消息。 孙慕言冒着一身风雪进了暖阁,刚摘下斗篷便道,“小姐,临安侯用陛下御赐的令牌下了一道调令,命令赤西大营龙威将军林橡留在洛州主营,并领两万兵马的兵权准备作战,又令辅国大将军身边的第一副将林诚前往赤西坐镇。” 说完话,孙慕言捧着热茶喝了一口。 摇光面色平静的坐在桌案边,听完之后唇角弯了弯。 摇光没说话,孙慕言却看懂了她的表情,他也跟着眼底一亮笑道,“林原和林橡虽然是叔侄关系,可林橡的父亲和林原却非同支,林氏家大业大,支系之间也颇多明争暗斗,齐霄如此一手挑拨离间可算是在如今的林原心头种下了一根刺。” 说着孙慕言冷笑一声,“林原如今像个疯狗一般,自然要怀疑林橡,而林橡心高气傲行事阴狠,这二人对上,实在是有看头了。” 摇光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林橡还没回来?” 孙慕言兴奋的点头,“林橡下午的踪迹成迷,林原只怕已经怒了。” 微微一顿,孙慕言又看着摇光道,“小姐在那封信里面说了什么?为什么料定齐霄看到之后一定会有反应?他这一手走的真是妙。” “齐霄当年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国子监第一才子了,他天资绝艳,本该有宰辅之能,你看他,明明领了一个临安侯的闲职却还能被梁帝委派重任就明白了,便是如今,梁帝也十分器重他,看重的就是他这份手段心性。” 摇光语气平静无比,她也曾看重齐霄,并且用尽了资源想将他培养成大周第一能臣,可惜,最终养虎为患。 “齐霄和林氏素有旧仇,且他为人清高,自诩清正,最喜欢主持公义,我在那信中极尽污蔑推脱之能事,他自然要充当救世主给林氏一个教训。” 孙慕言呼吸发紧,“小姐是怎么让齐霄相信那封信是真的?我记得他是十分谨慎的人,那封信的笔迹要么是林原要么是林橡,总之得是个分量极重的人才行。” 孙慕言一语说到了要点,可这个问题摇光却无法回答。 模仿笔迹并不简单,可偏偏,摇光学过。 此技乃是三朝元老孙綦独创,而他这一生只收过两个学生。 其一,周曦帝云凰,其二,齐氏娇子齐霄。 第084章 离心 林橡刚入洛府就接到了新调令的奏报,他眼底闪过一丝薄光,抬步朝听涛苑走去,入了听涛苑的门,顿时觉的院内气氛不同寻常。 “公子回来了?!”侍卫走上前来,对林橡使了个眼色。 林橡看向正屋方向,神色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他太了解林原了,林氏这些年是老大林璋做主,而林原,从前到现在,永远都是惹下乱子无数的那个。 从前是林璋为其善后,如今,则是他为其善后。 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从前的林橡还是很愿意为林原做事的。 不过到了今日,只怕会生出些变化。 林橡想着,抬步朝正屋走去,刚走到正屋门口,一道劲风忽至,砰的一声脆响,一只茶盏砸在了门框上,茶水和着碎裂的瓷片飞溅,林橡只觉得眉梢一痛,顿时挂了彩。 他抬手摸了一把眉骨,一丝腥滑的黏腻粘在他指尖。 “叔父这是为何事动怒?”林橡走进去,语气平静。 林原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听到林橡的话也未睁眸,窗外的天色早就如墨黑沉,屋子里的未点灯,光线便尤其昏暗,林原安坐着,犹如一尊入定的丑弥勒。 林原不接话,林橡自顾自走到一旁侧席落座,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先喝了口早已冷透的茶,然后忽然轻声道,“这次的军需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再有个七八日就可返程。” 林原的眸子倏地睁了开,他看着林橡,唇角微微抿着。 “林诚是叔父心腹,运送军需交给他去做再好不过,那边的意见已经很大了,让林诚代表叔父前去和谈想来比我去更好些,叔父以为呢?” 林橡徐徐道来,自然而然给人坦荡之感,林原眯眸审视他几瞬,“赤西的军需一直是你在负责,如今交给林诚岂非更容易露出破绽?” “破绽已经露出来了,何况,林诚比我更适合这样的事。” 林橡语气淡淡的,林原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这个侄子,年纪轻轻已经锋芒初露,整个林氏年轻一辈之中无人能企及,只是可惜生在旁系。 “你小子自小就有股子狠劲,做暗地里不见光的事最是稳妥,林诚怎和你比?” 林橡把玩着茶盏,听到这话也无动于衷,仿佛早就认可似的,“然而如今临安侯调令已下,有陛下的金印令牌,侄儿也是没有法子。” 林原身上的气势便是一凛,林橡转而道,“如今非常时期,朝廷的议和文书久久不来,叔父可要沉住气才好,临安侯的调令十分突然,您是了解他的,不排除他知道了什么蛛丝马迹然后想在咱们叔侄之间挑拨离间从而达到他的目的。” 林原的眉头当即紧皱,林橡说的没错,他是了解齐霄的,可是…… “那件事如此隐蔽,怎会被他知道什么?倘若被知道,又是谁泄密呢?” 林橡心底漫起一股子嘲讽,面上仍然一片漠然,“整个洛府,我们的敌人可不止是齐霄,自然也不是我们自己人,洛氏父子,秦王世子,包括……” 林橡脑海中闪过摇光的背影,却话锋一转道,“包括定西大军,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墨伏和定西统帅岳立山,都是我们的敌人。” “我难道不知道?”林原心底憋着一股子怒火,且那股子怒火越来越大,只让他胸口一阵阵的闷痛,然而看着这个面庞刚毅冷鸷的侄儿,他却知道现在还不是发火的时候。 “行了你退下吧,我自会交代林诚。” 林橡立刻站起身来,“好,那侄儿就告退了……” 说着一拱手,转身朝外走去,刚走出两步,林诚带着沉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今日早出去半个时辰是做什么去了?” 林橡脚下一顿,“近日洛州城戒严,军需筹备不足,侄儿去见手下人去了。” 林橡未回头,林原盯着他的背脊看了良久才轻哼一声,“秦世子那件事准备的如何了?” “水云阁防卫周全,秦世子门都不出,不如趁着洛府家宴再动手。” 林原听着,又定定看了林橡半晌才出声,“去吧。” 林橡闻言大步而出,他刚走远,林原一巴掌拍在了身前的桌案上,一掌下去,桌上的茶壶哐当作响,而守在门外的侍卫许久不敢进来出声。 林原火气更大,朝外怒吼起来,“人呢?!都死绝了?!不知道点灯?!今日是谁在外面当值?!还不滚去领一百军棍?!” 守门的侍卫心底苦叫一声,连忙跪地求饶,林原心火怒烧,抓起案上的茶壶便扔了出去,这动静一下惊动了更多的人,林诚大步而来,看着满地的狼藉和被拖走的侍卫叹了口气,“将军这些日子太急躁了,凡事不得冲动行事,否则会酿成大错。” 林诚是跟了林原几十年的人,林原自然不会把火气撒在他身上,可他却也是真的气的难受,“去,让林集找两个懂事可人的来,爷要败败火!” 林诚听着,忙应了,一颗心却提了起来,“要不要给将军寻个大夫?” “寻什么大夫?!”林原忍不住吼了一句,“巴不得我得病死了才好吗?” 林诚叹了口气,忙去吩咐林集。 辅国大将军想要女人自然容易,听涛苑一夜之间进了三人,到了天亮时分,三人都被裹着棉被抬了出来,此事传到主院,方茯苓气的一阵心绞痛,洛宸也得了消息,正要跟着咒骂几句,洛怀信却从外面大步而来。 “宸儿,去叫摇光过来——” 洛怀信语气明显凝重,洛宸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洛怀信眉头一皱,“她昨日问的事已经有消息了,事情和她料想的一样!还不去将她叫来?!” 洛宸一听眸子瞬时睁大了,“什么?难道别处也出现过失踪案子?” 洛怀信没多言,正在这时,又有一人进了主院,洛宸一看,却是李牧,李牧大步而来,“请少爷请表小姐过来吧,只怕她也着急知道。” 洛宸忙回神去请,他一走,李牧看着洛怀信道,“将军,表小姐当真患过痴症吗?我竟是觉得,表小姐一个小姑娘比我这个几十岁的人还要敏锐——” 第085章 卖惨 “两年前,赤西关内也曾有过少女失踪的案子,只不过赤西无城池,关隘处的零散村落还有可能遭受戎人劫掠,所以这件事没有上报,还有定西,两年前的冬月,有三起失踪案子上报,当时岳将军就命人严查,结果没有查出来,被论做拐子处理了。” “而后,一年之前,也是这个时候,赤西那边有没有不得而知,定西却是又有四起案子报上来,都是家里的姑娘在冬月走丢了,我虽然只管洛西道的刑狱,不过要打听这个不难,只是赤西那边十分复杂,没有个准确的消息。” 李牧循循而语,直听的满屋子人一身冷汗,洛宸摇头道,“赤西那边不可能是戎人掳掠,两年前的时候,林原已经去了定西,关外便罢了,关内戎人怎敢?” “还有定西,岳将军治下也十分严格,定西应该不至于那么乱,只是三四起失踪案的确只能当做拐子处理,会不会是当时还有案子不曾报上来?” 洛怀信语声沉肃,李牧摇头,“这个就不知了,今年冬月定西还比较太平。” “这么一算,这几年加起来光我们知道的失踪的姑娘就有几十个了,在大梁,这个数量绝对算多了。”洛宸面上的飞扬意气化作了凝重,“这件事很不简单,好像是有人,每年都在这个时候大肆抢掠少女,就好像每年年末都要发工钱增补给好过年一样。” 屋子里气氛沉重到了极点,摇光忽然道,“赤西那边的问不出消息来?” 李牧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薄怒,“今晨去问辅国大将军,我的人连门都没进去,辅国大将军的人说现在非常时期,应该全力为了和戎族的大战做准备,不必为了这些失踪的案子浪费这么多人力物力,且还说,赤西在辅国大将军治下十分安稳。” “两年前林原刚到赤西不久还有小道消息流出来,可到了如今,赤西已经如铁桶一般了,这件事我会和岳将军那边沟通,只是眼下在备战,的确不好疏通。” 李牧语声沉沉,这次的少女失踪案已经如同阴霾一般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虽然在备战之时,这件事也不能轻忽,若定西赤西和洛州的失踪案子都出自一人之手,那事情就十分严重了,李大人,马上去禀明刺史大人为好。” 李牧点点头,起身看了摇光一眼,“还多亏小姐提醒。” 摇光忙也起身,“只是忽然想到。” 李牧不再多言,这才随着洛怀信出门,他二人一走,洛宸也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起来,“没想到定西那边也有状况,走,我们去找秦世子。” 摇光微讶,“去找秦世子做什么?” 洛宸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不知道,世子的外祖是前任定西刺史,他对定西的了解必然比我们多,兴许,他能知道什么别的消息呢?” 摇光听着这话挑了挑眉,脑海中无端滑过个什么念头,可还没捕捉到,那念头便消失了,而洛宸已经拉着她出门,“走吧走吧,他这两日又没动静了,不知在做什么。” 二人出了主院,一路往水云阁的方向去,到了门前,侍卫恭敬的行礼,刚说了两句话,门就从里面打了开来,墨魉探头而出看着来人笑起来,“主子说今日有客到,果然就有客到了,少爷和表小姐快快请进——” 摇光和洛宸对视一眼,入了院门。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一进门,洛宸便是一问。 秦醉披着一件大氅坐在床边,眼上的白巾格外刺目,“城里失踪姑娘的案子查到了定西,你们自然会来问问我。” 洛宸和摇光落座,洛宸微讶,“你怎知我们查到了定西?” 墨魉闻言笑起来,“这件事这么大,少爷和表小姐都关心,主子自然也挂怀,少爷和表小姐知道的,主子也都知道了。” “既是如此,你可知道定西那边的缘故?” 洛宸着急一问,秦醉的语气却有些低沉,“定西前两年的确每年冬日都有几起失踪案,可并不像洛州城这样密集频繁,因此在那个时候未曾引起注意。” “这么说来定西和洛州的案子没联系?” “不见得。”秦醉摇头,“定西治安极好,而前两年都是在冬日生出失踪案,光是这一点,便能说和洛州的案子极其相似了,只是距离太远,那些案子到底何种情形现在没法立刻知道,我已派人回定西一趟,很快就能知道细节。” 洛宸眼底一亮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虽然不爱出去,可心中记挂着外面,你的人来去自然快,指不定就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秦醉轻咳两声,“如今到了冬日,我的病多半会加重,往后也不知道能清醒几刻,希望能帮得上忙。” “自然是你身体为重。”洛宸忙道,“药泉这两日可有去泡?” 秦醉摇头,“身子太弱,泡不得了,先吃着药,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日……” 秦醉语声微哑,听的洛宸一阵揪心,“别说这些,肯定能的!” 洛宸本想问的更多,可看秦醉这样也不忍心,坐了片刻就打算告辞,摇光审视的打量秦醉几瞬,走的时候神态略有些凝重。 他兄妹二人一走,秦醉的气息松缓下来。 左聿从后面走出来,“殿下的确料事如神,不过殿下不是说要让表小姐为殿下治病?” 秦醉闻言弯了弯唇,“她会来的。” 左聿闻言抬了抬眉头,看着外面又簌簌而落的风雪目露怀疑。 自得了秦醉的话,左聿和墨魉都下意识看着院门,可一直等到夜色初上,别说是摇光了,就是一只鸟儿都没来水云阁门前晃悠一下。 眼看着酉时已过,墨魉叹了口气,“得了,主子这下失算了,咱们可以洗洗睡了。” 左聿呼出口气,“若表小姐当真医术了得,可否去请她出手治病?” 墨魉摇摇头,“这位表小姐可是藏着一手绝技的,就这么上门去请实在没理由啊,除非她看咱们主子可怜主动想来治病,只不过今日主子卖惨那一套似乎无用啊……” 秦醉坐在窗边没接话,可某一刻,他唇角忽然一弯。 “去开门吧,她来了。” 第086章 解毒(五更) 夤夜如墨,摇光拂掉肩头落下的一层薄雪,水云阁的门从里面打了开。 墨魉在内惊喜的道,“表小姐,快快请进,主子正在等您。” 摇光手执一盏萤灯独自前来,闻言眉头不置可否的挑了挑,墨魉撑着伞为她遮着,脸上满是喜不自胜,摇光多看了一眼,“你们主子都要熬不过冬日了你还如此开心?” 墨魉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跌倒,“咳咳表小姐来了我们主子自然能熬过冬日。” 摇光不反驳也不接话,跟着墨魉入了正屋。 秦醉还坐在窗边的长榻上,仿佛这大半天都没动过,“表小姐来的太晚了。” 他如此开口,摇光漠漠道,“世子怎知我会来?” “表小姐既然能看出我身上是毒不是病,自然有法子将我治好。” 摇光放下那盏灯,又从袖中掏出一卷布,将布打开,其上是一套银针,“救回来的姑娘似乎认识林橡,她身上病灶不重,若我能治好她便能知道缘由,适才便是在为她施针。” 这一点秦醉却是不知的,眉头微扬道,“她怎会认识林橡?” “这一点,等她病好就能知道。” 摇光拿着那一套针走到秦醉身边,“脱衣服。” 摇光站着,颇有些高高在上的凛人之势,这三字一落,站在门边的墨魉忍不住抖了一下,秦醉听着这三字也微愣,而后抬手将自己大氅脱下,又解开衣襟褪掉了内衫。 昏黄的暖光中,秦醉劲瘦的上半身顿时显现出来。 一看他的肩背腰身摇光眼眶便是一缩,秦醉并非体弱,他这具身体,是一副经过锻造的肌骨,果然和她上次摸到的感觉一样,“躺下去。” 摇光下令,秦醉乖顺的转身躺在了榻上。 屋子里一灯如豆,墨魉远远守在门边,这长榻边只有摇光和秦醉二人,摇光深呼吸开始寻秦醉身上的脉络,她指尖抚上去的那刻,秦醉的肌理顿时绷紧。 “是永安下的手?”忽然,摇光语声冰冷的开了口。 “是。”秦醉竟然回答的十分平静。 摇光闻言没再多问,转身抽出银针在秦醉身上走脉。 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远处的墨魉默默注视着摇光,只觉摇光侧脸竟有种神圣的肃穆感,仿佛她本就是悬壶济世多年的医者,可偏偏,她只是刚刚痴症初愈的小姑娘! 这走脉的过程极其缓慢,大抵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一股子血腥味忽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摇光以针在秦醉手腕刺破了一道浅口,一注黑血从那浅口中冒了出来。 墨魉看的心惊,双眼却大亮! “是齐氏的诛心散,天下无药可解。” 摇光一边看那黑血留尽,一边看向墨魉,“包扎。” 墨魉“哎”的应一声,熟练的去拿屋内的棉布伤药,又至榻边,三下五除二就为秦醉包扎妥当,遂又回头问摇光,“无药可解的话表小姐怎么救主子?” 摇光正在收针,闻言道,“你看我有用药?” 墨魉眼底露出恍然,摇光这才道,“每隔十日清一次毒血,等毒血排尽,这毒便算是解了。” 墨魉正帮秦醉拿内衫,闻言手一颤眼眶都红了。 睡着的秦醉额头弥漫着一层薄汗,闻言唇角微弯,“表小姐果然高明。” 施针极耗心力,此刻的摇光面色颇有些发白,闻言她眉头微皱道,“没想到世子殿下中毒这么久还有一副好脊骨,殿下整日关在院中,莫非还在习武弄剑?” “秦醉这幅身骨早已疏于武艺,索性早些年有些底子。” 摇光收好针,转身看向被墨魉扶起来的秦醉,“那殿下的眼疾呢?” 秦醉闻言叹了一声,“眼疾已是定局,秦醉已经认命了,表小姐能保住秦醉的性命秦醉已经感激不尽,绝不敢有别的妄求。” 摇光眯眸,目光从秦醉的眼睛上一扫而过,“殿下不似会认命之人。” 秦醉苦笑一下,“瞎了这几年,已经习惯了。” 摇光眸光流转,再不打算多言,秦醉这边却道,“表小姐如今也算是秦醉的救命恩人,如此恩德,表小姐要秦醉如何回报?” 时辰已晚,摇光不打算多留,闻言只道,“世子放心,会给世子报恩的机会。” 说着已朝门口走去,“夜深了,摇光先告辞了。” 秦醉看着摇光的背影,忙吩咐墨魉,“去,送表小姐。” 墨魉高兴的应了一声,疾步撑伞追出去,一边给摇光打伞一边道,“多谢表小姐大恩大德,主子他……太苦了,若非表小姐,还不知要受多少罪……” 摇光深吸口气,她自然明白秦醉的处境,时至今日,除了需要秦醉的势力之外,她更因明白秦醉的处境才决定走这一趟,永安要杀的人,她偏要保! “有我在,你们世子定能解毒。” 摇光淡淡接话,墨魉看着摇光的目光简直将她奉为神祇,从前秦王府请过的良医无数,可没人敢说这句话,只有摇光一个! 墨魉恭恭敬敬将摇光送到了北苑门口,又看着摇光往清风院走去方才回水云阁,一入水云阁就直奔正屋,“主子,您觉得怎么样?可好些了?” 秦醉坐在榻边,竟在抚着手腕伤口出神,“太像了。” 墨魉上前去,“主子在说什么?什么太像了?” “和华神医的行经走脉的针法太像了!”秦醉深吸口气,“前次我只是怀疑,这一次时间这样长,我可以肯定,一模一样,简直一模一样。” 墨魉不可置信,“难道华神医收了表小姐为新的徒弟?难道表小姐以前只是在装痴症?其实痴症早就被华神医治好了?” 墨魉一连串的发问,秦醉却摇了摇头,“不会的。” 说着眉头狠跳一下,“华神医说过,他此生,只有周曦帝一个徒弟,难道……” 秦醉被自己的想法狠狠震了一下,随即又极快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难道是周曦帝收了表小姐做徒弟?” 秦醉再次摇头,“不可能了,永安传来消息,周曦帝被大梁皇后下毒,已经死了。” 墨魉惊讶的“啊”了一声,秦醉下颌微抬,“因为这个,齐炎对林氏的忍耐度越来越低了,他终于意识到,林氏才是大梁最大的隐患……” 第087章 好转 “奇怪,这两日她安静的多了。” 绿竹一边为女乞丐擦身,一边疑惑的道,从前要近女乞丐的身总要说半天的好话安抚半天,可是现在几乎不用做什么就能近身。 “你看,我们碰她的时候她也不喊不叫了,这在从前简直不可能,现在我们这个声调说话也没事了,她好像没之前那么怕人了,真奇怪,难道是熟悉我们了?” 绿竹眉头微皱,疑惑的道,紫檀闻言却没接话,她比绿竹更清楚,这两日每天下午摇光都要来这里待半个时辰,且每次都要她在外面守着,她不知道摇光到底做了什么,却觉得女乞丐的好转和摇光一定有极大的关系! “或许是吧,也可能是之前她太辛苦了,流落在外,一直各种受苦,现在好过了,病就好多了吧,她因为小姐受了难,如今病好了小姐也好安心。” 紫檀温声软语,绿竹一听忙点头,“姐姐说的正是这个道理,说起来自从来了洛州,小姐几次遇险却都是有惊无险,一定是这家中给小姐带来的福运。” 紫檀掩唇一笑,“什么福运不福运的,是小姐自己有福运,我记得老太爷说过,从前老太爷给小姐算过命,说小姐在十六岁这一年会有个生死之劫,只要过了这一劫,小姐的命数必定大改,不仅如此,还会贵不可言。” 绿竹微讶,“这一点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好像真的是越来越好了,姐姐不知道,从前在兰陵别院,我们小姐过的日子简直太辛苦了,明明是楚王府的嫡长女,过的却和王府的奴仆没什么两样,那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小姐的未来暗无天日。” “那样辛苦,你还守着小姐,真是好。” 绿竹笑一下,“没有法子呀,当年是王妃救了我一命,那时候我还小,刚被买进王府,没过多久就生了大病,那病得花好多银子呢,王府的嬷嬷都发话了,将我扔去柴房,就等我咽气然后将我扔出去,后来是王妃知道了给我请的大夫!” “王妃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最温柔最善心的女人了,可惜,天妒红颜。”绿竹说着叹了口气,“后来出府的时候,我是自愿跟着小姐的,这么多年,说句逾越的话,看着小姐傻傻的,我就觉得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紫檀闻言笑起来,“小姐从前多亏你照管,主仆间有这等情谊真是难得。”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给女乞丐擦身挽发,因为女乞丐不挣扎排斥了,今日难得给女乞丐挽了个发髻,绿竹看着女乞丐的脸叹了口气,“本是张极美的脸,真是可惜了。” 紫檀也摇了摇头,“现在世道艰难,有时候想想,当年幸好爹娘将我卖进了洛府。” 绿竹和紫檀都是奴婢出身,一听这话顿时生出共鸣来,不免有些惺惺相惜。 话音刚落,门口脚步声响,却是摇光走了进来,“怎么样?” 绿竹转身,面带喜色,“她今天好多啦,这么久都没乱吼乱叫了。” 摇光眼底也闪过一瞬的喜色,点点头,“那就好。” 说着走过来看着女乞丐,又见她挽了新的发髻抬手抚了抚她耳畔的乱发,“肩上的伤基本好的差不多了,等再过两天带她出去走走。” 绿竹笑起来,“那是再好不过啦。” 摇光倾身,低头看着女乞丐的眼睛,“还疼吗?” 女乞丐和摇光对视一瞬,却又忽的低下头去,好似还有些怕人一般。 摇光叹了口气不再逼问,恰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人声,何潇在外道,“小姐,薛副尉来了。” 摇光转身走出去,果然看到孙慕言,“何事?” 孙慕言眸色微深,摇光便抬了抬下颌,“过来说。” 二人顺着回廊走到庭院一角,那里积了雪,却有一小束红梅傲然绽放,摇光看着那红梅,听着孙慕言浅声言语,“昨日城里没有人失踪,至少衙门没接到报案的消息,听涛苑里气氛有些凝重,林橡今日一大早就出府了,现在还没回来,这一次,林原身边的那个亲信侍卫林诚也跟着一起的,两个人往常乐坊的方向去。” 摇光双眸骤眯,“这么一大早,两个人一起去找乐子?” 孙慕言摇头,“我也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所以来跟小姐说一声,我觉得,一定是那调令起了作用,调令一出,林橡必定留在洛州,军备之事只能交给别人,多半,是要交给林诚了,这个时候两个人应该交接军备的事,不应该是去常乐坊。” 摇光浅吸口气,“军马和军需都存放在城南的,他们走错了方向。” “是啊,很奇怪。”孙慕言眼底闪过锐利的光。 “又或者……”摇光语气幽深,“又或者,他们的确是要交接什么事,但是不是军需之事,林橡这一次来洛州,很可能不单单因为军需……” “那还能因为什么呢?林橡这些日子一旦出府大都是去常乐坊。” 摇光眼底的疑窦越来越重,“可知道他具体去的哪间青楼妓坊了?” 孙慕言眯眸,“去的最多的是春月楼,其他妓坊也去过,不过次数极少。” 摇光抬手,纤细的手指在栏杆上轻敲,“今天晚上,去春月楼走一趟。” 孙慕言睁大了眸子,“小姐要亲自去?” 摇光点点头,“天黑之后再出府,我会交代府门处,你和我一起去。” 孙慕言欲言又止,“小姐……” 摇光抬手制止了孙慕言的话,“去准备一套下人穿的衣服,不要让表哥和舅母知道,我们早去早回,不会出岔子的。” 孙慕言苦笑一下,“要是小姐出了什么事,我可真是万死难辞其究了。” 摇光失笑,“不会的,你去春月楼不是很正常?” “我……我并没有没去过……” 这么一说,孙慕言眼神一闪竟有些害羞,再一看,竟是脸都红了,摇光一时哭笑不得,却又一下子想到了孙綦,孙氏百年世家门风极其清正,如此才能教出孙慕言这等后辈,这么一想,摇光眼底闪过两分冷意,一切都毁在齐炎之手! 第088章 青楼相遇 常乐坊位于洛州城北,两条并行的主街之上坐落着数十座妓坊青楼,春月楼,是其中十分不起眼的一家,它位于长街尽头,装潢不算华丽富贵,且位置偏,格局小,里面的姑娘……摇光放眼扫去,心底暗暗摇了摇头,还比不上浣衣局的小宫女。 “哎呀大爷来啦——” “大爷第一次来我们春月楼吧,瞧着您眼生呐,大爷是慕名而来还是要妾身给您拿来花名册子让你挑拣挑拣呢?” “大爷一看便是金贵之人,自然要挑咱们这的上等姑娘,如眉?黛星?桃夭?还是咱们这里最有名的头牌疏影姑娘?” 衣饰华贵艳丽的老鸨一路跟着孙慕言,身上的脂粉味呛的摇光忍不住一阵咳嗽,前面的孙慕言显然不擅长应付这等场面,在老鸨热情的推荐之下稍微显得有些冷漠,老鸨掩着嘴笑起来,仿佛看出了孙慕言极少来这等风月场所。 “就……如眉吧……” 孙慕言迟疑一瞬,随便挑选了一个名字,老鸨笑意更深,“大爷真是有眼光,如眉是咱们春月楼最有才艺的姑娘,那一手琴艺艳绝洛州,保准您听的神魂颠倒,大爷这边走,如眉姑娘在二楼,来啊,让如眉出来迎客——” 夜色已至,春月楼和整条长街上一片华灯斑斓,哪怕春月楼不算起眼的,一楼大厅之中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姑娘的调笑声,恩客们的喝酒声,一片嘈杂的艳情让摇光不适的眯眼睛,他二人跟着老鸨一路上了二楼,又左转顺着回廊往前走了十多步,一个拐弯,看到了一个迎面而来的青衣女子走过来。 如眉生的清秀,眉眼间还有几分内敛,过来乖乖见了礼,拉着孙慕言的胳膊往自己房里走,老鸨笑的咯咯咯的,“如眉,好好伺候大爷啊……” 一进这如眉的房门孙慕言就把如眉的手挣了开,如眉一愣,眼底竟然松了口气似得,“大爷请坐,如眉为您沏茶,大爷想喝什么?” 如眉转过去去多宝阁上取茶盒,摇光看了孙慕言一眼,孙慕言点点头,“随意。” 如眉应了一声,不多时便端来茶壶茶盏,她端来一杯清茶,身子僵硬的靠了过来,孙慕言接过茶在手,在袖口转了个圈又递了回去,直接递到如眉嘴边去。 如眉见状,知情识趣的就着孙慕言的手喝了一口。 孙慕言满意的放下杯子,装作不经意的站起身在屋子里转悠,这屋子有一道月洞门分了两进,珠帘之后便是卧房,布置的也十分雅致,见孙慕言转悠,如眉转身坐到了琴边去,她拨弄着琴弦,琴音顿时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平日里都服侍什么人?” 孙慕言随意说着,好似再正常不过的询问。 “恩客们大都是城中富贵公子老爷。” 如眉语声清软,倒是叫人听着舒服。 孙慕言接着道,“近来三军汇集在洛州城外,这边应当有许多军将来过吧?” 如眉抬眸扫了一眼孙慕言,孙慕言虽然着了常服,身上却有种严整干练,如眉大约猜到了孙慕言也是出自军中,犹豫一瞬低声道,“有的,不过不多。” “不多?经常来的有吗?” 如眉眸光一闪,更为犹豫了些。 孙慕言从袖中摸出一块银子来,丢到了如眉身边的软榻上,“我问你答,出了这里,不会向别人提起你的名字。” 那银子分量极重,如眉看的心中一动,“有的,有一位公子这些日子经常来,不过他是贵客,每次都是妈妈亲自在后院招待。” “经常来?下午还是晚上?” “大都是天黑时分来,偶尔下午来,今天,今天来的早。” 如此一说,孙慕言足以肯定如眉说得人就是林橡了,他又漫不经心道,“怎么?后院有什么好姑娘吗?你们妈妈和那公子很相熟?” 如眉摇头,“从前没见过,只是最近看着经常来,妈妈对那人很是恭敬,应该是大金主,后院……后院有姑娘,可能是妈妈安排了别的花样。” 妓坊之中,玩乐花样再多不过,如眉说的隐晦,孙慕言却知道她的意思,可只是这么简单吗?看了一眼如眉,孙慕言知道再问如眉也不知道了。 孙慕言至此便再不说话,好似在专心听琴,大约半盏差之后,琴音忽然断了,孙慕言转身一看,如眉已经趴在了琴案上。 摇光忙走上前去,将如眉扶起,直扶到里间床上,想了想,又将如眉的领口解开将她耳畔的发髻弄散,如此,才又转身走了出来。 如眉的房间在一处拐角,如此正好方便了二人出门,夜色已经深了,春月楼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摇光着一身侍卫服,除了看着个子小一些倒不怎么露形。 “两个人一起目标太大,我先出去……” 摇光话音落定就要出门,孙慕言却一下将她拦住,“不可,我先出去,小姐等片刻再跟来便可,若是后院危险,我便先回来告知小姐。” 摇光叹了口气,只得应允,孙慕言点点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摇光独自等着,耳边回荡的仍然是外面的嘈杂声,心中默数了半刻钟,见孙慕言没回来,摇光也推门往外去,适才上楼的时候她已经将楼内的地形默默记在了心底,这会儿出门往右拐,从后楼梯下楼便可从一旁的甬道直入后院。 摇光低着头,装作个小厮模样一直往后去,过了甬道,果然看到一片灯火黯淡的庭院,光线太暗,摇光看不清庭院到底有多深,可凭着感觉,却觉得庭院尽头极远,两条回廊纵横交错,摇光目光敏锐的选择了右边的一条。 顺着回廊走了片刻便入了一片低矮的厢房,厢房内偶有亮光,可外面的廊道却是昏暗漆黑,摇光迟疑一瞬,入了廊道,然而刚走出没几步,廊道尽头走来两个巡逻的侍从,摇光心下一动,正要回头,却见外面也有人走进来…… 心头一跳,摇光一阵头皮发麻,正觉无路可走,忽然一道气息凭空冒了出来,一只大手已迅雷之势揽过她的腰身,摇光只听到一道门开门关的声音,下一瞬她就进了一旁的厢房之内,一抬头,又是那张青面獠牙的鬼脸! 第089章 听春宫 摇光心头大震,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墨伏! 一片漆黑之中,摇光依稀能看到墨伏鬼面上的獠牙,若非如此,她甚至没办法肯定眼前这人是谁,可是墨伏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你——”摇光刚开口说出一个字,唇上便是一凉。 墨伏冰凉的指尖落在她唇瓣上,一下子让她断了话头。 “嘘,别说话。”墨伏倾身,在她耳畔落下一句,灼烫的气息落在她耳后,激的她身上背上一阵鸡皮疙瘩,摇光背脊一片僵硬,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一墙之隔的廊道里,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邓公子,就在前面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您和望舒姑娘好好享受。” 一道男子声音传来,摇光的眉头顿时紧皱,她不知道眼下二人的这间房间是做什么的,更不知道那位邓公子会不会来她们这间屋子,就在她有些不安的想要看看这房间时,墨伏一把握住了她的腰,“别动,他们不会来……” 摇光不知墨伏为何如此肯定,可听他这样一说,她还是心中一安。 摇光默默站着不动,随之便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某一刻,哗啦一声响,门开了,摇光掌心沁出汗意,可外面人打开的却是旁边那扇门。 摇光正松了口气,一边就传来了男女的说话声。 “宝贝儿,你可想死爷了,快说,有没有想爷……” 男子语声透着急切,间或伴随着女子的喘气声。 “想了想了,天天都在想爷,梦里都在想爷,爷爷都在想爷……” “小妖精,想爷就对了,嗯……” 衣衫的窸窣声伴随着男女裸露的话毫无阻拦的传到了摇光的耳朵里,摇光起先只是眉头一皱,可听到那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时她顿时觉得哪里不对劲起来。 夜色已深,这后院的厢房之中一片安静,男女的调情声越发的明显,如果是摇光一个人也就罢了,偏偏她身边站着个墨伏,好死不死,墨伏的手还落在她腰上,摇光自诩心性坚定不轻易受外物影响,可是她从未有过隔墙听春宫的经历,一时间心头漏跳一拍,呼吸也有些不稳起来,在她身边,墨伏的手无意识的收紧了些。 “嗯……爷慢点……轻点……” “什么慢点轻点,爷憋了好多天了,就等着来你这里泄泄火,小妖精,给爷躺好了,腿分开,嗯,缠上来,啊……舒服……” 男子语声之中满是情啊欲的味道,女子亦跟着他的话喘息起来,不多时,便响起了一下接一下的肉体相撞之声,摇光听着只觉得耳廓烧的厉害,没多时脸上也是一阵热烫,摇光抬手,一把推开了墨伏,墨伏后退两步,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你怎会在此?” 有了那边的声音做背景,摇光终于能低声开口说话。 墨伏站在她一步之外,闻言轻声一笑,“你又怎会在此?” 墨伏语声沉冷,哪怕是在笑的时候也给人疏离之感,摇光深吸口气,“前次奸细的事未曾查清,洛州城中的事将军可听说了?我是因林橡而来。” 墨伏抿着唇,“刚好,我也是。” 摇光蹙眉,墨伏应该在军中,他是如何到了洛州城,又是怎么得了消息来了春月楼?诸多疑问漫上来,摇光却不知从何问起,从那日送她回府,如今已经过去了快十日,却不想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见到墨伏…… “将军如何得知林橡来过春月楼?” “你又是如何得知呢?我若是想知道,自然比你更为容易!” 摇光一时无言以对,的确,比起她来,墨伏想知道什么要容易的多! 摇光看着墨伏的身影,只觉得怪怪的,墨伏有意无意之间,似乎不想让她知道更多的内情,相比之下,秦醉就要坦诚的多了。 摇光浅吸口气,“将军是为了查奸细的事而来?” “不,只是为了查林橡的秘密而来。” 墨伏声音极低,低寒之中又有种沉暗的喑哑,莫名刮过摇光的耳蜗,摇光闻言心底微叹一下,她又何尝不是为了查林橡的秘密而来,也真是巧,竟然又碰上了墨伏。 墙那边的火热还在继续,摇光定下神来,已经没有继续在这里听春宫的打算,一转身,朝门口摸去,摸到了门缝,摇光回身,“将军要一起吗?” 墨伏上前一步,“小姐独自来的?” “还有一个人。”说着,摇光已推开门走了出去。 而墨伏既然不曾拒绝,自然是跟着摇光往外走去,二人出门,耳边仍然能听到那若有似无的喘息吟哦,摇光擦了擦掌心沁出的薄汗,顺着廊道往里面走,走过这一片厢房,入目便是一处亭台假山,此刻亭台周遭未点灯火,只有昏暗的天光能看清楚入口处站着几个人影守着,摇光眉头一皱,隐在一处山石之后观望。 墨伏靠上来,语声低寒,“没有点灯,却有人在外面守着,多半有鬼。” 摇光眯眸看去,只见亭台之后似乎又是一处院落,只是此刻那院门紧闭,谁也不知道院子里有什么,而就是这样黑灯瞎火的院子,却有四个打手一般的壮汉守着。 “得想法子进去探一探。”摇光语声凝重,然而她还未动,墨伏一把将她的手拉了住。 “你不能去,在这里等着便是。” 说着墨伏便要上前,摇光一把反拉住他,“你要做什么?” 话音还没落,摇光忽然听到了一声脆响,下一刻,远远的便看到假山之上一道人影一闪而过,摇光看到了,墨伏看到了,庭院门口的打手也看到了! “什么人?!站住!” 四个打手大抵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大喝一声就朝那影子追了过去,看着那空荡荡的庭院门口,摇光一下子回过神来,刚才那道人影,分明就是孙慕言! “是跟着我一起来的人!”摇光低低道出一声,她拉了墨伏一把,“就是现在,我们进去!” 摇光拉着墨伏,墨伏看了看自己被拉着的手,竟然也不曾反抗,就这般,二人长驱直入的到了院门之前。 第090章 亲密暧昧 有人守着,摇光本以为院门一定是开的,可没想到到了院门之前,那门竟然是锁着的,摇光正皱眉,墨伏上前,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啪嗒一声,锁竟然开了。 院门一开,摇光和墨伏闪身而入,再将院门一关,这间小院立刻一览无余。 这小院十分逼仄,两间正屋,左右两间厢房,此刻门窗紧闭一片漆黑,瞧这院落的格局,似乎也不是招待贵族或者藏着头牌的地方,反而,像是给下人住的一样。 摇光和墨伏对视一眼,昏暗的天光下,墨伏那双墨蓝的眸子尤其显得深邃幽深,他当先抬步,直朝着正屋而去,房门锁着,墨伏蹙眉,又不知动了什么手脚,门上的锁吧嗒一声便开了,推门而入,漆黑一片的屋子隐约能看到摆设十分简陋。 简单的桌椅茶案,一张木床摆在尽头,此刻木床上是一床破烂的没有叠好的被子,而屋子里没人,既然无人,又为何有人在外面守着? 摇光皱眉,转而往左边厢房而去,到了厢房之外,门竟然也是锁着,墨伏后面跟上来,如法炮制的开了门锁,打开一看,这屋子更为简陋,连木床茶案也无,地上却诡异的堆着一地的毡毯,摇光蹙眉,有些不知所以。 利落转身,摇光直往右厢而去,本以为右厢的门必定也是锁着的,可没想到到了门前,右厢的门竟然是开着的,与此同时,摇光清晰的听到屋子里传来的轻微呻吟声。 眼眶一缩,摇光将门一推,抬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光线昏暗,摇光朦胧的看到地上的毡毯上蜷缩着一个瘦弱的人影,那身影一看便是个小姑娘,摇光心底一动,立刻上前去。 地上的小姑娘听到了脚步声,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摇光这一下才看清,这小姑娘竟然被绑着手脚腰身,嘴里更是被塞着布团。 摇光伸手便扯掉了那块布团,布团扯掉,女子下意识的急促呼吸几口,却半晌说不出话来,摇光推了推她,“你是谁?这么会被绑在这里?!” 女子哼哼两声,眼睛虚虚的闭着,仍然说不出话来。 墨伏走过来,蹲下身子,“怎么回事?” “被下药了。”摇光语声沉着冷静,又抬手摸了摸姑娘的脉搏,随之一摇头,“是蒙汗药,只怕已经昏迷两天了。”说着又捏了捏她的手脚,“她四肢冰冷冒着虚汗,多半没有进食,只是不知道是这春月楼的姑娘还是……” 青楼妓坊对待不听话的姑娘多得是法子,关起来不给饭吃还数轻的,她们误打误撞的进了这厢房发现了这姑娘,可这姑娘难道就是林橡的秘密? 似乎怎么都不像,还是说林橡真的是来找乐子?而那老鸨给他安排了别的花样? “有法子救吗?得让她自己说话。” 墨伏沉声一问,摇光摇了摇头,“这蒙汗药下的极重,要救也要用药,还至少要等上半日,我们来不及的。”微微一顿,摇光眯眸道,“若是将人带出去,只怕又会打草惊蛇!” 墨伏看了看姑娘面容,“这姑娘看着也就十七八岁。” 话音落定,摇光豁然转头看着墨伏,墨伏这么一说,倒是有意无意的将这姑娘和这几天洛州城中的少女失踪案联系了起来,莫非…… 摇光凝神看着这姑娘,的确,年纪上来说的确和城里的失踪案十分吻合,可是这里是春月楼,青楼里绑着一两个姑娘也不是不可能,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摇光没法子证明,正想着,院子里忽然传来说话声,摇光眉头一皱,墨伏也立刻站起了身来! “已经去前面禀告柳娘了!” “玛德,明明是个人影,追过去却不见了!” “天这么黑,你到底看清楚没有?这院子里可是有野猫!” “哪里那么多野猫,我看的清清楚楚!” “那可就奇怪了——” 议论声传了进来,忽然一个人警惕的大喊一声,“不好,院门被人打开了!” “什么!怎么回事!” “不知道,快进去看看!” “吱呀”一声,院门顿时大开,三个打手前后冲进来,直奔摇光和墨伏这间屋子,摇光立刻起身,墨伏眸光一扫,看到了这屋子角落堆放着的一个高柜,那高柜之下全是毡毯并着几把破桌椅,墨伏眼疾手快,一把捞起摇光,迅速朝那高柜靠近! 将高柜打开,一把挤开里面放着的破败棉絮,一转身将摇光塞了进去,随后,他自己也走了进去,再将柜门一关,顿时将人声挡在了外面。 柜子实在是太过狭窄,摇光背靠着后面的柜壁,墨伏的胸膛紧紧的贴在她身上,摇光动也不敢动,墨伏则扶着她的腰身,尽量防止将柜门挤开。 如此,两个人身子贴着身子,呼吸更是焦灼在一起,很快,摇光的耳廓止不住的热了起来,她闻着墨伏身上的气息,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体温,脑海之中忍不住的想起了刚才听到的活春宫,摇光下意识将手抵在墨伏胸膛。 刚抵住,墨伏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到了一边,且他握住摇光的手不放,摇光察觉出墨伏掌心也沁出了汗意,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的呼吸体温相融,亲密的暧昧让这柜子里的空气一点点的升温,摇光心跳的越来越快。 “人还在!”门打开,一个打手冲了进来,看到那姑娘还在的时候大大的松了口气,又上前一看,见只是布团掉出来时再松了口气,而后冷哼一声,抬脚踢了那姑娘一下,“吓死老子了,你要是敢跑了,老子就剁了你!” 说着,粗鲁的将那布团重新塞进了姑娘的嘴里。 那人塞完站起身来,下意识的回身往四周看,这一看,目光不由得落在屋内的帷帐和那高柜之上,他抬步,正要往那高柜的方向走,外面院子里却又响起了惊呼! “不好,这边的门也被打开了!” 一声落定,这打手发生就走了出去,摇光在柜子里只听到“咔嚓”一声,却是那打手将门锁了上! 第091章 亲密升级 屋子里安静的只剩下远处那姑娘微弱的呼吸声,院子里打手们的对话却还在继续,而柜子里的两个人却同时屏住了呼吸。 因为发现院子里进了人,两个打手留下,另外一人则又跑向了前院,本来漆黑一片的院子被火光照亮,连关着这姑娘的厢房都被照的一片明光。 如此一来,柜子里的摇光和墨伏根本不能出去。 摇光只觉得柜子里的气温在不断的升高,她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自在,忍不住的动了动身子,刚动一下,肩头却被墨伏一按,“别动。” 摇光蹙眉,她面上微热,呼吸有些不稳,相同的,墨伏的气息似乎也有些起伏,他胸膛宽厚硬实,抵着她的胸口,每一次呼吸,摇光便觉得胸口被顶压一下,摇光偏过头去,只觉得背脊的僵硬在一点点化解,同时心头不断的生出了酥酥麻麻的感觉。 摇光深吸一口气,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忍一忍,等他们离开,这屋子锁了,他们必定不会再进来。” 墨伏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耳语,摇光只觉得他热烫的气息顺着耳廓钻了进去,肩头一麻,半边身子都要软下去,摇光紧抿着唇,呼吸都不敢从容呼吸,心头的酥麻感越来越强,生生将自己憋的脸色发红,墨伏见她半晌不语略沉吟一瞬,小心的往后退了一点,这一点点的空间顿时让摇光得到了喘息,她猛地松开唇齿喘了口气。 这一喘,却让柜子里的温度更高了。 摇光憋气太久,这喘气连着喘了几口,听起来尤其撩拨人心,便是她自己听在耳里都觉得不对劲,摇光一下子面上更红,而墨伏闻声喉头急滚一下,忍不住的将摇光肩头握了住,摇光手抵在墨伏胸口,好似在推拒,可心底却又莫名生出两分渴望。 这陌生的感觉摇光从未有过,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她心底一慌,猛地咬了自己一口,逼仄的空间,灼烫的气息,急促的喘息,墨伏一手握着她的肩,另一只手重重握住她落在自己胸口的手,呼吸也粗重起来。 摇光欲要将自己的手挣扎出来,墨伏却越握越紧,她的小手在他热烫的掌心,被他揉捏磋磨,微微的疼痛之中又有种诡异的快感漾开,摇光咬紧牙关定下神识,可是腿弯发软的她早已不知道是靠着柜子后壁还是靠在身前人身上。 “你身无武义,怎敢跑来此处?可知外面那些人各个武艺高强?” 墨伏语声低哑的开口,掌心仍然将她的小手牢牢包裹住,他气息仍是不稳,却想用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或者,只是因为想抓住林橡的把柄?” 摇光被这么一问,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她强迫自己稳下呼吸,定了定神方才开口,“林橡来洛州或许还有别的目的,我只是想一探究竟。” “若只是好奇,何必冒这样大的险?” 摇光抿唇,被墨伏问到了关键之处,又处于这般暧昧情形之下,她心底憋着一股子无名之火,语气一下子不善起来,“不劳将军操心。” 墨伏紧捏一下摇光的手,“你就如此对你的救命恩人?和你一起来的是薛郢吧?” 摇光蹙眉,“这也不劳将军操心!” “哦?”墨伏低笑一下,“是薛郢,还是……孙慕言?” 摇光一愣,神色一下子严整起来,她使力的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奈何使劲一抽却未抽动,而墨伏语声之中笑意更深,“你要保护孙慕言?为了什么?你又和孙氏有什么关联?” “将军操心的是不是太多了?”摇光猛地一抽手,又将墨伏狠推了一把,她动作太大,一下子让柜子发出一声吱呀的巨响,摇光本来被踩到痛处怒意乍起,可这声巨响一下子让她冷静下来,与此同时,墨伏一把将她揽进了怀中,好似要抱住她不让她动一般。 摇光下意识想推开,墨伏却将她越抱越紧,“别动,外面来人了!” 摇光手上便是一顿,侧耳一听,院子里果然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听那阵势,只怕至少得有十多人,摇光手上的劲一松,果然是不敢再动了。 “我不动,你松开……”鼻端全是墨伏的气息,摇光不适非常。 墨伏听到了摇光的话,手却半点没松,“原来你不让我告诉洛将军那夜之事,是为了救孙慕言,你救孙慕言,却埋没了我的功劳,这该如何是好?” 摇光眉头皱着,想推却又不敢推,想动更是不敢动,偏生墨伏明明听到了她的话却仍然抱着她,这一下子又让她想到了那夜在马背上,他亦是肆无忌惮的逾越! 摇光眉头狠皱一下,“将军以为该如何是好?” 墨伏闻言低笑下,却是道,“救命之恩,恩重如山,这样的大恩,怎么样也该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摇光唇角一沉,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人是在调戏她了,她一皱眉,又是将他一推,同时,腿抬了起来,她腿卡在墨伏两腿之间,这一抬,几乎就是朝着墨伏下面去,墨伏轻嘶一声,动作极其利落的将她压在了柜壁之上! “你竟然对救命恩人下这样的狠手?!” 摇光被狠狠压着,二人之间的接触更为亲密,墨伏趴在摇光脸侧,若非那面具当着,几乎就要亲到摇光脸上,摇光被他撩拨的生出气恼,可心底又莫名生出两分无法名状的意动,只狠声道,“这可不算什么,你想不想试试更厉害的?” 墨伏扬眉,“什么——嗯——” 墨伏话音刚落,便是一声闷哼,他只觉得手腕处一疼,而后整个身子就陷入了短暂的麻痹之中,低头一看,却见摇光指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银针,那银针扎在他手腕上,入肉一寸,墨伏眼底光彩几闪,而后生出一丝薄笑来。 “果然厉害,果然厉害——” 摇光的针不拔出,身上的麻疼感就不消,墨伏笑意微深,明明有法子解除,却就顺着摇光不曾动弹,摇光趁着他动不了移了移身子,生生从她怀抱中挤了出来,墨伏以一个前倾的姿势站在柜子里,看起来诡异又有几分好笑。 “你这可算是恩将仇报了?” 摇光没把针收回来,只侧耳听外面的动静。 “现在不是说报恩的时候,你听——” 第092章 抱得舒服吗?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闯进来!老娘要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啊?!” 适才娇声娇气揽客的老鸨柳娘此刻火冒三丈满是戾气的冲进了院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周围的几个打手大骂,“连院门让人开了都不知道!你们几个是吃闲饭的吗!不想干了就给老娘说趁早滚蛋,若是让那位爷知道了,砍了你们都不够的!” “柳娘消消气!”一个打手赔着笑上前,“您消消气,这不是没出事吗?刚才奇怪的很,一个人影从外面跑了过去,我们几个都追着那影子去了,这才疏忽了,您放心,我们回来的很快,并且都检查过了,人还在,院子门虽然被撬开了,但是什么都没丢。” “对啊对啊。”另外一人也跑上前来,“人还在屋子里,我们去看了,药下的极重,到现在都还没醒呢,您请放心便是,或许是外面的偷儿以为咱们这院子里藏着什么宝贝,所以才翻了进来,您放心,这一次将所有的门锁上,我们就在院子里守着您看如何?” 柳娘撑着腰,仍然气的胸口起伏不停,“给我搜!这院子里内外继续给我搜,不是说有个人影跑过去了吗!去找,给我找!找不出来你们今天晚上就别睡了!” “柳娘,已经搜了,没有找到,前院都是客人,我们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去搜,小人还觉得根本不是人影,指不定是哪只野猫跑了进来。” 柳娘眉头紧紧皱着,又转过头扫视了一圈院子,看到左厢被锁着的门冷哼一声,“把门给我看好了,若是再出岔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群人连忙应声,柳娘又抬了抬下颌,“另外,今天的意外都给咽到肚子里去,若是让那位知道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老娘没好果子吃,你们一个个都小心自己狗命!” “是是是,您尽管放心,小的们知道小的们知道。” 打手们连声应是,柳娘又看了一圈,这才冷哼一声道,“把院子给我锁好了,你们留在这里做什么?就在外面老老实实的给我看好,下一次别说有人影出现了,便是有个大活人从这里跑过去,也不准给我追出去一步!” “是是是,小的们明白了,您放心。” 柳娘呼出口气,这才往前院去了,她一走,又有七八个人跟着她一道离去,剩下的四个人面面相觑一眼,摸了摸额上的冷汗也朝外走去。 “吧嗒”一声,远门之外落了锁。 左厢的高柜之中,摇光将针从墨伏手腕上拔了出来,她缓缓推开柜门,又走到窗边去,小心的看外面院子里的动静。 墨伏等身上的麻疼感消失了才从柜子里走出来,他眉头微皱的看着外面的院子,“没人了,我们得从后面走,这春月楼之后是一条暗巷,可从墙上翻出去。” 摇光看着墨伏,如此方才知道他是打听清楚才来的,墨伏与她对视一瞬,“你若是担心薛郢,我自会派人告知她,我们从后面走,直接回府便可。” “你觉得这柳娘说的那位爷是谁?” 摇光看着墨伏,语声沉定,刚才他们两个都听的清清楚楚,柳娘说这里出了岔子那位爷一定不会放过他们,那么“那位爷”到底是谁? “或许就是林橡,不过现在还不得而知,是不是,明天就知道了。” 墨伏说着,将窗户上的扣锁一扳,将窗户推开,墨伏将摇光腰身一拖,猝不及防就将摇光抱出了窗棂,他紧接着撑着窗沿跳出来,一回身便将窗户合了上。 院子里一片漆黑,墨伏一把拉住摇光的手,沿着檐下的回廊往后面去,到了正屋后,果然看到了一道高墙,这院子既然临着暗巷,墙自然要更高些,摇光看着那高墙眉头一皱,这样高的墙他可跳不出去,正想着,墨伏的手又攀了上来。 “你——” 摇光一个字刚出脚便离了地,忽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心底一慌,她连忙一把抓住了墨伏的腰身,劲风呼啸,摇光被墨伏抱着跃墙而出,随着高度的攀升不自觉有些晕眩,既是如此,便越发将墨伏抱的紧,不知过了多久,摇光才回过神来。 “抱着舒服吗?” 墨伏低沉带笑的声音响起,摇光猛然回过神来,一低头,她的手仍然抱着墨伏没放,心中漏跳一拍,摇光连忙松开手,然而墨伏却将她的手一握。 “没关系,刚才抱了你,现在你抱回来,如此倒也公平。” 摇光听着唇角一抿,正要挣脱,墨伏却又强横的将她往自己怀中一揽,正在摇光觉的他又逾越无礼之时,一匹黑马忽然从暗巷之中跑了出来。 墨伏抱着摇光上了马背,自己也翻身而上,缰绳一拉,从暗巷之中疾驰了出去。 出了暗巷,眼前顿时被花灯流彩充斥,摇光看了一眼春月楼的方向,心底仍然有些担心薛郢,墨伏却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会有人去通知他的,你放心。” “将军不是一人前来?”摇光敏锐的问道。 墨伏“嗯”了一声没有多言,缰绳一拉,将马头调转换了个方向,摇光一看,正是往洛府去的,墨伏这是要送她回去,如此一来,摇光心底的那几分气恼便开始一点点消散,摇光一边想着今夜的事端一边低头,目光扫过墨伏手腕的时候眼眶忽然一缩。 适才在柜子里的时候她还没有察觉,这会儿二人走在了光亮的大街上,墨伏手腕上的护腕一下子就明显的多,可是为何他护腕之下会多出来一截白棉纱? 摇光久久未语,脑海之中电光火时间想过诸多场景,良久,她才语声冷沉的问,“将军手腕上受了伤吗?” 墨伏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从来应对自如的他顿了顿才出声,“一点小伤。” 摇光的目光死死盯着墨伏的手腕,忽然抬手将他手臂一握,“给将军看看?” “不必了。”墨伏拒绝的很快,他另外一只手将摇光的手扒拉下来握住,又一把将她手臂连同腰身一搂,如此一来简直控制的摇光动弹不得。 “没什么大碍,你不必担心。” 摇光沉默半晌才“哦”了一声,她没再继续挣扎,可目光却落在那白布上久久未动。 第093章 夜闯卧房 “到了,表小姐入府吧。” 策马直奔洛府东门,墨伏没有靠近府门,只在转角的时候就勒马停了下来,他倾身,将摇光从马背上一抱而下,自己则高座在马背上看着她。 下了马背,摇光扔抬眸看着他的手腕,接着东门处的昏光,墨伏手腕上的白布却已经看不见了,不知是不是他刚才将那白布收到了护腕中去。 摇光点点头,道了一句,“多谢将军。” 话音落定,便朝着府门而去,走到府门口,摇光回头,便见墨伏仍然站在那拐角处看着她,摇光定了定神,敲开府门走了进去。 府门合上,墨伏的视线也被挡在了外面,门内,何潇正紧张的看着摇光,“小姐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薛副尉呢?小人真担心小姐出什么事了。” 摇光脚下一阵疾走,“薛副尉有事,待会儿回来,我们走。” 何潇连忙跟上来,便见摇光两下将头上的发髻扯开,又随手挽了个小髻用玉钗一定,然后便将何潇手中的斗篷接了过来,她将斗篷穿在身上,脚步更快了。 何潇本以为她是朝清风院的方向去,然而越是往前走越是发现摇光走的方向不对,何潇连忙追上来,“小姐小姐,您是不是走错了,这是往北苑去的路。” 这的确是往北苑去的路,而摇光也正是要往北苑去。 她微眯着眸子,在这冬夜的凛寒之中神色沉凝的好似结了冰霜,何潇不知摇光怎么了,可是看她这周身的气势,却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多问一句。 摇光抿着唇,脑海之中却在一直回想着适才看到的那一截白布。 她为秦醉解毒的时候刺的是左手,而今日墨伏伤的也是左手,虽然那一日不是她亲自为秦醉包扎,可是那包扎的白布她看过一眼,那白布是西边盛产的白头棉,绝非普通的白纱,而今日,墨伏手腕上的似乎也是白头棉…… 真的有这样巧合吗?摇光深吸口气,心底越来越生出疑问,墨伏,秦醉,秦醉,墨伏,难怪她在听到墨伏说话声音的时候总觉得有一丝丝的似曾相识,现在想来,他说话间或露出的一星半点味道其实和秦醉偶尔的习惯十分相似。 虽然一个人说话低寒冷漠狂傲无比,而一个人永远中气不足温润许多。 今日未见大雪,虽则如此,天穹之上也无星耀,洛府一片黑灯瞎火,到了北苑之处还被巡逻的侍卫撞见,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洛府的侍卫不觉摇光是病患,自然不敢阻拦。 入了北苑,摇光径直往水云阁的方向大步而去。 何潇一路跟着,到了此刻终于明白摇光是要往水云阁的方向去,他眼睛睁大一瞬,颇为诧异的看向水云阁的方向,这么晚了,小姐去水云阁做什么? 何潇眼珠儿一转噤声不敢多问,想那秦醉虽然病重又是个瞎子,可那通身的风骨却很是非比寻常,而摇光到了这个年纪,或许也是……这么一想何潇又叹了口气,那风骨再怎么不一般,也到底是个瞎子又是个活不久的,他家小姐如今病已经好了,又是这样的模样气质,怎么就不能找个更好的呢? 何潇长长的叹了口气,一抬头,到了水云阁之前。 夜深了,水云阁的院门早就关了上,摇光上前拍了两下门,院子里传来一声轻呼。 “谁啊?”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侍卫一见是摇光,面上的睡意立刻全消,“咦小姐怎么过来了?!这么晚了……哎,小姐您……” 摇光根本没有等侍卫将话说完,她一把推开侍卫,径直朝门里面走进去,夜已经深了,水云阁的正屋之中一片漆黑,摇光皱着眉头,径直往正门闯! “小姐!小姐您可是要见世子殿下?小姐请容小人去通禀一声!” 侍卫着急了,语声在这暗夜之中极大,摇光见此唇角噙出一丝冷笑,哪里会听他说什么,她仿佛在和谁比赛似得一步比一步更着急,到了正屋之前,又一把将正门推了开,门岗推开,墨魉从屋内一闪而出,“小姐怎么来了?” “你们世子呢?”看到墨魉,摇光终于开口。 墨魉一脸的迷茫,“我们殿下早就歇下了啊……” “是吗?”摇光语气淡淡的,她来过一次,知道这屋子的构造,当下一个转身就朝秦醉的卧房方向走过去,到了卧房之前,发现卧房之中一片漆黑,墨魉跟在摇光之后苦笑连连,“小姐这是怎么了?小姐是担心我们殿下的病情?” 摇光不说话,掀开帘络就往里面走,床帏垂着,屋子里更是一片漆黑,她看不清床上到底有没有人,可她心底却又有一种十分强烈的预感,那床上,多半是空的! 这么想着,摇光步伐更快,生怕墨魉将她拦下又出什么变数。 “小姐……小姐,我们殿下没事,并且已经睡下了……” 墨魉苦笑着跟在摇光之后,一副十分无奈的样子。 摇光哪里管那么多,她几步走到床前,一把将那垂着的床帏掀了开…… 帷帐一掀,墨魉也将角落里的灯点了亮,昏黄的暖光照下来,摇光看到一张静默无波的脸,秦醉眼上仍然敷着白巾,身上穿着内衫,锦被搭在胸前,一副就寝许久的样子,听到动静,他的眉头皱起来,语声暗哑的问,“怎么了?” 墨魉在摇光身后无奈的笑,“殿下,表小姐来看你了……” 秦醉疑惑的“嗯”一声,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摇光目光扫过秦醉的手腕,却发现秦醉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而那白布早就被除去了。 面上一热,摇光委实不知该如何解释。 “表小姐?表小姐来了?”秦醉鼻息微动,“表小姐?” 他仿佛嗅到了摇光身上的清香,又察觉出屋子里气氛不寻常,所以试探的喊了一声,摇光站在床边,“晚上担心殿下身体是否有变,所以特别来看看。” 屋子里地龙极热,摇光面上的温度则更高,这大半夜的闯入别人的卧房,连她自己都不信这个理由,秦醉闻声却一笑,“没想到表小姐对秦醉如此挂心。” 第094章 报救命之恩 灯火点亮,屋子里一下亮堂许多,墨魉在旁忽然出声道,“表小姐怎么穿成这般模样?表小姐可是刚从外面回来?” 秦醉看不见,“哦?表小姐怎么了?” 墨魉失笑着,一边给自家看不见的主子解释,“主子不知道,表小姐斗篷里面穿着一身下人衣服,这么晚了,不知表小姐去了何处?” 秦醉一听,眉头微抬,“原来是出府去了?表小姐一回府就来看秦醉,实在是让秦醉感佩非常。” 摇光听着这主仆的话眉头皱的紧紧的,她又一次失算了,可即便如此,她仍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然而找不到证据,她实在是无可奈何。 何况,秦醉身上的毒是真的。 摇光深吸口气,“毕竟挂念着世子身上的病情,自然要看看的,见世子殿下好好的我便放心了,时辰已晚,我先回清风院了。” “表小姐这么晚出去做什么了?” 秦醉听见摇光要走,忽然极快的问出一句。 摇光脚下一顿,若墨伏是秦醉,又何必多问一句?且秦醉对她从来坦诚,连秦王府的辛密都告知与她,而林橡,不也是他的对手吗? 若是告知秦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摇光略一沉吟,转过身来,见何潇没有跟进来,便将今日出府探查林橡秘密之事尽数道来,言谈间自然是省去了见过墨伏那一节。 秦醉语声微沉,“青楼妓坊的确多用私刑,不过那老鸨既然说会惹得别人不高兴,这个别人,多半会是林橡。”说着,秦醉转头吩咐墨魉,“你派个人盯着林橡。” 墨魉忙点头应了,秦醉轻咳一声又道,“表小姐往后若有此等吩咐尽可来找秦醉,莫要孤身犯险,青楼妓坊之地鱼龙混杂,很容易生出意外。” 摇光倒没想到秦醉竟然会对她说这等关心之语,想到片刻前她还在怀疑秦醉,这会儿不好意思的到是她,“若是有需要自然会来找世子殿下。” 秦醉闻言便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若非是秦醉主动开口问,表小姐怕是不会说,表小姐对秦醉有救命之恩,秦醉怎能让表小姐犯险?” 的确,她若是出事,谁来给他解毒? 这么一想,摇光心气儿倒是正了一些,“既然如此,此事世子殿下也可盯着,林橡出自林氏,虽然如今因为调令的事和林原多少有些离心,可到底他们都是林氏,而林氏是永安的,对秦王府的态度想来殿下最是明白不过。” 摇光话说的极快,秦醉赞同的颔首,“多谢表小姐提醒,表小姐快去歇着吧,这件事有了消息自然第一时间通知表小姐。” 既然如此,摇光就不再多言,“那我先走了。” “墨魉,送表小姐出去。” 墨魉送摇光一路出门,等在外面的何潇见摇光出来表情便有些诡异。 这么晚过来,又直冲冲入了院子,何潇几乎就要以为摇光是来突袭秦醉的,可偏偏,现在摇光被墨魉和和气气的送了出来,且摇光也一脸沉静之色。 何潇叹了口气,秦醉再好也是个将亡之人啊! 摇光带着何潇离开,墨魉在院门口站了片刻才转身回到了内室,苦笑着道,“主子,以后看来我都得留在这里了,表小姐心思敏锐,咱们第一次躲过,第二次躲过,这第三次能不能躲过属下就不知道了。” 秦醉叹了口气,“从前独来独往,现在……” 墨魉闻言也叹了口气,“是啊,从前不管是在洛府还是在军中,咱们都是独来独往惯了,没人有机会看到这些细节,眼下您……您也不知为何,总是和表小姐牵扯不清的,这不,偏生表小姐还是个少有的机敏之人,您这下兜不住了吧!” 秦醉苦笑一下,“她……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 “您可拉倒吧!”墨魉简直要笑喷,“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是这样的,属下算是看出来了,您对表小姐就是不一样,今日您本不必多问一句的,却偏偏多问一句给自己揽了个活,如此一来,您就有机会跟表小姐有更多牵连了是吧。” 秦醉听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仿佛被说中心事有些不快似得,墨魉见状给自己嘴巴一巴掌,装模作样的道,“啊,真是愁人,我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呢……” “醒了。”秦醉打断了墨魉的调侃,“林橡这件事不可轻忽,春月楼已经被惊动,那老鸨既然不想让林橡知道,这件事便被抹过去了,可是之后林橡必定还会去春月楼,给我盯紧了,顺便去查一下,最近春月楼有没有新来的姑娘或者有没有不听话的……” 那被绑着的姑娘被下了极重的蒙汗药,足见是为了防止她逃跑叫喊,秦醉皱眉,这样的法子,教训青楼的姑娘似乎有些轻了,光下药有何用?而如果只是短暂的制服,那样重的蒙汗药又太重了,怎么想都觉得那姑娘是在不自愿的情况下被绑到了春月楼。 思及此秦醉心底一沉,莫非真的和少女失踪案有关? 可是因为什么呢?林橡是幕后之人吗? 若林橡是幕后之人,他掳这么多少女去何处? 这边厢,摇光一回到清风院就去了女乞丐的房间,绿竹一边心疼摇光这么晚回来,一边松口气的道,“小姐,她这两日安静多了,吃饭喝药都很乖巧,感觉病好了很多。” 摇光点点头,“再有两日就会更好了。” 绿竹疑惑道,“说来也奇怪,就自己好了,奴婢还以为很严重呢,难道是到了舒坦的地方不用受苦就自己好了?可是也不像啊……小姐快歇息吧,太晚啦!” 摇光没管绿竹前面的话,摇了摇头,“我等薛郢。” 话音刚落,何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姐,薛副尉来了。” 孙慕言从外面大步而入,进门看到摇光好好的坐着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小姐,刚才有人跟我说你回府了我真是不敢信,小姐,可知道林橡的目的了?” 话音刚落,床榻上的女乞丐身子一抖又往墙角爬去…… 摇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第095章 女乞丐的秘密 听雪楼里,摇光看着煮沸的茶壶出着神。 “林橡这两日不去春月楼,只去城北的马场,那里征收上来的战马已近三百匹,林橡这一次的目标的是五百匹,等够数之后,林诚则会带着战马和军备返回。” 墨魉的声音沉稳,摇光听的皱起了眉头,秦醉眼上敷着白巾站在窗边,窗棂微开,带着寒意的风从外面拂进来,他蹙眉道,“是不是林橡得了什么消息?” 墨魉摇头,“这个还不知,他从前去春月楼也不是每日都去,所以一时还看不出什么。” 摇光心底微沉,“春月楼那边也没有消息?” 秦醉转向墨魉的方向,墨魉忙道,“去问了,春月楼那边近来没有新来的姑娘,也没有准备推出来的新人,不过青楼这种地方不一定,我们还让人去盯着春月楼了,也没见他们带着人出去过,那姑娘应该就是春月楼里的人。” 摇光眯眸,秦醉的眉头皱了起来,“今天晚上,你去春月楼走一趟。” “是。”墨魉忙应声,“天黑之后我就去。” “若是得了准确的信儿,便可告知李大人,这件事终究还是要让李大人出面。”摇光语声沉沉,秦醉在窗边轻抬了抬眉头。 “一般的姑娘根本不知衙门里面如何分工如何担责,表小姐倒是明白其中利害。”秦醉语声带着两分疑惑,摇光紧抿着唇不打算答话。 正说着,听雪楼一楼响起了声音,摇光起身走到窗边去,一低头便看到绿竹和紫檀带着女乞丐正往这边走,这会儿已经近了暮色时分,难得的是个晴天,一下午的暖阳让前几日的积雪化了一半,只风还有些凛人,女乞丐被绿竹和紫檀左右扶着,小心谨慎却又有些好奇的进了听雪楼。 “姑娘越来越好转了,我们小姐的意思是让姑娘多走走看看,如此才能好转更多些,姑娘别怕,我们小姐就在楼上呢,这里看风景视野极好。” 紫檀缓声说着,女乞丐小心的抓着紫檀的手腕,有些惊惶的四下探看,见没有更多人她才微微放松下来,紫檀扶着她,顺着楼梯上了听雪楼二楼。 一上来,女乞丐就看到了墨魉和秦醉,她表情一变,缩着身子躲到了紫檀背后去,紫檀忙站定了也不急着逼她,只笑着道,“没事的没事的,小姐在这里呢,你看……” 摇光起身,温声软语的道,“不要怕不要怕,过来,来这里喝茶。” 女乞丐听到摇光的声音这才慢慢从紫檀身后探出头来,摇光走过去将她手一握,缓缓的将她往桌案边拉,桌子边上没有坐人,女乞丐这才放松一些,她被摇光按在坐凳上,摇光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女乞丐双手微颤的捧着,面上表情有几分迷茫,更多的却是垂着目光的谨小慎微,摇光低头专注的看着她,“尝尝看……” 女乞丐握着茶盏,双手交叠,轻轻的抿了一口,而后微愣一下,又轻抿了一口,随后,面上便生出一大片的回味之色,她的表情太过明显,甚至沉浸在某种回忆之中不可自拔,摇光看着,心底微微一沉。 “你以前喝过这种茶?” 女乞丐没说话,亦没有摇头,她一直低着头,就好似没有听到摇光的话一般,摇光叹了口气,轻而缓慢的抚摸她的头发,“这茶是巫山银针,是极好的贡茶,你从前的家境一定极好,否则怎会喝过这种茶?可是为什么又会流落在外呢?” 摇光轻轻的说话,女乞丐手一抖,杯中的茶汤几乎就要溢出来。 屋子里墨魉和紫檀几人面面相觑一瞬,不知为何,几个人听着摇光的话总觉得摇光这话有什么意味深长的意思,摇光见女乞丐情绪有些不对又轻声道,“你的父母还在吗?他们是不是不知道你这个样子,若是知道,不晓得有多心疼。” 女乞丐的手又一抖,脑袋垂的更低了,摇光叹口气不再继续逼问,只转而去看外面快要暗沉下来的天色,窗外天穹如墨般浓黑,呼啸的寒风四起,明日或许又是个雪日。 摇光起身,朝窗边走去,两扇轩窗都开着,摇光和秦醉各自站在一扇之前,摇光站在窗前远目朝府门东门的方向看过去,也不知在看什么,半晌未语。 这边厢,女乞丐抱着茶盏安坐着,肩膀瑟缩在一起,眼眶却不自觉红了。 摇光半晌不说话,女乞丐许久之后抬起头来,下意识朝摇光看过去,就在这时,摇光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女乞丐微愣,不知道摇光此举为何,犹豫一瞬还是站起身来朝摇光走去。 摇光伸出手,“过来……” 女乞丐信任摇光,抬手将手落在了摇光掌心,摇光紧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向了窗边,女乞丐的手被她紧紧握着,当即对她生出信任之感来,她只以为摇光让她看的是外面的景致,当下便抬眸顺着摇光的视线看出去。 这一看,却见夜幕之下的洛府一片楼台画栋,府中景致更是葱茏有致,她心中微松一下,正眸生赞叹,视线一定却看到洛府东门处一行人马正走进来,听雪楼靠近东边,这个距离更是能大概看清楚走过来的人的容貌,女乞丐本来只以为是府中的主子们归来,可稍定睛一看,却见走在最前的一人莫名有几分熟悉。 女乞丐眉头一皱,缓缓注视着那人越走越近,暮色已经落下,府中亮起了灯火,距离越近,那人的面貌越是清楚,来人身高七尺,一身寻常便服短打,精壮的骨骼足见平日里勤于武艺修习,而他大步流星在前,身后数十侍卫跟随,越发衬得那人凛人气派。 眼看着越走越近,那人的眉眼也越发清晰起来,那人轮廓冷硬,眉眼深邃,昏暗的光线之下整个人显得冷漠而阴鸷……女乞丐背脊一僵,一双眸子越睁越大,而后,她面生恐惧,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第096章 噩梦的开始 “怎么了?”摇光握着女乞丐的手微松,转而搭在她肩头,她半揽着她,目光也落在远处林橡的身上,夜色掩映,林橡丝毫不知道有两个人正在看着他。 顺着东边的廊道越走越近,而后,方向一转,林橡朝着听涛苑的路去,没多时就消失在了女乞丐和摇光的视野之中,而这片刻的时间,女乞丐的身子抖若筛糠,眼底的恐惧亦越来越重,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承受的回忆,整个人下意识的往下蹲去,而后双手抱着头,喉咙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抽泣声,摇光蹲下来半抱着女乞丐的肩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从你第一次听到林橡名字的时候我就猜,你是真的认识林橡,而非是听错了或者巧合,第二次,第三次,你听到林橡的名字都有极大的反应,这两日你病况渐渐好转,分明是听的懂我的话的,却是一直装着还在病中,现在你亲眼看到了林橡,你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微微一顿,摇光又叹了口气,“你放心,我自会保证你的周全。” 女乞丐仍然在发抖,她瘫倒在地,喉咙里的抽泣渐渐变作低声的哭号,就那般靠着摇光,痛苦又绝望的大哭了起来,摇光半抱着女乞丐,周围紫檀和绿竹对视一眼眼底都露出不忍来,墨魉看着女乞丐的背影叹了口气,秦醉亦微皱着眉头。 女乞丐哭的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么久的屈辱和恐惧全都哭出来一般,摇光一只手紧握着她肩头,无形中给她力量,女乞丐哭着哭着,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摇光。 “我……我……小姐……” 入洛府这么久,这女乞丐从未说过几句完整的话,除了最为疯魔的时候大喊大叫的几句话,紫檀和绿竹日夜照顾也没听到过他说别的,眼下乍听她喊了一声“小姐”,当即就惊讶的瞪大了眸子,这姑娘是真的好了?! 女乞丐泣不成声,说着说着忽然撑着地跪在了摇光面前。 “小姐……小姐……是好人……是好人……我……” 摇光一把扶住女乞丐的肩头,“没事的没事的,慢慢说,先别哭了。”说着便去为女乞丐擦眼泪,然而女乞丐的眼泪像是决堤一般,摇光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摇光只好将女乞丐扶起来,“没事的没事的,想哭就哭出来,来,起来……” 摇光将女乞丐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来,又将她扶到桌边坐着,紫檀看着连忙上来为女乞丐倒了一杯热茶,绿竹亦上前递上来自己的手帕,女乞丐接过手帕,看着那杯热茶,又泪眼婆娑的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在墨魉和秦醉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放心,都是自己人,都是可以帮你的人。” 摇光柔声安慰一句,这么一说,女乞丐的眼泪又簌簌而落,摇光也不再催,只等女乞丐哭完了冷静下来,女乞丐眼睛哭红了,嗓子也哑了,可在众人怜惜的目光之中,她逐渐平静了下来,而后哑声问摇光,“小姐,我,我从何说起?” 许久没有正常说话,女乞丐的语速极慢且有些生硬,摇光握住她的手,满眸的鼓励,“就从最开始说起,从你叫什么说起。” 女乞丐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点点头,语声悠长的道,“我……我叫闫琳,本是定州人氏,我家中虽是商户,可父母从小将我教养的极好,在我之上,还有个哥哥,我们一家本是和乐安康的过着日子,可没想到……没想到三年之前迎来了一场噩梦……” 闫琳嗓子一哑,眼泪又如珠帘似得滚落,她随意的擦了一把,继续道,“三年之前的冬日,我带着两个丫鬟到定州城外的灵岩寺上香,在归来的路上,眼看着就要进城了,马车却坏了,不得已,我们只好停下来,我记得那一日风雪极大,我和一个丫鬟在附近的驿站亭子里等人来接,另外一人先行回城,就在我们等的时候,忽然来了一行人,那一行人普通百姓打扮,可身上却带着一股子戾气,我猜他们是军中人氏,随后他们入了驿站……” “我们当时在驿站外,本只是避风雪,可没想到那驿站的驿丞好心,竟然邀我们进去喝茶水,我和丫鬟等的久了,两人都快要被冻僵,想着驿站乃官家所属,定然是安全的,于是就进了那驿站,进了驿站并无任何异常,那驿丞也只是给了我们一壶茶水和一间小房间,虽无炉火,可那房间总比外面暖和,我和丫鬟感激非常……” 说至此,闫琳眼底露出恨色,“可怎么也没想到,一壶茶还没喝完我和丫鬟就不省人事,察觉出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等我和丫鬟醒来,我不知丫鬟去了何处,我自己却是被装在棺材一般的黑箱子里……” 闫琳面露恐惧,“我心知自己是被算计,许是被绑被拐卖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在那黑箱子里昏昏沉沉的被关了两日之后,我再醒来之后看到的却是军营!” 摇光眉头一皱,闫琳反手握住了摇光的手,“是军营!就是军营!我不知道那是定西的哪处大营,可的确是军营,我全程都被喂了蒙汗药,醒来的时辰极少,可是我确定!并且我发现,和我一同被带去的还有几十个姑娘,她们的年纪和我一般大小,大都是贫民人家的姑娘,所有人都被下了药,所有人都被关押在一处……” “我本以为是被带入军中充入妓营,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后一次醒来的时候竟然被送到了戎族!”闫琳狠狠的攥着摇光的手,“没错,是戎族!那些人……那些大梁的士兵,竟然将我们送去了戎族的部落,戎族啊……” 闫琳泣不成声,“他们都是大梁的士兵,却把我们这些弱女子一起送到了戎族,我以为到了定西军中已经是最大的噩梦,可怎么也没想到戎族……那些野蛮的魔鬼一样的戎族才是噩梦的开始!” 第097章 真相大白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戎族才是噩梦的开始!” 闫琳泣不成声,“戎人不将我们当人,只将我们当做泄欲的牲口,戎人信奉大梁女子生下的孩子更为聪慧,于是让部落里的男人糟蹋我们,谁若不听话,轻则打骂,重则断手断脚要了性命,有些姑娘想逃,回来便直接被糟蹋致死,哪怕装的听话,也有许多体弱的扛不住他们的折磨不断死去,只有少数的姑娘,因为怀了孩子,才会免遭打骂折磨……” 闫琳紧紧的揪着摇光的手,摇光的手背被她掐出红血痕来,可摇光一个字也没数,她只静静的听着闫琳的话,而屋子里的其他人,除了秦醉,都震惊的睁着眸子。 绿竹和紫檀甚至听的眼眶微红,谁能想到,这个女乞丐竟然会有这样的故事。 闫琳说完一长段,狠狠的抽泣了两声,一转头,又紧紧的抓住摇光,“小姐,我知道这是洛洲刺史的府邸,我知道您的身份,您是主子,我是从戎族逃出来的,我不是戎人,我……”闫琳哭的声音嘶哑,语句也渐渐没了章法。 摇光反握住她给予安抚,闫琳这才放纵自己哭了两声缓过来。 “我是逃出来的,这三年,许是我从前身体好,怀过两次孩子,第一个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第二个却活了下来,可是……” 闫琳眼底露出屈辱和愤恨来,“那是我生的孩子,可却是个孽种!我不知他的父亲是谁,只因为是个儿子,刚出生就被部落的人抱走了,因为如此,我的待遇也稍微好了些,我是三个月之前,刚出月子的时候逃走的……” “那部落的长老说我连着生了两个都是儿子,虽然第一个没能活下来,可是我却是一个好生养的命,所以,他们渐渐不再像从前那般折磨我,还偶尔给些好的食物,就这般,我找到个机会跑了出来,出了戎族,一路往东,我想回家,可是……” 闫琳眼睛哭干了,声音却还满是绝望和悲痛,“可是我找不到路,这三年的噩梦和连日来的饥寒交迫让我真的疯了,后来无意之中流落到了洛州城,我真的是神志不清了,若非小姐救了我,恐怕眼下我已经死了……” 闫琳说着,忽然朝着摇光跪下去,“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只是……只是小姐能不能救救其他人,这两年,每年冬日都有一批大梁女子被送去戎族,是林原!是林橡!是他们送过去的,我第一次入军营的时候就听到过这个名字……” 摇光一边把闫琳往起来扶一边皱眉,“起来说话,我既然知道了,一定会想法子,只是凭你一面之词,没法子定他们的罪,而林原位高权重,也没有通敌的动机。” 闫琳深吸几口气,表情一时之间迷茫起来,她鼓足了勇气才对摇光说出了真相,本以为这些真相足以定林橡等人的罪,可摇光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姐……意思是……没办法吗?” “有的。”摇光还没说话,窗边的秦醉忽然开了口,他转了个方向,正朝着摇光和闫琳,“有办法的,林原和林橡也有动机,这件事是从三年之前开始的,三年之前,正是林原刚到赤西大营不久的事,你刚才有个地方说错了……” 秦醉眼睛看不见,说话却是对着闫琳说。 “你刚说你第一次到的军营不知道是定州的哪一处大营,这是不对的,因为林原在赤西,你那一次只可能是被带到了赤西大营,然后从赤西去戎族。” 微微一顿,秦醉接着刚才德尔话头,“那个时候林原刚到赤西,而他是被贬到赤西的,因为孙氏的灭门,举朝上下对他意见极大,林氏选择弃车保帅,齐炎心底只怕也有对林氏警告的意思,林原可以说是林氏的半个弃子,而齐炎说过,除非林原能在赤西打胜仗,否则不能回去永安,而若是在赤西看守不力,就永远没有回永安的可能。” “所以你觉的他和戎族达成了交易?!” 摇光的反应极快,秦醉点点头,“不错,林原和戎族达成交易,用大梁的女子或者还有军备一起,如同纳贡一般的每年送去戎族,而戎族,也不会大肆进贡赤西,保全了他辅国大将军的威名,表面上看起来他还在赤西立下了不少功劳。” “你这么说倒是有这个可能,可是林原到底是梁人,为了自己的权位竟然能如此作践这些姑娘……”摇光语气沉沉,带着一股子非常人的凛然之感,“倘若将来有一日他离开了赤西,而戎族的王为了继续接收‘贡品’而用这些旧事威胁他他该如何?” “林原或许在某种程度上相信了戎王,又或者,他自己有完全的法子,可不管怎样,这三年戎族只小规模袭击过赤西,赤西关内关外比三年前太平了不少,因为如此,朝堂之上一片为林原请命的声音,这种声音再有几次,林原就该回去了。” 秦醉说完,摇光久久未语,一边的墨魉狠狠的一攥拳头,“真是可恶至极,他自己是将军,他自己是梁人,他怎么敢?!这可是通敌卖国!” “只怕他自己并不觉得自己是通敌卖国,并且,这些姑娘的性命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而这几年,赤西和定西失踪的姑娘必定不在少数,只不过我们没有发现罢了,而这一次,因为闫姑娘才揭破了此事,否则,只怕谁也想不到。” “这么说来!在春月楼的那个姑娘岂不就是……” 摇光豁然起身,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那个姑娘也是被灌了蒙汗药,如果不是春月楼的人,就一定是林橡准备献出去的‘贡品’,已经过了两日,那个姑娘……” 摇光的心狠狠地一揪,那一日没有法子,然而却极有可能错过了那姑娘,她们本来可以救她的,可眼下她不知道被藏到了什么地方去,或许已经被送出城,或许已经在去戎族的路上,而等着她的,也是戎族地狱一般的存在。 第098章 不会有危险 “不行,此事得快点告诉外祖和舅舅!这件事已经不是简单的失踪案了,林原通敌卖国,或许还有更多的交易,此前达郯的逃走,一定也是他搞的鬼,而这一次失踪的这些姑娘,一定也是他准备的‘贡品’。”摇光眉头紧锁,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闫琳一听这话顿时又哭起来,只是这一次她的哭却是欣慰的哭,“多谢小姐,多谢小姐,这两年来至少有百多个姑娘被抓过来,这一次,这一次城中的失踪案,一定也是,那一日我听小姐说起的时候便怀疑,小姐快救救大家……” 闫琳受够了戎族的苦,自然想着快点让所有的姑娘解脱,摇光握住她的手,“林橡认识你吗,或者还有别的人认识你吗?” 闫琳连忙摇头,“没有的,当年一起送过去的人极多,何况那个时候是我迷迷糊糊之间撞见的林橡,他不知道我那时候没有昏睡,而就算他看到了我的脸,过了这么久了,他也一定会忘记的。” 摇光闻言松了口气,“好,多谢你能将这些事讲出来,这些事讲出来,它们的价值也就消失了,现在你病好了,大可以留在洛府,以前的那些旧事就忘记吧,如果你想找你的家人,我亦可以帮你找他们,你们好一家团聚。” 闫琳眼神黯然一瞬,低下头去,满满的伤感。 “不找了,家人必定以为我已经失踪了,这两年,他们一定也已经缓过来了,我家中还有个哥哥,父母一定会被照看周全,我这样子回去,真不知如何告诉他们经过。”闫琳说着又掉下两串眼泪,“我没脸见她们,也不愿让他们为我伤心,等我哪日好了,等我哪日想通了,我再回去尽孝……” 闫琳做了选择,摇光拍拍她的肩膀没多说,“好,这几日你还是好好养病,你的病,有我在一定没事,等你全好了,在这府中做什么都可以,从现在开始,这件事不要对别人提起,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了。” 闫琳重重的握住摇光手腕,“我信小姐!” 摇光点点头,“你们两个,先将她送回去。” 绿竹和紫檀还在震惊之中,一听摇光的吩咐立刻上前拉住闫琳的手,从前她二人便觉闫琳可怜,如今听了实情,更是觉得闫琳的经历实在是令人发指,于是对闫琳更为关切,她三人一走,墨魉看着摇光,“紫檀姑娘和绿竹姑娘……” 摇光摇了摇头,“她二人必定守口如瓶。” 说着又看向秦醉,“我要去寻外祖和舅舅,秦世子可要一起?” 秦醉上前一步,“我一起去目标太大,你自己去便好,这件事只告诉刺史大人和洛将军,洛宸和夫人先别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摇光颔首,“我明白,这件事知道是一回事,拿到证据又是一回事。” 秦醉唇角微抿,“不过,还有另外一个人倒是可以稍作透露。” 摇光眼底一亮,“你说临安侯?” 秦醉唇角顿时弯了起来,他没想到摇光的反应这么迅速。 摇光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于是点点头,“我知道怎么做,你放心吧,时辰晚了,我先走一步去一趟主院,你早些回去歇着。” 摇光一身的雷厉风行,说完这话便走,听着她咚咚咚下楼的声音,墨魉叹了口气,“事情竟然是这样,主子早间做的猜测竟然还是低估了林原的丧心病狂,可是主子,这件事告诉刺史大人和洛将军真的好吗?还有表小姐也牵涉进来的话,不会危险吗?” 秦醉摇头,“洛刺史父子并非莽撞之人,何况他们必定也想知道通敌的奸细是谁,告诉他们他们只会徐缓图之,至于她,她自然不会危险。” 墨魉挑了挑眉,秦醉接着道,“派两个人暗中看着清风院。” 墨魉眼底一亮,又笑起来,“原来主子说的不会有危险是这个意思,行,我挑最得力的那两个,保证表小姐不会有危险。” 秦醉颔首,亦抬步,“走吧,我们也该去做点什么了。” 墨魉点点头,竟然没去扶秦醉,他又道,“临安侯那边,主子放心表小姐去透消息吗?” 秦醉轻笑一声,“再放心不过了!” 洛府主院之中,洛振北和洛怀信都是一脸严肃的看着摇光,摇光深吸口气,“此事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外祖和舅舅若是不信,我可以让闫琳过来亲自和二位说,不过如此就容易引起别人怀疑了,外祖,舅舅,我没有理由编造这样大的惊天秘密……” 洛振北手一抬,“这是什么话,外祖岂能不信你,只是这件事委实匪夷所思!” 洛怀信到底道航比不过洛振北,闻言跟着点头,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林原行事一直跋扈,所以达郯逃走之后他急着来问罪我们也没有多想,可如今这么一说,却是一目了然了,他位高权重,可以为了权势刷阴谋弄心计,通敌卖国却是绝对无法忍受!摇光,闫姑娘可有危险?留在你院子里可会出岔子?” “不会。”摇光肯定的摇头,“我已经问清楚了,不会出事,她只当是我的一个恩人暂居洛府便可,外祖和舅舅不必太过关切,这件事非摇光能力范围之内,所以据实以高,外祖和舅舅切记谨慎行事,莫要揭露不成反给自己惹了麻烦。” 洛振北摸着胡须笑起来,“哎,不愧是我洛振北的孙女,不愧是瑾瑜的女儿,这份胆识真是叫人刮目,便是宸儿只怕都比不上。” 洛怀信也在打量摇光,闻言继续点头,“是,若是别的小姑娘知道这件事早就吓得魂不守舍,摇光却一直如此从容笃定,便是宸儿知道,也不能做到冷静沉着。” 两人一番夸奖,摇光苦笑一下没做声,她活了两辈子,自然比洛宸要沉稳些,若是这点都不及,那她算是白活了,正说着,书房之外传来一阵说话声,却是洛宸的声音。 “爷爷,父亲,你们在和阿摇说什么呢?我能进来吗?” 洛振北和洛怀信对视一眼,洛振北笑道,“进来吧……” 门打开,洛宸一脸好奇走了进来,洛振北叹了口气道,“摇光正在跟我们说她院子里的那个姑娘是从戎族那边逃过来的……” 第099章 最佳人选 “侯爷!这是这几日林橡的行踪——” 亲随递上来一张纸,纸上记录着林橡这些天来的踪迹,齐霄眉头微皱,“春月楼?他天天去春月楼做什么?咦……怎么这几日又没去了?” “很奇怪,之前是天天都去的,可是现在却连着几日不去了。” 说着,侍从又道,“另外,这个春月楼也有些奇怪,我们的人去探查过,他们有个小院子,看守十分严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的人没进去。” “还有这个,侯爷再看看……这几年赤西大营的军备流水已经找到了,虽然不甚完备,可是还是能看出一些问题。” 亲随递过来一本小册子,齐霄接在手中,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从前他在国子监时虽然年轻,可周曦帝几乎已经拿他当近臣看待,因为如此,国子监的老先生们都愿意教他,这份册子,他一眼就看出林原这些年来吃了多少军饷军备。 “林橡不是来洛州求战马的吗,可是按照这个战马记录,他们的战马数量已经足够了……” “是啊侯爷,所以就很奇怪,不知道他把多出来的战马弄去哪里了。” 齐霄眯眸,虽然还没有想到具体问题出在哪里,可他却觉得他似乎发现了林原的一个大秘密,赤西在最北边,林原没道理将战马弄去别处,赤西大营或许是他做主,可是洛州和定州却不是,没胆量会冒这样的险。 那这些战马被送去了哪里呢? 齐霄眉头一皱,忽然想到一个极其大胆的设想,赤西距离戎族算是极紧的,难道说……可是为什么呢?赤西这三年和戎族虽无大战,却也有小战不断,赤西胜的多啊! 齐霄眼底忽而一亮,难道这就是原因? 这么想着,齐霄心底一动站了起来,他步伐极快的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又是激动又是困惑,如果真是如此,那林原未免太过丧心病狂…… “侯爷,您想到了什么?咱们应该怎么办?” 齐霄深吸口气,“这件事只怕要和洛州刺史商量一二,这一次洛州的战马不能让他们那么轻易的拿到带走,得拖延时间,咱们才能查出更多的。” 说着齐霄看着外面阴云密布的天气,“去拿斗篷来,我现在就去找刺史。” 亲随忙将斗篷拿来,齐霄穿上便朝主院而去。 齐霄虽然暂居洛府,平日里却十分低调,少有主动出院子来拜访洛振北的,一听是齐霄来了,洛振北忙迎到了院门口。 “侯爷怎么有空过来?可是府中有什麽不习惯之处?” 齐霄摇头,“府中一切都来,齐霄此来,是要跟大人说一件事,借一步说话。” 洛振北当即点头,抬手一请,“去书房。” 齐霄抬步,留下亲随在外面守着,和洛振北两个人一道入了屋子。 “侯爷秦醉,侯爷要说什么事?” 洛振北请齐霄落座,又亲自为他沏茶一杯,齐霄接过,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大人,林原三番两次来洛州筹措军备,大人可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洛振北疑惑的皱眉,“不对的地方?可是侯爷发现了什么?其实我也觉得奇怪过,不过赤西苦寒,来洛州筹措军备什么的我都是应允的。” 齐霄摇了摇头,“大人一心为了大梁,自然是应允的,可是大人有所不知,林氏当年虽然没有对林原的贬斥提出过异议,这些年却是一直帮衬着林原的,因此,林原的军备不可能不充足,今日,我刚拿到了赤西的军备流水,一眼就能看出是怎么回事,赤西这两年,有大批的军备战马不知所踪……” 洛振北睁大了眸子,“这……这是亏空军饷?” “恐怕不止这么简单。”齐霄语声暗沉,“我怀疑还有别的,只是还不确定,所以我想请大人将那一匹战马先扣一扣,给我些时间查清楚。” 洛振北沉吟一瞬点头,“那自然没问题,我自然相信侯爷。” 齐霄颔首,“此事大人也先不要告诉其他人,免得打草惊蛇。” 洛振北苦笑一下,“不会不会的,我这两日也是焦头烂额,城中的失踪案子侯爷想必知道了,这一次出了这样大的事,丢了这么多姑娘,我这心底可真是……哎,眼看着要过年了,这件案子不破了,可真是整个洛州都过不好年。” 齐霄自然是知道洛州城的少女失踪案的,闻言忙道,“怎么回事?现在查到什么地步了?” 洛振北叹了口气,面生难色仿佛不知道从何说起。 齐霄见状忙道,“若是不方便讲就算了……” “那自然不是。”洛振北连忙摇头否认,“对着侯爷自然没有要隐瞒的,只是现在案子遇到了瓶颈,我也是十分作难,失踪的姑娘大都是十四五岁十六七岁的年纪,此前一直查不到那幕后之人的下手方式,更不知道失踪的姑娘们被带去了哪里,直到昨日,我们的人走访药店的时候发现有一家药店这一阵子出售了大量的蒙汗药,当时我们的李大人就觉得有问题,而后顺藤摸瓜,查到了一家青楼,然后就没了线索。” “青楼?什么青楼”齐霄敏感的问。 “是一家**月楼的青楼。”洛振北说的十分随意,“查到了是查到了,可是李大人派了两个人盯着,也没盯出什么来,现在流言纷纷,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去搜……” 洛振北一副快要头痛死的样子,齐霄眼底却露出深长意味,片刻之后齐霄猛然起身,“大人先不要着急,慢慢查总能水落石出,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洛振北自然不会留,连忙将齐霄送走。 待回到书房,将门关上,这才对屏风之后道,“出来吧,人走了。” 一道人影一闪,却是摇光从后面走了出来,摇光唇角微扬,“外祖好演技。” 洛振北失笑,“还不是你个小精灵,竟然能想到把这烫手山芋抛给临安侯。” 摇光笑意微深,“总不能真的让林氏嫉恨到您的头上吧,在这,临安侯最喜欢主持正义了,他背后有皇帝,是制裁林氏的最佳人选!” 第100章 罪孽滔天 “侯爷,您怎么走的这么急?!” 亲随跟在齐霄之后,他还从未见过齐霄如此凝重的神色。 齐霄大步走在前,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洛振北的人查少女失踪案会查到春月楼去,这个名字,就在片刻之前还和林橡一起被属下回报给他听,他本来未曾将少女失踪案和戎族联系在一起,可现在,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 “林橡去春月楼都是哪几天?” 齐霄忽而出声一问,亲随回忆片刻,“自从他来了之后的连续十几天都去了。” 齐霄拢在袖中的拳头一攥,那十几天正是洛州城中发生少女失踪案的时间,难道真的就这么巧合吗? 见齐霄不再说话,亲随轻声问,“侯爷,到底怎么了?” 齐霄深吸口气,“再调派些人手过来,我们接下来有一场硬仗!” 亲随立刻应声,齐霄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眉宇之间现出毅色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听着永安林氏,永安林氏本族也一直谨小慎微,可他没想到出问题的竟然是远在赤西的林原,齐霄抿了抿唇,齐炎派来他洛州是对的。 齐霄大步回了自己院子,一入院门便道,“准备纸笔。” 亲随也被他身上的凝重气息感染,闻言便立刻去准备,齐霄褪下身上斗篷,疾步走到书案之后拿起笔便是一阵奋笔疾书,信笺之上的墨迹力透纸背,齐霄写下一整页之后才停了手中笔,他沉吟片刻,却又一把将写好的信揉了。 “侯爷,到底出了什么事?” 亲随担心至极,齐霄眯眸,“林原的事。” “辅国大将军?怎么了?和我们盯着的春月楼有关?” 齐霄颔首,“多半是有关的。”说着微微一顿,“你觉得那些失踪的大梁女子去了何处?” 亲随一愣,没想到齐霄的话题跳跃性如此之大,“这件事还没个结论,不过属下怀疑是被什么人抓走然后集体买给了大金主?总之,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能做什么?无非是春月楼或者是什么喜好女色的罪恶之人……” 齐霄下颌微扬,“喜好女色……只怕不是这么简单,被抓走的姑娘除了年纪之外没什么规律,也并非所有人都生的好看,极有可能不是因为美色……” “那是为了什么啊?姑娘家家的,又不能抓去做苦力。” 齐霄年少成名,那才名自然不是虚的,他博闻强识,自然知道戎族的许多古老风俗,他略一沉吟,“姑娘家,不会干苦力,可有一件事,却只有姑娘家能做。” 亲随眉头一皱,“什么?只能女孩子做的事,好像只有生孩子画胭脂了……” “说得对。”齐霄肯定的点头,“生孩子,只有姑娘能生孩子。” 亲随闻言蓦地睁大了眸子,只怀疑齐霄是在玩笑,然而齐霄眉眼间一片暗沉哪里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侯爷是说……是说……” “且有个地方的人,从来都觉得大梁女子生养的孩子集梁人的智慧和他们本族的悍勇于一身,所以,他们极其热衷让梁人为他们生儿育女……” 能在齐霄身边做侍卫,自然不简单,那侍卫眼珠儿一转便反应过来! “侯爷说的是梁人?!” 齐霄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冷沉的吩咐,“继续盯着春月楼,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出入春月楼的人,连粗实的仆人都不能放过。” 亲随立刻应声而去,齐霄则坐在书案之后沉默了下来。 林氏,林氏……他和林氏积怨已久,从前的他一腔热情,一腔正义,厌恶的无非是林氏以世家军阀自居的胡作非为,而到了如今,他有意无意的,将五年前那一场大乱的责任归咎于林氏,他姓齐,他的父母亲族全都是齐氏,他无法毁灭齐氏,却可以让林氏为她陪葬,齐霄低头,手下意识捂住胸口,那里没有受过任何伤,却隐隐作疼许久了! 另一边,主院的书房之中,薛郢从外面进来禀告到,“将军,表小姐,临安侯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他果然派人去盯着春月楼了。” 洛振北闻言朗笑一声,“摇光预测的真是准!”说着又有些好奇的看着摇光道,“摇光,告诉外祖,你是怎么想着让临安侯插手此事的?你是如何知道的?” 摇光唇角微弯,“这一点还要多亏薛副尉。” 摇光转眸看向薛郢,薛郢眼底一闪而过的讶色,然后便不做声的接受了摇光的说法,洛振北也看过来,薛郢惯常是那副沉静木讷神色,他顿时不做任何怀疑了。 “薛副尉提过一次临安侯和林氏有旧怨,我心想着,有旧怨岂不是可以利用一二?而且他还说临安侯早年间是永安才子的楷模,不似别的富家子弟那般是非不分……” 洛振北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这话不知如何说了,他当年的确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可是……可是五年之前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却当不起你这句话了,说到底,他还是在君臣忠义和家族之间选了后者,后来他离开朝堂,必定也是满心愧疚的。” 洛振北眉头紧紧皱着,“所以啊,事情没有结果之前,我不能完全信任他,齐氏如今虽然开始忌惮林氏,可齐炎却不敢真的将林氏连根拔除,而此事牵涉甚大,若是定了罪,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这岂不是要逼林氏造反?” 林氏不敢造反的,也不会造反,有林轻尘在,林氏就不会反。 摇光心底默默的说着,却是不能直接告诉洛振北,林家的幼女对齐王世子的爱慕众人皆知,那一腔情义终于有了着落,林轻尘不会让林氏反。 “所以外祖想怎么做?”摇光看着洛振北。 洛振北面上一派和煦笑意,可回答摇光问题之时眼底却闪过一丝杀意,“五年之前那件事出之后,洛州虽然尊齐炎一声陛下,可在我老头子心底,那皇座早已不是皇座,林氏的罪孽滔天,齐霄能成事便好,如果不能成事,我自会让林原永远的留在洛州。” 洛振北虽然没说明,却是真真打算要了林原性命的意思。 摇光听着,心头不由得一热。 第101章 密谋 林原大步走入听涛苑,面色黑沉至极,跟在他身后的人各个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惹到了林原,刚才林原去了议事堂,也不知和洛振北父子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如同罗刹似得一身生人勿近的冷意,了解他的都知道,这个时候绝对是危险的时候了。 刚走到正屋门口,一个侍从从屋内走出来,手中捧着一封信,“将军,永安来——” “滚!”林原一脚踹在那侍从的胸口,那侍从被这一记窝心脚踹的朝后面跌滚出去,却是满面的迷茫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跟在林原身后进来的人面面相觑一瞬,都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林原看也不看那侍从一眼,径直走到主位之后落座,然后看着门口的侍从怒吼道,“去,马上去把林诚和林橡叫来!快点!” 一声令下,侍从们立刻行动起来,谁都不敢再惹了林原。 跌滚在地的侍从爬起来,手中仍然拿着那封永安的信函,被踢了一脚,他已经不知道是该继续把信递上去还是等一会儿,然而这可是永安的信啊! 侍从趴跪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抬眸看了一眼林原,只觉得林原还是如同一个随时都会炸毛的狮子一样坐着,侍从心头一凛,哪里还敢说一句话?! 侍从只愿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最低,奈何林原一腔怒火没处发,眼风一扫又看到了这侍从,大吼一声,“刚才不是说有信从永安来?!你怎么不说了?!废物!” 侍从被吼的一颗心狂跳,闻言立刻捧着信一路跪行着上前。 “大将军,这就是永安来的信,请您过目……” 侍从卑恭的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信函递上去,林原阴沉着脸扫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将信函接了过去,亲随见此,又一路跪行着后退,只退到了门边才松了口气。 这半个月来,林原的脾气已经暴躁到了极点,刚才有那么一刻,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林原砍了,幸好幸好,林原只是踢了他一脚,虽然那一脚已经让他身体极度不适,可比起那些因为一点小状况就丢了性命的人来说,他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亲随满是心悸的想着,然后便趴跪着一动不敢动。 主位之上,林原正皱着眉头在拆信,他的动作极其缓慢,打开信封之后以一种十分抗拒的眼神看信上所言,待看完一整张纸上的话,脸上便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冷意来,冷哼两声,他二话不说便将那封信撕成了一堆纸屑。 亲随见状,生怕林原又将怒火撒在了他身上。 所幸,林橡和林诚来了,他二人一来,林原面上的冷笑消失不见,转而抬了抬下颌,“都退下!” 此话一出,门内门外的亲随们简直如遭大赦,一时间恭敬的退出去又将门关了上,林诚和林橡一见这架势顿时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 “叔父,发生了什么事?” 林橡如此一问,当着这二人的面,林原反而平静了下来,他身子往后一仰,先冷笑了一声,“刚才我去了议事堂,是被洛振北叫去的,你们猜他说了什么?” 林诚和林橡面面相觑,他们怎么知道洛振北说了什么? 何况眼下林原的架势一看便是已经怒极,洛振北说了什么让他这样生气?! “猜不出,叔父请直言。” 林橡还是接了一句话,林原闻声冷哼一声,话语之中满是阴沉的怒意,“洛振北竟然说这一次的军备不能像之前说的那样半月之内筹集完毕,说至少要等一个月之后!” 这话一出,林橡和林诚的面色也凝重起来。 这些军备是用来做什么的他们都心知肚明,眼下不能按时交付带去赤西会有什么后果他们也心知肚明,而此事牵涉甚广,他们绝对不能冒任何险。 “叔父,洛振北怎么忽然变卦了?是不是他知道了什么?”林橡敏感的问出自己的疑问,林原闻言却冷笑着摇头,“不可能,他若是知道了什么只怕就不只是这样了。” 林橡略一思忖也跟着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不过就算只是这样也很麻烦。” 林诚眯眸,“是啊,达郯被抓那边已经很不高兴了,今年的‘贡品’比往日翻倍了,否则也不至于在洛州城露陷,洛振北手底下的判司正在查那件事,虽然一定查不到咱们身上,可这一次的动静还是引起了诸多关注,明年还想如此是不可能了。” 林原一想到这件事就来气,“洛振北太过多管闲事了,这一次的军备也是因为连日来的大雪,剩下的军马都要比以往筹措的更久,这一下,又要给那边送消息了!” 林橡叹了口气,“怕就怕那边和我们撕破脸。” “撕破脸?”林原冷笑一声,“别忘记达郯还在我们手上,不管怎么样,他还想要达郯的性命,没了达郯,他戎族的王位交给谁?!” 林橡点点头,“叔父说的有道理,只是现在该如何是好?” “时间延后了,自然要给那边给个消息,我会让人送信过去。”林原眼底露出两分冷意,“洛州你们也看到了,洛振北一家独大,不就是从前的林氏?” 林诚眉头微皱,“大将军有什么打算?” 林原下颌微收,“这几年,林氏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你们两个想来都知道,而这一次,戎王不愿意和朝廷议和,他还是要让达郯自己走的,而达郯刚好被关在了洛府,他如果一走,这责任就落在了洛府的身上,洛州的大军,便没了统帅之人。” 林原话说到这个地步,林橡和林诚自然都明白了,林橡深吸口气,“大将军想在朝廷的议和文书来之前再次放走达郯?!” 林原点点头,“是,这件事你来安排。” 林原看着林橡,“这一次,绝对绝对不能再让定西的墨伏把人抓回来,另外,要不留任何痕迹,上次那个军官,若非我下手及时,早就露馅了!” 第102章 情字杀人 “叔父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办。” 林橡回答的恳切,林原点点头,“嗯,和戎族那边的联系都交给林诚,你就负责这件事,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也要抓紧了。” 林原说着,目光扫过桌案边的纸屑。 那一堆纸屑林橡和林诚也看到了,一看便是刚收到信便被他撕了。 “这是永安的信,说的还是上次那件事。” 林橡睁了睁眸子,“那件事我一直记着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秦世子这些日子一直不出水云阁,仅有的两次也是和洛府的表小姐见了面,我们的人没找到好机会,便不曾下手,否则暴露了倒是不好。” 林原眼底露出两分轻鄙,“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如果还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你就不打算做了吗?这已经是永安的第二封信了,你还要永安如何催我?” 林原语气满是不耐烦,林橡垂眸之时语气仍然是恭敬的,“请叔父恕罪,是侄儿无能给叔父添了麻烦了,叔父放心,至多五日,一定给叔父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么一说,林原心底才稍微舒坦了一点,于是他话锋一转,“这件事办成了,自然是有你的好处,永安主族那边我也会为你说好话。” 林橡忙道,“这都是侄儿该做的,侄儿不敢当。” 林原轻哼一声,“你是年轻一辈里面拔尖的,别说什么不敢当的话,没点志向怎么行?” 林橡仍然低着头,“侄儿的志向便是在叔父身边证明自己,若没有叔父的提点,侄儿也不过是寻常角色一个,侄儿做的,不都是听叔父的话吗?” 林橡和林原并非亲叔侄,虽然叫着叔父,却已经隔了几个旁支,而林原适才那话不过是试探,直到林橡说了这话,他心底才稍微放心一些。 “总之这件事你好好谋划,要万无一失才行。” 林橡忙点头,“是,请叔父放心。” 林原“嗯”了一声,又说回了此前的问题,“洛振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了卦,我刚才回来的路上问了几句,只知道昨日里临安侯去过一趟主院书房,还在书房和洛振北说了一会儿话,所以我猜,这件事会不会是他在中间捣鬼。” 这么一说,林诚的表情凝重几分,“将军,您如此一说,我倒是想到一件事,这几日属下来报,说总是能看到临安侯的人在咱们听涛苑不远处游走,您说,他是不是在派人盯着咱们的?另外,齐霄还派人回了军中过问我们军备补给的事,似乎是想打探我们这几年的军备流入和流出,将军,我猜他一定是嗅到了什么。” 林原挑眉,“还有这回事?!怎么没来说?” 林诚摇头,“只是下人游走的话没必要报给将军,另外去军中过问军备细节的事我也已经交代好了,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别的门路。” 林原豁然站起身来,“齐霄这个人你到底还是小瞧了,他当年可是周曦帝身边年青一代之中最为厉害的狠角色,他不做则已,但凡开始做了就一定是有了什么证据,或者肯定了什么事,齐霄……他对我们林氏可绝对不会手软……” “他有必要吗?他不是已经离开朝堂了?这一次不也是被陛下几道折子请才来做监军的吗?”林橡疑惑的扬眉,显然并未将临安侯纳入对手的范围之内。 林橡笑一声,看着林橡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年轻了,他对付林氏的时候你还是个娃娃,要知道,我们林氏可是有不少人死在他手上的,那是从前了,现在,他就算不留在朝中,对我们林氏也绝对是能赶尽杀绝便赶尽杀绝……” 林橡没再接话,林诚却面露凝重,显然他知道林原说的是什么意思。 “五年之前的事你应该知道,那一次是齐氏牵头,可实际上,林氏在其中的作用也不小,齐霄虽然最终选择了家族,可他对周曦帝是有愧的,而他把这份仇恨,最大限度的记在了林氏的身上,不然,你以为齐炎为何要派他来监军?!” 林原语声阴沉的说着,“齐炎称帝之后本要他直接入内阁,可是他却拒绝了反而回到了临安去,因为他对齐炎和整个齐氏也有恨,可他能对齐氏如何?要对付齐氏,他自己便是那罪魁祸首,所以,他也就只能对付对付我们林氏了!” “叔父觉得他是知道了什么?” “不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但是一定是猜到了什么。” 林原这话说的肯定,说着又看向林诚,“你觉得呢?” 林诚颔首,“起先倒是我大意了,如今将军这样一说,倒是很有道理,这个齐炎比洛振北等人要棘手许多,最怕他向永安密告,将军知道的,陛下对您的态度……” 林原深吸一口气,心口那股子怒意又难以平息了,“我当然知道,他开始忌惮林氏了,他自己做了大逆不道之人,自然会怀疑林氏成为第二个齐氏。”说着林原又冷笑一声,“说来也奇怪,我竟然不怕他对林氏的忌惮越来越大,我反而不希望他像现在这样努力维持平衡,逼得林氏不得已将我放到了赤西来,他不撕破脸,有皇后在中间,林氏也不会走上那条路……” 说起林倾城,林原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我那个妹妹为情所困,委实叫人头疼,前两日刚来的消息,她被齐炎软禁了……” “什么?姑姑被软禁了?!” 林橡低呼一声,林原下颌微扬,“因为她杀了一个人。” 林橡蹙眉,林诚摇头,“这都五年了,不管皇后杀了什么人陛下也该顾念着大小姐的皇后之尊,随随便便就禁足,足见陛下对大小姐还是没有爱意。” 林原叹着气摇头,“什么爱意不爱意的,他能对周曦帝那般,又何况是我妹妹?”说着林原眼底浮起两分深长的笑意来,“说起来,当年齐霄对周曦帝的感情也十分不同,如果他知道这么多年来周曦帝没死不知会是怎样的表情?” 林橡一愕,“周曦帝不是五年前就死了吗?也有传言说是没死,可……” 可世人都以为那只是传言。 林原笑意加深,“本来没死,可现在是真的死了,齐霄如果知道,只怕不会再想着帮齐炎了,没想到啊,周曦帝人都死了,还能帮咱们一把……” 第103章 心已死了 “叔父打算怎么做?” 林橡又问一句,林原眼底闪过一抹狠毒,“齐霄若是真的敢多管闲事,就让他永远留在洛州好了。” 说着又看向林橡,“齐霄这事先派人盯着,你先把秦醉解决了。” 林橡连忙恭敬点头,林原颔首,“那你先去吧。” 林橡心知林原和林诚有话要说,点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林橡一走,林原看着林橡的背影道,“你觉得林橡可信吗?” 林诚略一沉吟,却是点了点头,“林橡跟着您也有几年了,我倒是觉得他还算可信,怎么了?将军觉得他不可信了?还是说将军知道了什么?” 林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不太信他了。” 林诚略一犹豫,“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直说便是!”林原对林诚还是一如既往的信任。 话虽如此,林诚却也还是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最近这段时间,您似乎格外的焦躁,对身边人也格外的急躁,如此下去,不利于您收拢人心,底下人不敢讲,可如今对您已经有了怨言,将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人心的重要您是知道的。” 林原一听这话眉头一抬,“什么?有怨言?谁对我有怨言?” 林诚暗叫一声不好,接下来的话忙咽了回去,苦笑一声道,“将军这便是为难我了,若是如此,属下以后可不敢对将军说这些了。” 林原挥了挥手,到底还是抑制住了自己心底的怒意,“好了好了,不问你了,这段时间达郯被抓戎族那边意见很大,我大抵是有些焦躁了,不过,底下那些人如何我可不管,若不是他们自己办事不得力,我又如何会惩罚他们?” 林诚欲言又止,林原又道,“放心吧,我会注意的,你也忙去吧。” 林诚看出来了,林原是不想和他继续说下去了,于是只能叹了一声,“那好,那属下就告退了。” 林原嗯了一声,看着林诚走了出去,林诚一走,林原抑制不住的握住了桌沿,他明知道林诚说的是对的,也是为了他好,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满心的怒意,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这么想着,他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他一把捂住心口,连忙坐了下来,这感觉在近来几次生气的时候都有,可他不曾注意,这一次却是痛觉十分明显了! 林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病,可他坐了片刻之后那痛觉便没了,于是林原只是呼出去一口气,然后便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边厢,齐霄派来的人一直盯着春月楼。 “侯爷,春月楼那边,这两日没什么动静——” 齐霄蹙眉,“可是这两日,城里也没有姑娘丢失……” 亲随皱了皱眉,“是啊,可能是城中的巡逻更为严格了,而且,进出城门都有了限制,搜查也更为严厉了,这些都是因素,逼得幕后之人不敢继续作恶。” 说着亲随眉头一皱,“不过,如此一来我们就抓不到现行了。” 齐霄呼出口气,“刺史大人那边怎么样?” 亲随叹了口气,“也是一片焦头烂额理不出头绪,这两日刺史大人都在府中,不过可能一直没有新的进展,所以这两日表小姐陪着他。” 表小姐?齐霄脑海中一下子冒出摇光的脸来,“表小姐经常去刺史大人那里吗?” “是,经常去,刺史大人很爱这个外孙女,毕竟他女儿去的早就留下了这么一个骨血,我们的人发现表小姐身边还跟的有暗卫,想来是刺史大人派去保护表小姐的。” 齐霄眸色微深,脑海中又闪出了摇光那双幽沉的眸子,“这个表小姐的痴症当真全好了?” 说至此,亲随也纳闷了,“的确是全好了,之前属下好奇还打听了一番,表小姐痴症的事是真的,且还痴症了十年之久,可也奇怪,来了洛州之后就好了,此前城中请来的那位大夫也只是为了给表小姐看外伤和伤寒的。” “我想起来了,她来的时候遇险了。”齐霄也下意识的在关注摇光的情况,自然知道摇光来洛州的那天晚上在城外差点丧命。 “正是,那一夜说是遇上了山匪,可是洛州境内哪有山匪啊,就算有,也不可能追到了城外来,属下听过一个说法,说那些人是现任楚王妃派来的……” 每一个王族都有自家门内的明争暗斗,可是现任楚王妃为何要杀一个患有痴症的人?齐霄浅吸口气,“让咱们的人也看着点她。” 亲随一愣,一时间不曾反应过来,“侯爷的意思是……”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很特别……” 齐霄言语不详的开口,亲随一愣之下恍然,“啊,侯爷不会是……不会是对表小姐动了心吧?侯爷这么多年不娶妻不纳妾,族中长辈早就着急……” 话未说完,齐霄转眸看了亲随一眼,这亲随一顿,轻咳一声不说话了。 齐霄摇了摇头,一边说话一边往屋内走,“表小姐在我眼底不过还是个孩子,什么动心不动心的,你是知道的,我的心已经死了……” 亲随在后面张了张嘴吧,却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他家主子怎么了,他是最清楚的,可他没想到,已经过去了五年,他家主子还没能释怀。 “侯爷,主院那边送来的拜帖,有宴请——” 又一侍卫在门外禀告,这亲随立刻上前接过了拜帖,一路跟到了暖阁将拜帖递上去。 齐霄已经落座在书案之后,见状接过帖子打了开,这一看,眉头微扬,“赏梅宴?这几日城中一片兵荒马乱的,洛夫人应该没心思置办赏梅宴才是吧。” 亲随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帖子都递过来了,侯爷是去还是不去?” “当然是要去的。”齐霄将拜帖压在桌案上,“自从这一次入了洛府,还没机会和大家一起齐聚一堂,这赏梅宴或许也是洛夫人的巧思吧。” 亲随见状嘀咕一句,“侯爷真是变了,从前这种宴会从来不去的……” 第104章 微醋 “赏梅宴?”听雪楼里,秦醉疑问的问出一句。 一旁的墨魉点头,又看向摇光,“是啊,帖子已经送去各处了,大家纷纷表示都会去,连临安侯都要去赴宴。” 摇光闻言叹了口气,看向紫檀。 紫檀忙道,“其实不是夫人想要准备这么个赏梅宴的,赏梅宴在洛府往年倒是有惯例,差不多在新年前后会置办一次,也会邀请些城中的官宦眷属,不过今年夫人本来是没有这个打算的,因为城中出了连环的少女失踪案,衙门里的差役忙着查案,底下的官员也都忙碌非常,而府里府外人心惶惶一片,这个时候哪有什么闲情雅兴啊。” 微微一顿,紫檀的语气有些怪异的道,“可这件事却是听涛苑那边提出来的,也不知道是辅国大将军还是他身边的谁跑到了东苑的梅林边上去,恰好看到了盛开的梅林,于是一时兴起叫人来问老爷,说是这么好的景致不乐呵乐呵花期过了就没了,老爷没法子,只好让夫人准备这场赏梅宴了,不过夫人说了,今年准备简单一些。” “林氏提出的赏梅宴?”秦醉又疑惑的问一句,这边厢摇光看着他道,“怎么了?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秦醉摇头,“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些奇怪,林原和林橡虽然形式狂妄,可是入了洛府,他们还是要给洛氏三分薄面的,而这一次,林氏主动要求办个赏梅宴怎么看都觉得奇怪,他们若有闲情逸致便该出去逍遥,如此也太失礼了。” 紫檀跟着撇撇嘴,“就是,失礼至极!” 摇光狭眸,“多半是有目的的,至于是什么目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秦醉微微颔首,正想着,听雪楼楼梯口忽然走上来个秦醉的侍卫,墨魉见状忙过去,那侍卫倾身在墨魉耳边说了几句话,墨魉微愣,而后对那人挥了挥手,待那人转身下去,墨魉才走到秦醉身边来,同样的倾身耳语了几句,秦醉的眉头高高挑了起来。 摇光看着这一幕,下意识的转过了眸子,在她看来,这多半是秦王府内的机密之事,可万万没想到,秦醉听完之后却转向了她,“你和临安侯很熟悉?” 平白这么一问,摇光微愣一下有些不知所以,“我怎会认识临安侯?只在府中见过一两次罢了,认识都谈不上,怎么说熟悉?” 秦醉唇角微抿,“既然不熟悉,别人为何要派人保护你?” “嗯?”这一下摇光是真的诧异了,“保护我?” 说着话,摇光看着墨魉,墨魉果然轻咳一声道,“刚才的兄弟说,小姐您身边跟的有人,起初我们以为是有人在监视小姐,可是没想到那些人一直隐藏着监视范围之外很有分寸,如果没有判断错,的确只是想保护小姐的周全。” 摇光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她和齐霄可真是没什么交集,所谓的见面也不过只有两次,一次在洛府的宴会上,还有一次就是在秦醉的别院之中了,他们连单独说话都没有过,临安侯怎么会派人保护她? “那你们怎么知道那些人是临安侯的人?” 墨魉笑一下,“小姐太低估我们的能力了,谁的人我们还是分得出的。” 摇光点点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和他话都不曾说过。” “哦?话都不曾说过,但是这个临安侯似乎对小姐有种格外的关注。”秦醉语气深长,仿佛就他知道的“关注”就有许多次了。 摇光只以为秦醉说的是他别院那一次,倒是不曾产生怀疑。 “我倒不知他对我格外关注了,或许是你们会错了意,也或许是他发现了闫琳,想探究清风院的秘密,总之,我和他并无什么关系。” 摇光语声冷清,莫名还有种对齐霄下意识的排斥。 秦醉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临安侯素有才名,怎么到了表小姐这里,倒好像对他十分看不上眼?表小姐了解临安侯吗?” “不了解。”摇光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好了解的,何况他的行为对我造成了困扰,我自然觉得不满,假如你们说的保护就是监视呢?” “也罢,那表小姐想要这份保护吗?” 摇光轻哼一声,“最好还是不要了……” 秦醉微微颔首,转向墨魉,墨魉还没反应过来,此时忙点头,“好好主子放心,我这就吩咐下去,保护表小姐的人已经够了,他们来就是添乱的。” 墨魉笑哈哈的说完,忽然觉得一道严肃的目光落在了他脸上。 一转头,果然对上的是摇光满是严厉的眸子,摇光看着他,“什么意思?什么叫保护我的人已经够多?难道……” 墨魉眼珠儿一转,“整个洛府的人都想保护表小姐,洛少爷和刺史大人还有洛将军都会保护表小姐,还有表小姐身边那四个护卫,这些人难道还不够多吗?” 摇光仔细的打量着墨魉,好半晌才看了秦醉一眼放过了这个话题。 墨魉见状如遭大赦,忙下楼去传令了。 听雪楼里暖意融融,而近来摇光和秦醉在此会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二人或是交换林橡最新的线索,或者说些别的,又或者什么都不说,即便如此,二人一坐竟然也能坐一个下午,一旁的紫檀直看的叹气,如果秦醉不是个不久于世的人该多好? “主子,幽都来信了……” 墨魉很快去而复返,而这一次,他手中还拿着一封信。 秦醉扬眉,“今日怎会来信?” 幽都秦王府定时来信,可今日并非定好的时间,怎么会有信来? 秦醉眼睛是瞎的,看信自然只能交给墨魉,见墨魉要看信,摇光下意识侧过身去,墨魉看完,欲要传达,却下意识看了一眼摇光,摇光正要提出告辞,秦醉却道,“没事,说吧。” 墨魉得令,立刻道,“是王爷的来信,王爷说永安那边传旨,让王爷入永安过新年,还说这一次是推恩之令,各路诸侯王都会去。” 秦醉眉头一皱,“父王的意思是要去?” “信里没说。”墨魉摇头,语气也沉了下来。 秦醉咬了咬牙,“立刻回信,让父王无路如何不要去。” 第105章 认主 如今已经是腊月初,距离新年还不足一月,这个时候永安让秦王进京倒也说的过去,且在周朝,也曾有过宣召各路诸侯王入京享年宴的惯例,几乎是每隔五六年都会有一次,亦或是皇帝太后整岁诞辰或别的大庆之事,而如今大梁立国五年,也的确该有一次大庆年宴了。 只不过,秦醉可不觉得这就是一次普通年宴。 秦醉疾步入水云阁,表情少有的凝重,刚入院子,迎面走来左聿,秦醉直接道,“你都知道了吧,父王的性子我知道,这一次多半是打算入京了,不过这一趟他不能去。” 左聿扶住秦醉,二人一同往暖阁的方向走,“你马上启程回幽都,一定要赶在父王离开之前拦住他,我先写一封信回去拖住他。” 左聿眉头紧皱,“在下也觉得这一趟危险,不过王爷也不一定就会入京,殿下不必太过紧张了。” 秦醉摇头,“永安对幽都产生了怀疑,父王是清楚的,但是父王念着幽都的百姓和军民,不愿意真的和永安撕破脸,而我的病还没好,这一次他多半还是想着先入京做做样子,父王的性子太中庸了,从前中庸之道有用,可自从三年前开始,中庸之道已无用了!” “殿下,纸笔都准备好了。” 墨魉上得前来,秦醉闻言立刻上前到书案之后去,他抬手摘下眼上白巾,稍微适应一番便开始奋笔疾书,待写完一封信,还没等墨迹全干便抬手交给了墨魉。 “拿去,速度送回幽都。” 墨魉接过,立刻出去了,秦醉转身看着左聿,“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就启程。” 左聿摇了摇头,“知道殿下心急,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现在就可以出发,殿下有什么要交代的,现在就交代吧,完了我就走。” 秦醉深吸口气,也未再劝阻,“好,就告诉父亲,等这边林氏的事解决了我就回幽都,不论用什么法子都不要让他去永安,把这边的事告诉父亲。” 左聿点点头,“行,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准备一下出门去。” 秦醉点点头,面上的紧迫散去两分,然后才呼出口气坐了下来,不知道为何,这一次他的感觉一点也不好,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这边厢,摇光带着紫檀慢慢的往清风院的方向去。 紫檀疑惑道,“小姐,秦王去永安参加年宴有什么不妥吗?为什么看起来秦世子很是紧张的样子?” “秦王手握重兵,永安对秦王府很有几分忌惮。” 简单的回答一番,紫檀眼底便生出恍然来,在方茯苓身边侍候久了,她对这些到底十分灵性,“秦世子久病不愈,还有眼疾,若秦王出事,秦王府这一脉还真是……” 摇光眼底闪过两分幽深,若真是如此,秦王的兵权自然归于朝廷,秦王府这一脉便算是真的败了,想到适才秦醉语气凝重的样子,摇光心底却有些无奈,如果可以,她是想帮一帮的,可奈何她如今的身份真是做什么也不行。 回到清风院,摇光还是下意识的去看闫琳,眼里还住在左厢之中,不同的是如今她的病已经差不多痊愈,一见摇光入内,闫琳立刻站了起来,“小姐……拜见小姐……” “好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 摇光将闫琳拉起来,“今天觉的怎么样?” 闫琳点点头落座,“好多了,此前除了身体上的病之外,更重要的是心病,那日我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心底舒坦多了,这病自然好的更快了,且小姐医术精湛,是小姐救了闫琳。” 紫檀在门口守着,这话落在她耳中,她已能做到四平八稳坦然不动。 起先绿竹和紫檀都好奇闫琳是怎么病好的,那日听到闫琳的话二人方才明白,而自始至终摇光未曾对他们解释过,所以她二人便只好装作不知。 “你那日在街上为我挡了一剑,你先救了我,我再救了你,如此我们便算扯平了。”摇光语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又道,“我是想问你,对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其实你想留在洛府也可以,只是怕你不自在,如果你想做什么,告诉我便是。” 闫琳眼底微光几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摇光便拍拍她的手,“你直说便是。” 闫琳便坐直了身子,“小姐,我想跟着你可以吗?” 摇光微讶,“跟着我?” 闫琳一下子站起身来,又不停地点头,“是的,闫琳其实没有别的盼头,那三年,好几次闫琳都想一死了之了,可是到底咬牙扛了下来,从前想的是不能就那般默默无声的死了,想去把林氏的罪行的揭发出来,如今林氏的事已经告知了小姐,闫琳这心底便空了,闫琳的命是小姐救的,闫琳便想往后跟着小姐,何况小姐一手医术在身,小小年纪却心有谋略旷达从容,闫琳自惭形秽,只想跟着小姐服侍小姐帮小姐做事……” 摇光眉头微皱,她身边其实已经不缺照顾她的人了,而她要做的别的事,交给闫琳她也不能放心,闫琳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连忙跪下来道,“闫琳在世上没别的可以信任的人,却是信任小姐,请小姐尽管信任闫琳,闫琳认小姐为主,必定好好忠诚于小姐。” 说着闫琳举起手来,“倘若小姐发现闫琳做了什么对不起小姐的事,闫琳死不足惜,闫琳天打五雷轰,闫琳的父母兄长也不得好——” “死”字未说出口,摇光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她自然是信任闫琳的,且闫琳敢用自己的父母兄长发誓,足见她所言为真,摇光苦笑一下,“其实是我身边不需要再添新的人了,我一个人,也不用那么多人照顾,你留下,真不知让你做什么……” 闫琳苦笑一下,“小姐放心,尽管把闫琳当做粗使丫头便好了,闫琳自小在家中什么都做,闫琳家里是开药材铺子的,对医药也有几分了解,小姐让闫琳做什么都好。” 第106章 有人下毒 话已至此,摇光看了眼门口的紫檀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也好,紫檀,让她跟着你几日?” 紫檀闻言忙笑了,“好,闫琳比我大,先叫一声姐姐了。” 摇光一把将闫琳拉起来,“以后你们都跟在我身边,自然都是姐妹相称了。” 闫琳不好意思的一笑,“本是不敢当的,可是小姐这样说了,且这些日子全凭绿竹妹妹和紫檀妹妹照顾,在我心底,早就将两位当成亲人了,这一声妹妹我便托大了。” 摇光拍拍闫琳的手,“行了,都是自家人不用这样客气,我这清风院里平日里也没什么事的,跟着紫檀两日便知道要做什么了。” 闫琳眼底满是惊喜明亮的光,摇光答应收她做侍婢真是比什么都要她高兴,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摇光非一般富贵人家的小姐,她身上,总有什么默默吸引着她,让她不自觉的就想臣服下去,“好好好,那奴婢这就跟着紫檀妹妹学着……” 紫檀看她这兴高采烈的样子也一阵失笑,“好,那我们先去小厨房看一圈?” “好好好,请妹妹带路……” 见闫琳挽着紫檀前后离去,摇光也跟着叹了口气,闫琳算是安顿好了,接下来,就要看齐霄和秦醉的了,她自己想扳倒林氏不可能,可这两个人就不同。 既然已经发了帖子,赏梅宴自然要如期举行,虽然今年办的简单一些,可因为临安侯和林原在,再简单也不能失了礼数,因此早早的方茯苓就开始置办,而后因府中人手不够,还将紫檀借调了回去,往年都是紫檀和她一起操持,今年摇光自然忙让紫檀回去帮忙,闫琳一直跟着紫檀多日,见状也主动要求一同帮忙,摇光自然也允了。 到了赏梅宴这一日,天上又下起雪来。 摇光病好了,自然也想着去帮方茯苓,一大早,摇光便朝厨房而去,今日赏梅宴最忙乱的便是厨房,到了厨房,紫檀忙将摇光拦住,“这里可不是表小姐该来的,厨房杂乱,弄脏了表小姐的裙子斗篷该如何是好?夫人交代过了,表小姐什么都不用做。” 闫琳从旁探出头来,“小姐等着便可,这些活我们来做。” 摇光挑挑眉很有几分无奈,这边厢洛宸却从外面走了进来,“母亲说你在这里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走走走,我们两个有一个活计……” 洛宸不由分说拉走摇光,摇光没法子,只得和洛宸出了厨房。 洛宸一边走一边道,“母亲喊我们去折梅花,折梅林最东边的梅花,然后去插瓶,既然是赏梅,今日所有的花都用梅花了。” 摇光失笑,“知道了知道了,你先放开我吧。” 洛宸这才将摇光放开,上下打量摇光一瞬,“阿摇啊……你和爷爷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摇光眉头微扬,“瞒着你?有什么事需要瞒着你的?” 洛宸轻哼一声,“不知道,但是总感觉你和爷爷有什么在瞒着我,你不告诉我一定是有鬼。” 摇光叹了口气,“有什么事会瞒着表哥呢?” “没瞒着我最好,瞒着我被我知道,你可就完了!” 洛宸没有任何魄力的威胁一句,然后大步朝东苑的梅林而去,洛府占地极广,这一处梅林也是多年前便有的,无需多加看护就长的如火如荼,雪莉纷纷,绿竹在后面撑着伞,摇光却自顾自走到了梅林里去,绿竹急了,“小姐当心染了风寒!” 摇光摆摆手,“没事的!就一会儿!” 话落定,人已经和洛宸消失在了林子里,绿竹跺了跺脚,只得撑着伞在外面等着。 “时辰还早,不过已经有人过去梅亭了,咱们随便折几枝就好。” 洛宸走在前,自顾自说着,然后便打量周围的梅枝,他一眼瞟到一枝最前面的,当即走了过去,摇光在后面跟着,见洛宸往前走,她也跟着走去,可没走几步,她第一低头忽然发现地上竟然有不止一行脚印。 这已经是梅林深处,寻常人只会在梅林外的小道上走动,不会到林子里来,她和洛宸为了折梅枝才走到这么里面,而发现这里还有别人的脚印? “阿摇,你快过来啊,这个怎——” 洛宸回头喊摇光,话说到一半却见摇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一愣,摇光低头指了指地上,洛宸低头一看,开始没反应过来,又过了一瞬眉头也跟着一皱! 地上的脚印十分清晰,还有谁在这林子里? 洛宸和摇光对视一眼,二人默契的朝前面林子看去,这梅林在洛府几十年,如今已经十分繁茂密集,摇光和洛宸看过去,隐隐能看到两个人的影子。 摇光又对洛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地上,二人顺着地上的脚印一路往前,没走几步,大概看到了两个男人站在前面的梅林间。 洛宸还要往前走,摇光一把将他拉了住。 “再走要被发现了。”摇光用气声制止了洛宸往前走。 洛宸停下步子,和摇光一起侧耳去听前面二人的说话声。 “已经准备好了……您放心……第三道……” “不会的,是花了重金的……” “不知道是毒药……” 离得太远,二人的声音只有一个人能听得清,摇光和洛宸听到“毒药”二字的时候都是一愣,继而对视一眼,眼底都闪过震惊。 毒药?今日有人要下毒?! 洛宸眉头一皱,当下就要往前继续走,他一动,脚下的雪盖着两截枯枝,当即发出咔嚓一声响,刹那间,前面两个人被惊动! 被惊动的两个人并没有出声,亦没有回头,竟是直接往梅林另外一边走去,这林子没有设立围墙,只要往前走就可以逃走,摇光一下站起身来,拔腿就要往前面追,不惊动最好,一旦惊动,自然是要把人追到。 这么想着,可等摇光走出几步,哪里还看得到人影? “跑了?!阿摇,刚才我们没听错吧!那个人的确说了毒药?!” 摇光粉拳一攥,“我们得回厨房了……” 第107章 意外死亡 洛宸随便折了几枝梅枝,和摇光一起快步朝厨房去。 一来一去的耽误,到了厨房的时候已经两刻钟之后,刚走到厨房门口,便看到一行侍从端着大大小小的食盒往梅林的方向去。 摇光目光几闪,一下子看到了站在远处的方茯苓,她和洛宸疾步走到方茯苓身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舅母,梅亭那边已经开始了吗?” 方茯苓见洛宸抱着一束梅枝摇了摇头,“怎么现在才回来,客人都到了,先把这些梅枝放在厨房吧,你过去跟着你爷爷招呼一下客人。” 说着又看着摇光,拉住她手腕道,“阿摇待会儿跟我一起过去,免得……” 摇光没时间听方茯苓把话说完,她使劲的握了握方茯苓的手腕,拉着她往房檐之下退了几步,“舅母,已经把待会儿的菜品送过去了吗?” 方茯苓点点头,“是啊,甜品茶点都送过去了,午宴的话就还要准备一会儿,怎么了?” 摇光深吸口气,忙将刚才在梅林和洛宸听到的话尽数告诉了方茯苓,方茯苓一听之下眉头大皱,“什么?!下毒?!看清了是什么人吗?” 摇光摇摇头,“人没看清,可是却听清了,舅母,不如把所有的甜品都撤下来?” 方茯苓急的一跺脚,“可怕是来不及了!” 摇光和洛宸对视一眼,摇光立刻道,“舅母先稳着,剩下的先别送过去了,我和表哥过去看看,如果来的及的话……” 摇光说完就走,洛宸把怀里的梅枝一放,也转身跟了上去。 今日的赏梅宴就在梅林旁边的梅亭里,摇光和洛宸直朝着梅亭而去,洛宸疾步跟上来,小声的道,“人都到齐了?我们进去怎么说?” 摇光一皱眉,“那人说话的声音我没听出来是谁,不确定是谁要下毒,可是如今的洛府,会动这等心思的也就那一处了,不过不确定要下毒的对象是谁,然而总的算起来,无非是两家。” 洛宸机敏的睁眸,“秦醉和临安侯?” 摇光点头,“秦醉这里不用多说了,临安侯和林氏素来不对付,也有可能成为目标,所以我们待会儿到了梅亭先看着这两处便好。” 洛宸立刻颔首,“你去看看秦醉,我去看看临安侯。” 摇光“嗯”了一声,二人着急的往梅亭赶,本来想着能在半路就拦下那些送甜品茶点的,可没想到走到半路却遇见了拿着食盒返回的侍从,这些侍从的食盒自然是空的,该送的自然都送到了,摇光和洛宸对视一眼,眼底都满是焦急。 等真的到了梅林,当先便看到洛振北和林原等人已经在梅亭的回廊上驻足看雪,雪粒纷纷,梅林之中红梅傲然绽放,再加上枝头积存的一点儿白雪,红白交映之下尤其显的惊艳卓绝,见洛宸和摇光过来,洛振北忙朝二人招手。 摇光和洛宸心底着急,却不愿当着林原露出破绽来,于是都一起朝着洛振北走去。 “你们两个怎么来的这么晚?这么大的雪也不打伞?” 摇光和洛宸走的太急,绿竹没跟上,这会儿还远远的落在后面。 “一点儿雪不怕的,我带摇光来找秦世子玩。”说着看向梅亭内,“秦世子来了吗?” 洛振北笑起来,“来了来了,也罢,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玩吧,去里面找他把。” 梅亭虽叫梅亭,可实际上却是一片楼台,如今这楼台四周的帘幕被放下,里面炉火轰轰一片暖意,得了洛振北的话,洛宸拉着摇光的手便朝里面去,刚走到一半,隔着几阶台阶和一片帘幕,摇光和洛宸同时听到了一连串的碗碟破碎之声。 同一时间,一人的闷哼声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 “这是毒……他中毒了……” 屋子里骤然响起了说话声,摇光和洛宸对视一眼,眼底都是一颤,他们来晚了?! 这么想着,二人朝着帘幕疾奔过去,他们不知道中毒的是谁,可不论是秦醉还是齐霄,一旦有一人出事,洛府便是吃不了兜着走! 摇光深吸口气,跑到帘幕之前一把掀开了帘络! 屋子里乱成一团,摇光一抬眸却看到了安坐在左下手位上的秦醉,他着一身撩黑大氅,眼上敷着白巾,整个人如同入定的佛爷一般坐在坐榻之上。 摇光高高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了地,再一转眼,却见齐霄也站在人群之中,摇光眉头一皱,那中毒的是谁?! 屋子里七八人围在一起,中毒之人倒在地上,摇光看不清脸,洛宸在旁也发现了不对,拉着摇光往前去了几步,一走近,那人的脸顿时露了出来。 摇光眼眶一缩,满眸掩饰不住的意外…… “林副尉?林副尉怎会中毒?!” “来人,去请府医来!” 洛宸上前,当机立断的吩咐一声,看着倒在地上蹊跷流血的林集,洛宸自己也半晌没反应过来,真的有人中毒了,可怎么会是林集中毒?! 同一时间,门外的洛振北和林原也走了进来,一看倒在地上的竟然是林集,洛振北意外惊讶,林原却是眉头一皱半晌没说话,摇光后退两步,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比起其他人的惊震,林原和林橡虽然也有惊讶,可那惊讶之中,却有种旁人没有的沉默镇定,他们不惊讶有人中毒,只惊讶死的人是林集…… 摇光屏住呼吸看过去,只见满场的混乱之中秦醉安然坐在不远处,尤其显的超然镇定,可再一想,他双目失明,也只能坐在原地等着了。 “不必请府医了,他已死了……” 血腥味弥漫,齐霄倾身探了探林集的颈脉,摇头说到。 林原这会儿才上前一步,“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赏梅宴,这怎么才刚开始就死人了?!”林原一开口,所有人都让开道,林原蹲下身子,一脸心痛的拉着林集的手臂摇晃,“林集?!林集?!”喊了两声没反应,林原豁然起身看着洛振北,“洛老,这是怎么回事,你怕是要给个说法……” 第108章 毒错了人 林集死了,且还是中毒而死。 洛振北看着地上打翻的那一碗梅花莲子羹眉头一皱,“来人,传李牧过来,这里的人先不要动,让李牧勘验之后再行定夺!” 说着又转身看着林原,“大将军放心,此事一定给您一个交代!好端端的赏梅宴上竟然有人下毒还毒死了人,我绝不会姑息……” 洛振北这么一说,大家都往后退开了两步,死人不能动,地上的东西也不能沾染,免得惹祸上身,洛振北环视这屋子一圈,“刚才怎么回事?” 林集七窍流血,俯身趴在地上,脸却又朝向一边,他双眸大睁,面上还有未来得及散去的痛苦,摇光一看便知他是中了断肠草的剧毒。 中此毒的人,发作不到半盏差的功夫,且无药可救,是谁要下这样的狠手?! “这是刚刚送来的甜品,每人一份,还没有人动过,林副尉大抵是饿了,便先尝了一口,然后他就和边上的人说了几句话,正要再用,毒就发作了,眨眼之间人就倒在了地上。”跟在齐霄身边的一个幕僚当先站出来解释。 门帘一掀,得了消息的洛怀信也从外面赶了过来,“父亲,怎么回事?” 洛怀信扫了一眼地上的林集,立刻道,“李牧马上就来,早上他来过府中一趟,这会儿应该在衙门里面。” 洛振北眉头紧皱,“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一碗梅花莲子羹,死了人。”说着吩咐洛怀信,“这是从厨房带出来的,你,马上去看着厨房的那些人,谁都不准放跑了。” 洛怀信领命而去,洛振北环视一圈,“死了人,今日这赏梅宴便办不成了,打扰了大家的雅兴,在李牧来之前,大家现在这里稍候片刻。” 齐霄第一个点头,“那是自然的,大人放心。” 洛振北投去感激的目光,齐霄也目光带着审视的环视周围一圈。 林原面露薄怒,“林集平日里无冤无仇的,怎么会……” 说着拳头一握,很是痛心的样子。 洛振北叹了口气,“这事出在洛府,洛府难辞其咎,还请大将军节哀,等事情调查出个真相来,一定给大将军一个满意的交代。” 林原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其他席案上放着的莲子羹,“林集吃了这莲子羹死的,也不知道其他人碗里有没有,下毒的人专门挑这个时候,不知是何目的……” “大将军知道幕后之人有目的便可,先等等吧。” 林原似乎不忍再看林集,一转头朝一边走去,众人都在等李牧过来,不约而同沉默下来,而林原似乎焦躁难耐,没多时就在原地来回踱步转起圈来。 又等了片刻,林原干脆要往外走,洛振北见状忙道,“大将军要去何处?李牧马上就来了,大将军不想知道林副尉是怎么死的吗?” 林原摆了摆手,“到底是跟了我多年的人,瞧着难受,我出去透透气。” 林橡见状也上得前来,“我陪将军出去走走。” 他二人一前一后出门,屋子里众人都看着他们,帘络掀起又落下,却没人好说什么,齐霄将这一幕深深的印在了脑海中,眸色幽深起来。 “大人!李大人过来了!” 侍从在外禀告一声,帘络掀起,李牧从外面大步而入。 “拜见大人,怎么回事?” 李牧进来,当先跟洛振北行礼,洛振北摆了摆手,又指向林集,“今天本来是赏梅宴,结果死了人,这是辅国大将军身边的林副尉,似是中毒而死。” 李牧一眼扫过便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何事,他点点头,立刻蹲下身子查探起来,这边厢洛宸把摇光拉住往后退了两步,又转头低声道,“林原和林橡出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怎么会死的是林集呢?” 摇光摇了摇头,“还不知道,看李大人怎么说吧。” 洛宸一边往窗边移过去几步,将窗棂推开一些,往远处梅林边看,这一看,当即看到林原和林橡站在梅林边不知道在说什么,而两个人都是一脸的严峻表情,不见悲痛,反而遇到了什么困难似得一身凝重。 “阿摇,你看……” 洛宸轻唤一声,摇光当即朝他这边走过去。 “你看,是不是不太对,如果真的是他的人死了,凭他的性子,定然是要问责闹大,可是他现在却好似在因为什么发愁……” 摇光点点头,“的确有问题。” 话音刚落,这边厢李牧已经大概查探完毕,“启禀大人,林副尉是中了断肠草的毒而死,有毒的正是他这碗莲子羹,奇怪的是别人碗里没有毒,其他茶点都检查过了,都没有毒。”微微一顿,李牧立刻道,“大人,还请诸位在此等一等,我需要去厨房走一趟。” 林集死在梅林,梅林里面的人自然不能轻易离开,可那莲子羹出自厨房,李牧自然要过去看看,洛振北颔首,“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放心去。” 李牧点点头,出门吩咐了一声跟着自己来的几个衙差,转而又朝厨房而去。 李牧一走,齐霄道,“既然只有这一碗有毒,说明下毒之人的确只是想杀林集,可下毒之人为何偏偏挑选了今天这个场合下手呢?” “必然是因为下毒之人就在这屋子里!”帘络一掀,林原大步走了进来,他目光如炬,缓缓的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虽然林集平日里无冤无仇,不过保不准这下毒是冲着林氏来的,洛老,这件事你必须得给我个满意的答复。” 洛振北叹了口气,“大将军放心,谁也不想死人,这件事定然会查清的。” 林原又扫了一眼林集,长长的叹了口气,“林集跟着我多年,年少有为,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可谁能想到他竟然就这样死了……” 林原拳头紧握,这时眼底才生出一丝恼恨来。 洛振北眉头紧皱,“近来洛府关押了达郯,进出的人也复杂起来,这赏梅宴来往的人都是洛府的老人和诸位宾客,我也想不出谁会行下毒之事……” “会不会……”洛宸忽然出声,一下子引的屋内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洛宸索性语声一肃,“会不会,幕后之人要毒死的根本不是林副尉?!” 第109章 审案(1) “会不会,幕后之人要毒死的根本不是林副尉?” 洛宸语声一肃,顿时引的所有人都看过来,洛宸眉头皱着道,“你们看,这些羹汤的碗筷都一样,除非是摆放的人看准了人,否则怎么就知道这位子上一定是某个人呢?” 这么一说,齐霄立刻看向洛振北,“洛老,这怕是要请厨房的人来解释一下了。” “我来了。”帘络一掀,方茯苓跟着李牧一起走了进来,方茯苓先扫了摇光和洛宸一眼,然后对着众人福了一福,“抱歉了诸位,今日的毒下在羹汤里,过错必定在我,李大人,有什么疑问你尽管问吧,当着大家的面也好有个交代——” 李牧点点头,“夫人,这些羹汤都是如何制作又是如何送出的?中途经了哪些人的手?” 方茯苓一个弱女子,看到林集的尸体面露不忍,却仍然不卑不亢,“是用厨房的锅灶熬制的,负责这个羹汤的有两个人,可若真说下毒,厨房之中的十一个人都有可能,负责送羹汤茶点的有七个人,这七个人里面,只有负责送这一份的人有机会下毒,因为饭食都是分开装的,若是谁有异常的举动别人都会看出来。” 微微一顿,方茯苓镇定的道,“羹汤剩下的还有,刚才李大人过去的时候已经试过了,大锅里面是没有毒的,所以毒一定是下在小碗里面的。” 李牧在旁跟着点头,“是的,试过了,大锅里面没毒,那毒只可能下在碗里,而这羹汤里面的梅花是新摘的,是漂在清水里放在一起的,勺子也是放在一处的,都没可能单独下毒,下毒必定是在盛羹汤的时候,或者盛羹汤之后,然而,倘若盛羹汤的人和送羹汤的人不是一个人,幕后之人就无法确定能不能准确送达,所以嫌疑最大的就是那单独送饭食的人。”李牧语声铿锵一锤定音,“送羹汤的七个人都在外面了。” 风雪渐大,众人掀开帘络朝外走去,当即看到七个身着洛府侍婢衣裳的年轻女子跪在台阶之下,这七人各个面色发白神情紧张,都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摇光目光一一扫过这七个人,或许是因为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每个人面上都透着十分明显的紧张,如此一来,倒是分不清谁才是那下毒行凶之人了。 “就是这七个人?”齐霄目光扫过这七人,语声沉沉的。 李牧点头,“对,就是这七人,刚才已经问过了,没人承认自己是那下毒之人……” 齐霄眉头一皱,“都是弱女子,只怕也不好用刑,不过,简单的惩罚还是可以的,倘若一直没有人承认,洛大人是不是考虑把他们全都赶出府去?” 洛振北眯眸,“倒是可以考虑……” 寒冬已至,这么恶劣的天气,城北棚户区天天都有因为伤寒而死的人,对于贫苦家中的人来说,冬日是极其难熬的,而洛府的侍奴,大都出身极差,更有甚者,离开洛府便是无家可归,倘若现在将她们赶出去,要么是被卖到别的人家去,要么就是无处可去,而谁不知道,整个洛州城,在洛府当差是最为轻松的,不会受虐不会被克扣工钱,主人家对下人好,下人走出去也比别家的下人有身份,而正值隆冬,普通人家不好过,贵族也大都不会在这时候采买奴婢,她们出去,多半会十分凄惨,谁会想被赶出去?! 因此洛振北这话一出,七个人的面色一下子全变了! “老太爷!奴婢知道是谁……是采荷……是采荷放的那一桌……” “对!正是采荷!奴婢也看到了……” 刹那间,有两个奴婢趴着身子道出了事情,被点名的采荷跪在最边上,一听这话顿时泪如雨下的磕起头来…… “老太爷,老爷,夫人,奴婢……是奴婢……可是……可是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没有下毒啊,夫人是知道奴婢的,奴婢家中早没了人,能在洛府当差是奴婢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奴婢怎么敢下毒呢?!怎么敢下毒……” “奴婢冤枉,求夫人明鉴,求老太爷明鉴啊……” 采荷哭的撕心裂肺,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尤其让人听的动容,然而此事事关七个人的生死,当先说话那人立刻道,“老太爷明鉴,奴婢也不信是采荷下的毒,可是……可是我们七个人,夫人没有定谁摆哪张桌子,所以刚才大家到了梅亭都是随便去摆席案的,奴婢恰好和采荷临近,奴婢的确亲眼看到采荷摆的林副尉那一张桌案……” 那奴婢说着说着语声也颤抖起来,似乎也是不忍,可是这等时候为了自保,自然不能隐瞒实情,这么一说,采荷哭的更凶了,“老太爷,桌子的确是奴婢摆的,可是奴婢不知道那羹汤有毒啊,奴婢不敢下毒的,奴婢不敢的……” “你说不是你下的毒,那你们送羹汤途中有人碰过你的食盒吗?” 李牧走下台阶,沉声问一句。 采荷一愣,绝望的摇头,“没有……没有人碰过……” 李牧眯眸,“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采荷一愣,面上的绝望越发浓厚了,“不知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怎么解释,不知道怎么说大人才能相信奴婢,可是真的不是奴婢……” 采荷哭的太过真切,且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李牧闻言眉间露出几分迟疑,而摇光看着一边的紫檀对她招了招手,紫檀见状立刻走到了摇光身边来。 摇光往后退了两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些人你都了解吗?” 紫檀闻言叹了口气,“都认识的,大概都了解一些。” 摇光点点头,又问,“今天在厨房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紫檀面色严正的摇了摇头,“从一出事奴婢就开始想这个问题,可是想了半天奴婢也没想起来什么特殊的事情,好像是没有的。” 摇光眯眸,目光又从那七个人面上一一扫过,忽然,她抬了抬下颌,“跟我讲讲,这七个人都是什么时候入府的,平日里性子如何,身世背景如何……” 紫檀一定神,“好,那就从采荷说起吧。” 第110章 找出真凶 “采荷大概是两年之前入府的,平日里胆子小,看着也十分文静,是个踏实做事的,她家中人在一场瘟疫之中死完了,就剩下她一个,夫人在奴隶所把她买回来的时候她得了病,还是夫人给她治好的,这两年很安分。” “第二个是采莲,也是两年之前入府的,平日里胆大心细很开朗,做事也叫人放心,她是被家里人买了的,听说家里还有个哥哥,父母重病不久之前去世了。” “第三个是白茶,是一年之前入府的,平日里寡言少语,她也是被家里人卖进来的,她的父母拿着卖了她的钱走了,现在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第四个墨书是府中的家生子,父母都是府中的管事,为人十分和善,凭我的了解,这次一定不会是她,第五个是香莲,也是一年之前入府的,家就在城外,家中父母尚在,还有个弟弟,她的月钱都给家里的,是个十分孝顺的姑娘,也不会是她……” 紫檀一口气保了两个人,“第六个是香书,三年前入的府,是夫人准备培养起来做厨房管事的,性子很沉稳大气,做事十分周全,厨艺也极好,第七个是晚画,也是府中的家生子,父母都在府外的庄子上做管事,她性子有些跳脱,不过胜在机灵,学东西很快。” 微微一顿,紫檀又道,“夫人对下人十分宽厚,可是在品性方面要求的都十分严格,在洛府,一旦发现偷盗撒谎怠工等迹象,若不解释清楚是一定会被赶出去的,洛府对奴婢的要求高在外面出了名的,奴隶所那边的管事都不会把差的人送过来挑选,以前也遇到过一两个行为不端的,都被赶出去了,所以能在府中留下来的都是很不错的。” 紫檀又看向那七人,“她们几个我虽然不是每个都关系好熟稔,可是我实在想不出她们之中会有谁敢做这样的事,在我看来,她们都是极好的。” 采荷还在哭还在喊冤枉,其他几个人也跟着跪爬在地,开始说话的那两个丫头也不言语了,只等李牧给个判断,李牧扫过那几人,“既然有人指正是你摆的席案,那你狡辩也无用了。”说着转身看向洛振北,“大人,不如先将她收押?” 洛振北正要点头,这边厢摇光上前一步,“先等一等。” 她这么一喊,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齐霄眼底一亮,“表小姐有话要说?” 摇光抿了抿唇,“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只需要让李大人去核查两个问题就行。” “哦?什么问题?”齐霄忍不住上前一步,直直的盯着摇光。 不仅齐霄,洛振北林原等人都直直的看着摇光,洛振北和洛宸几人眼底微亮,期待的看着摇光,林原则是不以为然,一个小姑娘在这个时候插话实在不成体统,不过林原并不觉得摇光会说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于是只撇撇嘴眼底生出几分嘲讽。 “李大人,借一步说话。”摇光没有直说,只是看着李牧。 李牧本来就对摇光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会儿竟然没有犹豫的往她这边走了几步,摇光又往旁边走远了一些,这才对李牧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话。 远远的,林原只看到摇光剪短的交代了几句,而后李牧眉头一皱,摇光又解释了一句,然后李牧竟然点点头就走了,林原冷笑一声,好歹是一方刑狱判司,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呼来喝去?!虽然极度鄙夷,可林原并没有说话阻止,如此倒是正好。 “劳烦大家一会儿。”摇光走过来,平静而有礼的说道。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林原耸了耸肩十分乐意,“茶里没毒吧?喝口热茶先,真是没想到,好好的一个赏梅宴也能闹出这样的乱子!” 见林原进去,林橡眼风扫过摇光也跟着走了进去,而秦醉自始至终都坐在屋子里没动,只洛振北爷孙几人留在了外面,洛振北笑呵呵的走过来,“摇光啊,刚才对李牧说什么了?” 摇光转身,抬手挽住洛振北的胳膊,唇角微弯,“待会儿外祖就知道了。” “鬼灵精!竟然跟外祖兜起圈子了!” 连洛振北都没说,对其他人就更不可能说了…… 今日出了事,最紧张的自然是洛振北一家子,这会儿外面只站着洛氏一家,洛怀信不由道,“今年府中真是不安生,总觉得还要出什么大事。” 洛振北笑笑,语气轻快又深长,“我这辈子见的事多了,再大的事,又能有多大呢。” 洛振北这话仿佛一颗定心丸,洛氏诸人闻言都不自觉放松了两分,而李牧去的时间比众人想的要更久,本以为如同先前去厨房那般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便可,可没想到李牧这一去竟然用了一个时辰,林原等人早就等的不耐烦,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说,口中还生出了嘲讽之语。 “到底做什么去了?没个交代让我们在这里白等着?!” 屋子里林集的尸体已经被抬出去,地上的血迹却还没收拾,血腥味弥漫在屋子里久久不散,虽然大家都是上过战场的男人,可是在这里呆久了还是颇为不适。 洛振北几人也进了屋子,闻言洛振北道,“大将军稍安勿躁,毕竟是命案,要查证总是需要时间的,大将军也想给林副尉一个真相吧?” 林原深吸口气,“话是这么说,若是李大人回来没有个交代,本将军可不会轻易了结此事,林副尉是朝廷命官,朝廷命官好端端死在了大人府上,大人难辞其咎。” 洛振北颔首,“是是是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才更要查清楚谁是真凶!幕后之人专门挑这个场合下毒,便是想挑拨大将军与洛府的关系,还请大将军不要中计。” 二人你来我往,林原听着这话也不好再发作,正在大家都等的有些着急的时候,侍卫在外禀告,“大人,李大人回来了……” 话音刚落,李牧的脚步声已经重重响起,众人忙起身朝门口去,一出门,李牧正好走到跟前,李牧一脸大汗,脚上还有泥渍,洛振北微讶,“你这是去了哪里?” 李牧摸了一把脸上的汗,转而看向那七人。 “大人,下毒的凶手找出来了!” 第111章 审问凶手 “大人,下毒的凶手找出来了!” 李牧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没顾得上回答洛振北的问题,开口便道出一句让所有人惊讶的话,与此同时,还跪在外面早就被冻的脸庞青紫的七个侍婢也看了过来,跪的太久七个人腿脚早就麻木,几乎连表情也有些僵硬,可很快的,七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采荷定定的看着李牧,眼眶又红了,她不知道她的嫌疑能不能洗脱。 “怎么回事?你刚才去了哪里?!怎么就找出来凶手了?” 洛振北又连着问了几句,这片刻,屋子里的秦醉也被墨魉扶着走了出来,李牧喘了口气,“大人,属下刚才出城了一趟。” 洛振北一愣,“出城?出城做什么?” 命案发生一个半时辰,七个最有嫌疑的人就在洛府之中,李牧跑出城做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李牧身上,李牧却看向摇光,等摇光点了点头,他才朝着众人开口解释,“启禀大人,采荷虽然是负责摆席案之人,可她却没有作案动机,她身世简单,人际交往亦简单,和林副尉无冤无仇,平日里胆小谨慎,亦很难存在被人收买的可能,洛府与她而言就是第二个家,她绝不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做这等罪恶之事。” 李牧一语,采荷听着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的哭不是绝望的哭,她没想到李牧出了一趟城之后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她忽然觉得她又能活下去了! 众人听着李牧之语只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是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林原轻哼一声便道,“还没有查清楚,就觉得她没有动机了?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不知道呢?” 李牧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镇定之感,“大将军说的极对,不过,下官却是发现了另外一人的嫌疑似乎更大一些。” 林原眼皮跳了跳,谨慎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牧转而道,“大人,府中侍婢大都是这一次洛州三军汇合的时候才见过林副尉,因此,不可能和林副尉有旧仇,而敢在这样的场合用断肠草下毒,也一定不是随意为之,所以,下官猜测,府中的侍婢一定是被人收买受人蛊惑,很可能,并不知道是下毒。” 李牧缓缓道来,众人听的信服,而一边的七个人面色也渐渐生出变化来。 “即便不知道是下毒,这也是背叛主家的事,洛府治家森严是出了名的,这些人都是府中的老人了,势必知道此事败露之后的结果,她们明知道还能如此,一定是有极大的苦衷。”李牧扫过那七个人,“比如,家中有人疾病,急需要一大笔钱。” 此话一出,七个人之中的一个面色陡变,哪怕隔的这样远,摇光也清楚的看到她额头沁出了汗意,那人,正是紫檀刚刚才说过的香莲。 “这七个人之中,采荷家中无人,就算有一笔钱,也无处花,其他几个人,要么家离得远,要么就是家生子,要么就是和家人断了联系的,她们虽然出身贫苦,可到了洛府,衣食无忧生活安稳,没人想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做这样的事,不需要,她们也不敢,只有一个人,家中的老母和弟弟都生了重病,她把每个月的月钱都攒下来,一分不敢花的交给家里,可就算如此,老母和弟弟仍然买不起药材治不好病,奄奄一息的遭罪不说还拖累了她。” “这个人年纪轻轻,是家中唯一的收入来源,虽然才十六岁,可是从十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承担一个门户两个病人的重担,三年的压力让她心中压抑了无数的委屈自卑,眼看着这个担子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她心中更多的则是绝望。” “绝望的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一个好心人找上门来,允诺给她一大笔钱,让她去做一件有些危险,可不至于伤天害理的事,于是她想着家中的老母和弟弟,咬着牙答应了下来,她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做完这件事,她就可以解脱了,她的老母和弟弟也可以解脱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然闹出了人命来……” 李牧语声放缓,好似在说一件和在场众人无关的事,说到最后,他微微一顿,转而看向七人之中的一个,“你说我说的对不对……香莲。” 此话一出,香莲僵硬的身体一抖,整个人崩的紧紧的,却半晌没说出话来,这边厢,身边几个人不可置信的看着香莲,一旁的采荷也有些迷茫了。 “大人……大人……可是香莲摆的席案不是……” 一个侍奴下意识的解释了一句,李牧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个,香莲,你可承认?” 香莲眼眶一红,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她紧紧抿着唇角,一个字也不说,李牧眯眸,“我刚刚出城,去了你家中,就在昨日,你回家给了你父亲一百两银子,你可否告诉我,那一百两银子是从何处得来的?你的月钱一个月不过只有一两,且还是夫人念在你要养活家里多给了你一些,香莲,一百两银子,你不吃不喝要攒上很多年。” 香莲听着,身子开始发抖,泪珠也越落越凶,她紧紧的抿着唇,牙齿将嘴唇咬出深深的血痕来,一见这情形,在场之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洛宸上前一步,“香莲,你是府中的老人了,府中待你不薄,倘若你说出是谁教唆的你便可对你网开一面,想想你母亲和你弟弟,你若现在这样一字不说,结果必定不好。” 香莲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奴婢……奴婢不知道……” 众人神情凝重,谁也没想到这命案这么快就能破了,香莲到底只是个府中的小侍奴,见死了人已经吓得魂飞魄散,适才熬了那么久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李牧出了城亲自去了家中,她哪里还敢再做辩解?!此刻被李牧一问,又被这么多主子盯着,自然是要实打实的交代,再加上洛宸的一句网开一面,她眼下已经是溃不成军…… 第112章 幕后之人 “奴婢……奴婢不知道……” 香莲语不成句,身子抖若筛糠,然而此刻的她被攻破最后一道防线,已然打算和盘托出,“奴婢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那是毒药……那人只说不要命的东西,让我下到饭食里面,然后给了奴婢一笔钱,说,说事成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报酬……” 香莲忽然大声哭出来,身子往下一趴,磕起头来,“老太爷,夫人,老爷,奴婢不知道那是毒药,奴婢只是想救母亲和弟弟,奴婢不想杀人的,奴婢不知道……” “家里母亲病了许久,大夫说撑不过这个冬日,弟弟自小也是病痛缠身,父亲整日里不爱劳作还要喝酒,家中只有奴婢一个人,奴婢若是不管,这一家子便都只能去死,奴婢……奴婢没办法了呀……夫人待人宽厚,已经给了奴婢诸多宽限,奴婢……” 香莲泣不成声,李牧叹了口气,“这些都后面再说,你且说说那人是如何交代的,你又是如何行事的,刚才你为何不第一时间承认?” 香莲抽泣几声,闻言直起了身子,“那人蒙着脸,交代完就走了,奴婢通常都是负责送饭食的,今日奴婢和她们六人一起提着食盒过去,我们七个没人特意安排,大家都是随便的去摆席案的,先到的随便选一桌,后面的就去摆别桌的,奴婢是在快走到梅林的时候下的毒,她们没注意到……奴婢刚才没有出来承认,是因为……” “第一,是因为奴婢害怕,第二……第二……” 香莲迟疑起来,抬眸扫了一眼台阶上站着的众人,而后眼底露出两分想不通的纠结,“是因为……是因为那个人交代奴婢下毒的人选并非是林副尉……” “什么?!”李牧皱眉一问,直喝的香莲瑟瑟一抖! 香莲一颤,颤颤巍巍的道,“那人让奴婢下毒给……给秦世子……” 香莲语毕,整个人顿时趴在地上抽泣起来,众人哗然,下毒给秦醉?! 洛振北等人都看向秦醉,秦醉却因为面上覆着白巾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他似乎只是轻微的皱了皱眉,周身仍然是那股子中气不足的病弱之态,连多余的惊讶都没有。 “将死之人,也会惹人嫌?” 秦醉开口,话音刚落便轻咳了两声,这边厢洛宸惊讶完了忍不住大松一口气,幸好喝了那碗羹汤的不是秦醉……然而又忍不住疑惑道,“你摆的时候是摆在哪里的?” 香莲低着头,瓮声瓮气的,“奴婢就是摆在世子那席案上的。” “嗯?”洛宸微讶,扫了秦醉一眼却是忍不住失笑了,“这可就奇怪了,摆在秦世子那里的,怎么死的是林集呢?想来是林集拿错了……” “怎么可能?!”林原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们的座位离的那么远,怎么可能会拿错?” 洛宸微讶,“不是拿错还是什么?难道是谁专门换了碗?” 林原欲言又止,李牧摆了摆手,“不是议论这些的时候,林副尉大抵只是误伤,现在要知道到底是谁想要谋害秦世子……” 说着转向香莲,“那个人的脸你没看见,声音总认得吧?” 香莲一愣,点了点头,“应该还记得,只要那个人在奴婢面前说话……” 李牧微微颔首,又问,“那个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找到的你?找过你几次?” 香莲抽泣几下,努力克制住了哭声,然后直起身子道,“两次,第一次是在府内东门处,是三日前的傍晚,天刚黑的时候,奴婢那日负责在东门处接出府采买徐嬷嬷,刚去的时候一个人,没站多久那人就来了,第二次,是两日前的傍晚。” “第一次的时候,那人说让我考虑一日,如果答应,就第二天晚上再来这里,奴婢……奴婢考虑了一日,第二天就去了,果然刚去没多久,他就到了……” 李牧闻言转身,“大人,如此看来幕后之人十分了解府中布局,必定也调查过府中侍婢的身世背景,此外,两次都是刚好抓住香莲去东门的空隙,很可能,那人一直在监视香莲,而洛府之内守卫森严,只有自己人才可以潜伏那么长时间并且来去自如。” 微微一顿,李牧肯定的道,“大人,只怕是府内人。” 这个府内人,如今可并非单单说的是洛府之人了,如今,包括秦醉,林原,齐霄在内,住在洛府而非洛府之人的足有几十号人,算上时不时来往的侍卫军卒,只怕要有近百人,而这么多人之中,谁会想杀秦醉呢? 洛府自己人是不可能的,在自己府里杀人只会给自己制造祸端,且洛府和秦醉没有仇怨,也没有理由和动机,而秦醉不可能自己杀自己,那剩下的就只有林氏和齐霄了。 答案显而易见,就看是不是有人视而不见。 “府内人?府内人想要害秦世子?”林原先反问了一句,继而道,“秦世侄在府中可有同谁生过什么嫌隙或者仇怨的?” 秦醉摇了摇头,“秦醉深居简出,并未和谁生出过仇怨。” 林原一副想不通的样子,“那就奇怪了……”说着又十分恼恨的看着李牧,“所以你的意思是林集只是冤死的?” 李牧微微颔首,“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 林原冷笑一声看向香莲,“就算是冤死,她也是杀人凶手,不知大人怎么处置她?!” “香莲的确有罪,不过现在需要她揪出幕后的真凶,大将军稍安勿躁。” 这话一出,香莲顿时害怕的哭了起来,李牧看她一眼,“先将她收押在府中地牢吧,等排查出府内的嫌疑之人再让她辨认,她是唯一知道幕后之人信息的,得先留着。” 香莲一边哭一边生出绝望,然而事已至此,她除了配合李牧别无选择。 “林集尸骨未寒,你要查就从现在开始,现在在府里的所有人都召集过来,让香莲一一辨认,先排除一部分人的嫌疑……” 洛振北果断的下令,李牧忙应声。 摇光在后面缓步移动到了秦醉身边,秦醉察觉到她的动作微微侧头,便听摇光问,“那碗羹汤,是怎么到林集面前去的……” 第113章 大怒 “那碗羹汤,是怎么到林集面前去的……” 那碗被下了断肠草毒的羹汤,是怎么到林集面前去的?摇光问的直接,秦醉眉头微扬神色平静,“难道不是林副尉拿错了吗?” 摇光被他这云淡风轻的一堵,接下来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可当真是林集拿错了吗?摇光心中一百个不信,断肠草的毒无色无味,的确叫人难以察觉,可好端端的,林集和秦醉的座位那般远,林集更不会凑到秦醉身边去,而彼时诸人都是刚到,有的在外有的在内,或是赏梅或是看雪,没人注意到一碗羹汤的位置,所以…… 摇光深深的看了秦醉一眼,断定此事他必定是知情的。 “今日这赏梅宴出了这样的乱子,真是对不住诸位了,要查案的话,还请诸位回避,离开的诸位也请说句话让香莲听一听,由此好摆脱嫌疑。” 洛振北如此一说,众人自然都先后配合,本以为林原必定会满心不喜,谁知他竟然也乖乖配合,虽然如此,林原离开的时候面色如同墨一般黑沉。 林原大步回听涛苑,林橡留下几个人看着林集的尸身,然后和林诚一道一起跟着林原回了听涛苑,林集死了,洛府又出了这样的事,听涛苑本身气氛就十分严肃,林橡一路走一路屏退了下人,到了暖阁之外,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刚一进门,林原一脚踢了过来,“废物……” 林原踢过来,林橡挡也不敢挡,让也不敢让,生生的受了这一脚,这一脚踢在他膝盖上,林橡闷哼一声,腿弯一软差点跪下来,犹豫一瞬,他还是跪了下来。 林原气急败坏,“真是个废物!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死的是林集?!啊?!怎么死的是林集?!秦醉一个瞎子你都斗不过?!要你有什么用?!” 林橡低着头,表情冷沉不说话,林原只觉得自己火气蹭蹭的冒,抬脚又是一脚,这一下,直直的踢在了林橡的肩膀上,林橡被踢的朝后倒过去,又是一声闷哼,他喘了口气,片刻之后爬起来又跪在了地上,林原见状还要上前来,却被林诚一把拉了住。 “将军消消气,林橡也不想这样!” 林诚劝阻一句,总算是把林原劝住了,然而林原这一次是真的气急,抬手捂了捂心口,又觉得那里一阵阵的疼,林诚见状忙问,“将军,怎么了?” 林原挥了挥手,哪有心思知道自己怎么了,只直直的看着林橡,“那个婢女怎么回事?!你派去的人是谁,会不会被找出来?!” 林橡低着头,语声暗哑,“不会,那人已经离开洛府了。” 林原冷笑一声,“你自己说说!你干的什么事?!啊?!林集好好地,这一次被赔了进去,而秦醉却是一点事都没有,你不是说杀个瞎子易如反掌吗?!怎么死了自己人别人还好好的坐在那里?!真他娘的废物……” 林原忍不住,一句又一句的骂,只有大声的骂出去心底才能痛快一些。 林橡被骂的狗血淋头,却也只能生生的忍着,林诚在旁想再劝,可看林原那架势却哪里还敢再劝下去?! 林原大口大口的喘气,只觉得胸口的痛楚越来越明显,连额头上都沁出了薄汗,他深呼吸一瞬,等那痛楚过去方才道,“林集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秦醉还是林集自己……” 这么一问,林原自己都觉得可笑非常,林集自己去寻死的? 林集知道他们和秦醉有嫌隙,不可能自己凑到秦醉面前去,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在那婢女摆好了席案之后中间又被人动了手脚! 能动这个手脚的,一定是秦醉,如此便知,秦醉早就知道了他们要下毒的打算! 这么一想,林原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我也没想到林集会死,应该不可能是林集自己寻死,应该是秦醉……” 林橡现在多说一个字都是错,林原虽然没有动手,可眼刀已经在他身上刮了一刀又一刀,林橡咽下了接下去的话没再多言,林原已吩咐道,“那个婢女无论如何不能再留,这一次,你若是手脚再不干净,就不要留在洛州了,回去清河待着吧!” 林橡忙点头,“是,侄儿明白!请叔父放心!” “这件事不知道会不会传回永安去……”林原坐在书案之后,末了忽然叹了口气,阴森森道,“看来一定是会传回去的……有齐霄在,指不定这个时候他已经怀疑到我们身上了,还有秦醉,多半会怀疑在我们身上,真是可恶,本来杀秦醉就不简单了,这一次搞砸了还被他洞悉了意图,以后他的防备只会越来越严密,如此一来,我们如何再下手?秦醉在新年之前若是死不了,永安那边势必会问责!” 林原满是鄙夷的看一眼林橡,似乎是把所有的问题和为难都怪在了林橡的头上,林诚见此忙缓和道,“将军,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永安那边或许没有那么着急。” 林原一听冷笑了一声,“也是,的确没那么着急了,永安这一次召集各路诸侯王入永安过年,秦王就在被邀请之列,只要秦王入永安,这边咱们倒真是不必着急了。” 深吸口气,林原眼底现出两分阴鸷,“眼下当务之急,第一,让那婢女永远闭嘴,第二,那边的事情必须尽快了,被这件事一扰,那边的事反而耽误了,洛振北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要晚半个月才能集齐军备,我们的时间很紧。” 林诚便道,“不如将军寻个理由,我先带着除了战马之外的‘军备’走?” 林原眉头皱起,“不是还差几个人吗?” 林诚叹了口气,“现在不能在城里动手了,春月楼那边不安全了,得去外面找机会下手。” 林原叹了口气,“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我晚上便去找洛振北商量。” 林诚点点头,“好,战马可等后面补齐了一起送走,毕竟戎族最看重的还并非是那些战马……” 第114章 祖孙合谋 “老太爷,辅国将军来访。” 侍从在外禀告,洛振北微讶一瞬,转而看向摇光,摇光眨了眨眼,往屏风之后看了一眼,“外祖见他便是,摇光先躲着,看他来干什么……” 洛振北笑着摇头,“鬼精灵,去吧去吧。” 摇光利落的走到屏风之后去,见她躲好了洛振北才喊道,“请辅国将军进来。” 侍从应了一声,没多时,门打开,林原大踏步而入。 洛振北站起身来拱手,“大将军有礼,快落座,这会儿过来,可是为了林集的事?” 林原摆了摆手,愁眉苦脸,落座之后道,“也算是为了林集的事,林集的尸首已经确定是中毒而死,已经被收敛回去了,我也派人,把他的尸身送回他老家去安葬,毕竟是跟了我这么多年的人了,哎,可惜的很……” “是啊,这件事洛府难辞其咎,等背后的凶手抓出来,再跟大将军请罪。” 林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洛老这话说重了,谈不上请罪,洛府也不想这样子,人死在洛府,洛府还得沾染许多晦气。” 洛振北一愣,怎么也没想到林原会这样说话。 一般来说林原会气急败坏的问罪,想要洛府获罪还来不及,怎么忽然如此善解人意起来了? 事有反常既为妖,洛振北心眼一动,“多谢大将军体恤了。” 林原摇摇头,“你我都在西线上,各自都有各自的不容易,何况这几年洛州对赤西多有帮扶,几次的军备都是洛州帮着筹措的,这一点我可是记在心底的。” 洛振北呵呵笑开,“同是为国效力,大将军客气了。” 林原闻言便叹了口气,“眼看着快要到新年了,虽然战马没有筹措完毕,可是其他的物资却是差不多了,我的意思,分两批,先让林诚把军备粮草那些送回赤西去,等战马筹措完了,再单独送战马回去,免得赤西那边的将士连年都过不好,大人觉得呢?” 原来是为了这个……洛振北心底冷笑,面上却仍然是一片温煦,随即笑开,“这个问题啊……”他说着,竟然下意识看了一眼屏风,因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然而摇光此时此刻哪里能出声,洛振北一定神,干脆的点了点头,“那也好吧。” 林原眼底一亮,“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去吩咐。” 林原太急了,看着他眼底的亮光,洛振北越发肯定他有别的目的,他站起身来,笑呵呵的拱手,“大将军真是着急,我送大将军出去。” 林原起身,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朝外走去。 送出去林原,洛振北在门口站了片刻,确定林原不会回来之后才又转身,“他走了。” 屏风后一阵响动,摇光走了出来,一出来便道,“外祖答应的好!” 洛振北笑着道,“怎么个好法?你且说说看?” 摇光眼珠儿一转,“嗯……林原显然不是为了林集的事来的,他就是为了提前带走其他军备的事而来,而且他很着急,并且为了然您答应一改往日的作风,所以他一定有别的目的。”说着,摇光语气一肃,“我猜,多半是戎族那边着急了,他想先送一批贡品过去,这个贡品,极有可能就是早前失踪的那些姑娘……” 洛振北面色一正,神情凝重起来,“那我这就吩咐他们……” “不。”摇光直接打断了洛振北的话,“外祖,这件事不能直接咱们去做,交给临安侯,而且,不能您亲自去找临安侯,也不能请临安侯过来,最好直接写信让人送过去,临安侯看到之后知道怎么做,其实,这也是极好的机会。” “林诚送那些人走,以为我们不知情,必定会放松戒备,我们只要派人跟着他们,就一定能找到破绽,就会知道她们把那些姑娘藏在哪里。” 说着,摇光又叮嘱一声道,“让李牧大人去,让李牧大人和临安侯联系。” 洛振北眉头一展,“好!就是这个道理!就听你的!” 摇光一笑,洛振北已经在书案之后刷刷的写起字来,摇光在书案之前来回踱步着,又道,“此前秦王府的人来了洛府,外祖可知道?” 洛振北一边写一边点头,“自然知道的,左聿,秦王府的第一幕僚,过来想必是有要事,并且就在十日之前,永安邀请了异姓王入京过年,秦王就在被邀请之列,因为这个,左聿已经离开了,永安这个邀请,委实有些意味不明……” “外祖觉得危险?”摇光问的直接。 洛振北颔首,“你大抵不了解,秦王手中握有兵马,这些兵马在永安那位眼底可是扎眼的很,不说秦王,便是洛州,便是咱们府,都要谨慎行事,只是咱们没有亲王头衔,是远远排在诸位亲王后面的,所以暂时没有危险。” 这些摇光自然懂,可是听着洛振北说,她还是装作十分受教的点头。 很快,洛振北那封信便写好了,他走出去,低声吩咐了外面的亲卫,而后反身入内,“不知临安侯会如何行事,最好不要出岔子。” “应当不会,临安侯做事应当是稳当的。” “嗯?你怎么知道?”洛振北看着摇光,目光是慈爱的。 “因为我听薛郢说了呀,说临安侯很厉害。” 洛振北心底有疑窦,然而他可爱的外孙女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好好好,看来你很相信临安侯。” 摇光淡笑没有接这个话头,反而道,“林原急了,急了便会露出破绽,这一次秦世子被下毒的事暂且先不管,戎族的事才是最紧要的,不必要抓林原的现行,想抓只怕也抓不出来,只能等到他自己露出马脚,只要临安侯这一次成功拿住林诚,林原必定会自己现形。” 洛振北听的连连点头,“好好好,果然是我的外孙女!” 摇光有些不好意思,“摇光都是猜测,外祖自然看得通透……” 洛振北摇头,“哪啊,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果然那术士的话是对的……你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115章 暗中谋划 听涛苑里,林原松了口气,“本以为洛振北不是那么好说话,可没想到过去一说他倒也是准了,此前我以为他故意为难,眼下来看倒不是。” 林诚眼底一亮,“那属下何时启程?” 林原唇角微弯,“越快越好,若是让那边等的久了,只怕会节外生枝。” “可是大将军,达郯怎么办?” 林诚又问一句,林原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一次,你亲自走一趟,看戎王是什么意思,达郯在洛州不缺吃不缺穿,戎王借此机会议和也不是不可取。” 林诚闻言却不是十分同意,“戎王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达郯在我们手里,永安来的议和文书条件一定十分苛刻,戎王必然不会答应,到时候,自然要撒气在咱们身上。” 林原眼神一沉,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达郯还是要放走?” 林原自言自语一般的问了自己一句,转而面色阴沉下来,“现在达郯关押在洛府,要下手不简单,我本想着谋划一番,可是看如今的情形,却是不好下手了,一旦暴露了这些事,有齐霄在这里盯着,就十分麻烦了。” 林诚也知道这个道理,“好,那我先带着军备往西边去了再说。” 林原点点头,“戎王性子贪婪,这几年我们很难过,这件事也得想个法子有个了断了。” 说着话,林原忽然捂着心口眉头一皱,奇怪,他分明没有生气,可是却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疼,林诚在旁看着也立刻问,“大将军怎么了?” 林原呼出口气,等心口那疼痛过去了才慢慢坐下说话,“不知,近来偶尔觉得心口有些发疼,也不知是不是被近来的事气的。” 林原说着就没好气,林诚略一沉吟,“不如请洛府的府医来看看?” 林原冷笑一声,“府医能看出什么来。” “可是随行的军医还留在军中的。”林诚皱眉道。 林原挥了挥手,“无碍,一点小病小痛的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你且去和林橡一起收整收整军备,明日,最晚后日出发。” 林诚闻言不再多言,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林诚一走,林原呼出口气又站了起来,这一战,胸口立刻生出一股子钻心的绞痛,饶是体格健硕如他,也只觉得眼前一黑额头冒出冷汗,他一把攥住桌案边缘,一个踉跄之后虽是站稳了,心底却第一次生出几分慌乱来,正打算喊人,可那疼痛又一闪而逝的消失了,他缓缓直起身子,又动了动,左右走了两步,确定真的不疼了才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才觉额上冷汗早已淋漓而下。 他体格壮硕,从前也是苦练过的,哪怕在赤西严寒之地也没有见此伤寒不适的,这两年更是极少生病吃药,再加上狂妄自大的性子,哪里会觉得自己病了?然而刚才的疼痛真实揪心,林原心底忽然不确定起来,难道他真该让洛府那不入流的府医给他看看? 这么一想,林原眼底生出鄙薄,而后摇了摇头。 不需要,他不需要…… 这边厢,齐霄看着侍从拿进来的信眼底微亮,侍从见状又道,“在一个府中,洛大人有事为何不来和侯爷当面讲,用传信的方式却是为何?” 齐霄唇角微弯,“这正是洛大人的高明之处,若是叫我过去或者他过来,倒是会打草惊蛇了,如此暗中往来,谁也不会想到我们会有暗地里的谋划。” 说着,齐霄将看完的信放在了灯口,火焰一燎,那封信立刻烧了起来。 “让姜峰来见我。” 侍从微讶一瞬,而后才转身离开,过了小半个时辰,侍从带着一身黑衣的姜峰走了进来,姜峰入内就对着齐霄行了一礼,“拜见世子殿下。” “起来。”齐霄直起身来,语声沉肃,“这一次来了多少人?” 姜峰站起身来,“一共来了二十七人。” “二十七人。”齐霄喃喃一语,“有一件任务交给你,你带十个人,去联系洛西道李判司,三日之内,可能要跟着辅国大将军身边的参将林诚出城,林诚这一次要带着一批军备去赤西,现在怀疑这一批军备是林原要送给戎族的礼物。” 姜峰眼眶微缩,显然没想到林原的胆子这样大。 “没错,就是戎族,林原或许和戎族暗地里勾结已久,而这一次,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找到相关证据,这一次我不能直接出面,洛刺史也不能,所以要你去私底下联系李判司,李判司会告诉你这件事如何安排。” 齐霄一气呵成,姜峰点了点头,“跟踪林诚出城之后呢?” “这一段时间洛州城内多名少女失踪,这些失踪的少女很有可能和林氏有关,此前这些少女不知所踪,这一次林诚出城,势必会露出马脚,具体的李判司会同你解释,这一次,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那些少女,若是找不到,也要揪出林氏别的证据。” “属下明白了。”姜峰点头。 齐霄“嗯”一声,抬手给他一封信,“这是我刚写好的手书,拿着这个去找李判司,剩下的人,分别监视好林原和林橡,他们这些日子和哪些人有往来,还有书信来往,任何细节都不可放过,另外,府中地牢也是关键,看林原这些日子和达郯有没有交流。” 姜峰颔首,“好,属下离开之前自然会安排妥当。” 齐霄点点头,“去吧,小心行事。” 姜峰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姜峰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齐霄一人,侍从站在外面有些讶异的道,“侯爷让姜统领来,这一次的事一定不会简单。” 齐霄眯眸,“对付林氏,自然不简单。” 林氏盘踞在大梁,一手掌握军政大权,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动林氏一人何其之难,而想动林原,自然更是不简单的,可是偏偏让他找到了突破口。 林原狂妄惯了,以为洛州还像赤西那般由着他行事,可结局一定会让他失望的。 齐霄缓缓闭上眸子,这一次只能赢,不能输。 第116章 亲密关系 听雪楼里,摇光缓缓道,“就是这样,所以临安侯和李大人一起行事,总归不会出差错,如果不出意外,那些失踪的少女应该就在城外某处。” 秦醉听着摇光的话,点了点头,连着几日,他们每日都会默契的来听雪楼,而隐隐的,他们也似乎达成了共识成为了联盟,交换彼此得到的消息,然后分析林氏下一步的动向,从而逐步的寻找到林氏和戎族勾结的证据。 “好一招借刀杀人,如此我们只负责看戏便可。” 秦醉缓缓开口,像是在夸摇光,又像在隐晦的说明什么,摇光唇角微弯,审视的打量秦醉,“比起我,秦世子更擅长瞒天过海,林集的死让林氏有苦说不出,竟然只能被白白冤死,听说香莲那里添了好几个护卫保护,想必也是世子殿下的人吧?” 秦醉轻笑一下,“总要让他们不安才好,这边不安,那边才更容易出纰漏。” 这么一说,一旁的墨魉不由得想到了那日的情形,“那一天表小姐是怎么猜到下毒之人是香莲的啊?就凭每个人的身世背景吗?” 摇光颔首,“不错,世上之人行事多半有目的,也就是动机,而这等害人风险之事,寻常人的寻常原因是做不出来,一定有个人,有促使她去这样做的理由,这就是动机,而府中的侍婢门大都生活清贫。”微微一顿,“当然,最关键的是,我和表哥去林中折梅之时听到了一些话,下毒也是那时候听到的,一人说过,此事花了重金。” 这一点只有摇光和洛宸知道,谁也没有说过,秦醉这么一听反倒是笑了,“原来如此,还以为表小姐真的神通到了打眼一看就看出真凶的地步。” 被秦醉调侃摇光也不恼,“这么简单的道理,就算没听到,我也会想到。” “是是是,表小姐的天资的确是让我惊艳。” 秦醉语气似乎有些无奈,带着笑意应和了一句,摇光挑挑眉,没再多言,正说着,楼下传来脚步声,却是洛宸上了楼来,“好啊,去清风院没找到阿摇,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听说你们两个这几日经常在这里说话,在说什么?让我也听听?” 摇光亲手给洛宸奉上一杯茶,“在说林集的死……” 话音一出,洛宸直直的看着秦醉,“说到林集的死……我看多半是某人的手段,林氏的心思某人一定是知道的,所以提前就知道了下毒的事对不对?” 洛宸看着秦醉,摇光也看着秦醉,然而秦醉眼上敷着白巾,对他们的目光视若无睹。 见秦醉不接话,洛宸哼了一声,“反正也不用你回答,说起来,林诚今天早上离开洛府了。”洛宸看着摇光,“阿摇知道吗?林原去找了爷爷,说快要过年了,要提前带走一批军备回赤西去,不然大家不好过年,爷爷听了就准了。” “说真的,这一次他们主要的军备是战马,其他的补给分量都不多,洛州自己养着军队,也不可能给他们多少粮草,就那一点粮草,林诚带回赤西有何用?” 洛宸说着,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又继续道,“何至于分两批回去?” “那些战马才是重中之重,林原如此安排怎么看怎么有玄机。”洛宸说着,看着摇光和秦醉,“你们觉得呢?你们怎么不说话?” 闫琳的事洛宸还不知,因此他还不知道摇光和秦醉其实已经洞悉了林原的意图,见二人不语,洛宸自顾自道,“不知道爷爷是怎么答应林原的,总感觉爷爷知道些什么……”这么说着,洛宸忽然灵机一动看着摇光,“还觉得摇光也知道什么……” 这么一说,洛宸诡异的看向秦醉,“难道世子也知道什么?” 洛宸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可一种他被排斥在外的感觉让他十分不快,洛宸说着一把抓住摇光的手腕,“阿摇,看着表哥,你和爷爷有什么秘密?” 洛宸经常护着摇光牵着摇光,摇光早已习惯,再加上她知道洛宸大大咧咧没恶意,自然不会反感,然而一旁的墨魉看着唇角却是一搐,再看秦醉,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我和外祖哪有什么秘密?”摇光笑着,平静的说着谎话。 洛宸便又转头看秦醉,“世子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与其问我们,你不如问洛老。”秦醉也十分平静。 洛宸放开摇光,看看摇光,再看看秦醉,看看秦醉,又看看摇光,看来看去,他越发确定自己被排斥在外,“我不过是去忙了两天,怎么你两成了一边的?!”洛宸似乎有些不服气,轻哼一声,“我去找爷爷,我不信问不出来……” 说着已起身朝楼下走去,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消失,摇光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秦醉这边道,“你为何不告诉他?” 摇光抬眉,“表哥的性子外露,且经常和林氏接触,怕他藏不住事。” 秦醉点点头,“因为我不和林氏接触,所以告诉我?” 秦醉因病整日的闷在院子里,的确不和外人接触,摇光听着这话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连洛宸都不告诉,却对我坦诚?” 秦醉说着话,摇光心底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秦醉这话中的意思,莫名显得她和他很亲密似得,摇光想否定,可唇角一动却没说出来,连日来二人说话说得多了,她对他的确有种莫名的信任,难道是因为他最开始帮了她? 摇光半晌没有答案,秦醉也没有再催,正在这时,楼下又传来脚步声,摇光只以为是洛宸去而复返,然而走上楼梯口的却是秦醉身边的另一侍卫。 “殿下,幽都方向的来信。” 秦醉第一时间眉头一皱,这信来的并不算奇怪,可他心底竟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边厢,墨魉已经走过去将信接了过来,二话不说打开,他面色一变才开了口,“主子,王爷……启程去永安了!” 第117章 报应不爽 “主子,王爷……启程去永安了!” 墨魉语声微颤,秦醉一听这话,猛地一下站起了身。 他身上沉静的气息一变,整个人骤然凛冽起来,坐在他前面的摇光眉头一皱,只觉得他身上生出一股子极其熟悉的迫人之势。 “主子,看来王爷没等左老回去就启程了,这可怎么办……” 墨魉一脸紧张之色,秦醉身上的迫人之势却在减弱,他极快的镇定下来,“这份信是谁写的?” “是王爷让江老写的。” “也就是父王自己的意思。”秦醉浅吸口气,“带了多少人可有说?” 墨魉忙道,“江老那边的人全带上的,让您不必担心,过完年就回幽都,让您照看好自己。” 信上所言不止这些,墨魉三言两语说完,秦醉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真的松了口气,“带着江老的就好。” 秦王身边两大幕僚,第一是前次来洛州的左聿,另外一个便是留在秦王自己身边的江辛,秦王虽然离开幽都去了永安,可是身边带着江辛总是叫人更放心一些的,而江辛手底下的人都带上了,至少路途上的安全是有保障的。 墨魉闻言也点头,“是,主子先不必担心,江老那边的人都是精锐,而且王爷自有决断,永安也没有人敢对王爷下手的。” 话是这么说,可谁不知道永安这一次请异姓王入京并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 秦醉深吸口气,又缓缓坐了下来,“希望如此吧。” 墨魉将信收好,又放回了袖子里面,这边厢摇光轻声道,“秦王若是不按永安的意思入京,便是给了永安借口,永安现在的心思,大抵是抱着削藩夺权的意思。” 摇光一语道破了真谛,秦醉的眉头便又轻轻的皱了起来,摇光看得出来,他自然也看得出来,这件事,在永安下了圣旨的时候就已经是个两难之选。 不去永安便是违抗旨意,去永安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更可怕的却是永安皇城,皇城之中秦王身边的谋士和武士大都使不上力,如果皇位上的那位真的想做点什么的话。 结果如何,都取决于那位到底什么用心。 “还是要多做一些准备,写信给左聿,让左聿带着人也去永安,如果永安城中有变,务必将父王带出来。”秦醉缓缓开口,又转向摇光,“表小姐以为如何?” 这是秦王府事,按理来说秦醉无需问任何别人,可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的想问摇光,摇光沉吟一瞬,“最好买通皇城內侍,他们的消息是最灵通的。” 秦醉点点头,“听到了吗?” 墨魉忙不迭的颔首,“听到了听到了。” 突然来的消息到底让秦醉心中不安,又在听雪楼坐了片刻就告辞回了水云阁,秦醉一走,摇光也回了清风院,不多时,洛宸没好气的来了清风院。 “去听雪楼找你们,谁知道你们都走了!阿摇,爷爷都告诉我了,好啊你,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瞒着表哥,这么大的事,竟然也瞒着表哥?” 摇光给洛宸倒了一杯茶,“现在表哥不是也知道了吗?” 洛宸哼一声,“那是爷爷告诉我的,和你可没关系,生气,伤心……” 摇光闻言苦笑一下,“刚知道的时候事情太大了,怕告诉表哥打草惊蛇了。” “难道在阿摇心中我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 洛宸皱着眉头,气呼呼的,摇光笑一下,“自然不是,表哥为人豁达气性好爽不拘小节,并非是不知轻重,而是不拘小节……” 洛宸挑挑眉,疑惑道,“这听起来倒是在夸我。” “自然是在夸表哥!”摇光肯定的接话,洛宸哼笑一声,“下次还瞒不瞒我了?” “不瞒了不瞒了,定然不敢瞒表哥了!” 洛宸这才扬唇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话音刚落,外面孙慕言大步入了院子,“紫檀姑娘,有事禀告小姐。” 摇光听见声音,顿时站了起来,却见孙慕言入内道,“表小姐,林原刚才突发心痛病,这会儿请了府医去听涛苑……” 洛宸微讶,“突发心痛病?!” 孙慕言点头,“正是,说是十分突然,听涛苑的下人都吓得不行了,请了府医过去,这会儿正在看呢,老太爷和将军也被惊动了,这会儿正赶过去。” 洛宸面上神情有些奇怪,“没听说林原有什么病啊?不仅如此,听说林原体格强健武艺还不错,怎么会忽然心痛病发作?心痛病又是什么病?” “身体强健的人也会得病,且看府医怎么说吧。” 摇光接了一句,神色平静,洛宸点点头,随即嗤笑一声,“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有句话说祸害遗千年,岂非就是说他呢?不过他要真死在洛府也是麻烦。” “除了府医,还有请别的大夫吗?” 摇光又问一句,孙慕言点头,“请了,不过城中的大夫还没入府,现在估计先是府医在为他看病。” 摇光点点头,不知在想什么出了一会儿神,洛宸和孙慕言对视一眼,洛宸看着摇光道,“阿摇,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摇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林原到底身份摆在这里,他这病不知是大是小,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洛宸闻言点了点头,“那行,我去看看。” 洛宸说完就走,孙慕言仍然疑惑的看着摇光,“表小姐怎么了?” 孙慕言寡言少语,心思自然也比洛宸敏感细腻一些,洛宸相信摇光没什么,孙慕言却是不信,见他又问一遍,摇光缓步走了出去,院子里无人,紫檀和绿竹不知去忙什么去了,凛冬的寒意有些迫人,摇光却轻吸一口气感觉十分快意。 “林原的病,你猜是不是报应?” 孙慕言眉头一皱,眼底闪出一抹寒光,他心底的快意没人能懂,或许也只有摇光能懂,没有人知道他多想让林原死在这一场大病之中…… “我一直相信因果报应。” 孙慕言淡淡开口,眼神如同冬日的景致一般肃杀。 摇光听着轻笑了一下,“可光这样,还是不够的。” 第118章 花样作死 “大将军,您觉得怎么样了?” 侍从扶着林原靠在床头,看着林原惨白的脸和满脸的汗水满脸的害怕,没了林诚,就只能让他们这些从外侍候在外面的人近身伺候,如此一来,可是吓坏了这些人,林原的脾气太大,且对手下没有一点怜悯之心,轻则打骂重则丢了性命,选人的时候,这些人是一万个不愿意来侍候林原,可是没办法,若是不来,亦是大罪一等。 “蠢货……倒……倒水来……” 林原疼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转头,只看到扶着自己的侍从一脸的畏怕,眼底却不见一点真切的关怀之意,林原顿觉气恼,一气之下,胸口就更是疼痛难忍。 侍从一听要水,当即连声答应着去倒了一杯茶水来,“大,大将军,水来了……” 侍从将茶水递过来,林原的手虚虚抬起,还未拿稳,侍从已颤颤巍巍的松了手,“哗啦”一声,一杯茶水尽数倒在了林原的身上,茶水滚烫,林原烫的一个激灵,抬手便给了侍从一耳光,虽然病中的林原没有力气,可是这一耳光还是打的侍从一阵耳鸣。 “废物……废物……都是废……” 林原又急又气,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那侍从一边拿着自己袖子擦林原身上的水,一边口中不停念着“大将军恕罪大将军恕罪”,林原疼的满头大汗,也没了力气再打杀,只指着那侍从吩咐到,“来人……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一声令下,立刻有别的侍卫进来拖人,那侍从吓得大哭起来,一边求饶一边被两个侍卫拖了出去,府医来的时候,正看到那侍从大喊大叫的被拖出去。 府医心底打了个激灵,忙跟着林橡进了屋子。 府医是林橡亲自请来的,而林橡对那侍卫被拖出去早就司空见惯,进了门,林橡立刻对着林原道,“叔父,府医来了……” 林原捂着心口,“真是废物,怎么这么久……你要痛死我吗?!” 这么多日,林原一口一个废物的骂林橡,林橡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可心底早就积累了怨气,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他除了忍耐还是忍耐。 “都是侄儿的错,府医来了,让府医给您看病吧。” 林橡说着回身,“大夫,麻烦您了。” 府医早知林原脾气坏,可没想到他脾气这么坏,这么一对比,反而觉得林橡还不错,再加上他身为医者,理解病人病痛时候的情绪,这便耐着性子上前。 “大将军,在下为您问脉。” 府医挽了挽袖口,一抬眸,却见林原满脸不耐烦的看着他,眼底隐隐还有些戾气,府医皱了皱眉,林原不情不愿的伸出手来,府医没多想,抬手问脉。 问脉需要安静,也需要细细分辨,林原耐着性子等了两瞬,却见那府医仍然皱着眉头分析没给出个说法来,顿时怒了,手一下子抽了出来! “怎么回事?!本将军是因何而心痛?!” “怎么?你看不出来?你是不是大夫?!” “看不出来就滚!一个个都是废物……林橡,去请城里的大夫来……” 府医耐着性子看病,可听着这些话到底心头不顺,“大将军,问脉并非瞬时能看出病灶之所在,还请大将军稍安勿躁,大将军再让在下给您看看?” 林原一听这话更怒,抬手就开始拍床头,“看?!看什么看!滚滚滚,去请更厉害的大夫来!难怪只是个府医,都是群蠢货……” 林原越骂越凶,好像只有骂人才能排解他身上的疼痛似的。 府医闻言眉头一皱,转而看向林橡,林橡上前看着林原惨白的面色耐着性子道,“叔父,城中的大夫只怕还有会儿才能到,还是先请府医看看吧。” “府医?!一个府医能看出什么来?你安的什么心?!” 林原怒目看着林橡,自从林诚走后,他便觉得身边一个信任的人都没有,便是林橡这个侄儿,也看着一脸凶相,他眼下病的奇怪,林橡如果请个不稳妥的大夫来,三两下将他病情拖延了,最后岂非得利的都是他?林氏在西边一定得有人看着,他一死,林橡做为林氏的子孙,自然是第一人选…… 这么一想,林原看林橡的眼神更为防备和厌恶。 府医苦笑一下,“林将军,既然如此,就让大将军等着吧,这病并非疾病,大将军不会暴亡,让他等着便是……” 府医说完就朝外走,这个林原他早有耳闻,在赤西作威作福草菅人命,到了洛州还想因为前次达郯逃走之事问责洛氏,今日他因医德而来,还觉得他在病中可以体谅一二,可如今既然这样,他有何必要站着不走?!反正痛是他痛! 府医说完就走,林橡要留也留不住,在加上林原如此表现,他亦不想再为他留人,于是乎眼睁睁的看着府医走了出去。 出了听涛苑的府医处于职业本能,一边走一边回忆着林原适才的脉象,“这该是什么病呢?似乎是常年久怒而生的肝淤气滞,可心痛又是为何,难道是心梗?” 说着府医又摇了摇头,“可那脉象又有些奇怪……” 问脉的时候府医便发现林橡的脉象有一些奇怪,可还没等他看出来,林橡就大怒着把他赶了出来,这一下,府医也不关心他那脉象到底奇怪在何处了! 府医一走,林原更觉心头一股子火憋着发不出来,想砸东西却又寻不到东西可砸,如此一来,只觉得气上加气,一转头看着林橡,眼底便生出了防备和恼恨,“你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城里的大夫?你是不是想拖延着看着我死?!好你个歹毒的……” 林原疼的快得了失心疯,林橡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尤其显得冷漠无情,看了他几瞬,林橡转身走了出去,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直等到属下去请来城里的大夫才和大夫一起进去,屋子里,林原没了声音,已经疼的晕了过去…… 第119章 往事成殇 “林将军一定要多劝劝辅国大将军,易怒之下极容易引的病痛更甚,往后可要知道控制自己情绪,这心梗之症需得慢慢调理,可千万不能再暴怒……” 大夫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刚才给林将军的丸药,一定要按时服用,若遇到疼痛难忍,也需得立时吃下,这病最好能让病人静养,平日里也要戒酒戒武……” “在下才疏学浅,辅国大将军若是能寻到御医为其看诊想来会事半功倍,这些日子在洛州,就照着在下的方子吃个半月,因是不愿施针,在下便无能为力了。” 林橡点点头,已经出门的大夫忽然又一顿足,“不知道辅国大将军近来有无……服用什么别的药方?” 林橡挑眉,摇头,“叔父身体康健,也不爱用药。” 大夫便有些疑惑的蹙眉,林橡问,“怎么了?” 大夫回神,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不要和其他药方混用就好。” 大夫说着转身离开,走出很远还皱着眉,林原脉象来看身体的确不错,那心痛之症却是心梗之症,而若非心梗之症,便有可能是…… 想到了这个可能,大夫忙摇了摇头。 他或许一不小心就要卷入一场贵族权门的争斗,他可不想知道的太多,所以到底是病还是毒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开了药方止了疼就好。 大夫刚走,孙慕言就又回到了清风院,摇光正在清风院内等着,见他来忙看过来,孙慕言点点头,“大夫走了,说是心梗之症,还说是辅国大将军脾气易怒造成的。” 摇光轻轻的呼出口气,那药她下了多日,到现在已经很难被清楚的诊断出,然而不排除这洛州城有什么高手在,幸好幸好。 这么想着,摇光心底高悬的石头落了地。 这日天晴,洛州城上空一片碧中带蓝的清朗澄澈,摇光带着孙慕言往抄手游廊上走了几步,见四下无人才缓声开口,“齐霄那边有什么动静?” “齐霄派了人去帘络李大人,刺史大人给李大人派了两百人马,林诚刚走,李大人和齐霄的人一起出了城,跟着往西边去了,咱们只要等消息便可。” 孙慕言眯眸,“本来害怕林橡和林原察觉到了李大人的去向,可眼下林原忽然病倒,听涛苑人心惶惶,林橡看林原病倒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倒是无暇去关注李大人他们的动静了,这个林原病的真是时候,等他好转,林诚那边想必有了答案。” 摇光静静地听着,一双深眸之中辨不出情绪。 “林原的事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如果闹到了永安,且不知齐炎会如何决断?通敌是可株连的大罪,他只怕不敢将整个林氏划入罪族。” 孙慕言略一眯眸,“也不一定,齐炎现如今已经开始忌惮林氏了。”说着,孙慕言眼神一沉,语声暗哑起来,“我刚打听到的消息,就在半月之前,齐炎将皇后林轻尘禁足了。” 摇光挑眉,“哦?为何?” 孙慕言身上的气息一下子沉了下来,他唇角紧抿,眼底被凛冬的霜寒侵染,更透着浓浓化不开的哀愁,见他久久未答话,摇光转身看着他,“怎么了?” 孙慕言垂眸,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嗓子哑的不像话。 “当年事发之后,许多传言都说她没有死,半月之前林轻尘被禁足,有传言说,是林轻尘,将她处死了。” 孙慕言没说名字,摇光却听的心头一凛。 他说的是她。 摇光看着孙慕言,心头忽然一酸,她的亲人都死在了五年之前的那场动乱之中,过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有人能为了她的死而伤怀。 摇光抬手,在孙慕言肩头拍了两下,“没事,没事的。” 摇光毫无头绪的几个字,带着一股子安抚人心的力量,孙慕言缓缓抬眸,好半晌才呼出口气,“她比我大几岁,幼时在一起玩耍,后来我大了些,她就忙了起来,她是公主,是皇太女,大周都压在她身上,她比我们都要辛苦。” “因为如此,她才想着和那人结亲。”孙慕言的眼神忽然闪出阵阵寒芒,“那个人……那个人是齐王世子,年少时候也是在永安长大的,他在人前对她关怀备至,连我们都信以为他是真的倾慕与她,那场婚礼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极为开心……” “只有沈家的哥哥。”孙慕言低头,语声又喑哑了下来,“我记得,只有沈家的哥哥说过,那人行事太过圆滑,叫人难以捉摸,是真心还是祸心都不得而知,彼时我们没有当回事,那个人伪装的太好了,没人反对那一场婚事……” 摇光转身,目光投向一碧如洗的天穹,“这世上最为复杂的便是人心,是她自己没有看明白,还连累了别人。” 孙慕言抬眸,“她也不想的,她是为了大周,她自小被当做帝王教养,心底没有那些儿女情长,只是被他蒙骗了,才信他是真心辅佐她。” 这么一说,孙慕言猛然握拳,“还有齐霄,当年盛名赫赫的永安第一才子,被她视为知己的人,最后也背叛了她,若非如此,又怎会那般惨烈……” 孙慕言满眸痛色,五年之前的那些细节全部都被他想了起来,越想越真切,越真切越痛苦,恨意亦越发强烈,忽然,摇光一把将他手臂握了住。 “不要想了,总是想着这些,难过的是你。”说着话,摇光放开孙慕言,“这些作恶的人,会一步步的让他们付出代价。” 孙慕言这才回神,看一眼摇光苦笑一下,“让小姐见笑了,想起这些总有几分失态。” 摇光看着孙慕言叹了口气,怎会见笑?她只觉得窝心。 “我知道,没关系的,打起精神来,林氏可不是简单就能对付的了的。” 孙慕言颔首,“小姐放心。” 摇光放开孙慕言,“接下来,就是等林诚那边的消息了,得了消息,林原一定会有所动作,且看他怎么办……” 第120章 隐见故人 “林诚可有送消息回来?”林原躺在床上,面上虽满是不耐之色,可人已经没了往日的精气神,说着话又轻咳一声,看着林橡等他回答。 “没有,这几天没有消息回来。”林橡站在床边,面色恭敬。 林原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都三天还是没任何消息回来?” “许是怕送消息回来被人抓住把柄了。”林橡只能解释这么一句。 林原听着这话心底有些不安,林诚行事的确稳妥,可三天没消息太不寻常了,这个时间他应当走出去了百多里路,那些军备有没有完全被带走,一定得和他们通个气。 “有点问题,你看看洛振北他们在做什么。” “都盯着的,这几天一切如常,洛振北没有离开过洛府,还在调查洛州城的案子。” “洛州城的案子……”林原轻喃一句,“他们有新的线索了?” “没有。”林橡摇头,“还是漫无目的的搜索,李牧是不是带人在城里城外的绕一圈,也没搜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没有新的案子发生,让他们松了口气。” 林原呼出口气,“再等两天,若是还没消息就有问题了。” 林橡垂眸,“林诚做事素来妥当,应该不会出岔子。” “我自然知道,就是因为他做事妥当所以才不至于这么多天没有消息。”林原说着话直了直身子,仔细感觉了一番发现自己心口的疼痛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心中微松。 “就这样,再等两日,两日之后若无消息你亲自带人跟过去看看。” 林橡忙恭敬应声,“是——” 三日时间,林诚带着所谓的军备离开洛州已经三日,林原着急着等消息,却不知道李牧和姜峰的消息已经传回了洛府…… 齐霄带着亲随,亲自往洛府的书房院而去,到了院门口,却不见侍从,齐霄脚下微顿,而后便走到了院内去,却见屋门掩着,隐隐的说话声从屋内传了出来。 “所以这一次就按兵不动为好,林原等不到消息,自己先乱了阵脚。” 齐霄隐约听清了话,心头一凛,他听的清楚,这话是摇光的声音,他也是因为收到了姜峰的消息才过来的,本是为了和洛振北商议,可没想到一来就听到了摇光的声音,且听这话,摇光竟然是知道林诚这事的,这么大的事洛振北竟然告诉了她?! 齐霄心底震惊,后面的侍从想上前去叫门,齐霄却抬手制止了,虽然知道站在外面偷听十分无礼,可他就是忍不住的站在了院子里。 “最好能抓到他和达郯之间联络的证据,还有他身边的人,要作为有力的证人,否则光是那些姑娘或者一二人的证词并不足以让永安相信我们。” 摇光语气沉静,却又掷地有声,而洛振北却是一副宠爱纵容的样子道,“好,就听你的。” 摇光愉快的笑了声,“外祖肯定有章程的,却偏要考我?” 屋内祖孙二人说笑起来,齐霄心底震撼更多,洛振北他这几日了解甚多,这件事连洛宸都没参与进来,却是他拿来考摇光的?这位府中的表小姐比洛宸的地位还高? 齐霄心底一时间生出许多想法,人一时愣了下来,忽然,院门口响起了脚步声,一人诧异的道,“侯爷怎么在这里?!” 齐霄猛地回神,一转身,只见洛振北的亲卫手中拿着一套茶具站在门口,难怪人不在,却原来是奉命拿茶具去了,齐霄被抓了个正着心中一慌,面上却是故作镇静的轻咳一声,“刚过来见刺史大人的,可是没见人守着,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洛振北的侍从笑一下,“原路如此,侯爷稍后,我这就去通报……” 侍从绕过齐霄,走到门口,还未开口,门却被从里面打了开,洛振北走出来,“侯爷来了直接进来便好,还要什么通报?又不是外人……” 洛振北这话让齐霄通体舒畅,他忍不住唇角微弯上前,“如此倒是齐霄迂腐了,大人,借一步说话。” 二人一起进屋,那侍从则是将那一套茶具给了摇光,摇光在窗前的矮榻上摆弄茶具,只对着齐霄点了点头,书案这边,洛振北请齐霄落座之后便道,“侯爷是因为林诚的事而来的吧?我也是刚收到消息,林诚在西边风雷原的方向圈占了一处私人马场,那里多半就是关押那些失踪姑娘的地方,现在既然已经发现了那些姑娘的行踪,接下来一步就是策划营救了,林诚是林氏的家臣,必定会拼死抵抗……” 摇光就在屋子里,齐霄装作微讶的看了一眼摇光,洛振北轻笑道,“没事,侯爷放心,我这个外孙女必定守口如瓶。” 齐霄点点头,“救那些姑娘必然是第一位的,此外,林诚若是能生擒最好,若是不能,也没法子,他带在身边的人也总是有突破口可寻的,不是每个人都能为了林氏不要命,拼死抵抗的自然格杀勿论,其他人看情况带回来。” 洛振北颔首,“我也是这个意思,既然如此,我就直接给李牧下令了?” 齐霄颔首,“好,刺史大人做主便是。” 洛振北点点头,却又叹了口气,“这件事按理来说应该第一时间上报给朝廷,让陛下知道,不过一来是路远耽误时间,二来,陛下会如何处置也不确定……” 这话存着试探之意,毕竟齐霄是代表齐炎的,齐霄闻言马上道,“不论陛下怎么处置,林原的罪责已经无法饶恕,且他通敌之事已经是杀头大罪,还可株连林氏全族,不管陛下怎样,我都会将此事报给永安的文武百官和天下人知道,陛下坐在那个位子上,或许有为难之处,然而天下人心中自有黑白是非。” 齐霄说着,一边转头去看窗边的摇光,冬日的暖阳从窗外洒进来,正好将摇光的半张脸照的纤妍,摇光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金辉,整个人有如梦如幻的精致毓秀,而最让齐霄瞩目的却是摇光煮茶的手势,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另外一个人。 第121章 相互试探 “侯爷?侯爷?” 洛振北连着叫了两声齐霄才回神,他转过头来,“大人说什么?” 洛振北面色如常,眼风却往摇光那个方向瞟了一眼,齐霄刚才明显是看着摇光出神,这一幕落在洛振北这个外祖眼底自然是叫他心中不快,“没什么,就是说侯爷打算什么时候将此事上报给朝廷?是奏折还是密折?” 齐霄定了定神,直起身子道,“只怕是先密折,若是直接上奏折,林氏极有可能比陛下还先知道,如此岂非给了他们应对的时间,先告诉陛下为好。” 洛振北闻言点了点头,“好,那就按侯爷的意思办。” 齐霄点点头,“等林诚带回来之后,得了实证,我自然会上密折。” 洛振北颔首,齐霄这边厢又忍不住去看摇光煮茶,煮茶早在大周就开始时兴,然而每个人煮茶都有自己的习惯,好比每个人写字画画都有自己的习惯一般,而摇光将茶盏拿在手中把玩的动作和频率,像极了那个人。 生活习惯并非一朝一夕养成的,摇光一边看着茶壶,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出神,她把玩茶盏的动作是下意识做出来的,因为如此,更让齐霄心惊。 “侯爷可还有别的事?” 齐霄又被洛振北喊了一句,他忙摇头,“没了。” 说着看向摇光的方向,“不过看着表小姐煮茶,倒是有些渴了。” 齐霄身份地位在这里,他说一句想喝茶洛振北没道理拒绝,洛振北闻言笑一下,忙道,“这有何不可,摇光,倒一杯茶过来。” 摇光也回神,忙“嗯”了一声,她洗盏更酌,手法极其利落,不多时便捧着一杯茶放到了齐霄身侧的桌案上,“侯爷请用。” 齐霄看着那杯茶,又看看摇光,问,“表小姐是和谁学的这煮茶之法?” 摇光脚步一顿,侧身看了齐霄一眼,“和嬷嬷学的。” “哦?哪位嬷嬷?教养嬷嬷吗?”齐霄不自觉想问的更多。 摇光继续走向茶案,摇了摇头,“是教养嬷嬷,已经死了。” 齐霄一愣,莫名觉得摇光说这话之时周身一股迫人的冷意,他顿了顿,“原来如此。” 洛振北只觉得齐霄奇怪的很,不由笑道,“侯爷怎么问起这个?” 齐霄略一沉吟,倒也不隐瞒,“不瞒大人说,看着表小姐煮茶,让我想到了一位故人,这位故人和表小姐煮茶的习惯十分相似,所以齐霄多问了一句。” 这么一解释洛振北倒是有些明白过来,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也是缘分。” “是啊。”齐霄很是同意这话,“这世上人千百万,可之所以人和人不同,无外乎是样貌脾性习惯,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有着相同的细节习惯很是难得。” 洛振北颔首,“真是这个道理,侯爷尝尝,这个茶味道如何……” 齐霄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点点头,“很是馥郁回甘。” 洛振北笑开,“侯爷喜欢便好。” 齐霄不好直盯着摇光看,只和洛振北说起了别的朝堂之事,时而眼风扫过去,便见摇光坦然而坐,丝毫不因为听到的这些朝事而惊讶,说到关键之处,还能看到她隐隐皱起的眉头,齐霄忽然觉得,摇光并非无知才坦然,她是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的,不仅听的懂,她更有种和年纪不符合的见识,所以才能如此波澜不惊。 齐霄心底暗暗惊讶,随即便对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生出了更多的好奇,忍不住的想要继续探究下去,然而他和洛振北就着朝事说了许久,再说下去,就要显得牵强了,齐霄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提出告辞。 洛振北将齐霄送到门口,转身回来的时候有些疑惑,“阿摇,你有没有觉得临安侯有些奇怪?” 摇光转身看回来,“奇怪?哪里奇怪?” 洛振北眯眸回忆,“他说你煮茶的样子让他想起了从前的一位故人,且从进门开始,他的目光总是在你身上飘来飘去,虽然我家阿摇生的本就好看,可是不知怎么,他如此还是让我觉得奇怪,他说你像他的一位故人,是像谁呢?” 摇光眉头微微皱起,她自然知道齐霄说的是谁,她也不在乎齐霄这想法,哪怕觉得像又如何,谁能想到,周曦帝死后竟然会重生在另外一人的身上呢? “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个应该也不重要。” 摇光自顾自沏茶,然后又拉着洛振北过来,“外祖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洛振北笑开来,哪里还能想别的,祖孙二人喝了一会儿茶摇光在出门告辞,她径直回了清风院,等到了天黑时分独自朝水云阁而去。 今日又是她为秦醉清余毒的日子。 水云阁中灯火通明,摇光到的时候墨魉已经做好了准备,“给表小姐请安,主子正在等表小姐呢。” 摇光进了院子,直入正屋,屋子里,秦醉果然坐在窗前的榻上等着,他眼上敷着白巾,墨发披肩的坐在窗前,身上外袍已除,只着了一件内衫,屋子里地龙烧的极其暖和,摇光走到秦醉身边,缓声道,“把衣服脱了。” 摇光再说这话时秦醉已比上次平静许多,秦醉闻言,听话的脱了内衫露出上半身,他转身,仰躺在软榻之上,这边厢,墨魉守在门口,时不时的朝这边看一眼。 摇光从袖中拿出银针来,正要施针,秦醉轻声道,“你的针法,让我觉得很有几分熟悉。” 摇光动作一顿,秦醉又道,“两年前,华池经过幽都,被父王花了许多力气请到了王府,那个时候,华池为我试过一次针。” 摇光听着这话只觉得指尖发麻,好半晌才好转过来,她深吸口气,继续毫不迟疑的在秦醉身上下针,开始下针,秦醉便闭口不言,直等到摇光在他腕间刺出了一条血口放出些许血沫,他才又开口道,“那一次,华池也是如此为我清毒。” 摇光放出了黑血来,不远处墨魉立刻上前来包扎,墨魉拿出了棉布等物,摇光则看着那棉布出神,这是白头棉,就和上一次看到的墨伏手腕上的一样。 第122章 慌乱 “林诚怎么还没来消息?” 林原已经从床榻之上起来,连着喝了三日药,他的心痛病再未发作,而等了三天都没等来林诚的消息,实在是让他心急如焚。 “你,立刻去点人,点一百人往西面走,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事。” 林原当机立断的下令,林橡听着这话也怀疑林诚是不是出了事,可他并不想去西边,“叔父,这个时候我带兵离开,目标会不会太大了。” 林原一听,有些迟疑,林橡是林氏主将,他的来去的确引人注意。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你去安排人,马上去。” 林橡点点头,转身带着人准备出府,按照约定,林诚没三日都会送消息回来,可是这都七天了也没有任何音讯,不光是林原,便是林橡也怀疑是不是出了问题。 沿着府中的主道一直往外走,路过书房院的时候林橡远远的看到几个侍卫从院门处走出来,林橡眉头一皱,“是有人入府了?” 侍卫摇摇头,“这倒不是,只是洛府的书房近来在扩建,好像是洛刺史要给府中的表小姐在书房院子里加一间小书房。” 林橡眉头微扬,“给表小姐加一件小书房?” 若洛府这般的军阀贵族,书房一般都是见客的地方,别说是表小姐,便是家中的少爷公子都不一定能随便进出,可是眼下竟然要给云摇光加一间书房?! 林橡眉头皱得紧紧的,一瞬之间又想到了摇光那张脸和那日的三箭,他眯眸,不知为何,一想到摇光的脸,竟然会给他一种没由来的不安之感。 “这些日子表小姐来主院的时间多吗?” “多,表小姐经常来主院陪刺史大人说话,刺史大人也十分喜欢这个外孙女,洛氏一家人都十分宠爱这个表小姐,所以说要加一间书房也没人有意见吧。” 林橡的眉头皱的极紧,如果没有记错,那位表小姐从前可是患有痴症的,在兰陵是那般,到了洛州却是莫名其妙好了,好了不说,那日的箭术他看到了,而前几日林集死的时候,也是她第一个意识到问题让李牧去城外的,这样的人是痴傻之人? 还是说痴傻之人忽然有了什么神通?! 林橡越想心底越有种不安之感,眼看着就要走出府门,林橡忽然一问,“这几日李判司来府中了吗?” “没有。”亲随摇头,“已经好几日没见到李判司了,城中少女失踪案没有查出来,然后秦世子被下毒的案子也没查出个头绪来,那个婢女已经辨认了好多人,可是都没找到那个给她钱让他下毒的人,所以李判司应该也没法子了。” 跟着林橡的亲随并不知这些事的内情,只自顾自说着,林橡脚步却是一顿,李牧已经好几日没有来洛府了?从前案子没有个头绪的时候,李牧也会隔天便来府中回报进度,这一次为何这么多天都没有出现? “李牧几天没出现了?” “这个属下有些记不清了,多则七八日,少则五六日吧。” 属下回忆一番,给出了个大概的时间段,林橡一听,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 不管是五六日还是七八日,都十分接近林诚出城的时间,难道说李牧这么多日没出现是和林诚出城有关?林橡心头咯噔一下,顿时觉得背后一股子凉意漫上,林诚多日未送消息回来,林橡只是怀疑外面的“贡品”出了岔子,可眼下知道了李牧的行踪,他一下子觉得是不是林诚的状况和李牧有关? 若是和李牧有关,也就是和洛振北有关…… 林橡呼吸一紧,“我们去一趟衙门……” 一声令下,亲随立刻牵马来,一行人打马而行,直接去了洛州府衙,到了府衙不远处,林橡叫过来一个属下交代几句,那属下转身便跑到了府衙处们。 林橡这亲随一身便服装扮,看不出是林氏军中之人,不多时,那亲随跑回来道,“将军,李判司不在衙门里,我问何时回来,底下人也说不知,我看他们的表情很是严肃,一副一定要守口如瓶的样子,不知道李判司去做什么了。” 林橡的心高高的悬了起来,他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洛振北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一边稳住他们一边吩咐李牧去寻找证据,林橡一颗心砰砰直跳,若真是如此,那可是通敌的大罪,林氏怎么救林原?不……不说救林原了,林氏要如何自保? 林橡掌心漫出一层薄汗,缓缓的调转马头往城外去,他得去军中才能清点人马,可清点人马之后呢?李牧到底去做什么了?是不是已经拿到了证据?他和林原是绑在一起的,林原如果不能脱罪,他也就不能脱罪,可到了如今,怎么才能脱罪呢? 在李牧找到证据之前让林诚放弃放戎族送军备? 这么一想林橡的一颗心又凉透了,来不及了,已经过去了七天,怎么都来不及了。 寒风迎面而来,林橡坐在马背上漫无目的的往城外走,从没有过的沉重感在他身上蔓延,以至于身边几个侍从都觉得不对劲,面面相觑一瞬面生畏色。 “将军,您怎么了?咱们是要出城吗?” 林原深吸口气,“是要出城,不过……” 林原脑子飞速转动着,他想找出个解决的法子来,想了一瞬,他眼底忽然露出一丝狠色,继而马鞭一落,朝城外疾驰而去。 林橡去得快也回来的快,回了洛州城,林橡径直往听涛苑去,一进听涛苑,就看到林原那张有些颓然的脸,病痛折磨着他,而事情的无法控制更让他沉不住气。 林橡在心底骂了一句“废物”,然后上前道,“叔父,都安排好了。” 林原点点头,“希望别出什么事……” “叔父,来不及了,已经要出事了。” 林橡毫不隐瞒的直接告诉林原,林原一愣,“你说什么?” 林橡将发现的李牧不在城内的消息告知林原,林原一呆竟然没了判断,“什么?你是说?他们已经发现了?并且掌握了证据?!” 第123章 外祖相护 “什么?你是说?他们已经发现了?并且掌握了证据?!”林原瞪着眸子,眼底闪过微不可察的畏色,“你是说给秦醉下毒的事还是说那件事……” 林原其实知道林橡说的是什么,可他心底还是下意识怀着侥幸,林橡摇了摇头,“我已经让他离开了,那婢女不管怎么认也认不出人来的,秦醉这件事不用担心,我现在说的就是那件事,叔父,那件事很可能已经暴露了,林诚没传来消息就是信号。” 林原一愣,面上血色瞬时退的一干二净,“李牧不在城里?就一定是去查林诚了?” “不一定,可是我怀疑是。”林橡语声沉定,比林原显得从容的多,“叔父,我们要早做准备,如果是真的应该怎么应对才好!” 林原面上一片怔忪迷茫,半天摇了摇头,“不对,不可能,不会的,怎么会……” 说着猛地抬起头来,“不可能,这件事我们做的滴水不漏,你不要危言耸听。” 林橡听着这话只想笑出声来,继而摇了摇头,“叔父当真不信?当真觉的洛振北不可能发现?若是被发现了呢?” 林原倒退一步,袖口的拳头已经握紧了,而后手一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别急,先别急,我得去查一查,等有了确切的消息再说,免得我们自乱阵脚……” 林橡很想说一句等你查清楚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可是看到林原的表情他又知道自己劝多半是无用的,林橡摇了摇头,“好,那叔父去查吧。” 林原颔首,抬手便叫来外面的侍卫吩咐,林橡见状走出门去,也招手叫来了自己的亲随,“最近族中可有送信过来?” 亲随摇了摇头,“不曾。” 林橡眼神微沉,自去自己房中,进了房间先走到书案之后,坐下便是一气的奋笔疾书,不多时,一封信已经写好,他将信封封口,然后交给自己亲随。 “立刻送回清河族中,要快。” 亲随点点头,忙去了,林橡站在门口看了看暗沉的天穹,神情冷肃。 闫琳端着茶点进屋的时候就看到摇光站在窗前出神,看着摇光的侧脸,她一下子愣了住,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实质,窗前的摇光转身看了过来,见她愣着微一愣神,“怎么了?” 闫琳回过神来,福了福身将茶点放在了桌案上,又道,“看着小姐,不知为何总觉得小姐的神情有些沧桑,明明小姐正是芳华正好……” 摇光挑眉,“很沧桑吗?” “是啊。”闫琳端着一杯茶走过来,“小姐刚才看着窗户外面的眼神尤其沧桑,一点都不像别家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过……”闫琳不好意思的笑一下,“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把自己的情绪带入了,毕竟我这经历,大抵看别人眼光也是不同的。” 摇光接过茶在手,闻言却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问题。” 闫琳笑笑,“也就是小姐仁善,若是别的贵族小姐知道我这经历指不定还要害怕。” 话音刚落,孙慕言进了院子,摇光走到门口,孙慕言便道,“小姐,林橡午间出城了,点了人马往西去,大抵是发现林诚那边出问题了。” 摇光眉头一皱,“告诉外祖了吗?” “告诉了。”孙慕言颔首,“第一时间告诉的。” 摇光放下茶盏,往主院的方向去,待到了主院,洛振北和洛怀信都在,连洛宸也在,洛宸看着洛振北苦苦道,“爷爷就让我去吧,亲自把林诚给您带回来!” 洛振北摇头,“不行,太危险了,你经验不足,不管是你受伤还是误了事都不好。” “爷爷,你就相信我吧!”洛宸恳切的看着洛振北,“爷爷,真的,我保证不会误事,也绝对绝对不会受伤,这一次就派我出去吧!” 洛振北挥了挥手,“不行,我已经让人去找岳将军了,这一次的事太大,岳将军值得信任,我让岳将军安排墨伏出马。” 一听墨伏的名字洛宸的脸彻底的垮了下来,“得了,您这样我就没办法了,别人我还可以一比,墨伏是真的没法子,我怎么和他比啊。” 说着又苦哈哈的看着洛怀信,“父亲,真的没办法了吗?” 洛怀信摇了摇头,“听你爷爷的。” 洛宸深深的叹了口气,“好嘛。”话音刚落,一转头看到摇光走了过来,洛宸于是面上一副要哭的样子,“阿摇你来了啊,阿摇,我想去亲自抓林诚,可是爷爷不让我去……” 摇光唇角微弯,“表哥身手那般好,留在府里也是一样的,外面交给墨伏,府里就由表哥看着,你们一人负责一边岂不是正好?” 这么一说洛宸倒是开心起来,“这么说来倒也是啊……” 洛振北朝摇光招手,“你这个鬼精灵,快过来,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摇光走到洛振北身边去,“刚听说林橡出城点人了,我就想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这就过来瞧瞧……” 洛振北让摇光落座,一边理了理摇光肩头的乱发,“放心吧你就,都安排好了,不会出乱子,为了不让林诚逃走,还派出了墨伏。” 摇光颔首,“这些日子,军营里还是在备战吗?” “是呀,还是在备战,本来以为今日戎族会突袭,结果也没有。”洛振北语气和缓,“要真是有什么事,我就不会在府里待着了。” “那朝廷议和的文书什么时候才到呢?” 摇光只是家中的女儿,却能参与到朝堂之事的议论中来,这在别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在洛氏却是习以为常,听到这么问,洛振北和洛怀信对视一眼,“最晚半月之内就应该到了,这议和的文书拖的时间也有些太久了。” 摇光颔首,洛宸这边稀奇的看着摇光,“阿摇,都是谁教你的,你怎么懂得这么多东西?” 摇光看看洛宸,再看看洛怀信,发现几人都看着她,这边洛振北哈哈一笑,“我的外孙女天资绝艳,知道这些有什么古怪的?” 洛振北这么一说,洛怀信和洛宸就算再好奇也只能忍着了。 第124章 谁在撒谎 “外祖不会觉得奇怪吗?”等洛怀信和洛宸离开,摇光歪着头问洛振北。 洛振北摸着摇光的脑袋笑笑,“算命的术士早就说过你会在遭难之后因祸得福,虽然我也觉得奇怪,可是你是我外孙女这一点是不会变的,既然如此,我何必问那么多,我本来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长大,但是眼下你比我希望的更好,我自然只有高兴的,追究那么多做什么?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摇光心底一暖,“多谢外祖对阿摇的爱护。” 洛振北叹了口气,“你从前吃了那么多苦,前次差点遭了大难,从今往后啊,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无论你做什么,外祖对你也只有支持的,只管对错,不管因果。” 摇光听着这话鼻头莫名一酸,忽然就想到了已故的嘉懿太后,这世上,只有至亲之人才会对你如此包容,她本以为这辈子再没机会得到这样的关怀,可没想到洛氏一家对她如此爱怜不说,洛振北这个外祖更是如此宽容无条件的爱护她。 摇光深吸口气,“外祖放心,有外祖在,摇光不会做错事。” 洛振北不断点头,“那就好,我自然信我的外孙女。” 洛振北已到了甲子之年,虽然摇光自己并非洛振北的亲外孙女,可现如今却仿佛和洛振北真的成了忘年交,再加上洛振北对她呵护备至,就真的有了亲外祖的意思。 心中感激更甚,摇光就更想要更慎重的处理林氏之事,无论如何,不能把洛氏拖下水,从书房院出来,摇光想了想往北苑而去,眼下她除了借秦醉的力之外没有别的法子,既然秦醉很主动的想要回报与她,她就不应该放过这个机会,何况到了现在,她已经颇为信任秦醉。 摇光想着,人已经走到了北苑,连着晴了几日,这一日天边黑云翻滚天穹阴暗,又是一副要下雪的样子,摇光想到秦醉身上的余毒清了一半,忽然想到是不是应该给他开一副调养身子的方子,这么想着,摇光心一定。 紫檀跟在摇光之后,二人没多时便到了水云阁之外。 往常见到摇光侍卫一定笑脸相迎老远就把院门打开了,可今次看到摇光来,两个侍卫的下意识反应却是先对视一眼,一看如此,摇光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拜见表小姐。”两个侍卫忙对摇光行礼。 摇光点点头,下颌微抬,“你们世子殿下呢?我有事寻他。” 两个侍卫不好意思的一笑,“回表小姐的话,世子殿下今日一早已经回别院去了。” 摇光眉头微皱,“回别院?为何回别院?” 侍卫摇了摇头,“不知道,似乎是王府那边来了信。” 摇光又问,“那他何时回来?” “这个小人不知,世子走的时候没有交代。” 侍卫回答的十分恭敬,摇光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一时挑不出差错来,然而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好,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若他回来了,告诉他我来找过他。” “是,小人一定给您转达到。” 又看了两个侍卫一眼,摇光转身离开,摇光出了北苑往清风院的方向走,越走心中越是觉得不对,又转身问紫檀,“秦世子什么时候离开的?” 紫檀摇了摇头,“奴婢没有碰着北苑的人,还不知道。” 见摇光蹙眉似乎因为这件事为难,紫檀又主动道,“怎么了?小姐可需要奴婢去前面问问?” 摇光摇了摇头,“那两个侍卫应该没有说谎,眼下时辰还早,他离开洛府应当是因为什么急事,回别院……他的别院似乎也不远……” 紫檀闻言一惊,“小姐要做什么?” 摇光脚下一顿,索性转身过来看着紫檀,“去准备一下,我要出府。” 紫檀睁大了眸子,“小姐不会是要去寻世子殿下把?去别院?” 摇光点头,“对,快去吩咐一下,要下雪了,我们赶在天黑之前回来……” 紫檀唇角紧抿欲言又止,想劝阻摇光,可看着摇光锃亮的眼睛,哪里还劝阻的回来,于是跺了跺脚,“好,奴婢这就去准备!” 摇光呼出口气,当即转身回清风院交代一句,绿竹和闫琳听说她要出府,下意识便是担心,然而看着她的神情,有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改不得,于是赶忙去交代了何潇几人,好一通叮嘱,摇光带着紫檀和四个护卫出了府门。 乘着马车出城,再往西南方向走半个时辰便是洛神湖,而秦醉的别院便在洛神湖的边上,已经几日没下雪,路上还算平顺,再加上摇光下令快行,到了洛神湖竟然比众人想象的早,摇光跳下马车,和紫檀一起往门口去,只见别院的院门紧闭。 紫檀上前去叫门,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个门童来开门,那门童年纪小,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到紫檀便问,“姐姐要找谁?” 紫檀见这门童这么乖巧顿时笑出来,“我家姑娘要找你家世子殿下。” 门童睁大了眸子,眨了眨眼看着紫檀一时愣了住,紫檀挑眉,“怎么了?怎么还不请我们进府?” 那门童终于回过神来,却一脸天真道,“这位姐姐,不好意思了,我家世子殿下不在府中,姐姐要去找,就去洛州城洛府找。” “嗯?”后面的摇光听到这话上前两步,“去洛州城?” 那门童不知道摇光就是从洛府来的,点了点头,又上下打量摇光几瞬,忽然道,“这位姐姐怎有些眼熟?” 当然眼熟,前次摇光可是来过这别院! 摇光不解释那么许多,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大,“世子殿下不是在别院吗?” 门童笑起来,“没有,冬日寒冷,世子殿下大都住在洛州城刺史府啦,姐姐去那里找吧。” 摇光的眉头顿时狠狠的皱了起来,那两个侍卫说秦醉回了别院,而这门童又说秦醉在洛州城,那秦醉到底去了哪里?!那两个侍卫在说谎! “小姐,这怎么办……” 紫檀也没想到会这样,她想和那门童说她们是听了侍卫的话来的,可犹豫一瞬到底没说,摇光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去洛州城。” 这话一出,那门童便点头,“就是这样。” 摇光对那门童点点头,转身而走,紫檀忙跟上来,“小姐,是不是世子殿下交代过,让门童这样,谁都不想见呢?” 摇光摇头,“不会,一定是那两个侍卫在撒谎。” 第125章 真相趋近 回洛府的路上,摇光的眉头皱起来就没展开过。 她心底隐隐的疑问犹如疯长的蔓草,让她越发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测,然而这个猜测是真是假,总是要再度证实,若是不证实,她心底总是悬着什么,难安的紧。 “小姐好像很忧心?按理说秦世子没必要让他的侍卫撒谎啊,一定是有什么目的,难道秦世子想去别的地方?然后随意交代了属下说是要回别院?又或者,秦世子其实是要去见王府的人?前次秦世子在大街上遇刺不就是因为要见王府的人吗?” 紫檀也跟着皱起了眉头,“还是说和秦王府的事情有关?” 紫檀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秦醉前次出去见左聿的时候也说的是去别院,这一次自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秦王府相关的事,可是就这么简单吗? 摇光眸色并未松下来,等马车到了洛府门前,她第一时间下了马车,入了府门,下意识的往北苑去,紫檀在后面跟着,忽然觉得事情只怕有些不简单了。 摇光的着急和想要深究的欲望紫檀看的明白,可这份深究却又不像男女之情的深究,紫檀抿唇跟着摇光,不多时到了水云阁之前。 一到水云阁前,两个侍卫顿时打起了精神来,“拜见表小姐。” “你们世子回来了吗?”摇光开门见山的问。 两个侍卫摇了摇头,“没有,表小姐怎么了?” 虽然距离上一次摇光来问已经过了几个时辰,可是这个频率也实在是太着急了,是为了什么?有什么急事?两个侍卫也紧张起来。 “没什么,等他回来了,立刻来清风院告诉我一声。” 摇光没多问,扫了一眼紧闭的院门,转身走了。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都有些怔愣,这边厢摇光脚下步伐极快,紫檀有些担心,却不敢多问,直带着四个侍卫一起回了清风院,一入清风院,绿竹和闫琳欢喜的迎了上来,本以为摇光回来的会很晚,可是现在天还没黑就能回来已经让他们十分满意了。 “去叫薛郢过来。”摇光进门,一边脱下身上的斗篷一边吩咐,一听这话,紫檀反身吩咐何潇,何潇应了一声去府中寻薛郢了。 “小姐今日去了哪里?回来的还挺早。” 绿竹一边上茶一边问道,紫檀看了一眼摇光,没有立刻回答,摇光对这件事异样的态度让她有些拿捏不准,这边厢,摇光却是自己答道,“去了一趟城外。” 一听这话,绿竹也不再多问,而摇光则坐在桌案旁开始发起呆来。 秦醉夜晚屋子里亮着的灯,秦醉和他病弱模样不符的体魄,秦醉受伤的手腕,秦醉身上的沙尘血气,秦醉对达郯逃走一事的表现…… 一件一件,摇光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紫檀去水云阁看看,看秦世子回来了没有。” 紫檀“啊”的睁大了眼睛,她们不是刚从水云阁回来吗?怎么又要去看? 虽然惊讶,可紫檀愣了一瞬还是点点头转身出去了,屋子里,绿竹和闫琳对视一眼,眼底都写着惊讶,虽然惊讶,二人却被摇光身上的深沉气势震得不敢多问,摇光凝着脸,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然后便默然不语。 薛郢和紫檀几乎是同时到的清风院,紫檀先开口,“小姐,秦世子还没回来呢。” 摇光没有失望,这一点她已经料到,之所以让紫檀去看,不外乎是为了排解她心底的焦灼,而孙慕言看看摇光再看看紫檀,“秦世子去哪里了?表小姐怎么了?” 摇光转头看着他,直接吩咐道,“有件事我需要你去办,秦世子离开洛府出去了,但是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要你从现在开始盯着水云阁,包括他那里的那些侍卫,谁要出城,或者收到了什么消息,都第一时间告诉我,当然,如果能查出秦世子现在在哪里则更好。” 孙慕言微讶,“好,我这就去做,不过发生了什么事吗?” 摇光的神情太过沉重,简直将孙慕言几人吓到了。 摇光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深吸口气弯了弯唇,她表情轻松了几分,又耸了耸肩,“没什么,其实也就是想知道秦世子去了哪里而已。” 这个借口太过苍白,众人都不信,可摇光如今已经有种超然的震慑力,她不说,他们便也不问,孙慕言点点头,“那行,我现在就去吩咐。” 孙慕言离开清风院,摇光见她们三人也忧心起来不由笑了笑。 “真的没事,都去忙自己的吧。” 紫檀三人互视一眼,为了让摇光安心,三人先后走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摇光一人,她方才站起身来,走到床边,看着外面即将落雪的阴沉天气。 秦醉,秦醉三年前重病,三年前来洛州养病,这期间一直住在自己别院,偶尔来洛府小住,这期间有谁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呢?而定西距离洛州单人快马不过两日路程,上一任定西刺史乃是秦醉的外祖,这代表了什么? 摇光深吸口气,总觉得真相距离她心底的猜测越来越近了。 “紫檀,让何潇去水云阁看看秦世子回来了没有。”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黑沉摇光即将歇下之时,摇光又吩咐了一遍。 摇光下午离开水云阁的时候吩咐过那两个侍卫,如果秦醉回来立刻来告诉她,那两个侍卫必定不会不听,现在没来禀告,便一定是秦醉没有回来,可摇光一颗心悬着,无论如何都要自己去问问才能安心,紫檀于是照做吩咐,何潇去往水云阁。 何潇回来的很快,答案自然是紫檀和摇光料想的那般。 秦醉没有回来,这个时辰还没回来,那今夜就极有可能不会回来。 摇光听着外面的狂风暴雪声,睁着眼睛直直看着帐顶,真相越来越近,她心底的急迫便越来越重,然而她知道,这一整夜,她哪怕不眠不休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摇光闭上眸子,而外面积攒了一整日的暴雪纷纷而至,这是今冬第二场浩然大雪,这一场大雪为落西披上了银装,也让无数人满心绝望。 第126章 担心 一整夜的大雪让整个洛府变作一片粉妆玉砌,窗户推开,目之所及浩然素白如梦如幻,白墙黛瓦亭台水榭,洛府的雪景从来没有这样美过。 可这个早晨的摇光却没有心情看雪,她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关心水云阁。 “小姐,何潇刚去看了,秦世子昨天晚上没有回来。”紫檀一边为摇光摆上早饭一边禀报,一抬眸,果然看到摇光眉头皱了起来。 摇光“嗯”了一声过来用饭,紫檀便道,“昨夜的雪那么大,城北的棚户区又难熬了,还有城外的军营,路只怕都断了,也不知道补给够不够,以往到这个时候戎族人已经开始活动了,也不知为何就今年格外的安静,安静的叫人害怕。” 戎族自然是在等达郯,如今达郯在大梁人手中,戎王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何况戎王知道有林原这个内应,自然在等林原行动。 林原会怎样呢?林诚出了状况,若她是林原,一定会想法子解决,而林原现在一定已经意识到了不妥,摇光深吸口气,只希望林原能早些露出马脚。 早饭刚用完,孙慕言到了清风院,外面大雪,晨时的风刀子一般刮人,孙慕言进来的时候口边冒着白气,脸上也冻的通红,摇光见着赶忙让紫檀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孙慕言捧着热茶道,“小姐,水云阁那边盯着的,没发现那边的侍卫有什么异常,可是却发现了另外一个奇怪的事情,除了咱们,还有一队人马也在盯着水云阁,您猜是谁?” 一听此话,摇光眉头一皱,“林原?” “正是!”孙慕言双眸微眯,“林氏的人也在盯着秦世子,虽然上次秦世子中毒的事还没有查出来,可是那件事一定和林氏脱不了干系,说不定,是在等着机会再下第二次毒。” 摇光眉头皱着,林原一定是会盯着秦醉的,相比之下,林原的手下比她的人马可多得多了,摇光心头一动,“你盯着水云阁,也盯着林氏的人马,咱们跟着他们走,毕竟林氏的眼线比咱们可是要多得多的多。” 孙慕言忙颔首,“属下已经吩咐下去了,林氏的人马有什么动静也会立刻报上来,表小姐安心等着便是。”说着一顿,孙慕言喝了口茶又道,“还有一事,那侍卫既然说秦世子回了别院,今日一早,我已派人去别院守着,等世子回去了立刻前来禀告,刚才来的时候收到消息,说昨天晚上秦世子并没有回去别院。” 摇光一听这话心中一定,果然交代给孙慕言什么事就一定是放心的。 “这样极好,只不过城内城外有些远我才没和你说。” “不碍事,多费些功夫罢了,小姐一定有十分重要的事。” 重要吗?摇光在心底问了自己一遍,似乎的确是重要的…… 摇光呼出口气,这样一场大雪,秦醉昨夜到底在何处? 正说着,屋外一阵脚步声,门帘一掀,却是洛宸大步走了进来,进了屋子,洛宸冷的直跺脚,紫檀等人忙摆上热茶,洛宸走过来,解下身上斗篷道,“你们两个都在正好,早上送回来的消息,说是林诚那边有结果了。” 洛宸兴奋不已,摇光和孙慕言也是目光一亮。 摇光一把拉下洛宸坐下,问,“怎么样了?什么结果?” “林诚被抓到了!还有之前失踪的姑娘们也都找到了!最厉害的是生病受了点伤,性命都无大碍,不过为了不露馅,她们现在还不能回家。”洛宸兴奋的一拍桌子,“另外,林诚是活着抓到的,这个人,知道事情败露便想跑,却被墨伏堵了个正着,林诚身边带着近百人,都是武功好手,见墨伏来堵他,殊死顽抗,为了活着抓到林诚,墨伏还受了伤。” 摇光眼睫一眨,“受了伤?” “是啊。”洛宸面露鄙夷之色,“说是林诚身上带的有暗器,墨伏不知道,就受了伤,还说那暗器上有毒,反正挺严重的,幸好随行他带了解毒的药,这才好些了,今日,林诚会被押送至军中,为了不让林原知道,先关在定西大营中,然后城内林原这边再做谋划,这件事不能走明面上的来,免得林原要么跑了要么不承认都不好给他定罪,林原知道,永安林氏族中必定也会知道,如此一来,这事就办不了了。” 摇光颔首,“是这么个道理,现在如何安排的?” “墨伏治伤去了,剩下的事都交给了外祖和岳将军,外祖这会儿已经启程去军中了,只不过昨夜大雪,这路上不太好走,府中就交给了父亲和临安侯。” 摇光微微颔首,洛宸看了一圈,“听说秦世子昨日出府了?他干什么去了?难道回别院去了?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出去……” 洛宸问的摇光苦笑,她要是知道就好了。 “还不知道呢,等他回来了你问他便是。” 洛宸挑眉,“这么大的事,他不能第一时间知道真是可惜。林诚那边了了,他被下毒的事就要好好查一查了,他眼下出去乱跑,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乱子。” “应该不至于,他身边也有许多好手保护着的。” 洛宸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你想想上次在那茶肆,那些人明目张胆的监视,被发现就想行刺,其实我觉得他待在府中最是安全,有谁敢随便在洛府下手?便是下毒也要注意不露出破绽和马脚,在外面就不同了,明刀暗箭的往身上招呼……” 这么一说摇光的心不由得微微提起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秦醉这一次出去十分危险,何况洛宸还说墨伏受了伤,如果……那岂不是更危险? “阿摇你怎么了?你在担心秦醉?”洛宸目光锐利。 摇光回过神来,摇头,“那倒没有……就在想接下来如何打算。” 洛宸呼出口气,“这件事难办,现在不能揭发出来,要等拿到实证之后,要让林原无从辩驳,要让林氏也没办法救他才行,静观其变吧。” 第127章 林氏杀意 “表小姐,世子殿下回别院了!” 一大早,孙慕言就送来了消息,摇光眉头一皱,“回别院了?什么时候回别院的?” 孙慕言道,“天亮时分回去的。” 摇光的眉头越皱越紧,如此说来秦醉就是在别的地方待了两天两夜,他去什么地方了?摇光呼出口气,越发觉得心底那个猜测是对的。 “表小姐,怎么了?” 摇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秦世子回了别院,该不用再盯着了吧?表小姐是担心秦世子的安危?” 摇光摇头,“那倒不是……” “怎不是,我看小姐就是担心秦世子。”闫琳走进来,直掩唇笑,那目光带着两分不可明说的暧昧,摇光眨了眨眼,明白了。 原来这几个人都以为她对秦醉动了旖念。 摇光苦笑起来,“我担心他做什么,只是觉得他身上有许多疑点,想要探究清楚罢了。” 闫琳失笑,“怎么没见小姐探究别的人呢。” 闫琳只觉得自己年纪比摇光长几岁,看到她这般心思便生出了误会,而后便想着摇光这样的人能得一门好亲事可真是不错,然而秦醉是一门好亲事吗?秦醉不仅患了眼疾,且还有那活不过二十岁的传言,闫琳心底一沉,这可不是一门好亲事啊。 摇光苦笑,“因为我认识的也就这些人呀。” 摇摇头,摇光可不愿就着这个话题多言,只看着孙慕言道,“那边不用继续盯着了,等他回了洛府再说吧,对了,达郯那边有动静吗?” 孙慕言摇头,“没,达郯那边的守卫都是十分信得过的人,这么久过去了,没什么问题,而且我每天都会和少爷一起去监看,不会出事的。” “那就好。”摇光点点心底一松,她总觉得林原会开始打达郯的注意了。 听涛苑里,林橡看着林原道,“叔父还没有决定吗?今天已经第九天了!” 九天没有林诚的消息,整整九天了!不光是林橡,林原也是真的着急了,然而能怎么办呢?!思来想去,林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就算出了事,林诚也不会出卖你我!” 林原气哼哼的吼了一句,林橡一听这话都要气笑了,“叔父在说什么天方夜谭,林诚是谁的人他们不知道吗?叔父会自欺欺人,别人可不会,一道折子送到永安去,叔父觉得陛下会如何处置你?!” 林原心底一颤,顿时怒从心起! 他已经在赤西呆了三年了,这样的苦寒之地他已经呆够了,他可不想继续待下去,或者,更坏的情况是齐炎不仅不会让他回去,还会给他治罪! 通敌之罪,可连坐,齐炎就算不敢动整个林氏,可要动他一个林原还是可以的,林原一颗心急跳,豁然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那你说怎么办?!已经到了这地步,还能怎么办?!陛下要秦醉死,这件事还没办好,达郯还关着,戎王也在催,你说怎么办!” 林橡眯眸,“这件事唯一的法子,杀了达郯。” 林原一愣,“什么?杀了达郯?!” 林橡深吸口气,“这件事,洛振北等人就算在林诚身上找到了纰漏也和叔父没有直接关系,最怕的是达郯跳出来说上一次他的出逃是将军放走的,达郯之死,还可以怪在洛振北等人的头上,戎王对洛州新生怨恨,和叔父无关,叔父再给戎王些好处,自回永安,如此,洛州的事情就和叔父没有关系了。”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陛下一看林诚就知道他是我的人吗?就算没有实证,陛下会不会……”林原语声发颤,他是真的怕了。 “陛下不是让叔父杀秦醉吗?陛下为他杀了秦醉,陛下还有何话说?若是幽都的七万兵马知道齐炎竟然对秦王世子下手,可还能让他安安稳稳的做皇帝?” 林原一愣,忽然明白过来,林橡这话说的极对! “好,既然如此,那就还是按照原来的办……先解决秦醉!达郯这边,洛氏看守的十分严密,我得好好想个法子才行……” 林橡点点头,“叔父知道怎么做了就好。” 林原呼出口气,看着林橡的脸觉得他面目亲切的多了,正拍了拍林橡的肩头,外面侍卫大步走了进来,“将军,秦世子真的回别院了!” 林橡二人看过来,“真的回了别院?什么时候回去的?” “就在今天早上,天刚刚见亮的时候,带着一行人马,匆忙回去的。” 侍卫禀告完毕,林橡的眉头皱了起来,“太奇怪了,秦醉早就说要回别院,可是怎么过了两天两夜才回去,这两天两夜他去了何处?” “别管那么多了!马上安排人手。”林原着急起来,“趁着他在洛府外面,我们一定能找到机会下手,林橡,就这一次机会……” 秦醉离开了洛府,要下手的确方便多了,林橡微微点头吩咐那侍卫,“马上去召集人手,我有事要吩咐。” 侍卫应声而去,林橡亦大步跟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刚刚离开清风院不久的孙慕言又出现了,闫琳看到孙慕言微讶,“薛副尉怎么……” 孙慕言很着急,“小姐在哪里?” 闫琳指了指屋子,“小姐在午睡,薛副尉很着急吗?” 孙慕言点点头,还没说话,屋门已经打了开,摇光墨发披散,披着斗篷站在门口,却是已经醒了,“进来说话。” 孙慕言连忙跟过去,“小姐,林氏的人动了!他们放在水云阁之外的人手全都撤走了,不仅如此,都去往城外的方向了,大概有三十人左右。” “三十人?!这么多人?!” 摇光心底涌起一阵不安,林氏想做什么? “他们的人去了城外?最终去了何处可知?” 孙慕言摇摇头,“这个还不知道,只知道是出城了。” 摇光定了定神,“这个时候出城,要么是林诚的事露了风声,要么就是冲着秦世子去的,我要知道他们的人去了哪里……” 孙慕言忙颔首,“好,一有消息马上来告诉小姐。”46 第128章 踏雪寻世子 “小姐,林氏的人去了洛神湖方向。” 孙慕言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一听这话,摇光立刻知道林氏抱的是什么打算了,“林氏的人许是想动秦世子。” 孙慕言立刻点头,“是,的确如此,他们的人有一半埋伏在半路上。” 摇光深吸口气,“如果秦醉知道还好,如果不知道……” 孙慕言皱眉,“小姐是什么打算?要去帮秦世子吗?” 摇光站在原地,来回走了两步,而后点头,“得有个人去报信……” 摇光说完便看向外面院子里,正打算叫何潇,孙慕言眼神一沉道,“小姐,让我去吧。” 摇光蹙眉,孙慕言已经语速极快的道,“让别人去小姐不放心我也不放心,洛神湖我知道位置在哪里,这路上不知道林氏会不会动手,我去报信是最稳妥的。” 摇光深吸口气,很快做了决定,“好,那你去。” 孙慕言点点头,“行,我现在就去。” 孙慕言说完就走,背影带着几分雷厉风行的锐气,摇光看着孙慕言的背影,心中却仍然不安,转而吩咐一句,“紫檀,你去看看听涛苑那边什么动静,小心些。” 紫檀熟悉府中环境,人又最为机敏,一听这话顿时转身出去了,摇光皱着眉头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心中仍然不安的很。 心中不安,摇光便不想在屋子里待着,批了个斗篷,带着绿竹出了清风院,洛振北不在府中,洛宸不知去了哪里,洛怀信也去了衙门,而她也不可能去和方茯苓讲这些事让她担心,想来想去,摇光一颗心越发沉了下去。 “小姐,可是秦世子有危险吗?” 摇光微微颔首,“很有可能有危险。” 绿竹唇角抿着,她没什么见识,到了这个时候实在帮不上忙。 “小姐打算如何做?薛副尉去报信还不够吗?” 摇光沉吟一瞬,“够应该是够了,只是……总觉得不安心。” 绿竹忙安慰,“小姐不要不安心,先等薛副尉回来就好了。” 摇光如今也只能等,两人顺着清风院外的花圃又走了几步,紫檀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小姐,回院子没看见你们,就知道您在这里,小姐……” 紫檀快步走到摇光跟前来,“小姐,奴婢刚才去看了,问那边巡逻侍卫,说林橡和林原都在,他们都没有出府。” 摇光蹙眉,“那就是吩咐下人出去的。” 微微一顿,摇光又吩咐紫檀,“你让何潇过去看着,若他们谁要出府了马上来报。” 一顿交代摇光才又回了清风院,从城中去洛神湖最快也要大半个时辰,而孙慕言来回最少也要快两个时辰,摇光心急如焚等着,可眼看着快要两个时辰了孙慕言还没有回来。 摇光没等来孙慕言,却等来了何潇,何潇回了院子紧张的道,“表小姐,刚才看到林橡又带了十多人出府去了。” 摇光豁然起身,“从哪里出府的?” “从东门出府的!” 摇光唇角一抿,“他们神色如何?” 何潇回想一阵,“不对,是先有人从府外回来,进了听涛苑,然后没多时林橡就带着人出去了。” 先有人进了听涛苑,那一定是外面有什么消息送回来,然后逼得林橡不得不出去,会是什么事呢?一边想着,摇光又把斗篷穿了上。 一旁绿竹忙问,“小姐做什么?” 摇光利落道,“出府看看……” 洛宸不知去了何处,摇光眼下没个人商量,于是只好自己出府去看看了,摇光说完就走,又看着何潇,“你叫上两个人跟着我。” 紫檀和绿竹都是欲言又止的想阻拦,可哪里阻拦的住! 摇光直奔东门,后面何潇三人也跟了上来,四人出了府门,直奔城门的方向,何潇跟着摇光,也觉得此行不甚安全,可是想到此前摇光也是如此义无反顾,反而不打算再劝告了,只提起精神来,尽心护卫摇光。 到了城门口,摇光猛地勒马,“何潇去问问,刚才是不是有十多人一行的快马出城了。” 何潇忙应一声去问,不多时反身而回,“小姐,城卫说的确有一行人出去了。” 摇光点点头,确定自己没追错方向便出了门,此时已经是下午,天边黑云压空,寒风阵阵,雪粒稀稀疏疏而落,虽然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可天色已经暗沉下来,而整整一日了,路上车马印子颇多,光看印子已看不出林橡等人的方向,摇光略一定神,打算往洛神湖的方向走。 从城外的官道往洛神湖走,走了不多时,便上了一旁的侧道,新雪堆积,这时候倒是能看出一行马蹄印子,摇光眸光一沉,“果真是走的这个方向。” 何潇跟上来,“小姐,他们是往洛神湖方向去的,我们还要跟上去吗?” “跟上去看看!”都出城了,摇光没打算再回去。 话音落定,几人都随摇光催马上前,这几人都是上次跟着摇光出城遇险过的,何潇二人更是因为摇光而得了生机,三人对摇光都心怀崇敬,自然是绝对的服从,顺着小道往洛神湖的方向走了半个时辰,雪势忽然加大起来,雪越来越大,然而林橡等人却不见了踪影,并且,沿路的马蹄印子都被新雪盖了住。 “小姐,咱们直接去秦世子的别院吗?” 雪越大,路也越发难走,这个路程已经走了十之又七,现在折返反而要走更久,摇光眉头一皱,的确不好再回去,可是现在去秦醉的别院怎么说? 她总不可能是走错了路才走来了这里! 深吸口气,而且很重要的一件事,孙慕言呢?! 孙慕言来报信之后就应该回去,她们在路上应该遇见,为何不见人? 正想着,忽然一阵兵戈相击声传入了摇光的耳朵,同一时间,何潇等人也听到了,“小姐!前面有打斗声!就在那小山包之后——” 摇光前方二十多丈之外,一个小山包主力着。 打斗声,正是从那山包之后传来的。 摇光眉头一皱,催马上前。46 第129章 身份曝光 絮雪纷扬,寒风凛冽,昏暗的天色仿佛天穹快要塌下来似得。 摇光催马上了山头,目之所及,一片杀气四溢的刀光剑影—— 积雪层叠,窄道两边的树林一片森森之感,窄道上,一辆马车静静停着,几匹马儿没了主人的控制四散奔逃,着月白袍衫的秦王府侍卫正和一身黑衣的刺客门混战一起。 摇光目光极快的扫过底下的混战,很揪心的发现了一个事实,黑衣刺客多达几十人,而秦王府侍卫却只有十几人,秦王府侍卫们受伤的受伤,退后的退后,很快,那马车周围的护卫就支持不住,又一看,摇光敏锐的发现了孙慕言的身影。 孙慕言手中拿着一把长剑,身边却围了四五个刺客,眼看着他一人抵挡不住,摇光眉头一皱,“你们几个,去帮薛副尉,不要恋战,解困就退!” 何潇几人也看到了孙慕言,在府中相处多日,早已和孙慕言熟识,到了这等危险之时,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何潇身侧的长剑一拔,“小姐待在这里别动……” 话音落定,人已经骑马冲了下去,何潇三人加入了战圈,刺客们发现来了人一愣,可见之来了三人顿时便不惊惶,只更卖力的杀了上去,摇光目光一一扫过,又发现了墨魉的身影,墨魉在马车之前奋力拼杀,可马车的马儿已经受惊尥蹄,随时都会狂奔的样子。 摇光眉头紧皱,再这样下去,秦醉这一方的劣势就会越来越大,拖延不得,奈何秦醉患有眼疾!患有眼疾,便出不来马车,便是出来,也多有不便! 摇光深吸口气,一颗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秦王府的劣势让刺客门越战越勇,然而眼看着就这么几个人,却一直杀不死,一时间,一个刺客首领模样的人挥了挥手,摇光一转眸,顿时看到窄道旁的树林里数道寒光一闪,摇光从前箭术便不弱,前些日子又日日跟着孙慕言练箭,她一眼便知暗林中的人是想放冷箭了,摇光心头着急,骑马便朝底下的战圈而去。 若是放冷箭,那马车便是最大的目标,她得救秦醉…… 摇光手中并无兵刃,只得一只马鞭,而她的忽然出现,也让马车之前的墨魉一愣,“表小姐?!你怎么来了?!” 摇光面色一凛,“把你家世子带出来。” “啊?”墨魉一边挥着刀,一边是真的呆住不知怎么是好了。 摇光心头陡然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墨魉是秦醉身边一等一的护卫,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是第一反应要把秦醉救走,她可以让秦醉上马,总比困在这里做活靶子好,可是墨魉却怎么是一脸意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 墨魉回身又砍一刀,苦笑起来,“表小姐……这……” 他越是欲言又止,摇光心底的疑惑便越来越深,忽然,她手一扬,马鞭朝马车的车帘打去,车帘被马鞭带的一扬,摇光顿时睁大了眸子,她看的清清楚楚,那马车车厢之中无人! 车帘掀起又落下,摇光也愣了住。 “小姐,您怎么来了?!太危险了!” 远处,孙慕言也看到了摇光,当即大吼一声,摇光坐在马背上,心底已经明白过来,这不是秦醉真的遇险了,这只是一个局,难怪秦王府的劣势会如此明显…… “护住表小姐……”墨魉一声厉喝,近前的几个秦王府侍卫立刻围了过来,摇光回身一看,这片刻的功夫,刺客已经将她围了起来。 秦王府的侍卫都逃不出纠缠,她自然更是只能被围着,就在这时,暗林之中的冷箭簌簌而落,“表小姐小心!”墨魉一声大喝,撕心裂肺的! 他没想到摇光忽然出现,摇光是好意而来,可摇光并不知道这只是一场局,而现在对面的幕后之人还没出来,他们还得被围片刻,然而他们可以受伤挂彩,摇光却不行! 冷箭刺破雪幕,夹裹着劲风直冲着摇光门面而来,摇光呼吸一屏,身子极快的下趴,这才堪堪躲过了两只冷箭,而更多的箭,却是嗖嗖的直直钉在了马车上,有的箭射进了马车里,有的箭刺破了车壁,还有的剑颤颤巍巍扎在车壁上,倘若这马车之内有人,早就一命呜呼。 摇光深吸口气,心知她有些莽撞了,咬了咬牙,马儿缰绳一紧便朝旁边退,可她刚动作,第二波冷箭又来,几声闷哼,摇光马前的两个秦王府侍卫统统中箭,摇光身子趴在马背之上不敢起来,两只利箭擦过马身,带出两道血痕,马儿吃疼,又被杀气和血腥味所惊,一时焦躁不安的尥蹄旋走,摇光要么起来拉近缰绳,要么继续趴着,可起来就会被冷箭射中,而继续趴着,马儿乱窜之下她仍然会中箭…… “小姐——” 劲风袭来,摇光只觉得凭她的身手再躲不过去,本以为一定会中箭吃疼,可没想到一声兵戈相击之声骤响,一道暗影从天而降一般的落在了她的马背上,来人一手将她揽住,另外一只手剑花急挽,一边在她耳边轻喝一声,“走!” 这一声语声华丽却又带着紧迫的凛人之势,摇光背脊一僵,勒马扬鞭,惊燥的马儿顿时朝着包围圈之外急冲而去,路上所遇阻拦皆被身后之人长剑挥开,跟随而来的箭矢也被他挑开,摇光没了危险的紧迫,可背脊却前所未有的紧绷了住。 是秦醉的声音,却又有墨伏的气势,而这身手,更不是秦醉应该有的。 摇光知道她的猜测成了真,并且真真实实的摆在了她眼前,摇光心底一片沉凝,眉头也微微皱起,她在马背上落下一鞭又一鞭,马儿疾驰在雪野之上,不辩方向不分西东,柳絮一般的雪片儿打在她的脸上,合着寒风一起,刀刮似的冷疼。 摇光屏着呼吸,心底燃着一团无名之火,不知过了多久,她握缰绳的手被一把握住。 “好了,我们走太远了。”46 第130章 秦醉的温柔 “好了,我们走太远了。” 摇光根本不知道自己和秦醉疾驰了多久,抬眸一看,却不知何时起就已经偏离了主道到了一片不着边际的雪原上,絮雪纷纷,摇光肩头上已落了一层薄雪,寒风凛冽,她更是整个人都要冻僵,然而她心底烧着一团无名之火,直直的坐在马背上半晌未语。 第一次遇见秦醉的时候便是那天晚上他救了她,她看到了那张鬼面,第二次,是在洛府的汤泉边上,他认出了她?还是没认出她,就算没认出,后来他帮她,再见面的时候,也总该认出来,然而他只字未提。 再见墨伏,又是他救了她,可他当时的态度…… 摇光眉头皱的极紧,再后来回到洛府,她那时候本就怀疑水云阁有问题,可没想到她却没有捉到现行,就如此,又被他骗了,后来的后来,他曾问她墨伏此人如何,诸如此类,明明有许多次说明白的机会,可他没有,而她偏生藏着那些自以为他不知道的细节,却不想在他眼底她只怕犹如小丑一般…… 越想越气,摇光紧紧握着缰绳,心口的火也越烧越旺! “你让薛郢来报信我已经很感动了,没想到你竟然亲自赶了过来。” 秦醉的语声再没有装出来的中气不足,相反的,本就华丽的语声少了墨伏那冷漠的低寒,尤其显得沁人心脾,然而摇光此时听着这话只觉得讽刺。 她开始恼恨,她今日当真不应该管这样多,他是秦王府的秦世子,他身边高手如林,怎么会需要她多管这一码事?!她是真的不该!太不该! 秦醉一袭撩黑的大氅,此刻肩头也落了些薄雪,今日的他和平日里无二,可因为眼上没有了白巾,整个人的轮廓眉眼完全的显现了出来。 精致的五官和冷硬的线条相融合,便有了秦醉的贵胄和墨伏的威慑,他垂眸看着身前之人,越看手臂收的越近,越看眼底绽出更多的星光。 “你在担心我,所以才让薛郢过来,自己也赶了过来,这样的天气,时辰也不早了,你怎么敢只带着三个人就出来了?何潇三人武艺并非绝顶,你就不担心?” 秦醉缓缓道来,又撩起自己的大氅将摇光裹住,他察觉到摇光背脊僵硬着,于是低头,将唇边的热气撒在她耳畔,“不过就算出了岔子,也没关系,我在你身边放了人,他们必定会拼死护你,只是……”秦醉苦笑一下,“只是你刚才怎就冲到了别个打架的地方?就这般紧张我?不想看我受伤?不想看我死?!” 秦醉说话时的热息都洒在摇光耳畔,不仅如此,他这一句一句的问让摇光心底的火越来越大,某一刻,摇光终于再也忍不住的抬肘便朝后面一撞。 一声闷哼骤响,秦醉背脊微不可察的一弯,他吃了一下,疼的皱眉,却笑起来,他一笑,摇光更为气恼,转身便打了过来,“这是我的马,滚下去——” 一拳打来,秦醉握住,又一拳打来,秦醉又握住,他掌心宽厚,一把包住摇光的小手,摇光是真的气恼无比,见他如此,又气又急之下,连腿也用了上,秦醉连连招架,又不忍心用了大力气伤她,三两下身上便连吃数拳,他今日未着铠甲,是真的疼,某一刻,他忽然一股脑的将摇光抱了住,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的将摇光抱了住! “别打了别打了,身上还受着伤呢……” 秦醉笑着告饶,摇光见他竟然敢如此大而化之将她抱住,怎能就这样顺从了他?摇光身上一使力,腿从马前一滑便要自己跳下马背去,奈何秦醉抱得太紧,也没料到她由此行,一摇一晃之下,二人堪堪要从马背上滚下去…… 眼看着就要落地,秦醉眼疾手快让自己跌在下面! “砰”的一声响,秦醉抱着摇光跌在了雪地里,连日的积雪,雪已到小腿深度,秦醉跌下去也不疼,却是又惹恼了摇光,见摇光非要挣扎出去,秦醉抱着她一个翻身,毫无疑问的将她压在了身下,摇光到底只是个女子,如何挣的过秦醉?! “你好大的胆子……你做什么?!” 摇光瞪着眼睛,前世今生,有哪个男人敢如此对她?! 放肆,秦醉实在是太放肆! “你还没有回答我。”秦醉压着摇光,两只手制着她动弹不得,他居高临下,四目相对的看着摇光,“为什么今天自己过来了?你知道刚才冲到下面去多危险吗?如果不是知道你有危险,我恐怕不至于扯了眼上的白巾冲出去……” “你还敢说?!”摇光瞪着眼睛,凶巴巴的想要咬一口秦醉的样子。 秦醉看着她如此笑开,“我对你如何,你还不知晓?我并非有意瞒着你……墨伏的身份已经做了三年,我不想露出了破绽,秦王府的事你都知道,永安忌惮秦王府,三年前就多番派人行刺,三年之前,我母亲去世便是因此而发……” 秦醉笑意渐渐散了,说道母亲去世只是眸露痛色,到了马背之下,摇光才第一次看到墨伏的眼睛和秦醉的脸和在一起,他长的的确精致好看却又不显女气,而他说起秦王府之事,更是勾起了摇光对前世亲人的歉疚,她听到秦王妃之死,心头一软挣扎的力气就小了许多。 “我彼时也九死一生,从那之后,我便不能用秦世子的身份征战沙场,所以才有了墨伏,你明白的,秦世子只能是个眼瞎的病秧子。” 秦醉说完,看着摇光眼底渐渐熄灭的火苗低了下头。 “阿摇……我也可以叫你阿摇吗?” 他语气忽然沉重幽深起来,摇光听的一愣,心头某处莫名被击中,从那会儿到现在她心底更多的是恼怒,可到了现在,他对她的多次相救映入脑海,她和“墨伏”的几番亲近接触也映入眼帘,还有这么多日,他和她在听雪楼的点滴都真切的填满了她的脑袋,当这三者融合,她发现他竟然有些无法招架秦醉忽然的温柔。21046 第131章 你是我喜欢的人 “阿摇……我也可以叫你阿摇吗?” 大雪纷纷,寒风凛冽,秦醉的声音落在这冰天雪地的寒意之中,却温柔的让摇光的心滴出水来,她一时恍惚,秦醉将脑袋垂的更低,唇边的热息几乎就要落在她唇上。 “对你有所隐瞒我很抱歉,我也在想什么时候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我也轻松了,阿摇。”说完,秦醉低下头来,摇光眼瞳一缩,本以为秦醉会吻下来,可他却只是埋头在她颈窝之中,他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整个人将她抱的更紧。 摇光一时愣住,她仰面躺着,絮雪纷纷的落在她面上,她看着黑沉沉的天穹,心口像是被罩上了一层光晕,这凛冽的风雪,半点都侵不进她的心房。 摇光唇角紧抿,久久没有说话,秦醉收紧了臂弯,语声一时低沉下来,“对不起。” 摇光心底咯噔一下,莫名被他这话击中,她眉头一皱,推了推秦醉,秦醉抬起身来,摇光一个转身从他身下移开,然后站了起来。 她一边拍手一边拍身上粘着的雪,又沉静道,“无需对我道歉,本来你就应该瞒着我,你有你的原因,不用向我道歉。” 她拍干净身上的雪,朝马儿走去,刚才二人一通纠缠滚下马背,马儿已朝一旁踱远了几步,摇光径直走向马儿,后面秦醉朗声道,“若你是路人,我自然无需像你道歉,可你是我的喜欢的人,我向你道歉岂非是应该?” 摇光脚下一顿,他说什么? 转过身来,摇光直直看着秦醉,秦醉唇角微弯朝她走过来。 摇光见他眉头走过来眉头越皱越紧,“你说什么?” 秦醉走到摇光身边来,抬手十分自然的排掉她肩头的雪粒,又理了理她肩头的散发,然后,将她的斗篷帽子带了起来,又一把拉住她的手,趁她还未反应过来便一把将她抱起,摇光呼吸一紧,秦醉已经将她放上了马背,他随后自己也上的马来,将摇光一抱,朗声道,“我说你是我喜欢的人,这一次听清楚了吗?” 话落,也不等摇光反应,缰绳一拉,调转马头朝前疾驰而去。 纷扬的雪片儿迎面而来,秦醉用自己大氅将摇光一裹,他说完那些话,也不求摇光回应,只自顾自的就骑马返程,摇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又觉得心口处一片热烫,连秦醉的亲密也不恼怒了,她不知自己到底对秦醉是个什么态度,话锋一转提起了别的事。 “这是你设的局?”摇光抬眸看向来时的方向,自然说的是那些刺客。 秦醉“嗯”了一声,“你派薛郢来报信,之后我的人回报说别院附近有盯梢的,我猜可能是对方要下手了,索性想早点回府给他们机会,当然,也是真的想回府见你。” 摇光心头漏跳一拍,强行无视秦醉说的话,“我知道不对劲让薛郢去找的你,后来发现林橡忽然带着人马出城去了,所以跟了上来,一路跟着走到了这边来,本以为人跟丢了,可没想到一转眼就打了起来。” 秦醉叹了口气,“你就带着三个护卫就敢追出来,你可知林橡身边带着多少人?” 摇光抿唇,“我自然不会让他发觉。” 秦醉收紧手臂,惩罚似得紧紧抱了她一下,“若是他发觉了呢?想一想,每次你都不怕涉险。”说着又一笑,“不过每次都被我撞上,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摇光挣扎一下,她可以安然坐在秦醉身前,可不代表秦醉现在对她动手动脚她也没反应,秦醉见她如此松开怀抱,又笑道,“是谁说的要报救命之恩的?依我看,这报恩最好的法子便是以身相许,你觉得呢……” 摇光抬手便是一下,秦醉背脊一弯,又是一声闷哼,摇光眯眸,“我让人给世子殿下报信,难道不是在报恩?世子殿下还是先考虑考虑这一场乱子怎么收场吧。” 风雪渐大,二人距离战圈也越来越近,秦醉在摇光身后狭眸,语声低寒下来。 “怎么收场?自然是一个都别想跑掉。”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气势,这是墨伏才有的气势,摇光听着远目朝前面的战圈看去,这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多了许多秦王府的人,而刺客们一半倒在地上,另外一半虽然还在殊死抵抗,却已经是大势已去,这显然是墨伏的处事手段。 “殿下——”看到秦醉和摇光回来,墨魉第一个冲了过来,而秦醉在距离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勒马,一把将摇光报下来之后从袖中拿出一条白巾塞到了摇光手中。 “帮我系上。”说着,身子一弯低下头来。 秦醉比摇光高出一个脑袋,摇光看了看手中的白巾,看着远处的众人,心知秦醉的眼睛还不能暴露,抿了抿唇抬手将白巾帮他绑了上,刚一绑上,秦醉一把捉住了摇光的手。 “我现在可是个瞎子,劳烦你做我的手杖。” 摇光皱眉,只觉秦醉此人身上忽然出现了几分无赖气质。 摇光甩了甩手,没甩脱,秦醉手一滑,改为抓住她手腕,如此看起来倒是没那么暧昧不清,摇光一手拉住马儿的缰绳,牵着秦醉靠近那站圈,此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再加上天气本就不好,光线已经十分昏暗,刺客有死有伤,秦王府的侍卫也有颇多挂彩受伤的,满地的皓雪和红艳刺目的血迹混在一起,颇为触目惊心。 二人走近了些,墨魉上前道,“殿下,林橡跑了!” 见大势已去,倘若林橡不跑反倒是奇怪了,秦醉闻言点点头,“收拾一下,活的带回去好好审问,你派人去通知一声洛府,就说小姐今夜不回去了,明日一早再行回府。” “什么?”摇光皱眉,转向秦醉。 秦醉呼出口气道,“这里回去城中要走很久,这么大的雪,还不如回别院,等明日雪停了我们再回洛府,你身体不好,今夜强行回去,少不得要生病。” 说着,将摇光的手腕抓的更紧了些。46 第132章 同住一屋 “这里回去城中要走很久,这么大的雪,还不如回别院,等明日雪停了我们再回洛府,你身体不好,今夜强行回去,少不得要生病。” 秦醉话已至此,摇光皱着眉头没有反对,她们来的时候走了快一个时辰,现在雪这样大,回去只会走的更久,而此去别院,只要半个时辰不到。 “好,属下这就去安排。”墨魉看看秦醉,再看看摇光,笑盈盈的去吩咐了。 秦醉有了命令,战局便结束的更快了,一地的尸体被收敛走,剩下的三四个活人也被绑了起来,何潇等人不同程度的挂了彩,都挤到摇光身边道,“小姐,今日不回府了吗?” 摇光颔首,“雪太大了,先去世子的别院。” 说完话,孙慕言也到了跟前来,他适才受命和秦醉一同演戏,目光一垂,却看到了秦醉紧紧拉着摇光的手腕,一抹含有深意的目光在秦醉和摇光二人身上一扫而过,孙慕言点点头,“是,这样大的雪不好走了。” 如此,便算定了晚上的去处,墨魉看着众人道,“好了,先走吧,薛郢兄弟,麻烦你照顾世子和表小姐,我留下来收拾善后。” 孙慕言忙点头应是,这边厢,秦醉拉了一把摇光,摇光便走过去翻身上了马背,秦醉眼上虽然敷着白巾,可动作也同样利落的上了马背,摇光勒紧缰绳马鞭一扬,一边往洛神湖的方向赶一边道,“假,刚才你出现,只怕大家都看到了。” 秦醉无所谓的耸耸肩,“此事终究不可能瞒一辈子,早晚大家都会知道,早一点晚一点也没什么区别,重要的是现在不必瞒着你,我觉得十分轻松。” 摇光下颌微扬,“瞒着我又如何,不瞒着我又如何?” “瞒着你便好似同你隔了一层,还想着不要露出破绽,心中十分煎熬,如今不瞒你,自然能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何许人也,我也能像你表明心迹不是。” 摇光下颌微抬,“表明心迹?我可不觉得世子殿下是会轻易动心之人。” 秦醉颔首,“你说的不错,我这可不是轻易动心,从我第一次在城外的大雨中救你便觉得你不同,后来种种,你我之间经历的又岂是简单的?” 说着话,秦醉顺着摇光腰际摸下去,一下子摸到了一样挂坠儿,“这件玉是我母亲给我的,当时被你抓着,我本来有法子,可是看到你求生的欲望那般强,忽然就觉得给你便给你了,我久征战场,见过那么多人,却从没有看过那一夜像你那般强的求生欲。” 摇光眉头微蹙,因为死过一次,所以才格外知道生多难得。 “后来我知道你是洛氏的表小姐,是楚王的嫡长女,还知道你从前有痴症,可是像你这样冷静睿智心狠手辣之人怎么可能患有痴症?我对你好奇不已,后来发现,你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而你为了救孙慕言,竟然连我的功劳都要抢去。” 风雪凛寒,秦醉握着缰绳,马速并不快,他的热息落在摇光耳廓,娓娓道来的话将他和摇光初遇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尽数道来,连摇光自己也听的愣了神。 秦醉继续道,“你身上一定有秘密,你的医术,你为何会帮孙慕言,这些都是你的秘密,不过你既然不愿说,我自也不会问,有朝一日,或许你自己便愿意告诉我。” 摇光静静听着,心口处虽然热烫着,可是理智让她依然冷静克制。 秦醉竟然对她表明了心意,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还是有别的目的? 她现如今只是洛府的一个表小姐,并无什么利用的价值,他图谋什么呢?然而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这世上男人的感情又能保有多久? 秦醉身上有秦王府的担子,他所思所虑也不少,而她心中念着前世旧仇,哪有时间在这里儿女情长,秦醉的这些话,听听便好。 摇光久久不答话,秦醉也不继续逼问,只只顾说出他想说的便可,二人同骑一匹马回了别院,刚到别院门口便有人等着,秦醉下马,当先带着摇光入了府门直奔后院,等到何潇等人上来的时候,便发现摇光不见了。 何潇担心的道,“表小姐去了哪里?咱们是不是得在表小姐屋外守着?” “不用守着吧。”孙慕言一边跟着别院的侍卫牵马一边道,“表小姐来过别院的。” “正是。”别院的管家立刻笑着接话,“诸位不用担心,请跟我来吧,诸位今夜休息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了,表小姐那边自然会照顾周全。” 这边厢,秦醉扯下眼上白巾,一路拉着摇光往府内走,走到一半,却遇到了那日看门的门童,那门童看到摇光一愣,“咦,那日的小姐……” 秦醉拍了拍他脑袋,拉着摇光从那门童身旁一闪而过,一边走一边回头道,“我知道你来了,是不是怀疑我?所以来别院找我?” 摇光抿唇不语,秦醉却不在意的一笑,又扫了一眼呆站在原地的小童。 “那是我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孩子,一家人都被戎族人杀了,只剩下他一个,捡到他的时候他也快死了,后来硬是挺着被救下来,他倒是知道我眼睛是好的。” 秦醉说着唇上露出薄笑来,他见惯了戎族人的凶狠和百姓的惨死,对于救下个孩子很有几分庆幸感。 摇光看着他侧脸心底一软,秦王世子病秧子,人有种介乎于温煦和漠然之间的疏离感,可整个人又给人病弱无害之感,而墨伏,杀伐决断,鬼刹将军,能吓退戎族人的进攻,也能止小儿夜啼,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其实都不是他最原本的性子吧? 他最原本的性子该是这两种性格中和的,就如同现在,笑意温暖桀骜,有温度,又有力量,摇光兀自想着,一抬眸,发现又回到了上次她住过的那间小屋,她依稀记得,上次的时候听说这里是他的卧房。 摇光脚下一顿,“晚上我睡哪里?” 秦醉回过头来,“这里啊。” 摇光抿唇,“那你呢。” 秦醉理所当然的看了一眼这屋子,“当然也是这里啊。”7146 第133章 如此喜欢 秦醉理所当然的看了一眼这屋子,“当然也是这里啊。” 摇光眉头一皱,“什么?你也住在这里!?” 秦醉看着摇光一瞬,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摇光肩膀,“你很害怕吗?” 摇光心底松了口气,转而进了房间,“怕的你应该是你。” 屋子还是上次的屋子,几乎没什么变化,而这一次再看到挂在墙上的剑,摇光就很能理解了,墨伏会练剑,这剑是墨伏的。 “为何应该是我,你虽有一身医术,可论打你却是打不过我的。” 秦醉在后面进来,一边走一边说,他姿态十分放松,一边走一边又解下了身上的大氅,然后转身往旁边一挂,又上前来走到摇光正面,抬手便要解摇光的斗篷。 摇光蹙眉看着他一个转身躲掉,“我自己来。” “我是打不过你,可是我要让一个没有防备的人受点伤也不难。”摇光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斗篷挂起来,转身打开了窗户,他们本是要走的,如今又回来了,这屋子还是冷的,摇光打开窗户,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就更冷。 “啪”的一声,秦醉将窗户关了上,“地龙还没热,你想生病吗?” 摇光看着秦醉,又看了看门口,“天已经黑了,世子殿下是不是应该回自己房间歇下?” 秦醉唇角微弯,“阿摇——” 摇光刚开始被秦醉这样叫,还觉得有些不适应,并且现在整个洛府都这样叫她她都觉得没什么,可秦醉这样叫的时候她却有些莫名的意动。 “做什么?天黑了,我要歇下了。” 摇光转身要走去床边,秦醉却一把将她手腕拉了住,他看着摇光的侧脸道,“今天我和你说了这样多,你就一句话都没有?” 摇光转过头来,“你想我说什么?” 摇光眼神平静,一片幽深,秦醉想探入她那幽深的眼底,想看看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奈何却怎么也看不到底,他眯眸,而后飒然一笑,“没事,我可以等。” 说着话,用力的捏了摇光手腕一下,这才转身出去了。 将门关上,秦醉的手在门锁上面顿了一下,一门之隔,屋子里的亮光透出来,照亮了他的眉眼,他极其精致的轮廓在此时生出一阵朦胧的愁绪,而后才转身离开。 摇光无疑是不同的,别的十六七岁的姑娘若是被表白怎样也会心慌意乱一下,可是摇光从头到尾都十分平静,不仅十分平静,她周身显示出来的冷静自持还有种克制的疏离感,这样的感觉,很难出现在她这样年纪的姑娘身上,而她还有那么多的秘密。 秦醉一边往客房的方向走一边沉思着,连墨魉站在门口都没发觉,一抬头,才发现距离墨魉已经很近了,墨魉看着秦醉微讶,“殿下在想什么?出神了都。” 秦醉摇摇头,推开门入了客房,先问道,“怎么样?” “都清理干净了,押回来的几个人,有一个服了毒死了,剩下的三个一个重伤半死不活,另外两个属下看着明天早上就能招供。” 墨魉回答的利落,秦醉点点头“嗯”了一声,墨魉做事他自然是放心的。 秦醉没问别的问题,反而坐在了书案之后开始沉思,昏暗的幽灯照在他脸上,一时间整个人都沉郁了几分,墨魉忙道,“殿下到底怎么了?您今日对表小姐道明了情况,表小姐可是生气了?” “她没有生气。”秦醉摇摇头,心思显然不在屋子里。 墨魉睁大了眸子,“既然没有生气,殿下您这表情怎么如此的沉重?” 秦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时没有说话,墨魉眼珠儿转来转去,“表小姐和别的姑娘不同,有时候瞧着都不像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殿下不要着急……” 墨魉跟着秦醉多年,秦醉的心思他怎会看不懂?虽然不知道秦醉和摇光的细节是如何的,可是一看秦醉便是在摇光的事情上遇到了难处,然而他也不懂男女之情,委实不知道怎么帮他家殿下了。 “殿下?今天的事您是个什么打算?” 秦醉不愿多言,那墨魉只好说起了正事,一听这话,秦醉下颌微抬,整个人神色严肃起来,今天的事怎么打算呢? 说起来,还是秦醉遇刺这么一个事,然而林橡跑了,抓不到现行便极难处置林橡,即便有几个人的供词,也不好定罪,毕竟林原的身份摆在这里。 “这样,连夜送消息回洛府,找洛老,然后让洛老和齐霄联系。”秦醉当机立断的做了决定,“这件事和通敌之事不算在一起,但是拉齐霄下水是对的,这个时间点,林橡或许已经回了洛府,我们的动作要快一些,这一次刺杀我不成,我们的势力却是暴露了。” 说着秦醉眉头一皱,“糟糕了……” 墨魉一惊,“怎么了殿下?” 秦醉拳头一攥,“父王去了永安,这个时候我遇刺,这中间一定有关联,这是第二次了,不知是林原的意图,应该是林原奉命行事,永安那位想杀我!” 思及此秦醉站起了身来,他皱着眉头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几次,“现在最危险的是父王,永安忌惮的便是秦王族手中的兵权,所以他杀我可以理解,没了我,秦王族没有后继之人,他便有理由和借口插手,可是现在他们杀不掉我……” “第一种可能,永安只是想杀我,第二种可能,永安对我和父王都起了杀心,若是第二种可能,父王危险,若是第一种,他们杀不掉我,也会把矛头转移到父王身上!” 秦醉语声沉沉的分析完毕,墨魉苦着脸道,“可是怎么办啊,王爷这个时候已经快到了永安了,殿下,我们来不及了啊,送信都来不及了!” 秦醉一颗心不停的下沉下沉,他眯眸,忽然转身走出了门,“他们关在哪里的?我亲自去审!” 墨魉忙在前开路,不多时,二人来到了一处房门前,秦醉一脚踢开大门,面上神情冷厉的犹如幽冥鬼刹。9146 第134章 审问刺客 被关着的都是林橡身边的死士,这些人或多或少远远的看到过秦醉的样子,这次,秦醉眼上没有白巾的进了屋门,一开始,这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看到了秦醉里面穿着的一袭撩黑的长袍,这几人目光一闪,而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眸子,在他们前面五六步之地,秦醉一身凛然煞气的站在那里,他的五官精致,他的身形高俊,他的气势凛人,可这些都不够让人诧异,最叫人诧异的是他的眼睛! 秦醉是瞎子,从来眼上都敷着白巾示人,可是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人,他有一双似墨非蓝如深渊一般的眸子,这个人的眼神锐利如刀,此刻这把刀就悬在她们头顶上。 “你们几个都是从什么时候跟着林橡的?” 秦醉开口,语声不是华丽到沁人心脾,而是如墨伏那般的地狱幽冥。 几个人一颤,这样的秦醉和他们平日里见到的秦醉完全不同,难怪他们的主子要设这么大的局来杀他,这三个人低着头,其中一个人受了伤被简单处理过,此刻奄奄一息满眸的畏色,死士虽然是死士,可是真正的到了死的时候,总会有人产生退却之意。 这重伤之人满身的痛苦,眼下最有求生的欲望,而另外的两个,他们本来也有机会服毒自尽,可就是一迟疑的瞬间,被墨魉等人制止了,眼下他们没有自己求死的机会了,要么被秦醉折磨死,要么就是满足秦醉的要求。 “不说?”第一个问题,没有人回答秦醉并不意外,他原地走动了两步,目光忽然落在了那个受重伤的死士身上,他蹲下身子来,看着他痛苦的眼神,缓缓的打量了一眼便看出了伤口,而后道,“这一剑已经刺破了你的脏腑,眼下只是帮你止血,可若是没有后面的治疗,你的伤口会恶化,你还是会有一死。” 那人眼神颤动一下,“世子想问什么都可以!属下做林将军的死士三年。” 秦醉唇角微弯,虽然没有刚才那样的煞气逼人了,可周身还是有股子不善之感,“哦?三年?很久了,这三年,你都帮林橡做了什么重要的事?” 那人眼神几动,似乎在回想,又似乎在犹豫,这个瞬间,秦醉看向另外两个人,“我的宽容心是有限的,你们三个,我只打算留一个人,看谁说的最多最真,说的最少的……” “殿下,我是跟着林将军两年的,这两年,帮林将军杀了不少人。” “殿下,我也是我也是,三年之前赤西大营的陈将军和霍将军,都是林将军下令杀死的,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兵马不服从辅国大将军的官制。” “殿下,我知道和戎族有关的事——” 许是见另外两人都开了口,那重伤之人忽然也跟着开了口,而他提到了戎族,另外两个人先是一愣,继而都转头看向他,似乎他们两个人也没想到林橡和戎族有什么关系,秦醉看的分明,下颌微抬,“你说!” 那死士打了个寒颤,“殿下饶命,小人心知自己做的是伤天害理之事,可是,可是都是林将军和辅国大将军吩咐的,没有他们的吩咐,小人是万万不敢的。” “废话少说,讲重点!”墨魉站在门口忍不住了,呵斥了一句。 那死士忙道,“好好好,小人说,小人不知道林将军和戎族做了什么交易,每年都会送许多东西到戎族去,女人金银马匹什么都有,小人送过一次战马,就在去年冬天,还是从洛州征用过去的战马,全都送去了戎族。” 秦醉站起身来,默不作声的听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又有些吓人,那死士说着便又道,“小人没有说谎,小人真的没有说谎,他们真的送东西去了戎族。” 秦醉当然知道他没说谎,只淡淡问,“还有吗?” 他语气悠哉却一片低寒,莫名带着杀气,只仿佛十分不满意似得,那死士听着身子一颤,忙眼珠乱窜的回想着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另外两人见状也立刻想起来,其中一人忽然道,“启禀殿下,小人还知道,林将军这三年派人去赤西各地抢掠作恶,或许……或许就是抢掠的女子,就是他说的,送去戎族……” “殿下,小人还知道,林将军这次刺杀殿下是奉命,奉了辅国大将军的命令,辅国大将军又是收到了永安的来信之后才开始谋划的!” “殿下,小人知道,前次达郯逃走,便是辅国大将军的手笔!” 秦醉看着这几人,人就是如此奇怪,若说你们三人不开口便全都将你们杀掉,或许就真的不会有人开口,可若是你说,你们说的多的可以活下来,如此,这三人便开始相护猜忌,没了同生共死的兄弟情义,人靠自己本身的意志力面对死亡是十分可笑的事。 然而他们虽然说的都是真话,可偏偏这些真话他都知道,既然已经知道,就没什么兴趣了,秦醉淡淡点头,“嗯,还有吗?” 秦醉还是不满意,他表现的十分明显,那如何才能让他满意呢? 三个人看着身边兄弟急切的眸光,都更想想出一些劲爆的东西来换取秦醉的网开一面,然而什么才能让秦醉感兴趣呢?! 忽然,那受重伤的死士眼底一亮,“殿下!小人还知道,小人还知道戎族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开始催,而且这一次达郯还被抓了住,戎王一定会大怒,就在前几天,小人听到了林将军和辅国大将军在吵架,林将军说,要一不做二不休的解决什么问题没有办法,然后辅国大将军说要继续刺杀殿下,林将军便说不如解决掉达郯……” 秦醉的眉头皱了起来,解决达郯?! 林原和林橡要杀了达郯?! 秦醉眯眸一瞬,他知道了,他知道怎么让林原和林橡原形毕露了! 秦醉点点头,看着那受重伤的死士,“你可以活。” 那受重伤的死士顿时出乎口气放松下来,另外两人却急急的跪行上前来,“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啊,殿下——” 秦醉转身离开,后面墨魉挡住另外两人的去路叹了口气。 “兄弟,来世别跟着林氏那样的人做坏事了。” 第135章 找到了宝贝 第二日一大早,秦醉一行就启程往洛府去,光线昏暗的马车里,摇光和秦醉相对而坐,因为要出来面对众人,所以秦醉眼上又覆上了白巾。 因为秦醉眼上覆着白巾,所以摇光便肆无忌惮的打量起了秦醉。 谁料,片刻之后秦醉忽然唇角一弯,“我好看吗?” 摇光皱眉,“我只是在想,你是怎么能装这么久的。” 秦醉笑着道,“其实你早就开始怀疑我了吧?” “嗯。”摇光点点头,倒是十分直言不讳,“在第一次晚上从水云阁离开的时候,出来的时候我回头一看,发现水云阁里一片灯火明亮,当时就想起来,你坐着的矮榻旁边放着一盏灯,倘若是一个真的瞎子,怎么会在自己面前放一盏灯呢?” 秦醉苦笑一下,“真是难啊,所以从前,秦王世子是不会让别人近身的,也不会让别人进入他的起居之处,因为瞎子和普通人的习惯到底是不通,遇上一些细心又心思玲珑的,总是会露出破绽,比如说你——” 摇光蹙了蹙眉头,“那你为何还……” “你一次次的让你近身是吗?”秦醉唇角微弯,“自然因为是你啊,若是旁人,自然就不会了。” 秦醉说着,索性将眼上的白巾摘了下来。 他双眸炯炯的看着摇光,直看的摇光转过了头去,“那一次在龙脊山上又是怎么回事?” 那一次龙脊山之行,摇光和洛宸专门就是去看墨伏的,而当时秦醉和他们一起的,秦醉是怎么做到一人分饰两角的? 秦醉一听这问题轻笑一下,“那山崖紧挨着军营,你和洛宸去到了崖边,我一个人在后面,摸出马车然后下了山崖,早有人等我,待表演回来,你们还在看。” 摇光皱眉,“你就不怕我们忽然去看马车车厢?” “那日天气晴好,那个位置又十分隐蔽,不会忽然下大雨,又不会有人出来惊扰,你们两个都是奔着‘墨伏’去的,自然会等到他表演完毕。” 秦醉缓缓说着,这逻辑倒也是符合情理,然而说着他又一笑,“不过你还是怀疑了吗?” 摇光眸光一下子悠远起来,那一日的情景又浮现在她脑海之中。 “那一日看着看着,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那马车里面没了人似得,不过当时也只是这么一想,并没有上前去看。”说着冷哼一声,“我若是上前去看,且不知道你要如何解释?” 秦醉飒飒然一耸肩,“自己去山林中随便走走?不管我怎么解释,你们也不会把我和墨伏联系起来不是吗?所以一切都没有问题。” 摇光竟然无言以对,的确,那个时候的秦醉,不管她多怀疑她有问题,也没觉得他就是墨伏,毕竟俩个人的气质和身份查的太远太远了。 “你是什么时候觉得我有可能是墨伏的?” 秦醉又一问,他似乎对摇光的心路历程十分感兴趣。 摇光略一眯眸,“从春月楼出来的时候,你手腕露出来的白头棉。” 秦醉眸色一讶,他对棉布这样的细节并未注意到,也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小细节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又一笑,“然后你那天晚上回去就火急火燎的跑到了水云阁?” 摇光点点头,秦醉呼出口气,“所以我也很紧张啊,怕被你忽然撞破,可要对你伪装到底又太难了,眼下和你坦白,我可算是一身轻松。” 摇光知道秦王府的难处,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你那天说你母妃……” 一提起此事,秦醉眼底闪过一抹寒芒,“三年前,王府进了刺客,刺客来势汹汹,我和我母妃都受了伤,他们的剑上有毒,我受伤之后差点失明,却到底被救了下来,我母妃却从此撒手人寰,虽然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证明是来自永安的刺客,可我和父亲都怀疑。” 说着秦醉语声一寒,“从那个时候起,我和父亲就知道,永安对幽都不只是忌惮,而是动了杀心,父亲……”秦醉语声艰涩一瞬,“父亲总是以幽都的军民百姓为重,再加上我身上的毒迟迟未解,所以这几年幽都一直忍气吞声,凭我的性子,恨不能当时就起兵而上,替母妃报仇,这三年忍下来,我算也忍出了一副好性子,报仇只能从长计议。” 说着,秦醉笑看着摇光,“怎么样?怕不怕?我可是在说谋反之事。” 起兵而上,替秦王妃报仇,意思可不就是要造反谋逆?这样的事,别说是和摇光说,便是和洛振北说,洛振北都要惊震一下的,对皇帝不满是一回事,真的想起兵造反又是另外一回事,然而现在的摇光,哪里有一丝丝的惊讶震撼的样子,她淡漠的听着,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有什么好怕,为自己的母亲报仇,难道因为对方位高权重就不报了吗?” 摇光话语轻飘飘的,却如同一柄重锤砸在了秦醉心底,他眼底闪过震撼,然后唇角便越扬越高,这样的话,便是秦王都要犹疑一番,可摇光却是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是啊,为自己的母亲报仇,难道就因为对方的权位就不报了吗?只要有那个可能,为什么不放手一搏? 秦醉兴奋的看着摇光,好似忽然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 摇光被他那灼灼目光看的唇角微抿,然后又忍不住道,“不过……不过这也是极其重要的事,要报仇是一定要的,却也要减小自己的风险和损失,秦王一定就是这样的考虑。” 秦醉颔首,“那是自然,谋而后动,我可不是匹夫之勇。” 秦醉当然不是匹夫之勇,他是鬼刹将军,这些兵法谋略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了! “这个我知道。”摇光点头。 秦醉一听这话忽然眼底一亮,想起什么似得道,“我记得你和洛宸一样,都对墨伏崇敬至极,这可是真的?” 墨伏便是他自己,他这么一问,岂不就是想让摇光夸他? 摇光抿唇一瞬,点了点头。53 第136章 图谋大事 马车到洛府门前的时候,还没停稳,洛宸就从门前台阶上飞奔而下! “阿摇!阿摇你没事吧!” 马车车帘一掀,摇光从里面走了出来! “表哥,我没事!” 洛宸见状忙上前扶住摇光的手臂,正要再问,车帘一掀,秦醉从里面走了下来,洛宸先扶住摇光下车,又转而去扶秦醉,待二人都下了马车,这才忍不住的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昨天阿摇忽然出府了?怎么又遇见了世子殿下?” 摇光一把拉住洛宸的手腕,“表哥,进去说。” 洛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二人站在大街上,忙带着摇光和秦醉往里面走,一边又道,“爷爷知道你们回来了马上去书房,刚才他去找临安侯了,我们先过去。” 话语落定,三人便直入府中,墨魉扶着秦醉走在后面,摇光走在前时不时的回头一看,现在确定了秦醉不是瞎子,再看他装出来的样子,莫名有几分喜感。 三人到了书房院的时候洛振北还没有回来,待进了院子,便算是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洛宸这才放开了问,“怎么回事啊?昨天阿摇怎么跑出去了?” 摇光叹了口气,一边进书房门一边道,“秦世子回了别院,可是我却发现林氏的人一直盯着水云阁,我猜他们有什么图谋,然后又听说他们的人马杀去了洛神湖的别院,如此便知道他们一定是想对付秦世子,而后我拍了薛副尉去给秦世子报信,可没等到薛副尉回来,林橡又带着人出府去了,我怕事情有变,就跟了出去。” 摇光说完这些,洛宸看看摇光,又看了看一旁的秦醉,“然后呢?” 摇光便接着道,“然后我一路跟到了去洛神湖畔的路上,本以为失去了林橡的踪迹,也没想到直接遇见了他们的打斗,原来秦世子也发现了林橡的图谋,便想设局来引林橡出来抓个现行,可……可我的出现算是坏了事。” “不算。”一直没说话的秦醉开了口,“你不出现,他大抵也不会出现。”说着,秦醉转向洛宸,“林橡昨夜可回府了?” 洛宸摇头,“没有,林橡没有回来。” 摇光蹙眉,“难道他是不敢回来了?他应该发现我们设了个局,再加上昨天还有他的手下被俘虏,他只怕知道一切都已经露陷了。” 秦醉颔首,“他人不敢回来了,但是一定会想法子联络林原,盯着听涛苑便可。” 洛宸总算了解了来龙去脉,他复杂的目光在秦醉和摇光身上来回几瞬,然后忽然道,“林橡跑了,会不会跑到军中去?” 摇光摇头,“应该不会,说起来外祖应该有所安排了吧?如今三军都在洛州,洛州大军和定西大军联合,应当是十分容易制住赤西大营的兵马的,不过对林原等人的制裁,要悄无声息的,免得引起大型的兵变。” 洛宸诧异的看着摇光,“阿摇,你怎么连兵变都知道!” 摇光唇角微抿,一时没答话,而洛宸又想起什么似得道,“对,林诚还被关着呢,还有那些姑娘,现在都还没送回家去,不过人救回来就很好了,说起来,这些姑娘也可以做为证人去指证林原吗?” “还不行,她们没有直接见过林原的面。” 摇光摇了摇头,洛宸叹了口气,“林诚不是个能轻易开口的,不知道墨伏能不能让他说话。” 此时的洛宸一提到墨伏摇光的表情就格外的有些复杂,秦醉在一旁唇角不自觉的弯了弯,“墨伏要审问林诚的话,林诚只怕是会死。” 洛宸瞪大了眸子,“怎会?墨伏虽说是有着鬼刹将军的名号,可他有的是手段和谋算,我总觉的让墨伏去审林诚,林诚是一定会开口的。” 这么夸墨伏?摇光看了一眼身边连气势都变了的秦醉撇撇嘴。 “也不一定啊,林诚这样罪大恶极又心思深沉的人,论起城府的话或许不在墨伏之下,让墨伏去审,还真是不一定的事。” 洛宸疼爱摇光,听别的人说这种话可能不会同意,然而听摇光说却是一万个同意的,他点点头,“这么说来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今日洛老去找临安侯是什么事?” 秦醉忽而一问,话题便被转了开,洛宸这才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派人回来说了什么?今天一早,爷爷便说要去找临安侯说点什么。” 摇光转眸看着秦醉,她也不知道秦醉半夜派人回来的事。 秦醉点点头,“是我派人回来的,我知道了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所以派人回来和洛老说一声,让洛老和临安侯商量一下如何应对?” “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要做什么?” 摇光和洛宸异口同声,问完之后二人都是一愣,随后对视一眼笑了起来,秦醉这边也跟着弯了弯唇角,“他们下一步,可能会杀了达郯然后嫁祸在洛氏的头上。” 摇光和洛宸面上的笑意一消,顿时面色严肃。 秦醉又解释道,“是昨天晚上审问那几个刺客的时候审问出来的。” “他们下一步,要杀了达郯?可是林原和戎族互通有无,应该保住达郯才是,上一次达郯逃走不也是他动的手脚吗?” 秦醉点头,“的确是他动的手脚,昨天晚上那几个刺客已经说了,不过林诚的事情一出之后他们应该也意识到了问题,所以想解决掉戎族这个大麻烦,如今只能杀了达郯将自己洗的一干二净,然后一问三不知,一推三不认,除非我们找的证据有说服力,否则,没办法让永安相信给林氏定罪,毕竟给林氏定罪本身就很难。” 洛宸和阿摇也明白这个问题,二人点了点头,摇光道,“如此说来,我们要将林原抓个现行也十分简单?” 洛宸眼底一亮,“可不是!逼他自己出手就行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洛宸转身去看,却见洛振北大步而来,而他一脸的成竹在胸精神奕奕,一看便知已经和齐霄商量出了法子!25 第137章 祖孙怡情 洛振北大步而入,一进门先上下看了看摇光和秦醉,见二人安然无恙呼出口气,“还担心你们两个有没有事,现在看来都好着的,说说吧,昨天怎么回事?” 洛振北只知道昨天晚上林橡带人刺杀秦醉,并不知道其中到底是怎么个过程,秦醉排的人回来也没说,他对秦醉有小辈的关怀,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了摇光,但凡牵扯到了摇光,洛振北就不可能不上心。 摇光起身,先扶着洛振北坐到了书案之后,这才将刚才对洛宸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洛振北听完,看着摇光目露惊讶,“阿摇是怎么料定林橡想做什么的?” 摇光苦笑一下,“其实也没有很料定,只是有些好奇。” 洛振北便重重叹了口气,“有些好奇你就能跟着出城?上次的事情你忘记了吗?上次幸好有墨伏救你,这一次可没有。”说着又叹了一声,“你这性子,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害怕的,林橡那样的人,真的动起手来你可如何是好?” 洛振北说着话又叹了一声,“你啊你,这样下去,总觉得你会出事。” 摇光苦笑起来,“外祖尽管放心吧,昨天我出去的时候带了侍卫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呢。” “好什么好!”洛宸第一个出声否定了摇光,“刚才进府门的时候我都看到了,何潇他们都受伤了,你也就差一点。”说着,洛宸开始上下打量摇光。 摇光苦笑更甚,“何潇他们是被我勒令去救人了,我可是站在旁边瞧着的。” 摇光放缓了语气,听起来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秦醉不动声色的坐着,守在门口的墨魉却听的有些想笑,刚开始的确是站在一边看着的,可是后来呢……后来可是单枪匹马的杀下去了! 洛振北又叹一声,“反正你这丫头胆子太大,叫人担心。” 摇光听着目光更是带上了祈求,拉着洛振北的手臂轻轻摇着,“外祖不要担心,阿摇为了外祖也会一万个小心,阿摇和外祖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在这样犯险了。” 洛振北哼一声,“你这个鬼精灵,就知道哄外祖开心,外祖都不相信你了。” “外祖不信阿摇?那阿摇可要伤心啦……” 摇光面露娇憨之态,还故作几分伤心,洛振北看的怜爱不已,忙道,“好了好了,外祖逗你德尔,外祖怎会不信我家阿摇。” 摇光展颜一笑,满足不已。 洛振北对摇光疼爱到了骨子里,一边看着秦醉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轻咳两声道,“世子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今天过去找临安侯也和他说了世子的意思,临安侯知道情况之后和世子想的一样,都觉得咱们可以抓个先行,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林橡不见了。” 洛振北眉头一皱面露两分愁绪,“林橡一跑,只怕极难抓住。” 秦醉下颌微扬,“洛老不用担心,先解决林原,至于林橡,我猜他要么留在洛州,要么就是回林氏的族地,总而言之不会去永安,所以想要蹲他也不难,这件事交给我便好。” 秦醉如此说,洛振北自然是信的,便点了点头,“那是再好不过了。” 洛宸看看摇光,再看看秦醉,再看看洛振北嘴巴一瘪,“怎么感觉这些事都是你们在做,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呢,阿摇昨天怎么不来找我而要自己出去?” 摇光又苦笑一下,“并不是没有找表哥,表哥那个时候不在府中,我太急了,就自己出去了,下一次一定先去找表哥。” 摇光语气乖觉,笑容甜美,洛宸看着却一点都不信。 “表小姐的确不应总是涉险,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她自有谋算。” 摇光闻言眉头一挑,凭他察言观色的直觉,总觉得秦醉似乎很有几分不快,而洛宸竟是没有察觉,笑了一声道,“不是你的表妹你当然不紧张。” 秦醉唇角微抿,便不再说话了。 这边厢洛振北言归正传道,“阿摇这事稍后再说,临安侯的意思,既然他们要杀达郯,不如我们这几日就看守松一点,让林原上钩。” 秦醉的语声一下子严肃起来,“光是放松看守是不够的。” “哦?”洛振北笑着道,“世子有什么意见?” 秦醉略一沉吟,缓声开了口,等他说完,洛振北拍了拍桌案,“就这么定了!” 秦醉“嗯”一声,然后忽然轻咳了两声,洛振北紧张道,“世子怎么了?是不是昨天受了惊?” 秦醉微微颔首,“一点点小伤,不过不碍事。” 摇光眼睫一颤,她想起来,墨伏在抓林诚的时候是受了伤的,他的伤严重吗? 摇光将目光落在秦醉身上,抿唇一瞬道,“世子身体有恙就早点回水云阁歇着吧。” 洛宸也道,“是啊,你伤在哪里的、碍不碍事?” 秦醉摇了摇头,“不碍事,不过洛老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水云阁了。” 洛振北忙站起身来,“好好好,快回去歇着,虽然是在府中,一切也要小心才好。” 秦醉点点头,站起身来,门口的墨魉立刻上前来扶,等他二人走了出去,摇光看了看自己有些皱褶的裙裾道,“外祖,那阿摇也回去了,昨夜在世子别院并未好好梳洗。” “好,快去吧,下一次可不准随便跑出城去了!” 摇光乖觉的点点头,然后才行礼告退了,洛宸看着摇光和秦醉先后离开目光幽深一瞬,“爷爷,我怎么总觉得,阿摇好像和秦世子特别有缘分呢?” 洛振北听着唇角微弯,“有缘分也是好事,缘分这种事都是天意。” “可是爷爷,秦醉他……” 洛振北摇了摇头制止了洛宸接下去要说的话,而后语声深长莫测的道,“不到最后一刻,你可不知道谁是什么样子。” “嗯?”洛宸没听明白,奈何洛振北不愿多说的转过了身去。 洛宸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忽然亮了一亮,然而很快的,他眉头微皱,面生两分怅然。 第138章 “大将军!林将军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听到侍从的禀告,林原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林橡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大将军,秦王世子回来了!刚刚入府,然后去了书房院,现在已经回去水云阁了!” 林原一听,眼眶一颤,林橡出去做什么他是知道的,这么说来,林橡的任务失败了?失败就失败了,林橡自己为什么没有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么想着,林原有将拳头狠狠的一攥,林橡这个废物!怎么又失败了!转而一想,林原心底忽然生出一个叫他怒火万丈的念头,“难道林橡任务失败了?所以跑了?” 这么一想,林原抬手便朝面前的笔架挥去,“吧嗒”一声巨响,林原面前的笔架并着笔架上的数只狼毫笔尽数摔在了地上,前来禀告的侍卫吓得一阵瑟缩,林原的脾气大他们都知道,不仅脾气大,更是杀人不眨眼,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侍卫不敢说话,问也不敢问一句,林原却气的一阵发颤,很快的,他心口涌上了一阵绞痛,这痛感一生,林原吓得立刻屏住了呼吸,他冷静了下来,清醒了下来。 他是被疼怕了,他知道自己老了,他怕死。 “林将军怎么可能不回来?!去,去派个人在外面守着,等着,顺便看看洛振北和秦醉有什么反应!” 林橡带出去的人都是他自己的人,如今林橡带的人全军覆没,林原便一点都不知道他们的消息,这孤立无援的感觉让林橡一阵头皮麻烦,从前所有的事只要他吩咐一声就可以,全没想到没了林诚和林橡,他竟然如同无头苍蝇似得没有头绪。 林诚这么多天没有消息,如林橡所言,林诚多半是出事了,可是跟着林诚的人也一个都没有回来,林诚到底怎么了? 林诚是林原最为信任的人,没了林诚,林原便等同失去了一只臂膀,至于林橡,林橡对他而言不过是马前卒不过是一条狗,可是现在这条狗没了,他这个做主人的到底心有不快,且还不是在他准许之下没的。 林橡刺杀秦醉失败,并且暴露了身份,是不是觉得这件事回天无力,所以直接跑了?林原深吸口气,使力的遏制住了自己的怒气。 “来人——” “将军有何吩咐?” 林原看着外面的侍从放缓了语气,现在没了林诚和林橡,他总算知道要控制自己脾气,“去看看,看看地牢那边守卫如何,万万不可大意。” 侍卫领命而去,林原坐在原地出起了神。 这边厢,摇光离开书房院之后还是先回了清风院,老远的,便看到紫檀和绿竹等人站在院门口等着,昨天晚上摇光彻夜未归,她们一个个的都担心不已,后来得了消息才稍微安下心来,然而一时没看到摇光安然无恙的回来她们始终不能放下心来。 “小姐!小姐又失言了!说出城就出城,说不回来就不回来!” 绿竹第一个冲上来,紫檀和闫琳也面露薄责,摇光轻咳一声,“好了好了,快点准备水我想沐浴,还要换个衣服,昨日赶路出了一身汗,晚上又没好好洗漱,实在是难受死了。” 一听这话,绿竹等人哪里能让摇光受苦,忙去为她准备了,摇光心中暖意一片,待洗了澡又用了午饭才出了清风院往北苑踱去。 紫檀跟着摇光,快要到水云阁的时候叹了一声,“奴婢就知道。” 摇光回头,“你知道什么?” 紫檀指了指水云阁的方向,“看到小姐往北苑来,奴婢便知道小姐一定是来找秦世子的,小姐对秦世子真是不同。” 摇光挑眉,一脸无辜,“哪里不同了?” 紫檀眸色一正,仿佛在说一件十分严肃的事,“小姐病好了之后比寻常的小姑娘要沉稳冷静的多,可即便如此,小姐在遇到世子之事就不够冷静,譬如昨日,小姐明知道危险重重也还是带着人出了城,再然后,小姐和少爷的关系都没有这样紧密,却总是和秦世子走的很近,小姐是有主见有想法的人,若是不想和一个人关系近,那个人怎么能几次三番和小姐生出联系呢?综上所述,小姐对秦世子不一样。” 摇光眨了眨眼,一时竟然没办法反驳,她总不可能告诉紫檀,秦醉好歹也救了她好几次,且她和秦醉是站在同一边的。 然而,难道只是因为这样吗? 想法还没个结论,摇光已经走到了水云阁之前,那两个侍卫一看到摇光便高兴起来。 “拜见表小姐,我们殿下回来啦!本来说要去给表小姐说一声的,可是世子说不用跟表小姐说表小姐已经知道了,果然,表小姐这么快救过来了!” 她来的很快吗?摇光眉头一皱,她可是沐浴然后用膳之后才过来的。 “表小姐快请进——” 摇光呼出口气,算了,她没法解释。 摇光刚走进院门墨魉便迎了出来,“拜见表小姐,世子殿下说表小姐要过来了,表小姐就真的过来了,快快请进,殿下在等您的。” 墨魉知道内情,如今对摇光的态度又熟稔很多,摇光心底涌起一股子无奈,进了屋子,屋子里,秦醉也是刚刚沐浴过,他转过身来,眼上未带白巾。 “果然跟你坦白是对的,现在舒服多了。” 从前摇光过来,他总是带着白巾,如今毫无阻隔的看着摇光,这样实在是自在太多了! 摇光走过来,开门见山道,“伤处在哪里?” 秦醉指了指自己心口,“这里。” 摇光眉头一皱,“伤在心口?这怎么能算是小伤?” 摇光一步步走近,抬手便要去掀开秦醉胸前的大氅衣襟,可手还没触到,秦醉一把将她的手握了住,然后,将她的手重重的按在心口。 “你做什么——” 摇光掌心之下是秦醉有力的心跳,不知为何,这心跳和他身上的体温一起,瞬间让她心底漏跳一拍,她只觉得脸上轰的一声着了火。 第139章 心软 “你做什么?” 秦醉握着摇光的手放在心口,摇光掌心之下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摇光从未这样感受过一个男子的心跳,她面上轰的一声着了火,随即心底生出两分恼怒,秦醉这分明是在戏弄她,使劲的将手一甩,摇光的手从秦醉掌心抽了出来。 “我本是特意过来看看,但是既然你的伤不碍事,那我先走了。” 摇光说完转身就走,秦醉上前一步将她手腕拉了住,摇光不曾回头,秦醉便叹了一声,“你怎么这么……”说着,摇光听到了窸窣一声。 “你看,我有没有骗你……” 摇光闻言转过头去,当即看到了秦醉心口的一抹伤痕,那是一道剑痕,入肉虽浅,可是那伤口创面极大,若是再深一点,秦醉势必要没命。 “我可有骗你?”将自己伤口亮出来,秦醉说话理直气壮了许多。 摇光眨了眨眼,委实有些无语,但凡是个姑娘,被秦醉那般对待也一定会误会点什么,摇光使劲挣扎一下,又将手拽了出来…… “有话就好好说。”没好气的说一句,摇光皱眉道,“为什么没包扎。” 秦醉的伤口是露在外面的,创面微微结痂,可是还能看到些许血水渗出来,秦醉闻言唇角微弯,“本来是要换药包扎的,可是想着你会来,当然是等你。” 摇光一听这话心底颇为不是滋味,秦醉却一脸笑意,抬了抬下颌,示意榻边矮凳上的药箱,里面棉布伤药一应俱全,摇光叹了口气,“坐下吧。” 这么一说,秦醉当即开心起来,转身坐在榻上,胸膛微微挺着,等着摇光来给他上药。 摇光拿出了伤药,涂在指尖,然后小心翼翼的覆盖住他的伤口,秦醉身量挺拔一身劲瘦的肌肉在身,胸膛处尤其恰好好处的匀称又不失力量,摇光先是专心为他上药,然后忽然发现,他这个伤口包扎的时候得从背后绕一圈,得脱掉衣服。 上完药,秦醉好整以暇的看着摇光,摇光皱了皱眉,“脱衣服。” 秦醉笑意一深,听话的将外氅脱了掉,他一脱,整个上半身便露了出来,平日里还不觉的,可是如今秦醉已经和她表白心意,这衣服一脱,摇光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她拿着白头棉的手迟疑一下,转身去看,墨魉竟然不知何时的出了门去,屋子里只有她和秦醉两人。 “看什么?现在只有你帮我包扎了。” 秦醉看透了她的心思,摇光略一沉吟,心态忽然平静下来。 她是医者,是得了师父真传的医者,哪能因为这一点小小的不便就心存犹豫?摇光上前一步,倾身将布条绕过秦醉的肩膀,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他伤口盖了住,又连续绕了好几圈,这才将他伤口包了好,再打了个结,摇光站起了身子。 “好了,这伤药不错,你这伤口三五日之后就能愈合。”说着眉头一皱,“这是林诚伤的?” 秦醉点点头,继续好整以暇的看着摇光,“是,此人这么多年跟着林原,受林原看重是没错的,城府极深不说,身上的狠劲儿也十分骇人,你的话说的不错,要我去审他,不一定能审出个什么来。” 那句话摇光只是那般随意一说,没想到秦醉既然记住了,摇光眉头微皱一下,“那也不一定,现在林诚的心理已经产生变化,何况你只有你的方法。” 秦醉唇角微弯,“什么意思?现在你又相信我了?” 难道之前她不信他了?摇光摇摇头,“并非是不想相信你,只是那个情景,表哥不知道你便是墨伏,我便多说了一句。” 秦醉闻言轻哼一声,“洛宸这个人耿直好爽没错,但是他似乎看你看的太紧了。” 摇光微讶一下,“表哥待我好才如此。” 秦醉眉头一挑,“我知道他待你好,就是因为待你好所以……”对上摇光黑亮的大眼睛,秦醉发现摇光一点都没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叹了口气,“罢了,总之,他待你再好也只是你表哥,不可以和他走的太近太近。” 摇光看着秦醉,“什么叫太近太近?” 秦醉心底忽然生出些微的焦躁来,“就是不能老是让他拉你的手……” 摇光微愣一下,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过来,洛宸的确很多时候都会因为照顾她而拉着她,秦醉这样说是因为不满了吧…… 摇光看着秦醉严肃的脸一时哭笑不得,且不说洛宸没有做逾越的事,便是做了,他又凭什么不满意?摇光叹了口气,对上他万分认真的目光却又没法子和他顶嘴回去,于是转而道,“那你要去审一审林诚吗?还有林橡,你觉得他在哪里?” 秦醉自然发现了摇光在转移话题,他心底清楚,却还是顺着她道,“先不用审,关着不过问反而让他忐忑,至于林橡,我猜他大概率不会离开洛州,如果从洛州回去清河,虽然可以保住性命,可他从今往后的使徒便算是毁了,族中或许还会惩罚他,而留在洛州,无论如何还有一丝希望,他是自负且骄傲的人,一定不会轻易离开。” 摇光颔首,这一点他和秦醉的看法完全一样。 “希望那你能早点有收获。”摇光说完,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虽然还是白日,可眼下她和秦醉再待在一起总是怪怪的,她心中异样,只想着早点告辞,“时辰不早,我先……” “哪里不早了,明明还很早。”秦醉打断了摇光的话,“从前我们在听雪楼也能一坐一下午,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你来,我这里也有好茶。” 摇光站在原地没动,秦醉看着又叹了口气道,“若是去听雪楼,就得带着白巾装瞎子,我就看不着你。” 也不知怎么,这么一说,摇光心头顿时一软。 眼看着秦醉十分殷切的去找出了茶具等物,摇光到底是慢慢跟着走了过去,秦醉见状笑意更深,摇光这个人看着自持冷静,却是极容易心软的。 第140章 可怜的林原 “大将军!还是没有小林将军的消息!” 听着侍从的话,林原的一刻沉到了谷地,已经过去了两天,林橡还是没有一点动静,若是他想传信进洛府,难道还不能传进来吗?! 林原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之上,这个林橡!!不仅是废物,而且还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年在族中,有许多年轻的林氏子弟让他挑选,如果不是他一句话挑了林橡,林橡到现在还在清河当个没有出路又排不上名号的林氏公子。 可恶!简直太可恶!在这等关键时刻,他竟然跑了! “你们!你们都给我听着,一定要找到小林将军!找到之后,务必带到我面前来,谁能找到小林将军!谁就是下一个副尉!” 这话一出,当即激的面前几人目露精光! 林原见此冷笑一声,他有的是权力,只要他愿意,这些人自然会上赶着为他卖命!思及此,林原索性道,“如果林橡看到了你们敢跑,那就格杀勿论!” 几个侍从神色一变,林橡不仅是职位高于他们,而且他还姓林,光是这一个姓氏,就能让他们望而却步,仿佛看到了这些人的心思,林原索性道,“能带回来人也成,若是带不回来人,带回来的是他的项上人头也可,带回来人头者,加赏金十万!” 十万!十万金啊!几个侍从眼底一亮,拳头都攥了起来。 林原看的分明,心底的冷笑更甚,他有权,还有钱,只要他想,就能有下一个林诚下一个林原,失去一两个人根本不算什么…… 正这么想着,林原忽然眼前一黑,与此同时,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她心口蔓延了开来,他身子一晃,而后不可抗拒的朝背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砰”的一声重响,站在眼前的五个侍卫都惊呆了,齐齐色变的去扶林原! “大将军!大将军您怎么了?!” “大将军你还好吗?你能听见属下说话吗?” “去拿药,大将军的药放在哪里的?” “我不知道啊,我去找找,你们,你们……哎算了我去找药。” “我去请洛府的府医,你们看着。” 五个人都慌了神,一边推着林原一边说话,却是拖拖拉拉一点都不雷厉风行,林原心疼的厉害,身上一片僵硬,面色惨白的出了一头汗,却是说不出话来,他难受至极,看着几个属下如此酒囊饭袋更是上火,然而他越是生气,心就疼的越发厉害。 “来来来,一起,你抬腿……” “一二三,起……啊,小心……” 林原双眼翻白的半晕不晕,他本就疼的厉害,奈何三个手下抬他一个人都抬不利索,从书房到床榻短短几十步距离,不是把这个碰着就是把那里磕着,林原心底的火越冒越大,那疼痛也从心口直直的蔓延到了脑袋,意识到再这样生气自己可能会死,林原这才生生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怒意。 他闭着眼睛,尽量不去听眼前这几个蠢货说话,只不停的安抚自己要冷静要冷静,疼了那么多次,这是第一次毫无预兆的直接晕倒,他动弹不得,话也说不了,这个时候,哪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能将他杀死,不能,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才不会轻易死去,林原这么想着,不停的深呼吸,很快,药来了! “药来了!药来了!大将军吃药……” 侍从倒出两粒药丸,因为着急,有些粗鲁的塞进了林原的嘴巴,此刻的林原浑身僵直却又在颤抖,面色白的如同鬼一般,不仅如此,他满头虚汗,人也没了动静,看上去就像是晕倒了一般。 “大将军?大将军?” “怎么办,这药是咽下去了吗?” 林原将药咽了下去,只是动弹不得,听着这对话,他只能在心底大骂蠢货! “大将军是不是晕过去了?” 一个侍从担心的说道,另外一个人心颤颤的道,“可不是晕过去了?大将军这病也不知怎么回事已经发作了好几次了,这一次看着格外的凶险。” 说着这人面露畏怕,“大将军不会……要……”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都神色微变,他们没发现林原没晕,如此一来,心底想的什么就说了什么出来,一个人道,“大将军若是那个了,西边就完了,大将军以前树了那么多敌人,到时候顶包的就是咱们,你们觉得呢?” “可不是啊,大将军刚才说什么副尉和赏金的,可是大将军的性子你们知道的,就算做了他的副尉,他哪一日不高兴了也能一声令下把我们弄死!” “可不是啊,我都不信他真的能给我们赏金!” “还有,小林将军不知道为什么跑了,还有林诚副尉,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啊?西边是不是要变天了?!大将军是不是没有人使唤了所以才把咱们叫过来的?如果是这样,那咱们还不如也一走了之了,反正赤西这鬼地方我早就呆腻了!” “可不是啊,我也这么想,我也不想把脑袋搭进去!” “对啊,大将军这边一定是出了事,你看大将军这两日叫都睡不着,感觉他都要急死了,一定是出事了,大将军都搞不定的事一定是大事。” “那咱们怎么办?大将军现在躺着呢,趁着他病倒了,没时间惩治我们,要跑也是现在跑……不过,大将军要是醒了,看到没了人,会不会派人来追杀咱们啊?” “追杀?你以为我们是小林将军呢?!何况他现在身边能有多少人用?平日里那些心腹都被林诚副尉带走了,小林将军又不在,谁帮他追杀?” “那你们说,大将军会不会真的给我们赏金……” “哼,你要钱你就留着吧,我准备准备走人了。”一个人说完就走,其他几个人也都跟着走了出去,剩下的那个人拿着药,犹豫一瞬也跟着出去了。 几个人一走,屋子里顿时空了下来,谁也没看到,本来就惨不忍睹的林原身子颤抖冷汗大冒,整个人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了。 第141章 洛宸的发现 “什么,林原又病倒了?” 洛宸皱眉,随即冷笑一声,“这是不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看来老天还是有眼的,林原这是报应来了!府医看了怎么说?” 孙慕言叹了口气道,“这一次有些严重,现在人还躺着的,不过府医虽然神色之间有些凝重,却没说病危,应该养几日就好了。” 洛宸眉头微挑,“养几日?只怕他现在没什么心情养病。” 孙慕言点点头,“是,林原身边一些侍卫忽然出府了,然后林原刚才下令,将这些人都列入了逃兵之列,并且已经发文到赤西大营之中。” 洛宸一脸不知怎么形容的表情,“看来这些人也知道事情不妙所以跑了,这就有趣了,足见林原平日里多么不得人心,他这一病,也不知会如何处置达郯” 一旁的摇光站在窗边,目光远远的看向窗外的纷扬雪粒,雪是从午时开始下的,天边的层叠黑云堆积,眼看着这场雪有加大的趋势,眼下已经到了腊月下旬,眼看着还有十日就要过年了,而这个年,对于洛氏而言显然是不能平静了。 林原的事没有解决,赤西大营还在洛州城外,若是处理不好,引起兵变就十分麻烦,而戎族在西边虎视眈眈,若打起仗来,最受罪的还是城里城外的百姓。 雪粒纷纷,寒风刺人,凛冬的寒意便是隔着窗棂也叫人骨缝儿中透着冷,摇光目光清冷的扫过外面洛府连绵的楼阁,几乎看着黑瓦飞檐被白色的积雪一点点的覆盖,清风院中的小道上也跟着一点点被积雪覆盖,有一场大雪落下来,西边又不知要死多少灾民,戎族蠢蠢欲动,城外的三军严阵以待,无论如何,林原的事能惊起的波澜越小越好。 摇光想着下颌微抬,纵然这江山已经不是她的江山,纵然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可总还是为着黎明百姓着想,如此一想,摇光不由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永安,此刻的永安皇宫会是哪般景象呢?快到了年关,皇宫之中一定热闹非常,为了年宴,为了宫中的各式各样的活动坐着准备,永安越是繁华热闹,便越是衬托出西边的冷寂,摇光呼出口气,听说齐炎禁足了林轻尘?是因为内疚还是因为本身就不打算纵容林氏? 摇光想着,周身的气势越冷,那边厢洛宸见她一直没说话不由得转过头看,这一看之下心中不由微惊,哪怕洛宸心思简单直爽,可他到底活了二十年,自然有自己的洞察力和敏锐度,此时此刻的摇光,那周身逼人的寒意根本不是一个十几岁少女能有的,那样的气势,那维扬的下颌,还有那微微眯着的双眸,洛宸这么看过去,隐隐的看出了一种高高在上之感,洛宸心底微沉,因为他一下子觉得,这才是真的摇光,而平日里那个和他笑着说话,和洛振北软声撒娇的摇光都只是她演出来的而已。 只有现在这个,冷漠,疏离,清傲,又有几分沧桑之感的摇光才是真的摇光。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患了十年的痴傻之症,一朝病好不说,还有了惊人的能力,不仅如此,连整个人都不像十多岁的小姑娘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宸平日里不会想这些,可当他真的开始想,那些旁枝末节便都串联了起来,而洛宸想到了摇光来洛州的那一夜,那一次的死里逃生。 难道和那一次的死里逃生有关系? “少爷?少爷?”孙慕言连着叫了两次洛宸都没反应,再一看,发现洛宸正直直看着摇光,孙慕言眨了眨眼,忙又喊了两声,“少爷?” 洛宸一下子回过神来,“什么?” 孙慕言一笑道,“林原那边吩咐了人盯着地牢的,只怕是想找机会下手,这几日地牢的看守松了一些了,林原只怕会在这两日下手。” 洛宸颔首,“这个我知道,爷爷还让我时不时过去看看,做做样子。” 洛宸一边回答孙慕言的话,一边看着眼前的人,在他的印象之中,薛郢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为人老实勤勤恳恳,性格更是耿直的紧,是不会轻易屈服别人的人,可是自从他到了洛府,却和摇光走的十分近,如果说只是因为他救了摇光,那应该是摇光和他走的近,可眼下他却觉得,他已然奉摇光为主的样子,事事都在听摇光调遣。 太奇怪了,且不说摇光是个女子,便是洛振北也没能让薛郢如此殷勤的效忠,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这疑问一生出,洛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对了,你这几日怎么没有教阿摇箭术了?” 孙慕言只觉得洛宸眼神有些幽深,并未意识到洛宸已经生出了疑问,便道,“因为这几日事情太多了,便没有继续,而且表小姐学的很快,也不用日日去教。” 洛宸颔首,他还记得,上一次摇光和林橡发生矛盾的时候,曾一箭射中了别人的小腿,要知道摇光才学了几日箭术啊,虽然他没有在面前看,可是别家的贵族小姑娘,若只是学了几日箭术,能不能把弓箭拉开都是个问题,摇光似乎太快了些。 不论是箭术,摇光在待人接物,在胆识智谋上,在对公衙职位划分上,包括对军中权利的分割,对朝廷党派的争权夺利上都有十分高的认知,这样的认知,是内府一个教养嬷嬷和一个小丫头教不出来,那摇光这些认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少爷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孙慕言扯了扯唇角,洛宸忙回过神来,他呵笑一声,然后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在想,阿摇在箭术造诣上很有几分天赋,短短几日就能学个差不多,你也知道了,她这个性子,胆子极大,总是叫人不放心,若是能有一些防身的本领乃是极好的,你有时间,多多教教她,我已经让人去外面的武器作坊给她做袖箭去了……” 孙慕言本被看的有些紧张,这会儿松了口气。 原来洛宸只是在担心摇光啊。 第142章 图谋 “大将军——” 一个侍从从外面跑进来,面带两分惶恐,“启禀大将军,还是没有小林将军的消息。” 禀告完毕,侍从低着头站着,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坐在床榻上的林原缓缓抬眸看着这侍从,不过一夜,林原仿佛老了十岁一般,不仅面色惨白嘴唇青紫,便是鬓角边的白发都多了两根,此刻的他只着了内衫,肩上披着件外氅,头发披散着,如同一个暮年老者一般的靠在床头上。 听到侍从的话,他浑浊的眼底一点波动也无。 林橡一定是跑了,他已经可以确定,本来此前想着此事他还会动怒,可是眼下他不知怎么竟然一点反应也没了,他内心一片平静,却又有两分木然,林橡跑了,他最新寄予希望的几个侍从也跑了,眼前的这个,看着谨小慎微的,连看他都不敢看,自然也是心底怕他的,他本来想开口许之以权位赏金,可忽然之间却懒得说出口。 他不信这个人,然而十分尴尬的是他眼下无人可信。 从前近三十年,他从没有过这种体验。 自从记事开始,家中上下哪个不是对他敬着捧着,后来年少,他自己也混出了几分本事,整个林氏,整个清河,就更没有人敢和他作对,再然后,林氏帮助齐氏得了天下,林氏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林原做为林氏的二把手,他简直觉得天下没人能掣肘他了。 于是,在孙綦当庭痛骂林氏并上表林氏三十二条罪状之后,林原在过问了齐炎之后,去灭了孙氏的满门,可他那个时候怎么都没想到,齐炎竟然不保他,不仅齐炎,便是连林氏都没有保他,任凭他被贬斥到了赤西。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相信齐炎和他的大哥林璋都想象不到会有多么的苦寒。 然而又如何?到了赤西,他圈地为王,不用看齐炎和林璋的脸色,齐炎说要保证西边安宁,他便干脆和戎王达成了协议,他有什么错?那些贫苦人家命如草芥,就算他不让手下抓来,也指不定就在冬雪之后就会被冻死,还不如为西边的和平做点贡献? 而可笑的是洛氏和那个该死的齐霄要多管闲事,而他还要为了抹平这件事煞费苦心! 林原一手捂着心口一手缓缓的攥成了拳头,对过去的怀念让他心头又有热血激荡,从前的他那般威风八面那般高高在上,他不会轻易倒下! “地牢那边是什么动静?” 林原忽然一问,那侍卫立刻道,“看样子戎族不知道达郯在这里,这些日子洛府一直风平浪静,这几天那边的守卫换班都换的不那么勤了,听说洛州城北因为连日的大雪倒了不少的民宅,洛刺史抽掉了一部分守卫去城北帮灾民建房子去了,这几天守卫都变少了。” 林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与此同时,他心底生出了两分怀疑,达郯是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情,洛振北真的能抽调守卫去帮人建房子? “房子倒了?此事可是真的?” 侍卫点点头,“是真的,不仅房子倒了,雪灾还冻死了不少人,洛府的夫人还在城北开设了粥棚赈灾,还有城中的其他富户官户都帮忙了。” 林原的眉头微皱,难道真的是真的?他一边想着一边转头,窗外面天光昏暗,纷纷扬扬的大雪柳絮一般的飘着,目之所及的房顶上,院子里,树上墙上,都是雪,而院子一角的一颗大松树,因为雪太大,压的一截树枝被折断掉了下来。 看着那杯压断的松树枝,林原心底隐隐的信了。 西边每年冬天都十分难熬,因为雪灾而死的人有很多,在他刚到洛州的时候就知道已经有拼命因为冬寒而死,林原呼出口气,他的机会来了。 “帮我更衣,扶我起来。” 林原忽然下令,侍卫一愣,“可是大将军,府医说您要卧床养着……” 林原没说话,眼下他心口还在隐隐作痛,他也不想再说第二遍,他只看着这侍卫,被他这么一看,侍卫立刻应了一声去拿了他的衣服。 拿了衣服,为他穿好,又用玉钗帮他竖好了头发,林原没在意自己的发冠是不是齐整好看,他自己抄起一件斗篷,带着几个人出了听涛苑往地牢而去。 “大将军不必担心,虽然抽走了一部分侍卫,可是地牢的看守还是十分严格的,大将军有病在身,这么大的雪出来只怕又会病倒了。” 侍卫在林原身后念叨,林原觉得心里烦躁,却并不想呵斥回去。 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惜命。 洛府的地牢在洛府的东北角上,是一处十分隐秘的所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院,两件不起眼的好似堆积杂物似得平房,然而进了平房,房间里面却一览无余,靠近北边角落的地方便是地牢的入口,此时那里守着四五个侍卫。 见林原出现,几个侍卫立刻行礼。 “拜见大将军——” 林原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开始装模作样的打量,“这几日怎么样?我也没过来看,没什么人混过来吧?” “启禀大将军,没有,一切如常。” 侍卫回答的十分恭敬,林原满意的点点头,他又看了一眼这几人的神色,忽然关心的道,“看你们一个个的精神都不是很好,怎么?守了多久了?累不累?” 几个侍卫见状简直受宠若惊,其中一人忙拱手道,“多谢大将军挂念,我们几个守了五个时辰了,本来守卫的人更多的,只是其他兄弟被抽调走了,城北有灾情,每年冬天都是这样的,兄弟们过去帮忙了,不过大将军放心,也就最近三日,之后会回来,何况我们兄弟守着也不累的。” 传闻之中林原脾气不好不会体恤下人,可现在看来却不是,他竟然还会关心他们这些守卫?! 林原点点头,竟然又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去休息?何时用饭?” 几个侍卫忙道,“休息就在这里休息,用饭的话,厨房做好了会送过来,大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一刻不离的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