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主线剧情——入山(一) 云冢不见秋,三山水倒流。 红尘心已断,仙缘何处求? 这首无题之诗,是南朝一位仕途坎坷的文人辞官之后所作。那时适逢他七岁儿子因病死去,朝中又有奸人陷害,心情不郁罢了官,云游四海,无意中来到这云烟缥缈之处,情不自禁写了此诗。 这地方当地人叫做云冢三山,悄然隐没在南朝东南角落,每年春夏冬三季,皆能远远看到数座山峰,前后遮挡看不清楚,最为显眼的只有三座,因此俗称作三山。到了秋季之时,遍山云雾缭绕,方圆数百里的云都不知为何被吸了过来。放眼望去,别处倒是长空如洗,分外干净,因此这地方又叫做秋云冢,秋天里,云的坟墓。 云冢三山虽地处偏远,附近却有成片的城镇村庄,算来已经有几百上千年的历史,只是古往今来,这附近的居民却无人能进入三山之内。三山脚下有树林几十里,外围一道深不见底的落河,山上据说有个上清宫,住着不少修炼中的仙人。正是这条落河,把三山与世隔绝开来,不让凡人随便闯入。 落河宽约十七八丈,河口立了一座石碑,上写着”上清十二峰”。落河里没有鱼没有虾,水里什么东西也浮不起来,掉进去就会沉落下去。镇民村民们雄心壮志,会游水的也试过了,会造船的也试过了,无人不想试图过河,但要不是腰上拴了一根绳子,被人从水里拉上来,只怕早已经没了命。河面宽广,连带了钩子的绳索也扔不过去,因此至今还没人能到河对面。 久而久之,附近有传说流传下来,有仙缘者方能进入三山,上清只收有缘人。无仙缘者不得入内,即便是红尘看破,也仙缘难求。 今年,正是南朝三百二十六载,上清宫九百一十三载。 这天五月刚至,夏风带着些许的温热吹过了三山脚下最近的村落,东华村。 春华坠入流水,溪里浸着春末的落红,水里姹紫嫣红。这附近生长了一种樱花,到了春末便遮天盖地花瓣飞舞,落樱遍地,村子附近的溪流没有不是粉色的。只不过景象虽美,却也给人添麻烦,村民们连喝水都要把花瓣捧着捡出来,洗衣服更是不方便。 东华村村头站着两个孩子,高的约有十岁,模样看起来比个头要老成,声音刚脱稚气,正在跟个子矮点的说话:“今天带你去捞食,知道么?村里这么多孩子想去,我就只挑中了你。” 个子矮的大约只有七八岁,体格有点瘦,手里攥着个小藤人,对个高的孩子满脸都是崇拜:“我一定好好干活。” 这两个孩子都是东华村的村民,高的名叫山根,是这村子里的孩子王,平时带着一群小弟调皮捣蛋不干正事。因早上不帮忙生火做饭,山根被娘亲赶着抽了好几藤条,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瘦弱的叫怀心,年纪小又爱哭,身子骨不结实,平时只能跟着其他孩子的屁股后面跑。 今天山根的左右护法都被娘亲摁在家里干活,一时间找不着人,正巧看到怀心坐在家门口编箩筐,便拉他起来,说要带他去捞食。 捞食是东华村的村民发明的捕猎方法。因为落河不能浮物,村民们便在岸边筑了个土堤,防止人不慎掉落。久而久之,这土堤被山猪拱烂了一截,时常有小动物跑来这里喝水,却容易脚滑落下去溺死,村民们于是在这里拴了网,专兜住掉落下去的动物。落河的水说也奇怪,尸体在里面不轻易腐烂,因此村民们平时不用管,打柴时顺便把掉落在网里的野物拉出来,俗称捞食。 这地方有些危险,村里的小孩子平常不准去玩耍,山根胆子大,偷偷带着几个小喽啰去捞了几次,回来在村里孩子中吹嘘。怀心平时只有听着羡慕的份,今天竟然也能跟着去捞食,自然是高兴不已,丢下箩筐就跟着跑了出来。 山根在前面带路:“走吧,等下天黑给人发现就不好了。你到时候听我的话,别给我坏事。” 怀心个头小走不快,在他后面紧紧跟着,向着云冢三山的密林里跑了大约四五里路。不多时到了树林尽头,地面越来越开阔,一条青黑宽广的河流从东边高处下来,河水拍打着河岸上的石头,水势和缓,倒也并不湍急汹涌。 怀心从没来过这里,问道:“这就是落河?” “这当然就是落河。”山根指着那河流,略带得意地扬起下巴,“现在所有的河面上都有落樱,都是粉色的,只有落河水上什么都没有。” “落河为什么不能浮东西?” “不知道。” 远处高山巍峨,云轻雾漫,近处落樱遍地,景色秀美。山根无心看这周围的景致,带着怀心来到落河边,说道:“石头滑,小心点,掉下去我可不管。” 说着他蹲下来,从水中捞起一根粗长的麻绳,拉了拉喜道:“好沉!网里怕是有好东西!” 怀心怕把鞋子弄湿,脱了扔在一边:“现在该怎么办?” 山根说道:“去这网的另外一边把麻绳找出来,我喊一二三,你就拼命往上拉。” 怀心赶紧跑去另外一头等着,随手舀起河里的水,透明清澈,无色无味,也不觉得特别沉,与平常的水并无不同。他又试着拉了拉手中的麻绳,感觉这水也并无拉人坠入之感,与村边的小溪没什么不一样。 山根在那头喊着:“一、二、三,拉!” 怀心憋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劲往上拽。 这网里平常只是有些兔子山鹿之类,今天却是尤其沉重,这两个孩子的力气加起来也不够使,怎么拉也拉不上来。怀心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底气不足地说:“我平常去井里打水也提不动,还好井上面有个轱辘,要是这里也有个轱辘就好了。” 山根不服气地说:“你过来这边,我们先拉这一头。” 怀心爬起来走到山根身旁,山根在前,怀山在后,狠拉硬拽地把那麻绳往后拖。水里的网勉强被他们拉出来一半,怀心两条手臂酸痛虚脱,但里面什么小动物也没有,却出现一双穿了黑色靴子的脚。 “是、是人!”怀心从没见过人的尸体,忍不住一哆嗦,竭力保持冷静,“接下来该怎么办?” 山根也没料到网里竟然是个人,一时间也有些慌,在小弟面前又不能乱了阵脚,思忖片刻才沉着地说:“先把他捞出来,说不定没死呢。” 两人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把这端拉起来的麻绳勾在石头上,又跑去另外一头拉。过了不久,网里的人逐渐从水面上出现,一身黑色的衣服,头发散乱,身上落樱遍布,一动不动地闭着眼。 山根和怀山使尽力气把他拖到岸上,这男子看起来十□□岁,桃花眼,眉脊清晰,长得很不错,只不过身体各处都受了伤,血水从衣服里渗出来,不多时便染红了岸上的石头。 怀心看着他,心中发怵:“山根哥哥,这个人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我、我怎么觉得他在笑?” 这男子的嘴角确是微微勾着,不像是没有知觉,反而有点若有似无的揶揄。山根踌躇着不敢轻举妄动,怀心又道:“如果没死,他身体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笑得出来?” 山根跪下来,壮着胆子拍了拍年轻男子的脸。男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头像是断了似的歪向一边,脸色惨白,嘴角的笑意却还是没有消失。山根笃定地说道:“这个人想必是中了笑泉散,那是一种□□,人死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好像含笑九泉的感觉。” 怀心听得一愣一愣的:“山根哥哥真是见多识广。” 山根在男子身上摸起来:“找找看有没有稀奇的东西。” 怀心看着男子的表情,总觉得他还没死似的,有些害怕地说:“不经同意就在他身上找东西,是不是有点不恭敬?” 山根的手一停,又说:“人死了要去地府的,哪能随便留在人间?” 说着他的手摸到他的前胸,不小心重重一按,本来一动不动的男子突然间一声闷哼,口中吐出水来。山根吓了一跳,怀心更是惊吓得跳起来:“活了!又活了!” 第2章 主线剧情——入山(二) 男子滴着水,似鬼一般缓慢地坐起来,摸了摸自己冒血的脖子。怀心早已经躲到山根的身后,浑身打着哆嗦,山根也被他吓得额头冒汗,抄起一根树枝指着他:“你你你到底是死是活?” 男子的脸上总是带了点不太正经的笑,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落樱,看起来莫名有些轻佻。他把脸前的树枝拨开了,一开口,声音却是有些沙哑:“我在哪儿?” “你、你掉进了落河。”山根见他还在不断地流血,心想常人怎么可能流这么多血都不死,这人必定是个鬼无疑,一时间脚软,竟然站不起来,“你你别伤我们,我们不过、不过是把你的尸体捞了出来。” “落河?这里是云冢?” 怀心发抖指向远方:“你后面、后面就是云冢三山。” 男子转头看了那云雾缭绕的山峰一眼,不禁哑然,低着头若有所思:“想不到竟然真的到了上清十二峰,师父说的果然不错。” 这人浑身流血,看起来似乎不应该活着,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表情的关系,一点没有传说中厉鬼的阴森。山根听不清他自语了什么,小心拉着怀心后退几步:“你、你究竟死没死?” 男子抬头看着他们,笑了笑:“该是死了吧。” 说着,他把手探进怀里,身体僵硬地站立起来。山根和怀心听他自己承认是个鬼,又见他直起身来,慌张地叫着转头就跑。跑了没几步,男子不知怎的转瞬出现在他们面前,山根和怀心吓得不轻,又都是小孩心性,不知该怎么办,只是抱在一起恐惧地哭叫:“别杀我们!” 男子把一块古朴的木牌放在山根发抖的手中,笑着说:“跑什么?我长得很丑么?” 怀心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丑!不丑!” 男子笑着说道:“我叫关影,今天欠你们一次情。将来你们只要拿出这块木牌,我便答应你们一件事,知道么?” 山根和怀心现在只想逃命,拼命地点着头:“知道!知道!”两人怕得站不住,不等他说话便慌里慌张地收下木牌跑了,男子见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长得这么好看,还怕。” 抬头望天,已是接近正午。长空如洗,身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今天是五月初二,总算又躲过了一劫。 关影自腰间取出一片手指长的绿叶含住,把身上的落樱一扫,随意躺在地上等伤势好转。想起师父刚死不久,心里多少生出些不舍怅然,但转念一想,师父活了那么大的岁数,死时没有遗憾,又有自己在身边送终,勉强也算是个喜葬,便也释怀了。 不多时身体逐渐止血,口中叼的绿叶也变成了白色,关影把叶子吐了,望着那远处的山峰,心道:师父临死前说上清宫是让人避难之处,我可以投奔它寻求庇护,说不定还能顺便解决自己的问题。不想我昨夜歪打误撞,竟然真的来到上清十二峰脚下。只不过听说这里只收有缘人,旁人根本进不去,就是不清楚我与它有没有缘了。也罢,反正没有别的去处,姑且试试吧。 这么想着,关影飞身一跃过了落河,急急地朝着连绵不断的山峰而去。 这落河本就是阻隔凡人的,稍微有些修为的都能飞跃而过,真正困难的却是这落河之后的山林。大多数门派的灵地都设有防御之阵,外人不自量力闯入时不但不得而入,甚至可能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就是不清楚这上清宫周围是怎样的阵法。 飞快地行了十数里,没有遇到什么防御的阵法,方向却是有些奇怪。关影明明是朝着山峰而去的,一直前行,却不知怎的看起来越来越远。他跑了一整天,傍晚忽觉前方的景色有些熟悉,抬头一看,前面一道青黑色的河流,旁边立了石碑一座,被夕阳的余晖斜照得边缘泛红,上写着“上清十二峰”。 关影停住脚步,凝眉。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又回到了落河之外。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找了这许久的阵法都找不到,只因他早已在阵法里面了。 由此看来,这落河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不但只是阻隔凡人,或许正是上清十二峰阵法的边缘。 关影又过河飞驰了几次,翌日清晨才放弃了。果不其然,每次都无功而返,不知不觉地回到落河之外的石碑处。 这阵法倒也平和,不杀人不见血,却就是不让人靠近。上清宫本就地处南朝偏远之地,在修仙界的传闻向来少,外人只知道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极少跟外面打交道,也不管其他门派的事。各大门派大都在临近城镇里大都设有接引通报的地方,上清宫却不是如此,通报无门,也从不曾开山招收弟子。因此这传说中的只收有缘人,半点也不假。 关影辛苦了一整夜,这时候早就累了,找了棵大树倒地就睡。不知过了多久倏然睁开双目,身边传来潺潺流水的声音。 关影的脊梁骨发冷,悄然无声地半坐起来,面前不到三尺之处,盘了一条手臂粗细的青蛇,静若处子,正向着他不声不响地吐信子。蛇身虽然是青色,蛇尾的肤质和颜色与其他地方不同,有些泛黄,拖曳在地上时,会发出宛如流水般的声音。 这条蛇七寸上套了个小环,黑色有纹,质地坚硬,不像是凡间之物。关影见这蛇不是普通兽类,且不凶也不咬,心中不禁有了数。修仙界向来不许妖兽在凡间作祟,为祸害人的全都要杀了,剩下的要么躲在山洞里百年如一日地修炼,要么成为道修的灵宠。这条蛇身上既然有环,想必正是上清宫驯养的灵兽。 灵兽只能在门派内活动,岂能随便出现在落河之外? 关影一动不动地看着它,这条蛇也不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道家有规矩,凡人若是不伤它,它也不能伤凡人,于是无人先出手,一人一蛇只是对峙互望。关影见它许久不动,缓缓站起来向旁边走,那蛇的脑袋转动着,目光一直没离开他的身,却突然间向着大树移过来。关影的身体微僵,不动声色地自腰间抽出一柄匕首,凝住呼吸,却见那蛇爬进大树下的阴凉里,尾端卷起一团落樱,坐成个小床的样子,自顾自地盘起来睡觉。 关影看着那蛇的头耷拉在地上,又闭上眼,这才皱眉把匕首收了起来。 这畜生,原来只是看中了他刚才睡觉的地方么? 睡觉之处被人抢了,关影只得又上路。他现在无处可去,心想反正云冢三山景色秀美,地域广大,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也好,便沿着落河的源头往上而去。落河的上游是一片深山,云深雾重,崎岖难行,这倒是难不倒关影,每日吃野果,饮泉水,风餐露宿,过得很是畅快。 就这么着,不知不觉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 这天正是六月初一,天色渐暗,夜幕降临,关影在半山上的一条溪流里叉了两条鱼,支起架子烤着吃了。刚要拧干衣服准备入睡,忽觉得遍山起了寒气,脚下微冷,有股旋风缓缓而过,惊起一层落叶枯枝。 这股风来势不明,且带了些阴冷之气,关影的神情凝重,也不睡觉了,当即裹紧衣服疾步前行。风声渐大,簌簌不歇,仿佛吹拂在他身边耳际,夹杂着阴狠怨恨之声。 突然间风中响起一声尖叫,凄厉惨烈,关影的肩膀倏然剧痛,血花四溅。他脸上的表情不变,嘴角微勾,还是平常那副浅笑的揶揄之态:“今天就这么点本事?” 话音刚落,风中响起此起彼落的嘶喊怨恨,关影的脚步不停,从腰间取了一片红色叶子含在嘴里,身上七八处同时撕开,右脸的耳边也划了一道,皮开肉绽,血滴横飞。关影脸色微白,抹去嘴角的鲜血,嘲讽似的笑着说:“欺软怕硬,长得又难看,有本事倒是去欺负我师父。” 不多时身上已经有了十几二十道伤痕,关影的脚步逐渐有些乱,月初夜里没有月亮,看不清楚山路,他早已失了方向,只是在山间勉强疾行,却还是不停歇地调侃身边的恶鬼。突然间,他似乎站到了什么地方的边缘,下面是湍急的流水之声,关影急停不住,脚下顿空,摔了下去。 顷刻间,身体扑通掉进冰冷的水中,头顺势猛烈地撞上了什么坚硬之物,摇晃动荡,剧痛难忍。关影只觉得身体在水中浸着,双手摸了摸却抓不到什么东西,心中不禁苦闷。这时候也没什么办法了,他只得凭天处置,随波逐流。不多时,眼前逐渐变黑,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 第3章 主线剧情——入山(三) “宫主,又有人试图进山。”宋顾追身着墨绿轻衣,披黑色外衫,站在计青岩身边,低头看着卡在溪流中的年轻男子。 夏日天长,这时候刚过三更不到一个时辰,已是什么都能看清楚。溪中漂下来这个黑衣男子,不偏不倚正停在计青岩的面前,看起来不到二十,衣服平常,伤得不轻。 计青岩低下头看他一眼。这时候水中遍布落樱,男子全身上下湿漉漉的沾满粉色花瓣,脸上唇上也盖着几片,衬着嘴角有点不太正经的笑,怎么看都像是个不务正业的登徒子。 “死了么?” 宋顾追走到溪边,拽着那男子的脚把他拉出来,低头探一下鼻息:“没死,只是受了重伤。” “什么伤?” 宋顾追拉起关影的袖子,细细看了看:“伤口不齐,看起来像是兽类所为,有的深入骨髓。” 宋顾追心道这人倒也会挑地方,哪里不好停,专门停在计青岩下山前清静凝思的溪畔。 门有门规,这男子进得了琼湖之内才算得上进了上清宫。这里地势有些特别,并走双溪,一条入上清琼湖,一条出山而下。这男子的运气差了些,正是落在下山的那条溪中,无论如何也不得而入。 每年总也有几十上百人妄图进山,最近这八年更多,然而能进去的也不过只是一两个,多数无功而返,有的也伤重死在这里。但是来到这里的大都能进入琼湖,像他这种跌落在溪流昏迷不醒,只差几步的,倒还是头一回。 “宫主,属下是否把他扔回溪里?” 计青岩看了这男子片刻,没再多说什么:“不必。”说毕阖了眼,双手放置在膝盖之上,没了动静。 “是,打搅宫主清修。”宋顾追答应着。 计青岩的意思是把他留在岸上,他能醒过来走进去,便是有缘。如果把他丢回溪里,那便是要顺流下山了。 那男子便湿漉漉地躺在岸上,离了计青岩不过一尺,一动不动。 不多时计青岩打坐完毕,说道:“走吧。”刚要起身,突然间腰上一紧,一双手拉住他的衣服。他当即黑了脸,转头一看,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间半坐起来,根本连眼睛也没有睁,正处在混沌无知的状态。宋顾追也脸色泛青,赶紧拖着关影下来。不想关影抱得紧,手虽然离开他的腰,却紧攥住计青岩的外衫,一时间就是不松开。计青岩试了几次拉不回来,铁青着脸把自己的外衫脱了,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走了。 宋顾追见他隐隐含怒,心道这男子当真厉害,醒都没醒,就把计青岩得罪了。他不敢怠慢,急忙把这男子拖开来,关影的手里还紧攥着计青岩的墨色外衫,宋顾追连拉带扯地夺过来。 一抬头,计青岩早已经走得远了,宋顾追把外衫收起来追上去。 “青衣传来的消息是,山脚下似乎出现了一个魂修,但也不能确定是什么人做的,只知道短短一个月内,已经死了十几人,且都是西华村和东华村的村民。” 计青岩轻声道:“在两个村落里连杀十数人,要么是胆大包天,要么不清楚修仙界的规矩。” 宋顾追道:“不错。” “可有规律?” 宋顾追道:“就是没什么规律,似乎那女老少都有,什么人都杀,连十一二岁的孩子也不放过。” “魂修夜里作案,今夜看看哪家半夜里还有灯光亮着不睡觉。” “是,三宫主。” 两人怕打草惊蛇,入夜时分方才进了村落。这里的人夜里都睡得早,不到二更,两个村落便都已经沉睡了,寂静无声。 计青岩缓慢地在路上行着,突然间停下脚步。临近村旮旯的角落里,有户人家的灯不知怎的还亮着,隐隐传来一个男子的笑声。 第一个故事 离落河最近的村庄叫做东华村,再往西走,过一座拱形小桥,就是西华村。 自从出生起,邱之叶便住在这个小村子里。 清晨鸡啼此起彼伏,邱之叶穿好衣服,来到石头堆砌的鸡舍喂食。别人家的公鸡都已经打鸣了,就只他家的还在睡觉,邱之叶敲了敲鸡舍:“该起来了!” 懒死,还要他来叫这公鸡起床。 娘亲还在睡觉,邱之叶不想打搅她,自个儿去厨房里生火做饭。最近娘的身体不太好,邱之叶就算出门也不敢走得太远,生怕娘亲召唤找不着人。 他煮了一锅清粥,配上腌好的小菜,端着出了厨房的门。院子门口突然间传来几声响亮的石子撞击声,邱之叶忍着没去理,果不其然外面有小孩叫起来:“百家种,邱之叶,你娘亲给你找了几个后爹啦?” 邱之叶忍不住白了脸,生气地隔着墙骂:“胡说八道!我娘亲才不是这样的人,你们少听风就是雨!” 外面的小孩哈哈大笑,声音此起彼伏:“百家种,邱之叶,连自己的爹都分不清楚是哪个!” 邱之叶气得嘴唇哆嗦,正不知道怎么回嘴,房间里有个妇人慈祥的声音传出来:“叶儿,别理他们,进屋来。” 邱之叶捏紧拳头,恨不得出门跟他们打一架,又不想让娘心里难受,勉强忍下怒气,笑着走进里屋来:“娘,你醒啦?” 妇人明明三十出头,看起来却苍老得像是四十上下,面皮焦黄:“叶儿,没事儿别跟他们说话,你信我,我真没做什么丢脸的事。” 邱之叶把粥和腌菜端到妇人的面前,柔声道:“我才不听那些小孩子胡说八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吃饭吧,别胡思乱想。” 他娘之所以被人冤枉,全都是因为邱之叶的爹不小心摔落山崖跌死,娘亲又被个什么道士算出有克夫多夫之命,村子里的人便开始作贱母子两个,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 邱之叶等她吃完,掀开被子看了看。娘前些日子扭断了腿,他请不起很好的大夫,只好胡乱抹了些伤药,一直在被子里捂着。腿上的伤口开始溃烂,邱之叶心里焦急难受,觉得实在不能这么继续拖下去了,说道:“娘亲,我今天去找邻村三叔给你看看病。” 娘亲泪水摇动:“没用的,他肯定不愿意给我看。” “娘亲别这么说,这次我跪在他的门口,他不来看病我就不走。” 邱之叶给娘做了午饭,清水壶摆在她触手可及之处,一切布置妥帖,独自一个人出了门。村里的小孩总是喜欢来捣乱,邱之叶想了想觉得不安心,还是把大门上了锁。 不多时几个小孩子在他身边绕着跑,边跑边喊:“狗杂种,邱之叶,后爹多,娘一个。” 邱之叶恨得牙痒痒,小孩子又从路边捡起石头打他,邱之叶气得不行,也抄起泥巴去扔他们,含着泪骂道:“我让你们作贱人,让你们作贱人!” 他天生身子弱得跟叶片似的,泥巴打不着人,自己反脚滑摔了一跤,惹得几个孩子哈哈大笑。邱之叶也不过就才十五岁,当即就忍不住掉了泪,擦着眼睛站起来低语:“叫你们不得好死,全都不得好死!” 红着眼来到东华村的三叔门口,又吃了个闭门羹。乡村里会医术的人不多,三叔略通,因此德高望重。邱之叶敲着门喊:“三叔,我娘的腿断了,你倒是来看看她!三叔,求您行个方便,我娘要疼死了!” 从早晨喊到中午也没人开门,后来三叔的老婆受不了,隔着门喊道:“快走吧,滚远点,没人想给她看病,那种贱货死了最好。” 邱之叶跪在门口哭,最后哭晕过去了。 “谁说我娘亲是贱货?说她是贱货的都不得好死!”夜里哆哆嗦嗦往家里走的时候,邱之叶在心里骂,“乌龟王八蛋,全都死光!” 从这天夜里开始,西华村就开始断断续续地死人。这些人都是半夜里入睡时不知不觉而死,先是两个小孩子,后来又有几个大人,再后来是东华村三叔的老婆,都是同样的情况,前天晚上睡觉时还好好的,翌日清晨已经没了气。 这些人都是平时喜欢欺负邱之叶的,死了之后耳根清静,邱之叶的情绪也好了不少。娘亲的腿还是没有好,邱之叶在家里悉心照顾她,每天都给她换药揉捏,娘亲的腿却还是一天天地坏下去。 这天清晨邱之叶出门去打水,隔壁的男人正在跟他婆娘吵架,那婆娘生气地跑出来,向里面大声骂:“老娘就算懒了点,也没让你头顶发绿!你现在就打我,要是摊上那样的*能怎么着,杀了我么?” 邱之叶听了走上前去:“你在骂我娘?” 那婆娘正在气头上,见来了个让她撒气的,当即骂起来:“我当时谁,原来是个*生出的杂种。有本事让你娘别那么不要脸,她不要脸,难道不让人说么?” 邱之叶说:“没人可以骂我娘。” “我骂了又怎么样,你能怎么样?”那婆娘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转身进了屋。 这天夜里,邱之叶像往常一样在房间里凝神打坐。白天那女人说的话,邱之叶觉得有些刺耳,他不能让她说了就算了。说这种话就得不得好死,邱之叶已经提醒她了,她怎么就是不听? 邱之叶闭着眼,慢慢感知那女人的魂魄。她的家就在隔壁,她就在床上睡觉,容易找得很。邱之叶的手慢慢抬起来,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纸烧了,化作一缕青烟,缓缓朝着隔壁飘过去。 青烟缭绕在女人身旁,突然间冲入她的体内,女人躺着没有动静,魂魄却发出凄厉惨绝的叫喊,邱之叶浑身颤抖,舒爽至极的快感充斥全身,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亢奋的情绪才终于平复下来。 翌日清晨邱之叶又去倒水,隔壁的女人已经死了,家门口围遍了人,满院子都是哭泣的声音。 哭什么?她这么骂自己的娘亲,难道不该死么? 村里还有那么多骂过娘亲的人,真好,他还可以继续杀人,杀得只剩下狗。狗比他们都好,狗至少不会骂娘亲贱货。 邱之叶打了水回到家里,他刚才出门时忘记关门,娘亲不知怎的竟然下了床,正在院子里散步。邱之叶连忙把水桶放下,跑过去扶她:“娘亲怎么下床了?你腿上的伤口太严重,快去床上躺下歇着。” 妇人望着门口,有些不安:“怎么了?又死人了么?” 邱之叶抚着她回房坐下来:“隔壁死了个女人,娘亲不必管这些事,你好好歇着便是。” “隔壁?那不就是当年把你接生下来的……我得去看看她。” 邱之叶皱着眉道:“娘亲的心地太好,不要管这许多,听话去床上躺着吧,我再给你上点药。” 好不容易安抚了妇人,邱之叶打扫了一遍院子,又去生火做晚饭。接下来该死的是村头的六伯跟他儿子,就是他们一开始说娘亲偷人的。真想看他们死,嘻嘻。 邱之叶等不及地跟娘亲吃了饭,很快服侍她入睡了。娘亲最近睡得不太好,邱之叶为她揉了揉头顶的穴位,盖上被子。 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盘膝坐起,双手平放在膝盖,重新又闭上眼,慢慢感知村头六伯的魂魄。只要等他入睡,只要一入睡,邱之叶就能杀了他。 不到片刻,他自身边捡起一张纸片烧了,静静地等着。突然之间,身体剧烈地抖动,邱之叶的脸上泛出难以描述的亢奋之色。就是这种感觉,那边的魂魄一死,自己就是有这种身体酣畅淋漓的快感。六伯的魂魄死了,终于死了,现在邱之叶可以去找他的儿子。 邱之叶哆哆嗦嗦地又捡起一张纸,刚要在火上烧了,“砰”得一声,房间的门突然打开,邱之叶受了惊,猛然间睁开双目。 房间里站了一个人,背对着月光看不清楚模样,只是觉得个子很高,衣衫很长,在夜风里缓缓飘动。 “魂修。”他说。 邱之叶的双目阴狠地看着他,来不及说话,空中突然飞过来一样什么东西,来势极快,叫人什么也看不清楚。邱之叶的咽喉骤然一阵刺痛,那东西似乎停在自己的喉间,邱之叶半点声音发不出来,双目瞪着他,鲜血着急涌出,瞬间前胸一片赤红。 魂修怎么了?自己不修炼魂术,谁来收拾那些欺负自己的人,谁来替娘亲抱不平?他的双手痉挛地抖着,全身抽动倒在地上:“死、该死、该死……” 计青岩没出声。 邱之叶在血泊里颤着,他死了,娘亲怎么办,今后谁来照顾她? “娘亲,娘亲……” 院子里传来宋顾追的声音,似乎正捂着鼻子,有些含糊不清:“又脏又乱,又馊又臭,人怎么住得下去?” 邱之叶的手在地上痉挛地乱抓。胡说,他下午刚刚打扫了院子,还洗了地,怎么会馊臭? “鸡舍里的鸡都死了多久了?全都是腐烂的臭味。” 胡说,今天早上才添了鸡食,怎么会死?这些都是什么人,全都出去,滚出去!这是他的家,谁准他们进来了?滚! “宫主你过来看,这里有个妇人。”宋顾追的声音突然间低沉下来,隐约传来金属的碰撞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娘亲,娘亲……邱之叶的眼中涌出泪水,气息微弱。 “宫主,这妇人被铁锁套着,奄奄一息,已经快不行了。” 什么?谁、谁把娘亲锁起来的?为什么要锁娘亲?这些人是谁? 邱之叶的眼前越来越黑,死不瞑目般地瞪着前方,不知不觉地没了气息。 第7章 主线剧情——入山(四) 山根和他娘亲把他送出门,关影笑着说道:“从昨天清晨就叨扰夫人,又蹭了好几顿饭,我将来一定忘不了救命之恩。今日就此别过,告辞。” 山根自然是恨不得他走,山根的娘亲红了脸,点点头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回屋去了。不多时她自房里问道:“走了?” 山根跑回院子里,朗声道:“走了。” 他娘正在屋里收拾收拾晒干的衣服,随口道:“我看他也不像是坏人,你怎么对他好像很是讨厌——你身上全都是汗,去洗个澡再睡觉。” 山根随手把衣服脱了,拿起水瓢,不服道:“他哪里不像是坏人了?都救了他两回了。” “两回了?你什么时候救他了?”妇人的声音略有些起疑,“认识他怎么不早说?” 山根心中一跳,暗自后悔不已,慌忙掩饰道:“没啊,你听错了。” “我听错了?”妇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 山根全身光溜溜的,见他娘亲已经抄起藤条,身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捡起裤子就赶紧往外跑。一出门,却刚巧看到怀心抱着小藤人站在路上,胆子不大地往里面看。山根见他在这里,心里更是焦急,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怀心有些不知所措:“我今天在西华村看到关影了。” 山根心里一慌,还没来得及阻止,妇人已经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怀心,你认识关影?” 山根一边套着裤子,一边着急地对他砍脖子。怀心见状也有些紧张,梗着脖子稚声稚气:“不、不认识。” “是么?你跟山根在哪里救他的?” 怀心大惊,心道他都没说他们救了关影,山根他娘怎么知道了呢?他以为事情已经败露,慌里慌张地道:“村、村外救他的。” 山根闻言,头立刻垂了下来。 妇人继续问道:“村外哪里?西华村?小桥?村头的小溪?落河?” 怀心的脸色一白,嘴唇也打哆嗦:“不是!没去落河!不是在落河救的!”小藤人在怀里抱得紧紧的,越压越扁。 妇人直起身来看着山根:“去了落河。” 山根面无表情地瞄了怀心一眼,七岁的小男孩已经呜呜地哭了起来:“没去落河……没去……真的没去……”他见妇人不理他,明白已经迟了,向着山根哭道:“我没出卖你……”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把他卖了个精光。 夜里睡觉的时候,山根身上落下了三条藤痕,青紫红肿。娘亲下手绝不含糊,他早已经习以为常。正想垂头丧气地扑到被子里睡个好觉,头突然被什么硌了一下,一阵生疼。山根恼恨地掀开被子,床上躺了一颗形状不规则的石头,手心大小,质地虽与寻常的石头无异,却发出不甚明亮的淡蓝色光芒。 山根从没看到过这样古怪的石头,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这莫不是传说中的灵石?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那石头。谁的?谁放在这里这里的?这张床是昨晚关影睡过的,至今没有别人收拾过,难不成是他留下来的? 修仙者才会用到的灵石,他怎么会有! 身上的伤顿时也不疼了,山根翻身坐起来,稀罕地捧着石头上下端详:“难道因为我们救了他,所以留下这么块灵石来感谢?还是他不小心忘在这里的?” 如此说来,这人还算不错。 他爱不释手地抱着石头躺在床上,困乏地闭上双目,却自顾自地咧着嘴笑。突然之间,灵石的光明亮了些,如同中秋的月亮般灿烂,又慢慢黯淡下去,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蒸人的盛夏悄悄过去了大半,七月来临,暑气却丝毫没有消退。上清宫内只有琼湖性寒,夏日也是比别处冷,湖畔的石头上透出丝丝凉气。 夜里无人,身上自然只穿了寻常的单衣,以一根衣带束好。不知不觉间衣带落入水中,轻轻飘动,石头上的人却浑然不觉。 不晓得过了多久,计青岩猛然间睁开双目。 湖里仰面浮着一个男子,身穿紧身黑衣,头发湿漉漉地打在脸上,眉长眼弯,长得虽是好,脸上那抹不正经的笑却也似曾相识。 “宫主,是上个月那男子。”宋顾追自他身后走过来,有些意外。这男子真是厉害,上次没有成功,如今竟然再一次进来了,还是伤重至此。 他怎么命这么惨,动不动就被人追杀到这样? 计青岩的目光掠过他身上的伤痕,眉心几不可见地拢了拢。不久,他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已经事不关己:“能入山便是与上清有缘,带他去接引厅——” 话未说完,衣带骤然一紧。 计青岩太阳穴上的青筋微微动了动,脸色有点黑,宋顾追早已经看见了,连忙走到湖畔蹲下来。男子的手正拉着计青岩內衫的腰带,再拉衣服就要散了,这是要做什么? 男子紧闭双目意识不清,手指缠着计青岩的衣带不放,攥得指关节泛白。宋顾追心道,琼湖这么大,这男子倒也是会挑地方,偏偏在计青岩打坐的偏僻角落里停下来。上次害得计青岩脱了外衫,这次又要怎么得罪他? 腰带在男子的指间紧紧缠绕,宋顾追一时间揪不出来。他不敢拉断计青岩的衣带,也不好为这点小事拉断这男子的手指,竟有些进退两难。 宋顾追做了这么多年的总执事,从没处理过这种怪异的麻烦事,不禁微皱眉毛。正要硬着头皮请示下,只见“啪”得一声,男子攥着的腰带突然间断了,紧接着传来布料碎裂的声音,计青岩不知从哪里撕了一根带子环在腰间,脸上似有阴云密布:“带走。” “是。” 那衣带断做两截落在水中,一截在男子的手心攥着,一截沉入水底。宋顾追心道这男子还没入宫,却已经把计青岩得罪了个彻底,倒也是个难得的人才。 他不敢多话,连忙把男子从水里捞起来,湿答答地背在身上,迅速飞着走了。 第8章 主线剧情——入山(五) 关影醒来的时候,又是入暮时分。 此时窗外的天空是橙红色,有些亮眼,关影恍惚睁开双目。 窗边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正手捧着一本书翻看。房间里光线暗淡,男子的面庞看不清,轮廓清瘦,头低着,头发梳得整齐,身体被窗外的霞光笼上一层淡红。 关影的喉干似火,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得尽力望着那男子,恨不得用目光引起他的注意。想不到那男子没有抬头,倒是地上有一团青黑色的东西动了动,露出一个脑袋。 那是一个蛇脑袋。 手臂粗的身体,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关影觉得这景象似曾相识。他望着蛇七寸上的黑色小环,微微一怔,心道怪不得如此熟悉,这不就是当初在山下抢自己睡觉地方的那只? 这男子看书倒也快,迅速扫一眼就掀页,关影从没见过看书比翻书还快的人,心道这人不知道看进去了多少。照这速度,自己只怕连一行字都看不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男子翻完了手中那本厚书,把头抬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男子站起来说道:“你醒了。” 关影说不出话来,嘴角一弯,眸底立现桃花勾魂,薄唇凉凉带笑,本想示好,却不知怎的就是看起来有点轻浮。年轻男子见他这副模样,略皱了皱眉,从桌上给他倒了一杯水。 关影忙不迭地咕咚咕咚把水喝了,这才沙哑地开口:“你是——?” “我叫石敲声,秦执事派我来照顾你。” 关影这时候才看清男子的相貌,皮肤白皙,眉清目秀,一身墨绿衣衫,浑身都带着书卷气。虽说看起来比常人儒雅,个子却也不矮,就是略瘦了些,让人想起古画里挺秀的水墨竹子。 他想起昏迷时断断续续的回忆,不由得又是头痛,皱着眉道:“我在哪儿?”话一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头突然间一抬看着石敲身的衣服,声音也略变了调:“这里是上清宫?” 石敲声点点头:“不错,今早宋执事在上清宫外琼湖畔发现了你,把你送来雪岭的待客空房,接引厅的秦执事有事忙,让我来照顾你。” 关影一时间自然是搞不懂这么多的人名职务地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一动不动地看着石敲声。石敲身明白自己说话时细节太多的老毛病又犯了,深吸口气,简短地说:“你受了重伤,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上清十二峰,被人救了,暂时住在这里。” 关影还没听他说完,捂着腰下了床,踉踉跄跄走向门口。石敲身见他着急,在他身后道:“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全好,先别下床!” 关影冲出去站着,清风拂面,远山连着碧天,叫人的心胸豁然开朗。 前面三丈之处就是悬崖,自悬崖边上望过去,夏日白天的热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四周群山叠嶂,围绕着一个蔚蓝的大湖,青山碧水,白云在半山腰缓缓而过。再往远处看去,透过层层遮挡的山林,隐约可见一条细长青黑色的河流环山而绕,河那边便是数不清的村落良田,交错有致,小得如同蚂蚁一般。 石敲声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边:“看起来很近,是吧?” 关影点点头。前些日子,他还站在落河之外望着上清十二峰,今日竟然站在山里面往外看了。 石敲声又说道:“前几日我便看到你在落河之外绕了一圈又一圈,当然我也看不清楚是你,只知道有个小黑点。” 关影纵观周围的山峰,说道:“从这里就能看到落河之外的情景,有人进来能能看到,就算是进攻也难以隐藏形迹。” 石敲声淡淡地说:“上清十二峰易守难攻,在中原的七门六派三大家中流传已久。这里要出事也只能从里面出事,想从外面进来是难上加难。” 说着说着,那条蛇不知何时爬了出来,一阵流水声而过,不声不响地蜷在石敲声的腿边。关影好奇问道:“这条蛇叫什么名字?” “叫做君墨,跟人买的。”石敲声也不避讳,“这是化青竹,当时捕猎者杀了它的母亲,留下一窝小蛇,正巧碰上我们。我便买了一只留在身边,现在才六岁大。” “能杀人?” 石敲声笑了笑:“你可以跟它试试,它最近刚刚学会喷毒,杀死了几只老鼠,还没来得及找人练。” 关影见他说话时一股书呆子气,年纪又跟自己相仿,不由得觉得很亲切,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石敲声道:“我进来得早,十三岁就进来了。” “之前师承何派?” 石敲声的脸色变了变,咳了一声正色说道:“门规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上清宫内不许询问同门过往之事,这点切记。” 关影怔了一下,心想这地方怎么有这种奇怪的规矩。他想了一想,却也有些恍然。难怪这石敲声跟他说了这么久,却连自己的名字也不问,原来是这个原因。 “原来如此。” “这些我不能跟你多说,明日见过老宫主之后才会引你入宫。” 关影听到了重点:“我还没入宫?” “还没,你现在只是住在雪岭,雪岭在上清宫的外缘。”石敲声不慌不忙地解释,“上清宫也不是什么人都收,须得要老宫主首肯。”说完缓声安抚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不是大恶之人,老宫主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关影想不到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垂首点头,又笑着问:“你今年多大?这个能不能问?” “我十八。” “我比你略大些,我十九。”关影向着群山看一眼。他身体上的伤还没有好,而且辛苦了两天一夜,精神不得恢复,很快又疲倦起来。 石敲声抱着自己的厚书:“你睡吧,我先去给秦执事回信,说你已经醒了。” 关影点头谢过,又好奇地看着他怀里的书,问道:“你刚才在看什么书?” “都是些书阁里面的古旧典籍,你肯定不感兴趣。这本说的是南朝东北部的风土人情。” “给我看看。”关影接过来翻开一看,密密麻麻地全都是字,虽然带了些水墨插图,却也看起来艰涩得很。他本以为石敲声看的是本画册,想不到真有这许多字,一时间脱口而出:“你刚才那一会儿的功夫,看完了这一本?” “我看书比别人快些。”石敲声轻描淡写地把书拿回来,“你睡觉去吧,明天清晨自然有弟子来接你。” 关影张口结舌。上清宫里面都有些什么样的人物,这看书速度何止是“比别人快些”,根本是云鹰与爬虫之别。 石敲声说完便转身走了,关影回房间在床上躺着,翻来覆去。 越到夜里便越是寂静,房间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冷清寒凉。关影半坐起来,从前胸衣服的暗袋里取出个道长模样的小木人。木人削得很是细致,眉眼栩栩如生,长须飘飘,仙风道骨。他恭敬地把木人摆在床上,轻声说道:“师父,我听你的话来上清宫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说了这话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房间里却显得更加凄清,关影又看了一会儿,把小人收了起来。 第9章 主线剧情——入山(完) 上清有内外两层防御阵法,除了雪岭之外,其余各峰都在内层防御阵法之内。有缘人进来之后只能在外缘徘徊,被巡逻弟子发现后才会带去雪岭的接引厅。计青岩夏夜里偶尔在外缘琼湖畔的偏僻角落打坐,本是喜欢这里清凉静谧,不想却遇上进来的关影,倒是省了巡逻弟子的功夫。 天刚破晓,雪岭的接引厅上飞下来两个男子,脚下腾空御风而行。他们身上都穿着夏日浅杏衣衫,亮眼大方,质地也好,把两张不怎么好看的脸衬得有了些春意。 这两人都是粗野汉子,胡渣满脸,这暖意融融的颜色挂在身上自然是不搭。杏色是上清宫底层弟子所穿,他们从进来时就觉得别扭,可是有门规管着,几年下来也不在意了。 其中一个说:“我带那个新来的去接引厅。” 另外一个道:“那我去通报老宫主。” 一拍即合,各理其事,两人分道扬镳走了。 老宫主道号散尘,平时很少露面,也不去主峰,就住在上清十二峰角落的不眠山里。不眠山夹在两座高峰之间,地方幽静,山上有一挂常年不结冰的瀑布,无时无刻不在流水,上清有古诗言“静夜临窗坐,鸟眠山不眠”,因此得了这个名。 老宫主的年岁多么大无人知晓,平时独自一人在这偏僻的山上住着,很少出来。这弟子绕过好几座山峰,落到老宫主居住的院子之外,只见好几个总执事在门口站着,心想: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怎么这么多人在这里? 他向里面张望一眼,暗沉沉地什么也看不清,上前禀道:“昨天进来一个新人,秦执事让我来禀告老宫主。” 宋顾追见这杏衣弟子过来,心里早已经猜到了是那黑衣男子的事。这件事现在真算不得什么,陆君夜身边的齐玄机正是管上清宫大小杂事的,说道:“老宫主正与三位少宫主商议事情,没有时间。那新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弟子便把关影的年纪、容貌、伤势说了一遍,齐玄机道:“此事交给我,你回去吧。” 杏衣弟子走了没多久,几个人又等了片刻,慢慢踱起步子,院子里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传出来:“几个人都进来,此事一起商议。” 宋顾追等人不敢怠慢,凝息敛气,静默无声地依序而入。一进院门,墙角几盆吊兰,一丛青竹,抬头青松遮天,脚底青石地面压不住,石缝里钻出来几撮青草。 院子里十年如一日,清雅干净,一尘不染。 宋顾追随着他们走进古旧的正厅,不声不响地立在计青岩身边,也不敢打岔,只是继续听他们说话。 这墙壁开始斑驳的厅里,如今正是聚集了上清宫中最为要紧的人物,谈论的也正是关乎上清宫生死存亡的事。老宫主散尘道人先开了口:“顾追,最近修炼可有进展?” 宋顾追说:“还是一样,没什么大的进展。” 散尘道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昨夜青衣送来紫檀宫的消息,要是我们见到能听魂的人,需得立刻送去中原。紫檀宫如今是中原之首,我不想多生事端,让青衣送了帖子过去,说上清宫听候吩咐。” “听魂的人这么难找,哪个门派不想占为己有?紫檀宫也有些仗势欺人了。”说这话的是从渊宫主莫白齐。他看起来三十上下,很高,比这厅里的计青岩和宋顾追还要高上半头,叫人不得不仰望。 他冷静了片刻,顾及自己是大宫主的身份,声音又稳重下来:“但紫檀宫当年一马当先,在混乱中引领各派,如今的地位也是应该的。此时的确应与紫檀宫交好,低头是明智之举。” 这话说得有些忍气吞声,散尘颔首附议:“八年前魂修遍地,冤死者难以计数,怨气煞气充斥于天地,灵气低迷,搅得道修不能修炼,正是人间浩劫。要不是紫檀宫研习出辨识魂修之法,天下早已经大乱。” 说完顿了顿,又说:“听魂的人虽然难得,我们也没说何时送过去,就算真的找到了,等个三年五年再送过去也不妨事。” 最后这句话说得有些无赖,散尘却还是德高望重的君子模样,一时间厅里几个人互望一眼,又连忙作正经模样。 微明宫主陆君夜在这厅里最矮,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微胖,拢着双眉比其他人都忧心:“魂修不死干净,道修难以修行。最近闭关的弟子还是不多,得继续找些事情让他们做。身为道修而不能修炼,迟早要出事情,我担心现在的情况还要持续多久。” 从渊宫负责上清的防御,莫白齐手下的是上清宫修为最高、最能打斗的弟子。陆君夜执掌上清宫的杂事俗务,性格本来就琐碎些,两人一说话便能看出脾性。 计青岩道:“中原各派杀了这许多年,总算死了一大半,但想要恢复当年的钟灵毓秀之气,近些年内怕是不可能。”或许永远不可能。 厅里的人全都沉默下来。 计青岩谈论正事时向来不客气,对未来也不会妄加期待,听他说话会觉得将来黯淡无光,尽管只是就事论事,也不免叫人有些悲意。宋顾追知道他现在已经说得极是收敛,不由自主垂了眼。 魂修这边杀了,那边又会起,杀了八年也不过是有些好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尽杀绝。当年修仙界各门派相安无事、祥和升平的景象在脑海里越来越模糊,或许已永远成了过去。 陆君夜又道:“青岩,我们当中能杀魂修的只有你,你手上的俗务不妨交给顾追,才有时间多出去走走。” 计青岩沉默着不说话,莫白齐见状却叹了一声:“没有能听魂的人,青岩能做的也有限。” 听魂的人,这才是一切的关键。 莫白齐又问:“近来你们下山,可曾遇到魂修?” 计青岩道:“杀了两个,都是修行浅薄之人,最近的就在落河之外的西华村。” 陆君夜露出点惊异之色:“连上清附近也有了?” 散尘道:“此次让你们前来也是为此事,我上清附近五十里之内未曾有出过魂修,如今竟然也出现,定然不是好事。据青岩说,西华村中的那个算不上魂修,是个只用魂术杀人的疯子。” 莫白齐皱眉:“疯子如何修习魂术,有人教他?” 散尘轻轻点头:“教一个疯子魂术,只杀人不修行,其心可诛。” 莫白齐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是冲着我们上清宫来的,存心想让附近冤魂遍地,怨气充斥,把我们搅得不能修行。” 计青岩面无表情地道:“将来附近的魂修会越来越多。” 散尘见众人脸上露出不忿之色,笑了笑说道:“中原早已经与魂修开战八年,我们向来偏安一隅,但既然他们都杀上门来了,我等只能迎战。” 陆君夜不再说话,低着头有些忧心。 宫主和总执事每隔七天例行议事,今天因为散尘收到青衣的消息才把几个人招过来,说完也就散了。齐玄机临走时道:“启禀老宫主,昨天刚进来一个新人,正在接引厅等着。” 上清宫已经接近一年没有新人进来,散尘不禁有些兴味:“什么样的人?多大岁数?” “据弟子说,看年纪不到二十,进来时受了重伤。” 计青岩微垂双目,一声不吭地出了门。 上清宫不比其他的门派,离世独居,也比不上他们风光。这男子年纪这么小就要投奔上清宫,必然有些故事,散尘吩咐齐玄机道:“把他带来。” 众人陆续离开,散尘泡上雪山参在厅里等着,茶过三杯,逐渐变凉。院子外传来脚步声,散尘放下杯子适时抬头,一个年轻男子身穿黑衣,独自走了进来。 这男子倒是与他之前的弟子大相径庭,长得极是俊俏,面白唇薄,进屋便桃花眼乱飞。散尘心道自己幸亏是个糟老头子,要是年轻女子只怕已经中招了,心中不禁摇头,指指面前的位子。 关影当然不清楚散尘心里所想的事,他只觉得面前这位相貌清矍的老人深不可测,分不出是喜是厌。明明在微笑,眸底却没有笑意,仿佛什么恶意和隐瞒也逃不过他的双目。 “你来上清宫有何目的?”散尘开门见山。 “我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想投奔上清宫,有个安身之所修炼。”这是他早就想好的说辞,倒背如流。 “没有别的目的?” “没有。”言之凿凿,很是笃定。 “你进来时身受重伤,伤从何处而来?” “路上遇到几只野兽,不小心给它们抓了,不过幸好遇上了上清宫的师兄们,这才没死。” 散尘慢慢捋着银白的须发,心道这新来的弟子真是性情顽劣,满口胡言不说,门还没进就先叫起师兄了,缓缓站起来:“你既然无心进上清宫,不如这就走吧。” 话一说完,关影的面前突然空无一人。 关影脸色一变,心想这老头真是心思如电,欺诳不得,勉强笑着说:“老宫主,我有仇家追杀,想在上清宫寻求庇护。” 说了几遍,厅里面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关影有些慌了,喊道:“老宫主我知错了,我现在走投无路,当真需要个落脚的地方。” 关影实是不敢解释身上的重伤。师父曾千万次告诫他不许向别人说出自己的事,他又不清楚这老人是善是恶,不能乱说。 喊了几声还是不见人,关影心中越发心慌,咬着牙想:此处不留我,再去别处吧,也不是离开这里就活不了。刚要站起来走,面前一阵微风,散尘又重新坐在他的面前,像是根本没离开过一样。 “让你受了重伤的是你的仇家?什么人?” 关影低着头不言语。真话不能说,谎话不能讲,他该怎么办? 散尘不紧不慢地说道:“仇家是谁倒也不必一定说,只不过来到上清宫便得抛却前尘往事,连本来的名字都要丢弃,将来不得寻仇,不得主动挑衅,否则便得离开上清宫,忘记你在这里的一切。” 关影抬头看着他:“要是祭奠师父呢?” “父母亲友,师父同门,思念都是人之常情,上清宫不会管你这些。你拜祭他们也无不可,却不可借着上清弟子去报私仇。上清宫是让人避难之处,却不是外人用来报仇的利剑。” 关影思索着点点头:“不报仇,只避难,我明白。” 再看过去时,散尘的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白色拂尘。拂尘的尾端在关影的手心缓缓而过,现出一汪清水。 散尘道:“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水不会变,要是活不下去,那该变的便是你。” 关影默默看着手中晃动的清水。 散尘不再言语了。他阅人无数,这男子的性情还需打磨,却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可能真有不能说的苦衷。 “灵秀之气,皆从道生,今后你改名叫做灵道,暂且留在上清宫看看。”散尘望着他,“你去吧。” 关影的喉咙上下微动,不知道该说什么,跪下来拜了一拜。一阵清风将他缓缓托起,关影站起身来时,厅里空空,只剩下桌上水冷茶凉,散尘不知去向。 第10章 主线剧情——三宫主(一) 接引厅的执事秦未明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话语不多,平时一年到头也难得忙上一回,关影这一来,倒让他把欠上清宫两三年的活都还了。他站在门口,闲得无事,对身边的石敲声说:“你最近的修行如何?” 石敲声向来都是浅笑:“还行吧。” 两人说完这句就没了言语,不多时秦未明又问道:“你兄长的身体怎么样?最近好些了?” “多谢秦执事关心,精神略好些,只不过还是要不时仰仗丹药。”石敲声望着散尘的院子,没再继续往下说,“出来了。” 关影从院子里走出来,此时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双眉飞扬,说道:“两位执事,在下不才,老宫主让我入宫了。” 秦未明问道:“取了何名?入哪一宫?” 关影轻咳一声,笑着说:“老宫主说我散发灵秀之气。所谓灵秀之气,皆由道生,因此给我取名叫做灵道。至于去哪一宫倒是没说。”说完有些好奇:“话说上清共有几宫,都是做什么的?” 秦未明皱了皱眉没说话,石敲声静静地拉过关灵道的手,手心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三条淡淡墨痕。石敲声看了秦未明一眼,后者点头道:“果不其然,木折宫。” 关灵道见他们两人各自抿嘴微笑,自己却像是个局外人似的什么都不懂,也随着尴尬地笑着,又皱眉问道:“两位执事笑什么?” 秦未明说道:“我今天还有事,石执事对十二峰熟悉,带你去拜见三位宫主。” 石敲声向来清楚秦未明有多懒,这个人性情挺随和,什么事都不会太较真,对他的态度也很好,却就是什么活都不干。石敲声向关灵道说:“随我来吧,今日便带你在上清宫里走走。” 关灵道跟在石敲声的身边,见秦未明走得远了,笑着问道:“你跟他都穿墨绿的衣服,这是上清宫的服饰?”说着又去摸石敲声腰间木牌的淡黄色穗子:“他的穗子是淡红色,你的怎么跟他的不一样?” 石敲声从没见过这么没规矩的,说着话就乱揪,简直像个猴一样。他把关灵道的手拉开:“我们穿的都是上清宫执事的衣服,执事分三等,我是最低一等,腰牌上的穗子是淡黄色。”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不眠山,在空中缓缓飞行,上清十二峰尽收眼底。最西边的是迎客接引的雪岭,旁边立着两峰,笔直而上,高耸入云。 石敲声指着那两峰道:“上清有三宫,这两座山峰分别住着从渊宫和微明宫。上清十二峰又被人称作三山,这三山指的就是雪岭、从渊和微明。你从落河对面看过来的时候,只能看到这三座,其余的山峰都被它们遮挡。” 关灵道恍然,指着身边刚刚飞过的那座奇峰道:“这是什么宫?似乎也有人出来进去。” “这就是木折宫,是你的落脚之处,我们最后再来这里。” 关灵道望着身后绵延不绝的七八座山峰,从刚才就觉得人不多,凄清孤冷,像是荒芜了似的,不禁问道:“既然只有三宫,后面的山峰岂不是荒芜人烟,无人居住?” “没错,现在的确没人居住。”石敲声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门规有定,无事别往后面几座山峰跑。” 关灵道更是好奇:“为什么?你说那些山峰现在没有人居住,之前有人住?” 石敲声摇摇头:“上清分为前上清和后上清,后面那些山峰,几百年前的前上清曾今有人住过。但后上清只有八十年的历史,如今人少,便无人居住。” “前上清是什么意思?上清宫不是老宫主创立的么?” 石敲声摇头晃脑:“不是那么简单。” 他见关灵道还想听,又说道:“前上清的历史有些混乱,我也是在藏经阁读了古书才弄清楚。上清本有十二宫,多年前本来寂然无声,后来南朝北朝连年征战的时候,死伤无数,冤魂充斥,灵秀之气低迷,修仙界没法修行了,不得不插手。结果,各门各派出手时夹杂着恩怨私仇,反倒把事情越闹越大。那时候修仙者的尸体跟凡人的尸体混在一起,堆成了山,天地之间一片惨淡。就在这个时候,上清十二宫突然擒拿了几个门派的要紧人物,逼着他们定下盟约,不得再混战。之前谁也不清楚原来上清十二宫这么厉害,这件事之后,中原各派全都俯首称臣。那时的上清宫,地位就如同现在的紫檀宫一样。” “后来呢?后来出了什么事?”关灵道深感兴趣,“好好的怎么突然没有了?” 石敲声本来也说得很有兴致,这时候突然意兴阑珊地说:“不清楚,就这么灭亡了。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夜之间全都死了。” 关灵道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石敲声道:“我比你还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但是没有一本书写到,上清宫外也没有流传下来什么。” “这是几百年前的事?” “不错。”石敲声微微笑着,“多年后,有位避世的老道人路过此处,机缘巧合之下竟然从阵法的缝隙跌入上清十二峰,他见此处空无一人,景色美不胜收,于是在这里住下来,立下规矩,只收留有缘进入的修行者。” 说着他看了看关灵道,郑重地说:“这位老人便是散尘道人,我刚才说的,便是上清宫的历史。” 说着话两人已经来到了雪岭的接引厅,石敲声取出弟子簿来给他入了册,轻声念道:“关灵道,仙历八千三百九十七年生,入住木折宫。” 说完,石敲声从柜子里取来衣服递给他,两套黑色,两套杏色:“这是上清弟子穿的衣服,春夏穿杏,秋冬穿黑。这房间后面就有个沐浴的地方,洗洗换上吧。” 关灵道看着那身暖杏衣衫,不服道:“这颜色是男人穿的?!” 石敲声点点头,已经拿出了一本书:“门有门规,不喜欢的话可以升上来做执事,那时你穿的衣服跟我一样。” 关灵道无语,心不甘情不愿地拿着衣服走了,不多时房间后面响起哗哗水声。石敲声凝神看书,水声不知不觉地停了,顷刻间他的肩膀微湿,身边出现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你看书这么快,能记得住?” 石敲声抿了嘴唇,把书扣起来,转过头来看他。关灵道如今身上穿的,正是上清宫底层弟子的杏色衣衫。这颜色在其他人身上看起来有些柔和,关灵道穿着却还不错,气质高雅,看起来也并不女气,反倒有些风流倜傥。 石敲声把书收起来:“我记得住。” 关灵道笑着把书抢过来:“我不信,我考考你。”说着把书翻到其中一面,看了看,朗声念道:“南朝第十三位皇帝是什么时候死的?那时身边有几人陪伴?” “凡历庆云四十一年,仙历八千一百六十三年,身边有三人,太后,皇长子,皇次子。”石敲声不动声色,嘴角却有些笑意。 关灵道挑了挑眉:“说的不错。门外有几个大臣候着?分别都是谁?” “共有十六个臣子,没有全部记录在案,只写了七个人。”石敲声把那些人的名字说出来。 关灵道心有不甘:“死时他下了一张诏书,共有差不多一百字,把那诏书一字不错地背出来。” “一百零六个字。”石敲声纠正了他,慢慢把那诏书背出来。 关灵道此时当真张口结舌,拼命地翻了两页,笑着说:“这个你肯定猜不出来了,你能说出来我不姓关!他死时桌上插着一株梅花,那瓶子是什么颜色的?” “白中带着淡蓝。”石敲声见他说不出话来,微微笑着说,“今后不能姓关了,随着你宫主姓吧。” 关灵道愣愣地看着他,石敲声把他手上的书接了过来,淡淡道:“我记东西比别人强点。” 这也算“强一点”,那别人就都成了白痴了。 关灵道当真不敢再轻视他,心道这么个年纪就当上执事,也真是有些本事。石敲声见他木雕泥塑的样子,笑了笑道:“能记东西算什么?我就算有修为也难以自保。” 关灵道立刻坐下来:“什么意思?为什说不能自保?” 石敲声神色间有些不易察觉的尴尬:“我是个文修,就算修为再高,也不能像你们一样把灵气使出来。” 关灵道微微一怔,立刻像看奇珍异兽似的看着他。原来他竟然是文修!这种修仙者极为罕见,不需练武,不需打坐,只靠读书便能吸收天地之间的灵气,增进修为。可惜,就算修炼成仙,还是只会看书。 换言之,这是个修仙界的书生。 关灵道稀罕地对着他上看下看,石敲声的嘴角抽了抽,站起来道:“时间不早,去拜见几位宫主吧。” 第11章 主线剧情——三宫主(二) 石敲声与关灵道飞临从渊宫时,莫白齐正独自一人坐着,在院子里专心擦拭自己的断剑。关灵道往里面看着,莫白齐头也没抬,问道:“外面是新来的弟子?” 石敲声抬步走进来:“宫主。” 关灵道也跟着走进来,不经意地四下一望,这院落里面的石桌石椅比平常的都要大,门也比别处要高,空荡荡的。莫白齐抬起头来打量他,关灵道很规矩地说:“关灵道今日刚刚入宫,特来见过大宫主。” 莫白齐只觉得这男子脸上带笑,眉长眼弯,跟平常进宫来的粗野男人有些不一样,点点头道:“在哪一宫?” “木折宫。” 莫白齐站起来,关灵道这才发觉此人比自己高了半头有余,身形魁梧,只得抬头仰视。莫白齐见他眸色微动,似乎对自己的断剑很有兴趣,问道:“今年多少岁?” “十九。” 莫白齐点点头,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他坐下来继续擦着剑,不再理他了:“见过了,带他去微明宫罢。” “是。” 关灵道跟着石敲声飞下了山,问道:“大宫主用的剑怎么是断的?” “不晓得,我没问过。” 石敲声说这话时低头没看他,眼神也略有些躲闪,关灵道微挑了眉:”你知道是不是?” “不清楚,别问我。”石敲声轻咳一声正色道,“别胡言乱语,我什么都不知道。” 关灵道笑着说:“你要是知道他断剑的来历,想必连他是什么身份也猜出来了。” 石敲声微微青了脸,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你别到处乱说话,上清宫里人人都有些过往,谁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就算猜到了什么也要装作不清楚,否则大家尴尬。” 关灵道笑着说:“我知道。要不你只告诉我吧,我保证什么都不说。” 石敲声的脸色正经:“不说,打死也不说。” 说着说着来到临峰微明宫,石敲声低声道:“这是我宫主住的地方,你老实点,别让我不好看。” 陆君夜住的院子临着悬崖,凉风习习,比莫白齐的还要宽敞。这里比从渊宫要热闹得多,门前排了一行十几人,全都与石敲声一样,身穿墨绿色的道服,腰间木牌上的穗子或者淡黄,或者淡红,不时窃窃私语。 “这都是来做什么的?这么忙?” 石敲声没回答,在门口站着的弟子面前说明来意,带着关灵道排在这十几人的后面。他低声说道:“微明宫掌管上清大小杂务,单是执事就有三十六人,比其他两宫加起来还要多两倍。这些都是有事禀报的,我们正赶上了早上理事的时辰。” 关灵道还要问什么,有个弟子走过来对石敲声说:“石执事,宫主说其他人的事麻烦,让你先带人进去。” 石敲声带着关灵道,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里面隐约有说话的声音传出来,有些不耐,似乎是陆君夜在训人:“……十年前谁都想闭关修行,逼着才肯出来当个一年半载的执事,略尽绵薄之力。现在谁都想来当差,就为了每月那两颗灵丹。上清宫横竖就那几座山,两三百个人,哪有那么多事给他们做?” 其他人没人敢说话,关灵道不声不响地跟进去,只见一个矮胖子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拧着眉头面露恼意。一个身穿墨绿衣服的高大男子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那矮胖子见关灵道随着石敲声进来,放缓脸色上下打量他一番,语气很客气地说:“这是新来的?” “关灵道见过二宫主。” 陆君夜还有好多事要忙呢,也没时间搭理他,草草问了几句便笑着说道:“时间不早了,让他去木折宫休息吧。” 于是终于见过两宫的宫主,关灵道也不再拘束了,身心俱是舒畅,极有兴趣地问道:“木折宫的三宫主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石敲声看他一眼:“三宫主是南朝排名第二的斩魂士,你在他面前规矩些,休得冒犯了他。” “斩魂士?专门杀魂修的那种?”关灵道扬眉,“那不是中原才有的么?” 石敲声平时无人听他说这些,此时也极有兴致,事无巨细,全都解释清楚:“我们上清宫平时不理中原之事,但前几年魂修泛滥,搞得中原各派皆不能修行,于是七门六派三大家在九天山立盟,定下仙界三杀令——三杀令知道么?” “听说过。中原各派立下的律法,夺舍者杀,邪魔外道者杀,魂修者杀。” “不错,夺舍者杀,邪魔外道者杀,魂修者杀,这便是修仙界三杀令。夺舍侵占他人身体,而邪魔外道残害无辜,这些都容易生出冤魂怨气。我们修仙界与凡间息息相关,怨气上升则灵气低迷,因此凡间要是出了大事,我们也难以静心修炼。”石敲声的声音微微一顿,“可是这些邪魔外道就算全都加起来,害死的人也及不上魂修害人的一成。” 关灵道皱眉不语。他近年来听说过不少魂修害人的事,师父也曾告诫他不许修习魂术,但师父本人好似就是个魂修,关灵道却也从没见他害过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石敲声淡淡道:“仙界多年来没有律法,各门各派要么为了灵地争夺打杀,要么各自闭关修炼,直到出了事才出来应对,没有章法,混乱不堪。那时正是修仙界危急之时,各大派不得不暂时把恩怨放在一边,同仇敌忾,如此整肃一番,倒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那时紫檀宫已经研究出收服魂修的方法,三杀令一出,紫檀宫号召各派将资质最好的弟子送去修习。上清宫不能置身事外,于是老宫主便派三宫主往中原去了。” 石敲声顿了顿,又道:“那时三宫主还只是个普通的弟子,在紫檀宫修习斩魂之术后一举成名,兼之容貌俊雅,气质出众,在中原声名盖绝当世。但他在中原待了不到一年便回来了,重新隐居在此,中原的人都称他隐云。与他齐名的还有三位,有首诗——” 关灵道点头道:“诗我已经听过了,不必再说。”说完又若有所思:“想不到管着我的人这么厉害。” 石敲声笑着说:“其实从老宫主到三位少宫主,哪一位不是厉害人物?只不过大家都想隐居在此,什么往事都不想说罢了。三宫主要不是被老宫主派往中原,也会跟他们一样,在此地寂然无声,无人知道。” 话说到这里,两人已经落在木折宫计青岩的院子外。黑色的大门,白色的墙壁,左右两棵青松,参天而上,院门外铺着青石地面,虽是盛夏却寸草不生。干净,也莫名的有些寒意。 石敲声敲了敲门,关灵道屏住呼吸等着,不知道这位从今往后管着自己的三公主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 第12章 主线剧情——三宫主(三) 不多久,黑漆大门一开,从院子里迎面走出来的是宋顾追。石敲声对关灵道低声说道:“当日你进入上清时昏迷不醒,救了你的就是宋执事。”关灵道抬头一看竟然认识,心中微微一动,笑着说:“原来是你,我在东华村中见过你。” 宋顾追心道你才几岁,就这么跟我“你”来“你”去的,石敲声连忙道:“这是上清宫三位总执事之一的宋执事,休得无礼。”说完又向宋顾追道:“这是新入宫的关灵道,老宫主的意思,是把他送来木折宫。” 宋顾追见到他就想起他与计青岩之间的恩怨,不由得暗自拢了眉,不动声色地说:“我去请三宫主出来。” 石敲声便带着关灵道在院子里等着。 他生性安静谨慎,在计青岩的院子里也不肯随便说话,只是像根竹子似的站着。关灵道心道这院子干净到叫人咋舌的地步,一草一木一石的摆设都很是简洁,比散尘、莫白齐院里更要冷清几分,不由得低声问道:“三公主平时喜欢做什么?” 这倒是把石敲声给问住了,他看了关灵道一眼,说道:“没听说他喜欢做什么,他是你的宫主,你自己去打听清楚——好自为之,别让他气死。” “是么?我这么讨人厌么?” 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出来,关灵道笑着又问道:“三宫主既然是中原四大绝色佳人之一,想必是玉树临风,人见人爱。可有什么风流韵事否?” 石敲声正咬着牙根想让他收敛些,还未开口,只听见后院里传来脚步声,沉静稳重,一个男子从门后走了出来。 这男子身穿白色道衣,黑色厚重外袍,正是上清宫宫主的服饰,端方凝重,即使夏日里也不能只穿单衣,是以无论何时都要穿着外衫。 石敲声心道计青岩的修为比他们都高,刚才两人的话他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不敢多说什么,垂首道:“三宫主,新弟子关灵道在此,劳烦宫主今后管教照顾。” 关灵道抬眼看计青岩的长相。 他是个俗人,也不懂天仙该长成什么模样,但眼前这人长得真算可以,二十几岁,面色白皙,五官极是清雅,比他平常见过的人好看多了。只不过容貌虽不俗,眉宇之间却有股疏远冷凝之感,隐隐透出一丝肃杀之气。 容貌俊雅,气质偏冷,暗含杀气,这就是诗中所写的上清宫三宫主。 他望着计青岩,心头不由得微微起疑。这人身上的气质有些熟悉,似曾相识,是不是哪里遇到过?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关灵上笑着恭敬地说:“弟子关灵道见过三宫主。” 计青岩面无表情地坐下来:“顾追,去试试他的修为。” 宋顾追方才小心地告诉计青岩这男子要来木折宫,计青岩沉静地坐了很久,终于说了句“照老宫主的意思”,随着他走出来。还没见到人,便隔着墙听到这厮的胡言乱语,这小子整天在老虎头顶上拔毛,是不想活了么? 关灵道的年纪太小,宋顾追自然犯不上真与他较量,拉过手臂来微微使力便放了手:“修为尚可,比同年的人略好些。” “什么灵根?”这话该是问关灵道的,计青岩的脸却是朝着宋顾追。 关灵道听到这话,不知怎的破天荒地看起来有些收敛,笑着说:“我是个三灵根。” “不是三灵根,三灵根到不了这样的修为。”计青岩转头看着他。 关灵道笑着不说话,计青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片刻,说道:“顾追,试他的灵根。” 关灵道从进来时便在笑,这时候第一次露出难受的表情,说道:“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话未说完,宋顾追拉着关灵道的手放在火热泛红的灵根石上,后者的脸色瞬间变白。依次试过五行灵根,灵根石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宋顾追冷静地看着他:“宫主,关灵道没有灵根。” 关灵道皱着眉一个字也不说。计青岩不知何时已经飞身过来,站在他的身旁,这时候面色更是疏远,陌生得像在看一个从没见过的人,声音也重了些:“你的修为是怎么来的?” “反正不是偷来的。”这次的笑容带了点冷意。 石敲声的脸色也难看得很,急促道:“你快说清楚。修仙界有三杀令,你没有灵根,身上的修为难道是走邪门歪道来的么?” 关灵道就是不肯说话,计青岩拉过他的手,一道灵气注入他的经脉之中,关灵道浑身发冷颤抖,却还是勉强笑着:“三宫主,我的手要弄坏了。” 计青岩低头看了他一眼不动,把灵气一收,声音几不可见地缓和了些:“体内没有怨气,不是魂修。” 关灵道这时候连动也动不了,计青岩把他慢慢放在地上,背对着宋顾追和石敲声道:“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我处理。” 石敲声刚才几乎紧张地心要跳出来,这时候见他不是魂修也便放心了,低声对关灵道说:“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小心点。” 关灵道心里面着急,却也不想开口求饶:“再会。” 他现在还是身体不能动,只得低头看着计青岩的手。那双手修长,明明什么都没碰到,关灵道杏色的单衣却不知怎的微散开,裤上的带子也莫名其妙的松了。关灵道平时连个正经也没有,这时候却有点慌了:“三宫主,有话好好说。” 肚脐下三寸的气海处,果然有一个掌心大小的淡红色印记,从那几乎模糊不清的色泽看来,应该已经过了十年。计青岩不声不响地望着,关灵道不知怎的为自己这副衣衫半散的模样微红了脸,轻咳一声笑着:“三公主,我可经不起你这样呢。” “谁把修为传给你的?”声音冷静,丝毫不为所动。 关灵道低着头。 计青岩没再说话,起身站了起来。 关灵道躺在地上等了片刻,手总算能动了,立刻半坐起来给自己系裤子,身体微麻,心有余悸。计青岩的修为高深,刚才灵气汹涌而入时,险些没让他晕过去。这人长得再好看也不行,一个不小心,随时能让他丧命。 计青岩又回到刚才那副事不关己的冷调子:“你既然不能再修炼,修炼之所也不必再给你安排了,今后宋执事给你找些事情做。” 关灵道不想再说什么,穿好衣服站起来:“是。” 眼看着关灵道低着头出了门,计青岩回到房间里打坐调息,微不可见地拢了拢眉。关灵道不是没有灵根,而是幼年时期被人毁了灵根,全靠着不知道什么人传给他一些修为,今后也没法再修炼。 调息良久,心境逐渐进入空无,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见宋顾追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过来。 “宫主,青衣有消息送过来。” 青衣来消息,必然是要紧的事。计青岩下了床来到院子里:“什么事?” “青衣有消息传来,说在离这里两百里远的镇子里发现了一个人,这人似乎可以听魂。”宋顾追嘴角有淡淡笑意,“听魂之人难寻至极,青衣的消息未必准,却也有可能是真的,是否去看看?” 计青岩点了点头:“走。” 宋顾追在前面开路,不经意地问道:“那关灵道身上的灵根是怎么回事?” 计青岩半天没说话,许久后,寡淡少情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灵根的事不必再管,他不能修炼,把他放去我的丹房看炉吧。” 第二个故事 关灵道离开计青岩的院子,神色比刚进来时收敛许多,心情有些低落。宋顾追知道定然是计青岩做了些什么,也不多问,安静地领着他从山上飞下来,在山腰里的一间空房前停住:“你今后就住在这里。” 关灵道点点头:“好。” 说罢转身要走,只听宋顾追在他身后不轻不重地说:“木折宫的女弟子都住在山的另外一边,没事别乱跑。” 关灵道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也不回话,自顾自地进去了。 这房间不大不小,有两张床,两个柜子,看起来当该与人同住,却都空无一物,布满尘土。石敲声曾说过,木折宫的人少,上下只有三十多人,想必正是因为如此,弟子们才各有自己的房间。 旁边有个门虚掩着,关灵道推开来,不巧里面有人,一个年纪在三十上下的男子在柜子前换衣服。关灵道微怔,却不尴尬也不避讳,笑着说:“这位师兄,我是关灵道,今天刚入木折宫,就住在你旁边的房间。” 这男子换衣服刚换到一半,冷不丁地被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吓了一跳,半天才说:“我叫隋天佑。” “今后仰仗师兄提点照顾。” 男子把杏色衣服套在身上,大方地说道:“上清宫里只有同门,没有师兄弟,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关灵道点点头要退出去,隋天佑又喊住他:“关灵道是吧?你在木折宫分管什么?” “三公主还没说,我在等他的吩咐。” 隋天佑见这男子年纪不大,长得又惹人注目,不禁皱眉:“没事别去山的另外一边,那边住着女弟子。” 关灵道的脸色沉下来,却也不能生气,抿着嘴唇点点头。他这辈子还没跟几个女人说过话呢,每个人防他就像防贼似的,他招惹谁了? 隋天佑上下打量他一番,除去看起来有些风流之外,倒也没有很讨厌的感觉,神色和缓了些:“在木折宫里也没什么,把分管的事情做好,不要犯门规,宫主就不会对你怎么样,其余的时间都可以用来修炼——你是什么灵根?” 关灵道笑了笑:“我的资质不值一提。” “不必谦虚,能进来上清宫的都不是简单人物。我也不过是水火双灵根,算不得什么。”隋天佑笑着说,“改日有机会我们可以聊聊修炼的心得,你刚来可能没什么东西,我这屋里要是有你需要的,尽管拿去便是。” 关灵道见他为人豪爽大方,尽管似乎有些爱炫耀,却也不难相处,点了点头。隋天佑说道:“你既然住进来了,现在该去接引厅秦执事那里学习门规,不要耽误了时辰,去吧。” 关灵道差点忘了还有这件事要做,道了一声谢,连忙去了雪岭的接引厅。进门时,秦未明正在闲闲喝茶,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意地指着面前几本书:“这些都是门规,在这里学也可以,抱回去慢慢看也可以,最迟三天之内来考试。” 关灵道见那几本书叠起来比自己的枕头还要高,笑着说:“这么多,三天怎么能记得住?” 秦未明悠闲地喝茶:“石敲声不到一个时辰就来考试了,且没有一处答错的地方。” 关灵道捧着书皱眉不语。世上就是有石敲声这种人,有事没事压人一头,让他的日子不能好好过。他随手翻了一下,那行字正是从渊宫名字的由来,取自于“鱼不可脱于渊”。关灵道觉得有些艰涩难懂,问道:“秦执事,你是否要解释给我听?” 秦未明不在意地说:“我解释,你记不深刻。弄懂后,你解释给我听。能教我,你才真的是融会贯通。” 关灵道顿觉得世外有高人。怎么偷懒也是有学问的,像秦未明这种偷懒也能头头是道的,实在有很多值得他学习的地方。 他迅速翻到木折宫的出处,原来是取名于“兵强则灭,木强则折”,主刑罚。换言之,计青岩执掌的是上清宫的刑罚约束,凡是坏了门规者都要去那里。 关灵道不禁皱了皱眉,怪道石敲声不肯告诉他,原来木折宫竟然管的是刑罚! 低着头寻思片刻,他总算明白了老宫主的良苦用心。老宫主原来是为了计青岩着想呢,自己要是犯了门规,也不用整个上清宫到处找他,随手从房间里抓来便是。 “要是三日之内背不过,那又该如何是好?”关灵道笑着试探。 秦未明寻思片刻,像是临时才想出个惩罚的法子:“那就抄吧,抄上个十遍八遍也就能记住了。” 关灵道的脸色一黑,抱起来书来要走,秦未明喝着茶道:“别忘了,三日之内来找我。” 忘不了,这怎么忘得了? 他其实并不蠢笨,师父经常说他有些小聪明,可是背书这种事要看先天资质,他可以在半个时辰之内想出一百件足以气死计青岩的事,石敲声能么? 夜里关好了门,在头顶上吊起一盏油灯,顿时有了些囊萤照书的气氛,关灵道把师父的小木人放在桌上,恭敬地说:“师父你是个有学问的大能,千万保佑徒弟三日后的考试。” 语毕掀开书本埋头苦读,不到半个时辰,昏昏欲睡。 正在痛苦挣扎要不要去床上睡会儿,肩膀上突然被人点了点,关灵道转过头去,却见石敲声不知何时进来了,换了一身寻常单衣,披散着头发,正站在他身后看桌上的书本。 “正在背门规准备考试?” 关灵道头痛道:“这么多,三日之内怎么背得过?” 石敲声迟疑了片刻,谨慎地说:“其实,你也不必全部都背。” 关灵道听这话有些意思,立刻拉着他坐下来,笑着说:“那你说,我应该背什么?” 石敲声微笑翻了几页,手指在书上点着,小声道:“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还有呢?” 石敲声自觉有些心虚,起身站起来要走,摆手笑着:“不能再说了,我有责任在身,这样不对。” 关灵道的眼睛一亮,更加不能放人走了:“我考不过去就要抄十遍八遍,你怎么忍心看我那种下场?说完再走,快坐下来。” 石敲声被他拉着走不了,身边忽然传来咝咝的声音,低头一看,原来是石敲声的青蛇君墨也跟着进来了。那青蛇见到关灵道正欺负主人,顿时目光阴狠,蛇身挺立呈攻击之态。石敲声沉声道:“不得无礼。” 君墨见主人发了话,又偏头看着关灵道,似乎也隐约感觉出来他并无恶意,情绪逐渐平复了些。不多时蛇身盘起,事不关己地垂下脑袋睡觉。关灵道轻声笑道:“你这蛇倒也是忠心。” “嗯,脾气很犟。” “所以还需要背哪些?”关灵道见他似乎还有丝拘谨,笑着说,“你这个人身上就是有太多条条框框,不敢说不敢做,弄得自己很辛苦,其实偶尔坏个规矩也没事。” 石敲声低头翻着书,眸子里也露出些兴奋之色,小声说:“其实,秦执事性情有些懒,出题很有规律,我曾经整理过他历年的考题,每隔九年循环一次,所以他这次要考什么我都知道。” 关灵道微微张了嘴:“你不是过目不忘么,那些题你都能背出来?” 石敲声拿起毛笔在纸上写着:“我做这件事你别跟人说,考题循环的事也别说,否则秦执事一定不高兴。” “我知道。”关灵道兴奋不已地看着他,“你真是救了我的命。” 石敲声低着头在书桌上写着蝇头小字,关灵道百无聊赖,蹲下来在旁边逗君墨,君墨垂着脑袋不搭理他。关灵道问道:“怎么跟它相处?它爱吃什么?” “爱吃老鼠。”石敲声无意识地说,“什么老鼠都吃。” 不多时石敲声把考题写完,认真地看了一遍道:“你别全都答对,答对八成也就很不错了,听到了么?” 关灵道连忙把纸接过来,满脸都是笑意:“知道了,你人太好了。” 石敲声还是心里微有不安,低着头把君墨叫醒,又嘱咐道:“我走了,小心点别让人发现。” “我知道。” 关灵道一路送着石敲声出了木折宫,回到房间里坐下来,脑中的门规纷乱交杂。他心满意足地把石敲声留给他的考题收好,又在师父的小木人面前行了个礼,说道:“师父,我要在上清宫住下了。师父你也好好睡,不然脸上的皱纹又要多了。”说完,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轻声默背:“每日辰时起身,洒扫庭院,需一尘不染。子时入息……” 背着背着,不知从何处远远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缓慢庄重,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什么。关灵道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困惑,不多久,不知不觉地也随着那声音呓语起来:“卯时即起,晨练三刻,打扫内外,需整洁无尘。亥时便息……” 第三个故事 回到房中时天已入暮,关灵道不等那老人出声,先滚去床上狠狠睡了一觉。子时过后,关灵道捂着脑袋坐起来。 老者传授门规时,声音或高或低。声音不高时,解释却详尽,逐条举例,讲述得很仔细。这两天老者似乎在开大课,声音贯穿山谷,低沉悠扬,很有气势,却吵得人睡不着觉。 夜里没睡好,清晨当然没什么精神。关灵道从卯时起,就拖着扫帚在木折宫的山上转悠打扫,别人不敬他,他也不在乎,见到木折宫的弟子时照样笑着打招呼。有些人和善,他就多说几句话;有些人不和善,关灵道也懒得理他们,但求不吵架为是。 要转道去后山时,关灵道想起宋顾追不让他接近女弟子,心想这倒省事,换了身衣服去计青岩的院子里领罚了。 院子空空如也,计青岩不在。 面壁思过,又不是面计青岩思过,只要有面墙壁就能可行。关灵道找了面看得顺眼的墙壁,对着它坐下来。 刑罚厅里有专门让弟子面壁思过的房间,也无人整日看管,签个到进去面壁便是,计青岩让他在自己院子里面壁,大约是信不过他。 没过多久,计青岩从外面回来了。 角落里坐得很直的那个身子一看就是关灵道,计青岩垂眸看着他,关灵道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转过身来说:“我不到卯时就起来了,把木折宫上下都扫了一遍,真的。” 宋顾追早就说了,这小子清晨起就规规矩矩地在木折宫扫地,没有怠慢,也没有偷工减料。计青岩不想再多说什么,悄无声息地在松树下的阴凉坐下来,左手捡起一颗黑色的棋子。 清晨打坐之后,他会坐下来下几步棋,这习惯从小时候就有了。 没过多久,墙壁那边传来略重的呼吸声,有点杂音,似乎是吸气不顺,忽长忽短。计青岩抬了抬眼,眉心几不可见地拢起。 这小子在做什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打鼾? 关灵道的背影实在看不出什么,计青岩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脸色越来越难看。关灵道眼皮关着,时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身板坐得这么直,却分明已经入睡了。 计青岩被他气笑了,袖子一拂,不轻不重地打在关灵道的面颊上。关灵道立刻睁开眼,抬起头来看着身边的计青岩,僵硬地笑着说:“三宫主,你还没走呢。” 这是他住的地方,他走去哪里? 关灵道真的没想睡觉,却搁不住上下眼皮子打架,刚才就是那么放松了片刻,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你面壁思过了整个清晨,领悟了些什么?”计青岩在不远处的石椅上坐下来。 关灵道凝眉沉思,斟酌着措辞:“弟子领悟了不少,三宫主事情繁忙,今后千万别为我的事操心,否则我过意不去。”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计青岩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眼下的青影:“你晚上睡不着?” “有时候。” 计青岩低头看了他片刻,从桌子上捡起一枚黑色的棋子:“那天晚上在白屏镇,你也是睡不着?”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无意间提起,根本没有其他的意思,关灵道心头一跳,笑着说:“那次是起来去茅厕,不小心听到莫仲贤的屋子里有动静,才站在门口看了看。” “不是你,我也不会察觉到他正在使魂术。”计青岩看着他,眸中暗光流动,“我险些以为你能听到魂魄的声音。” 关灵道赶紧笑着:“我也希望能听得见,那时就能天天在三公主身边,可惜弟子没有那样的本事。” 计青岩盯着他看了片刻,被那一脸的笑扰得青筋微动,把头转了开来:“我叫你在这里面壁思过,不是在这里睡觉,再让我看到你闭上眼,我亲自教导你下棋。” 关灵道笑着说:“弟子自小通音律,弹琴吹箫拉胡都会,唯独不会写字下棋,三宫主可千万别教我下棋。” 计青岩淡淡地说:“你通音律?” “略懂。” 计青岩的脑中空白了一下。 通音律,会弹琴吹箫,这么高雅的事,怎么放在关灵道身上就觉得不正经?他会弹什么曲子,高山流水,阳春白雪?想象不出来。 计青岩的眼前出现一个谈笑风生、抚琴求爱的登徒子。 “三宫主也懂音律?” “不会。” 关灵道赶紧安抚:“三宫主长得世间少有,清雅绝伦,将来必定有人对着三宫主抚琴求爱,就算不懂音律也没什么。” 计青岩手里面举着棋子,脸色青了些:“面壁思过。” 他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脸色难看至极,关灵道连忙笑着望向空白的墙壁,心想这人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又忍不住转头看他一眼。 计青岩的目光落在棋盘上,头抬也没抬,冷冷地说:“面壁。” 面壁,不是看他! 墙壁让人度日如年,关灵道一动不动地坐着,枯燥无味,不多时只听见计青岩的呼吸平顺下来,站起来回屋去了。 面壁整日,回屋后倒头就睡。老者的声音时高时低,关灵道被这声音控制作息,自然是苦不堪言。但他现在被计青岩看管得紧,夜里什么也不敢做,只能暂时忍耐,等风头过了再说。 翌日清晨他刚推开门,意料之外的,石敲声正不言不语地站在门口。 “你找我有事?”关灵道让他进来,“我现在得去我家公主院子里面壁了,有什么事?” 石敲声的面色极其复杂,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卷纸,摊在桌面上:“这是什么?” 关灵道低头看了一眼:“这是我入门考试的卷子,怎么在你这里?” 石敲声深深吸口气:“今天早上,秦执事让我带着卷子去见三宫主。” “我没过?”关灵道的心提起来。 “二十题中答对了十三题,只差一题就能过,秦执事想让三宫主抉择,要不要让你过。”石敲声微微皱着眉,“但我来找你的原因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原因?” 石敲声用手指着纸上的一段话,念到:“卯时即起,晨练三刻,打扫内外,整洁无尘——这段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有这一段——”他又指着下面的几行字:“你都是从哪里看到的?” 这些都是那老者半夜授课的结果,关灵道心头微动,看着他没出声。现在该说什么,难道说这是他胡编乱造的? 石敲声的脸色难看,抬头看着他道:“我之前也曾读过你写的这些句子,他们的确是上清宫的门规。只不过,这却不是我们现在的门规,而是前上清的门规。” 关灵道听他说这是上清门规时还有些意外之喜,听到最后那句话,才当真愣住了。 “什么?”他说。 “前上清的门规都在藏经阁的第三层之内锁着,从来没传出去过,连上清宫的弟子都没人看过,你从哪里看到的?”石敲声的声音有些着急,说着就要转头走,“这事我得告诉三宫主。” 关灵道连忙拉住他:“你确定是前上清的门规?” “我从没记错过任何事。” 关灵道一时间难以反应:“我发誓绝对没去过藏经阁,也不知道这是前上清的门规。这事别告诉三宫主,他这几天讨厌我讨厌得要命,你告诉他,我就没活路了。” 石敲声脸色复杂地看了他许久,低声说道:“前上清的门规泄露到外面,此事不小,我担心上清宫中有了叛徒。你跟我说清楚,这些话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关灵道只觉得焦头烂额,许久才道:“我要是告诉你实情,你能保证不跟别人说?” “什么实情?” 正说到这里,关灵道突然间转头:“谁在外面?” 门推开,外面果然站了一个人。 “什么实情需要瞒着,不能告诉别人?” 石敲声的脸色微微一变,关灵道闭了闭眼睛,笑着说:“原来是宋执事,这么清早就来找我。” 宋顾追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流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宫主今日有事,让我看着你面壁思过,我看你辰时过了还不出现,就来找找你,不想刚巧碰上你们两个说悄悄话。” 石敲声垂着头把试卷收起来,嘴唇紧紧抿着一声不吭,关灵道勉强笑着说:“我这就要上去,想不到宋执事亲自来了,走吧。” 第二个故事(入V通知) 关灵道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意愿、过去,让他弄不清楚该相信谁。他以前只有师父,师父虽然经常训他,却是一心对他好,因此他现在谁的话也没法顾及,谁也难以全然信任,只能牢牢记住师父说过的话。 师父再三说过,不能让人知道他能听魂的事。 前些日子经过了莫仲贤的事,关灵道也隐隐觉得,听魂的人在南北朝简直被各门派当成罕见的法宝般对待,珍惜,却也不当人看。就算没有师父的提醒,他也不情愿被人这么利用,因此他如今只想不被人发现。 他跟着宋顾追去计青岩的院子面壁思过,没过多久,计青岩从外面回来了。石敲声本来就是来找他的,等他在院子里坐下来,把关灵道的试卷呈了上去:“这是秦总管让我送来的,请三宫主过目。” 计青岩把试卷摊开来。二十题中答对了十三题,只差一题过关,还要他来决定要不要罚他抄书——这关灵道无论何时都不让人省心。 计青岩念着其中的几句话:“卯时即起,晨练三刻,打扫内外,整洁无尘……”念着念着住了嘴。 错得如此工整,不像是临时编的。 石敲声心里面复杂得要命,低着头没说话,院子里只有计青岩翻动卷子的声音。 “五日之后重新考,再不过关就把门规抄十遍。”计青岩把试卷收起来,对石敲声道,“你去吧。” “是,三宫主。”石敲声总算没有当场掀他的老底,看了关灵道一眼就走了。 计青岩今日事忙,也无心管关灵道,只有宋顾追时不时地进出。关灵道知道自己惹下了麻烦,小心谨慎地没再捅出什么篓子,也没敢再睡觉,傍晚,终于安然无恙地回去了。 子夜时分,老者的声音传来,关灵道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 这次,无论如何得把事情查个清楚了。 幽静漆黑的山峰影影绰绰的,夜里看起来有些神秘可怖,空中飘着淡淡湿气。该死的人几百年前都已经死光了,魂魄也烟消云散,越是进入到深山之中,草木的气息便越发厚重。 关灵道只觉得越来越不舒服,身体发寒,林中忽然起了风,树叶声沙沙作响。越是人少的地方,便越是清冷寒凉,叫人汗毛直竖。这就是不许弟子们来后面几座山的原因——阴寒鬼魂之戾气。 再往深处走,山间隐约可见许多早年遗留下来的废墟。关灵道飞着绕过一座挡路的山峰,突然间,左右各自站出来一座十几丈的道人雕像。道人姿态傲然,执剑而立,当年定然是气势非常,可惜表层化成了土,化成了灰,斑驳脱落,连脸也已经残破不全,只留下空荡荡的支架。 这就是前上清。盛极之时,突然消失的前上清。 关灵道继续前行,在最深处的山前停下来,落在一座荒凉的大殿前,悄悄往里面探头。大殿里暗沉沉的,寒气从里面透出来,即便是盛夏的夜里也叫人打了个寒战。 而那悠悠荡荡老人授课的声音,就是从大殿之中发出来的。 大殿以石头建成,表面爬满了绿藤枝叶,几百年了也屹立不倒。关灵道从小就算害怕也肯定不承认的,不在意地笑了笑,宛如魂魄似的悄悄飞了进去。 他从小就害怕鬼魂,可鬼魂这东西跟人一样,最会欺善怕恶。你越是怕它们,它们就欺负得你越厉害。 就算死,也要笑着死。 大殿里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清,隐约只见左右各有四根巨大的柱子,老人的声音就从殿上的正座而来。关灵道静静地飞近,还没看到些什么,老人的声音不知怎的嘎然而止,关灵道的脚步顿停,站在黑暗里动也不敢动。 紧接着,那老人似乎动了,地上响起锁链拖行的声音,叫人发寒的冷气朝着他逼近。 突然之间,关灵道的身体被阴寒之气罩住,老人的声音响在耳边:“什么人?” 关灵道一声不吭地站着。 “坐下来听课。”老人突然间开了口,“不得妄顾门规,过来——我知道你听得见。” 关灵道的心微微一沉。 那声音如同教导学生般平常,仿佛这老者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正训他贪玩不懂事,地上的锁链拖拉摇曳。关灵道不想他竟然只是想教书,仍旧站着不动,老者已经又回到大殿的正座之上,一板一眼地念起门规。 “为善勿念,是为大善。这句也可作同门相处之道,为师兄弟做了好事,不必时时挂在心上……” 老人讲述得认真,关灵道四下里看着,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突然间,身边寒风袭来,那老人顷刻间又来到他的身边:“你是谁?你不是我的学生。” 关灵道的脚步停下来。 他早已经没有学生了,却不自知,清冷孤寂地在这里上了几百年的课。魂魄虽然没有消散,记忆却似乎混乱不堪,似乎将其余的一切都忘记了。老人稀里糊涂地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事,又逐渐冷静下来:“过来,过来听课。” 手腕上有些发凉,关灵道知道老人正在以魂气牵着他,不声不响地随着他前行。没过多久老人停下来,关灵道抬头望过去,只见面前落着一座雕像。 这不是大殿里唯一的雕像,关灵道却也没心情去四处查看。眼前的是个比真人还要大一倍的道人,石头刻凿,身体略有残缺,面孔却还完好。 那道人仙风道骨,长须冉冉,单看风姿也不同凡响,关灵道禁不住心生些好感,心道:这就是这授课老人的模样?倒真有些神仙的风采。 雕像传来轻微的水滴落地的声响,苍老的声音又传来:“上清门规,记住了么?” 关灵道不由自主地点头。 “好,今日起正式收你为上清弟子。”老者的声音有些沙哑颤抖,停顿了片刻,“谨记门规,不得明知故犯。” 关灵道没有出声。老者厉声道:“听到了么?谨记门规,不得明知故犯,不得伤害同门,否则我亲手惩治你!” 那声音严厉肃穆,苍老有力,叫人忍不住心生惧意,关灵道一时间竟然不敢执拗,轻声道:“听到了。” 老者的声音顿了顿,又像是脑子糊涂了,自言自语地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七宫主该回来了。今天是初几?” “初九。” “那还有三天,还有三天就回来了。”老人的声音恢复如常,“坐下来,我继续给你们上课,今日跟你们说说修炼。新来的那个是什么灵根?” 关灵道轻声道:“没有灵根,灵根俱毁。” “既是没有灵根,那就不能走道修之路。”老人的声音平淡,也不觉得灵根被毁有什么不好,就像在说件平常不过的事,“去跟着九宫主修炼吧,去吧。” 关灵道没有接话,也没有走,半晌才出声道:“没有灵根,如何修炼成仙?” “不清楚,不知道。”老者像是被他问住,怔了怔,声音似乎苦恼得很,“我只知道,晴天尺,落雨杯,两者得一可成仙。” 说着说着声音变小,过了许久,老人慢慢笑起来,“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关灵道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没有出声回应。老者许久没说话,意识像是忽然间清明许多,笑了片刻,又慢慢安静下来,声音不知怎的有些苍凉:“你去吧,去吧,让我静一静。” 说毕,那雕像半点声音也没有了。 关灵道抬头看着他,这就算过去了? “弟子、弟子告退。” 他被今夜一连串的事情惊出一身冷汗,思绪杂乱不堪,这时候听老人说让他走,来不及细想,从大殿里冲了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比刚才明快了些,关灵道心想再不赶回去就迟了,提起真气,移动的身形更加迅速。 刚冲出大殿,关灵道猛然间停了下来,惊疑不定地望着不远处临风而立的人。 什么?他怎么来了! 天还是暗的,只是远处的天际镶了半寸红边,然而即使面孔在晨曦中看不太清楚,关灵道却没有半丝怀疑,站在前面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计青岩。 他怎么会跟着自己来到这里? 计青岩慢慢朝着他走过来,关灵道的心中敲起小鼓,笑着道:“三宫主。” 计青岩的脸色看不出来是生气,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无动于衷,平静地站在站在关灵道的面前:“关灵道,今天你把事情从头到尾告诉我,不得隐瞒。若有半句谎话,我亲自教习你上清门规。” 说完,他不轻不重地补上了一句:“今天你敢在我面前再笑一次,明日起便在我院子里抄书,直到我说停为止,清楚么?” 关灵道垮下脸,半点也笑不出来了。 第28章 主线剧情——魂修之体 这天正是月底发放灵丹的日子。 关灵道头次领丹诸事不知,与其他弟子一样排着队,到了他领丹的时候,那弟子在几十枚灵丹中,挑出金黄色的一枚递给他,关灵道谢拿走了。 正在低着头稀罕地看自己的灵丹,旁边一个弟子小声道:“你那枚的成色是最差的,看到没有,表层带了点小黑点,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的。他们看你年纪小,又是新人,故意把最差的给了你。” 关灵道没说话,那弟子又低声说:“好心好意跟你说了,你去跟他们换啊。” “多谢提点。”关灵道翻来覆去地看着那枚丹药,收起来笑了笑,“不换了,这枚就挺好。” 那人啧了一声:“看你胆子挺大的,以为你挺能闹腾,原来是个怕出头的。” 关灵道没说话。 他不能修炼,就算领到好丹药也是浪费,为什么要去争那口闲气? 这种事如果让石敲声知道,定要替他打抱不平,甚至会替他向计青岩告状。谁都以为他会是那个特别能给人添麻烦的,其实他觉得自己挺容易相处的,就算吃点亏也不会怎么样。 最主要的问题是,他有什么立场跟别人抢么? 短短一个月,足以让他明白,上清宫虽大,自己的天地却还是那么小。在修仙界里灵根俱毁,就如同断了腿的千里马,再怎么挣扎,再怎么逞强,也是个废人。 不是他懦弱,不是他不敢,是真的没有意义。 “我修为这两年来的进展,比起十年前,真是差得远了,至今未能结丹。” “你的修为已经算我们之中最高的了,还抱怨什么?” “修为高算什么,比不上你资质好。”那弟子又望向关灵道,“现在还是不知道你是什么灵根。” “我是个三灵根。” 三灵根是中等资质,再修炼十年也比不上他。那弟子听了之后也就不在意了,与其他弟子们继续聊起修炼的事。说是抱怨,也不过是互相试探,顺便吹捧。 “听说了么?水行门最近有人结丹,宗门送了他不知多少灵丹灵石。” “这境况下也能结丹,想必是资质罕见至极。上月微明宫就发出告示,如果有人能结丹,送灵石五千,丹药五百。” “真是叫人心痒难耐。” 关灵道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站在一旁听了片刻,不声不响地往门外走。有个弟子叫住他:“去哪里?” 关灵道笑着说:“时间不早,我回去睡觉。” “那你把地扫一遍再走,这么脏没看到么?”那人说完,又继续同其他的弟子们说话,“修炼这种事,天资先就决定了一半,其余的也要看气运和机遇。” 关灵道捡起扫帚在地上划着,偏偏扫帚上有根不听话的枝条跑出来,总是打他的腿。关灵道抚着顺了几次,那枝条还是往外面顶,怎么也捋不顺。关灵道的脸色逐渐沉下来:“你有什么本事,偏要跟其他的枝条不一样?别的枝条还能扫地呢,你会什么?” 静静地站了片刻,关灵道也不想扫地了,把扫帚抵在墙上出了门。夜已经是漆黑,他心情差时也不想回房,直朝着后面的几座山峰而去。 有些事,怎么想也是难以释怀。 他能听魂,对上清宫、对修仙界都有极大的用处,偏偏对自己却没什么好处。就算魂修都死了,修仙界恢复当年的胜景,他还是一样灵根俱毁,不能修炼。 他这听魂的本事,从头到尾都是为别人做嫁衣裳。他不是不想为上清宫分忧,但他也想修炼,也想不管不顾地青云直上,也想站在计青岩那样的高度,一览众山小。 人性本自私,他天生也有想要凌驾于人的*。 不知不觉地飞到了群山里,关灵道随意找了处峰头落下来,手上现出一团白色的光,在漆黑的山路上慢慢走着。这些日子他趁人不注意走了好几座山,废墟也看了不少,但行了许久,关灵道发觉自己似乎从没来过这里。 脚底似乎粘上了什么东西,关灵道随手一揪,掌上竟然是一条血红的蜈蚣,在他的指尖狠狠一刺。关灵道气得要命,也不知道今天倒底是招惹了谁,冷着脸把那蜈蚣甩开,快步走到山溪边洗手。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蜈蚣的毒性开始发作,关灵道浑身炙热,把头狠狠地投到溪水里。这是最普通不过的山蜈蚣,因吸收山中灵气有了点修为,毒性却是不强,半个时辰就能消退。 溪水清凉,关灵道的头慢慢舒服了许多,身体却还是*辣地难受。他也管不了许多了,把身上的衣服随便脱了扔在岸上,跳入水中。 脚底似乎踩上什么硬东西,顺势脚踝一扭,关灵道几乎能听到骨头错位的声音。身上的热浪和脚踝的痛楚掺在一起,关灵道被气得没了脾气,扶着岸边的石头轻声道:“我知道,今天不就是倒霉么,还有什么霉运,都一起来吧。” 计青岩沐浴,就清香阵阵,山谷间静谧安宁。他沐浴,就非得有蜈蚣咬,石头硌,就是不让他安生。 关灵道屏住呼吸把头埋在水里,踮着脚走了走,突然间踩上一个冰冷坚硬之物。今天的运气太差,关灵道也不指望踩上什么好东西,刚要缓缓移开,脚上突然一痛,似乎被什么狠狠地钳了一下。 关灵道猛然间从水里露出头,脸色铁青,伸手把那脚底的东西抽了出来。那东西沉重得很,关灵道狠狠往岸上一扔,那东西哐啷一声落了地。那是个黝黑的盒子,上面爬着一只黑色的水蝎子,正在张牙舞爪地示威。 关灵道光溜溜地上了岸,顺手穿上裤子,又把那盒子上的水蝎子扔了,低头看着大脚趾上的伤口。 太狠了,伤口好深,血流遍地。 黑色的盒子似乎是玄铁所制,简简单单没什么纹路,静静地躺在岸上。因年代久远,或者当年被什么伤到,盒子残破了一角,外层的结界早已经打破。 关灵道皱了皱眉,伸手把那盒子开了,里面呼啦啦跑出来一群小水蝎。关灵道忍耐着看它们从腿上跑过,其中有只迷了路,被他提着尾巴放到岸上。 里面原来还是个黑色盒子,小了点,保存完好,看起来平淡无奇。 关灵道不指望自己能碰上什么奇遇,却也不知怎么回事,心跳加快,不敢闭眼,轻手轻脚地把黑色盒子打开。指间一阵刺痛,盒子四周发出淡蓝色的光,却慢慢地消退。无论什么结界都有时限,年代愈久,结界愈容易被打破。 盒子里安然地躺了一本深蓝色封皮的书,工整地写了四个字:洛魂真诀。 这真是有点意思了,难不成今天还能真有什么好运? 关灵道明知道自己的灵根毁了,却还是克制不住心里的轻微激动,立刻小心地翻开第一页。 几个字跳进眼帘。 【这是一套魂修之术】 关灵道的呼吸微微一停。 【修习此术者,先应捡探是否有魂修之体。提气丹田……】 关灵道立刻把书扣了起来,慢慢眯起双目。怎么回事,上清后山里怎么会有魂修术法?这里曾经有过魂修? 手指动了动,明知道可能正在一步步错下去,还是忍不住把书本翻开。 【……手握灵石,放空心神,闭住五感,任灵气在体内游走。不看,不听,不触,不闻,不品,仍能察觉周围动静,方有魂修之体……】 这个关灵道连试也不必,他从小就是如此。 【修习魂术前,应用魂气打通体内经脉穴位,自此方可从修行。魂气不同于灵气,年经日久于身体不利,每隔三五年需由道修为之疏导……】 天,竟然还让道修帮着疏导,那不是自己找死? 关灵道心思烦乱,随手翻了翻,把那书装进黑色盒子里。突然间,他的动作一停,重新把书取出来,翻到刚才看到的那一面。 【魂修入门不难,难在有大成。世上五成人有魂修之体,然唯有听魂者为尊。道修天灵根,魂修可听魂,入此道者切记。】 关灵道的脸色阴沉,心情复杂难受不知是什么感觉。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在道修一途上是个废人,却有罕见的魂修之体。道修天灵根,魂修可听魂,他在魂修中竟然是个天灵根。 手里面紧紧地攥着那本书,关灵道皱着眉许久,把书重新放在黑色盒子里,找了处僻静的地方,让那盒子重新沉入水底。 他在想什么,在计青岩眼皮子底下魂修,不想活了么? 这一切都是做梦么? 在山间又心乱地走了大半夜,天边不知不觉有些泛白,关灵道不想自己竟然整夜没睡,疾驰着往自己的住处跑。 还没有进门,远远地看到自己的门口站着一个墨绿衣服的男人。他不知道又出什么事,飞下来站在宋顾追的面前:“宋执事清晨来,找我有事?” 宋顾追道:“你去哪里了?三宫主让你跟我来。”说着不等关灵道说话,转身前行。 关灵道不知怎的有点心虚,跟在他身边问道:“出了什么事?” “附近有魂修出现,三宫主要出门,让我带你一同出去。”说着宋顾追转头看了看他,“你怎么了,脸色阵青阵白的,没睡觉?” 关灵道压着说不清楚是什么的情绪:“睡过了,刚才出去逛了逛。” 第33章 主线剧情——魂修(一) 关灵道走上前抱起那黑色坛子,打开窗户四望。窗门虚掩,似乎被人打开过,细察下却也看不到脚印之类的痕迹。 是什么人把坛子送进来,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放在他这里?他前不久才发觉自己有魂修之体,今天就有人把魂气送上门来,到底有什么居心? 捧着坛子仔细抚摸,正中有个极为细小的孔,触及之时,里面的魂气悠悠散出,顺着手指流进来。关灵道的手一抖,连忙把那坛子放开。 他早已经把魂气图鉴背得滚瓜烂熟,这坛子里至少有十个人的魂气,只要导入体内便能修炼。送这坛子来的人究竟想做什么,连坛子的封印都帮他开了,就是想让他修习魂术? 低下头又是轻抚,寒凉的魂气随之而出,轻轻刷过手指上的汗毛。关灵道闭上眼,把坛子放在桌上。 死人的魂气中有灵气,也有戾气,大量吸入之后,计青岩如果起了疑心,只要辨识片刻就能发觉他体内的戾气。 魂修者死,而且死得惨烈至极,他是不想活了,才会非要走上这条路。 低头仔细看着坛子,坛身光滑无恙,缺口旁边却刻了几个蝇头大小的字,字迹潦草的,难以分辨,很明显是刚刚刻上去。关灵道捧着坛子来到窗边,对着光,勉强看出那几个字写了什么。 【你师父跟你提过,你九岁之前的事么?】 关灵道的呼吸停止。 他九岁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关灵道小心地捧着那坛子翻看。他从有记忆时就已经被师父收养,九岁之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师父从没说起过他的身世,他也从来没问,只当自己是师父不小心带回家的。 他九岁之前怎么了,难道不是如师父所说,从茅厕里捡回来的么? 这个认知让关灵道心乱如麻。 如果直接把坛子交给计青岩,这人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他该怎么解释,这坛子就这么无缘无故地出现在他的桌子上? 但如果把坛子送来的是那抓不到的魂修,这又说明了什么,那魂修是上清宫的人?他什么都不告诉计青岩,会不会耽误事? 思来想去,关灵道半夜出门,摸黑把这坛子小心埋在木折宫后山的偏僻之处。这事麻烦得很,不能跟他扯上关系,暂时先藏起来再做打算。 翌日清晨,关灵道去丹房看炉,少不得又让丹房执事训斥。丹房执事很是生气,这小子不声不响地失踪七八天,到处找不着人,他连问两日才知道,原来是计青岩带他下山去了。 “就算宫主带你下山,也应该在出行之前向丹房报备。不然什么活都是我们做,你只管月底领灵石、领丹药,这算什么道理?你以为只有你一个跟随宫主出去过么?宋执事哪次出门,不是先把事情安排妥当?” 关灵道这时候心里杂七杂八的,根本没往心里去,低着头没说话。 丹房执事见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怒气攻心,当即指着他骂道:“跟你说话没听见么!你耳朵聋了?” 他从刚才起训斥的声音就不算小,关灵道猛地抬头,看看周围望过来的目光,心里翻个白眼:“弟子知道了,将来下山前必定先来丹房报备。” 丹房执事见他没有半点悔改之意,眉眼间甚至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脸色铁青,指着他的脸道:“我训你训错了么?你现在是什么表情?” 关灵道冷着脸后退一步:“我说我知道了,没听到么?上清宫里惹宫主生气没关系,先得哄得各位执事高兴呢。” 丹房执事气得咬牙切齿,当场便要出手教训他,隋天佑连忙把他拉住了:“他年纪轻不懂事,口无遮拦,你别跟他计较。”又低声斥关灵道:“快给执事赔礼道歉。” 道什么歉?关灵道也觉得憋气。 别人说他性情顽劣,指的就是他不服管教。其实他也不是那么难教,想管他,至少先让他有些好感。他向来只听对自己好的人的话,比如养大他的师父,比如收留他的散尘,比如板着脸长得很好看的计青岩,这丹房执事什么时候对他好过了,他也要忍气吞声? 隋天佑平日里对他还算不错,关灵道不好对他太强硬,低下头扁着嘴。丹房执事顺手取出自己的长棍:“你那样子是怎么回事,不服?不服我打到你服!” 弟子们连忙上来劝着:“执事息怒,要罚也该依照门规处置,否则连执事也担不是。” “你们做什么?”混乱中,门口响起个持重的声音。 “宋执事。”丹房执事没料到宋顾追这时候来丹房,立刻冷静下来,声音也熄了火似的平静不少,“没什么,关灵道下山七八日,走之前却没来丹房报备。我找他好几天没找到人,因此告诫他将来下山前要报备。兴许是我的口气不好,得罪了他,他有些不服,说了些难听的话。” 宋顾追从门外走进来:“什么难听的话?” “没什么。”丹房执事似乎像在斟酌言辞,“他说,宫主都没执事们难讨好。” 这话概括得好,言简意赅,连宋顾追也骂了。 关灵道仍旧低着头不出声。他刚才把这丹房执事气得不轻,自己反倒没什么怒气。这话其实说的不错,他就是这个意思,这些个二等三等执事比计青岩都难讨好。 “是么,还说什么别的了?”宋顾追虽不喜欢关灵道的性情,却也不是任人摆布的笨蛋,一看便知道这丹房执事避重就轻,“你刚才要打他?” 丹房执事早已经把棍子收了起来:“并无此意。” “即便他出言不逊,也有门规惩处,身为丹房执事,不可以私用刑罚。”宋顾追道,“这事你应该知道。” “是。”丹房执事被他不软不硬地驳回来,心中惊怕,也不敢再乱说什么,“刚才只是吓唬他,并没打算私用刑罚。” “宫主有令,关灵道今日起去玄真房看炉,今后若再敢闹事,直接送去我那里,必定严惩不贷。”宋顾追低头看了关灵道一眼,“你听到了么?” “嗯。” 关灵道不怕被罚,就是讨厌被人冤枉,就好比刚才,他把想说的话都说了,那么他就算被打也是高兴的。 宋顾追安排妥当,随口对隋天佑道:“你掌管玄真房,又与关灵道熟识,今后教他看炉取丹罢。” “是。”许久,隋天佑终于答应了。 玄真房在丹房的最南部,是个平时没多少人去的小房间,里面只有两个丹炉。这两个丹炉只有人高,青黑色,上面各有不同的女娲补天雕刻。传说女娲补天时熔尽天下五色石,用的便是先天真火,乃为炼制先祖,这炉上所雕的便是当年女娲以真火炼石之景。 关灵道只觉得这两个炉小巧可爱,随手抚摸了片刻。隋天佑不在意地说:“大炉所炼的乃是下品,玄真房里的两个炉所炼出的是中品,三宫主自己还有个小炉,能够炼出的丹药少,不过那才是罕见的上品。” 关灵道也不清楚在玄真房里看炉,跟在丹房里看炉有什么不同:“还是同丹房一样,每天看四个时辰?” “玄真房不用时时有人看着,每隔十天来开炉取丹就是。”隋天佑沉默了片刻,“后日刚巧要取丹,不如这次你来取?” 关灵道来了兴致:“怎么取?” “这次所炼的是清心丹和化髓丹,开炉之时灵丹自行升起,你将它们清点明白,各自收在玉盒中便是。”说着向他演示如何开炉,又如何取丹,“每炉丹药各有二十枚,但偶尔也有坏丹,要记录清楚。近年来的灵草不比以往,坏丹也更多,你心中有数便是。” “知道了。”关灵道翻翻那本记录,果不其然,几年前四五炉里只有一枚坏丹,近年来两三炉都有一枚坏丹,比以前确是不同了。 计青岩的意思他这才明白,玄真房的事轻松些,他就算人不在也没什么大事,可以随时下山。 “后日午时,我们一起来取丹。”隋天佑道。 “嗯。” 转瞬两日即过,这日不到午时,关灵道先一步来到了玄真房。 前天夜里没有睡好,时不时梦到那个黑色坛子,阴森鬼气在梦里飘飘荡荡。忽然间,师父突然出现,把他从茅厕里抱出来,带着回了家。桌上摆的饭菜都是死人的头颅,师父白须飘飘在旁边站着,逼他吸食死人的魂气。 关灵道头痛欲裂地在丹炉前坐着,从喉咙里生出一股恶心。丹炉里不知怎的传来清脆的响声,他抬头一望,突然发觉炉门不知何时开了,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往上升。 关灵道从没见过炉门可以自己开的,怔怔相望,突然间不知有多少撞击之声,整个玄真房噼啪作响。关灵道瞬间站起来,只见几十枚丹药像是活过来似的,红的,黄的,满屋子里蹦跶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第34章 主线剧情——魂修(二) 关灵道在房间里疾速而飞,顺手把满屋子乱跳的丹药捡起来。黄色的是化髓丹,性情似乎比他还要顽劣刚硬,狠狠朝着他的头敲过来,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下手不留情。 关灵道全身都被丹药撞击,疼痛难忍,心中怒极,攥着一枚黄色丹药往玉盒里放。丹药死也不从,拼命挣扎,其他的丹药一拥而上,狠敲着关灵道的手背把那丹药救出,随之团团来到熊熊燃烧的丹炉上,作势要跳下去。 这根本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关灵道着实慌了:“别跳!” 它们要是跳了,这一炉的丹药也就都毁了。这化髓丹的性情怎么如此刚烈! 几十枚化髓丹抱团相靠,同仇敌忾,关灵道不敢再强加逼迫,只能好好安抚它们:“不关你们,别冲动,我真的不关你们了。” 再转头去看红色的清心丹,房间里空空如也,哪里也看不到红色丹药的踪迹。关灵道走到丹炉后面,只见一枚红色丹药在地上黑色的炉灰上慌张地滚动,身子大半都已经变成黑色。 它一看到关灵道站在面前,立刻愣了神似的顿了顿,紧接着着急地向旮旯儿里滚过去。 关灵道扑上去把它攥住,红色丹药似乎胆子很小,急切地在他手心里滚动,有种要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 关灵道不知怎的,恻隐之心顿生。清心丹胆小爱躲,藏在角落里瑟缩发抖,见空就逃;化髓丹性情刚烈,动不动就要玉石俱焚。这满屋子的丹药都是怎么回事,像是有了生命似的,不听话也不屈服,如此让他怎么狠得下心把它们抓起来! 就在这时,一枚化髓丹在拥挤中跌入炉中,关灵道急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失声喊道:“别死啊!” 门边一个黑色的小东西正在拼命挤着,想要从门缝里逃出去,不是别的,正是一枚浑身抹了黑色炉灰的清心丹。 不多时,其他的清心丹也拥过来,向着狭窄的门缝乱挤乱塞。 玄真房里乱成一团,关灵道的脑袋嗡嗡作响。隋天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告诉他玄真房里的丹药竟然是这样?不但连提也没提过,而且辰时都已经过了,他怎么还没出现? 他看着手里那枚害怕颤抖的红色灵丹,心头微动,忽然间想起一件事。今天,不就是计青岩亲自来丹房例行巡视的初十么!他要是来玄真房看到自己如此模样,那该怎么办? 计青岩每隔十天例行巡视丹房,这规矩丹房里的人都清楚,也没人敢迟到,没人敢出乱子,丹房执事最为紧张。辰时二刻,隋天佑向着玄真房而来的时候,想的也是这件事。 今天的事早就安排好了,不能出差错。 走到半路,一个丹房的弟子急匆匆地跑过来:“玄真房里很乱,霹雳啪吧的,可是关灵道把门关起来谁也不让进,执事派我来找你。” 隋天佑微怔,面露些许惊讶之色:“今天本该开炉,可是我让关灵道好好等着我,切勿自己开炉。”说着跺脚:“这个顽劣不驯的东西,难道又是不听话,自己开炉了么?快走!” 那弟子气急败坏:“这关灵道真是不守规矩,玄真房的丹药多么贵重,他也敢自己开炉,自以为是,简直该死!前几天还敢顶撞执事,宫主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看重他?” “这事跟宫主没关系,别拉扯上宫主。”隋天佑的面色冷静,身形也移动得极快,“关灵道年轻不懂事,这事是我的错。” 那弟子听了更气:“你有什么错啊?你错就错在对他太好,这种时候还替他辩解!你说他自从来了木折宫,犯了多少次错了?他既然不稀罕我们木折宫,出去就是了啊,谁求着他留下来了?” 隋天佑心里面叹口气。 这么个涉世未深的东西,就算小心翼翼也未必能活得下去,还是这种张扬的个性?他真以为自己多有本事,上清宫离不开他? 行到半路,不经意地碰上从山顶下来的计青岩和宋顾追。计青岩远远地看着玄真房前聚集的弟子,停下来道:“怎么了?” 隋天佑还没说话,身边那弟子已经脱口说了出来:“关灵道不听管教,自己在里面私自开了炉,刚才就听到里面噼啪作响。我们敲门他也不管,门死死关着,两炉丹怕是都已经毁了。” 说话间,已经来到玄真房前。 “关灵道,你快点开门,听到没有!”丹房执事气得不轻,恼恨低语,“混帐东西!” 正敲着门大喊,身后的人群却突然间静下来,丹房执事回头一看,却见计青岩站在一丈开外,脸色八分无动于衷,两分带了些阴沉。他连忙迎上来:“三宫主,关灵道私自开炉,把门关起来不让我们进。” 这时候谁也不敢说话,细听之下,玄真房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隋天佑咬着牙轻声道:“没声音了,怕是、怕是丹药都毁了。” 宋顾追不等计青岩吩咐,走上前亲自敲了敲门:“三宫主来了,开门。” 只听里面有人似乎打翻了什么,有些急促地说:“稍等,快好了。” 弟子们心想这人怎么如此胆大妄为,三宫主在外面还不开门,面露不忿之色,交头接耳。宋顾追还没开口说话,突然间一声巨响,玄真房里面的门锁应声而断。 关灵道听到那锁断就知道是计青岩,这人冷冰冰地不爱说话,其实性子最是不耐。他赶紧转过头去,果见计青岩从门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宋顾追、丹房执事和数十个木折宫的弟子。 关灵道的目光落在隋天佑身上,牙关微紧,却什么情绪都没露,又转过身去轻声道:“各位稍等,我这就好了。” “关灵道,你自己开了炉?”这是宋顾追的声音,见他没回答,又转身向隋天佑道:“你到底怎么教他的?” 隋天佑低下头慌张地说:“我告诉他这里的灵丹难抓,让他不要自己开炉,等我来再说。” 放屁,这炉门分明是自己开的! 关灵道的脸色阴沉,来不及搭理他,低头用素色手帕擦着手里的红色丹药。隋天佑见他不理,冷声道:“你一个不听话,两炉丹药就要作废,你可知道如今这些灵草有多难得?” 关灵道好不容易把丹药擦干净,冷静片刻,转过身来笑着说:“是弟子不对,弟子一时好奇,忍不住开启炉门看了看。” 这句话就相当于承认了过失,在场的弟子们全都炸了锅似的,丹房执事更是脸色黑得如同锅底一样:“三宫主,此人冥顽不灵,玄真房的丹炉都敢私自开启,我们真是管不了,请宫主把他送走。” 关灵道心说自己还没说完呢,赶紧打断他:“但丹药并没作废,我都已经收好了,都在这里呢。”说着他向旁边一退,笑了笑说:“都在这里呢,你们看。” 桌子上参差不齐地摆着数十个玉盒,关灵道赶紧排整齐,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共有二十枚清心丹,十九枚化髓丹,有枚化髓丹趁我不注意,刚才投炉自杀了,宫主请看。” 果不其然,两炉丹药,只不过损失了一枚。 丹房执事像是嘴里堵了个馒头似的说不出话来,弟子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关灵道没有损失丹药,那么刚才对他的指责也就没有意义了,大家气了半天,不过是白操心一场。 所有人中,脸色最难看的却是隋天佑。 他压根没教关灵道如何取丹,又小心策划好了这一切,为的就是让计青岩把他抓个现行。关灵道平时的名声不好,就算辩解也没人相信,这件事至少能把他赶出玄真房。 取丹时需要万分小心,炉门不可全开,而且需要对丹药的脾性极其熟悉,以不同方法小心引诱丹药出来,方可关在玉盒里。关灵道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快就把丹药全都收服了? 此事大有蹊跷。不,这事有问题! 其他人虽然没说什么,宋顾追倒是对关灵道有些改观。玄真房内开炉取丹是整个丹房最难的事,虽然这小子还是喜欢给人惹麻烦,但头次独自取丹就能留下三十九枚,也叫人刮目相看。 计青岩捡起一枚红色的清心丹,指尖轻轻擦拭着一小块没抹干净的黑色痕迹。 这是什么,炉灰? “刚才为什么非要关门?我们怎么敲也不开。”丹房执事还是有些不甘心,“我在外面叫了你那么久,你听都没听见似的。” “隋大哥教的,开炉取丹时一定要关门,什么人来叫也不能开。”关灵道赶紧为隋天佑脸上贴金,“要不是他教得好,我也不敢自行开炉取丹,此事全都怪我莽撞。” 隋天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小子竟然在睁眼说瞎话,不但不辩解,还为他说好话邀功,半点不提自己陷害他的事,他想做什么? “私自开炉,罔顾同门,还是要罚。”宋顾追斟酌了片刻,“昨日对执事出言不逊,两罪并罚,一棍也就是了。” 关灵道现在已经不想再吵了:“敢做敢当,悉听尊便,你们怎么高兴怎么来。” 丹房执事立刻打断他:“我们怎么高兴怎么来?这都是依照门规!” 关灵道被他强横的语气又气得险些跳脚,冷不丁地看到计青岩俊雅的侧脸,才逐渐舒缓下来,欠打似的笑着:“打吧打吧,我的背正痒呢。” 弟子中有人扑哧一笑,又连忙忍住。 这语气当真叫人难以怜惜,宋顾追命弟子取来三指粗的刑棍,当着众弟子的面说:“把上衣脱下来。” 关灵道拉开领口刚要解衣,计青岩忽道:“时间不多,不必脱了。” “是。”宋顾追虽不知道他要急着做什么,也不好反驳,抡起刑棍,“关灵道出言不逊,不听教导,今责罚一棍,往后当谨记在心。” 话音刚落,背后风声传来,猛然间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关灵道疼得几乎掉泪,但又知道现在不能哭,强忍着站起来。这时候再笑无异于讨打,关灵道不敢在老虎头顶上拔毛,脸色沉痛地看着宋顾追:“宋执事,我知错了。” 宋顾追的脸色难看得要命。这小子知错才见鬼了,那张故作痛苦的脸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想被再打一棍? “都出去吧,我要起炉了。”计青岩一直静悄悄地没说话,这时候忽然开了口。弟子们连忙识相地出去,关灵道也要跟着走,又听计青岩在他身后道:“关灵道留下来。” 关灵道没出声,眼看着大门关起来,丹炉里的火早就灭了,玄真房里漆黑一片。 “三公主找我有事?”关灵道不要脸地在他身边坐下来。 计青岩把他推开了些,离自己两尺开外,他也不气馁,扭着屁股又坐近了些,却不敢怎么放肆:“找我有——” 话未说完,口中突然塞进来什么酸酸甜甜的东西,关灵道眼圈一红,立时感动得一塌糊涂。每次自己听话不吵架,计青岩都会这么奖励他,虽然很可能是让他好好做事的手段,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期待。 是真是假他不在乎,就凭计青岩肯花心思对他好,他也愿意为他做事。 “刚才你是怎么把丹药都收起来的?”正在低头吸吮口中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黑暗中传来计青岩的声音,问得很是随意。 关灵道的心头猛地一沉,心头凉湛湛的,安静了片刻才笑着说:“当然就是飞来飞去硬抓住的。” “是么?”计青岩起了炉,火光把玄真房映红了一大片,也映着他的侧脸。 “嗯。三宫主,你继续炼丹,我出去了。”浪荡子似的笑着站起来。 计青岩的脸色微沉下来,动了动嘴唇,没再说话。 关灵道见他不肯出声,不要脸地又撩拨几句,直到计青岩不为所动地开始炼丹,这才低着头回到房间,一声不吭地坐在床上。 刚才魂气入体时,不知怎的冲破了体内的一道封印,全身有种奇异的舒适之感。充斥在体内的,不是平常的灵气。 这原因只能有一个,关灵道静静地坐着,后背被汗水湿透。 早在九岁之前,他就已经开始修习魂术了。 第35章 主线剧情——魂修(完) 入夜之后,关灵道独自飞到后山,兜转了半个多时辰才找到当初洗澡的地方。他脱下衣服跳入水中,憋着气在水里抠了大半晌,终于把黑色的玄铁盒子挖了出来。 今晚的月亮不错,关灵道坐在岸边的青石上,随手扫开身边嗡嗡作响的蚊子,翻看洛魂真诀。 【……魂气乃灵气或戾气所化,然而戾气多了伤身,当尽量以分魂术取草木之魂气加以修炼。灵气戾气与血肉相融,才可化为魂气,然而偶有至纯灵气,经淬炼之后也可生成魂气,却不能长久,多则几个时辰,少则半个时辰即便消散……】 关灵道反反复复地读着这段话。 原来是这样,有生命之物才可蕴生魂气,像丹药这类,虽然原本是草木之身,却已经化成粉末,是死物,因此不能生出魂气。但计青岩天赋不同,灵草的粉末又灵气浓郁,以丹炉将它们以真火淬炼之后,阴差阳错生成了魂气。这些魂气就像是飘荡在凡间的魂魄,长久不了,很快就会消散。 今天他被满屋子的丹药搅得气血上涌,赌气捉拿了七八枚攥在手中,也许是时候到了,魂气逐渐不能凝聚,消散之时,竟然顺着手指流入经脉之中,被气海容纳。 可想而知,他那时心中一动,也来不及细想,七八枚丹药的魂气倾泻而来,气海之内的封印就此破除。 他是个魂修,而且在九岁之前,至少已经修习了好几年。 洛魂真诀上所写的魂修之术,远比世间流传的要复杂深奥的多。计青岩所杀的魂修只懂得撕裂魂魄,简单粗暴,自然是让魂魄痛苦无比,戾气丛生。然而真正的魂修之术,却似乎并非如此。 魂术乃是与魂魄的交流之术,人有三魂,兽有两魂,性本自私,自然不能交流什么,多半要杀了才能取其魂气。 但草木中只有天魂,孕育灵气,性情平和,若对魂修有好感时,草木的天魂会自行将魂气送给魂修,自己随之再生,根本不必死。 关灵道从小就没认真地学过什么,这夜却是全情投入,明知道在学的是大逆不道的东西,却舍不得放开。 不知不觉间到了天明。 这事现在被人发现就惨了,他赶紧把洛魂真诀放在玄铁盒子里,重新丢进水里,披着薄薄的晓光回到自己的房中。 隋天佑刚巧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来,在门口站住,看着他没说话。 关灵道昨天被他陷害,之所以事后什么都不说,是因为当时心情动荡,又不想让人起疑心,因此才息事宁人,快点把事情揭过去。他的名声不如隋天佑好,想必也没人信他,吵起来还是自己吃亏。 “你昨天为什么不争辩?”关灵道开门的时候,隋天佑问出了口。他见关灵道不理会,又在他身后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把灵丹都收服的?” 他什么都没教,关灵道是怎么学会开炉取丹的? 关灵道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说:“我进来之后你对我不错,过去的事也不想再多说了。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轮番开炉取丹。你这次陷害了我,是因为我没有防备,将来如果我再上你的当,我就是个傻子了。好自为之,不多说了。” 把这番话撂下之后,关灵道心里面终于不愠不火。隋天佑已经跟他撕破了脸,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今后可能还要找他的麻烦。他也不过是暂时稳住隋天佑,不能掉以轻心,得快些把隋天佑陷害他的原因找出来。 两个多月飞快而过,上清宫漫山遍野生出了红叶,逐渐有了些冷意。上清十二峰每到秋季便云遮雾绕,从远处看起来缥缈有意境,但只有上清弟子们才清楚,前面十几步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痛苦不堪。 十月初十的清晨,山上下了一场秋沙子雨,凉浸浸的。今日又是计青岩起炉炼丹的日子,丹房执事不到辰时便下了山,远远地看到隋天佑正站在丹房不远处,朝着紧闭的玄真房看着。 “尤执事,早。”隋天佑先打招呼。 “又在等着关灵道出来?”丹房执事虽然不喜欢关灵道,但这小子最近也没惹出什么麻烦,开炉取丹学得很快,下山也规规矩矩地报备,他的怒气便也减缓了。虽然还是有些看不顺眼,却也不至于生气,彼此相安无事。 “他把门关着不让人进,我怕他又出什么乱子。”隋天佑道。 丹房执事心想,关灵道已经独自取了六炉丹,没再损失任何丹药,这就比隋天佑厉害多了。四年前隋天佑学开炉取丹就学了三个月,他现在这么说,是觉得关灵道把他给比下去了吧。 丹房执事与隋天佑的关系好,当然不能让他下不来台,笑着说:“你在这里守着也好,那小子做事毕竟不稳当。” 隋天佑小声道:“执事,关灵道开炉取丹的法子有些不对劲,我要看他怎么取丹,他也不肯。他要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何必就是不让我看呢?” 丹房执事尴尬地说:“天佑,当初教他开炉取丹的不是你么?他人前人后都称赞你教得好,你背后这么说他……他不给我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你别想太多了。” 隋天佑开炉取丹的时候也是关着门,现在关灵道比他厉害,他又说这小子的坏话了。 就在这时,玄真房的门忽然打开,关灵道从里面走了出来。冷不丁的,他与隋天佑打了个照面,心里不禁有些发闷。 这个隋天佑至今也不罢休,总怀疑他开炉取丹的办法有问题,经常在玄真房前转悠,简直是阴魂不散。 “已经把丹药都收拾好了,请执事看。” 丹房执事走进去,四十枚丹药整整齐齐地收在玉盒里,火候成色都没出什么错,安然无恙地躺着。他只求弟子们规规矩矩把事做好,这关灵道叫人省心,他自然也是高兴:“今天没有坏丹?” “没有。”关灵道瞄了隋天佑一眼。 丹房执事掐指一算,不禁微皱起眉:“你已经取了八炉丹,只有一枚是坏丹?” “是,弟子的运气好。”关灵道又看了隋天佑一眼,后者与他的目光相遇,脸色有些微微的泛青。 坏丹,指的是炼丹之时,因丹炉、草药、火候等原因,不能成丹的草药粉末。起炉就必定会有坏丹,大丹房的丹炉炼出的丹药多,坏丹也多,玄真房里的草药珍贵,丹炉小,因此坏丹也少。 关灵道不轻易服人,的确叫人喜欢不起来,丹房执事对他也没多少好感。但他把分内之事做得很好,丹房执事挑不出刺来,自然也不能难为他,甚至有些欣喜。谁不喜欢把事做好,不给人添乱的人呢? 至于隋天佑跟关灵道的矛盾,那就不关自己的事了,他管丹房都已经快要被气得吐血,何必要被人当枪使? 于是他让关灵道把丹药收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走了。 玄真房里只剩下关灵道和隋天佑。关灵道一声不吭地看着他,隋天佑也没作声,转身要往外面走。 关灵道在背后叫住他:“我跟你说过,从此你我不再相干。你如果再不住手,可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了。” 隋天佑冷笑了一声。还不知道是谁不给谁留面子!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不出手也不行了。这天晚上隋天佑躺在床上,子时过后,只听见隔壁起了一阵轻微的声响,他从窗户里向外看着,不多时,果不其然见到个黑影从关灵道的房间里飞了出去。 这小子时不时喜欢半夜三更飞出去,隋天佑尾随了两次,发现他竟然是私自去后山,就在草丛里坐着躺着,或者打坐,或者睡觉。隋天佑心道,不管他到底做了什么,不管有何种目的,私自去后山就是犯门规。事到如今,不如抓他个现行,说不定能把他从玄真房赶出去。 于是他也悄悄地出了门,尾随着那黑色影子而去。 山雾浓厚,他也看不太清,只知道这小子去的方向与前两次相同,肯定还是去同样的地方,隋天佑追到一半就折返回了木折宫,深更半夜地把几个平时交好的弟子叫了起来:“走,跟我去抓人。” 弟子们半夜被人叫醒,心情自然是不好,但朋友有事不得不帮,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了。隋天佑领着他们寻了半天,那地方的小半座山都搜遍了,却什么人也没找到,其余的弟子有气发泄不出,打趣道:“你这又不是捉奸,那关灵道就算真的喜欢半夜来后山,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啊,你非要抓他?” 折腾了大半夜,隋天佑终于忍气吞声地回来了。 一进门,只见满屋子被人翻了个遍,关灵道一声不吭地在桌前端坐,桌上摆了三枚灵丹,一枚青色,一枚红色,一枚黄色。 隋天佑看到那三枚灵丹,脸色骤然难看,一动不动地站着,肩膀也垮了下来。 关灵道捡起红色的清心丹:“丹师炼丹之时,因技巧、修为、性情不同,所炼出的丹药都有各自的印记,如同画师一般,画风各自不一,细看就能分辨。我虽不才,也在木折宫的丹房里待了三个月,这些丹药是三宫主玄真房里炼出的吧。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你房间床下的暗格里?” 隋天佑一个字也不说。 “我前些日子没弄懂你究竟为什么要陷害我,非把我赶出玄真房。我想我就算在玄真房做事,也碍不着你,你为什么容不下我?”关灵道抬头看着他,“后来我取了六炉丹之后,才察觉出来,你之所以容不下我,其实不是因为厌恶我,你是怕我坏了你的事。” 隋天佑低头不语。 关灵道把玄真房的丹药簿子放在桌上:“之前四五炉里才有一枚坏丹,自从两年前开始,逐渐两三炉里就有一枚坏丹。我本来以为真如你所说,是灵草不好的原因,直到最近我才发觉,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坏丹。比如说我,八炉里只出了一枚坏丹——你怕的就是这个吧,怕我早晚发觉你两年来一直在偷窃丹药。” 隋天佑深吸口气,站在门边看着他:“你打算做什么?”偷窃乃是上清宫的大罪,被赶出去都有可能,此次怕是难以躲过了。 关灵道斟酌了片刻:“我也不想做什么,你把这些丹药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离开玄真房,也不要住在我附近,我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你要是不走也随你,我取出的坏丹骤然变少,三宫主很快就能发觉,那时我不会包庇你。” 隋天佑咬了咬牙:“其实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一起——” 关灵道打断他:“不必,多谢。”不到万不得已,他才不想背叛计青岩,这隋天佑早做什么了,陷害不成才来拉拢他? 天色逐渐变明,关灵道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走了,你今日就去请辞吧,别忘了顺便换个地方住,就说你受不了我,厌恶我,什么都好,我不在乎。” 刚走到门口,身后隋天佑忽道:“如今灵气低迷,难以修炼,就连灵草丹药也比以前少了许多,我要不是没有办法,也不会做这种事。” 关灵道站着没说话,也没回头。 “当年我刚开始修炼时,灵草、丹药取之不尽,再这么继续乱下去,谁能撑得下去,道修都要转成魂修了。”隋天佑喃喃低语,“看着那些魂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搅得世道一团乱,有时候就恨不得也跟他们一样。” 关灵道不出声,却咽了咽口水。他灵根俱毁,不能修炼,因此从没有想过这些。道修竟然已经有了这种想法了么? “我天生不爱管别人的闲事,你偷丹药本来跟我无关,只错在不该陷害我。”不该陷害他,也不该偷计青岩的丹药。 第36章 主线剧情——出发(一) 有些人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可以很大方,对人也很好,但是一旦成了敌人,却不会手下留情。隋天佑就是如此。他败下来之后倒也乖乖服输,没有再乱来,安静地退出玄真房,搬到木折宫的山脚居住,从此关灵道在朝会的时候才能见到他的面。 转瞬间入了冬,山间覆上一层厚实的雪,几个月都不化。关灵道如今负责玄真房,不出差错也不添乱,丹房执事便很少管他了。他除了每隔十日开炉取丹,其余的时间倒也清闲得很。 这么清闲,自然要做些有用的事,比如说,修炼。 魂术有许多种,修炼也当由浅入深。吸取草木之魂气所用的魂术称作融魂术,顾名思义,关灵道的魂气当与草木之魂气相融,那些花花草草的喜欢他,才会把自己的魂气传给他。洛魂真诀里提过,融魂之术至化境时,魂修坐于山间,几里之内的草木皆俯首归顺,自行把魂气送来,其景象之壮观,让人神思不已。 融魂术是魂术中的精髓,如果掌握不了,便只能强硬地夺魂取魄。 夺魂术,是所有魂术里最简单最干脆的魂术。换言之,就是趁魂魄入睡时把它撕烂,而后取其魂气,是最低等的魂修所修炼的魂术。 关灵道自然不想蛮横硬来,对与错先不说,杀魂夺魄也不是长久之策,早晚被计青岩发现,到时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他现在却还掌控不了融魂术,或者说,如今只有他自己养的花草对他好感,上清宫的花草树木却对他没什么反应。而且,时机好得不能更好,刚想修炼融魂术,冬日就到来了。于是他最近很专心地在房间里种些冬天能过活的花草,每天浇灌培养感情,悄悄修炼融魂术。 只不过,近来还发生了一件事。 在玄真房里开炉取丹后,接下来便是计青岩例行巡视丹房,起炉炼丹。关灵道也不晓得计青岩是怎么了,每次开炉之时都要他留下来,门关上什么也不用管,就在旁边干坐。 他要是像以前那样没事,自然是没关系,可如今他要急着修炼魂术,便有些坐不住了。 这日腊月初十,外面寒风刺骨,大雪纷飞,辰时三刻了天还未亮。计青岩在玄真房的丹炉面前坐下来,关灵道蜷在角落不吭声,绞尽脑汁地寻思该找什么理由出去。 “你还需要些什么?”计青岩突然开了口。 关灵道最近帮他接连揪出来七个魂修,功不可没,他清楚计青岩想拉拢收买他,笑着坐在离他两尺远的地方说:“不需要什么。” 他灵根俱损,丹药对他没用,武器也没多大用处。要说真正想要的东西,的确是少得可怜。 关灵道转头看了一眼坐得端正如石的男人。想靠在他身上睡觉,不知道行不行? 只能想想而已,肯定不行,非得挨训不可。 他笑着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衣服:“三宫主,你继续炼丹,我昨晚没睡好,现在回去睡个回笼觉。” 在这里真是没有半点事做,等下计青岩开了炉,他更是只能闲得原地转圈数蘑菇。 计青岩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才平静地道:“这里比你房间暖和。” 关灵道转过身来,这意思是让他在这里睡?这是怎么了,计青岩平时不会如此,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同他说? 确实,这里有丹炉,火烧起来的确要温暖许多。 “这里没有床,硬。”关灵道想了想,外面的天气也的确是冷得很,不要脸地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来,“还是三公主肯让我靠着你睡?那倒是暖和舒服些。” 说着把脸塞在计青岩的衣服上,拼命磨蹭,只等着计青岩抽身而去,或者把他推开。 计青岩静坐着一动没动,突然间袖子飞起,关灵道不知怎的翻了个身,已经躺在他的腿上了。 关灵道一时间转不过弯来,躺在他腿上发怔。一只微凉的手捂住他的双眼:“看什么,不是要睡觉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计青岩怎么这样? 手悄悄地探进计青岩的外衫,环在他的腰上,计青岩的身体微僵,竟然没说什么。关灵道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黑暗中笑着说:“三宫主真是看重我呢。” 心里□□难受,计青岩竟然让他抱啊,他是不是应该见好就收? 手偷偷摸摸地探向他的腰带,还没拉到,计青岩的手突然间抓住他的,拉了下来:“不许碰。” 果不其然,好处只能到这里了。 关灵道规规矩矩地闭上眼睛,清心寡欲不敢再放肆,不多时只听计青岩道:“你与你师父感情深厚?” “嗯,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 小时候不小心掉进泥坑里,师父淋着雨把他拉出来,白发湿透,干净的道服沾满泥巴,自从那时开始,他便认这老人做师父了。 “如果你另投师门呢?” 关灵道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起这个,随口道:“师父没有说过,不过他老人家很看得开,想必也不会介意。”师父没什么门户之见,不但不会介意,说不定还很高兴。 计青岩安静了片刻:“你睡吧。” “……” 这就说完了,话说了一半不上不下的。 刚要闭上眼睡觉,不经意地看到计青岩用两根手指用胸口暗袋里夹出什么,迅速地放在口中,关灵道不依不饶起来:“我也要吃,给我。” “只剩一颗了。”声音很是冷静。 “我不信。” 关灵道半坐起来乱翻他的衣服,计青岩不声不响地倚着墙,两人的呼吸交错,计青岩的袖子一掀,轻轻压住他的手腕:“不许动。” 关灵道心头微颤。 计青岩清新微凉,就像寒冬里干净的薄雪。 正胡思乱想,左眼下有什么东西火辣辣的,像是被灼烧一样。关灵道忍不住用手去摸,计青岩的目光也在他的面颊上定住,手指拨开他的,轻轻抚上来。 “怎么了?”关灵道问。 说话间,左眼下那阵灼热已经毫无预兆地消失,与来时一样。计青岩半天没出声:“刚才似乎看到两片泛着红光的印记,突然一晃不见了——你见过么,是什么?” 关灵道发怔似的摇摇头,无话可说。他倒不知道自己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的秘密,从小到大都没出现过这印记,这会子怎么突然冒出来了?心中猛然一凛,这难不成是跟自己近来魂修有关? 计青岩寻思片刻:“暂且不想了,改日再查。” 关灵道点点头站起来,这时也没心情待下去了:“我还是回去睡觉好了,三宫主继续炼丹,不打搅你。” 计青岩半垂双眸看着他:“你有急事么?” “没有。”听到这话,关灵道不禁心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这人怎么就是不爱笑呢,嘴角的线条冷硬,眼角没有半条笑纹,像是天下戾气融化而成,肃杀冷冽,跟自己全然相反。师父说,自己上辈子死的时候一定是心满意足,欢欢喜喜,全身没有半丝戾气和怨气,因此这辈子才这么欠打。 关灵道不知不觉地蹲下来,往上拉着计青岩的嘴角:“三宫主,你笑一下,你笑起来好看。” 计青岩额头上的青筋又微微暴了起来。 “玄真房许久没清扫了,去收拾一遍。”把惹人心乱的手随意拨开。 “玄真房每月只需清扫一次,我半个月前刚扫过。” “我改了规矩,十天清扫一次。”声音冷静下来,很是恬淡和理所当然。 “什么时候改的?”那声音有些不服,“丹房执事没告诉我。” “半刻前。” “……” 及至正午,两人终于炼完了丹,一前一后从玄真房里走了出来。 宋顾追正正在门口守着,略有些胆战心惊,不知该说什么好。三宫主平时起炉也不过是一个时辰,今天怎么在里面待了两个时辰?玄真房里除了炉火便是黑沉一片,他们两个在里面……不对!定然是自己想多了,三宫主怎么可能会对那小子动心,在里面教训他还差不多。 “三宫主,青衣有信传来,老宫主请你过去。”宋顾追不露半点情绪。 “嗯,知道了。”青衣有信,老宫主单独只见他,那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关灵道见他心思沉重,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学着平常弟子谦恭的模样说:“那我先走了,三宫主、宋执事。” 宋顾追挥挥手:“去吧。” 他的身影消失不久,宋顾追见计青岩垂眸不语,试探着说:“最近这小子没惹什么麻烦,说话办事也老练了些,但不知为何喜欢上了摆弄花草,在房间里种了许多。” “种花?”有些意外。 这表情是怎么回事,怎么说起那小子的事,计青岩就好似很有兴趣?不对不对,还是他想多了。 “是,有时候还为花草抚琴吹箫。”说起这个就觉得好气又好笑,这小子实在是闲得不能更闲了,有那许多兴致做这种风雅事。 “嗯。” “听说跟石敲声、石蕴生兄弟很亲近。” “石蕴生?” “石敲声的哥哥,左腿断了一直没好的那个,三宫主让我送过丹药的。关灵道近来常跟他们在一起,据说那石蕴生会养花种草,会驯兽,三个人玩得不错。” “嗯。”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不眠山,计青岩让宋顾追在门外等着,独自走入大厅里。厅中静谧,只有轻缓流水之声,散尘正坐在桌前倒茶。 计青岩在桌前坐下来,老道人头也不抬地说:“我今早在竹叶上扫下的雪,配了去年采的青针,你试试看。” 计青岩不声不响地喝了,没有言语。 散尘抬起头来看着他,用没有起伏的声音道:“昨夜自北朝传来消息,岑家次子墨行死了。” 第37章 主线剧情——出发(二) 水静云淡隐三山,暗拂风过暖画涧。夜拢雨香可入味,晓驾雾轻入蓝天。 这首诗里,首句所写的隐云,指的是上清宫的计青岩。而第三句的夜雨,说的便是北朝世家岑氏的次子,岑墨行。 这岑墨行的人生也颇有些传奇色彩,六岁时突然间自家中消失,家人遍寻不得,哀痛了大半年,本来已经不作念想,不想音讯全无了九年,有一天却又突然出现,自行回到了家里。七年前他往紫檀宫修习斩魂术,那时结识了计青岩,因为长相绝顶,修为难得,被人称为南北朝四公子之一。 世家与门派生存的路子不同,门派依仙灵资质的好坏广收弟子,不分出身,只要资质好的便能入派,而世家却极为注重血脉。 世人都清楚灵根可以传承,两夫妻如果灵根都好,生出来的孩子大都也资质罕见。世家向来以血脉为傲,因此对族中弟子们的姻缘尤其重视。 世家的族中弟子,不论男女,只要灵根好的都要留在家里。如果有人要娶资质极好的世家女子,不但自己要资质绝顶,多数还要入赘。因此世家之间极少原配联姻,即便有,也不过是为了巩固关系。比如岑墨行的庶姐,因为灵根欠佳,长得却美,最后嫁给了南朝卢氏的嫡子为妾。 岑墨行是岑家年轻一辈的翘楚,也就是岑家将来的家主,本来已经择定了婚事,不想就在成亲的两个月前,出门时被人杀死了。 “岑墨行被修为高深的人所杀,岑家人的悲痛自然不必说,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大约与近年来几个斩魂士的死有关,也许是同一个人做的。”散尘把事情细说了一遍,望着计青岩没什么表情的脸,“你怎么想?” 谁都知道杀魂修重要,可是偏有人在暗中作祟,如今连岑墨行也死了,将来又会如何?修真界早已经开了战,可是大家争战沙场,却腹背受敌,明里的敌人是魂修,暗里的敌人又是谁? “弟子不清楚。” 计青岩垂眸深思,不知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散尘看着他的样子,淡然道:“青岩,你在上清宫已经不是一年两年,我也算看着你长大,如果你想去北朝一趟,我不会拦着你。” “多谢老宫主。”计青岩轻轻颔首,站了起来,“容弟子想想。” “想要带什么人走,早些同我说一声,我好做些安排。”散尘笑着喝口茶,问道,“那关灵道近来如何,是否听话?” “尚可。”简短的两个字后,没了声音。 尚可?就这么点想说的? “是否想带着他出门?一路上杀魂修也方便些。”那小子有些意思,计青岩平时只会一个人下棋算数,把他带在身边至少不会太闷。 计青岩寻思半晌,缓声道:“就算要出门也不能带着他,中原是紫檀宫的天下,一旦他听魂的资质被发觉,我保不住他。” “你不在,他就算留在这里也是无用。” 计青岩想象着那小子身穿杏色衣服,在花草间抚琴的模样,淡淡地说:“他来上清宫,本来也不是为了捉拿魂修,而是来避难的。” 散尘有些意外,死盯着计青岩白板似的脸看了半晌,实在看不出什么,轻捋着白胡子说:“说得也是,你去吧。”计青岩不想让他看透的时候,就算是以他的阅历也只能略微猜出点端倪,而且偶有不准。 计青岩这话没说错什么,但是就是有些不对劲,他这性子,什么时候管别人来上清宫想做什么了? 想多了,爱多管闲事的老毛病又犯了。 ~ 不知不觉地又过了几日。 腊月的几场大雪让满山覆上白色,茫茫一片,房间里摆杯水,不到半夜就会冻成冰。这天气不但人受不了,草木也难以支持。关灵道小心地照顾房间里的花草,好歹存活下来十多盆,每日坐在旁边,修习融魂之术。 这些花草是他养的,对他有好感,也没有防备心理,因此即便他的融魂术很是生疏,也能与之交融。融魂术讲求极度的尊重,不可硬来,不可威胁,就像是递出去一杯茶,别人要不要喝却不能强求。 关灵道安静地等候,不多时,体内魂气与一些稍带些暖意的和煦气息融合,后者缓缓流了进来。 道修吸取天地间的灵气,是通过体内灵根而入。如今灵气低迷,道修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修炼,可这却几乎碍不着关灵道的事。 草木天生能把灵气缓慢地化作魂气,再心甘情愿地送给关灵道,这便是融魂之术。 这就好比天下着雨,道修张开嘴巴期盼雨水滴进来,魂修则把杯子放在门外,直到聚了小半杯再喝掉。只不过他如今的能力低,身边只有这十几个杯子,进展也是不快,等到将来可以驱使成千上万个杯子,那便不可同日而语。 倾盆大雨时谁也不会渴,然而如今的世道是毛毛细雨,道修的劣势便显而易见。 奇怪的是,既然魂术这么好用,又为什么没有流传下来,也没人修炼呢?修真界里甚至无人听说过。 十几盆花草的魂气有限,关灵道不消片刻便睁开眼,坐到琴的旁边。古琴是石敲声送他的,用最普通的桐木所做,算不得贵重,却足够他用的。 乐声引魂,小时候弹琴时不小心把四周的冤魂全都引来,还招来了从此阴魂不散的邪灵,吓得他四处乱窜,从此不敢再碰,就连师父也训斥他不小心。上清宫不允许魂魄随意进入,倒能让他从此放心抚琴,也是意料之外。 昨天刚写了首曲子,写的时候竟然落了泪,这种情绪实在很难得,关灵道趁着兴头一挥而就,如今再弹时仍旧心痛不已。 写的时候不知怎的想到了计青岩。自己因为修习魂术被他发现,两人反目,计青岩痛恨他的背叛,把剑刺进他的心窝。他冰冷的尸体躺在地上,计青岩看到他没了任何的气息,突然间清醒过来,后悔莫及,抱着他的尸身在大雨中呼喊。他无情地闭着双目,计青岩痛苦难耐,撕心裂肺地呼喊他的名字,他却只是在磅礴大雨中躺着,那么无动于衷—— “你做什么?”冷静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里来。 关灵道的手顿住,琴弦立止。这种自己死了,看着他追悔莫及的情景真是百感不厌,每想象一次都感到莫名的舒爽。 他掩饰似的低头站起来,后背一片冷汗:“三宫主怎么来了? “我不久后要出个远门,临走前我想先把上清宫附近的魂修清除干净。你收拾东西,我们两个时辰后启程。”计青岩转身要走,又皱眉,“你刚才在弹什么?” “没什么,你要去哪里?” “中原。” 这次他愣住:“好远。” “嗯。”计青岩抬步走出去了,“这次要在外面待十天半月,你多带些东西。” 第38章 主线剧情——出发(完) 关灵道不是第一次在脑中想象乱七八糟的东西,小时候他顽皮被师父打了,也会躺在床上想象自己离家出走,却不小心碰上了野兽,被残酷无情地杀害。师父赶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只能看着他小小的身子在地上蜷缩着,冰冷僵硬,后悔不迭当初不该打他,再怎么痛苦难受也无济于事。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想的时候哭得一塌糊涂,真拿自己的性命跟师父怄气却不可能。最后,他还没来得及虐师父,师父却先虐了他,仙逝走了。 关灵道没弄清楚自己对计青岩的感情。崇拜?有好感?又怕又爱,想接近又不敢,这就是他对计青岩的感情。 计青岩不知是怎么察觉到了不对,转过身来看着他:“在想什么?” “现在我们要出发去中原?”关灵道问。 “杀魂修之后你回上清宫,我出发去中原。” 原来是要分道扬镳。 紫檀宫在中原,关灵道去之后说不定被人发觉,那时候计青岩难以保住他,因此留在上清宫才是上策。况且他刚开始修习融魂之术,需要个固定的地方种花养草,奔波在路上怎么修炼? “明白了。”关灵道会意地点点头,“这次的魂修在哪里?” “夙城。” 夙城并不远,也就是只剩下几天相处的时间了,关灵道下意识地轻轻拨着手下的琴弦,送出一个一个的单音:“我知道了。” 计青岩在门口站着没出声,转身走了出去。 关灵道换好衣服,来到了微明宫石敲声的住处。石敲声正在收拾东西,君墨冬日里害冷,蜷成一团在被子里,只留出个脑袋在外面。 “要下山?” “三宫主要我跟着他去中原。”话未说完,君墨突然间抬起头来咬他的衣带,石敲声的动作顿时停下来,看着外衫上的两个蛇牙孔,“君墨,再咬一次,就不让你去了。” “你要去中原?”那他在上清宫不就连聊天的人也没了? “此去是追查岑墨行被杀一事,三宫主说用得着我,让我跟着。他今早才告诉我,我没来得及告诉你。”石敲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要是想去,不如再求求三宫主。” “没什么,我本来就不该去。我来找你哥的。” 石敲声把行李收拾好,左臂戴上一个奇形怪状的玄铁支架,君墨顺势爬上来,弯曲身子盘在上面,静静地吐着信子。石敲声从旁边捡起黑色玄铁小环给君墨戴上:“你真的没事?我哥在里面呢。” “嗯,没事。” 不知怎的有点不太舒服,认识的人全都走了,只剩下他自己,最然说利于修炼,但这孤零零的山里没有几个谈得来的人,却也无趣得很。 关灵道抬步去了邻间,一个高挑男子正在房间里一瘸一拐地走路,样貌与石敲声有四五分相似,只不过左腿从膝盖之下都断了,装了一只木腿。 “石大哥,我又来看你了。”跟石蕴声越来越熟,时常来找他聊天,下山时便让他帮着去自己房里浇花。 “是么?我怎么记得你每次嘴甜的时候都是有事求我?”石蕴声的额头上罩着一层薄汗,低声说,“我腿还没好呢,不能动。” 关灵道赶紧道:“你都在上清宫传递消息几个月了,怎么不能动?要不是你会驯养兽类,青衣也不会看中你。我要下山去办事了,你帮我看几天花草。” 石蕴声转头看了他一眼,半眯着眼睛摇摇头:“知道了,下山去办事吧。”说着低下头,一步一个脚印,继续在房间里慢慢走路:“天冷多穿点衣服。” 很暖,有兄当如石蕴声。 有石蕴声在,石敲声就不会吃什么苦头。当初两兄弟在山野间遇到妖兽,石蕴声为了保护弟弟,自己留下来断后,腿被妖兽咬断。因为伤口中了剧毒,几年来一直未能痊愈,今年才好不容易清理干净,能在外面走动。但即便身子不好,却也时常带笑,从没让石敲声难受过。 石敲声说他好,关灵道开始还不信,不想说过一次话就觉得投缘,时不时跑过来蹭饭聊天,请教怎么养花种草。 石敲声此行要去中原,且一去可能就是大半年,石蕴声不能跟在身边,自然是不放心。可他深知石敲声自有一番天地要去闯,不该说的全都没有说出口,道:“有君墨护着你,还有三宫主在,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差错。在外需言行谨慎,不可卖弄。” 石敲声点头应下,与哥哥说了半天话,终于同关灵道结伴下山去了。 来到琼湖边上,计青岩已经在岸边站着等待,宋顾像平常一样立在一旁。除了他们之外,不远处还有个清秀之极的青衣人临风而立,单凭相貌和骨架竟然看不出男女,衣衫单薄,表情没有悲喜,安静得如同冬日的琼湖一般。 石敲声看到那青衣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计青岩点了点头:“此行青衣跟我们一起去。” 关灵道和石敲声大气也不敢出,上前规规矩矩地打招呼:“青衣。” 青衣,连个执事的头衔都没有,弟子们也鲜少有人见过他的面,在上清宫的地位却绝对不在计青岩之下。 青衣用手比划着:我在中原有些事要做,跟你们一起去。 石敲声连忙道:“是。” 青衣竟然是个哑巴,这又是件意料之外的事。关灵道看不懂他的手势,只能略猜个大概,心道自己才疏学浅,今后只怕又要加紧学了。 “人都到了。宫主还有什么吩咐?”宋顾追沉稳地开了口。 他的表情和声音没什么不对,但不知怎的,关灵道觉得他今天的情绪似乎不太一样,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是有些低落。 计青岩抬着头看看天色:“还有一个,不过要迟些才会追上,走吧。” “宫主保重。”声音沉沉的,许久,从身后传来。 关灵道这时候已经走了好几丈,听到这句话才发觉宋顾追竟然停在琼湖旁边,没有跟上来。他心思微微顿住,怎么回事,宋顾追竟然不去么? “三宫主要出远门,木折宫里惟有宋执事熟悉上下一切,留下来代为掌管木折宫的事务。”石敲声解释道,“这本就是总执事分内之事,三宫主如今已经暂时卸了任,他才是木折宫代宫主。” 原来如此。 关灵道忍不住回头,只见宋顾追的身影越来越小,却还是伫立在湖边没有走。原来不能去的不但有自己,还有宋执事。他们以前有些矛盾,彼此也看不太顺眼,想不到如今同是天涯沦落人,都不能跟着去中原见世面。 今后不能烦他家公主了,至少能找宋执事抱怨抱怨。 “在想什么?”计青岩目视前方。 “没什么,在想回去时找宋执事喝酒。”关灵道脱口而出。 其实想来也没什么,魂术才是当今最要紧的事,没有计青岩在身边,他修练起来反而方便些。他专心在上清宫修习魂术,平时找石蕴声说话聊天,偶尔再去烦烦宋顾追,大半年的很快就会过去了。 计青岩突然间安静下来,不多时轻声道:“宋顾追不喝酒。” 关灵道却已经把那话题撂下了,计青岩的袖子打在他的手上,他想拉却又不敢,张开手心,任那厚重的布料时不时地拂过。不多时,他觉得自己有些龌龊了,清了清嗓子握起拳,笑着说:“这几日与你们离别,临行前定然要喝个尽兴。不知夙城以什么著称?此行定然不能错过。” 青衣淡淡作了个手势。 关灵道转头问计青岩:“青衣说什么?” 计青岩不肯说话,石敲声也不肯说话,关灵道不知他们怎么了,小声问道:“是什么?你们不说我更想去了。” “妓院。”计青岩看了看他,“要去么?” 门规不让去!早点说妓院不就行了么,就算没有门规管着,师父也不会许他去妓院。 ~ 宋顾追见他们去得远了,慢慢地向着木折宫而行。其实他听到计青岩想要远行的那刻就知道自己要留下来,倒也不觉得如何,养兵千日,如今正是他挑大梁的时候,责无旁贷。 只是听说关灵道那小子还要留下来。 处理了木折宫的大小事务,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宋顾追刚出门,见到一个弟子捧着个黑黝黝的东西从后山出来,低着头没看路,几乎与宋顾追撞上。 宋顾追扫过他手上的东西,骤然停下脚步:“这从哪里来的?” 那弟子手中赫然是个黑色坛子,缺了一个口子,暗沉沉的有些阴寒之气。 那弟子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宋执事说这个?刚才我在后山偏僻处打坐,不想附近有野兔乱刨,我抓兔子的时候,竟然挖出来个黑色坛子。”他皱着眉低声道,“不知怎的,里面似乎不太对劲。” 宋顾追把坛子接过来,低头看着:“这坛子交给我,你先下去吧。”黑色坛子满满都是魂气,无疑就是上次在水都城看到的那个,竟然在这里出现,为什么? 上次不是被个魂修拿走了么,难道那魂修竟然在上清宫? 这时候已经很迟了,这也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不好立刻去打搅散尘。翌日清晨天刚亮,宋顾追捧着那黑色坛子来到了不眠山。 “这里有行字被刮花了。”散尘坐在桌前细看着那黑色坛子。 长长的一行字,难以辨认,隐约能看出“九”和“师”两个。 “之前没有这行字。”宋顾追道。 “把坛子带进上清宫,刻了字又划掉,然后再埋起来,这事有点怪。”散尘淡淡地说,“最重要的是坛子里的魂气都在。” “嗯,弟子也觉得奇怪。”魂气为什么要留着?这又不是干果粮食,难道留下里过冬么? 散尘捋须不语了片刻:“青岩正在夙城抓魂修,此事不必告诉他。这魂修如果真在上清宫,至今却也没杀过人,就算青岩回来也未必找得出。此事应当暗访,不应明查。” 宋顾追稳声道:“老宫主意下如何?” 散尘摸着胡子不说话。他有个老朋友也是斩魂士,却不喜声张,知道的人并不多,不如请他过来上清宫做客,明里把酒言欢,暗中查访魂修,倒比把计青岩叫回来好些,不容易打草惊蛇。 “你不必挂念,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不要声张就是。” 第四个故事 夙城座落在南朝中南,离它不到三十里的云溪岭,便是南朝世家卢氏的所在之地。这里本是个小城,地理位置却得天独厚,是两条水路交汇之处,往来过客络绎不绝,虽然风景、出产什么都没有,却独有一条南北大街,妓院、赌场无所不全,是往来商旅享乐的地方。 夙城入夜之后才开始热闹,早上却静悄悄的像座死城。寒冬的清晨下起了小雪,在这座死城某个茶楼的雅间里,一声不吭地坐了四个面色凝重的人。 青衣把查到的东西写好了放在桌面上,石敲声轻声念给他们听了,接着桌上便是一片死寂。 “所以说,魂修其实并不在夙城?”关灵道问。 青衣点点头。 近两年来断断续续死了一些人,遍布南朝上下,有许多在上清宫附近,不知是什么人做下的。青衣从细微处着手,细查之下,发觉这些人都曾在夙城停留,而且不约而同的买过这里的花魁。这些过往路人买欢之后便离开,不到三个月全都命丧。 这些人死时离夙城已经至少在百里之外,夙城的魂修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杀不死他们。 “难道说是有很多魂修分散在各地,夙城里有人想要这些恩客死,把名字传散开来了?” 青衣再次点头,比了比手势:我就是这么想的。 有什么天大的怨仇,非要这些恩客死不行?难不成是暗中仰慕花魁的男子,因为妒嫉而做下的事? 石敲声若有所思地说:“夙城有十六家妓院,每月选一次花魁,选花魁的当日才会让人公开叫价。” 这么说来,夙城一年就有十二个花魁,那么刚才所想的便不对了,因为嫉妒而杀人的原因更是微乎其微。 既然没有私人恩怨,又为什么要选这些恩客?这些恩客到底招惹谁了? “三宫主,现在该怎么办?”石敲声看着身旁的计青岩。 青衣比划着:这些往来的商客许多都不用真名,叫价时也没清楚他们是谁,离开夙城之后便如同鱼入川海。我猜定然是有人想方设法弄清楚了他们的身世,才能把他们都杀了。 “花魁是怎么选的?”计青岩问。 石敲声低声道:“这事我略知一二。夙城的妓院虽然多,背后却有人暗中控制。据说十年前夙城有二十二家妓院,背后三方势力争得你死我活,后来一水楼把另外两股势力不声不响地除掉,将几家妓院合并,才有了今天的样子。这十六家妓院表面上各揽生意,互不相让,其实却暗中有联系,连每个月的花魁是谁也都早就定下来了。” 青衣微微颔首,比划道:敲声说得一点不错。 石敲声不知怎的略红了脸。平时他对青衣极为敬重,却连青衣的面也见不到,此时被他夸奖,一时间竟有些找不着北。 关灵道小声道:“那是怎么知道恩客身世的?花魁吹了枕边风?” 计青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叫枕边风?” 关灵道极是不服:“我懂。”我还会吹呢。 计青岩是得道高人,愿意一辈子高风亮节孤家寡人,守着个棋盘过一辈子,难道也不允许别人说些风花雪月么? 青衣又比划:如果真是花魁从恩客口中问出身世,又放出消息杀人,只怕是有人在暗中指使,与控制这十六家妓院的势力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说便有些眉目了,至少有个追查下去的方向。石敲声问:“控制这些妓院的是谁?” 青衣摇头:不知。 十六家妓院虽说是一水楼控制,但谁也知道不清楚控制一水楼的又是什么人,花魁得知恩客的身世之后,又有多少人清楚此事? “把以前的花魁抓来问话不就成了么?”关灵道小声说。 “从妓院里抓个花魁出来,不知要惊动多少人,要是问不出呢,打草惊蛇?”石敲声若有所思,“要么把花魁抓出来,要么就得做她们的入幕之宾——下次的花魁不晓得是什么人?” 青衣把一张字条放在桌上,上面写了几个字:忘尘台,厌思。 夙城的妓院各有风格,有皇权贵气的,有南朝风情的,有世家风采的,也有仙家气派的。而忘尘台正是个凡人莫及的温柔之乡,服侍恩客的都是厌思这等不似生在人间的女子。 青衣连下次的花魁是谁都已经打听出来,接下来该做什么也就清楚明了。如果当夜可以查出恩客究竟如何泄露身份,有多少人牵涉其中,就能把事情解决大半。 石敲声低声道:“每月十五选花魁,明日便是摘花之夜,错过这次要等一个月。” 换言之,这次的摘花之夜断不能让别人拔了头筹,他们四个人中必然要有个人叫价摘花,才能从花魁口中探出消息,继而追查下去。 青衣眼观鼻,鼻观心,指指自己的嘴巴:我是个哑巴,不能做人的入幕之宾。 石敲声红了脸,把左手的支架摆在长椅上,手指轻轻摸着入睡的君墨:“我也不行,我见了女子便脸红,不懂怎么跟她们说话。” 关灵道左右一看,见没人愿意牺牲,小声道:“其实我倒是可以——” 计青岩举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打断他:“我去。” 石敲声听计青岩开了口,心里有些意外,忙道:“本来我也想要灵道去,但三宫主肯去是最好,花魁从叫价最高的前三人中选恩客留宿,三宫主比我们的胜算都要高些。” 青衣比划着手势:如此便说定了。 关灵道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扁了扁嘴。计青岩配夙城花魁,真是再好不过。 冬日的天黑得早,即便到了入暮时分,逐渐起了星星点点的灯,闹街上的人还是寥寥无几。计青岩几个正在冷冷清清的街上转悠,一个男子突然间从旁边的酒楼里被人推出来,踉踉跄跄跌落在地上,屋里有个风韵犹存的女子站在两个提着棍子的男人旁边,掐着腰骂道:“不会抚琴就别滥竽充数,我家厌思明天要选花魁,就你这等本事还想混饭吃?” “你们的琴师断了手,还挑三拣四,明天让她自己跳舞算了!”男子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谁不是混口饭吃,这么欺负人!” 关灵道听了不语。厌思竟然在找琴师? 石敲声压低了嗓子,在关灵道耳边道:“你不是会抚琴么?做她的琴师,说不定早早地能把消息探听出来。” 关灵道连忙点头,暗中向着石敲声使了个眼色,石敲声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呆子似的站在街上,皱着眉看关灵道挤眉弄眼:“你要我做什么?” 关灵道沉着脸闭上嘴。他要做厌思的琴师,难不成自己上门去说么,那看起来多没面子?这石敲声什么都好,就是这种事上转不过来。 青衣不能出声,计青岩站在旁边静静地看,屋里那半老徐娘已经开始关门,有些不耐地吩咐着:“今晚再找不到人当琴师,少不得要去别家借了。” 不多时,一张黄色的告示贴了出来。 关灵道把那张告示揭下来,笑着道:“如果在摘花之夜前就能探得消息,那是再好不过,就算不能,至少能里应外合。三宫主洞房花烛的时候,我也好帮衬帮衬。” 计青岩看着他没说话,看似无动于衷,却不知怎的叫人觉得比平常更冷淡些。 青衣却点了点头:这也有理。 关灵道好脾气地敲了敲门,不多时里面传来咚咚的跑步声,门一开,露出一个小女孩的脸,青涩地笑着:“客官要等等,我们还没开呢。” 关灵道温和地笑道:“厌思姑娘要找琴师,是不是?” “是。”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对着眼前这俊俏的年轻男子红了脸,“公子是来当琴师的?请进来吧,妈妈在里面呢。” 关灵道进了忘尘台,门关上,静悄悄的许久没什么动静。不多时只见刚才那小姑娘跑出来:“关公子留下来做琴师了,让我来跟各位说一声。” 计青岩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地走了。 第59章 插入番外:青衣 石敲声在上清宫中最为尊重的人,除了散尘和几位宫主,就是几乎从不露面的青衣。据说青衣不到十二岁入上清宫,六年之内炼成“千里传音”,之后便从莫白齐手中接过过风厅,执掌上清宫传递消息的事务。 火阳纸传信之术,由来已久,唯有青衣接手之后,才将其改进得滴水不露。方圆百里内以火阳纸发出的消息,只要不是密信,不管是不是发向上清宫的,上清宫的白色巨石全都收得到。这种事算不上光明正大,外人并不知晓,唯有上清宫的重要人物才明白。 仅此一件,便能让上清宫对周遭的事了如指掌。 青衣极少在上清宫,手下除了有弟子们四处打探消息之外,也在不少地方暗中隐藏了穿音石。只要用千里传音,青衣便能听到传音石周围的声音。 他如此执着地将传递消息一事做到尽善尽美,谁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却对上清宫的防御功不可没,无人敢轻视他。 直到看到青衣左手腕上的一道红色痕迹时,电光石火间,石敲声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 那道红痕,上面的标记虽然已经刮花模糊了,留下了丑陋的疤痕,石敲声却能认出来,那是他身为奴役的标志。 归墟神宗里,了尘仙子贴身仆役的标志。 石敲声明白喜欢追根究底是他的缺点,也不应该随意猜测别人的身份和过往,但是他控制不住,他从小到大读过的东西从来都忘不掉,即便他不想去想,也会自动自发地去连接起来。 青衣进入上清宫时不过才十二岁,那么他在归墟神宗做奴役的时间,该是十多年前,那时青衣应该是个十岁大小的孩子。 了尘仙子为何会看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剜了他的舌头,让他随侍在身边? 直到卢夜生的出现,石敲声望见青衣看着他的目光时,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似乎无关紧要的事。 十多年前,了尘仙子刚执掌归墟神宗不久,宗门中尚有五成的男弟子,不服者大有人在。当时青楼效仿了尘蔚然成风,了尘清誉丧尽,一时间成了修真界的笑柄,连门中弟子也暗中说三道四。 于是她动了怒,以惨绝人寰的手段将青楼女子和嫖客除掉,把最不知好歹的顾安然毁容剜舌。卢夜生带着卢家百余名弟子为未婚妻讨公道,了尘仙子大败他于望天梯,叫人毁了他的□□,送去青楼挂牌,手段之非常,不但让卢家再也抬不起头来,更是让门中的弟子不敢再妄言,一时间修真界中谁也不敢随意说了尘的坏话。 只是她对外人不留情,却一直未曾对自己人下手,从此归墟神宗无人再敢小瞧于她,也无人再敢挑衅,竟也安顿了这十几年。 是非对错,石敲声难以说清,也不想去细想。只不过当年有件小事被人记了下来,留在上清宫的藏书阁里,知道的人不多,也没人在意,只有石敲声记忆犹新。 卢夜生身边有个十岁左右的小亲信,是他当年从外面捡回卢家的,望天梯一战之时被了尘仙子抓走,因想护着卢夜生,被了尘剜了舌头。那少年口中流血不止,仍旧不死不休地护主,了尘在旁边看着,不知怎的心生喜欢,叫人把他带回去,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听话,从此侍奉在身边。 据说这之后的两年之中,了尘仙子但凡出门,身边总是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年纪不大,端茶倒水,侍奉梳洗,却从不说话。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两年之后,这少年竟然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青衣对于追查魂修一事,从来不特别上心,这次夙城之事却非要亲身跟着,石敲声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青衣,只怕就是当年卢夜生身边的小亲信。 卢夜生凭空消失,他这小亲信十多年来一直也没放弃寻找他,学会了千里传音,执掌了上清宫的消息传递,只怕也是想知道当年的卢家公子死没死,去了哪里。 关灵道本来是不知情的,想不到那日离开一望庄时,青衣看了浮烟楼许久,他多少看出了些端倪。 青衣这次这露出的马脚不小,计青岩和宋顾追都隐约猜出他是卢家的人,却不愿多问,三缄其口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关灵道明白从这些人口里什么也问不出,也没太在意,但他近来心事重重,把藏书阁里卢家、紫檀宫、归墟神宗的传记细读了不少,这日突然心有所悟,对着石敲声说了一句:“青衣对卢夜生,倒也是上心得很。” 石敲声没应声,也没摇头,关灵道心里沉沉,大约有数了。 青衣对卢夜生的感情,关灵道不敢说他很懂,但他却明白卢夜生这个人。 卢夜生只想着自己的凄惨不公,只想着报仇雪恨,只想着扬眉吐气,可是他偏偏忘记那个真正把他放在心上的人。只不过才短短十几年,竟然连面孔也记不清楚了,他费劲心思筹划回家的时候,可曾有一刻想过当年那个小亲信的下落? 面对着面却认不出,青衣坐在角落看着他的时候,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心情? 第60章 主线剧情 翌日清晨离开卢家的时候,卢夜生不知为了何事,请青衣留步说句话。青衣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在浮烟楼前停下。 计青岩微垂着头,看了一眼关灵道。关灵道如今与他可算是心意相通,干笑着说:“昨晚贪着喝酒,醉了,到处看景致去了,没有早些回房,也没去找师父。” “我很早就睡了。” “我回去的时候你的房间里暗沉沉的,我没敢敲门。” 石敲声在旁边听着,不知怎的有些脸红。这两人是怎么回事,深更半夜的,一时半刻不见面也要互相找? 关灵道望着正在打手势的青衣,悄声道:“现在才认出来,早做什么了?” 卢夜生似乎是在问青衣的身份,表情很是隐忍,青衣摇头摆手就是不认。石敲声轻声道:“卢夜生看样子是想让青衣回卢家,他想得也是美,青衣懂得千里传音,又是我上清宫的人,他想拉拢就拉拢?” 关灵道对卢夜生没什么好感,此人与多年前的青涩相比早已经判若两人,心机深沉,真心难辨,说不清目的何在。青衣不是他的对手,千万别又上了他的当。 不多时,只见青衣摇了摇头,向着计青岩等人走过来。 再不多久,卢夜生走上来,脸色已经恢复平静:“此次一望庄款待不周,计宫主和戚少主莫要见怪。” 不见怪,不再见你就不怪了。 一望庄已经是卢夜生的囊中之物,地蘅道长只怕也已在他的控制之中,最可怕的是此人魂修之后竟然没有戾气,那么关灵道就算有一百张嘴也没人信他。 这一次交手,关灵道是败了。 “告辞。” 卢夜生送一行人出了一望庄,戚宁向计青岩随口道:“百花台五月开台,到时候你会去?” 计青岩无事不想与他说话,只当做没听到。戚宁说了话无人搭理,下不来台,顷刻间脸色酱紫,宋顾追道:“宫主尚未决定,戚少主自行去便是。” “我也不是想跟计宫主同行。”戚宁嘲讽地笑了笑,“你家计宫主讨厌我也不是一两天了,你当我不知?” 计青岩对他当真不掩厌恶之色。 “计宫主厌恶人最多不同他说话,地蘅道长就当面骂我是个伪世家子。”戚宁不愠不恼,“世家又如何,也不过是把族中子弟当成猪,可买可卖。” 这话算是无缘无故将卢夜生骂了,卢夜生也不生气,只当作没听见:“诸位慢走,我家中还有事,先行一步。” 戚宁不等他说完,早就笑着带人走了。 多说无益,关灵道等人也随之上了路。计青岩与他并肩而行,随口道:“回去准备东西,即刻启程去中原。” 关灵道微微一怔:“现在就要去?” 春暖花开,正是山间花草树木复苏的时节,他正兴致勃勃地准备修炼融魂术,怎么这就要跟着去中原了?那该怎么办,他能怎么修炼? “嗯。”回答得很是简短。 计青岩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便没得争论了,除非他想留在上清宫,不跟着他出门。可是他向来好动,死命要求跟着出门才符合他的性情,这时候如果突然说不去,必定会让计青岩生疑。 说不得,他只能见机行事。 这天刚回到上清宫,已经快到三月底,关灵道摸黑去了一趟后山。初春时节,到处都是春泥的芳香,后山湿气重,关灵道不多时便身上黏黏腻腻,干脆跳进藏着洛魂真诀的湖里,把衣服脱了扔上岸来。 出发在即,他想尽量多花点时间修炼融魂之术。 这湖并不深,他光着身子在湖里浸泡,意识全开,感受这四周新生出来的新芽嫩叶之中的魂气。他时常在此地停留,与这附近的花草也比别处熟悉,不多时隐隐有魂气如同丝线般与他的意识相连,关灵道心中激荡,凝神闭目,完全不去理会周遭事物。 突然间,周围传来轻微的水声。 “你做什么?” 这是计青岩的声音,关灵道浑身像是掉入冰窖一样,立刻睁开眼。 “师、师父。”意识还有些恍惚,他往声音来源看过去,计青岩一身白色单衣,松散地束着头发,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岸上朝着他看。 “我泡澡。”关灵道汗流浃背,“师父来后山沐浴?” 计青岩净身也要跑那么远,每次都来后山沐浴,关灵道向来与他去的地方不一样,久而久之防范也懈怠了些,想不到今日竟然被他撞上。 那本洛魂真诀刚才被关灵道放在了岸上,此刻就在离计青岩不过五步之处,虽然隐藏在衣服堆里,却也露出了一角。他心中一慌,此刻来不及多想,轻巧地游过去用力一拉,计青岩措手不及,立时被他拉下了水。 “你做什么?”衣服湿透,计青岩的头浮上水面,狼狈不堪。 关灵道紧张不已,干笑:“师父不是要沐浴?我们一起沐浴罢,我帮你搓身。”说着便要去拉计青岩的衣服。 计青岩的呼吸骤然加重,手心滑过他的腰腹,果然滑腻紧致,寸丝不挂。他像烫到似的把手抽走,将他往前一推,顶在岸边的石头上。 关灵道的右手腕被他扭痛,“哎哟”一声,站立不稳,左手下意识地去扶计青岩的肩。 两人的身体隔了不过是几寸,呼吸也能感觉得到,计青岩突然将他松开,低头往后退去。 “师父。”关灵道站不住,踉跄着扑倒在水里,膝盖撞上水里的石头。 痛! 身子不知不觉地一轻,腰被人从下面托着,从水中升起来。关灵道浑身湿漉漉地滴着水,紧搂着计青岩的颈项:“师父。” 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觉得耳尖有些红。 计青岩抱着他来到岸上放下来,始终转过头不看他的脸。“流血了。”他说。 关灵道哪里还管有没有流血,只顾小心看着计青岩脚边的那本书。计青岩的手覆在他膝盖上疗伤:“三更半夜,来这里泡澡做什么?” “睡、睡不着,才出来泡澡。” 计青岩微皱眉,转头要从地上捡衣服给他穿,关灵道眼看那本书就要露形,手足无措,慌张地把他抱住:“师父。” 计青岩的身体倏然僵硬了些,坐着不动,斥道:“放肆。” 关灵道用脚小心地把书踢了踢,计青岩却已经微微把他推开,随手拉起地上的衣服,那本书没了遮盖,立时全露出来。 “穿上吧。”计青岩将外衫包在他的身上,又转头去拿他的裤子。 “师父。”关灵道紧张得呼吸停滞,怕极他这时转身看见,一时间管不了许多,捧着计青岩的头把嘴唇贴上去,也不管到底是哪里,亲了一下。 死一般的寂静。 计青岩脸色铁青,半晌才干哑地出声:“你做什么?” 关灵道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如此大胆,笑也笑不出来,慌不择口道:“看、看错人了,师父、这月色、我一时间看错了人,那什么,我刚才喝了点酒,师父又长得好看,我没看清……” 计青岩猛然间把他推开。 关灵道被他这么一推,站立不稳,顷刻间摔倒在地上。 “师父!” 揉着腿站起来时,周围空空如也,只留下湖面上涟漪阵阵,计青岩早已经不见了。 关灵道神魂未定,立刻上岸将洛魂真诀拿在手里,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洛魂真诀他已经背了个*不离十,照理说可以毁掉,但是其中偏有几张图非常复杂,他一直看不懂,也不清楚该怎么修炼,难以背诵。 思忖片刻,他把那几张图撕下来藏在衣服里,手中燃起一团火焰,把洛魂真诀烧成了灰烬。计青岩刚才那样子像是受了重创似的,无暇顾忌别的,也没有发觉他的疏忽,关灵道擦把冷汗。 翌日清心惊胆战地去找计青岩赔罪,计青岩却不知为何下山去了,留下宋顾追处理木折宫的事务。宋顾追说:“三宫主下山几日,你把东西收拾好,他回来之后你们就走。今后若不是有事,不必来找他了。” 关灵道心虚不已。 竟然一句话不说就下山了,计青岩昨夜只怕昨夜当真受了刺激。 他心里面惨兮兮的,这段时日本来与计青岩的感情极好,这次又会如何? 第61章 主线剧情 转眼到了三月底,计青岩下山三四日,至今未归,关灵道在木折宫上下转着数了不知多少次蘑菇,郁结心中,不由得垂头丧气。 那晚上自己的胆子到底是哪里来的,什么都不管,竟然就这么唐突地亲上去了。他到底是用哪里想事情的? 宋顾追自从前些日子与他短兵相接,自知口头上必定吃亏,近来少了些针锋相对,只是用淡然的目光蔑视。这天他与关灵道接手玄真房的事,关灵道不放心地问:“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宋顾追若无其事地看着他,“宫主没给你发消息?” 言外之意,出门这许多天也没给你来信,你在宫主心里也不见得多重要。 关灵道以前听到这种语气,必然是要把计青岩对自己的好夸大其词,有的没的乱扯一通,狠狠挫宋顾追的威风。不想他今日刚开了个头,却又怔怔地闭上嘴,垂下头道:“没发。” 得罪了计青岩,不知怎的连与宋顾追干架的情绪都没有了。 “宫主今夜回来。”宋顾追皱眉。 关灵道竟然也有偃旗息鼓的一日,让他像是一脚踩空了似的使不上力,觉得有些不真实。 坐立难安地捱到入夜,关灵道急匆匆地朝着计青岩的院子冲过去,院子里亮着橙黄色的灯火,计青岩果真回来了。 “师父。”停在门口不敢进去,只是很谨慎地朝着院子里看,计青岩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心里头不安。 计青岩正侧对着他望向旁边的古树,微微转过脸来,却也不看他:“找我有事?” “师父这几天去哪里了,我都找不到你。”心里有点怕,关灵道走进来轻拉他的袖子,“师父别生我的气。” 计青岩还是没有看他,坐着低下头来:“找我有什么事?” 关灵道赶紧自袖子里取出一个小木人:“这几天你不在,我刻了一只小木人想送给你,师父看看喜不喜欢?”说着走上来,把手里的小木人放在他的面前。 那木头上是个丰神俊雅的年轻公子,神色肃穆,头发整齐地束起,正是上清宫主的装束,模样与计青岩有七八分相似。计青岩低头看了片刻,小声道:“我平时看起来如此吓人么?” 关灵道赶紧把木头人收起:“我重新刻。” 话音未落,计青岩已经把那木头人拿了过来,垂头握在手心不放:“不必。” 关灵道见他收下小木人,禁不住心花怒放,在他的身边坐下来,轻扯他的衣服:“都是我不对,师父别再生我的气了。” 这话说到这里,实在是谁也不好再说下去,也不好再提那晚的事。计青岩似有话想说,沉寂了半晌:“后天启程去中原,你东西收拾好了?” “嗯。”头朝着计青岩的肩膀靠了靠,“收好了。” 计青岩许久不语,却也没把他推开:“去睡觉吧。” “嗯,我一会儿就去。”说着,轻声笑着把脸贴上去,在他的肩上静静地靠了很久,似是叹息,“师父这几日不在,我好想你。” 计青岩不语,任他在肩头磨蹭。 有很多话想问清楚,却也没法开口,只好就这么暂时忍着。 阵风吹来,院子里的灯火突然间吹熄了,一片黑暗。初春夜里还是有些寒冷,关灵道靠在他身边,有些凉,寂然无声。他也说不准计青岩到底为什么生气,但是突然间被人亲了,依照计青岩的性子,怕是当时想杀人吧。 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 一刻,两刻。 跟有些人面对面时只觉得尴尬,搜肠刮肚也要找些话说,跟计青岩在一起却不然,就算什么都不想,静坐上几个时辰也不觉得难受。 “师父,别人都说你出手必然伤人,你用的武器是怎样的?”许久,不知怎的竟然想起这件事。 虽然随着他下山数次,却也没遇到过强劲的敌手,是以计青岩连武器也没用过。 计青岩没出声,从袖中取出一枚白色棋子。 关灵道来了兴致:“这是师父的武器?”稀罕地拿在手中细看,翻来覆去有些不解,这分明就是枚普通的棋子,并无特别之处。 计青岩两指捏着棋子轻轻一捻,那棋子散开,竟然成了无数的薄片,信手一挥,无数白色薄片飞在空中,那景致就像是下雪一样。紧接着嗖嗖风声,薄片落下,竟然都斜着深深□□青石地面,没入一半有余。 关灵道此刻当真闭不拢嘴。 以前听说三山隐云出招之时,片雪纷飞,刀刀致命,竟然是这么个意思。计青杀个人也要这般优雅景象,怪道要将他列为南北朝四公子之一。 “师父。”心里面不晓得是什么滋味,只是看着他。 “嗯?”计青岩略偏过头来。 “……没什么。”不知不觉间,心里面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关灵道安静了许久,站起来笑着说:“师父早些休息,这两天我要下山去置备些东西,后日清晨再回来。” “后日辰时离山,不要走太远。” “嗯。” 关灵道起身,临到门口时又听计青岩轻声道:“灵道,即便不能修炼,你还是我的徒弟。” 关灵道转身笑着说:“谢师父,师父不必操心。” 就算计青岩愿意护着他,他也还是不甘心,明明是绝顶的魂修资质,用不着害人,他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修炼?没有修为,他的命不过是短短百年,与其窝囊一生,何不放开手尽他所能? 他如今只恨不得与计青岩站在同样的高度。 辞别了计青岩匆匆回房,关灵道关上门,坐在床上静思凝神。体内一股魂气自气海悠荡而起,绵延不绝,果不其然,他早已经可以炼制魂器了。 炼制魂器是洛魂真诀的要术,魂修在修炼之时,体内会自行融合为不成形的魂器,等到修为到了一定的阶段,以炼制之术加以引导,几个时辰之内便能将魂器炼出来。 可惜炼制魂器时,会引得周围灵气异动,容易被人察觉。关灵道思忖,他不能在上清宫铤而走险,将来跟随计青岩出门,也肯定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不要命的事,因此只剩下这两日了。 下山倒也不需带什么,关灵道把两日后出门要用的东西收拾好放在房间里,抹黑下了山。 上清宫附近群山连绵,想找处平静的地方也并不难,关灵道寻了一处僻静的山洞,坐下来依照洛魂真诀所写,引动体内的魂气。 关灵道心道,他的魂器绝不能太过明显,也不可太过于古怪,否则容易被计青岩发现。他平时就喜欢乐器,不如炼只箫出来,可做融魂时用。 魂气在体内沿着经脉暗行,不知不觉间黑夜已过。他炼制魂器忘记时间,只觉得过了没有多久的时间,一阵阴风而起,吹得衣衫呼呼作响,头发乱飞。 山洞里,何来阴风? 关灵道倏然间睁开双目,远远传来难听的叫声,心中顿时一凛。放眼望去,黑色的阴影自洞外团团而来,熟悉又可怖。他的脸一寒,身上渗出冷汗。 今天是四月初一?!糟! 上清宫不许魂魄进入,他过了九个月平安无事的日子,几乎忘记每月初一夜里前来寻事的邪灵了! 刹那间,厉声惨叫在身边响起,面前隐约出现个模糊不清、丑陋至极的面孔,关灵道的身上突然间开了七八处的口子,鲜血迸流。 修炼魂器不能被打断,否则之前的修行前功尽弃,再炼魂器也要几年的时间。体内的魂气还是一团团的,箫必定是炼不成了,这下该怎么办? 关灵道的脸色冰冷,此刻当真是动了怒。自小就被这些邪灵欺侮,可惜本事不济,只能挨打挨杀。这些没用的东西找机会就来寻事,不让他过好,如今还要阻碍他修炼魂器! 让他好好活几年行不行! 静坐着不动,继续引动体内魂气,耳边的邪灵见他不理,嘶叫声更是猖狂,黑影把他吞吞围绕,关灵道身体顷刻间又被划了十数道伤痕,道道见骨。 四周的邪灵越来越多,涌入山洞中来,几乎要把他的全身淹没。地上的鲜血流得越来越多,突然间,黑影中飞出来四片微亮之物,紧急着黑影中传来凄厉至极的惨叫,关灵道满脸是血地站起来,手狠狠一抓,那四片微亮之物顷刻收在手里,关灵道自山洞中跳了出去。 魂器已成,却是仓促而炼,不是用来融魂的,而是用来杀人的。 他跌跌撞撞地在山间飞行,后面的黑影步步紧逼,也不知飞了多久,他筋疲力尽地落在地上,四周似乎是片树林,隐隐传来溪流之声,四周的黑影已经围了上来。 关灵道呼吸急促地将手一挥,四片微亮之物在空中散开,中间以弱光相连,将几个邪灵围了起来。手背一翻,四片微亮之物飞速旋转着穿过,把身体穿透,中间被圈住的邪灵凄声厉喊,想要四散逃命,无论怎么逃,却就是被圈着出不去。 不过是刹那间的功夫,黑影惨叫着越来越弱,不多时被撕得四分五裂,竟然就这么烟消云散。 关灵道的手一收,四片微亮的东西回到他的手中,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剩下来的黑影。 林子里寂静无比。 邪灵像是被他吓到似的,聚在一起,一声不出,关灵道向前走了一步,咔嚓一声,踩动地上干枯的树枝,黑影突然间往后退去。 关灵道再往前走一步,四片微亮之物飞在空中,邪灵立时后退,越退越远,飞走了。 飞走了,竟然飞走了。 关灵道这时候已经站不住,精疲力尽,单腿跪了下来。这群欺善怕恶的东西,果然不教训不行。 浑身被汗浸湿,关灵道此刻只想呼喊“庆幸”。这群邪灵如果再涌上来,他肯定是抵挡不住,今晚必定一命呜呼。好在它们空会伤人,想事情却似乎不算清晰。 关灵道从腰间取出红叶含了,缓缓站起。这是常见的晓溪草,又叫做回血草,止伤补血,就是效用慢了血。 脸上的血水和汗水融在一起,这时候要回上清宫必然让人起疑,他四处看了看,慢慢向着小溪走过去。 突然间,他停下来。 不远处的溪边躺了一个人,半个身子浸在溪水中,无声无息,一动不动。关灵道朝着那人走过去,蹲下将那人翻过来。 女子,三十多岁,一身普通的粗布衣服,容貌秀丽,似乎是个凡人。 关灵道的脸色有些发白,这女子不知是死是话,身上有几处伤痕汩汩流血,看那样子,分明就是刚才路过,不想却卷入其中,被自己的魂器穿透了腰。 模样看起来有些熟悉,是什么时候见过? 关灵道抹着她脸上的血,心情越来越沉。想起来了,这是山根的娘亲,东华村中当初曾经救过他的民妇。 那女子的双目露出一条缝,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人影,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救我,是你,救我。” 第62章 主线剧情 心虚不已,如今该怎么办,这妇人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关灵道也不清楚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如果她醒过来,势必要说出今夜的事。 这时候为了自己着想,最好就是什么都不要管,让她自生自灭。 关灵道自认做不到。 这妇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不说,就算是个陌生无关的人,他也做不出把她误伤之后,扔在这里等死的事。 几个月来不知杀了多少魂修,深知善恶皆在一念之间,今日他若是为了自己的安危不管这妇人的死活,他将来也活该被计青岩杀死。 关灵道取出一片回血草给她含了,轻轻打横抱起,飞快地沿着溪流而下。这时候已经深更半夜,她一个妇人在这深山野林里做什么? “山根,救山根。”妇人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虚弱地拉他的手,意识不清。 “山根,怎么了?” 妇人似乎听不见他的话,只是不断呓语:“救山根。” 山根想必是出事了。东华村离刚才的地方算不得太远,关灵道送她到家的时候已到五更,全村都已经沉睡,他轻轻开了门,院子里散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轻手轻脚地进了里屋,有个满面憔悴的少年蜷在椅子上,缩成一团,似是困极了入睡。山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浑身臭汗,大腿上紫黑一片,虽然敷了一层难闻的草药,却似乎没什么效用,粗肿难看。 轻轻拨开那层草药,大腿上有两个深深的牙印,缓缓流出浓黑的污血,像是毒蛇所咬,关灵道虽不通医术,却也明白这伤势依照凡人的医术,该是没有救了。原来这妇人竟是为了孩子的性命,自己深更半夜想要进入上清宫求助,却又不得而入,因此在山间徘徊。 他不小心伤了一个为孩子的安危奔波的母亲。 关灵道不敢吵醒人,从身上取出一枚凝心丹给山根吃了。妇人看在眼里,双目微湿说不出话来,嘴巴轻轻开合。关灵道知道她有话要说,倾身上去,只听妇人微弱地在他耳边道:“今夜的事,我什么也不说,你放心。” 关灵道的心中一动,这女子当真冰雪聪明,就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是善解人意。 他抱着妇人进了房,将她放在床上:“那枚丹药是上清宫炼制,可解百毒,山根的性命无碍。你的伤口有些深,要几个时辰才能痊愈,你好好睡觉,含着那片红叶子,什么都不必挂心。” “多谢。”妇人轻握他的手,眼眶微红。 关灵道自小没有接触过女子,几个月来虽然也见了些,却都是在夙城相遇,其中有几个要用六千钱买他一夜的老太太,还有性情外放的青楼姐姐们。他也不是不喜欢她们,却无论如何都觉得无法坦然以对。 唯有今日,他才自心底感受到了女子的温柔和细心。 有这样的母亲、姐姐,必定是件幸福的事。 “睡吧,醒来就好了。” 妇人听话地闭上眼,她为了山根的伤势已经几天几夜没有休息,焦躁痛苦,如今又受了重伤,身体虚弱。此刻心情一松,身体困乏到了极点,就这么昏睡过去。 关灵道走了出来。 山根房间里的小孩,看模样正是几个月前见过面的怀心,眼圈通红,满脸水痕,像是伤心哭累而眠。关灵道在房间里走动了好半天,他竟然也没醒,睡得极沉。 今晚的事该是就这么过去了,关灵道刚才虚惊一场,此刻心落谷底,轻轻关上门。五更已过,他再不回去就要让计青岩起疑了,于是离了东华村,急匆匆地往山上赶。 没多久,床上昏睡的少年悠悠转醒。 山根的头重得抬不起,硬撑着半坐起来,大腿仍旧有些疼。前几日与娘亲吵架,赌气上山,竟然不小心被毒蛇所伤,这几日醒过来又昏过去,只以为自己一定要死了,眼看着自己的妈日夜痛苦,心中怎一个后悔了得? 他慢慢拨开腿上的草药,怔怔的。不知是不是眼睛花了,黑青减退,腿似乎没有没那么肿了?那毒牙咬出的伤,流出来的是鲜红的血。 疼,却只是被老鼠咬的那种疼。 他试着下了床,瘸着腿走动几步,似乎并不那么难受了,前几日蔓延至身体的无力和酸痛也消失无踪。怎么回事,自己这是好了么? 怀心还在蜷着睡,山根也不想吵醒他,缓步走进了娘亲的房间,嘴唇抖动着沙哑叫起来:“娘。” 浑身是血,面色苍白,娘这是怎么了? 山根疾步走到妇人跟前,手颤抖着摸了摸她的鼻息,又四处找她身上的伤口。想叫人却嗓子不争气,山根疾步走到怀心身边,把他摇晃起来:“去,去找三叔,说我娘受伤了。” 怀心懵懂着醒过来,一时半会儿弄不清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醒了,山根焦急地推他,声音低哑难辨:“快!” 怀心来不及问什么,急匆匆地答应着跳下来跑出去。 不多时,东华村里唯一学过点医术皮毛的三叔带着药箱来了。他是半夜被怀心狠敲门吵起来的,现在还有些不清醒,揉了揉双目,难以置信地看着山根。这孩子不是中了毒没救了,怎么竟然能站起来? “三叔,快!” 中年男人立刻收敛心神,什么也不多问了,来到里屋查看妇人的伤势,轻声自语:“腰被人戳穿了。” “什么,什么戳穿的?” “快,去烧热水。”中年男人自然也看不出是什么戳穿的,把药箱打开,“我把她的伤口洗一洗,上药。” 山根转头说了声,怀心赶紧出去了。 中年男人轻轻翻开她的眼皮细看了看,又扒开她的双唇去看舌苔,山根在旁边看着。 “这是什么?” 有片叶子不晓得为何在她的口中,鲜红发紫,山根只顾看她的脸,没怎么在意,随手抽出来,扔在地上用脚底捻了捻。 ~ 关灵道轻喘着回到木折宫,随手在琼湖里洗了洗脸。邪灵把他伤得不轻,他身上的伤痕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只得先把脸上的刮伤处理了。 好在脸上的伤不重,关灵道用树枝子又划了几道,看起来就不太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的了,像是不小心在地上翻滚所致。 他从腰间摸了摸,打开手掌,四片叶子形状的东西散出柔弱的光,在手心轻轻浮起。 忽然觉得背后有人,关灵道立刻回头。 山间静悄悄暗沉沉的,轻雾飘荡,树上掉落一片新叶,没人。 分明觉得有人在看他,是谁? 关灵道把手上的东西收起,向后飞过去,什么人也看不到,却似乎听到些许风声,树叶乱飞,一丝人的气息也无。 心情焦躁,总觉得这就是那个躲在暗处的魂修,关灵道兜转着,忽见一个人影飞过,心中一动,迅速飞上前抓住那人的肩膀:“谁?” 那人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怔愣着转过头来:“你做什么?” 一身墨绿衣衫,略瘦,面容清雅俊秀,一脸的书呆子模样,是石敲声。 “你怎么全身都是血?”石敲声微张了嘴,“去哪里了?” 眼前的男子血迹遍布,领子湿透,杏色的单衣染红了一片。更叫人害怕的是他的脸色,又青又白。 关灵道不经意地四处看了看,明白那人怕是早已经跑了,垂下头来:“下山去置备些东西,不想遇上了野兽惹我发火,打了一架。”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疑神疑鬼的。 依照关灵道的性情,跟惹怒他的野兽干架实在算不上奇怪的事。石敲声见他被抓得伤痕见骨,皱眉道:“去洗洗换身衣服吧,三宫主见到又要心疼了。” “是么,师父会心疼?”本来还在紧张当中,这话听了却让人心花怒放,脸色也有些变了样。要不干脆不洗了,就这样给计青岩看,说不定心疼得抱在怀里哄呢。 自己那时候再梨花带雨地哭上一哭,师父会怎么样? 想着想着就不想动了。 石敲声皱眉看着他脸上古怪的神情,不知这小子又起了什么心思,拉着他的后领:“快去换衣服,宫主那么多事要考虑,还要整天为你操心。” “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你一起走。”石敲声指着左肩上安静蜷着的君墨,“它临出门了又想吃上清宫的山老鼠,我顺便带它来找找。” “你刚才在这里没见到什么人?”关灵道转头要走,又回过头来,声音有些迟疑。 “没啊。”石敲声皱眉,四下里看了看,不知怎的被他说得有些发毛,“你看到什么了?还是听到什么了?” 关灵道笑着摇头:“没看到什么,想是刚跟野兽干架,一时间没缓过来。” “嗯,去洗吧,我等会儿去找你。” 关灵道打了一桶水放在房间里,脱下衣服跳进去,在手心里看着四片淡绿色的叶子,不到指头长,比大拇指略宽些,摸着有些柔软。 他把两片叶子合在一起,轻轻吹了吹,悠扬的乐声散开来,牵动魂气,引得房间里的花草轻颤。 “别吹了,快点洗。”石敲声似乎刚到,在门外院子里喊,“快到辰时了,别磨蹭。” “我知道。”房间里洗澡的那个立时停了,水声顿起。 没过多久关灵道穿戴好了走出来,一身杏衣,身形修长,腰间似乎挂一个绿色穗子,细看却是几片绿叶。最显眼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他背着的木制架子,上面摆着几盆花草。 石敲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什么出门要带花盆?” “你养蛇,我养花,不舍得把它们留在家里,不如带在身上。”关灵道指着那木架子,拉着石敲声的胳膊,“这不是普通的木架,这下面是我的琴,我专门改过的,你看。” 石敲声实在不想理他,关灵道笑着说:“反正就是行路,这些花草不重,也不占地方,当成不会动的君墨养着就是。” 被点名的君墨身体动了动,理也不理他,石敲声连忙转身:“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第63章 主线剧情 清晨,山上山下都下起了小雨。 老人戴着斗笠,一身朴素的灰色道袍,慢慢走过村头。斗笠有些低,看不清楚面孔,只是那下面露出的一把银须衬着深灰的衣服,有些显眼。斜风细雨,地上是泥洼洼的一片,墨色点子溅在衣摆,叠着先前就有的污迹,看起来就像是水墨画中远近不一的雨点。 冷不丁的,角落里飞快地跑出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气喘吁吁地迎面而来,老人没有躲,男孩也跑得急刹不住,硬生生地撞在老人身上。 男孩轻叫一声,跌落在地上,满身都是泥泞,怒目而视。 一块古朴的木牌落在泥水里。 老人的目光从斗笠底下射出来,缓缓欠身把木牌拿在手中,掂量着:“这是谁给你的?” 男孩喘着粗气站起来:“给我。” “这不是你的。” “给我!” “没规矩,撞了人也不说声抱歉。”老人的目光似有些意味深长,“是不是个十□□的年轻人给你的,有事没事就爱笑?” “关你什么事!”男孩的双目红肿,不客气地从老人手中抢下木牌,向着落河的方向跑过去。 怪哉,如此生气,难不成关影惹事了? 老人思忖片刻,不再上山,转了个方向朝着男孩出来的村落而去,水井边站着两个披着粗布衣服的村民,正在交头接耳地说话。 “他们娘俩真是惨,儿子被蛇咬了刚好,他妈却又这样。到底是什么伤了她?” “听说刚才半清醒了一会儿,谁也听不清她说什么,如今身上的血流得停不下来,已经没气了。” 老人的目光在斗笠下微微一动,上前道:“你们说的是哪家?” 村民们见这老者穿着几十年的旧衣,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孔,听口声也不是本地人,便也不想说得太多,自顾自地说话。其中一个小心问道:“会行医?” “不会。” “那也不关你的事。” 老者在村头找了块石头坐着休息,不言语了。 不知不觉地天色微明,村里面出来走动的人多起来,村头的那块安静了半个时辰的石头动了动,同路过的村民道:“刚才在落河旁边看到个小男孩,似乎想要渡河去上清宫,找人救妈妈。” “什么?”村里面的人急起来,“山根去落河了,一起去救人!” 全村都出去找人,村子里反倒冷落下来,老者轻踩着泥泞的地面慢慢走动,来到一户人家,院子里的桌椅东倒西歪,混乱不堪。里间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坐在床边给她擦脸。 老者的袖子轻轻拂动,里间的油灯火晃了晃,小男孩忽然间睡意袭来,倒在床上。 床上躺着的是个女子,面容惨白,似乎是失血过多。老者低下头,轻轻探了探鼻息,还在,却也是微弱得很。 地上有片红叶被揉碎了,颜色鲜红。 老者蹲下来抹了那红叶,放在鼻间,微微拢眉。晓溪草、木头牌子,这必然跟关影脱不了干系。 ~ 下山路过东华村,关灵道心里面有些不安,从村口往里面看了看。村子里大清早就乱糟糟的,小孩们在路上乱跑:“山根娘死啦,山根娘死啦。” 关灵道微怔,抓住一个跑过来的小孩问道:“谁死了?” “山根的娘,昨夜不清楚被什么人伤了,腰被人戳了个窟窿。” “你说什么?”关灵道急了。 被抓住的小孩看着面无表情的计青岩,又看看关灵道,不知不觉地规矩了不少,不敢乱说话了。 “你看到她死了?”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没。”小孩愣着,被关灵道难看的脸色吓得不敢吱声,“我乱说的。” “师、师父,这对母子对我有恩,我得去看看。”关灵道颠三倒四地说着,不等他回话,自顾自地往村里头跑。 门口围着的人不少,关灵道悄悄地飞到后院,从窗中跳进去。身后微有动静,转头一看,计青岩也随之飞了进来。 房间里满是难闻的药味,怀心趴在床上不省人事,山根也不知去了哪里。关灵道低头看着床上的女子,微启她的双唇,口中仍旧含着一片红色叶子,与昨夜并无异样。 鼻息尚在,伤口也止着血,虽然愈合得比想象中慢了些,但伤口痊愈本就因人而异,也算不得什么。 不经意地扫过床底下的一团红色污渍,似乎是晓溪草,似乎又不是,略起了点疑心。 叶子被扔了么? 关灵道又望一眼她口中的红色叶子,心道:他才离开不过三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哪里去找晓溪草给她? 墙角有块看似极为普通的石头,是村子里随处可见的岩石。关灵道随意扫了一眼,这石头虽然哪里都有,可是突然出现在睡觉的房间里,也叫人觉得有些不搭。 可惜他没多想,只是心有余悸地笑了笑,冷汗遍布。 没事,虚惊一场。 计青岩只是望着墙角的石头,片刻之后,又低下头去看那女子的伤势,若有所思地说:“自腰间穿透而过,看形状也不知是什么,我倒也从未见过。” 关灵道笑着,不敢说话。 说话间,床上的妇人双眸开启,微露出一条缝隙,神智不清地望着计青岩和关灵道。关灵道这时候不能着急开口,浑身汗毛倒竖,只怕她一时间想不明白,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只见妇人缓缓睁开双目,先是看清楚眼前所站的是关灵道,脸色冷不丁地微红:“是你。” 昨夜不是走了么,今天怎么又来? “嗯。”关灵道也是紧张得脸色泛红,“好久不见。” 计青岩低了低头,轻轻拉他站了起来。关灵道知道该走了,不敢违拗,小声道:“夫人好生养伤。” 毕竟是他不小心所伤,想起来就觉得愧疚。 “不必挂心,山根无事就好。” 出了上清地带,一行人越过山脉向西北而去,白天赶路,夜里投宿。这地方大都是深山老林,找不到客栈和农家,少不得在林间露宿。 近来忙着赶路,计青岩本就话不多,这些日子不知为什么也不太理他。关灵道未从山根娘亲受伤的事中恢复,话也不多,只是寡言少语地摆弄自己的花草。 这天夜里下起了小雨,地面上泥泞,其他人都赶紧上了树,关灵道四处看了看,附近的树木虽不少,却枝弱叶小,能让人靠着睡觉的不多。石敲声见计青岩单独占了一棵树,青衣占了一棵树,君墨自顾自地上了一株小树,心里面叹息,尴尬地飞到青衣的树上:“我在这里躲雨。” 关灵道最近有心事,计青岩对他又尤其冷淡,想了又想,抱着花草去同君墨挤在一起。 君墨最不喜下雨,好容易找到个干燥的地方,就有人来抢来占,心情自然不好,扭着身体要把关灵道挤下树去。关灵道争不过它,憋着气落在地上还没站稳,只听远处雷声阵阵,雨点顷刻间大起来。 他抹了抹脸,已经被浇成了落汤鸡。 事已至此,不得不厚着脸皮去找计青岩了。关灵道垂着头飞到他的身边,停靠在树干上:“三宫主。” 三宫主,这是他对计青岩最客气疏远的称呼。 两人各怀心事,雨声阵阵,隔着三四尺的距离,谁也没说什么,关灵道的眼皮越来越沉。 四片叶子自手心中升起,突然间迅速旋转着飞出去,不远处黑沉沉的一片,忽然间亮起来,现出石敲声的脸。关灵道大惊失色,连忙将魂器收回来,却已经来不及,石敲声一声惨叫,魂器穿胸而过。 关灵道猛然间睁开双目,全身冷汗。 头顶一声惊雷! 原来竟是个梦,怎么会做这种梦?他心惊胆战地转身,却见计青岩正半坐起来看着他,神情凝重,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三、三宫主。”心虚,也害怕,计青岩看到了什么? “近日来你发了四次恶梦。” 关灵道望着他,眸色闪动,很久也说不出话来。 计青岩往旁边挪了挪位子,关灵道轻轻叹口气,爬去他身边坐着:“师父。” “有心事?” “师父伤过无辜的人么?”夜雨的沙沙声让无言也不尴尬,关灵道安静了片刻,问道。 “嗯。” 关灵道转过头来:“伤过?” “嗯。” “怎么、怎么伤的?”近日来最难受之事,不外乎当时无意伤人,夜里噩梦连连,也是害怕会不小心对爱护的人下手。如果将来真是如此,他还不如把这魂器毁了。 “我的魂魄是天下戾气幻化而成,出手便伤人。”计青岩低着头,把玩一枚白色棋子,“小时候刚开始修炼,我不小心伤过妹妹和哥哥。” 关灵道发怔看着他:“伤了他们之后呢?” “不能如何。”计青岩低头看着他,“只能记得自己欠了他们。” 关灵道垂下头来:“欠了他们,也只能欠着。” 雨声不停,时大时小,不知不觉关灵道身上的衣服湿透,连里衣里都是雨水在沿着胸膛淌,他转头看着计青岩身上遮雨的护体灵气,不自觉地又有些羡慕。 计青岩微低了头:“这边还有地方。” “不用,淋不淋雨都不要紧,我怎么都能睡得着。”说着闭上了眼,雨滴啪嗒啪嗒地落在脸上。 一只手慢慢搂着他的腰,轻拉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关灵道微怔,全身像是被狠狠烧着,腰上的四片叶子叮咚作响。 “出现了。”计青岩看着他左眼下面的红色痕迹,声音没什么起伏,眸色却是深邃。 关灵道捏着腰上的叶子,手指微颤,想捏成碎片,又不知怎么办才好。没有这魂器,他不能抵挡每月初一的邪灵,可是不毁了它,他又难以面对真心相待的计青岩。 “睡吧。”计青岩让他躺在自己的肩上,手指轻抚他左眼下的灼热,注入清凉的灵气。 “师父。”灼热不退,头被烧得晕晕沉沉的。 他不清楚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与计青岩亲热些就会灼烧,烧起来就让人神智不清。关灵道轻靠在他怀里,像是没了力气,纠结痛苦,一边吻他的颈项,一边意识不清地轻声叫着:“师父,师父,我对不起你。” 说完,他像是睡着似的往后一倾,直落落地从树上摔下去,栽进树下的草丛里,惊起大片的水滴。 青衣因他的动静倏然睁开双目,低头往树下看。石敲声坐在旁边,闭着眼睛淡然地说:“不用管,怕是不知怎么又得罪了三宫主,从树上被推下来了,活该的,不用管。” 第64章 主线剧情 南北朝以千里长的灵江相隔,灵江的发源地是东部的一座雪山,处在南北朝的交界,名叫九天山,是仙家重地,凡人不得入内。八年前魂修乱世,修真界各门派掌教聚首缔结盟约,就在此地,称作“九天会盟”。 九天山如此庄重,平常根本无人进出,只是它旁边有座略矮的山峰,倒是更有些名气。 这座山,叫做忘年山。 忘年山上的景色在南北朝堪称一绝,万年前曾是个火山,后来沉寂下来,披上绿色,山顶长满了各种草木。尤其是春季,天晴时百花照水,山顶的镜湖倒映着山间秀色和碧澄晴空,落雨时云雾缭绕,自水面缓缓而过,据说是人间最接近天上的地方。 有传说,几千年前有位高人在此悟道,被山间生成的精魂所感,打造出两件神器,因舍不得忘年山上的美景,成仙数年之后才飞升而去,自称晴雨居士。 人去,仙踪已逝,神器却留在了人间,不知去了何处。 自从那时开始,忘年山的名声传了开来。 镜湖旁边有个白玉石砌成的台子,长宽各有二十丈,美轮美奂,洁白无瑕,是仙家从极北之地的雪山凿下来的寒石所造,但凡修为浅些的,就算用尽办法也划不出痕迹。 这台子,叫做百花台。 这便是计青岩一行人现在要去的地方。 每隔五年的初春,南北朝大小门派不约而同地齐聚百花台,一为结识,二为切磋,三也是暗中让从来不得见面的少男少女增进感情,久而久之便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在百花台比武,便能扬名天下。 南北朝大小门派上百,修仙者数万,总不能什么人想来就来,而且修为高深的大都年纪不小,成名已久,每年都是那几个争排名还有什么意思。于是逐渐又有了个规矩,在百花台上比武三次的,今后都不能再比。 如了尘仙子,人称是南北朝排名第一的女修,其实是近年来排名第一。 年轻越轻,排名越高,此人便越不能轻视。 归墟神宗中最厉害的自然不是了尘,而是她正在闭关的师父。然而了尘仙子十多年前才二十三,便在百花台上一举成名,也是叫人张口结舌,哗然一片。 她长得美,资质又是奇佳,当时的世家公子、成名男修趋之若鹜,去归墟神宗提亲的不计其数。直到后来,她被师父传为归墟神宗掌教,残害烟花女子、大败卢夜生、羞辱卢家,行事残忍不留情,南北朝的男修们才彻底对她冷了下来。 自此,谁都没有提亲的念头了。 关灵道觉得石敲声说得有道理:这种女子不是给人娶的,她要的是天下臣服。她压根就不想别人喜欢她,她想要人怕她、惧她,不敢对她有半丝不敬。 求仁得仁,她不稀罕别人的好感,自然没人觉得她好,比如说关灵道,就恨不得离她远些。青衣如今连话也说不了,了尘当年功不可没。 一个十岁的孩子,被仇人割了舌头,还要在仇人的身边侍奉,青衣当时是什么心情,了尘又在想些什么?关灵道想象不出。 换作是他,让个仇人日夜侍奉在身边,端茶倒水,他怕是连觉也睡不安稳。 上清宫从来不掺合中原之事,因此计青岩空有南北朝四公子的名声,却还从来没在百花台上争过排名。 用石敲声私底下的话说:三宫主出手就伤人,根本做不到点到为止,别人虽然客气着不说,其实谁也不愿跟他在百花台上切磋,还不如不比。 “师父真可爱。”关灵道听了自顾自地笑。 哪里可爱了?不就是谁都不想跟计青岩比么,什么地方可爱了?石敲声觉得这小子黏糊得要命,随便说些什么就觉得计青岩这里好,那里也好,全身上下没有半点不是,连别人眼里的缺陷都是长处,这么好你干脆嫁给他吧! 三宫主也是,前几日他说起关灵道爱跟君墨抢地方睡觉,快二十了还像个小孩似的,计青岩认真地听完,道:“灵道少年心性。”计青岩自己似乎觉不出,可那话里的语气让石敲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幸亏他们都是男人,否则不堪设想! 百花台离他们有半个多月的路程,关灵道不由自主地记挂着一件事。 “听说百花台附近有个无底洞,你听说过么?” 卢夜生说他有个活着的哥哥,关在百花台附近的无底洞。 “无底洞,听说过,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里面什么也没有。”石敲声没当回事,“不过听说周围景色倒是不错,可以去看看——你问它做什么?” “随便问问。”关灵道看着石敲声腰上挂的淡黄玉石,那是石蕴声生前戴在身上的,忍不住又问,“有哥哥,是什么样的感觉?” 从没有过亲人,但不知为何想到有人的身体里流着跟他同样的血,情绪就有些难以平复。 石敲声如今还会时不时地想起石蕴声,这时候低着头没言语,关灵道自知失言,尴尬地岔开话:“咱们离百花台还有多远?” “没什么。”石敲声看着他,“你自己有了哥哥才会懂,每个人都不一样,不是所有的哥哥都像我哥这样。” “嗯。” 还是忍不住要想,如果他真有哥哥在无底洞里关着,等他去救呢,他怎么能袖手旁观?他九岁前的事全都是空白,连生身父母也不知道是谁,说不定真有个哥哥能告诉他一切? 卢夜生的话不管是真是假,就算是个陷阱,他也已经不能当作没听到过。他抓住了关灵道的软肋,明知卢夜生别有企图,却难以控制蠢动的情绪。 跟卢夜生的较量,他至今没赢过。 “到了。”风餐露宿好几天,这天入暮时分,计青岩带头落下来,眼前是一片景色如画的山谷。地面屹立着一块石碑,上宽下窄,高约三四丈,布满了湿润的青苔。 关灵道念着石碑上几个气势磅礴的字:“花家谷。” 这是哪儿,该不是百花台吧? 青衣取出火阳纸烧了,往花家谷里传信:上清宫计青岩造访,请通告花十一公子。 花十一公子就是前不久去过上清宫的花彩行,石敲声道:“花公子也要去百花台,大家顺便一起走,路上也热闹些。” “嗯。”他已经把花彩行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此人长相气质不俗,穿衣有些奇特。 关灵道自从上次雨夜里从树上掉落下来,之后一直没机会单独跟计青岩相处,笑着在他身边道:“师父,你觉得听风这个名字怎么样?” 他也不清楚他那夜怎么会从树上掉落下来,只记得浑身发热,热得什么都记不清,从树上摔下来之后,他不敢回去在计青岩身边睡觉,淋着雨在树下坐了一整夜。当时计青岩似乎想拉着他的,他却硬生生地自己掉落下来,心虚什么? “给什么起名字?” “随便什么都好。” “尚可。”计青岩无可置否地点头。 “嗯。”计青岩的棋子叫做“落雪”,他的叶子风吹起来就叮叮咚咚的很是动听,路上便想起这两个字。 听风落雪,落雪听风。 没过多久山谷里走出来两个弟子,穿着花家的白色流云装,束发的是一条及腰的白色缎子,垂首恭敬地说:“公子有请计宫主移步画涧。” 到这花家谷的只能在待客山停留,花彩行让计青岩等人移步画涧,可见与计青岩的交情的确不一般。关灵道跟在计青岩身后走着,这里的地势缓和,林郁葱葱,却到处可见三四丈的小瀑布,也别致得很。 他在上清宫藏书阁读过,花家祖上本来是世家,可是自从两百年前花落春主家之后,便全都变了样。与其他的世家断绝往来,自己不肯娶妻,也不许族中弟子有男欢女爱之事,否则废除修为出谷。听说他的皮相极美,且略有些邪气,一双眸子不知为何勾魂摄魄,出门时常有男女自荐枕席,花落春心生厌恶,但凡遇到这种人从不留活口。 典籍上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石敲声对花落春深感兴趣,早已经引经据典,从各处记载上留下来的蛛丝马迹猜出花落春少年时期的经历。 “花落春十七岁在百花台上成名,当时一阵阴风而过,花落春消失得无影无踪,两年之后才突然浑身是血地返家,从此性情大变。举止言行勾人神魂,喜怒无常,不论男女都似失了魂似的想要与他欢好。花落春闭关五六十年,出关时,花家上下再无人是他的对手,从此成了花家的家主。” 石敲声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末了道:“谁也没注意到的是,花落春返家后,不到半个月,东南千里之外有个不起眼的小门派被人在夜里灭了。这门派行事很邪,修炼也不走正路。我猜,此事与花落春有关,花落春之所以变成那样,是因为在这两年里被人逼着修炼了邪功。” “……”关灵道在心里说一声佩服。 既然没了后代,花家不久便家中凋零,花落春从外面挑选资质好的弟子入谷,赐以花姓,从此不再称作世家。 关灵道觉得不能娶亲这规矩当真不近人情,自己不娶也就罢了,还不让族里的弟子娶妻,那他们要是两厢情愿呢,岂不是毁了人家的终生? 还好,他们今日要见的却不是花落春,而是花落春二十多年前收进来的孩子,花彩行。 花彩行,又名花十一,南北朝四公子之一,嗜画如痴,人称暖画。 计青岩等人步入画涧之时,有个年纪约在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正走出来,一身白色衣衫,垂腰发带在风中轻晃。关灵道不由自主地望过去,只是这一望,不知怎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竟然移不开,心头微热。 一只清凉的手将他的双目捂住,身边计青岩的声音平静地说:“计青岩见过花家家主。” 关灵道浑身冷汗,低着头站在计青岩身边,不敢再乱看了。 第65章 主线剧情 与花家的家主冷不丁地打个照面,关灵道等他走远了才敢抬起头来,心有余悸地说:“刚才我只看了他一眼,就觉得心跳加速。” 传说花落春眉目勾魂摄魄,只要是定力不强的,男女见了都会心动,他只当是夸大其词,人云亦云,看来是他见识短浅,书上所言当真不虚。 石敲声也脸色泛青:“可怕。” 转头看计青岩,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青衣的神色也与平常无异,仿佛见怪不怪。关灵道心中不禁佩服,小声道:“刚才要是盯着不放,只怕已经得罪了花家家主。” 计青岩道:“你们初次见面没有防备,将来不会了。” 石敲声摇摇头,暗中对关灵道说:“如果我之前所猜测的不错,花家家主当年真的修炼了那小门派的邪功,只怕真到了发功之时,谁也抵挡不了。” 关灵道不敢多想,不由自主地拉着计青岩的袖子。 幸好计青岩没有修炼这种术法,否则谁都对他有这种无耻的想法,他怕是受不了。 想着想着他又小声道:“花家的家主从外表看当真年轻,我怎么算也有两百六七十岁了呢。” 十七岁被挟持,十九岁返家,闭关五六十年后接管花家,迄今已有二百年,换言之,花落春如今已经接近三百岁,比白须银发的散尘小不了多少。 石敲声压低声音:“两百七十六岁。” 道修的外貌由何时筑基而定,筑基的年岁越早,老得便越缓慢。花落春看起来如此年轻,怕是当年筑基的时候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花家家主有三阳之体,千载难逢。”石敲声在前面开路,打开一道挂满了青藤的山门,“到画涧了。” 一条长涧将左右两侧的高地分开,涧中有条溪流蜿蜒而下,左侧高地上建了间雅致的竹舍,右侧的高地古树参天,林荫遮天蔽日,清凉爽利。 最叫人移不开目光的,是溪流旁边两人高的一排排木架,一眼望不到边,数不清有多少,挂满了随风飘动的物件。说是物件,是因为架子上什么都有,宣纸、布、衣服,也有灯笼、扇子,凡是能画能挂的,几乎都在这里了。 花彩行从竹舍里走出来,飞身而下。 怪道这里叫做画涧,不但这些悬挂之物上画了景物,连周围的树干、墙壁上都是墨色山水,让人无处落脚。 花家弟子穿的衣服都是纯白,唯独花彩行的外衫上也是他作的画,今天他衣服上画的是冬日的雪景,左下衣摆上长出一枝傲雪红梅,鲜艳浴滴,比他的脸都要显眼。 花彩行道:“花家夜也抓出来一个紫檀宫的奸细。” 这话里面的意思不小,紫檀宫敢在花家安插奸细,依照花落春的性情必定不会这么算了,花家也势必要掺合进来。 花彩行道:“你们在这里住两日,我手头上还有些事,做完了与你们一起去百花台。” 计青岩思忖片刻:“连日赶路不得休息,停两天也好。” 画涧竹舍内有几间空房,布置得简单别致,花彩行叫弟子们收拾出来,让计青岩等人住在这里。画涧的地势低,阳光温暖和煦,君墨受了一冬天的严寒,也不进屋了,每日只是盘在枝头晒太阳。 关灵道连日来赶路,只有晚上才能偷着修炼融魂之术,能在这里休息整顿几日,自然是高兴。他手头上没有多少熟悉的花草,魂器又不能用于融魂,被逼得没办法,近来把洛魂真诀上的融魂术和*阵放在一起用,临时创立出个融魂阵。 他把自己养的花草摆在房间的东南西北四方,自己坐在床上施展融魂之术。这融魂阵以自己的花草为引,可周围的草木放松心神,不知不觉地将魂气送出。关灵道本来只是没办法了,才不得已试试看,不想却是真的有些用处,心花怒放。 要是换作普通的师徒,关灵道能创出融魂阵,师父该是要对他另眼相待了。 想想又有些怅然,如果修真界容得下魂修,这时他只怕已经跑去计青岩面前求夸求摸头。只可惜,他的本事世间不容,连君墨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话也说回来,除了石敲声,君墨把谁放在眼里过? 想起来又想去惹君墨,这条蛇最近懒得很,就知道挂在枝头睡觉。关灵道与它的恩怨还没有两清,这日看着地上的一片树叶,心思百转,突然间微微笑了笑。 花彩行喜爱在竹舍之内点檀香,倒不必他另行点香烧纸了,他在床上闭眼坐下,魂气离体,依附到画涧地上的一片落叶之上。阵风吹来,树叶随风而起,飘飘荡荡地上了树,不偏不倚地落在君墨的头顶。 君墨晃了晃头,把树叶甩开,不想那树叶飘了飘,又来到君墨的头顶,遮住它的眼睛。君墨有些不高兴了,头一缩,张开嘴去咬那片树叶,树叶也是难缠得很,就是停在它的头顶,让它怎么张嘴也咬不到。 “啪”得一声,树枝折断,从枝头掉下来。石敲声正在树下看书,冷不丁的见自己的青蛇从空中掉下来落在身旁,皱眉道:“你怎么了?” 君墨执拗的脾气上来了,也不理石敲声,扭着身体与那片树叶较劲。石敲声见它与片树叶也能闹得不可开交,无语地摇了摇头,继续低下头看书。 关灵道这时候若是可以笑,只怕要笑得捂着肚子爬不起来,就在这时候,他突然间身上一痛,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抓着,紧接着眼前出现一只松鼠鼓鼓的脸,下一刻,他被松鼠残忍得塞入口中。 浑身痛得骨头都要碎了,关灵道立时把意识收回来,脸色苍白,满头都是汗。 哪里来的松鼠,连树叶都吃? 关灵道打开窗户,石敲声就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坐着,君墨趴在地上,旁边坐了只比手略大的松鼠,身上的毛本来应该是白的,却五彩斑斓什么颜色都有,像是在颜料里打过滚一样。 石敲声说过,花彩行养了一只白毛松鼠,能辨识世间万千色彩,没别的用处,只管着给花彩行制作颜料。画涧里没什么小动物,这只松鼠懵懵懂懂茫然不知,两日来喜欢在君墨身边待着。 它可知道君墨挑食难伺候,什么也不喜欢,唯独爱吃山老鼠么? 好痛,想找师父给揉揉。 这心思只要起了就停不下来,关灵道觉得自己心底受了伤,计青岩为人师表,为他揉揉也是天经地义。想到这里,他将魂气依附在另外一片树叶上,随风飘动,落在计青岩房间的窗前。 计青岩正在敛息打坐。 树叶被风吹着,悄悄落在他的肩头,见他没什么动静,轻轻飘起来黏在他的颈项上。关灵道忍不住舒展身体抱住,心里面轻声道:啊,好舒服。 自我陶醉了片刻,突然间身体又是微痛,两根手指夹着他轻轻一扔。关灵道落在他的衣服上,眼巴巴地想靠近又不敢,只是抬头看着。 从这里只能看见计青岩的衣服,关灵道随风翻了个身,像是无意似的,落在计青岩膝上的手心中。 啊,这地方好,可以欣赏师父的美色。 计青岩低头看着手中的树叶,突然间将它捡了起来,轻声说:“灵道。” 关灵道闻言骤然间清醒。什么! 怎么突然点名? 他来不及多想,半点留下来的心情也没有了,立刻自叶子上抽身,意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计青岩刚才究竟为什么叫“灵道”,他看出来自己修习魂术了?可是游魂之术谁也不懂,连石敲声也从未听说过,师父能从哪里知道?况且,他要是看出来了,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对,以他对师父性情的了解,计青岩该是不清楚他修习魂术的事。 还是说,他单纯地觉得那片叶子像自己? 说起来倒也是很像,人脱下这层肉身也不过是个魂魄,就算只是片树叶,主动跑去计青岩的手里待着不动,的确是只有他才会做出来的事。 光线渐暗,关灵道在房间里坐着。 突然之间,耳边传来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混杂着两个男子的闷声□□,从附近而来,其中一个在混乱中急促地低语:“落春,落春,慢点,轻点。” 空洞悠远,飘飘荡荡。 不对,不是人声,这是魂魄的声音。 第66章 主线剧情 关灵道听得浑身难受,坐立不安地用被子捂住头,声音却不是透过耳朵而来,想停止也束手无策。 花落春不是活得好好的,怎么会以魂魄的形态与人做那种事? 还是个男人! 花落春究竟修行的是什么邪术? 不受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关灵道用被子把头缠了一圈又一圈,包成一个白色巨大的粽子。 男人跟男人怎么做那种事?从什么地方,那什么……以前虽然好奇过,他却没心思细想,今天不想听也得听,不容得他不去想! 花落春不爱说话,只是隐约能听到他的喘息,但另外陌生的男人却低吟不停。关灵道苦不堪言地听着,心想花落春不是不允许花家的弟子娶亲么,怎么自己又做这种事,还是青天白日的在花彩行的画涧里? 那声音许久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关灵道捂着头扔掉被子,把门狠狠拉开,头发也凌乱着来不及打理,径直朝着竹舍外而去。 “你去哪里?”石敲声自树下抬起头问他。 “找酒喝。”关灵道憋着怒气在竹舍周围乱刨,“这里有没有酒窖?我要喝酒。” 大白天没事喝酒做什么,就算有也不在地里埋着,刨什么?石敲声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微开唇看着他,忽见关灵道紧皱着眉,满头冷汗,又朝着竹舍台阶上刚出来的年轻男子跑过去:“师父,师父。” 那语调让石敲声冷不丁地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这是什么,小、小鸟依人? 石敲声脸青唇白地看着关灵道,这小子刚才还不顾形象地乱刨发怒,没有半点弱气,怎么见了计青岩就委屈得跟什么似的?脸也变得太快了! 计青岩见他衣服头发凌乱,面色疲惫不堪,似乎不知受了什么重创,转身进了竹舍:“随我进来。” 竟然就这么被骗了。 石敲声心里轻叹,拉着窝在地上睡觉的君墨道:“我们换个地方晒太阳。” 计青岩看不出么?关灵道平时在别人面前干脆得很,调皮捣蛋一肚子坏水,也不会为了什么小事就觉得委屈,只在他面前像是没了骨头似的,屁大点事也要计青岩摸头才罢休。 就你话多,哪天被计青岩讨厌也活该。 君墨一声不吭地被他抱起来,那只色彩斑斓的松鼠也爬着跟上来,往画涧深处走去。 往竹舍后面走了十几丈,几乎到了画涧的尽头,石敲声远远望去,忽见参天古树后露出个木质尖角,好奇走近一看,竟是间不大不小的小木屋,静谧地隐蔽在树林里,看似是个无人居住的地方。 石敲声见这木屋古朴雅致,年代久远,不由得想进去看看。他生性谨慎些,不敢妄自推门而入,在外面远远站着,透过窗户的缝隙望进去。 有些暗,隐约见到墙上挂了一幅画。 被窗棂挡着,看不太清楚。 刚要走近两步细看,忽然间衣服里有什么东西紧推着他,生拉硬拽不让他前行。石敲声心生古怪,正要从衣服里掏出那东西来看看,忽然间背上一阵发凉。 木屋里传出来若有似无的均匀呼吸声,很淡,几乎察觉不到。 有人,木屋里有人。 是什么人暂且不说,他如今在花彩行的画涧里住着,如果被人发现他擅自进入这木屋,那也是非常尴尬。屋里那人的修为高深,好在睡得正沉,没有发觉他的存在,石敲声镇定地、悄无声息地往后退,转身前又不经意地瞄了那挂着的画一眼。 只是这一眼,犹如惊雷劈下,石敲声额头冒着汗,不能动了。 就在水墨画上题字的旁边,有个红色的刻印,以古篆体工整地写了两个字,有些模糊不清,换作别人也许不会记得什么,但石敲声却无论如何不会认错。 这两个字是“上清”,不是当今的上清,是几百年前的上清。这刻章,他曾经在藏书阁里留下来的前上清残卷中见过! 这幅画,是前上清的画。 窗户的缝隙有些小,石敲声看不清楚那幅画上有些什么,只模糊看到画里面似乎是个房间,有张书桌,上摆有笔墨纸砚,一只手正在桌前执笔。 这画里是个人,似乎是个正在写字的年轻男子,却被窗棂挡着,石敲声什么都看不清。 这画是上清宫出乱子时,不小心流落出来的? 石敲声转念想了想,心里倒也释怀了,这画已经是几百年了,花彩行喜欢搜集古画,想必是从不知什么地方寻来的,挂在这木屋里面时不时看看,也算不得奇怪的事。 那么久的事了,前上清也已经不在,这画既然是花彩行找到的,那便是花彩行的,与他无关。 一时间只顾着想这幅画,石敲声倒是险些忘记自己怀里的东西,静悄悄地退开走到竹舍附近,这才随意掏了掏。这东西比他警醒,竟然早一步察觉到木屋里有人,要不是及时把他拉住,只怕现在已经酿成灾祸。 紧接着他愣住。 本以为怀里掉进来什么小动物,说不定就是花彩行的白毛松鼠,想不到却不是活物。 怀里什么也没有,是一只毛笔。是那只他从小时候就带在身边,用了许多年的旧毛笔。 就是这只毛笔阻止他刚才进入木屋的? 他不明所以地在草地上坐下来,紧皱着细看。刚才前胸的触感太过于清晰,绝对不是他想象出来的,他不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毛笔略微旧了些,狼毫已经脱落过一次,他两年前换了新的,柔软厚实。笔杆多年来被他握得光滑,手感舒适,轻重也好,用得很是顺手,但他无论怎么看都普通得很。这么一只普通的笔,刚才怎么会阻止他进入木屋? 石敲声阅览群书这许多年,自以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直到今天才突然发觉,他其实还是有许多都不懂。 他心思不定,轻轻在笔杆上抠着。 ~ 这毛笔自然不是关灵道,他没心情,也没时间。 “出了什么事?”计青岩走进关灵道的房间里,在桌前端坐。 那羞耻的声音还是不停歇,关灵道挡也挡不住,低着头在床上坐下来。他现在什么都想不了,也没法仔细思考,只想把自己灌醉。 “师父,想喝酒么?”他笑了笑,模样比哭还难看,“咱们出谷去喝壶酒可好?”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关灵道把脸蒙在被子里,不出声也没动作,只是静静地趴躺着。计青岩从没见过他这么安静,心中生疑,站起来掀开他的棉被:“听到什么了?” 就这么一眼,他的心头猛跳。 关灵道的脸酡红如同醉虾,杏色的单衣领口开了些,侧面躺着倒在床上,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项。头发散乱,几缕青丝落下来,衬着身上的衣服,无端端地让人想起窗外无边的四月□□。他的身上倏然间没有遮盖的东西,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收不及,立刻低下头捂住脸:“师父。” 计青岩的长眉微微动了动。 这平时从来不知耻为何物的徒弟,今天怎么了?脸上的表情,是在羞涩? 为什么会突然间—— “师父。”关灵道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突然间又捂住自己的左眼,声音有些急,却还是勉强地笑,“师父,你打晕我吧,好么?” 计青岩拉过他的左手,还未做什么,关灵道发出一声难受的轻哼,身体微有些颤,站起来往旁边跳开:“师父要么打晕我,要么出去吧。” “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左眼下又有红色痕迹了。”关灵道躲去房间的角落里,计青岩不敢紧逼,却也站着没动,声音微有些干啞,“你在想什么?” 这两片痕迹出现了,他还能想些什么? “没什么。”关灵道捂住左眼蹲下来,眼睛红红要哭似的,又抬起头来看着他,“师父我没事了,出去吧。” “灵道,有什么话好好说。”明知他的情绪不对劲,计青岩却不敢轻举妄动,心情也随着他起伏不定,“别担心。” 他此刻不知该如何是好,轻轻走到关灵道的跟前蹲下来:“究竟是怎么了?” 手指刚碰到他的耳朵,关灵道立刻被烫了似的站起来,计青岩怕太急把他吓到,立刻收手退开来:“不要怕,你听到了什么?” 关灵道捂着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地发出慌张的轻哼,求饶似的微颤:“师父。” 手指轻轻摸上他的颈项,关灵道又是慌了,突然间转身站起,朝着紧闭的窗户飞出去。计青岩不想伤了他,只得任他擦身而过,窗户顷刻间破了,紧接着只听见窗外竹枝断裂的声音,竹舍旁边的竹子倒了一小片。 不偏不倚,他正压在举着毛笔的石敲声身上。 石敲声恼怒的声音传来,狠狠把他推开:“关灵道你小心点!这支笔陪了我好多年了,你敢弄坏我就跟你拼命!” “啊,别生气,别打!” 关灵道往后退,还没站起来,手肘不小心压在君墨的身上。君墨老实睡觉也被他压痛,怎肯善罢甘休,不声不响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咝——” 糟糕,君墨生气了。 关灵道狼狈地看一眼计青岩,呼吸又是微有些急促,突然间把手指塞入君墨的口中,毒牙立时深深刺入。 先给君墨报仇,顺便睡个天昏地暗。 毒液涌入,他的眼前一阵发黑,不消片刻便不省人事地仰面倒在地上。身边似乎有人在说话,他却浑身软软绵绵的像是飘在天际,什么杂乱的声音也听不到。 终于什么也听不到了,真好。君墨的毒叫人舒舒服服的,半点也不痛。 他以前被君墨的毒弄晕过几次了,都没死。 这次石敲声应该也会把他救活吧,应该……吧? 第67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一走半个多月,宋顾追过得并不是很惬意。 丹房由另外一个丹师接手,这人本事不如计青岩,毛病却是不少,倚仗着上清宫需要他,很会在散尘面前做样子,却不把宋顾追放在眼里。宋顾追说起计青岩以前炼丹的习惯,他不高兴宋顾追拿他与别人比较,却不明说,只是暗地里在散尘面前说他的坏话。 宋顾追听说之后忍无可忍,叫人把他送到刑罚厅,公事里夹杂着私仇,当着众弟子的面把刑棍拿来,狠狠打了几棍。这事做得有点过分了,丹师被他打得灰头土脸,结果气得“忘了怎么炼丹”“没脸再去丹房”,上清宫的弟子们到了月底却拿不到丹药,心里面自然是不满,暗地里抱怨不已。 宋顾追觉得自己这事并没做错,他身为木折宫的代宫主,有人向他挑衅、跟他作对,他怎么能就这么算了?这次算了,将来如何能管得了别人? 可是散尘偏偏觉得他气性似乎太高:“此人不服你,你怎么能公报私仇地把他打了?你有什么证据,他犯了哪条门规?” “他对我不敬。” “他对你不服不敬,你把他打一顿,他就从此敬了么?” “我也只不过是拿他做个样子,否则我今后难以服人。” 散尘无奈地叹气:“顾追,你在青岩身边多年,妥贴谨慎,对木折宫上下了如指掌,只可惜在阅人这件事上总是差点火候。听说你也不喜欢青岩身边的关灵道?” 宋顾追垂下脸:“我看不出他究竟何处特别,能让三宫主和老宫主对他青眼有加。” 散尘摇头:“顾追,你诸事想不透彻,不如暂且不要管木折宫的事务,静心打坐一段时日,让别人接过手吧。” 宋顾追冷冷地望着地面,许久才压抑地说:“弟子对上清宫鞠躬尽瘁这么多年,三宫主和老宫主眼里却只有那个去年刚到的关灵道。老宫主既然觉得我处事不当,今后我不再多事便是。” 说着将腰间总执事的木牌摘下来,放在桌上转身走了。 三宫主是如此,老宫主也是如此,全都偏向那个惹人嫌的关灵道。关灵道除了有天生听魂的本事,还有哪点好处?他在计青岩身边这许多年,为他做了多少杂事,最后又是什么下场,连处罚个丹师也要被散尘教训! 越想越是难受,宋顾追一怒之下出了上清宫,在临近镇里找了间不起眼的小酒馆:“人都出去,把所有的酒都端上来。” 掌柜的一看竟然是修真界的人,忙不迭的把其他客人都苦笑着送走了,也不敢太过于殷勤,让店小二把酒馆里所有的酒全都搬了出来,不敢再打搅他。宋顾追坐在角落里闷头喝着,不知不觉地眼眶通红。 “混帐!把我当成什么了?我这多少年为了做了多少事,那关灵道会什么,为你们上清宫做过什么?”满眼都是湿润的潮气,宋顾追把脸埋在桌上,“关灵道怎么不快点死!” 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从酒馆出来之后又去了哪里,烂醉如泥。 醒来时正是清晨,头痛欲裂,宋顾追捂着头四望,忽然发觉自己闯入了水行门地界之中,自己浑身是血,身边躺着几个水行门的弟子。他顿时惊得脸色惨白,垂首探着那几个弟子的鼻息,了无生意,早已经死了一两个时辰。 看这样子,怕是自己昨夜喝醉,无意间走到这里,水行门的弟子出行遇上他,阻止他乱闯时被他下狠手杀死。水行门和上清宫如今是盟友,他醉酒打死他们的弟子算是怎么回事? 心里面惴惴不安,慌张中只听见远处有人声传来,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突然间手臂一紧,有人来到他的身边,抓着他的肩膀低声道:“快走。” 宋顾追来不及多想,也管不了这人是谁,低下头被他拉着走了。 离背后的人声越来越远,宋顾追跟着他飞快地行了几百丈,在无人之处停下来:“你是谁?” 男子穿着普通的黑衣,样子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在一块巨石上缓缓坐下:“宋执事,久仰大名。” 宋顾追看着他,深吸口气。 “宋执事如今杀了水行门的人,不知打算怎么办?”那男子气定神闲,像是看着一只逃不出去的困兽。 宋顾追冷冷地说:“我会回去领罚。” “醉酒杀害无辜之人,乃是犯了上清宫的门规,宋执事最近又失了宠,老宫主怕是不会让你留下来。”男子笑了笑,“要是被逐出上清宫,水行门又不会对你善罢甘休,势必要你的性命。宋执事,你可真是摊上麻烦事了。” 宋顾追擦了擦脸,竭力镇定:“这也不关你的事,我对上清宫多有功劳,在三宫主身边多年——” “你那三宫主,心里也不是只有关灵道么?”男子又是看着他微笑,“计青岩收你为徒了,还是对你青眼有加?” 一语戳痛他的心事。 宋顾追咬牙看着他:“你是什么人,想要什么?” “不想要什么,只是觉得宋执事忠心耿耿,却谁也不把你当回事,觉得有些可惜。”目光还是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里却是若有似无的试探,“或许,上清宫不是宋执事的归宿。” “你是什么人派来的?”宋顾追疑虑丛生,“紫檀宫?” “宋执事不如想想如何解释你昨夜的行踪,要是被人发现了,你那计青岩未必会保着你。”男子轻巧地飞开两丈之外,“你要是想要那关灵道死,紫檀宫说不定能帮帮你,顺便把计宫主还给你。” 宋顾追的脸色铁青:“无耻之徒,我对宫主没有别的心思!” 男子笑着飞走了:“无论怎样都好,宋执事不妨多考虑考虑。水行门如今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们的弟子,但将来也未必不知道,那时要是没有个靠山——” “我宋顾追死也不会投靠紫檀宫!” 厉声喊了几句,那男人早已经去得远了。 四周寂静没有声音,宋顾追垂下头来,身体瑟瑟发抖。那男人的意思很明白,他投靠紫檀宫,将来出了事才会有个靠山,否则不知道哪天水行门就会知道真相,自己怕是死路一条。 紫檀宫是在威胁他,现在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 关灵道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房间里黑灯瞎火的。身体还是轻飘飘的像是喝了酒一样,他半坐起来低头望下去,床边盘着一团黑黝黝的东西,比脸盆大些,正在垂着脑袋睡觉。 君墨总是如此,只要不小心咬伤了他,总会守在他身边,等他醒过来。关灵道心想这蛇也好骗得很,他自己把手指塞进它嘴里,它也觉得歉疚,这么听话地在身边守着。 突然间,君墨像是突然醒过来似的抬头看了看他。 “我没事,你回去吧。” 能说话就是没事了,君墨舒展身体,慢慢从窗户里爬出去。 那叫人难以忍受的声音已经停止了,却似乎有人在低声私语,空洞悠荡,不是人声,仍旧是魂魄的声音。 关灵道不清楚花落春是不是每天都来这么一次,心里面有些不安,下定决心去看看。他坐在床上盘起腿,魂气离了体,随着竹舍里飘荡的檀香起来,落在一片树叶之上。刚才心神交瘁地听了一整天,他早已经熟悉声音从何处而来,让那片树叶随风而动,向着竹舍后面飘过去。 叶片落在窗户外,悄悄地从比它身体略宽的缝隙里钻进去。 房间里没有点灯,躺椅上黑乎乎的似乎躺了一个人,有人轻微均匀的呼吸,几乎听不到,可见其修为比计青岩还要高深不知多少。叶子在窗前探头探脑,这里没有风,它也难以飘动,只是向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 那是一张画,月光透过窗上的小孔照射进来,在画上晕出一抹暗淡的光,很弱,却能让他看清楚画上有些什么。那是一个正在写字的男子,外面穿着玄色外袍,里面是红色单衣,左右的黑色袖子各自绣着白色的八卦。 最叫人奇怪的,是男子身后窗户里面的景色……那两座道人的雕像,怎么那么像—— 像上清宫后山的巨大道士雕塑! 这烦扰了他整天的吟哦之声,是从这幅不知从哪里出现的古画中来的。 “已到子时,你该走了。”是那陌生男子的声音。 紧接着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男子慌张喘息起来,关灵道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连忙地向着窗外钻。突然间画里的声音完全静下来,连房间里睡着的男子也似乎坐起,关灵道的身体被那窗户缝隙卡住,不敢再做什么,意识立刻抽身,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他喘息未定地睁开眼,心脏骤然停顿。 脸前一张清秀的面孔,石敲声站在他的面前,左手臂上盘着安安静静的君墨,面露疑色:“你在做什么?” 他怎么就这么出现了,不是已经到了夜里子时了么,还不睡觉?! 关灵道浑身冒起冷汗,干声笑道:“我运气打坐,看看身体里是否还有毒。” “没有了,我处理得很干净。”石敲声拉起他的手,看了看他手指上的一个血孔子,摇头道,“活该,自己把手指塞进君墨嘴里,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我差点死。” “你死不了。” 正在说话,门吱呀一声又开了,石敲声转过头去,只见计青岩一身白色单衣,站在门口望向关灵道。他不知怎的又红了脸,低声向关灵道说:“三宫主来看你了,你们继续说吧,我出去了。” 关灵道想起白天的事不免尴尬,不得已又向着计青岩干笑:“师父,你想我了么?” 计青岩正因白天的事心里面正七上八下,站在门口不敢进来,不想刚现身,听到的却又是关灵道这不正经的语气,与平常没有两样。他不知怎的心情微沉,无端端的有些失落,低头默然了片刻,说道:“敲声不必走,在这里听着就好。” 第68章 主线剧情 有计青岩在,石敲声便闭上嘴不说话了。关灵道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却也明白事情有些蹊跷,笑着说道:“实不相瞒,今天我听到花家主的声音了。” 石敲声微怔。计青岩长眉拢了拢,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继续。” “那什么——”关灵道捂了半天脸,勉强笑着,“不如把青衣也请来,他知道的事情多,说不定能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而且我们商议事情瞒着他也不好,连君墨都在这里了,怎好不请他到?” “也对,我去请。”石敲声觉得也有道路,没想那么多,带着君墨转身出去了。 关灵道走到计青岩的身边,低声笑着说:“师父,实不相瞒,今天我听了一天的春宫。” 计青岩看着他,不知不觉的耳尖又红了些。 “真的,花家主的春宫,跟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子在一起。”关灵道也有些发窘,又恨不得让计青岩也听听,红着脸说,“花家主还没什么,另外那个男子叫得当真……”语气又是羞,又隐约听出来些兴奋,低着头把脸放在计青岩的肩窝里:“这些师父该教我的,我刚听到的时候什么也没听懂。” 计青岩也不知该说什么,低头站着没出声。 关灵道死也不敢说他也想试试,要是计青岩知道了,怕是会把他打死吧?计青岩性情冷淡,从来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如今想必懂得还不如他多吧? 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他的白色单衣,心里忽生一念。 师父自己以前弄过么?今天那男子给花落春含过的,他要是也给计青岩……不知道师父那时会是什么模样? 不行,不能再想了。 热气充斥,透过薄薄的衣料透出来,烧着他的肌肤,烧得关灵道面红耳赤。他赶紧把身体移开,捂住左眼笑着说:“师父冰清玉洁,这种事真是玷污师父的双耳,今后我在师父面前必定不再胡言乱语。” 计青岩的眸色微动,手指抬了抬,想把他拉回来又不敢。他摸不清关灵道到底是什么心思,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自语:“我何曾说听不得这种话?”心情起伏不定,连他乱用“冰清玉洁”也忘了训斥。 关灵道轻靠在他的肩上,似有千言万语:“师父。” 那声音委委屈屈的,似乎饱含着什么情绪,计青岩低了头,手指抚在他左眼下的两片红色痕迹上,清凉的灵气缓缓而入:“舒服些么?” “舒服。”他小心地环住他的腰,“师父。” 计青岩低着头,没有出声。 关灵道往他的怀里蹭,双目湿润有些潮气:“师父……” 石敲声和青衣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关灵道靠在他身边低声细语的模样。 石敲声黑了脸,还以为他真的要青衣来,原来不过是为了把他支开,自己独霸三宫主。怪不得有些女修说现在的男人不像男人了,都是关灵道这种的坏了一锅粥。你看这迫不及待的模样,真是委屈三宫主了…… “灵道今天听到花家主与人说话的声音,花家主未死,不知魂魄如何出窍,此事我需得问花彩行。”计青岩站起来走到窗边,“你们有没有发现些什么?” “魂魄出窍?”石敲声忽然间想起下午的事,狐疑道,“那魂魄就在画涧?” “没错,就在竹舍后面。”关灵道斟酌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下午循着声音去看了看,似乎就是画涧尽头那座古朴的木屋里出来的。” “那里面,今天下午似乎有人在睡觉。”石敲声不敢隐瞒,把下午所遇之事说了一遍,“里面的人修为高深,我也不敢接近,于是便悄悄走了。只是墙上有幅画——” “什么画?”关灵道的眸色一动。 “墙上挂了一幅几百年的古画,画上有什么我没看清楚,左上角却有个印记。”石敲声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是前上清的印记。” 果不其然,竟然真是前上清的画! 青衣眉毛微挑,连计青岩也似乎没有料到,轻声道:“前上清的画,连我们都没留下一幅,不想花彩行的画涧竟然有。” 这画虽然是前上清的,但与他们没什么关系,花彩行爱画如命,如果同他硬讨,那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况且石敲声擅自去看人家的小木屋,这事也不好说出口,此事有些不好办。 关灵道见他们都不说话,说道:“花彩行与师父素有交情,开门见山地说在画涧里听到了魂魄之声,有何不可?” 石敲声看了他一眼:“魂魄出窍,说不定与魂术有关。倘若花家主擅自修炼魂术,我们几个人的修为加起来都不如他,鲁莽发问焉有活路?” “我猜,花家主的事,花彩行未必知情。”关灵道看着他们,“花彩行明知我能听魂,如果知情,怎会让我们在画涧住下来?” 再怎么大方,也不至于让花家主做那种事的时候被人听到吧! 计青岩轻轻颔首:“不错,花彩行应该不知此事。明日离开花家谷后,我再问他。” 关灵道想的倒不是这些,他只想着画里的男子。这男子分明是个前上清的修炼之人,如果魂魄在画里活着,他岂非能问出前上清的事?当年究竟出了什么事,突然就这么灭亡了?那洛魂真诀是怎么回事,魂修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事远比花落春跟谁交欢要重要得多! “已到四更,今晚说到这里,都去睡。”计青岩走到门口,转过身道,“此事未必与魂术有关,先不要妄加猜测。” “是。” 青衣向计青岩比划着:留下传音石? 传音石是指甲大小的一块石头,青衣施展千里传音之术时,便能听到这块石头周围五丈之内的动静,效用不久,至多能听一两个时辰。传音石本来就少,懂得千里传音的人又罕见,是以用的人不多。青衣在上清宫时,每隔半个月就要山间扫荡一次,多年来无人敢在上清宫用传音石,也是因他而起。 花彩行与计青岩交好,这才让他进入画涧住着,在此地留下传音石辜负他的信任。计青岩默然片刻:“嗯。” 石敲声带着君墨最后一个离开,慢慢走去自己的房间。 花家几年前曾因魂修死过七八十个弟子,花家主痛恨魂修,南北朝皆知,当时花彩行在花家谷周围揪出九个魂修,花家主用极为残忍的手法将他们亲手杀了。如今说他修炼魂术,他怎么也觉得不太相信。 “我觉得花家主没有修炼魂术,你说呢?”他摸着君墨的头,自言自语。 君墨已经睡着了,没有答话。 他回到房间把君墨放在地上,自衣服里取出毛笔。毛笔自从下午开始就没什么动静,石敲声轻轻抚着它的尾端,忽觉得笔身似有些挣脱之相。这地方尤其不同,他抚了几次都有这种反应,像是疼似的,换作以前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惟有今日才觉得怪异。 他皱眉将笔在近处看了看,重重地按下去,笔突然间有了反应,挣脱开来摔在桌子上。石敲声顿时愣了,好半天没有出声,见那笔一动也不动,这才轻轻捡起来蘸了墨,铺开一张白纸。 “你是谁?” 写完他把笔放下来,静静地等待它的回应。 没有动静,一片沉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石敲声等得心灰意冷的时候,毛笔缓缓飞了起来。 第69章 主线剧情 石敲声像是嘴里被人塞了个馒头,看着那只毛笔在宣纸上漫不经心地写字。字迹秀美,稍有些潦草,却也看得出功力深厚,想必曾经练过多年。 “我是上清山中的游荡的魂。” 仙山灵地间,偶尔会有飘荡的灵气由于因缘巧合成了魂,但是就像普通魂魄那样,通常几个时辰就会消散。这只魂魄怎么会留在毛笔上? 难道这毛笔是魂器? “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之你刚入上清宫的时候与我巧遇,我就不知怎么回事依附在你的毛笔上了——别用那种目光看着我行么?” 石敲声摸着笔的尾端:“这里是怎么回事?” 毛笔似乎生了气,逃命似的挣脱开,在宣纸上写道:“这里是我的命门,一摸就痛。” 石敲声把毛笔拿在手中,皱眉看了很久,完全看不出这支笔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搞不懂这魂魄为什么消散不去。毛笔任他翻来覆去地看着,忽然间在宣纸上写道:“你会不会把我交出去?” “…………” 这话把石敲声问得一阵心软。 自从魂修面世以来,所有牵连到魂魄的东西都成了禁物,他要是把笔交给计青岩,依照规矩怕是要毁掉。魂魄没有了依附的物件,大概很快就会消散。 它这么问,是有些害怕。 其实这魂魄之所以暴露形迹,是因为下午的时候阻止他接近小木屋。要不是为了救他的命,它只怕现在还在毛笔上悠闲地过日子。 石敲声拿起毛笔在纸上写着:“不上报。” 犯了门规虽然不对,但是恩将仇报更有违大义,况且这毛笔看起来乖巧不害人,为什么不能留下它,非要它死? 毛笔在他的手中不动,片刻后又带着他的手写道:“多谢。” 石敲声把他蘸水洗干净了放在枕边,自己半躺在床上看书。画涧里摆的大都是图集,好不容易找到几本有字的,是花家谷的门规。石敲声读到一半,忽见枕边那只毛笔不知何时也飞了过来,停在他的胸前。 石敲声没有在意,无意识地摸着笔头的狼毫,突然间,他想起这笔里住了个魂。 他平时看书时就喜欢摸着笔头,手感好,柔软舒服,可是不想这里面住了个魂魄!石敲声红了脸,窘迫难堪地说:“我摸你头的时候,你能感觉到?” 毛笔点头。 “…………” 竟然,就这么摸了许多年。 他的手顿时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好。 毛笔的性情似乎很安静,规规矩矩地在他手底下坐着,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石敲声心想摸都摸了,只怕这毛笔已经习惯,他这时候扭捏没道理,扶了扶额头,随即轻轻在它的狼毫上又摸起来。 “你能看得下去?”他说。 毛笔在他的手心写道:“看不全,只能看一成。” “那我以后看慢些。” 毛笔在空中轻点,又靠在他的身上。 石敲声自小身边有石蕴声和君墨,虽是感情深厚,可惜谁也不喜欢陪他看书,觉得枯燥乏味。他与这毛笔安静地半躺着,想到这毛笔竟然默默陪着他看了好几年的书,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丝暖意,笑道:“我平时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也看。” 毛笔在他手心里写道:“嗯,你还看过南北朝的郡县名录,里面都是地名。” “…………” 那么无趣的书,连他自己都险些睡着。 “你最爱看的是什么书?” 毛笔在他的手心写:“历史。” “是么?”酒逢知己千杯少,石敲声靠着墙坐直了,“我也是。” 毛笔轻轻点着:“我知道。” ~ 翌日清晨,计青岩把人集结在花家谷的出口。石敲声与那毛笔彻夜长谈,不眠不休,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他经常彻夜看书,动不动就这副样子,其他人没当回事。 走过花家谷,离百花台只剩四五天的路程,沿涂没什么特别的风景,却遇上不少其他的弟子。春天里柳絮纷飞,关灵道不小心打了几个喷嚏,夜里便不罢休了,坐在计青岩的身边非要师父抚慰。 要不要再抱你坐在腿上亲着哄? 也亏得计青岩能忍得了他,若是宋顾追在,肯定要揪着他的耳朵起来扔在一边。 最近走的都是山路,夜里投宿不方便,花落春的事便也一直没有提起。这夜他们在一座小镇的客栈里打尖,刚进了门,忽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同掌柜的说废话,嘻皮笑脸的:“掌柜的不认识我不要紧,我可看上你了。家父不喜欢名门闺秀,我也不清楚他爱哪样的,说不定会相中你。” 关灵道立刻看了看那人的面孔,一身水蓝衣服,身形挺秀,嘴角带着一抹讨人嫌的笑。冤家路窄,这客栈里的竟然是戚宁。 掌柜的已经四十多岁,老婆孩子都一大堆了,哭笑不得:“公子别拿老朽寻开心了,公子年轻英俊,尊父看到你带回去个糟老头子,还不得气出病来?” 戚宁闻言挑眉,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更想把你带回去给他看看了。” 掌柜的心道他要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没病也得气出病来,一转头看到计青岩一行人站在门口,气质穿着皆不俗,连忙撂下他迎上来:“各位是要打尖?” 戚宁轻声笑起来:“还当是谁,四公子中竟然来了两个。” 这话满是揶揄的口吻,似乎觉得“南北朝四公子”这称呼好笑得很,关灵道也是嘴上不饶人的,立刻说:“没呢,来了两个半——戚少主也算半个四公子之一了。” 本事不济,论各方面只能算计青岩的一半。 戚宁冷冷地看着他。 石敲声低头暗笑,这时候觉得关灵道也不是全无用处的,至少跟人干架就没人比他脑子转得快。 “他不是什么四公子,他是毁人家女子清誉又不娶的伪世家子。”这话不是计青岩一行人说的,自远处而来,语气冷漠,高高在上。关灵道循着那声音望过去,只见客栈楼梯上走下来几个身穿天蓝衣服的年轻人,年纪都在二十多,腰间一条黑色软带直垂到地上。 北朝云家为三世家之一,先祖在御龙之时曾被龙在空中甩落,好在被腰带勾住龙角,没有死。自此之后,云家的装束便多了一条黑色的长腰带。 这几个人,正是北朝云家的族中弟子。 说话的正是走在前头的男子,身形高大,面色冷淡,长得却是超凡脱俗。他身后跟着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其貌不扬,低着头,略微有些直不起身来。 石敲声在向关灵道谈起云家的八卦时,曾细细解说过,云家的年轻一辈里声望最高的是云家长子,云洛真,长相、修为皆在其他同辈之上,二十五在百花台扬名,位列南北朝四公子之一,是将来云家的家主。 而那要娶岑木衣的,却是云家的第三子,长相修为都不怎么样的云洛天。 云洛天自很久之前便看上了岑木衣,直到去年才求着家人为他提了亲,可惜没过多久,岑木衣和戚宁的丑事传出来,云洛天受不了刺激,当即就退了婚。家人本以为他就这样算了,可惜他退婚之后竟然躲在房中不出门,又恨岑木衣不把他当回事,心里又放不下,最终还是上门提亲娶她做妾,既是泄愤,也是羞辱岑木衣。 岑家答应了亲事,云洛真却觉得此事丢脸,一直对云洛天没什么好脸色。 戚宁看到云洛天从楼梯上走下来,脸色立时沉下来,没说话。在场的不单是他,计青岩和关灵道看到云家的人在此,也是神色微变。客栈里气氛沉重,剑拔弩张,完全都是因为云洛天这个罪魁祸首而起,几道阴鸷的目光齐齐地向着他投过去。 云洛天冷冷地哼了一声,又抬头看了兄长一眼,垂下头来,仿佛他真正怕的不是计青岩和戚宁,而是冷面无情的大哥云洛真。 云洛真不理戚宁,向计青岩和花彩行打招呼:“计宫主,花公子,多年不见。” “云兄有礼。”花彩行还了礼,对着计青岩低声道,“这地方空房间怕是没了,我们另外找地方过夜。” 云家的人和戚宁都在这里,说不定就会生什么事端,他们留在这里没好事,还是早些抽身为是。关灵道明白计青岩看云洛天不顺眼,心想另外找地方过夜也好,拉着计青岩的袖子道:“师父,咱们另找地方过夜吧。” 计青岩偏头看他一眼,明知他是不想生出事端,点点头。 他们本就站在花彩行和石敲声的后面,眉来眼去的也没人注意到,计青岩低声对石敲声吩咐几句,刚要带着人走,只听云洛真说道:“不妨事,我们要连夜赶去百花台,各位在这里休息便是。” 说毕引着云家的弟子们朝着客栈外走过去。 戚宁从头至尾都没出声,目光望着跟在后面的云洛天,就像是安静不动的野兽盯着他的猎物。云洛天咬着牙向客栈外面走,临到门口时忽然间转过身来,向着戚宁骂道:“我的未婚妻你也敢碰,活该你父亲不让你娶那贱货!” 话音刚落,戚宁的脸色已经寒得像冰一样,计青岩的手中立时握了一枚白色棋子。 他们还未出手,只听见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云洛天红着半边脸倒在地上,嘴里面都是血。云洛真居高临下恨恨地说:“混帐东西,今天我打死你。” 云洛天含糊不清地叫起来:“你敢!我娘是怎么对你的?她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你,你就这样对我?” 第70章 主线剧情 云洛天想在外人面前丢脸,云洛真哪容得他放肆,生拖活拽地拉走了。云洛天临出门时口出狂言:“戚宁,你等着!” 戚宁低着头要上楼,计青岩脸上的青筋根根尽露,关灵道见他实在受不了,把戚宁叫住骂道:“戚宁,你当真不是男人!把一个女子的名声和清白毁了,缩头乌龟似的,你担着这些骂名不要紧,你想让人家姑娘怎么办?” 戚宁转身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这骂名也不是担了一天了。” 这吊儿郎当的模样不但计青岩生气,关灵道也火了,冷声道:“真不是东西,不打死你我今天不姓关。” 说完他就飞着冲了上去,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一顿乱揍,戚宁是水行门的少主,怎么会跟他在这里打架,脸色湛青,当即往后退了一步。石敲声和青衣连忙拉住关灵道:“关你什么事了,你掺合什么?” 掌柜的躲在旁边看着,心想这些修仙者与凡人似乎也差不了多少,为红颜怒发冲冠时也是要打架的,当今大开眼界。他生怕客栈被他们毁了,小声道:“仙人们小心些。” “不用打。”计青岩忽得飞到关灵道的面前,目光冷冷地看着戚宁。 “师父。”有些不服。 戚宁的脸色还是难看,却笑着说道:“你懂什么男女之情,你曾为人夜不能寐、度日如年?两情相悦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回你师父身边待着去吧,黄毛小子什么都不懂。” 计青岩突然说道:“你也懂得两情相悦?” “我要怎么样不关你们上清宫的事。”戚宁带着人转身上楼,“你们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你们也少管。” “师父,现在怎么办?”关灵道望着计青岩。 “暂且不理他。”计青岩沉默片刻,“都回去睡觉吧,花公子和灵道跟我来,我有话要问。” 计青岩有话要问,那必定是要紧的事,花彩行让自己的白毛松鼠跟着石敲声走了,问道:“有何要紧事?” 他在客房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来。 “是这样,当日在画涧里灵道听到花家主的声音——不是人声,是魂魄的声音。” 花彩行斟酌半晌:“灵道听到了什么?” 关灵道微微一愣,这才明白花彩行这个腹黑的打算。花彩行也不清楚花家主在做什么,这才故意安排自己住在画涧里!他身为人家义子,不能打听家主的事,便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 计青岩不答反问:“你知道些什么?” 花彩行轻声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我不说清楚也怕你们误会,家主并没有修习魂术,他之所以魂魄出窍,乃是因为一幅画。” 关灵道与计青岩对视一眼,佯装不知:“什么画?” “一幅古画,家主从小时候便带在身边的古画。”花彩行停顿许久,像是不知从哪里说起,“两百多年前,家主十七岁在百花台一举成名,那时真如大鹏展翅,只等直飞入天,修真界到处都在流传,花家出了千年难见的三阳之体。不想乐极生悲,此事惊动了别有用心之人,有个邪派的门主看上了他,将他捉了回去——此事想必你们猜出来了,我也不必隐瞒。” “不错。” “接下来的事不好说,似乎是这人让他修炼一门秘功,把他关在一个房间里不许出门,吃上百种闻所未闻的药。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在这时候,偶然间发现墙上挂的古画有些奇怪。这古画有百余年的历史,上面有个男子,本来也没什么特别,但家主觉得他眉眼间总有些嘲笑之意。家主心中不忿,日夜拿那古画出气,却不知怎的怎么撕也撕不烂。”花彩行说到这里顿了顿,“这都是家主偶尔说起的,我东拼西凑地猜测着,觉得当年大约就是这么回事。” “之后呢?” “之后,那画上的男子终于回应了。”花彩行微拢眉心,“这天家主又要拿古画出气,不想画上的题字突然间变了,写着:你何苦要埋怨我,我又不曾欺负你。” 果然是有魂魄在里面,关灵道想,这男子的脾气倒也好。 “家主被人关了一年多,心境早已经不一样,对谁都是恨意满满。这时那画上的题字又变了:我苦思冥想怎么救你出去,今天才想到办法,你想不想听我的话?” “后来呢?” “后来的事我只知道大概,这男子以题字传授了家主什么,家主趁着那门主不在的时候,带着古画冲了出去。古画的男子似乎精通阵法,引着他走出门派周围的迷宫,这才回到花家。之后花家派了七八十名弟子出门将那门派灭了,这件事到此才消停。” 关灵道忍不住问道:“那男子怎么隔了一年才出声救他出来?之前为什么没有动静?” “就是这件事有些问题。家主对他的感情我是不懂,说是恨又不该是恨,但说起时听起来却是恨意。家主带着那古画出来之后,开始那古画还时常透过题字与他说话,后来却逐渐变少,最后没了声。那时候他已经作了花家之主,时不时在房间里盯着古画看。”花彩行默然片刻,“我猜,那画里面住着一个魂魄,屡次改变题字时想必耗损了不少魂气,逐渐虚弱,因此才不能再说什么了。” “怪不得不肯早些救他,想必这魂魄也知道此事对自己不好。” “他最后一次说话时发生在一百八十多年前,家主见我从小爱画如痴,这天突然间把这幅画拿到我面前,说这画里住了一个魂魄,问我有没有办法送他进去。”花彩行皱着眉,“我只是喜欢画画,怎么懂得这些?但家主之命不可违,于是我潜心钻研,不想三年前阴差阳错地从古方里找到办法。” “什么办法?” 花彩行淡淡道:“画的年代愈久,愈容易吸收灵气,神花鼎可聚集天地灵气,我将聚集了一年的灵气送入古画之时,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连站在一旁的家主也突然间昏睡过去,直到半夜子时方醒。” 关灵道轻声道:“魂魄自行出窍?”难道是画里的男子施展了魂术,把花落春拉进去了么? “不错。”花彩行若有所思,“家主每年进入古画中一次,可是神花鼎乃是花家至宝,聚集一年的灵气都用来支撑这古画,实在说不过去。” 花彩行不敢亲口问,这才安排关灵道在花涧住下来,让他听听看是怎么回事。 竟然是这么回事! 好在花落春没有修习魂术,这事便好办了许多,关灵道心想要是让石敲声知道了,只怕今晚也就睡不着了,兴致勃勃地撰写花落春的传记。 计青岩没说话,关灵道红了脸,趴在花彩行的耳边说:“花家主与那男子在做羞羞的事。” 花彩行明显地怔了怔,计青岩已经把关灵道拉了回来:“有话好好说。” 花彩行还在怔着,似乎有些无言以对,回神笑了笑向计青岩道:“你不是说均其的事有了进展?” “半年多前我们在水都城杀了一个魂修,他的哥哥叫做苏以故,六年前也是个魂修,被一个斩魂士杀了,魂魄收在璇玑盒里。”计青岩从袖中取出一个黑色盒子,“苏以故的弟弟感念哥哥,追着出去,不想在城外看到了那斩魂士的尸体。他也顾不得什么,把他身上的璇玑盒收了起来——就是这个。” 花彩行把盒子放在手心,攥紧:“那尸体是均其。” 花均其,花落春收养的第十四子,六年前刚从紫檀宫学成不久,回花家的路上听说水都城有魂修杀人,于是前往救助,不想就这么死了。 “嗯,当时我们看到均其的尸体时,早已经毁得不成样子,也不清楚是什么死的。可是我查了苏以故死的日子,是那年的六月二十八。” “六月二十八。”花彩行默然点头,“均其和其他三个斩魂士的死,不是魂修所为,我们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什么。” “我已经让青衣去查那天有谁在水都城。” “嗯。”花彩行攥着手里的盒子,“也好,此事有了消息再说。” 关灵道这才看出花彩行与计青岩是何时开始交好的,只怕当年四个斩魂士的死不是小事,那时便开始联手调查了。 花彩行微微笑着:“你们继续聊,我回房去。计兄把天字一号房让给了我,我也不能枉费计兄的心意。” 说完他也不管关灵道,自顾自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房间是云洛真刚刚住过的,掌柜的早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床被也换了新的,房间里散着檀香,桌上摆着一壶刚沏好的茶。 那茶的味道清新,正是自己喜欢的云茶尖所沏,他倒在茶杯里喝了一口却有些不喜,扔在一旁,拿出袖子里的璇玑盒。 均其,死了六年的均其。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夜风吹来,烛火忽然间熄了,漆黑一片。花彩行的头突然间有些晕沉,闭上眼,皱着眉。身子无力,眼前发黑,他难以坐直,也发不出声音。 怎么回事?他向地面不受控制地栽下去。 有人暗算他。 晕过去之前,他心里这么想着。 ~ 关灵道自然是黏黏糊糊地不想走,说道:“师父,我有些事弄不明白,不然咱们今晚一起睡吧,我好多事想问。” “…………” “师父。”烛火轻晃,计青岩清俊的面孔罩上一层淡红,那小子望着他的脸,半靠着他轻声笑着,“师父你长得真好看,有时候看着看着就想把你——” 突然间肩头剧痛,关灵道天旋地转地摔在床上,计青岩翻身以膝盖抵着他的大腿,居高临下地半压着他:“你想把我怎么样?” “把你、把你供着,每天、每天磕头叫师父,聆听教诲,面壁、面壁思过。”关灵道吓得想哭,“师父别生气。” 计青岩许久没说话,轻轻把他放开,关灵道乖巧懂事了许多,恭恭敬敬地从床上爬起来往外走:“师父好生休息。” 计青岩已经转过脸去,望着窗外。 还没走到门口,忽听计青岩在他身后说道:“这里不方便,等到了百花台,我教你一门家传之术,可让你延长寿命。” 关灵道微怔:“师父,我灵根俱损,修炼不得。” “我知道你灵根俱损,去吧。”计青岩垂头片刻,“这是我家传之术,不传外人,好在你是我的徒弟。” 关灵道笑着说:“师父对我真好,今后要辛苦师父了。” 计青岩咬了咬牙,低声道:“不许笑。” 怎么又不许笑了,这么熟了还不许笑? 关灵道不敢再惹他,乖顺地出了门往自己房间走,路过花彩行的房间时,忽然听到屋里面传来桌椅翻倒的声音。他停下脚步:“花公子,有事么?” 房间里许久没什么声音,关灵道觉得有些不对劲,站在门口又敲了敲:“花公子?” 仍旧一片寂然。 关灵道迟疑地从门缝里往里面瞅,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他皱着眉,手下出力,刚要把门强硬毁掉,忽然间门开了,房间里的烛火也亮起来。花彩行站在他面前,笑了笑:“刚才我不小心摔倒了,没事。” “真没事?”关灵道向房间里面看了看,空无一人,除了椅子倒在地上,确是没有异样。他笑了笑说:“花公子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 花彩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泛起微笑:“嗯,你也是。” 总觉得他的目光跟刚才似乎有些不一样,是他多心了? “好。”关灵道没有多想,又往房间里多看一眼,回到自己房间。 暗拂风过暖画涧,花彩行此人,当真是如同春风般温暖。不知不觉的,关灵道想。 第71章 主线剧情 “最近有水行门的消息么?”宋顾追佯装不在意地问前来送信的弟子。 他最近过得有些提心吊胆,没有下山,也没心情闭关,时不时探问水行门的消息。把当天的事告诉散尘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大错已经酿成,散尘不会把他留在上清宫。他什么也没说。 “还是照旧,没能查出当日是谁杀了四个弟子。”送信的弟子递上来一张字条,“这是今早刚收到的,宋执事的信,不知是谁送来的。” 宋顾追接过那张字条,上写着一行字:想清楚了么? 宋顾追的心顿时跳得有些快了,勉强笑了笑:“是山下的一个朋友,没什么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紫檀宫在催了。如果他不听话,只怕这些无耻之人要把当天的事抖出来。当天他真是喝醉了,但是与那几个弟子打架的记忆却依稀在,没有错,的确是自己亲手把他们杀死的。 事已至此,他唯有一条路可走:跑。跑得越远越好。 在上清宫住了多年,对这里的山山水水都有了感情,一时间割舍不下,也不想走。前天他路上遇到散尘,兴许是最近经历的变故太大,心中竟满是悔意,垂着头没说话。散尘与他相对无言,末了说:“你想清楚了么?” 想清楚了么,想清楚了么,谁都在问他想清楚了么,可他偏偏什么都想不明白。还是走吧,与其在这里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如早些狠心离开。出去了,未必就活不下去。 心里面这么想着,却还是以收拾东西的借口耽搁了两日,这天下午正在整理自己的书,窗棂上又站了只胖乎乎的青鸟,被肚子挡着的细腿上挂了个小纸卷,正在安静地梳理自己的羽毛。青鸟是往山下送信时才用的,闲着无事时,弟子们才会让它们在宫里传信。 宋顾追迟疑了好半天,终于把那青鸟拿在手里,轻轻拆下它腿上的细线。字条上写着:那天的事,木折宫里有个人已经知道了,你猜是谁? 宋顾追心里面“咯噔”一下,心想这群人也太卑鄙了。他不由分说地跑去木折宫丹房里,把丹房执事叫出来:“这几天谁下山了?” “吴……丹师。”丹房执事说得磕磕绊绊。 前几日宋顾追卸下总执事的职务之后,散尘便让吴丹师暂时代管木折宫的事务,他叫了几天“吴执事”已经顺口,在宋顾追面前却不敢乱叫。宋顾追把吴丹师打了,可算是跟他撕破了脸,上清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宋顾追的脸色湛清。太狠了,紫檀宫竟然把这件事告诉他的死对头!做事这么绝,是要把他逼得没有退路? 他难以思考,心神不定地出了上清宫,在琼湖边上来回踱着步子。度日如年。姓吴的始终没回来,他不敢回宫,只是在外面焦躁地等。 终于,远处出现一个人影。 身高、胖瘦都是那姓吴的丹师没错,宋顾追也顾不得山么,把额头的汗水一擦,迎上去拦住他:“慢着。” 那姓吴的丹师脸色一沉:“你怎么在这里?” “你去哪里了?” “我去哪里你管得找么?”姓吴的丹师似乎有些不自在,脸上的笑容也阴沉得很,“宋执事应该管好自己的事,整天喝醉酒闹事,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差错。” 宋顾追听到这话有些受不了,拉住他的衣领:“你知道了什么,打算做什么?” “你说我打算做什么?”姓吴的丹师面色阴狠,“我本以为你只不过是有些小心眼,想不到连水行门的弟子也敢杀,上清宫留下你,早晚要惹出祸端。” 宋顾追见他要走,立刻拉住他的后衣领:“我不过是错手杀人,根本不是有意,你要是同老宫主说了,我离开上清宫只有死路一条!” “那也不关我的事,敢做敢当,错就错在不该去别人地界里喝醉酒。”他反手把宋顾追的手腕拨开,“滚。” 宋顾追的呼吸急促,眼看着他就要飞着入山,慌乱至极,什么也想不清楚,手中聚气,一道风刃忽然间向他的后背狠狠劈去。那姓吴的丹师惨叫一声跌落下来,后背全是血迹,转过头来一脸的惊恐:“你——” 他来不及说什么,乱慌慌地继续往山里飞过去,宋顾追这时候已经红了眼,一不做二不休,上前拉着他的后衣领回来,掐住脖子不让出声,生拖活拽地拉进密林深处。 远远的只听见人模糊的闷哼,宋顾追从密林里再次出现时,脸上、身上沾满了血,仿佛在疯狂之后刚刚镇静下来,粗喘没有停止,目光却已经有些冷血。 他如今杀了上清宫的人。一切都成定论,已经再也不能回头了。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姓吴的丹师不见了,上清宫肯定有人要怀疑到他的头上。紫檀宫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他现在就算逃命也已经没用。宋顾追在琼湖的偏僻之处把身上的血迹洗干净,披着夜色回到木折宫中,呆呆地坐了一整夜。 不用再想了,一切都已经清清楚楚。 两天后,他收到了紫檀宫送来的消息:今夜,正南方七十里外的小云桥。见个面。 ~ 从那客栈里出来行了两日,关灵道一身杏色衣服,背着几盆从上清宫带来的花花草草,在计青岩身边低头飞着。 “天太热,花都焉了,缺水。”在河边给花草浇了水,关灵道又转过头来管计青岩,“师父脸上出汗了,我帮师父擦一擦。” “…………” “师父你累不累?要不休息一下?” “师父,你头发上落了片树叶,别动我帮你摘了。” “师父,你脸上的青筋又在跳了呢……” 青衣还不会如何,石敲声皱着眉自顾自地向前飞。花彩行默默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小子正在计青岩身边笑着说话,若有所思地说:“关灵道喜欢计宫主。” 石敲声略觉得有些奇怪,花彩行平时都管计青岩叫“计兄”,怎么这两日的称呼客气了些? 还有,他怎么把他最害怕的事就这么说了出来!一点防备都没有! “不是,他们两人是师徒,灵道又是小孩心性,亲近些算不得什么。”石敲声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也不大肯定,底气不足,下意识地拿着自己的毛笔把玩着。应该不是什么别的关系吧,关灵道难说,三宫主不会把持不住吧? “师父……” “有什么话晚上再说。” ……晚上再说。为什么非要在晚上,白天不行么?石敲声莫名其妙地红了脸,继续摸着毛笔顶端的狼毫,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它的身上。 这毛笔白天的时候像个死物一样安静,唯独到了晚上才与他一起看书,现在一动不动。 “你对这毛笔倒是喜欢。”花彩行低头看着那毛笔,意味深长地笑。 “用了好多年了,自然是有些感情。”石敲声轻咳一声,把毛笔收起来。 他以前看书无人讨论,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寂寞得很,如今有了个看书时说说笑笑的,意料之外地高兴不已。也不对,毛笔不能说笑,只是在他的手心写字,狼毫不轻不重地划过他的手心,有时搔得他心里面痒痒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只是个东西,连是男是女也不知道,却跟君墨、关灵道、石蕴声给他的感觉都不一样。 傍晚时分,天边尽是一片火烧的晚霞,夕阳西下,映着远处数不尽的连绵山脉。石敲声指着天边高耸入云的雄伟高山:“那就是九天山,隐没在云里,什么都看不清楚,要入山之后才能看到山间的景色。” 关灵道点头道:“果然是南北朝最高的山,我看比上清宫的山还要高上几百上千丈。” “山顶都是雪,凡人到了上面难以呼吸,只有修仙者可进入山顶。” 这就是离上天最近的地方,九天山。他们争这一辈子,打坐修炼,拼得你死我活,不也就是为了攀上心中的九天山,上天入海,挣脱这*凡胎的桎梏?死了的死了,活着的也不满足,唯有成了真仙,方可仰天长啸,踏云而去。 晴天尺、落雨杯,两神器中得其一便能成仙,这究竟是真的,还是修仙者心中的向往? 计青岩垂首望着山脚下那座四方城楼,自空中落下来。眼前一条青石大道直通城门口,左右林立着郁郁青松,走进城门口时,玉带似的护城河上飘着色彩斑斓的落花,姹紫嫣红。关灵道小声道:“百花台下百花城,百花城是因为百花台而起的吧?” “不错,这里离百花台只剩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如今离开台还有七日,南北朝要去百花台的人都会住在这里。” 都住在这里,那么这七日之内怕是要见到不少人了。 从南门而入,一条宽约三丈的青石路直连到北门,上百丈的道路两旁店铺林立,热闹非凡。关灵道自小在山野中住着,未见过这等繁华景象,不知不觉地落在后面。恍惚中忽然身边有些香气,背着的架子不小心撞上一个人,他转身道歉,手臂已经被人轻柔地拉住:“这位公子,进来看看么?” 回头一看,竟然是位一身淡素的年轻女子,衣着典雅,芳华秀美,举止温柔。旁边几个少女的举止容貌也是不俗,捂嘴轻笑:“想必是个好出身的公子呢,快别欺负他了。” “姐姐们是……”抬头往上看,匾额上写着“百花楼”。 百花城中只有一家青楼,就叫做”百花楼”,据说是南北朝中最不同凡响的一家,不多不少正有一百个女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关灵道微微红了脸,话也不说地往前走,那几个女子笑着拉住他:“竟然还会脸红?” “多久没见过这样的了?” 关灵道在计青岩身边放得开,不知怎的在她们面前却束手束脚,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要挣开逃走,忽听青楼中传出个男子的笑声,关灵道皱着眉,一声不吭地走进去,只见云洛天左拥右抱地揽着两个女子,正要往楼上的雅间而去。 关灵道当时就火了:“云洛天,你已经定了亲事,到处逛青楼做什么?” 云洛天转过头来,认了半天才认出他是那日计青岩身边的男子,不屑道:“我何时到处逛青楼了?岑木衣是个妾,就算我要娶正妻,也没说不让逛青楼的。” 他心情不好来青楼消遣,有错? “不是东西,你给我出来!”关灵道咬牙切齿,“要不你就退婚,那时你死在青楼都没人管!” 青楼的妈妈早就跑出来了:“两位仙人,咱们这都是做生意的地方,要打不如出去,这里是让人喝酒的——咱们百花楼有个规矩,打架伤和气,要想分高下不如拼酒,谁的酒量大,就算谁胜了。” 云洛天自楼梯上走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样,想跟我拼酒?你要是赢了我就退婚。” 关灵道气性也上来了:“拼就拼,我怕你!你说话得算数,喝不过我就要退婚!” “你先赢了我再说吧!”云洛天从台阶上走下来,冲着那青楼的妈妈说,“设百花台,奏曲,今日要拼个够!” 第72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与青衣早已来过白花城数次,回头见关灵道和石敲声什么都要停下来看,先去了客栈打尖。花彩行入城之后要去跟朋友见面,暂别片刻,在城门口分道扬镳。石敲声本来与关灵道一前一后地走着闲逛,时不时说上几句,不想看到街上有家“闲静书斋”,立时也不管身后的人了,说了声“我去书店里看看”,一头钻了进去。 一排排古朴的书架散出书墨清香,石敲声这时已经把关灵道忘了,把君墨放在地上自行玩耍,捡起几本书闲闲翻看。 掌柜的见这蛇安静地盘着不动,却也有些害怕,小心绕过来笑着招呼:“这位仙人,咱们的书斋的书用的纸和墨都是南北朝里最好的,做工精致,许多书其他地方都找不着。” 石敲声笑了笑,随口答应着,低着头只是翻书。掌柜见他翻了一本又一本,快得不像是看,却也没有买的意思,又笑着问道:“仙人喜欢什么样的书?” “……我什么样的都喜欢。”继续低着头看。 “…………”掌柜的无语。开店三十年,白看书的也见了不少,从没见过这样的。 石敲声面皮薄,看了七八本就不好意思了,佯装找书:“掌柜的这里可有相山居士的《青莲记》?” “这……在下才疏学浅,没听说过。” 废话。临时编出来的书名和写书人,听过就怪了。 石敲声连忙从地上抱起君墨:“既然没有,那我走了,这书找了好多地方都找不到。” 头也不回地出了书店,街上人来人往,关灵道早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石敲声有些不安,沿着南北门的长街四看,找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路过百花楼时往里面瞅了一眼,心想:关灵道害怕三宫主,总不至于去逛青楼。 这念头就这么一晃而过。就此错过。 又找了半个多时辰,仍旧不见踪影,石敲声急了,心想这小子能听魂,莫不是被人带走了吧?他想也不敢想,脸青唇白,立刻依照青衣所说的客栈去找计青岩。计青岩与青衣在客栈的角落里坐着,正与青衣品着茶,低声议事。 “三宫主,关灵道来了么?”石敲声力持镇定,声音却像是弄丢了君墨,沙哑着急。 青衣摇头,打个手势:一直没出现。 关灵道是听魂之人,失踪了非同小可,青衣也是脸色微变。 计青岩已经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我去北门找找!”石敲声立刻也跟着出了客栈,直奔北门而去。 这一找就是半个多时辰,一无所获。 垂头丧气地沿着大街往回走,忽闻百花楼里传来叫嚣之声,身后热闹无比,不知多少人在欢叫。石敲声伫立在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出来,关灵道全身挂在计青岩的身上,满脸笑意,醉眼朦胧地搂着他的脖子:“师父,我赢了他呢,岑木衣不用再嫁给他了。” 计青岩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小子跟云洛天不知打了什么赌,在百花楼里拼了几十壶的酒,云洛天不支倒下了,他却还在欢畅地喝。什么赌,他喝赢了,云洛天就得向岑木衣退婚? 身上的杏色衣衫到处洒了酒,关灵道在他耳边轻轻哼着小曲,听不出来是什么。酒气混着热气喷到他的耳际,计青岩下意识地躲了躲,把关灵道的琴和花花草草递给迎面而来的石敲声:“替他带回去吧。” “好、好。”石敲声只当是把关灵道弄丢了,此刻神魂甫定,慌忙把那花架子抱在怀里。 计青岩轻轻飞起,把关灵道扛在肩上。又是青楼,为什么又去青楼了? 回到客栈已经入了夜,计青岩把他放在床上,关上门。 “师父,岑木衣不用嫁给他了。”心情像是舒畅无比,关灵道搂着他的脖子,轻笑着在他耳边吐气,“师父,你不用再为你妹妹担心了。” 计青岩转头看着他:“为什么去青楼?” “云洛天、有了婚约还去青楼,我替、替你妹妹生气。”说话断断续续的,关灵道靠在他的身上,全身酥软,“师父,我唱小曲给你听。” 他的声音本就动听,醉了略带些沙哑,发音吐字却还是很有韵味。 “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黑夜里寂静无人,那低哑的声音自炙热的唇里吐出,叫人心尖发颤。一边唱着,关灵道的手摸到他的前额:“师父,你喜欢这小曲么?” 这是《十八摸》! 北朝十八摸,南朝化冰词,都是青楼里最不堪入耳的曲子。计青岩只要伸手一推便能抽身,不知怎的坐着没有走,耳尖红了。 “伸手摸向耳仔边,凸头耳交打秋千……”口中哼唱着,手指摸上他的耳垂,关灵道小声道,“师父,我舔你一下,行么?” 计青岩没说话。 关灵道笑着探出舌尖,轻轻碰着他的耳垂,不知不觉地含住了。计青岩的呼吸立时间有些不稳。舌尖在耳垂上轻舔,计青岩静坐着没有出声,不多时又沿着耳廓轻轻舔上去,那叫人心颤的声音在耳边道:“师父,你浑身带着清香。” “伸手摸向肩膀儿,肩膀同阮一般年……”舌头离开,关灵道笑着骑坐在他身上,满脸红晕地剥开他的领口,肌肤平滑,与平时的微凉不同,有些热,有些汗湿,极淡的香气渗入他的身体里,叫人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师父,你左肩上有两枚红痣……”关灵道摸着那殷红似血的痣,低下头轻轻吸吮,舌头转着圈,沿着肩头缓缓扫向颈项。 全身的邪火呼啦啦地烧起来,烧得人理智全无。 计青岩揽住他的腰,轻声道:“灵道。” “伸手摸在乳.头上……”关灵道左眼下的红光忽明忽暗,头越发晕,手慢慢地摸进他的衣服里。忽然间,手腕被狠狠攥住。 “师父。”不甘心地又想探进去,手腕还是被人攥得紧紧的,不让进。 委屈得要命,想摸,为什么不让? 关灵道摸了摸左眼下的灼热,笑了笑:“师父,你不让我摸,那你摸我。”说着,他拉开自己的领口,引着计青岩的手往自己身上摸上来:“师父,你摸我,你摸我。” 计青岩低头看着他,突然间把他把他压在床上:“灵道。” 额头相抵,呼吸急促,计青岩闭着眼紧紧压着他想要乱动的手:“灵道,你再这样我要忍不住了。” 都学了些什么!不过在青楼待了一两个时辰,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学会了! 门规记不住,偏学这些学得快! “师父,师父。”硬来不行,那声音忽然软下来,双目泫然欲泣地望着他,“师父。” 计青岩的额头摩擦着他的,不敢睁眼,声音有些沙哑:“灵道,你现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你清醒些——” 说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压着乱动不已的身体,在他的脸上蝴蝶扑翅似的轻吻了一下。 “师父。”关灵道突然间不动了。 计青岩低着头,慢慢自他身上坐起来,轻声道:“有什么话等你清醒些再说。” 说着他轻轻按住关灵道头两侧的太阳穴,温暖的灵气流进去,关灵道闭上了眼,逐渐睡得安稳。 ~ 宋顾追半夜来到那小桥上。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僻冷清,宋顾追怔怔地等了许久,忽然间风声自身后而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宋执事。” 那人的面孔他已经见过,就是那天错杀水行门弟子后见到的人。 除了几个随行的弟子,他身边还有一个人,身材高大,也穿着黑色的衣服,面孔却藏在阴影里面,看不太清。 “紫檀宫想要我做什么,为你们打听上清宫的消息?”宋顾追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你们不是很会打听消息?” 黑衣人笑了笑:“打听消息什么的都在其次,我们有重要的事想让宋执事做。” “什么事?” “莫急。”黑衣人探究似的看着他,“你认得我是谁?” 宋顾追摇头:“不认得,没见过。” “那也不怪你,紫檀宫主之下有四个檀主,掌紫、黄、黑三檀,檀主之下才是紫檀使、黄衣使和黑衣使——这你都知道。”黑衣人邪笑着,“可是三个檀主从不出紫檀宫,你又不曾去过,当然不认得我。” “你是黑衣檀主?”宋顾追死死地看着他,声音有些冷淡,“从中原来这里做什么?” 黑衣人略微靠近了些,笑着说:“宋执事,你可想清楚了么,想不想我紫檀宫为你收拾残局?” “我杀了人,你们怎么收拾?” 黑衣檀主望了旁边的男人一眼,略有些得意地低声道:“觉得怎么样,这个不错吧?能接近散尘,也管着木折宫的丹房,想做什么都简单得很。” 那男人静静地看着他:“我信不过他。” 宋顾追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冷汗直流:“你要做什么?” “给他吃十香草。” “什么是十香草,为什么要给我吃?”宋顾追呼吸急促了些,眸色阴沉地望着他,“你是谁?” 黑衣檀主不在意地把他拉住,温声道:“十香草没什么,只要进紫檀宫的人都要吃的,你只要忠心耿耿地听话,将来自然会让你平安无事。” 他这里平心静气地劝慰,另外那男人却是没什么耐性,拉着宋顾追的手腕过来,硬拉开他的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开了,里面的汁液尽数倒进宋顾追的口里。 味道香醇无比,比酒还要叫人上瘾,沿着喉咙下去,香味延伸到自己的胃里。 “这是什么?”宋顾追挣脱开来,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喉咙。体内不知怎的灵气涌动,仿佛吞下了聚气灵丹,全身上下舒畅无比。 “让你修为增进的东西。”男人有些不耐,“你帮我们把事情办好,你便无事。” “否则呢?” “否则,”黑衣檀主没再说话,拉着身后的一个黑衣使来到宋顾追的面前,吩咐道,“在左臂上划一剑。” 黑衣使本来一动不动地站着,听了他的话,忽然间抽出挂在腰间的剑,狠狠在左臂上一划,登时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应该是痛得不行,那黑衣使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 “他——” 黑衣檀主又说:“把左手剁下来。” “不必!”宋顾追这时候当真是有些怕了,“这些都是你们的傀儡。” “不是傀儡,原本都是正常的人,如果听话的话也就没什么,不过可惜他们没有听吩咐,最后变成了这副样子。”黑衣檀主扶住宋顾追的肩膀,眸色闪动,“你会听话么?” 宋顾追咽着口水:“你们之前也是这么控制陆君夜的?” “他不一样,他在外面有仇人,我们帮他解决了。”黑衣檀主笑着说,“你要是有仇人,我们也能帮你解决。你不是讨厌那个叫做关灵道的?我们可以——” 宋顾追低着头道:“你们究竟要我做什么?” “你听我说完——” “不用说了,你们是紫檀宫的两个檀主,平时从不离开,为什么突然间从中原下来?” 黑衣檀主微微笑着:“至于这件事——” 那许久没说话的男人突然间开了腔。 “我们要灭上清宫。”他说。 宋顾追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许久,闭了闭眼。 竟然是要灭上清宫,从外面进攻难如登天的上清宫。 为什么! 第73章 主线剧情 “上清宫虽说是块灵地,却也算不了什么,为什么要灭了上清?”宋顾追百思不得其解,“上清怎么得罪紫檀宫了?” “宫主对上清宫势在必得。”黑衣檀主冷笑,“他老人家最近刚刚出关,如今的修为南北朝无人可比。你如果识时务,让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上清,我担保上清宫的弟子全都安然无恙,一个都不会死。否则他老人家亲自出手,上清不但照样得灭亡,那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 宋顾追低头不语,许久才说:“就算要灭上清,总得有个说法,否则南朝各派深恐唇亡齿寒,未必不会联合起来对抗你们。” 黑衣檀主笑了笑:“你们暗地里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我们都清楚,你以为我们放在眼里?我们放在你们之中的奸细被发现,灭不灭上清,你们都要联合起来对抗我们。宫主出关,以他一人之力就能灭了你们上清两百多人,但他只想要上清,其他的根本不管。其他的门派迟早明白不关自己的事,会识时务地当作没看见,那时宫主血洗上清,只怕你追悔莫及。” “既是如此,那又何必要我为你们做事?” 直接灭了不是更简单些? “这你就不必管,宫主自有打算。”黑衣檀主的声音冷了些,“你去向散尘告密也好,那时宫主不得不亲自出手。你变得跟这些傀儡一样没有知觉,我势必留你在我身边,你什么话都听,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宋顾追的背脊上渗出冷汗:“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别的不用多想,回去先同散尘赔罪,恢复你木折宫总执事的职位,那时我们会再找你。你所杀的人就不用管了,我们自会帮你安排妥当。”黑衣檀主笑了笑,声音略有些缓和,“你听话,将来紫檀宫中自有你的一席之地。” 宋顾追咽了咽口水,喉咙干涩:“只要你们不杀上清宫的弟子们——” 那冷峻的男子道:“别让我们失望,我们这里死一个,你们上清宫陪葬十个。” ~ 关灵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先是头痛,止不住地痛,受不了声响,一点也受不了,身边有只苍蝇乱飞也能让他痛得捂头。床幔遮得严严实实,幽暗没有光。他乱抓了一把,头发乱得像堆草,再低下头,身上的衣服却是很整齐——整齐得有点不自然。 连领口都没松,腰带系得很紧。不对,这腰带不是自己系的,他不会打这种结。 怪。 有点怪。 可他没心情想怪不怪,他正在纷乱复杂的记忆中捋出条线来。 记得昨晚跟云洛天在百花楼拼酒,可这公子哥似乎是在借酒消愁,喝了不到十壶就醉醺醺的了,说自己“长得难看,修为低,谁都看不起”。关灵道从小就在师父眼皮子底下调皮,深知领罚时不能太认真,要尽量偷工减料,没有跟他实打实地拼酒,趁着不注意倒有大半倒在自己的身上。 他记得云洛天醉得不省人事,他反倒越喝越高兴,最后唱着小曲……被人抱走了? 谁把他抱走的? 拉开床幔,立刻被窗外射进来的初夏阳光晃瞎了眼,泪水直流。难受,被阳光照着也能头痛,像是里面有个铁锤狠狠敲着,一阵一阵地痛。 窗边站着一个人,慢慢向着他走过来。关灵道捂着眼睛乱猜:“敲声,是你?” 师父那么忙,也没什么耐心,该是不会有时间照顾他。照顾人的事,向来是石敲声这种性情温和的书呆子经手。 那人没出声。 “我记得昨晚喝得正高兴,让人给抱回来了。糟,师父知道我去青楼了,是不是要罚我?”说着说着把自己说怕了,“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快,快在我身上捏几块青紫出来。” 有点受伤的样子,再哭上两声,师父就不舍得罚了。 “是么?受了伤再掉泪,我就不罚了?” 关灵道浑身的汗毛竖起来,放下手艰难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男子:“师父,是你?”又是怕,又忍不住高兴,关灵道呆呆地问:“师父怎么在这里?” 计青岩在他身边坐下来,答非所问:“嗯。” 何止在这里,昨夜根本没有走。 “师父,昨晚是不是你把我抱回来了?”关灵道笑着咬指头,“我昨晚喝醉了酒,记得给人唱小曲了。” 计青岩把话题岔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声道:“你昨夜跟云洛天拼酒,是想让他退婚?” 目光深邃,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关灵道觉得这目光里至少不是罚的意思,莫名其妙的有些缠绵不尽,连忙笑着应下来:“是呢,就是不想让师父的妹妹嫁给他。” “嗯。”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回应。 “师父,昨晚你把我抱回来,我做什么了?”模糊里似乎做了点事,又记不清楚,头痛,想不起来。 计青岩垂下头:“没做什么,闹了一会儿就睡下了。” “不对,我记得我对唱小曲了,我唱了什么?” 唱的是《十八摸》! 计青岩面不改色,唯有呼吸略有些轻微的起伏:“今后不许再去青楼那种地方。” “嗯。” 不管今后去不去,至少先答应下来。 计青岩各自寂然无声,计青岩默默地站起来:“我要出去见几个多年不见的故人,你睡吧,青衣和石敲声就在隔壁。” 关灵道不知怎的有些不舍,拉住他的袖子:“今晚你回来么?” “今夜迟回。” “你说到了白花城就要教我岑家的术法,什么时候教?”也不是真的想学,就是想拉住他的袖子不让走。 “过几天再教你。”计青岩垂头看着他,“也罢,今夜回来教你。” “你收我做徒弟,但从来没教我什么东西,这次可不能骗我。”理直气壮,说得好似自己吃了亏似的。 “你想让我教你什么?” “你教什么,我就学什么。”说到这里,忍不住想起在画涧听春宫的事,关灵道不自禁地红了脸,“反正你想教的,我都想学。” 抬头而望,忽然间觉得计青岩虽然没笑,眸中却透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喜色,极淡,不细看叫人看不出。关灵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抱住自己的膝盖只是抬着头看。 师父,好喜欢师父,想一辈子这么看着他。 计青岩还是走了,关灵道的头总算好了些,勉强从床上下来。捂着头走到隔壁房间,石敲声正半倚在床上看书,房间的另外一边有个大木桶,半点声音也没有。 “你醒了。”石敲声抬起头,指指窗边的花架子,“昨晚要送去你房间的,三宫主说你睡了,要我帮忙照顾。我浇了水。” “嗯。”说着他走到大木桶旁边,低头看着在桶底蜷成一团的君墨,“又在泡水呢。” “夏天快到了。”冬天怕冷,夏天怕热,热的时候非得在水里泡着,几个时辰也不出来,这就是君墨。 “那只白毛松鼠呢,不是一直跟着你?” “在花公子那里。” 闲聊几句,关灵道绘声绘色地把百花楼里大胜云洛天的事说了,很有兴致地说到一半,忽觉得石敲声有些心不在焉。他停下口,问道:“你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怎么总是去摸你那只毛笔?” “没什么。”石敲声意兴阑珊地笑了笑,把毛笔放进前胸的衣服里。这支笔不知怎么回事,从昨夜里开始就没什么动静,无论怎么唤它也没反应。这些日子习惯了它陪着看书,如今突然间成了死物,让他有些不太适应,连看书也没什么意思。 怎么会突然间没动静了? 关灵道见他实在没有说话的心思,不想打搅他,只好作别出了门。隔壁的门开着,他随意往里面一看,忽见花彩行正背着手凝望一张画起来的纸。 说是纸,却也很是古怪,被墨迹染成了黑色,几乎看不到任何的白。不是画,至少看不出来是画,就只是乌黑的一大片。 “花公子,你在看什么?”关灵道好奇地走进来,调侃笑道,“这是你刚画的画?” “嗯,你觉得好看么?”花彩行略带些笑意地转头,“这是我画得最好的画,叫做入梦。” 关灵道无语,仔细又看了半晌,还是看不出他究竟画得是什么,笑着说:“这画倒也是特别,我从未见过这种画——花公子画的是什么?” 说着,似乎在画里隐约看到一个小男孩,说是看到,又似乎不像是看到,就像是梦里的画面,心里面知道那是个男孩,却也说不出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下一刻,那男孩似乎动了起来,关灵道的目光胶着在那张“画”上,一动不动。 男孩的脸上很脏,看不清楚长相,泥土混杂着血迹,全身都是。那是什么?一道道的黑色铁杆出现在画中,男孩的双手紧紧抓着两根铁杆。 他是被人关在牢房里? 心里面忽然间触动了什么,关灵道像是突然间天旋地转,跌入万丈深渊,头痛难忍地闭上双目。像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耳边传来轻缓的滴水声,鼻间尽是腐烂的恶臭,身体粘腻。 关灵道缓缓睁开双目。 周围很暗,只有很远的地方有个小窗户,光亮从外面透进来。两只手就在眼前,紧紧抓着铁杆,手背上满是血污。那两只手很小,不是他的手,却又像是他的手。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 关灵道伸手要去摸自己的脸,可任凭他怎么用力,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像是进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能看、能闻、能听、有触感,却什么也控制不了。 紧接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道:“哥哥,我饿了。” 那是个小男孩的声音,至多不过七八岁。 第74章 主线剧情 手很小,有几道淡淡的伤疤,紧紧抓着眼前的黑铁栏杆,头凑上去向外看。关灵道这才意识到自己很饿,也不对,不是他饿,是这小男孩的肚子饿,肚皮里翻搅着空虚着,热包子什么的就不敢想了,有块隔夜的硬馒头也能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那么真实,那么熟悉,搅得人的记忆也模糊起来。不对,这不是梦,不是梦。他想着想着就开始咽口水。 什么人这么狠,把一个这么小的男孩关在牢房似的地方?不给光,不给饭,他犯了什么罪? “别急,快到晚上了。”右边忽然间传来温柔的声音。嗓音低沉、沉稳,听起来是个青年带着莫名安抚的力量,叫人不知不觉地想要信任和依赖。 关灵道恨不得立刻转头看看,可是小男孩没有动,他也就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铁栏杆的外面。寂静、黑暗,只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 小男孩舔了舔唇,转身回到后面,地上尽是肮脏的污水,脚上的铁链哗啦哗啦地拖着地,扯得他脚踝作痛。好狠,竟然连脚腕也锁上了。 他靠墙角坐着,从角落的石缝里摸了摸,取出一柄小刻刀,又掏了掏,拿出一块干净的长形木头。牢房里到处都是水,只有这地方能勉强放件干的东西。在黑暗里久了,他的眼睛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低头,一刀一刀地在木头上削刻。 “又在雕小木人?”还是那温和沉稳的声音。 “想雕你。”声音稚嫩,却是认认真真。 这是他的哥哥,关灵道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就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突然间小男孩抬起头来,向着声音那边望过去,关灵道还来不及激动,倏然发现他的眼前是一面黑暗厚实的墙壁。 阻隔的。什么也看不见。情绪来不及翻涌,就已经泡在冰水里凝固。 手上的木头出现一个模糊的人脸,小男孩却不晓得接下去应该怎么刻:“哥,你长得什么模样?” 原来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哥哥长得什么样。这意味着,他大约是从记事起就跟哥哥没见过面,说不定从小住在这牢房里。 关灵道心里面惨然。最叫人难过的事,不是被虐待,而是被虐待时还不自知。这小男孩无从知晓其他人的童年该是怎样的,他自记事起长在这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雕雕木人,每天只是盼望着可以吃饭。 “两个鼻子,一个眼。”那边温和地说。 “我也是,两个鼻子,一个眼,我们长得真像。”说着又把自己说高兴了,他蹲在墙角,“哥,你再跟我说说咱们家的院子。” 那边的声音放低了些,微微带笑:“我们父亲是南朝的一品官员。我们家的院子是皇上所赐,很大,有上百件屋子,一眼望不到尽头。我们家有个很大的后花园,春天时樱花遍洒……” 关灵道感觉得出来,这男孩嘴上没说,心里却满满地都是渴望。那边的男子说到一半,停了停没出声,小男孩黏黏糊糊地细问:“樱花长得什么样子?花瓣握在手里是什么感觉?绿色是什么样的?” “不说了,你继续雕刻木人吧。”那男子的声音平静下来,似乎也清楚同他说这种事不好,“以后再说。” “嗯。”低下头,一刀一刀地刻着。 他不清楚自己长什么模样,只能摸着鼻子眼睛猜测,既然是亲生兄弟,模样自然长得也相似。 突然间,很远的地方传来杂乱的、痛苦喊叫的声音,由远至近。小男孩立刻抬起头,把刻刀和木人往墙缝里塞进去。关灵道熟悉这种声音,这是鬼魂的声音,空洞不实,像是平常死去的魂魄,远不如被魂修杀死时惨烈。 “哥,他们来了。”小男孩像是被惊动的狼崽,迅速爬到铁杆面前,“快到了。” 黑暗的尽头有脚步声传来,四五人,不紧不慢,步伐一致。其中却有个脚步声不一样的,乱了其他人的拍子,走在最前面。关灵道不清楚来人是谁,他只知道这男孩有些害怕。 手脚都冷了起来,脚趾头在地上的污水里没了知觉。 几个人来到牢门前,最前面的男人身紫色衣服,一声不吭地开了门。关灵道立刻躲向墙角,男人把一个黑色坛子和一个红色的小炉放在地上,看也没有看他,把门重新关上。他以没什么人味的声音说:“开始吧。” 隔壁的门也随之开了,似乎也放置了同样的东西,男人吩咐:“开始吧。”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就像是死了的人发出断续的声音。 开始吧,开始什么? 男孩却似乎很熟悉自己该做的事,在黑色坛子面前蹲下来。坛子里满满地装着死人的魂魄,没有消散,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声音,冤屈难耐,心有满满都是不甘。这些都是枉死的人,依照魂魄的低语和紫衣人身上浓稠的血腥味,这些人刚死不久,都是被他们杀死。 杀死他们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取他们的魂魄,让关灵道和他哥哥吸食修炼?又是为了什么! 别,那都是死人的魂魄,吸食之后身上会有戾气! 关灵道自然阻止不了,魂气忽然间倾泻入体,汹涌而入,引得他头晕眼花,眼前发黑。恍惚中听到那隔壁的男子说:“他年纪还小,炼魂的事今天由我来吧。” 紫衣男子简短地说:“五岁吸魂,七岁炼魂,此乃吩咐,不可违逆。” 炼魂,什么炼魂! 眼前一片黑暗。 忽然间,他直挺挺地在坐了起来,喘着粗气,浑身都是冷汗。窗外已近黄昏,隐约可听见小鸟的啾啾声,关灵道回不过神来似的,窗边立着的男子身上洒上一层金桔色的光,一身水墨山水也像是浸在夕阳里。 “你醒了,刚才你看着画直想睡觉。”花彩行的笑容如春风,“昨夜的醉酒还没醒过来?” 不,不是,那黑色的坛子。上清宫里那送过来的黑色坛子,黑色坛子上刻着的字,那坛子里的魂魄不是让他修炼的,也不是威胁他的,那是他的哥哥! “你的画,究竟是怎么回事?”关灵道呆呆抬头,此刻还不清醒。 花彩行微笑着在桌前坐下来:“画叫做入梦,其实是个阵法,能勾起许久之前的回忆,让人想起记不清楚的细节。花家的阵法五花八门,我把它们融入我的画中,自成一道,由来已久。想不到今天刚画好,你就不小心看到了。不过这画也不会伤人,你就算修为低也不碍事——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心里乱得要命。 他以前听石敲声说起过,花彩行以画入道,把花家的修炼之术与道修融合,有时以一幅画便能使数人深陷迷局,难以脱身。他这修道之术在南北朝素来有美名,今天他一时间没想到,竟然不小心看得着了道。 “此画乃是修复之术,于身体无害,你可要紧?” “不要紧。”关灵道从床上爬下来,不声不响地望着墙上挂着的画,笑了笑,“不但不要紧,还觉得浑身舒畅,花公子可愿将这幅画借我几日?” 花彩行沉默着没说话,许久,慢慢把画卷起来递给他:“虽说对身体无害,却也不能多看,免得沉溺在画中不可自拔,耽误了事。” “多谢提醒。” 就算是用刀子逼着他,他也不会对画中的牢房沉溺不走。他突然间想起百花台周围的无底洞来,卢夜生说他哥哥就关在这无底洞里,是真是假? 已经太晚了,他想去看看,无论如何想去看看。 第75章 主线剧情 手里拿着画纸,不知不觉地走到石敲声的门外,停下。“敲声,你知不知道无底洞怎么走?”关灵道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清了清喉咙又问一句,“百花台附近的无底洞,你知道在哪里么?” 石敲声抬头看着他:“你要去?” “随便问问。”他走进来在窗边站着。 “从百花城的北门出去直走三十里,有座小山叫做秀山,从秀山南边山脚的小路往西北走十三里,有株长了一千多年的古树,无底洞就在古树的附近。无底洞的洞口不好找,什么民间传说都有,有些说里面住了鬼魂、死人,还有人说洞口惟有半夜才会出现,散出坟墓里似的凉气。” 越说,兴致越起。 关灵道明白这种民间传说是石敲声的最爱,谁都知道魂魄几个时辰就会消散,死人也不可能乱动,偏他就爱这种吓小孩子的鬼故事。看书越多,想的东西就越不一样,石敲声心里的世界,没有什么人可以轻易地走进去。 关灵道踌躇片刻,还是装作不在意地把话问出了口:“敲声,你熟读南北朝的历史,历代的官员想必都能背出来。南朝十多年前的一品大员里,有没有人丢失过两个儿子?” 俗言道近乡情怯,他问起自己的身世,手心出汗。 “两个儿子?没有。” 关灵道怔了怔,一阵失落。石敲声从来不会记错事,他说没有,那便一定没有。没人丢过儿子,那他的身世便跟什么一品大员无关。难道刚才的景象不是真的,是他想象出来的?或者说那水牢里的“哥哥”其实在偏他? “没人丢失过儿子,却有位宰相死过两个儿子。” 关灵道抬起头来,脱口而出:“谁?” “南朝前宰相任宗。” 任宗,似乎有些印象。是谁? “任宗子女众多,最为出众的乃是次子关翎。”石敲声把书扣起来,“任关翎自小就聪慧过人,四岁写诗,五岁作画,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名满天下,因从小喜欢山溪流水,人称画溪公子。当时有人为求他的墨宝,曾以千金相赠而不得。等到了十七八岁,他诗词书画上的造诣倒在其次了,你可知为什么?” “为什么?”听得入了神。 石敲声笑着说:“你可听说过南北朝四公子的诗?” “听过。”听了好多遍了,仿佛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说一下。 “嗯。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偶然看书时才发觉的。”石敲声清清喉咙,压低了声音,“这首诗,我们听到的其实不全,它的全诗是这样的。” “怎样的?” 石敲声拿起毛笔,铺开一张白纸,龙飞凤舞地写着。 水静云淡隐三山,暗拂风过暖画涧。 夜拢雨香可入味,晓驾雾轻入蓝天。 九天山上含冰醉,百花台前望思迁。 遥想南朝画溪后,神州再无世间仙。 石敲声把毛笔蘸着水清洗,笑道:“写这首诗的应该是一位得道高人,否则也不会去过九天山、百花台,见过南北朝四公子。但想必这种不正经的诗流传出去有损名声,因此他隐姓埋名,至今也不清楚写诗的是谁。后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流传下来的只有前面四句,后面的四句倒是没人知道了。” 他轻声念着最后两句话:“遥想南朝画溪后,神州再无世间仙。这话说得过了,南北朝四公子风采卓绝,有仙家风范,不可能比不上一个凡人。但是在此人的眼里,唯有南朝画溪公子才可称作世间仙,可见他当年必定见过画溪。” 这首南北朝四公子的诗,原本咏颂的竟然不是四公子,只是为了衬托这后面四句话中的画溪!怪道当初听到时就觉得古怪,不像是七言绝句,而是七言律被生生砍掉了一段。 “后来呢?” “天妒骄子,画溪十九岁时得了病,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吃遍了药也救不回来。其生母任夫人那时怀胎八个月,长久抑郁在心动了胎气,难产而死。那时她生出来一个不足月的儿子,身子很小,瘦巴巴的。任宰相觉得这个儿子害死了夫人,心中怨恨,从他出生就不喜欢,也从不去看他。这刚出生的小儿子不久也得了病,与其兄一前一后地死了,相隔不过半个月。”石敲声低下头看着那首诗,“小儿子因不得其父亲欢心,临死前似乎连名字也没起。” “嗯。”关灵道怔怔点头。 关影、关影,这名字想必也是哥哥给他起的吧。 如果任关翎就是他的哥哥,那么他们当年并没有真死,而是被人暗算了? “为什么突然间问起南朝一品大员的事?”石敲声说完,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你关心的事越来越古怪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你歇着吧,我回去了。” 石敲声见他的情绪萎靡不振,猜不出是为了什么,忽然道:“你也不用想太多,三宫主从来不管这种虚名。他本就是四公子之首,时常被人拿出来比较,多年来烦不胜烦,从来不许人在上清宫提起这种事。” 关灵道无语。难不成石敲声以为师父的名声被比下去了,所以他才不高兴?想到计青岩,他又自顾自地笑:“师父跟其他人不一样。” 石敲声冷下脸来。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两条眉毛一张嘴么?刚才见他心情不好才说的,立刻就踩着鼻子上脸,好像三宫主是他家的似的。 快去吧去吧,去见你师父吧。 手心忽然有些酥麻,竟然是毛笔轻轻在他手心画着什么,刷来刷去。石敲声心中一喜,连忙抓着毛笔的狼毫不让动。毛笔轻轻挣扎。 关灵道见他的脸色有些古怪,似乎想笑又不敢笑,袖子底下似乎也有些动静,问道:“你袖子里怎么了?” “没什么,你快走吧,我好要看书呢。”轻轻咳了咳,声音冷静。 “……嗯,你歇着吧。” 前后不过才一两个时辰,一切都已经变得不一样。他以前从没管过自己的身世,照样活得开心自在,可惜他从没想过,这世上有没有人在等着他想起以前的事? 在桌前静坐着,从花架子里取出几块木头和一柄小刀。从记事起就很会雕刻,九岁时手上有拿刻刀时留下的厚茧,也喜欢雕刻师父。他只雕刻对自己好的人,只听对自己好的人说的话,这些习惯究竟是何时养成的? 只怕在那阴暗不见天日的小笼子里,他便已经认定了,世上只有两种人,对自己好的人和对自己坏的人。 “你在做什么?”身边传来低沉冷淡的声音。 关灵道停下手,抬头看着身穿白色单衣的男子,有些发怔:“师父。” “为什么不点灯?” 窗外漆黑一片,寂静没有人声,原来早已经不知何时入了夜。手上有些湿、有点痛,他不过才刻了一小会儿,怎么这么快就黑天了? 白色袖子抬起来,微风伴随着淡香,桌上的油灯突然间燃起一簇小火花。计青岩捡起他的手,手指上几个鲜红的血口子,满手都是干涸的血迹,想必是用刻刀的力气太大,虽然不严重,看起来却也疼。 “你刻了多久了?”计青岩皱眉,微凉的手包着他的,灵气涌入。 “师父。”师父一定是对他好的人。关灵道揉揉酸痛的眼角,低头看着手里不成形的小木人。他果然能在黑暗里看东西,小木人的身上沾了血,没有面孔,刀工却好。 “现在什么时辰了?”关灵道任计青岩抓着他的手,“师父不是深夜才会回来么?” “四更。”今夜本打算要教他修炼,计青岩回来前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洗了澡。回得迟了,本以为他已经睡了,不想却看到他像个小鬼似的,孤孤零零地坐在黑暗里。这是出了什么事? “四更……”竟然已经四更了,他不知不觉地刻了三个时辰。 “去洗手吧。”计青岩把他放开,“今晚算了。” “我想洗澡。”计青岩的身上满是淡淡清香,连头发都是湿的,看得他有些出了神,又连忙低下头,“师父等我,我回来再教我。” 计青岩动了动唇,最终没有出声,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到一时半刻,关灵道穿着单衣湿漉漉地回来了,把门紧紧关上:“怎么修炼?”不知怎的,就是有些紧张和期待,计青岩要教他家传之学,不知是什么好事? “去床上坐着。”那声音很是清冷,但不知是不是关灵道自己想太多了,总觉得那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 修炼还得去床上,关灵道红了脸。他低头去床沿上坐着,扭扭捏捏的:“师父,我坐好了。” 淡香和湿气袅袅而来,计青岩一声不响地上了床,坐在他的身后。他背后的汗毛哗啦啦地竖了起来,头有些晕,左眼下又不合时宜地灼烧起来,连忙心虚地把左眼捂住。天!画涧里听到的春宫就有这姿势的,他不想去想,却又不知怎的就是会想。 突然间,后背几处经脉大穴被同时点着,一阵凉意在身体里流窜。 “我家传之学与我要教你的略有不同,先要帮你疏通经脉。” “嗯。” “等下我要以手抚你气海,方能助你修炼。” 关灵道的脸又红了几分:“嗯。”气海在肚脐下三寸之处,计青岩要用手抚他的气海,怪不得要半夜三更地在床上教他。师父要摸,他做徒弟的不能不从,摸别的地方也可以的…… 灵气在体内游走,不过片刻工夫便神清气爽,好似自从修炼以来,身体就没有像现在这么轻松过。计青岩收了手,移身在他面前坐着,袖子微微一动。 关灵道身上的腰带不知怎的散开了,露出平滑带了点湿气的腰腹。 呼吸略有些乱了,是他的。 “师父,你这修炼之术……”他杂乱无章地找话说着,有些慌,“不知怎么帮没有灵根的人修炼?据我所知……” 微凉的手贴在他的腹上。 关灵道红着脸,气息不稳。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再摸下去就…… “师父,我觉得还是……”他起身想逃。 计青岩把他拉住,手继续贴上来:“别动。” 关灵道咽了咽口水,百般难受,干脆朝着计青岩爬过去,皱眉:“师父,师父我觉得浑身难受。我灵根毁了,从小没人疼……”胡言乱语地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计青岩压在床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 “你想做什么?”计青岩的脸色阴晴不定,低头看着他在怀里乱拱。 关灵道搂着他的腰:“师父陪我睡觉。” “……我是真心想助你修炼。” 沉寂了片刻,关灵道默默坐起来。计青岩不知怎的有些后悔,拉着他轻声道:“躺下来吧,今晚我跟你一起睡。” 关灵道在他身边扑倒,脸朝下,像只土拨鼠躲在土里一样,红着脸把计青岩的手放在身上:“我们躺着修炼。” 躺着怎么修炼! 第76章 主线剧情 躺了一炷香的时辰,谁也睡不着,关灵道就像只发烧的兔子,浑身出汗,翻来覆去地不知该怎么躺才对劲。不久他坐起来,脸埋在膝盖里,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师父,我睡不着。” 计青岩不动声色地半坐起来。 “师父,你这家传之术为什么能让灵根被毁的人修炼?” 痛苦得要命,只得乌漆抹黑地乱找话说。不舍得放计青岩走,留在这里又只能让他难受。 “这本就是助凡人修炼的。” 声音虽然没什么变化,计青岩却略红了脸。 岑家祖上有位天资卓绝的修士,被选作岑家未来的家主,不想出门之时,却不小心与一凡人女子相爱。凡人最多不过活百岁,家中不许他结亲,那女子相思成疾,不久就死去了。他郁郁寡欢,即使做了家主也每日只是打坐修炼,最终研习出一套术法,叫做“长相守”。 这术法其实是双修之术,即便凡人没有灵根,修仙者也可将自己的灵气直接送入那人的气海当中,不能真的修炼,却可以延年益寿,永葆青春。 这修士在术法的后记中写,先死的那个总是轻松些,他想起那女子先他而去,自己空落落地度过几百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为免岑家的后代与自己受一样的苦,从那时开始家规便改了,岑家弟子与凡人结亲后,可以此术延长凡人的寿命,没有修仙者的本事,却能有修仙者的寿命。 计青岩思来想去,惟有此术可以使关灵道修炼。他自然不能跟关灵道双修,想办法将这术法加以变通,用手抚气海也能勉强渡些许灵气。 “师父,我们现在做什么?”天已经五更,很快就要天亮了,什么也没做成。 计青岩低下头不语。直接摸他,他就像片刻不能安静的狼崽子,上蹿下跳。手不能碰,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如何教他修炼?他自然也觉得羞耻得很,可也不会像关灵道这样扭扭捏捏像个小姑娘似的。 “你背对着我坐。”计青岩倚墙而坐,对关灵道做了个转身的手势。 正对背对不都一样,还不是要摸他的气海?那地方离自己那东西那么近,刚才都险些要起来了,要是被他发觉该有多尴尬。真到了那一步该怎么办,强横地说是师父摸硬的,要他负责? 关灵道心里面早不知道绕了多少弯,嘴上却一个字也不敢说,低头背对着他坐下来,不由自主地身体前倾。 不多时,那只微凉的手自背后探进他松开的裤子里。 关灵道竭尽全力地压着不该有的动静,左眼下灼热,气海便暖,不知不觉地晕沉起来。他皱着眉往前倒下去,下意识地想要爬走,计青岩眸色暗沉下来,紧拉着他的腰,呼吸也不均匀了些,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师父。” “别动,再一会儿就好。” 昏沉不清醒,下面却真的是有动静了。关灵道躲也躲不了,羞耻地捂住脸,眼角有些湿。他要是求着要,计青岩也许真会半推半就地帮他弄一次,可是那之后该怎么办? 除了尴尬就是尴尬。 计青岩专心致志地低着头,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敢做。他是来助关灵道修炼的,又不是要做别的事,自然不能心猿意马。这小子在怀里抱着感觉很好,让他放开他也不舍得,却也没想要去做其他的事。 “师父。”关灵道全身都被汗水浸湿,狠狠抹了一把脸,勉强笑着说,“师父这家传之术当真辛苦。灵气损耗得厉害,大约只有一成能进入我体中,其余的全都不得而入。” 计青岩寂然无声。这是双修之术,依照本来的口诀根本不会浪费这么多,至少能给关灵道八成以上的灵气,如今以手送气,自然就差了一大截。 “师父,我觉得该有更好的办法。”关灵道蹙眉沉思,心思不在气海上了,那东西竟也不知不觉地安静下来,“手在外,灵气容易消散,如果能从体内——” 计青岩的脸色微青,打断他的思路:“这术法有两重。” 嗯?竟然有第二重? “第二重是什么?”关灵道转过脸来,有些好奇,“师父会跟我练第二重么?” 计青岩没出声,把关灵道的脸掰着转回去。 “师父。”关灵道拉着计青岩的袖子,“师父,第二重是什么样的?我怎么觉得你不想跟我练第二重?” “……别说话了。” 怎么又不让说话,师父对这第二重有些遮遮掩掩的,好似不想让他学似的。不说话就会想到那种事,关灵道低着头,没多久小声道:“师父,冷。” 后面的人没有动静,不多时腰间的手臂微紧,身体与他的又贴严了些。关灵道垂着头脸色酡红,规矩面子矜持什么都不管了,扭捏着往计青岩怀里拱。 计青岩调息止气,慢慢把关灵道松开,“起来吧,好了。” “…………” 关灵道悻悻的坐直,还没贴热乎呢,这么快就好了。 两人都像是水鸭子似的湿漉漉的,关灵道只觉得气海温温暖暖地很是舒服,半拉起上衣轻揉肚皮:“师父,今后我该如何修炼?” “………”这本就是他将灵气送给关灵道,关灵道只需躺在床上便是。 计青岩忍着没说出口,下了床敷衍地说:“不必多问,十天之后我再教你。” “嗯。师父,你昨天去见了什么人?”天快亮了,关灵道系好裤子坐在床沿,上衣的领口敞开,仰面看着他,脸上、身上都是汗水。 “我妹妹。”计青岩说着,又轻声补充了一句,“远远地看了看几个兄弟姐妹。” “…………” 关灵道不声不响地看着他。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计青岩至今不能返家,要从远处看着他们? 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身世可怜,但有故事的也不是他一个。他年少离家,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进入上清宫?还有自己的哥哥,如今是否还活着?关灵道想起任关翎,声音不自觉地变了变:“师父,你接下来会很忙?” “明日百花台开台,紧接着紫檀宫要聚集各门派在九天山议事,这次议事的时间怕是不短,没有七八日不成。你在百花城里与花彩行、青衣和敲声等着,用不着去九天山。” “花公子不用去九天山?” “花家主亲自去。” 关灵道暗忖,他正想找机会去无底洞看看,计青岩不在刚刚好。他与哥哥都是魂修,这事不能让人知道,当年他们不知是被什么人关了那么久,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的哥哥,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天百花台才开台,今天是什么也不能做了。他低头片刻,笑着拉计青岩的袖子:“师父今天陪我在百花城逛逛。” 接下来要分开了,想跟他一起在城里逛逛。 计青岩低头看他一眼。 “不行就算了,师父忙,我自己逛也行。”他一看脸色不对立刻撤退,乖巧乖巧,做出很懂事的样子来。 计青岩咽了咽口水:“我今天无事,等下天亮出门。” 关灵道心花怒放地低头。 计青岩身上有极淡的清香,方才闻了一整夜,竟然不觉得厌,时不时飘入鼻中,越闻越喜欢。这气味总是在他沐浴、见水之后才愈发明显,难不成师父是水仙花做的么,遇水散香?想着想着忍不住微笑起来。 “在想什么?” 在想师父身上散香,堪比百年前北朝的香香公主。关灵道抬头看着他,脸上红晕浮现,轻声道:“我在想,师父是我的香……” 计青岩的长眉动了动。 师父是我的香香公主,只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关灵道脸红耳热,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杂乱无章地说:“师父要去沐浴再出去么?我帮你搓背。” “不用,我自己洗。”计青岩站在他面前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垂手揉着他的耳尖,“百花城中偶有鬼魂,你睡不着,就住在山里。” “嗯。”耳朵酥、痒,头忍不住偏了偏,嘴唇扫过,舌尖不偏不倚地舔过他的手指。 计青岩的手一停,心思顿住,紧接着,他默默、慢慢地把指上的口水抹在关灵道的唇上。关灵道有些发窘,低声笑着:“我的口水不如师父的香。” 计青岩低头看着他,转过身去轻声道:“我的口水香,你尝过?” 关灵道被他说得心惊胆跳:“没、没有。猜的。” 这话尴尬得要命,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计青岩觉得自己失言,后悔得无以复加,闭上眼硬着头皮说:“天亮了,去洗澡,洗好了出门。” “…………” 这话不像是师父说的,师父从来不会说这种话,什么意思?是他想多了,还是想亲他的意思? 怎么说了就没下文了呢? 来啊来啊,直接用舌头把他塞得喘不过气来。下面、下面也可以,上次画涧那男子舒服得很,想必是美妙绝伦之事……怎么说说就算了呢? 意兴阑珊地去了客栈的澡堂,关灵道跪在水里,想起昨夜点滴,埋着头,手指往下摸着,在慢慢硬起的东西上合拢。 ~ 百花城虽属北朝,但地处两朝之间,各地的菜馆、小吃都有,关灵道沐浴之后神清气爽,换上一身干净的杏色衣裳,兴冲冲地与计青岩走在街上,左顾右盼。 “师父,那是什么?”关灵道拉着计青岩的袖子,指着路边摊上一种果子,拳头大小,蓝色带紫,外皮上有丝似的纹路。 “蘅山果,果肉香甜可口。”计青岩看了那果子一眼,语气恬静断然。 关灵道听到“香甜”两字口水就流了出来,赶紧从计青岩袖子里摸出钱袋,不由分说买了两个。皮剥开,关灵道张口一咬,酸涩之味充斥于口中,直冲脑门。他吐又不是,硬吞也吃不下去,一张脸憋得又青又紫,忍不住看着计青岩。 计青岩斯文有礼,自然不会像他这样当街大嚼,拿着蓝色果子问道:“不喜欢这味道?” “也、也不是,兴许我是南朝人,吃不惯这北朝之物。”酸涩满口,连眼睛都有点湿了。不对吧,这东西究竟能吃么,怎么咽也咽不下呢? 卖果子的小贩早已经懵了。这两人看起来都不蠢,怎么连染布用的蓝雁果也不认得?现在是初夏,哪里来的蘅山果?都还没熟呢。 “不好吃?”计青岩把果子剥开咬一口,登时脸色青了,皱眉道,“跟我当年吃的不一样。” 师父……这是不认识吧? 关灵道见他的嘴唇已经变成了蓝色,哭笑不得:“师父的嘴……现在印在哪里都能留下蓝唇印。” “你不也是如此?不许笑。”计青岩垂目拉过他的手背,不客气地擦自己的嘴。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却就是叫人觉得有丝不甚明显的喜色。 关灵道看着他嘴角上抹不掉的蓝痕,手指抠了抠,笑着说:“回去问问敲声怎么把颜色洗了。” “不妨事,回去多用水冲几次就干净了。”小贩赶紧在旁边出声搭话。即便是仙人,碰上这染色的蓝雁果也是束手无策,洗也洗不掉,他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不许笑。”计青岩看着关灵道,目光暗沉地重复。 关灵道不敢乱说话,心中轻笑:是,香香公主。 第77章 主线剧情 姓吴的丹师多日不回山,木折宫无人照顾,一时间有些人心不定。姓吴的丹师下山前什么也没说,行踪无人知晓,是生是死也不清楚,散尘叫人下山探查了几日,弟子来报:“几日前,山下有人看到与吴丹师穿着一样的人与几个黑衣人厮杀,后来不知哪里去了。” 宋顾追明白,什么“有人看见”,恐怕就是黑衣檀主找人演戏,故意让凡人“看见”,开脱宋顾追的的罪嫌。那吴丹师“与人厮杀”的时候,宋顾追人在上清宫,这事便跟他没什么关系了,谁也没有怀疑到他的身上,只当是吴丹师遇上了仇家。 黑衣檀主之所以帮他,无非是为了让他重获散尘的信任,于是,宋顾追向散尘低下头道了歉。 “老宫主,弟子想清楚了。”他神情平静地在散尘的面前跪下,语气凝重,“上清宫正当用人之际,弟子不能替老宫主分担解忧,反而让老宫主生气操心,都是弟子的不对。” 散尘静静地喝茶,许久才叹气:“青岩不在,君夜叛变,白齐还要掌管着上清宫的防御,我本就寄希望于你,你千万不要再让我失望。” 宋顾追的眼眶有些发潮:“弟子明白,弟子愿为老宫主分忧解难。” 就这样,他重新掌管了木折宫的事务。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宋顾追收到了黑衣檀主的消息,不得已下山与他在荒僻的小桥上见了个面。他隐忍着怒气不敢露出来,冷着脸说道:“我经常无故下山,迟早让人觉得不对劲,你们要么早些告诉我做什么,要么另外想个稳妥的传信办法。” “你想学陆君夜用黑骆驼传递消息?被发现时死的可是你。” 一句话让宋顾追断了心思。 黑衣檀主又笑着说:“见面还是稳妥些,顺便也能让我看看你,免得你什么时候不小心叛变了,或者不想理我们了,我还痴痴没发觉。” 宋顾追咬牙切齿:“我如今的性命都在你们手上,你担心些什么?今天叫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没什么,想让你把莫白齐叫出来。” 宋顾追警醒地看着他:“你要大宫主出来做什么?” “不用问这么多。”黑衣檀主半倚在小桥的凭栏上,“能叫出来么?我想顺便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宋顾追掂量着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你们要把大宫主杀了?”宋顾追冷笑,“不是我看不起你,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黑衣檀主微笑:“叫他出来便是,别的你不必管。” 开始了,莫白齐掌管上清防御,是上清宫中除去散尘之外,修为最高的人。杀了莫白齐,散尘犹如断了左膀右臂,身边再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 “你答应过我,不杀上清宫里的任何一个人。”宋顾追竭力镇定。 “我没说要杀他——” 黑衣檀主这话说到一半,一阵急急的风声,宋顾追的胸口骤然剧痛。他下意识地喊一声,捂住胸口,低下头。满手都是血,沿着指缝间流下来,鲜红刺目。不知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身体里,正在急急地往里面爬,痛楚越来越难以忍受。 黑衣檀主身边的男子终于出了手。 “你是我们的人,我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冷淡地说,“你不想做,我们可以另找人做。你向散尘告密,我们直接杀进去。” 是,你们不怕,你们不在意会不会把上清宫变成修罗地狱,你们喜欢杀人,爱杀人,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杀死。 黑衣檀主淡淡道:“我跟你好好说的时候,你最好要听,如今中了钻心虫,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辛苦些了。” 钻心虫,什么是钻心虫?胸口像是有只什么东西拼命钻进身体里,每一刻都像是剜心似的痛,那就是钻心虫? “钻心虫不是活的虫子,是一种药,毒发时让你有被虫子钻心似的痛苦,生不如死。”黑衣檀主的声音像是见惯不惊,“你今后听话,不要问太多,自然把解药给你。” 这是在教训他、让他听话。他没得选。作为一个什么把柄都在他们手上的人,宋顾追的确是猖狂了。他是个阶下囚,活在他们的恩赐之下,本就不该这么对他们说话。 宋顾追垂下头,忍气吞声地点头:“是。” 黑衣檀主身边的男子冷冰冰地说:“是,什么?” 宋顾追明白他的意思,咬着牙慢慢地跪下来:“是,檀主。” 那男子低头看着他,像是从心底里对他这种人轻蔑不齿,冷笑了一声:“陆君夜初次见到我时,给我磕了三个响头。”宋顾追这种人就是他最看不起的人,胆小、懦弱,被人抓住把柄还看不清自己的地位,自以为心存善念、正直有原则,直到吃了苦头才变成只没了骨头的虫子,让他想踩在脚下碾死、碾碎,变成一滩姜黄恶心的水。 宋顾追垂着双眸,僵硬着很久也没动静。那男子狠狠踹了他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之上。宋顾追摔在地上,仿佛这才醒过来似的,慢慢跪下来,额头触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每人三个。”那男子又道。 黑衣檀主笑着,把宋顾追从地上拉起来:“不必,今日罚得也够了。你早把事情办好,以后就用不着受苦。” 宋顾追脸色苍白地站起来。 这男子的地位比黑衣檀主要高,却与黑衣檀主不同,他是真的喜欢折磨人。 黑衣檀主面无表情地说:“此处往北十里远的地方有个竹林,三日后的正午,把莫白齐引到那里去。” “……是,檀主。” 宋顾追的脸上不再有表情。事到如今,他要么闭上嘴听话,要么以死相拼,没有别的选择。 ~ 忘年山的景色当真不错,不过就是人多了点。 百花台建在忘年山顶,周围没有睡觉落脚的地方,因此大多数人都暂时住在百花城里。大清早的,不知多少人或是从白花城里出来,或是刚从别处赶来,腾云驾雾,远远看去不知多少仙灵秀士衣带飘飞,时时传来奇珍异兽的鸣声,真是有些叫人心生敬畏。 关灵道飞在计青岩身边,山间风大,他腰上挂着的四片绿色叶子叮咚作响。 计青岩低头看了一眼:“你喜欢玉?” 四片叶子在别人看来就是玉石所做,而且也算不上质地很好的玉石,看起来就是寻常市集上买来哄小孩的东西。这是关灵道的魂器,惟有碰到他的魂气时才会幻化成坚硬的暗器,平时也就是听着好听罢了。 “喜欢它的声音。”关灵道实话实说。 他真的喜欢这魂器的声音,叮咚作响,叫人听着就心情好。近来越发不想去想自己是魂修的事,也刻意不去想这是他的魂器,他与师父这么好,师父就算发现了什么也不会对他如何。 一定不会对他如何,一定不舍得杀他! 他四下里望着,只是下意识地去找岑家的人。 岑家地处北朝京华,出产一种罕见的玉,叫做瑶玉。瑶玉大都是白色,性清凉,能聚气,因此族中弟子全都佩戴瑶玉,或者镶嵌在剑上,或者做成发饰、戒指、耳环、腰间坠饰。关灵道快一年了也没看出计青岩身上什么地方戴了瑶玉,今天又上下看了他许久,小声笑着问道:“师父,你身上的瑶玉在哪里?” 计青岩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怎么这么秘密,就是不说?难不成是在衣服里面么? 眼前突然出现奇怪的画面,他骑在计青岩的身上乱翻他身上的衣服,非要找出他身上的瑶玉,师父被他脱得衣衫半褪,红着脸看着他,师父肤白,身体一定美…… 计青岩看着他左眼下的痕迹不知怎的又微微红起来,皱眉道:“想什么?” “嗯?”身上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关灵道羞耻地低头。青天白日的也能想起这种事,还想不想活了?他干笑几声,躲避似的顾左右而言他,一脸赞叹地笑着说:“师父,想不到这里有这许多仙家女子,长得都如此好看。” 计青岩的脸色忽而一沉,不知怎的突然难看了些,半天才冷淡地说:“不得心生妄念。” “…………” 不得心生妄念,偏偏对师父有了妄念。 正低着头杂七杂八地乱想,忽然间周围有了些动静,传来轻声嘀咕之声,清风四起。关灵道抬头,只见远远地有一条白色的船,船上或坐或站的有十几人,身穿淡青素色衣服,在山间缓缓而过。有人低声议论:“岑家来了。” 不愧是三世家之一,连载人之物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仙家法器,船身通体色泽温润,古朴雅致。 船正中央坐了一个人,四周白色帘帐相隔,轻纱飘动,看不见坐了是什么人,是男是女。 船尾坐着一个女子,看不清容貌,却觉得气质与常人不同,远远地向着他们垂首望来。关灵道赶紧理了理背在身上的花架子,像是特地要让她留下个好印象似的,一脸善意地朝着她笑。 岑木衣,这女子一定是岑木衣! 计青岩微不可见地皱眉,手轻轻搭上他的脖子,掰着他的头面向前方。 第78章 主线剧情 “师父——” 还没说什么,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山雾,不知不自觉的进入其中。再转头时,岑家的船早已经被晨雾阻隔,隐约似有临近弟子的身影,什么也看不清,只闻得到山间的湿气。这山雾当真厚,比上清宫的还要浓得多,关灵道不声不响地跟着计青岩没有方向地飞了大约半炷香的时辰,突然间,云开雾散,眼前豁然开朗。 水墨山色,深深浅浅,浓淡有致,犹似恒古流传下来的画在眼前铺开。 山上什么颜色都有些,却也不深,像是染了颜色的毛笔用水冲淡了些,东一笔、西一笔,看似杂乱无章,合在一起却让人心旷神怡、不舍得移开目光。这里叫做忘年山、百花台,各种各样的花木都有,据说久了就让人不想走,忘记流年岁月,恨不得一生住在这里。 关灵道不知怎的,觉得四周有无数魂气悄悄送到身上来,心里起疑,悄悄回头看了看花架子上背的几盆花。方才自从上山时就有些奇怪的感觉了,这里的花木似乎对他很是慷慨,他没有开启融魂阵,只不过站在这里,却好像是别人打坐修炼一样,不需要花什么气力,魂气就能吸收进来。 好,甚好。这里的花木活了几百上千年,魂气浓厚,说不定天生就比别处的好说话。关灵道喜不自胜,又不敢露出什么表情,连话也来不及说了,落在众人身后暗自调息。 “到山顶了,下面就是百花台。”石敲声低声笑了笑,“不少人都到了,我们来晚了些。” 关灵道低头望去。 层层树木枝叶阻隔之下,镜湖倒映着头顶的蓝天,一丝乱纹也看不见。旁边是个素白台子,长宽各有几十丈,远远的只觉得白色蓝色连在一起,色彩相宜,淡素清雅,白云轻雾,时不时在湖面上缓缓而过 关灵道问过,不是谁想上百花台就能上得去的。弟子们年岁不得超过三十,还得有修为高深之人举荐,这才能上百花台一较高下。哪个门派也不想弟子们丢丑,因此不是有些把握,慎重再慎重,没人会随便把门派里的弟子们举荐上去。 不论是输是赢,不论排名如何,只要能上一次百花台,便能扬名南北朝。反观那些上不去百花台的,只能羡慕地在台下站着,望洋兴叹。 “师父,你这次要上百花台么?”脚底刚沾上地上的青草,关灵道笑着问。他想知道的其实是计青岩的年龄,三十以上就不得上百花台,师父究竟多大岁数了? 计青岩缓缓落在草地上:“我此次来不是为了上百花台。” “…………”避重就轻,说了等于没说。 百花台周围没有让人坐的地方,惟有十座搭建起来的高台,专让大门派的德高望重之人端坐。上清宫论大小只不过有弟子两百多人,少在中原露面,也没有德高望重的散尘到场,这些高台就没他们什么事了。关灵道草草看过去,正中高台上所坐的是个身穿紫衣的男人,年纪三十上下,容貌清俊,身边站着四个紫衣人,垂首肃立,面无表情。 关灵道低头私语:“那是紫檀宫的人?” “不错。”石敲声事无大小都解释得细致,“坐着的紫衣人头上带着紫冠,两条发带垂腰,那是紫衣檀主的装束。他旁边站着的左耳上都挂着紫色耳环,那是紫檀使,上次去上清宫讨听魂之人的就是紫檀使。” 旁边高台上坐着的是个女子,看起来三十上下,容貌清秀,身上穿着白灰黑相间的道服。她身边也站了四五个弟子,有男有女,穿着与她相仿。 “那是归墟神宗的了尘仙子?”看衣着正是归墟神宗的黑白道服,正中那坐着的女子长得也还清秀,但容貌寻常了些,似乎对不起南北朝第一美女的声名。 石敲声皱眉:“我头次出门,没见过了尘仙子。” “了尘如今极少出门,静待她师父出关。”计青岩在树下阴凉之处立着,“这女子不是她。” 了尘没有来,那么到场的不是她师姐就是她师妹。这百花台对她来说想必也算不得什么重要事,犯不着亲身出面,让人露个脸就是。 青衣垂着头,不去看,也没发出什么动静。 关灵道想想青衣的过去,再猜猜他此刻的心情,也不出声了。他一路上想了许久,还是不清楚青衣为什么要跟着来百花台,青衣关心的不过是卢夜生的下落,那件事既然已经了结,为什么不留在上清宫?这里会遇到归墟神宗的人,他难道见了之后半点也不生气么? 计青岩低头与青衣私语几句,青衣一声不吭地走了。 又是如此,说话时不时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了去。青衣随行的用处,仿佛就是随时替计青岩打探消息。这事他略有些想不通,青衣是上清宫的中流砥柱,留下来怕是比跟着计青岩到处跑要有用得多,为什么要跟在计青岩身边? 散尘和计青岩在想些什么,他怕是永远也弄不清楚。 不远处传来略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只见七八个身穿蓝衣的人飞身而上,落在离关灵道几丈之处的高台上。这些人关灵道倒是认得的,为首的年轻男子正是云家未来的家主,云洛真。跟随他的弟子中有个其貌不扬的,关灵道看了就喊起来:“云洛天,你在青楼里喝不过我,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这话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朝着高台上望过去。云洛天的脸色铁青,一时间面子上下不来,咬牙切齿:“你闭嘴。” 关灵道对着计青岩轻笑:“云洛天最怕他大哥,去青楼的事他大哥八成不知道,捅出来让云洛真教训他。” 果不其然,云落真沉下脸冷冷地看了云洛天一眼,低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云洛天的头越来越低,脸色阵红阵青,不敢有一句回话。好歹地被训完了,他悄悄向着关灵道看过来,眸子里全都是想把他杀了的恨意。 关灵道也冷冰冰地看着他:“你说要退婚的,别忘了。” 云洛天轻蔑地冷哼了一声,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直视前方不再理他。关灵道见他这意思似乎是想反悔,心里着急,脸色也阴沉了些,几乎想跳上去问个清楚。计青岩暗暗地把他拉住:“你们不过是喝酒打赌,婚事岂能说退就退的,那天的事不要再提。” “你说他那天在耍弄我?”微怔一下,火气呼啦啦地窜了上来。他不懂世家退亲的规矩,这云洛天却懂,明知不能退婚,那天却还跟他打什么赌?这种人真是无耻不要脸,说话就像放屁,没有一句能让人相信的,真如他大哥所说,活着没用处,打死活该。 这就是岑木衣将要嫁给的男子,换作关灵道有个亲生妹妹,只怕此刻也想把人杀了。 就在这时,青衣飘动,一群人自他们身边飞快而过。关灵道下意识地望过去,一个年轻女子的面容混在人群中匆匆扫过。关灵道没看清她长得如何,只觉得虽不是南北朝喜欢的艳丽华美,气质却也清雅动人,忍不住抬头而望。 这是岑家的装束,岑家到了。这女子难不成就是—— “计宫主,你又比我早来一步。”突如其来的,身边出现个男子的声音,带了些让人讨厌的熟悉笑意,听着就让人想起一张脸。 关灵道转头,看着一身华服、满面笑容的男子。又是戚宁,不论走到哪里都见得到的戚宁,时不时总在他们身边出现,阴魂不散。这人长得真是不难看,关灵道也并不讨厌他的性情,可这人在岑木衣这件事上当真不负责任到了极点,他要是计青岩,也想把这个人杀了。 那女子听到戚宁的声音,脚步明显地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看他,随着其余的弟子们朝着一座高台飞过去。戚宁跟计青岩说话,目光却是暗中睨向那女子的,计青岩不吭声不理会他,他根本不在意。他笑着站在关灵道的身边,不客气地往树下阴凉里躲着:“你们选的这地方好,清静又看得清楚,我跟你们站在这里。” 关灵道笑了笑:“我觉得挤,戚少主何不去别的地方站?” 戚宁根本不在乎他想些什么,笑了笑没有搭理他,却时不时地望着不远处的高台。关灵道见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存心想要欺负他,低声说道:“木衣姐姐长得真美,只可惜不想跟你说话。” 戚宁这才转过头来看他一眼,笑了笑:“再说话把你打死。” “有本事你打死我。”关灵道也笑了笑,闲闲地说,“打死了我,木衣姐姐也不会想跟你说话。” “她从不爱跟男人说话。”这话刺得他心口痛,戚宁的脸色阴沉起来,压低了声音威胁道,“她长得好不好看关你什么事?少叫她木衣姐姐。” “我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关灵道青着脸,冷冷笑着,“反正我又没得罪她。” 句句都戳得他心窝子痛,戚宁的脸色彻底冷下来,阴沉地笑着放狠话:“你胆子不小,你等我——”话音未落,一道风声,手腕骤然像是被人打碎了似的,戚宁痛叫着把手抽回来:“计青岩!” “要开始了,你们都安静点。” 第79章 主线剧情 南北朝有七门六派三大家,轮流做东主持百花台大比。一声鸣金,回音荡绝山间,空旷嘹亮,四周倏然间没了低语议论的声音。少时,八位白衣公子飞跃到百花台上,及腰的白色系发缎带飘飞,手持长剑,列成八卦剑阵。 八个人的年纪相仿,容貌气质上佳,就连身高也不相上下,站在台下的虽然矜持稳重地不出声,心里也难免生出些赞叹。年轻英俊的弟子不难找,难得的是这些人的气质风采,小小年纪就能练得剑阵,放眼南北朝的世家门派,惟有紫檀宫、归墟神宗、云家、岑家和花家能做得到。 今年主持百花台的竟然是花家,怪不得从刚才就找不到花彩行了。 台上风声阵阵,不久八个人收了剑退下台去,高台上有人朗声念诵起来。这一念就是几炷香的时辰,遥思过往,细说当今,历数千古风流人物,再说起百花台比武的起源、本意,望弟子们以维护道修正道为己任,铲除魔道魂修,最后才念起此次在百花台比武的少年弟子。 关灵道半闭着双目,险些被此人念得睡过去,不由得微晃着头朝着岑家的高台上看过去。 这一看不打紧,立刻让他看出些莫名其妙的纠葛。岑家与云家的高台相邻不过三丈,云洛天不断朝着岑家看过去,目光虽看不清到底落在谁人身上,却能看出有些着急。反观那被云洛天盯着的女子,不但连看也不看云洛天,反而躲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 自己身边的戚宁也不消停,时不时抬头望向岑家的高台,心思根本没在百花台上。 岑木衣躲在众人后面,不论是戚宁还是云洛天,谁也不看。 关灵道在这类事情上比计青岩有天赋,微怔片刻,很快在心里画起小图。戚宁这模样是真的喜欢岑木衣了,云洛天看样子也喜欢岑木衣,但岑木衣显然不喜欢云洛天。那么岑木衣喜欢戚宁么? 喜欢,岑木衣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一定还喜欢戚宁。 换言之,戚宁和岑木衣互相喜欢,可是戚宁家中不许他们成亲,岑木衣才要嫁给云洛天为妾。这么说来,戚宁照旧不是个东西,毁了人家女子的清白,回头就不管不顾。岑家是千百年的世家,族中女子出了这等丑事,不把她驱逐出门就已经够好了,不可能有脸去找戚宁之父。 当时两人有苟且的事传出来,云洛天一怒之下退了婚。事发之后戚家迟疑着不肯主动提亲,岑家正在气头上,也没有登门去找。你岑家的女子自己不检点,还有脸去找上男子的家,求着人娶?说出去真成了修真界的笑话。 思来想去,还是岑木衣受害最大。后来岑家把她嫁给云洛天做妾,多少有些惩戒不管的意思。 戚宁是不是真心喜欢她,根本无足轻重。 高台上那男子终于把该说的话说完了,四周仙乐声起。比武的奖励丰厚,除了灵石、丹药,还有各门派捐出的法宝,无不对修行大有帮助。那男子在高台上道:“此次百花台比武的第一,紫檀宫有罕见的宝物相赠,乃是传说宝物落雨杯中的落雨滴。” 关灵道的头立时抬了起来。 落雨杯?传说中两件成仙宝物之一的落雨杯? 不但他惊疑不定,在场的全都不信似的窃窃私语,计青岩利剑似的目光直直望向紫衣檀主。 高台上的花家男子又朗声道:“我等今天早上才得知此事,原来多年前因缘巧合,紫檀宫主得了传说中宝物落雨杯中的落雨滴。落雨杯之所以是千年难得的宝物,便是在于其聚气之能。杯中灵气化水,数年才能聚成一滴清水,凝结成形,这水滴便唤作落雨滴。上个月紫檀宫主出关,愿以落雨滴相赠,可助人增长七年的修为。” 台下的声音更加不平静,落雨杯本就是传说中的东西,怎么会突然现世? 如今这世道,修行已经是极其困难,徒然间增长七年的修行,简直如同天赐! 高台上的紫衣檀主在议论声中站了起来:“近来不少门派中传出有紫檀宫的奸细,宫主大怒,让我等彻查此事。在下对此事全不知晓,近来派人查了许久,恐怕就是魂修从中作梗。宫主听了生气,这才决定将落雨杯中的落雨滴相赠,与中原各派同享,以示公正。” 台下各门派议论纷纷,这事他们还没兴师问罪,紫檀宫倒先提起来了,一时间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怒意。紫衣檀主淡然道:“魂修挑拨离间,各派当同心协力,不能被他们迷惑。宫主当年得了三颗落雨滴,从来不舍得用,出关后才痛心相赠,就是想告知大家,紫檀宫一心只为杀魂修,绝无私心。” 他停顿片刻,说道:“实不相瞒,紫檀宫近年来研习出一个法阵,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出几十里内所有的魂修,杀光魂修指日可待。当初我们向各派要听魂之人,为的也就是这个法阵。为了寻找听魂之人,紫檀宫得罪了不少名门重派。但我们行事不周全,却也是为了大局着想。魂修害怕此法阵,这才使出奸计挑拨离间,卑鄙无耻。各位千万慎重行事,不可中了魂修的计策,使亲者痛,仇者快,否则天下大乱,悔之晚矣。” 在场的不知有多少门派对紫檀宫不满,他们怀疑,可是怀疑又能如何,大敌当前,他们难道带人杀进紫檀宫去?紫檀宫主手上有落雨滴,现在的修为还不清楚高深到何种地步,他们与归墟神宗联手,谁能对他们怎么样? 互相厮杀,直到所有的道修都死干净? 他们现在的敌人不是紫檀宫! 坐在云家高台上正中的男子缓缓站起来,那正是云家未来的家主,云洛真。云洛真淡然道:“云家愿与紫檀宫为盟。” 云家是世家之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静了大半。 如果真如紫衣檀主所说,他们研习出灭掉魂修的阵法,这时候与紫檀宫翻脸,岂不是让魂修大快人心?万一这事真是魂修在挑拨离间呢? 计青岩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紫檀宫在上清宫藏了奸细,此事千真万确,但紫衣檀主竟然先下手为强,推得一干二净,他倒是始料未及。如今南北朝各派还没能同仇敌忾,紫衣檀主先用落雨滴收买人心,云家又开口相助,只怕接下来想再联合门派抵抗紫檀宫就困难了。 各派如一盘散沙,紫檀宫如今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果不其然,几个门派的领头之人随之站了起来:“大正逢乱世,杀魂修乃是第一要务,其余的恩怨嫌隙都要放在一旁。” 石敲声突然间轻声叹口气:“前门临敌,后院失火。” 话说到这里也就没什么可以再说的了,一时间不少门派纷纷倒戈,就连戚宁也笑着站出来说道:“之前有些误会,如今澄清了便好,水行门愿与紫檀宫结盟。” 这个戚宁,两面三刀,可恶到了极点。 放眼众门派中,只剩下花家的花落春和上清宫的计青岩没有站出来说话。 花落春在南北朝所有道修中的排行在前五,他的选择至关重要,没有了他,上清宫从此孤军作战。就在这时,坐在花家高台上正中的男子缓缓站了起来,关灵道远远地看不清他的面孔,竟然还是有些心跳加快,立刻调息相抗,慢慢平静下来。 这到底是什么邪功,当真厉害! 石敲声着急地轻声道:“惨了,惨了。” 陆君夜是杀了石蕴声的人,石敲声与紫檀宫有不共戴天之仇,上清宫中最恨紫檀宫的人中就有他一个。花落春要是也投靠紫檀宫,上清宫就不得不也要归顺了,否则以他们之力独自对抗紫檀宫,无异于以卵击石。 百花台周围寂静无声,只听花落春低声道:“已过午时,大家休息片刻,回来再让弟子们上台。” 关灵道闭了闭眼。虚惊一场。 他隐约觉得这花家的家主与常人性情不同,随心所欲,我行我素,别人越是想要他做什么,他偏偏不去做。当初紫檀宫在花家安插奸细,得罪他之后再想让他回心转意地归顺,那便不那么容易了。花落春的性情偏邪,不吃软不吃硬,一旦生气便难以再回头,紫檀宫此次可谓失策。 活该,欺负人之后随便抛出个落雨滴就能再收买么? 接下来只剩下一件事,即将要在百花台上比武的弟子上台走个过场,今日就算结束了。这倒是不关他们的事,站在下面看着即可。 关灵道正要四处走走,忽见计青岩向着身边的青衣低声吩咐了什么,随即向着花家的高台飞了过去。他不解地问道:“师父怎么了?他打算要做什么?” 青衣比划着:三宫主要上台比武。 “什么?” 计青岩为什么突然要比武,他刚才不还说此行不是为了比武? 关灵道有些摸不清了,计青岩绝不是为了再南北朝的排名,他从不在乎这些。是落雨滴,计青岩怕是想要落雨滴。 为什么,这落雨滴对他来说很重要? 第80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不多时就返了回来,其余各派的人已经散了大半,要么去打坐休息,要么在山间流连望景。 “师父,你要在百花台比武?” “嗯。” 计青岩从来没有上过百花台,年纪不到三十,且本来就是南北朝四公子之一,也用不着什么德高望重的人推荐,花家的人就算想破了头也找不出理由回绝,自然不能说些什么。 石敲声道:“应该不会那么快吧。” 百花台打得是擂台,每天只打一场,计青岩这时候才开口,只怕近几天不能上台,要排到十多天之后了。 “二十日之后。” 戚宁站在旁边听着,笑了笑:“想不到这次竟然要与计宫主同台切磋,倒是意料之外,计宫主早已在南北朝扬名,难道还关心这百花台?” 这言外之意,就是说计青岩以大欺小,不让他们这些“没有名气的新人”露脸。 计青岩冷淡地看他一眼。 关灵道不服地说:“我师父年纪轻、修为高,也成了错了么?他从没上过百花台,不去岂非人生有憾?倒是戚公子担心我师父做什么,一昧追求这些虚名,要紧的事却不管,戚公子还是多关心自己的事才对。” 说完不想再跟他说话,关灵道拉着计青岩向着山下走:“师父,这里蠢气冲天,再待下去我都要变笨了,咱们去那边坐着休息。” 计青岩随着他走。 戚宁在树下阴凉里站着,气得脸有些泛青僵硬,但这么个毛头小子跟他拌嘴,他又不能失了身份跟他吵嘴。这时候正该身边的人替他出头,他阴沉着脸回头看时,却一个个都像是哑巴了似的,不知该怎么回嘴。 蠢材,一个会帮他说话的也没有。 石敲声像是有话要说,欲言又止,末了淡淡道:“戚公子不喜欢自己的性情,下意识地挑些乖巧听话的人在身边。殊不知人各有用途,戚公子这点还当学学我们老宫主。” 戚宁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不语。 这书呆子从哪里看出来他讨厌自己的性情? 石敲声低下头客气地说:“我说得太多了,戚公子莫要见怪。” 戚宁平时脸上的笑容半点也没了,冷冷地看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转身而去。什么乱七八糟的,计青岩、关灵道、石敲声,都以为很了解他么?他们懂些个什么? 石敲声回过头来慢慢走着,来到山间僻静之处,忽见远处的关灵道旁若无人地拉着计青岩走到山岩后面,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 不久,那山岩后面似乎传来若有似无的琴声。 琴声。关灵道正在给计青岩弹琴? “怎么了,怎么不去找计兄?”不远处传来低沉的声音。 石敲声转身一望,是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花彩行,一身水墨山水的衣服,低头微笑着,暖意袭人,如同四月的春风。 不知怎的,心里面忽然间一动,石敲声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毛笔。 “没什么。”他的声音里有些迟疑,也有些窘,慢慢地向着僻静之处走去,“他们有事要说,我不想打搅他们。” “嗯。”花彩行也随他而行,看着那远处的巨岩,思忖片刻,“想不到关灵道会喜欢上你们三宫主。” 哎,怎么又说得这么直接,这让他怎么应对? “喜欢这种事,本来就难说得很。”石敲声皱眉摸着怀里的毛笔,淡淡地说,“好在他们不是出身世家。” “怎么说?” “没什么,我随便说说。”石敲声正色道,“上清宫没有立规矩说男子不能在一起,老宫主为人通情达理,就算事情真如你所说,想必也不会为难他们。” 花彩行笑了笑:“你是说许多年前云家那件事?” 石敲声的眉毛一抖,沉默着不说话。 “当时那是两个女子。” “…………” “当时的事我只是略有所闻,知道的却不算太多,你怎么知道的?”花彩行笑着,低声道,“那可是云家人才知道的事。” 石敲声的脸色微怔,垂下头转身要走:“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花彩行拉住他的手臂:“你慌什么?你是什么人与我无关,我无意把你的身世和过往说出去。” 石敲声的呼吸粗重起来,抬头看着他,一声不吭。 地上的君墨突然间直立起身子看着花彩行,吐着信子,蓄势待发。花彩行寂然无声了片刻,把石敲声轻轻放开,神态之间疏远了些:“我不想吓你,刚才实属无意,你用不着害怕。” 石敲声见他的态度和缓,站了一会儿反倒觉得有些不自在,试探似的说:“进了上清宫,前尘往事都要抛下,我如今只是个上清宫的执事,别的什么都不是。” “嗯,我知道。” 石敲声皱眉问道:“花公子如何知道那两个女子的事?” 花彩行笑了笑:“我自有我的过去,阴差阳错知道了,却也只知道个大概。” 他低下头来摸君墨的脑袋,君墨躲闪了一下露出两根蛇牙,却也没有像关灵道摸它时那么生气,情绪安抚,不知不觉地趴下来。 花彩行以指尖摸着君墨的头,直到它闭上嘴安静地望着。 石敲声心里不禁有些古怪,抱起君墨来走到湖边一处阴凉隐蔽的地方,把它放下来自行睡觉。君墨向来认生,什么时候也会听不认识的人的话了? 花彩行随着他走过来,沉寂了半天,缓缓道:“早年有个女子嫁给云家的男子为妻,因为丈夫在她的孕期另结新欢,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她那时身怀六甲,修为本就不算太高,族中人又觉得她小题大做,对她不甚待见。她不想回到云家,在自己家里又住不下去,魂不守舍地出了门,想不到竟然险些坠崖而死,幸而临死前遇上了贵人,被一个女散修救了。你听到的是不是如此?” “嗯。” “女散修见她可怜,把她留在身边照顾着,不想久而久之,这两个女子竟然彼此生出了爱意。” 没错,就是因为生出了爱意,反倒出了事。 花彩行笑了笑:“我只知道她们的结局不算太好,却也不清楚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石敲声沉寂了片刻,面色有些沉痛:“她们虽然有了感情,只可惜一个是世家男子的妻,一个是没有地位的散修。云家找到失踪多时的女子时,她们竟然正在拜堂成亲,那出生不久的孩子也穿着大红的衣服坐在旁边笑着看。” “嗯。” 爱到何种地步,才会想要成亲? “顷刻间,喜堂变成灵堂,血溅三尺。那女子和孩子被云家抓了回去,女散修当场被割了喉咙。后来,听说那女子回到云家后,终日不食不睡,就这样发了失心疯,自杀死了。男子于是把外面相好的女人娶回家,做了云家的夫人。再后来的事,我也不清楚了。”石敲声小心道,“我把你想听的事说了,花公子可要记得刚才说过的话。” 花彩行低头看着他,笑了笑:“我揭穿你做什么?于我并无好处。” 石敲声点了点头:“我是个无用之人,不但之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只想在上清宫安静看书,庸碌一生,不害人也不欺负人,还望花公子成全。” 说到这里,忽然间远处鸣金声起,悠悠荡荡,响彻山谷,石敲声立刻抱着君墨站起来:“花公子去忙,我去找三宫主了。” “嗯。”花彩行也站起来,低着头状似不在意地说,“今天说的话你我都不要放在心上,就当是从未发生过。” 石敲声怔了怔:“好。” 花彩行的模样像是不想再跟他说话,飞身走了。 ~ 关灵道把琴收拾起来,低着头把花架子整理好,站起身来:“师父,我们该走了,你今天睡在山上么?” “嗯。” “明日百花台照常比武,各派的领头之人却还是商议破解魂修的事,师父要顾这边,又要顾那边,当真是要辛苦了。” “嗯。” “紫檀宫如此难缠,师父不但要比武,要议事,还要提防着他们不在背后做什么阴险事,师父——” 话说到一半,腰上突然间被人轻轻带着,关灵道脚步不稳,向着后面倾身倒下去。他轻叫一声,声音略有些慌乱,可是出乎意料的却没有摔在坚硬的地面,就这样侧身坐着倒在计青岩的腿上。 计青岩的脸近在咫尺:“别说话了。” “…………” “我大约十日之后回去客栈。”计青岩低下头来,指尖摸着他的耳朵,“那时时间刚好,我再助你修炼。” “嗯。”头有些晕,脸上是小火掠过的热烫,关灵道有些愣愣的,“第、第二重?” “…………不是。” 计青岩怎么就是不告诉他第二重是怎样的?害得他天天惦记。 关灵道点了点头要站起来,计青岩轻轻从身后拉着他,嘴唇不偏不倚地轻擦着他的颈项:“还未鸣金,不急着去。” 颈上火热酥麻,关灵道红着脸不知怎的想笑,转过头看着他:“师父,等你再见我的时候,我给你弹琴。我专为你写了首曲子,那什么,是用来那什么的……” 越说声音越小,却就是说不出口。这曲子是用来求爱的,淫、秽无比,他闲来无事写着暗自爽,断断不敢让人知道。这曲子说是求爱,不如说是求欢,要是唱给他听,怕是会被打死吧? “用来做什么?” “呃,安、安神助眠的……”怂得不行,还是什么都不敢说。 计青岩低头看了他半晌:“改天一字不漏地唱给我听。” “…………” 远处的鸣金声突然间响彻山谷。 第81章 主线剧情 鸣金之后回到百花台,关灵道便有些心猿意马了。 这都是师父害的,关灵道想。 他心里面还有别的事,自然是不能总想着这些风花雪月,临到下山时,总算松了一口气。师父在身边虽然好,却也让他分心,如今他被困在山上商议魂修之事,关灵道才能有时间去无底洞看看。 “师父好生在山上待着,我们去了。”关灵道笑着说。花落春是山上修为最高的人,有他在怎么也不会出事,想起这事他就放心不少。 “嗯。”淡然没有表情的脸。 花彩行奉花落春的吩咐,照看住在白花城中的弟子,随时注意周围的动静,于是跟着石敲声和关灵道下了山。青衣与计青岩低语几句,也随着下山来了。 好容易能做想做的事了。 当夜独自在房间里,关灵道把花彩行的画点灯挂起,静静地在房间里凝视。 又是那种奇妙的感觉,一片黑色墨迹上似乎有人慢慢动了起来,是个小男孩正在抓着黑色栏杆往外面看。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吸了进去,眼前只剩下那片黑色的墨迹,只剩下肮脏的地牢,只剩下眼前的黑色栏杆。 骤然间,他的身体一沉,不知何时又已经来到了那小男孩的身上。 “哥,你在做什么?”周围的气味像是死了人的坟墓,湿冷、恶臭,全身都是黏糊糊的。 “没什么,让它帮我送件东西出去。”那声音有些陌生,却低沉温柔。 地上出现一只灰色的老鼠,是从隔壁的牢房里窜出来的,迷了路似的乱爬。老鼠的背上背了一只深色笔杆的毛笔,看不清楚什么样子,用撕破的布条绑着,像是背着行李离家出走。 “哥,你从哪里得来的毛笔?”小男孩有些好奇。 “不要向别人说。”那边的声音又低了些,轻声道,“这是我的毛笔,我自己做出来的。” “我才不会跟那些人说。”他不懂什么叫做自己做出来的,却也不想再问,声音里面有些恨意,“他们对我们不好。” “嗯。” 老鼠在牢房里吱吱叫唤着,到处乱闻,分心得很,怎么爬也爬不出去。关灵道着急得很:“哥,他们就要来了。” 那边安静了许久,声音又低了些,轻声道:“关影,两个月前我帮你要了一根小锥子,让你刻小木人用的,还在吗?” “在。” “你用你那小锥子在小木人上钻,一直钻到生出火星来,把自己的衣服撕下来一片烧了,能不能?” “那小木人是你。”小男孩微怔,有些不舍。 “不妨事,以后你再刻新的。” 小男孩听话地从墙缝里取出小锥子,小心翼翼地在不成形的小木人身上钻着,不敢过度用力,却也不能不用力。这牢房里从不许生火,不许起香,他也不清楚该如何钻木取火,心中着急。 身体里的魂气散出来,锥子越转越快。突然间,一小簇火花燃了起来,“嗤”得一声。 浑身上下没有干燥的地方,撕下来的衣服碎条也点不起来,小男孩情急之下把里面的袖子凑过来,火势蔓延上来,烧得他的皮肤嗤嗤作响。 “好了。”他兴奋得要命,忍着痛楚把袖子割下来,用手提着,“有火了,正在烧。” 青烟袅袅而起,越过他冲不出去的铁栏,越过牢房里唯一通向外面的小窗户,飘飘荡荡地飘出去。 那只老鼠突然间吱吱叫唤起来,不知为何浮在空中。其实也不是,似乎不是老鼠浮起来了,而是那身上绑着的毛笔不知为什么浮了起来,带着它,向着窗户外面飞出去。 “哥?”关灵道轻声叫着。 那边像是睡过去了似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袖子眼看就要燃到尽头,小男孩不敢让火灭了,抽出另外一条里袖撕下来继续烧。火势骤然加大,毛笔带着惊恐不已的老鼠飞出窗户,突然间消失在视野里。 “哥,你在做什么?”小男孩有些着急,紧张地听着外面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哥,他们要来了,要是看到我在点火,会把我的手砍掉的。” 隔壁的牢房还是没有声音。 坏人却已经到了门口。 小男孩急得要命,心一横,把里衣干燥的布料全都割下来,与那点着的衣料一起塞在墙缝里,紧张地双手抓着栏杆往外看,胸口起伏。 “哥,他们要进来了。” “哐当”一声,是外面沉重的铁门打开的声音。 “哥,我得把火灭了,他们再走近就闻得到了。”他压低了嗓子,“哥你在不在?” 片刻之后,那边的低沉声音突然间传了过来:“把火灭了。” 小男孩立刻转身,把烧着的布条浸在地上的污水里。 “哥,你去哪里了?” 那边的声音似乎与平时不同,带了些许高兴:“没什么,我出去转了转。” 关灵道的眼前倏然变黑,头一沉,猛然间睁开双目。 房间里还是只剩他一个人,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根本无人发现他在做什么。 那毛笔是哥哥的魂器,肯定不错。任关翎在那黑暗不见天日的牢房里炼成了自己的魂器,借着关灵道的帮助点了火,把那魂器不声不响地送了出去。 任关翎的魂器是用来做什么的? 杀人?聚魂气?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用途? 关灵道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躺着,实在是睡不好。这晚上他就连计青岩也没想,满心里只剩下一个人:哥哥,他的哥哥,任关翎。 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逃出来了? 翌日清晨天不亮,关灵道留下个纸条说去附近走走,不声不响地上了路。无底洞就在百花台几十里远的地方,关灵道边走边问,终于找到石敲声所说的那片树林。 无底洞的洞口开在一株千年古树旁边,可是这片树林年代久远,古树看起来到处都是,他如何能知道到底是哪棵古树? 找寻了大半天,完全没有任何的线索,关灵道在树林里转了两天两夜,一筹莫展。 这天清晨他睡眼惺忪地醒过来,忽然间听到林间有唱歌的声音,清脆嘹亮,让人的心情无端端地生出些期待。他沿着那声音寻过去,只见一个打柴的男子正背对着他站着远望,他身边是一株直立的古树,阳光透过树干上的一个小洞照过来,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那声音便是从那男子的口中发出来的。 关灵道这两日已经在树林里碰见过这打柴的男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在做什么呢?” “我?” 男子的声音古怪起来,发出一声叫人心底发毛的笑声,慢慢地转过脸来:“我在等你,弟弟。” 鲜红的唇,苍白的脸,眼睛里流出两道血迹,浑身散发腐烂的恶臭。 关灵道惊慌地后退,想叫又叫不出口,急匆匆地乱飞着找不到出路,慌乱中,突然间肩膀上有人大力地拍着他:“醒醒,醒醒!” 关灵道一惊,猛然间睁开双目。 梦,是梦! 他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一张脸像是见了鬼似的苍白,大睁双目。那柴夫就站在他的面前,心有余悸地说道:“你做噩梦了?刚才就看到你浑身乱动,口中喃喃出声,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关灵道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跳起来,问道:“这林子里有没有一株树,上面有个小洞,光线可以从那小洞里穿透而过?” “多大的洞?” 关灵道刚才在梦境里只是看了一眼,像是隔了层雾似的看不清楚,用手比划着:“这么大,不对,比这小些——大概这么大。” 那是一个小孩拳头的大小。 柴夫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对这片树林了如指掌。他略想了片刻,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别说,还真有这么株古树。” “在哪里?” 柴夫为难地说:“你真的要找这株?不瞒你说,这株树也是古怪,每到月初就像是被野兽抓过似的,遍体鳞伤,好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月初?树干野兽抓过? 关灵道的心怦怦直跳:“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走吧。” 柴夫带着他在树林里转,边走边说:“你们这些修仙者这时候不是应该在百花台么,到这里来找株古树做什么?” 关灵道勉强笑着应对:“这几天无事,我听说这里的景色好,而且是个年代久远的所在,就想过来看看。” “就是那株。”柴夫引着他绕过山头,在一处阴暗寂静的角落停下来,指着前方。 远处轻雾飘荡,云烟飘渺,绕着一株早已经枯死发黑的古树。旁边的草地和花木还是青色的,关灵道走上前去,轻轻摸着树皮上残留下来的、一道又一道的抓痕,不知不觉地痴了。 这些抓痕他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不是什么野兽,那是邪灵。每个月的初一才会出现的,不杀死他不肯罢休的,邪灵。 第82章 主线剧情 “就是这株树?”柴夫远远地喊着。 关灵道勉强笑着:“没错,可算找到了。这里阴森有鬼气,你快些去吧。” 附近烟雾缭绕着像是随时能现出个死人,柴夫自然是巴不得要离开这里,点点头忙走了。 树干上的抓痕有些是新的,与旧的层叠相间,关灵道找了许久也找不到这附近有什么洞口,屈指算算日子,在古树下静坐下来。 邪灵的抓痕出现在这里,如果哥哥就关在古树之下的无底洞里,那么邪灵是来做什么的,难不成是要杀任关翎? 邪灵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缠着他们不放! 石敲声和花彩行此时必定已经发现他不在,说不定还在到处找他。可他什么也管不了,任关翎就在这附近的无底洞里,他现在救不了他出来,将来追悔莫及! 一晃三日而过,日头西落,天边现出赤红,就像他在梦里见到过的哥哥的血。 花彩行的画挂在枝头,他时不时看得入了定。 “炼魂,就是将人的魂魄引至熔魂塔中,以魂气加以炼制。”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把魂气释放出来。” 小男孩听着那熔魂塔里面的声音就觉得害怕,一声不吭地看着那男子。隔壁牢房里传来任关翎低沉温和的声音:“他年纪还小,难以炼魂,不如由我来——” 一声响亮的鞭声让他住了嘴。 黑色带水的鞭子狠狠抽在小男孩的身上,关灵道后背上一阵撑不住的剧痛,就像是刀子从颈项划到了腰。 “哥——”小男孩哭诉似的轻叫。 “啪”得一声,又是一鞭,小男孩疼得哭喊起来:“你们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我就是不听你们的话!你们都不是好人,都去死!” 男人低头看着他,鞭子雨点似的抡下来。小男孩哭叫个不停。片刻,只听隔壁的牢房里任关翎淡淡地说:“你们打他无用,他的性子犟,别人对他越不好他就越不听话。你们不如打我,打我他就不敢硬犟了。” 背上的鞭子突然间停了,小男孩意识不清地靠着墙,慢慢抬起头。 “不错。当初你也不肯吸魂炼魂,直到开始打你的婴儿弟弟,你才听话了。”话音一落,隔壁的牢房里传来狠辣的抽鞭子的声音,比刚才的力道更大。 任关翎轻声闷哼。 “哥,哥哥。”眼角有什么湿润咸涩的东西流下来,小男孩低低地哭着,眼前模糊不清。 杀了他们,想杀了他们! “从今天开始,日日炼魂,不得有误。”男子抓起小男孩的衣领,把他扔在炉前,“记得,你是个魂修。” 周围风声四起,关灵道的意识顿时从小男孩的身体抽离,倏然睁开双目。天黑了,没有月,伸手不见五指,花彩行挂在树枝上的画被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阴风吹得哗啦直响。 凄厉喊叫之声不知从哪里飘来,鬼魂似的由远至近。 来了! 今晚正是初一,邪灵四荡,必来骚扰。 不知何时腰上的四片叶子已经落在手中。邪灵相侵,必定跟当年关押他们的人脱离不了干系。 周身传来阴狠怨恨的嘶声,黑气浓重,隐隐约约看得出有些狰狞人脸,却又变了形,变得极丑,看不出一点人的感觉。关灵道坐着没有动静,周身立时间被划了十多道血痕,皮开肉绽。团团黑气把他和身后的古树环绕,厉喊中伴随着疯狂的笑声,发癫似的狠抓树皮枝叶,到处充斥着四散的血气。 疼,真疼,但关灵道还是没有动。几缕黑气缠绕在一起,在离他三丈远的地面上,自上而下地钻。是了,就是这里,这地方必定是无底洞的开口所在。 邪灵要杀哥哥,必然要想方设法进去。 他擦一把额头的冷汗,四片微亮的叶子飞在空中,互相以细微光线相连,向着那黑气出没的地面飞速而入。他手中燃香,闭上双目,意识立刻飞到四片叶子之上。周围都是黑的,湿漉漉的泥土混杂的血的气味,什么也看不到。 突然间,身体突然间离开了泥土,悬空起来。 这厚厚的泥土之下,果然有个空洞! 关灵道在古树之下睁开眼睛,浑身血迹斑斑,围绕着他的黑影丝毫不见消失的迹象。他一动不动地苍白着脸,四片叶子突然间冲出地面,来到他的周身将几缕黑气环绕起来。杀人,想杀人,他现在眼中血红,心里面只剩下恨意,这些残忍的东西到底折磨了他和哥哥多久了,八年?十年? 四片叶子疯了似的在黑气中穿过,黑气被打散变形,想重新聚回来却又来不及,凄惨地厉声喊着:“啊——啊啊——死——” 邪灵的黑气在空中消散,伴随着临死时若有似无的哭声,周围突然间安静下来。其余正在乱抓乱撕的邪灵像是被唬住吓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关灵道眼圈微红地看着它们,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又一个让人听起来毛骨悚然的字:“我想让你们死。” 话音一落,四片叶子飞了起来。邪灵的黑气突然间四散开,向着四周隐匿。关灵道捂着胸口的伤站起来,脸已经被血迹遮盖了一半。他早已经体力不支,刚才的话说出来就是吓唬人的,再斗下去只怕自己也要丧命。救哥哥,现在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哥哥是真的。 邪灵在此地出没,说明哥哥就在这地下,正如卢夜生所说——你的哥哥,在等着你去救呢。 只有他能找得到无底洞的洞口所在,哥哥在里面被关了多久,到底是否还是活着的?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四片叶子在洞口的泥土里上下穿梭,终于,土质松动着,泥土掉落下去,现出一个勉强能让人进入的小洞。 关灵道想也不想地翻身跳下去。 洞很窄,很湿,最多只能让两个人一起过。关灵道不是直落落地掉下去,洞是斜的,他半是掉落半是倚着滑了下去。这真的是无底洞,幽长、寒冷,寂静无声,伸手不见五指。他无声无息地滑落着,看不到什么,听不到什么,仿佛无止无尽。如果是个一无所知的人落在这洞里,只怕半途上就要失去失望,以为自己永远要困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周围空旷起来,关灵道自微斜的洞直直摔了下去。 一阵水花飞溅的声音。地上是个浅浅的湖,大约两尺深。 关灵道的脸埋在水里,水似乎清得很,没有肮脏的味道,却冷得刺骨。他立刻站了起来。 周围还是一片黑,关灵道在黑暗里呆了这么久,眼睛已经习惯,这时候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这里是寂静的,就像是千百年无人进来的墓地。他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也不敢随意亮起光来,摸索着来到墙壁靠着,慢慢行进。 越走越深,弯了好几弯,墙上的石头和地面逐渐变得不同,现出零星微弱的光来。哥哥在哪里呢? 终于,他来到了隧道的尽头,眼前豁然开阔。 面前是一个木搭成的低台,东南西北各摆了四盏长明灯,四周插满黑旗,俨然是个阵法的模样。阵法的正中心躺了一个人,模糊看不清什么相貌,那人的下面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散出变幻莫测的、忽明忽灭的微弱灵光。 关灵道一动不动地看着,喉咙干哑。 “哥……”什么也忘记了,眼前只剩下这个低低的木台子,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的叫声。 突然间,身边两侧有急速的阵风而至,关灵道一阵心惊,右侧的腰已经有什么刺了进来。 他用手狠狠抓住,两侧都是寒光闪闪的剑,右边的那柄此刻已经刺入了两三寸,左侧的也已经进入了半寸。他抬头而望,眼前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是个年轻的男子,不说话,也没有情绪,就是在执行一个简简单单的命令。 左边的亦是如此。 这地方早已经多年无人出入,这两个男子怎么会住在这里?难道早已经辟谷,不吃不喝,就在这里静静守候着这个阵法?什么阵法如此重要,要藏在这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派人长年累月地守着! 这些想法一闪而过,他什么也来不及想,腰间微亮的叶子已经飞了起来。他的手握着这两人的剑,力道不够,瞬间各自又进了几寸。 “不妨事。”他垂头轻声叫着,意识也有点不清晰,“哥,不妨事。” 就在这时,两片叶子同时从两人的背后穿透咽喉!两股鲜血迸发出来,喷到关灵道的脸上,沿着轮廓滴落,让他如同地狱中浴血的修罗般可怖。 他们如同崩乱的山石般倒塌下来,跌落在地上,全然没有了呼吸。 关灵道这时候不敢随意拔掉身上的剑,歪歪斜斜地朝着阵法上的台子走上去,脚步婆娑,精疲力尽地倒在正中男子的身边,眸中微微有了点湿意。 “哥,我来救你了,哥。” 轻声呢喃,紧攥他冰凉没有知觉的手,关灵道的嘴角若有似无地现出一丝笑意。 心中,忽然间欢喜无限。 第83章 主线剧 莫白齐与宋顾追站在竹林里。风声吹打着竹子,发出杂乱而阴冷的簌簌声。今天的天气不好,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你说在这里看到紫檀宫的人杀人?”莫白齐望着宋顾追,“尸体在哪里?” “不见了。”宋顾追冷静地说,抬眼向周围看了看。 没有人在,他依照约定将莫白齐带来竹林,这里却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你看清楚了么?” “看清楚了,否则也不会即刻去找你。这里离上清宫不过几十里,我担心他们要做什么事。” 莫白齐低声道:“陆君夜死了,他们未必不会在上清宫里另找奸细,一切都当小心。紫檀宫的事不能怠慢,回去后禀报给老宫主。” “是。” 远处传来一声轻笑,莫白齐立时间半眯了双目:“谁?” 那笑声像是几个猎人围着一只老虎,仿佛觉得老虎懵懂不知的模样有些好笑,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看着他的反应。 莫白齐的手一翻,黑色断剑已经握在手中,雨浇得他浑身湿透,嘀嗒落水。 轻笑声又起,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自雨中传来:“莫宫主,久仰大名。你所说的奸细,其实就在你的身边,看不出么?” 话音未落,莫白齐面露惊色地回头,可还是慢了些,一柄利剑自身后插、进他的身子里。 莫白齐口中流血,脸色骤黑,剑气掠出数丈,身后的竹枝劈劈啪啪地断了一片,回首时,宋顾追却早已经飞得远了。 “叛徒。”他咬牙切齿。 轻笑声由远变近,一行人包围着来到莫白齐的身边,为首的黑衣男人轻声笑着:“莫宫主,外敌可御,家贼难防。上清宫屹立上千年,要烂都是从里面开始烂的。” 风声顿起,四周围脚步匆匆,莫白齐半跪着置身于剑阵当中,目光阴沉冷冽:“你们想要做什么?” 黑衣男子没有说话,一声令下。 四周十几柄剑同时向着他飞过来。 雨水冲刷着殷红的血迹,不多时滴着鲜血的竹枝竹叶便洗干净了,地上的石头也干净无垢。血从地上躺着的身体上流出来,蜿蜒淌着,由浓变淡。 “当真是修为深厚,竟然还不死。”黑衣壇主身边的男子踢了踢地上的身体。 宋顾追的眼圈通红,低着头道:“刚才为什么把我的事说出来?” “不逼你,你会动手么?你动手杀他,比我们杀他更好。”黑衣壇主笑了笑,“我看你下手时干脆利落,连半点迟疑都没有,为了一己之私手段如此狠辣,果然应该是我们紫檀宫的人。” “到了这种地步,多说无益。”宋顾追低头看着地上的莫白齐,“现在大宫主已经在你们手里,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黑衣壇主微笑看着他:“你回去吧,不日就给你消息。” “大宫主——” “把他留在这里,滚。”黑衣壇主身边的男子抓着莫白齐的头发提起头来,要在咽喉上补上最致命的一刀。 宋顾追着急道:“你不是说不会杀——” 就在这时,莫白齐突然间睁开双目,反手一抓,直入他的心窝之中。男人猝不及防地停下来,大睁着双目,面无表情。莫白齐鲜血淋漓的手抽出,抓着一颗已经揉烂的心脏。 一切都太快,什么都来不及。 黑衣壇主万料不到他竟然还有气力,面色苍白地紧紧盯着。莫白齐缓缓地站起来,顺手捡起地上的断剑,伤口汩汩冒血:“谁还想来杀我——” 声音嘎然而止。 莫白齐低低地垂下头来,跪在地上,死不瞑目似的睁着眼。他的背后插着一柄长长的剑,沾血的剑穗子湿答答地缠在剑柄上。 他一点气息也没有了,心有不甘似的望着地面,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宋顾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许久,把莫白齐抱起来扛在肩上。他低着头道:“我要把他埋在上清宫里,只有这一点要求,我要把他埋在上清宫里。” 黑衣壇主力持镇定地看着那没了呼吸的人,片刻后淡淡地说:“你去吧。” 宋顾追转身,飞也似的扛着莫白齐走了,黑衣壇主冷淡地望着地上没了心脏的男子。 活该,他想。小看对手,死得活该。 许久,雨停了,轻微的风声而过,暗处不知从哪里走过来一个年轻的男子。黑衣壇主低着头跪下来:“壇主,莫白齐死了,一切依照计划行事。只可惜齐师兄也死了。” “嗯。”那声音淡淡的。 那男人也是一身黑,肤色白皙,长相是少见的清雅脱俗。不知是不是想太多了,空中竟然有丝若有似无的淡香。 “宋顾追把莫白齐引来杀了,可见心里面已经归顺,再无可疑之处,请壇主定夺。” 不错,他本就不是什么壇主,只不过是个没有名字的做事的人,真正的黑衣壇主,是眼前这个光华如月的男人。 男人看着满地的血:“嗯,等宫主那边的消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什么都准备好了。 宋顾追扛着一动不动的莫白齐在路上飞驰,眼圈通红,全身都是汗水,声音变了调似的低低叫着:“大宫主,大宫主。” ~ “辛苦你了。”昏昏沉沉的,似乎有人在他的身边低诉,似远似近,没有半点的真实。 关灵道突然间睁开双目,意识有些不清醒。做梦了? 他也不知昏迷了多久。一天? 四周围还是黑暗,口中含着的回血草已经变成了白色。他低头看着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口,还是疼,却已经比昏迷之前好了许多,腰上的剑伤也剩下一寸半寸。 周围什么动静也没有,与他昏迷不醒之前没有半点的不一样,可见没人惊动他。这里平常不会有人进入,就算他继续再昏迷十天半月,只怕也还是如此。 他已经出门五六天,石敲声和花彩行怕是开始着急了。 关灵道迅速站起来,心头难以抑制地微动,朝着台上躺着的男子看过去。 气质有些难以描述,比计青岩的清高冷傲要暖,却比花彩行的暖风春意要淡。 “哥。”他轻声叫。 台上的人没有反应,一动不动。 “哥,我来救你了。” 关灵道低头看着,啪嗒、啪嗒,眼睛像是开了闸门似的,没出息的泪珠掉在男子的脸上。关灵道捂住自己的双眼,为什么,明明在笑,却不知为什么眼眶发酸,情绪涌动,有种想要趴在他身上哭的感觉。 这就是他的哥哥,小时候见不到他长得什么模样,兜转了多少时日,如今终于见到了。 男子的脸和身体都完好,肤色白皙,没有伤疤,可见看守他的人平时也帮他疗伤,又或者这里不允许邪灵进入。关灵道探着他的鼻息,很淡很弱,却还是在。哥哥没有死就好,只要还活着,哪天就能把他救回来。 “你不是有两个鼻子一个眼么?”关灵道低头看着他,又哭又笑。 是时候该走了,关灵道抹了抹脸把他背在身上,轻声笑着:“哥,你怎么这么轻,就像个没吃饭的小媳妇。” 从无底洞上方滑下来时都有无穷无尽的感觉,更何况逆行而上。地道又弯曲又窄小,飞也飞不动,关灵道像只吃饱了飞不动的鸟,半飞半爬地往上走。 回去时心境不同,没了下来时的沉重,心情轻松,连时间也感觉短了些。不知不觉的头顶上有了光亮,关灵道浑身是泥地钻出头爬到地面上,把背上的男人从洞里拉出来。 前后不过几天,却恍如隔世,连外面的空气都觉得不一样了。 任关翎被人关在这里,能让人晚发现一日就晚发现一日。关灵道把他放在地上,用土将无底洞的洞口填好拍实,撒上树叶遮挡着,终于同周围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想了想,还是拉下裤子来往洞口撒泡尿。 谁再来找他的哥哥,先用我们家的尿款待你。 两人都像是在泥里打过滚一般,浑身没有干净的地方,关灵道也管不了这许多,背着任关翎向百花城而去。其实百花城人多口杂,实在不是个好地方,但是他把任关翎放在别处也不能放心,只能暂时带在身边,以后再做打算。 急匆匆地赶回客栈,青衣下楼时先看见他了,用手势比划着:你回来了。 关灵道低头笑着说:“我出去逛了几日。” 他放下一张字条就出了门,连续七八天没有音讯,只怕要把人急坏了。 青衣看着他身后的男子,继续用手比划:这人是谁? 关灵道斟酌着该说些什么,笑着道:“是、是我的恩人。我路上遇险,幸亏此人救了我,却弄得自己昏迷不醒。我不能把他丢下,就把他救了回来。” 嗯,你快去洗洗吧。青衣比划着。 “石敲声呢?”头皮有些发麻地问。 青衣用手势说着:他出去找你去了,我现在就传信让他回来。 关灵道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师父呢?师父知道了此事么?” “暂时还没告诉宫主。” 关灵道闻言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师父那么多事情,别让他为我操心,我什么事都没有。” 低头背着任关翎往自己的房间而去,刻意甩开心头轻微的愧疚之感。 还没有回到房间,只见花彩行从隔壁的房间里缓步走了出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关灵道:“回来了?辛苦你了。” 第84章 主线剧情 石敲声在外面找寻关灵道好几天,心惊胆战,见他回来时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你去哪里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关灵道自知理亏,笑着说:“都是我不好,路上遇到了点事耽搁了。途中遇险,幸好有人救了我,否则只怕要被只妖兽害死。” “九天山、忘年山都是灵地,妖兽多些在所难免,你平时小心些。”石敲声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这是谁?” “不清楚,不过似乎是个避难之人,我想求老宫主让他去上清宫。” “他是你的恩人,你照顾他也是应该。”石敲声没想太多,“他洗过澡了。你帮他洗的?” “不是,我也是刚洗了澡回来。也许是青衣,要不就是花公子安排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哥哥已经救出来了,等过些日子回到上清宫,他要求着老宫主看看,如何能让他清醒过来。 “我不在的这几日,有什么大事?”关灵道低头看着任关翎,随口问。 “没什么,百花台上出了点事。” “什么事?”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石敲声皱着眉,“今天清晨,戚宁在百花台比武时受了重伤。” “死了?”关灵道微微一惊。 “没死,已经醒了。” “…………” “受重伤也就算了,我不清楚戚宁与岑木衣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岑木衣竟然失态地站了起来,看样子还想下去,幸而被岑家人挡住,喝止了。” “岑木衣失态……”关灵道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错。云洛山当时的脸色很难看,拂袖大怒而去。岑木衣如今被岑家勒令下了山,住在白花城的客栈里。” 当时的景象可想而知。一个已经许配人家的女子,与戚宁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清不楚,还如此失态,惹得岑家尴尬不说,只怕云洛山现在也气得想要杀人。 关灵道低头半天没言语,问道:“师父还在山上?” “嗯,两天后才会回来。” 关灵道近来有不少大起大落,正需要理顺清楚,这时候计青岩不在身边最好。他低头看着床上躺着的男子,无意识地出神。 他哥长得当真好看,眉如远山,鼻如刀,青丝如瀑,浓淡相宜。最重要的是,这容貌竟然真的跟自己有几分相似。 忽然间像是触动了什么,心里面有什么更隽永的情绪落地生根。亲人,血浓于水的感情,他真的有哥哥了。 “你笑什么?”石敲声问。 “嗯?没笑什么。”关灵道低着头站起来,拉下脸正色道,“我恩人就这一身衣服,我出去给他买几身新的。” 石敲声无语:“店都快关了,早去早回。” 暮□□临,已经入了夜。关灵道急匆匆地在百花城中乱转,成衣店这时候哪还有开着的,大都已经关门上锁,他也只能站在外面看看。 转过一条小巷,忽然间看到街上站着几个很熟悉的人。 云洛山正带着几个云家弟子缓慢而行,这是白花城的南北大街,灯火通明,到处都热闹得很。他在一家酒楼面前停下来,关灵道抬头望过去,眼前正是他们曾经拼过酒的百花楼。 又要去妓院,要去妓院还娶岑木衣做什么? 本来不想再管,要走开时,他却莫名其妙地看到云洛山的身后站了一个岑家的弟子。 这岑家弟子他在百花台前见过,资质、修为尚可,只是年轻了些,涉世不深。他这时候跟在云洛山身边,似有些不自在似的低着头。云洛山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带着这岑家的弟子去妓院? 来不及多想,关灵道释放出一缕魂气,依附在云洛山手中的扇子上。 回到客栈他把门关好,点上一根短香,意识飘着离开身体,穿过大街小巷,终于寻到自己散落在扇面上的魂气。 这里是什么,软软的,香气有些浓。 “云公子……”一声娇嗔,软软地穿过来,像是要把人的身体弄得酥软。 关灵道猛然间向后一躲,像只山猫似的浑身的汗毛竖起来。我的妈,这是女人的胸!云洛山正用扇子勾着女子的胸! 云洛山似乎被那扇子突然的动静惊动,低头看了片刻,心烦意乱地把扇子扔在地上,低着头地狠踩几脚:“混账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不听话!” 关灵道被他踩得浑身酸痛,恨不得飞起来揍他几拳。他咬着牙不敢轻举妄动,只庆幸这云洛山蠢到了极点,竟然就这么忽略了自己的失误。 “云公子何必生气,天涯何处无芳草?”软玉娇嗔,那女子笑着坐在云洛山的大腿上。 云洛山似乎也没什么兴致了,把那女子推在一旁,转身对身边的云家子弟说:“把岑回灌醉了,醉得不省人事,今晚别让他出百花楼。” “是。” 岑回,就是刚才与云洛山一起进百花楼的岑家弟子。关灵道躺在地上超上面看过去,几个云家弟子正在轮番向他灌酒,身边围绕着四五个貌美的青楼女子,笑语欢声。岑回喝得红了脸,应接不暇,推辞着,眸色已经涣散起来。 为什么要灌醉岑回,要做什么? 云洛山带着两个弟子站起来,往楼下走去。关灵道眼皮直跳总觉得要出事,不着痕迹地翻着往楼下滚过去,眼看着云洛山越来越远,又不敢让人起疑,心中着急。就在这时,他的身体突然间凌空,被人提着脚浮在空中。 “云公子,云公子,您的扇子落在地上了!”小厮讨好似的追在云洛山的身后。 云洛山转过头来把扇子接过,随口说了句赞赏的话,把那小厮打发了。关灵道心惊胆战地在他手中待着,只听云洛山低声向身边的弟子道:“岑木衣现在一个人待在客栈里,肯定?” “嗯,只剩她一个人了,今晚早早地睡了觉,房间里的灯都熄了。”那弟子小声道,“已经依照公子的吩咐把她弄倒,现在正悄悄送往城郊的树林里。” 云洛山把手里的扇子往地上一扔,冷着脸阴沉地说:“走。” 关灵道猛然间把意识抽了回来,遍体生凉。狗娘养的云洛山,他今晚是想把岑木衣——混账东西! 什么样的姑娘,前辈子造了什么孽,为什么偏偏被这种人看上? 关灵道来不及想什么,也没办法叫什么人跟着,立刻孤身冲了出去。岑家的人如今都在百花台,岑回又被骗去青楼喝酒,岑木衣的修为不高,如何能经得起云洛山的暗算? 飞也似的赶往城外,他这时候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个小树林,疯狂地四处找着。突然间,夜风吹来,他远远地听到云洛山的闷声低喊。 这里面还夹杂着女子的哭泣□□。 “你喜欢戚宁?”云洛山恶狠狠地低头看着地上的人,似乎已经因为嫉妒而情绪发狂,“你要嫁给我,还那么想着戚宁?” 迟了,竟然已经迟了。 关灵道怒不可遏,腰间的四片叶子像是有了意识似的随之而起,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声声风响,刹那间同时嵌入云洛山的身体里。 云洛山的身体骤然间不动,口中流着血慢慢转身:“谁?是谁?” 关灵道不想让此刻的岑木衣看见他,也不想看到狼狈不已的岑木衣,站在树后远远地看着。 突然间,他微微怔住。 那地上躺着的女子云髻凌乱,花颜带泪,却不是岑木衣,俨然是刚才在青楼中陪伴云洛山的烟花女子。 那女子的嘴唇哆嗦着,脸色苍白,抱着衣服缩了起来,满脸都是泪水:“别杀我,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洛山垂着头看着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地倒在地上,发不出声音,慌张害怕地望着黑色的天。要死了,他要死了,是不是? 关灵道不想那女子竟不是岑木衣,说不清心里是放松还是什么,站在树下脸色发青。岑木衣呢?不是把她迷昏带来这里了?怎么突然间变成了青楼女子? 云洛山的口中汩汩冒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公子,公子怎么了?” “公子出事了!” 远处有焦急的声音传过来,守在周围的人迅速接近,关灵道心道这时候不能再待下去了,力持镇定地闭上眼,迅速将一缕魂气留在云洛山的发带上,无声无息地退了开去。 四片带血的叶子攥在他的手中。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三更,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周围的人早已经入睡。关灵道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喜忧参半,额头上渗出汗细汗。如果那女子是岑木衣,关灵道把云洛山碎尸万段也是他活该,可他不过是*,这便有些说不过去。 为了救岑木衣而杀人,即便将来被发现也无愧于心,可是他如今是调查不清杀错了人,将来如果被云家发现,他该怎么说? 云洛山*虽说恶心了些,却也罪不至死。 想来想去,此事竟是他理亏。 他关紧门燃上一炷香。 模糊的意识飘荡着四处搜寻,不多时,突然间清明起来。 房间里亮着灯火,乱成一团,云洛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几个云家的弟子来来去去,轻声说着:“怎么办?吃了丹药还是在流血,而且穿胸而过时伤了心肺,只怕要不行了。” “少家主要回来了,都别慌。” “这到底是谁动的手,跟洛天有仇还是跟云家有仇,你们看见了什么?” “我们站得远,什么都没看见。” 关灵道屏住呼吸紧张地等着,云洛山的气息微弱,身体越来越冷。突然间,外面突然有人破门而入,云洛真面无表情地带着几个弟子走了上来,一声不吭地坐在床前。 “都出去吧,我给他疗伤。”云洛真垂眸以两根手指压着云洛山的颈项,“不妨事,死不了。” 弟子们松了一口气:“是。” 关灵道也不清楚自己是希望他死,还是不希望他死。今晚他连个照面也没与云洛山打,云洛山应该不晓得他的存在。而且听风杀人时飞得极快,云洛山那时候又在忙别的事,想必什么也没看清,那么他应该什么也不知道? 他一动不动地等着,屏息注意着房间里的动静,突然间,云洛山猛烈地咳着吐出几口鲜血。云洛真调息片刻后站起来,低着头道:“今晚休息吧,明天清晨就没事了。” 云洛山仰着头轻声哭起来,呜呜咽咽,那声音似乎是伤心至极,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情绪,就是让人听着难受。 云洛真冷淡地看他一眼:“今晚是谁对你出手的,你看到了么?” “没……”云洛山抬头抓着云洛真的袖子,“哥……” 关灵道轻吁一口气,意识慢慢回到自己的身体上来。虚惊一场,岑木衣没出事,云洛山也没出事,他自己也没有被发现,万幸,万幸。 今晚,什么事也没有。 缓缓睁开双目,眼前坐着一个身穿白色单衣的男子,目光直直,无声无息地看着他。 脚边的香还剩下短短的半寸,忽明忽灭,满房间里都是青烟的气味。 关灵道的喉头发紧,脸色有些发白地看着眼前几日不见的男人,一出声,却已经沙哑地变了调子:“师父……” 师父,你怎么来了? 计青岩一声不吭地在黑暗里坐着,许久,突然间低头攥住他的手腕。身体骤然冰冷疼痛,凶猛的灵气充斥而入。 第85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早些下山,是意料之外。 紫衣檀主在山上透露,紫檀宫以八个听魂者摆出阵法,不但能聆听魂魄的声音,甚至可以感觉出四周魂气的动静,沿着魂气查出魂修的所在。可惜这八个魂修难以凑齐,直到半个月前才找到最后的一个,如今阵法已成,将魂修赶尽杀绝指日可待。 魂修死绝,则天下太平。 此话一出,各门派群情激昂,高兴不已。 可惜这八人阵只能听到附近几十里之内的动静,限制不少,少不得要让人护着在南北朝各地行走,各门派不但要提供方便,还要听从紫檀宫的安排,出人出力。 各门派苦杀魂修八年有余,直到今日才看到了尽头,纷纷附议。于是各门派立下盟约,在铲除魂修一事上听从紫檀宫的调遣,全力配合。 紫檀宫是众望所归,拯救各门派于水火之中,这时候谁都要靠着他们,就算以前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今也没人管了。计青岩没有多说什么,让青衣传信给上清宫,不声不响地静观其变。 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于是他早两天下山来了。 到了客栈自己房间的门口,他停下来思忖片刻,转身朝着关灵道的房间走过来。七八日不见,竟深更半夜也想去看看他。平时计青岩觉得自己是个克制的人,今夜却没有刻意地去忍,要忍也可以,可是他不想忍。 门虽然紧关着,却也难不倒他,他的手轻轻一推,门开了。 关灵道在床上盘腿坐着,脚下一截烧了大半的短香,呼吸声几不可闻,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计青岩在门口停了许久,缓缓走过去坐在他的面前,低头看着他。 房间里更加黑暗。 就这么静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关灵道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笑了笑,慢慢睁开双目。计青岩垂眸看着,就是这样的,不知已经看过多少次这样的意识回笼。笑什么呢,有什么事让你如此高兴?! 关灵道的脸色苍白,勉强想笑却又笑不出,变了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恐惧:“师父……” 手腕立刻被他抓在手里。 关灵道一声不吭地看着他,身体里汹涌的灵气让他浑身剧痛,可是他如今最害怕的竟然不是这个:“师父,你听我说……” 害怕,到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计青岩把他的手腕放下来,缓慢地说:“你体内的戾气,是我几年来遇到过最重的一个。” “师父。”关灵道笑着,眼圈已经红了,放缓了声音轻声道,“师父别生我的气,好吧?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有苦衷、有苦衷……” “你修炼魂术多久?” “一年,不太到一年。”关灵道的鼻头泛酸,看着他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急慌慌地说道,“师父,你先别生气,我有苦衷……” 一年前,正是他进入上清宫的时候。 计青岩的思绪有些混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风似的从窗口飞了出去。 “师父!” 关灵道低下头捂着双眼。近来他很少去想被计青岩发现会怎么样,不是不去想,是不敢去想。如今被他知道了,他会把自己怎么样? 杀了,还是赶走? 眼前的路突然间黯淡下来。 已经是过了四更,关灵道去客栈的地窖里偷出来一坛酒,坐在房间角落里慢慢喝。夜还是黑的,他喝酒时安静得很,不说话,也不出声,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喝,也不停,就像是满腹的心事什么都说不出,只想让自己睡过去。 要逃么?带着哥哥逃走? 哥哥现在昏迷不醒,他们两人都是谁见了都要杀的魂修,他能带着任关翎逃到哪里去?没有上清宫老宫主帮他,他如何能让哥哥醒过来? 关灵道抹了抹眼睛,起身来到隔壁房间的床前,一动不动地握着男人的手。 他们究竟是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天下之大,就是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哥,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你出事。”头轻轻靠在任关翎冰冷的手上,面颊却已经不知不觉地湿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肩膀被人请轻拉着,关灵道意识不清地抬起头来。模糊中似乎看到一身白色单衣,可是身体轻飘飘的,头很晕,他却看不清那人的脸,也想不出那是谁。 “你喝醉了。”树叶的沙沙中传来男子的声音,有些冷淡。 身体突然间凌空着被人抱起,关灵道的脸贴上一片微凉的肌肤。他转了转头,不自觉地轻念:“师父……” 半夜喝了酒跑出来乱转,不想抱着酒坛子在树林里睡着了。计青岩遍寻不着找他找了许久,在城郊寻到了他,一身浓烈的酒气,靠着树不省人事。 “你何时把我当成师父过?”计青岩低头看着他。存在心底很久的话,与其是对他说,不如是说给自己。 关灵道不吭声了。 计青岩把他背在身上往客栈而去。夜风呼呼而过,关灵道满头的青丝凌乱,脸落在计青岩的肩上,嘴唇贴着他的耳际吻下来:“师父。” 计青岩猛然间心头一颤,低着头把脸向旁边微微一侧。 “师父,别赶我走。”关灵道的舌尖探出来,沿着他的颈项缓缓轻舔,“我唱十八摸给你听。” “别动。”又气又急,声音变了调,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师父——” 计青岩低着头,突然间从空中直落而下,一个翻身把关灵道压在草地上。他极力克制地看着身下扭动不已的人,声音还是冷静:“说了别动。” 关灵道意识不清地看着他,眼圈微红。 “师父,我就算是个魂修,也是你的灵道,你忘了吗?”声音不知不觉地低哑起来,满腹委屈,他的双手不知不觉勾着计青岩的脖子,“师父,别人欺负我,你也要欺负我么?” 计青岩低下头来,舌尖探出来轻轻在他的唇上舔了舔,含住。 “师父,嗯……” 舌尖撬开牙关顺势而入,卷着他的舌纠缠。 关灵道轻喘着捧住他的脸,软滑的舌在口中侵犯,扫过他的舌根,掠过他的牙齿,引出津液沿着嘴角流出来。他无意识地侵犯,舌尖抵着舌尖,不知不觉地全身热起来,邪火不知从哪里丛生而起。这吻极是绵长,无休无止,仿佛要把以往错过的全都补回来一般,热烈贪恋,四片唇难舍难分地胶粘在一起。 许久,计青岩缓缓把舌抽出来,额头抵着他的,轻轻喘气。 “师父……”吐字含糊不清,舌头麻软。 计青岩摸着他的脸,身下有什么互相抵着,早已经不知何时硬了。 第86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从未想过自己会忍不住做这种事,关灵道这时候是不清醒的,他想做什么也可以。 “师父。”关灵道轻声哭叫,“师父别杀我。” 关灵道以为自己要杀他,可是他现在想的完全是别的事,更龌龊的事。他的唇沿着关灵道的颈项滑下来,温柔克制地吮着,呼吸又沉重了些。 只要不杀他,是不是别的什么都可以做? “师父。”关灵道紧搂着他的头,声音委屈着急得变了调,“喜欢你,师父,喜欢你。” 计青岩的心头猛地颤动。 他低下头又去吻他,舌温柔地在他口中搅动,薄薄的耳尖已经红了。关灵道含糊地呻、吟,身体乱动,计青岩的手自他的前胸抚下来到腰,克制了许久,轻轻拉开他的衣带。 天边微亮露出一片淡白,林间的树木依稀可见轮廓,身体在深色的草地上看起来更是白皙。关灵道上衣褪了开来,头发松着,裤子有些散乱,就像是从春宫里走出来的一般,计青岩低头望着他俊俏的脸,突然闭上眼不敢再细看,用衣服把他紧紧包起来。 “师父。”他还想再要什么,头在他的肩窝里蹭起小朵的火花,“师父别生我的气,师父。” 计青岩低头深吻,温暖的灵气顺着舌尖而入,关灵道头一垂睡了过去。 他把关灵道打横抱起来,披着清晨的湿气往回走。 一个时辰前说不清楚是生气还是痛苦,现在气堵在胸口还是没有消,可是心里面复杂麻乱,怨恨倒是去了大半。 关灵道彻底清醒时,日头西斜,房间里静悄悄的。他头痛欲裂地抱着头坐起来,头里面像是被搅着似的混乱难受,皱着眉一时间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 突然间,他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来。 “你醒了。”不远处的窗边传来没有起伏的平静声音,很熟悉。 关灵道白着脸朝他看过去,喉咙干哑得像是被火烧:“师父,你在这里……” 他如今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就是计青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修习魂术将近一年,欺瞒隐骗,如今功亏一篑。不晓得他是打算怎么办,杀了他,赶他走,还是把他交出去? 就算这些都不做,计青岩还能像以前那样对待他么? “你继续休息。”计青岩望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竟有些躲闪,转了头说,“我先出去。” 关灵道什么都不敢说,声音干涩,只能发出单个字来:“嗯。” 想把他拉住留在这里,可计青岩不说也不问,连半点情绪也不露出来,他心里根本没有底。计青岩现在就算不杀他,对他的印象又能好到哪里去? 计青岩走出去,门在他身后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 哥哥的事,他是死也不能说了。计青岩也许念在师徒之情不杀他,但任关翎是个魂修,计青岩会对他如何? 刚要起身下床,门却又在这时开了,石敲声拿着一本书走进来:“你醒了。” “嗯。”他不敢抬头看石敲声,随口问,“昨晚是你扶我上床的?” “不是,是三宫主。”石敲声在椅子上坐下来,微笑道,“清晨三宫主带你回来,你醉得不省人事,我以为你要明早才能醒。”说着又状似无意地加了一句:“客栈掌柜的发现自己珍藏的酒被人偷了,空酒坛子也不知所终,正在下面骂人呢。” 关灵道不管那偷酒贼的事,只听到了一句话:“师父带我回来的?” “嗯。” 关灵道张着嘴,心头有不知名的期待随之而起。计青岩明明被他气走了,怎么会又回来找他,难道果然还是念着师徒之情? “你身上都是酒气,要不要去洗个澡?” 关灵道点着头下床穿鞋:“隔壁、隔壁我那恩人,师父看见了么,说了什么?” “三宫主问起那男子是谁,我说是救了你的人,三宫主便没再说什么。”石敲声轻声道,“三宫主也是太小心,竟然还去试那男子是不是魂修。” 关灵道的心头猛跳,提到了嗓子眼:“是么?” “体内没有灵气,也没有戾气,似乎没什么修为。”石敲声有些不解,“他怎么救了你,又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昏迷不醒?” “我不慎落入早年遗留下来的阵法之中走不出去,他碰巧遇到,出声相助。”关灵道随口胡诌,“后来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早上醒来便是这样了。” “莫不是中了魂术。” “不清楚。” 关灵道不敢再说什么,拿着衣服出去在澡堂里沐浴。夏天人多,他也不想去掺和,到后院找了个单独的小间,把头深深地埋进池子的水里。 谎话连着谎话,早晚有拆穿的一日,到了那时候就再无回旋之地。时至今日,卢夜生当天对他所说的话竟然越来越清晰,仿若就在耳边。 【关灵道,你生来就是如此,永远是我们这边的人。】 他不甘心,他不杀人不害人,只是去哄着花花草草送他些魂气来,究竟有何不可,为什么非要被人当成万恶不赦的人? 低着头把身上搓洗好,已经到了二更时分,天黑了。他换上上清宫干净的杏色衣服,忐忑不安地来到计青岩的门前,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没个正经,恭敬小心地敲了敲:“师父,是我。” “进来。”那里面的声音很平静,还是听不出喜怒。 关灵道低着头走进来,一阵灵气拂来,身后的门慢慢关上。 房间里点了灯烛,计青岩在窗边站着往外看,身上披着一层晕黄的光,不甚清晰,也看不出什么心事。 “师父,我来向你赔罪。” 关灵道抬头看着他,谨慎小心,不敢靠前,也不敢放肆。从小到大他犯了不知多少错,也不知挨了多少藤条,可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害怕。以前的怕都是假的,知道老师父和师父都不会真的罚自己,就算被罚也不会失去他们。 计青岩低着头坐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寂静难耐,不知过了多久,计青岩总算开了口:“你说你有苦衷,说吧,我听着。” 关灵道明白如今再不说是不行了,可是他也不晓得该从哪里说起,想了想低头说:“九岁之前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 计青岩的目光微动:“忘记小时候做过什么事?” “嗯。”关灵道小声道,“九岁起跟着老师父一起生活,之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我以前没有多想,直到近来看了花公子画的一幅《入梦》图,忽然记起了一些片段。” “什么片段?” 关灵道略过任关翎的事不提,把在画中看到的事细说一遍,不敢渲染,更不想博得计青岩的同情,因此被人拳打脚踢、鞭抽的事都没说,只是说他被人逼着吸食困在魂气中的魂魄。 “这就是你体内戾气的由来?” “嗯。” 计青岩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心情忽然间舒缓了些,又道:“那又为什么说你进了上清宫才开始修炼魂术?你入上清宫时,体内并没有什么戾气。” “小时候没什么记忆,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魂修。之前在上清宫中管着玄真房的丹药,开炉取丹的时候,不想丹药的魂气沿着我的经脉进入到气海当中,就此把气海中封着的魂气冲破,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早已经修习了魂术。” “隋天佑说你私自开炉取丹的那次?” “嗯。”事到如今他本不想再说别人的坏话,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上次是他陷害我的,我没有私自开炉。” “嗯。”想是他害怕追究下去会发现他体内的魂气,于是忍气吞声认了下来。 计青岩郑重地看着他:“小时候的事以后再说,我只想问你一句,今年你用魂术杀过人么?” 问这话的时候,他屏住了呼吸。 “没,我没有。”他急急忙忙地否认,“师父,我从没用魂术杀过人。你信我!” 许久,计青岩“嗯”了一声。 还是这么一声简短的“嗯”,却轻缓温柔,满是释怀之意。只可惜关灵道紧紧张张着没听懂,却又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焦急地看着他。 “不杀人,你如何修炼的?” 关灵道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师父,我之所以能修习魂术,其实是因为我在上清宫里发现了一本书,是本修习魂术的书。” 计青岩听了脸色微变:“什么书?” 这话说来长了些,关灵道娓娓道来,只捡要紧的,把发现洛魂真诀前后的事说清楚,连同用花草融魂的术法也细说一遍。计青岩本来只是皱眉听着,到最后也站起来背着手,心思沉重地听他诉说来龙去脉。 “师父,魂术博大精深,当真与现在只会杀人的魂术大相径庭。而且前上清与魂修必然大有牵连,我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前上清就忽然间这么灭亡了。我今天跟师父说的只是融魂术,其实还有好多种——”越说越高兴,声音也不知不觉地兴奋起来。 “还有什么?”计青岩望着他神采飞扬的脸,目光越发变得深邃。认识他整整一年,何时看过他现在这种意气风发的模样? 关灵道不知为什么红了脸,小声说道:“师父、师父可想看?” “嗯。” 关灵道简直想跳起来:“好,师父坐着,我给师父看。” 第87章 主线剧情 这是几个月来关灵道睡得最好的一夜,就连闭着双目的时候唇角也擒着一抹笑,面色放松舒缓,不知梦到了什么。迷糊着似乎觉得身边有轻微的声响,悉悉索索如同布料拂过,微凉。倏然间,他一个挺身坐了起来:“谁?” 身体撞得有些疼,他蒙了片刻才看清,眼前坐着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计青岩。 计青岩离他的脸不过相隔一尺,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些,黑夜里看不出他脸色如何,却低着头似有些尴尬。 “师父,”关灵道哑声看着他,“你找我有事?” “无事。”计青岩思忖着,比平时似乎有些犹疑不定,“你在这里不安全。” “怎么了,师父担心我是个魂修,被人发现?” 计青岩没说话。 “只要我不说出来,不杀人,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修习魂术。”关灵道有些着慌地拉着他的袖子,“这么久了都没人发现,师父别担心。” 他身上的衣服松散,半开的亵衣露出一片白皙的前胸,几缕发丝垂落下来,错落有致,嘴唇却是极红。计青岩低低望着他,寂然无声了片刻,声音有些不太一样:“你不是要给我看其他的魂术?” “嗯。”关灵道的嘴角又立刻弯起来,低了头去找自己的短香,“我只修习了三四种,而且修为尚浅,只是略懂些皮毛……” 计青岩一动不动地坐在他身旁看着,明知他想给自己看的兴致极浓,但心中哪里还管他所说的魂术,轻声说道:“不妨事,都是由浅入深,就算是道修也是一样。” 关灵道在床边点了一小截短香,青烟袅袅而起,关灵道盘腿而坐笑着说:“师父等着。”说罢他的笑容凝滞,已成入定之态。 片刻,计青岩忽然觉得袖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探头似的轻轻动着。他低头拉开广袖,只见自己的素帕从不知何时露出半截身子,像是有了生命似的自行往外爬出来,偏着一角似乎是在看计青岩,又翻滚着落在床上。 计青岩把那方素帕捡起来,挑起眉道:“你能看得见我?” 素帕的一角掀起来,在他的手中点头,又轻抚他的食指。 “那天我在房中打坐,手中落了一片树叶,是不是你?”计青岩低低地看着它。 素帕即刻摇头否认,又忽然间停了,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左顾右盼,末了像是认了罪,那掀起的一角点着。它自计青岩的手心里飞起来,摇摇晃晃地来到他的肩膀,翘起的一角抬起来又低下去,磨蹭似的在他的肩头乱抹。 计青岩低头望着那方素帕,又去看关灵道僵硬的脸:“你的原身呢,有意识么?” 素帕的一角摇头。 “嗯。”计青岩似有所悟地点头,“明白了。” 肩头的素帕突然间没了动静,紧接着,关灵道的身体微动,立时间睁开了双目。他笑着看计青岩的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些期待地问:“师父,这叫做游魂术。师父觉得这魂术如何?” “嗯,有用。”计青岩不吝啬地夸奖,“什么东西都能依附?” 关灵道赶紧说:“我的道行浅,眼下只能依附在死物上,但如果继续修习游魂术,将来依附上活的人和物也不是不可能。”说着又害怕计青岩觉得这是邪门歪术,连忙正色说:“我将来绝不依附在活人身上,这就是四处游走探听消息用的,师父莫要担心。” “不担心。” 计青岩把那方素帕握在手里:“还有呢,还有什么别的魂术?” “还有就是修行的术法,融魂术。”关灵道修习了这许久都无人可以显摆,今夜全身像是火烧沸腾了似的,说话的声音有些急,“我的修为不深,难以影响周围的花草树木送出魂气,因此自创了一个阵法,叫做融魂阵。” 说到“自创”两字,他满是期待地望着计青岩的脸,一个字也不说,那模样就像是刚学会上茅厕,好好上了一个茅厕给大人看,希冀得到摸头的三岁小孩。 计青岩的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脸色舒缓平静:“竟然会自创,举一反三,难得。” “师父。”关灵道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突然间扑到他的怀里,感慨道,“师父你对我真好,这世上对我好的人里,你是第三个。” 才……第三么?除了他还有关灵道的老师父,还有什么人对他好?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平日里说得好似多么喜欢自己,其实也不过才排第三?那排第二的又是谁? 还以为他喜欢到离不开忘不了,时时刻刻想脱下衣服投怀送抱。 “师父,你好年轻啊。”关灵道轻声喟叹。 “是么,年轻了不好?” “好。”他在计青岩的怀里抬起头,笑着说道,“小时候我也曾趴在老师父怀里睡觉,他的长须缠得我像是被妖怪拉扯住似的,后来过生日时老师父让我发愿,我发愿说老师父能把长须剪了。自那之后再过生辰,老师父就没再让我发愿了。” “老师父把长须剪了么?”不知怎的,那声音里隐约有些笑意,关灵道却没有听出来。 “没。他平时也不爱说话的,只是时不时看着我皱眉,有次还暗地里轻声叹气,说怎么长得这副轻狂勾引人的模样,没个正经,也不知能不能让人家看上眼。”关灵道搂着计青岩的腰,有些不解和被人冤枉的不满,笑得比哭还难看,“老师父是什么意思,我现在也没弄懂。师父,我天生就长得这个样子,可我从没勾引人什么的。” “嗯。” 心头又刺痛了些,这老师父是早已经给他看中了什么人家了?哪户人家?想着想着心情泛起淡淡的不郁,声音了冷淡了些:“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老师父从小就不让我跟女子接触,说怕我耽误人家一生,可他说过那句话之后,我怎么就觉得老师父是想把我留着给什么人?还觉得我生成这样子,好似对不起人家,拿不出手去似的。” 计青岩咬了咬牙,突然间站起来道:“不早了,你先睡觉吧。” “嗯?师父——” “你老师父已经过世,就算真给你许了什么婚事也不算数了。”计青岩转身看着他,“明日我要上忘年山,你暂且在百花城待着不要露面,有事让青衣传信给我。” “…………” “如今事态动荡,一切小心谨慎,不要做引人注目之事,明白么?” “嗯。” 第88章 主线剧情 这是几个月来关灵道睡得最好的一夜,就连闭着双目的时候唇角也擒着一抹笑,面色放松舒缓,不知梦到了什么。迷糊着似乎觉得身边有轻微的声响,悉悉索索如同布料拂过,微凉。倏然间,他一个挺身坐了起来:“谁?” 身体撞得有些疼,他蒙了片刻才看清,眼前坐着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计青岩。 计青岩离他的脸不过相隔一尺,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些,黑夜里看不出他脸色如何,只是觉得他方才离得似乎很近。 “师父,”关灵道哑声看着他,“你找我有事?” “无事。”计青岩思忖着,比平时似乎有些犹疑不定,“我想了很久,你在这里不安全。” “怎么了,师父担心我是个魂修,被人发现?” 计青岩没说话。 “只要我不说出来,不杀人,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修习魂术。”关灵道笑着,却有些着慌地拉着他的袖子,“这么久了都没人发现,师父别担心。” 他身上的衣服松散,半开的亵衣露出一片白皙的前胸,几缕发丝垂落下来,错落有致,嘴唇却是极红。计青岩低低望着他,寂然无声了片刻:“你不是要给我看其他的魂术?” “嗯。”关灵道的嘴角又立刻弯起来,低了头去找自己的短香,笑道,“师父莫要见笑,我只修习了三四种,而且修为尚浅,只是略懂些皮毛。” 计青岩一动不动地坐在他身旁看着,明知他想给自己看的意愿极浓,但心中哪里还管他所说的魂术?但他却也不愿打搅关灵道的兴致,轻声说道:“不妨事,都是由浅入深,就算是道修也是一样。” 关灵道在床边点了一小截短香,青烟袅袅而起,关灵道盘腿而坐笑着说:“师父等着,多谢师父想看。”说罢他的笑容凝滞,已成入定之态。 片刻,计青岩忽然觉得袖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探头似的轻轻动着。他低头拉开广袖,只见自己的素帕从不知何时露出半截身子,像是有了生命似的自行往外爬出来,偏着一角似乎是在看计青岩,又翻滚着落在床上。 计青岩把那方素帕捡起来,挑起眉道:“你能看得见我?” 素帕的一角掀起来,在他的手中点头,又调皮似的轻抚他的食指。 “那天我在房中打坐,手中落了一片树叶,是不是你?”计青岩低低地看着它。 素帕即刻摇头否认,又忽然间停了,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左顾右盼,末了认了罪,那掀起的一角点着。它自计青岩的手心里飞起来,不顾羞耻地来到他的肩膀,翘起的一角抬起来又低下去,轻轻缓缓磨蹭似的在他的肩头乱抹。 计青岩低头望着那方素帕,又去看关灵道僵硬的脸:“你的原身呢,有意识么?” 素帕的一角摇头。 “嗯。”计青岩似有所悟地点头,“意识离身,原身不察,明白了。” 肩头的素帕突然间没了动静,紧接着,关灵道的身体微动,立时间睁开了双目。他笑着看计青岩的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些期待地问:“师父,这叫做游魂术。师父觉得这魂术如何?” “嗯,有用。”计青岩不吝啬地夸奖,“什么东西都能依附?” 关灵道笑着说:“我的道行浅,眼下只能依附在死物上,但如果继续修习游魂术,将来依附上活的人和物也不是不可能。”说着又害怕计青岩觉得这是邪门歪术,连忙正色说:“我将来绝不依附在活人身上,这就是四处游走探听消息用的,师父莫要担心。” “嗯。” 计青岩把那方素帕握在手里:“还有呢,还有什么别的魂术?” “还有就是修行的术法,融魂术。”关灵道修习了这许久都无人可以显摆,今夜全身像是火烧沸腾了似的,“我的修为不深,难以影响周围的花草树木送出魂气,因此自创了一个阵法,叫做融魂阵。只是这阵法却也没什么好看,就是把自己熟悉的花草以阵法摆在四周,师父看到的就是我在正中入定。” 说到“自创”两字,他难以掩饰地期待地望着计青岩的脸,一个字也没再说,那模样就像是刚学会上茅厕,好好上了一个茅厕给大人看,隐隐希冀得到摸头似的。 计青岩的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脸色舒缓平静:“竟然会自创,举一反三,难得。” “师父。”关灵道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突然间扑进他的怀里,靠在他身上感慨地说,“师父你对我真好,这世上对我好的人里,你是第三个。” 才……第三么?除了他还有关灵道的老师父,还有什么人对他好?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平日里说得好似多么喜欢自己,其实也不过才排第三?那排第二的又是谁? 还以为他喜欢到离不开忘不了,时时刻刻想投怀送抱。 “师父,你好年轻啊。”关灵道仰面看着他,轻声喟叹。 “是么,年轻了不好?” “好。”他轻靠着计青岩抬起头,笑着说道,“小时候我也曾趴在老师父怀里睡觉,他的长须缠得我像是被妖怪拉扯住似的。后来过生日时老师父让我发愿,我发愿说老师父能把长须剪了。” “老师父把长须剪了么?” “没。”倒是面壁思过了几日。自那之后再过生辰,老师父就没再让他发愿了。 “你老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仙风道骨,对外事不闻不问,只是跟我守在一起。他平时也不爱说话的,只是时不时看着我皱眉,有次还暗地里轻声叹气,说怎么长得这副轻狂勾引人的模样,没个正经,也不知能不能让人家看上眼。”手臂环上去搂住计青岩的腰,声音里有些不解和被人冤枉的不满,笑得比哭还难看,“老师父是什么意思,我现在也没弄懂。师父,我天生就长得这个样子,可我从没勾引人什么的。” “嗯。” 心头又刺痛了些,这老师父是早已经给他看中了什么人家了,竟然担心人家看不上眼?哪户人家?想着想着心情泛起淡淡的不郁,却也不想表现出来,状似无意地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老师父从小就不让我跟女子接触,说怕我耽误人家一生,可他说过那句话之后,我怎么就觉得老师父是想把我留着给什么人?还觉得我生成这样子,好似对不起人家,拿不出手去似的。” 计青岩突然间站起来道:“不早了,你先睡觉吧。” “嗯?师父——” “你老师父已经过世,就算真给你许了什么婚事也不算数了。”计青岩平静地转身看着他,目光深沉,“明日我要上忘年山,你暂且在百花城待着不要露面,有事让青衣传信给我。” “…………” “如今事态动荡,一切小心谨慎,不要做引人注目之事,明白么?” “嗯。” 第89章 主线剧情 水行门的弟子立即从四周而上,列成剑阵面对着云洛山,气氛紧张,剑拔弩张,杀气淡淡在空中散开,谁都能觉出他们的滔天怒意。有水行门弟子蹲下来看着戚宁,岑木衣却早就从他怀中站起,低下头从小瓶中取出一枚红色丹药,放在戚宁的唇边:“吃了。” 戚宁浑身都是血迹,捂着受了伤的腰脸色惨白如纸,连气息也极是微弱,却还是笑了笑:“你心疼么?” 岑木衣没有说话,一声不吭地把红色丹药塞入戚宁的口中,那边的云洛山看着两人这般模样,却已经泪流满面,嘴唇哆嗦,口中轻声念着:“奸夫□□,奸夫□□……” 岑木衣以灵气帮他化丹药,戚宁奄奄一息却还是抬头看着岑木衣,这时的场景当真是极为尴尬的。 岑木衣与云洛山有婚约在身,可是岑木衣被岑家人打伤跌落高台,前来相救的却是戚宁。戚宁被云洛山刺了一剑,岑木衣连理也不理云洛山,只是低头查看戚宁的伤势。两人这般旁若无人,当真是不把云洛山放在眼里。 可是云洛山这当众流泪,也实在难看了些…… 云洛真冷如冰霜地喝斥:“下去,忘年山上岂容你随便伤人!” 岑家高台上这时也飞落下来一个男人,四五十岁,身长挺拔,虽然已入不惑之年,眉眼却是俊逸,气质出众。他绷紧了脸低头吩咐一声,旁边几个岑家弟子把岑木衣迅速拉了开去。 岑家的家主岑诉秋也恼了,恼的却是自家人岑木衣。 云洛真低声骂道:“戚少主不过是为了救人,你如此不知好歹,还不快些认错?” 云洛山这时候却是非常委屈的。昨夜他派人去抓岑木衣,不想迷昏抓来的却不是岑木衣,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云洛山厉声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是客栈里的一个烧火丫头,岑木衣让她代替自己在床上睡觉,趁夜从窗户中飞了出去,不知去了何处。 云洛山那时心里面只如天地崩塌。戚宁伤重,岑木衣连夜消失,还能去了哪里?那时云家的弟子们看到云洛山又青又白的脸色着实吓人,云洛山在树林里呆坐着想要喝酒,想要岑木衣,弟子们连忙去百花楼请了姑娘、抱了酒过来,让他喝得酩酊大醉,寻欢作乐。 关灵道在树林里找到他时,正是他神智不甚清晰,错把那青楼女子当成岑木衣的时候。 昨夜沉浸在嫉妒和痛苦中,清晨伤没有完全好就上了忘年山,不想方才又看到戚宁打横抱着岑木衣,他心中的痛苦委屈难以言喻,这才冲动地恨不得将他杀了。 戚宁闭着双目躺在地上,嘴角仍旧笑意不断,仿佛身上的伤半点也不痛,只是在暗中回味:“大敌当前,云公子的剑杀不了魂修,却只是要对付自己人,是何意思?” 云洛山恨恨而望。昨夜的事是他不对在先,他自然不敢说把岑木衣迷昏捉走的事,更不能指责岑木衣深夜与他私会。 水行门的弟子正色道:“少主本就受了伤,今日不过是救人,却忽然被云公子刺了一剑,伤上加伤。这事还要向云公子讨个说法。” 云洛山受不了这种屈辱,咬着牙不肯认错,云洛真哪能容他如此,手上轻推,云洛山的背脊如同火烧般痛楚。他顷刻间疼得满头大汗,回头嚷道:“哥,他们欺负我!我娘亲对你那么好——” 话音未落,背上传来钻心似的疼痛,云洛山身子一软。 云洛真把他揽在怀里,低声道:“都是我这弟弟不长进,在下回去必定好好教导,戚少主受了重伤,云家愿送疗伤圣药回真丹——” “用不着,水行门里还有些丹药可以疗伤。”戚宁扶着身边的弟子缓缓站起来,似笑非笑着。 “戚少主想要什么?” 戚宁扶着身边的弟子抬眸,看一眼满脸不服的云洛山,缓慢地说:“我只想问他一句话。” 云洛真冷淡地扫他一眼,站远了些。 戚宁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听说你昨夜在百花楼宴请岑家的岑回,是何用意?此事木衣知道,我也知道,你可知道她昨夜在我那里过夜?” 云洛山低低地哭了起来,凄婉伤心,犹如心被撕开,已经失去了期待。那声音如此可怜哀怨,让人听着也是不忍。他低着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低喃着“退婚”“我想退婚”,眼泪啪嗒落地,云洛真轻声叹了一口气。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岑木衣与云洛山的婚事来来往往已经闹过几次?在场的最生气的莫过于岑诉秋,气得脸色暗沉犹如阴雨密布,低声对身边的弟子们道:“走。” 云洛真把云洛山拉在身后,淡淡道:“戚少主与岑木衣的过往我不知,但你如此欺侮我弟弟,在下将来绝不能轻易罢休。” 说着,他把犹如木雕泥塑般的云洛山拉了拉,牵着走了。 戚宁虚弱地笑着,腰间后背早已经被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浸透,痛得全身发颤,转头望了望岑家的高台。岑木衣早已经被岑家人带走,只怕从此要被锁起来,再也见不到了。 他刚要转身下山疗伤,忽觉身边似有人站着看他,衣带飘动,似乎已经站了许久。 戚宁笑着:“计宫主,你也有话想要教训我?” “你能娶岑木衣?” “我要娶谁计宫主担心什么。”戚宁欠打似的笑,扶着身边的弟子往前走,“计宫主管天管地也管不到我的婚事,要是哪天你做了我的大舅子,我再给你磕头吧。” 计青岩默默地看着他离去。他以前以为戚宁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对他只有厌恶和瞧不起,可是几番相处下来,却又不像是那么回事。无论如何,岑木衣不能嫁云洛山,这事总不会错。但这戚宁使手段让云洛山退婚,他又能娶岑木衣? 他悄然无声地望着一路而去的岑家弟子,垂下头不再多想。既然早已经离开,何苦要想那许多,如今有许多事刻不容缓,岑木衣的婚事倒是能暂且不用放在心上了。 不知不觉地到了下午,各门派的领头之人如同前几日那样聚在湖边的小木台上,或者闭目打坐,或者低声私语。戚宁受了伤,水行门便无人过来了,只派了一个弟子留在这里听消息。 青衣悄然无声地走了过来,打着手势:听说紫檀宫主今日要来。 计青岩轻微点头。 这消息已经来来回回地流传了四五日,都听说要来,却谁也没有见到。紫檀宫主十年中有九年半在闭关,谁也不曾见过他的真面目,这次听说他要来,自然是想一瞻仙颜。据说紫檀宫主是南北朝中修为最高的人,与归墟神宗的前掌教并驾齐驱,这些得道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有幸相见,免不了有些殷切期待。 青衣说他今日要来,那么他今日必定是要来。 紫衣壇主先开了口,继续商议在何处安置听魂阵一事。各门各派都想先清理掉自己门派附近的魂修,却也守规矩不能乱来,一切听从调派。紫衣壇主在台正中而坐,深紫衣衫,头戴紫冠,广袖垂落在身体两侧。他的长眉微蹙,不紧不慢地说:“听魂阵在紫檀宫,一日便探出附近七十里的十二个魂修,几个月来已把紫檀宫附近的魂修杀得一干二净——” 话说到这里,远处传来龙吟之声,飘荡山谷。不多时,附近阵阵清风吹来,落叶扑飞,木台上坐着的人头发飘动。一位鹤发老人从天而降,身着老旧朴素的道袍布衫,本来是青色,却像是经年日久洗得褪得白了。这老人长得清瘦,双目似乎洞穿一切般扫向在坐的人,唇边挂着淡淡微笑:“在下颜無。” 木台上的人纷纷恭敬地起身,不敢怠慢,唯有那花家的花落春独坐在角落没有迎身。计青岩是小辈,也随着众人起来,却也不像别人那般谄媚,不动声色地之事看着紫檀宫主颜無道人。 颜無道人微笑望向花落春:“花家家主,多年不见,安好?” 花落春颔首:“承蒙道友记挂。” 颜無道人豁达地笑:“前些日子闭关时炼制出一味药,那时便想起花家家主的体质来了,于三阳之体极是有益,改日亲自炼制些送到花家。” “承蒙费心。” “应该的,当年你我联手破敌,岁年代久了,但交情仍在。” 花落春沉静片刻,终于站了起来。 计青岩暗自垂下眸。颜無道人果真心思细密,只这么几句话,花家也不好意思正面作对,紫檀宫在各门派中安置奸细的事,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颜無道人笑了笑:“此番上山在百花城中停了半个时辰,不想刚巧碰上一个年轻的魂修。我把他抓住时,他还十分不服,使出魂器要与我作对。当时街上的人不少,我生怕他伤了什么人,不得已把他打伤捉了起来。这魂修身上的衣服似曾相识,一身浅浅杏色,似乎是个藏在门派中的弟子。不知你们可曾见过此物?” 说着,他摊开手心,四片带血的叶子自他的掌中现出来。 计青岩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四片翠绿色的叶子,心中如同被重击般一沉,忽然间像是天地间什么都消失了似的,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捉起来了? 第90章 主线剧情 木台上众人窃窃私语,颜無道人见没人说话,说道:“那魂修如今被我关在山顶,带上来吧。”紫衣壇主领了命,迅速走了。 谁也不清楚这四片带血的叶子究竟是何物,颜無道人捋着胡须道:“贫道见魂修无数,这四片叶子乃是最狠辣的魂器,以魂气控制四处纷飞,又可以列阵,杀人不过是眨眼之事。好在这魂修年轻,修为尚浅,若是任其自行修习,将来必成大患。” 那云洛山听到这叶子可四处纷飞,脸色却已经白了起来,轻声道:“哥,昨夜伤了我的人,四样东西穿透身体而过,就是、就是——” 颜無道人忽而道:“昨夜有人伤了你?” 云洛山这时候不得不认,点了点头。 台上的人无不静默,心中也隐隐生出些忌惮,魂修出现不过才几年的时间,本只是搅得道修难以修行,隐藏颇深,正面打斗时修为却低,又使不得武器,不堪一击。如今这魂修竟然炼制出武器,还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云洛山打成重伤,若放任自由,将来难说会变成什么样。 锁链之声沿着山路而来,计青岩转头看过去,只见紫衣壇主拉着一个年轻男子自远处而来。男子一身杏色衣衫脏得不成样子,破破烂烂,到处都是斑斑血迹。他的手脚都被锁链拷着,仿佛要被人卖掉的牲口一般,踉跄而行。 紫衣壇主牵着锁链的一头走来,忽然间身边一阵猛烈的风,手腕剧痛,手中的锁链就此脱了手,落在一个男子的手中。那男子的长相清若夏荷,冷如寒梅,将被人用锁链拷住的年轻男子抱在怀里,也不管台上的人如何,只是低着头:“灵道。” 关灵道脸上、身上都是骇人的青肿,雪白的锁骨被划出长长的一道伤痕,伤痕交错,望着计青岩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又说不出,只是惨然地笑:“师父。” “此乃上清宫的人?”颜無道人不知何时早已从台上飞了下来,嘴角带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计青岩低声下气道:“这是我的弟子,年轻不懂事,这中间必定有什么误会。” 紫衣壇主在他身后道:“此人是魂修无疑,我刚才试过了,体内戾气充斥,至少已经杀了数百人,凶残至极,若有不信的可以自去试试看。” 计青岩猛然间把关灵道拉在身后,也不出声,好似谁要上前就要与人拼命。关灵道的戾气隐藏不得。小时候的事说出来却没人会相信,当真万分紧急。 颜無道人捋着长长的胡子:“计宫主可知道他魂修之事?” 包庇魂修,当以魂修同罪,不少人都紧张起来,有人连忙笑呵呵地打圆场:“计宫主是南朝排名第二的斩魂士,又是南北朝四公子之一,成名已久,怎可能包庇魂修?想必是他也不知情,否则便是有什么误会。” 另外的人也劝道:“不如让我们试试,倘若真是魂修再处置不迟。” “计宫主切莫意气用事,如果他不是魂修,自然还他一个公道。” 计青岩紧紧拉着关灵道的手腕,关节泛白,就是不说一个字。众人面面相觑,轻声劝道:“计宫主千万想清楚,包庇魂修——” 有个人已经不耐烦地出了列,顺手向着计青岩抓过来:“啰嗦什么,魂修见必杀之,紫檀宫主都说是魂修了,还同他客气?” 空中突然间飞来道道白影,四散开来,犹如漫天飞雪,那人大叫一声,身体各处飞血四溅,正是计青岩的成名术法。其余的人不想他竟然如此不留情面,惊讶之下也都恼了:“计宫主这是何意?他不过是要弄个清楚,你何必出手伤人?” 那受伤的男子咬牙恨恨:“少同他啰嗦,想必就是同这魂修一起的!” 一时间群情激愤,计青岩护着关灵道往后退,却被人团团围住,退无可退。颜無道人冷声道:“计宫主,上清宫是否也是同样的意思,包庇魂修,这才不让人进入?” 计青岩冷冰冰地望着他。原来是这个意思,想要讨伐上清宫又出师无名,今天他要是敢在这里护着关灵道,只怕来日颜無道人就要以铲除魂修为名,借机侵占上清宫! 今天他不放手,只怕自己、青衣和石敲声都要凶多吉少。颜無道人之所以把他带到山上来,就是要让他当着所有的人情绪失控! 远处传来风过的声音,计青岩转头看过去,却是石敲声带着君墨飞来,眼看着计青岩和关灵道被人团团围住,焦躁又茫然而望:“三宫主,他们把灵道抓了,说他是魂修——”计青岩的目光又落在青衣的身上,青衣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目光里却是有些诧异,分明也是不信关灵道是个魂修。 计青岩一动不动地站着,与关灵道十指紧紧相扣,忽然间,手里面有些动静,他转过头去看时,关灵道从他手里挣出来,像是不敢去看计青岩的目光,眸中湿润,却笑着说道:“师父莫生气,我跟随你不到一年,却是一直都在骗你。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但我当真是个魂修。” 说着,他又望向远处的石敲声:“我也骗了你。” 石敲声的脸上露出一丝受伤又难过的表情,咬着牙不说话。君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忽然间转过头去,向着四周围着他的人亮出蛇牙。 好蛇,真是条好蛇,要是还有时间与它相处,定然每日给它抓山老鼠吃,好好哄着不再吵架。 花落春缓缓了开了口:“既然他承认是个魂修,杀了也就算了,用不着将此事算到上清宫的头上。” 其余的人本就对计青岩的印象极好,见关灵道说他不知情,脸色俱都缓和了些:“计宫主不慎之下收他为徒,想必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是有的,让开不管此事便罢。” 计青岩没有听到似的一动不动。 关灵道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而欠打似的笑起来:“师父知道我这辈子最不甘心的事是什么?” “是什么?” “最不甘心的事,也是最遗憾的事,是昨夜没有把师父睡了。” 计青岩低头看着关灵道,心头痛楚似是扭成一团,又想去抓他的手。关灵道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想拜托师父一件事,照顾好我那昏迷不醒的恩人,千万别让他死。” 语毕,他忽然间后退几步,五指弯曲收拢,狠狠朝着自己的心口插过去。计青岩的脸色惨白,刚要出手,忽见一枚小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关灵道的手腕上,关灵道痛哼一声,锁链铿锵,手如同断了似的耷拉下来。 那石子无声无息,谁也没有察觉,出手的定然是修为高深之人,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莫测高深的颜無道人。 颜無道人许久没有说话,像是对眼前的景象有些难以言说的不郁,仿佛不甚合心意。终于,他笑了笑:“倒也用不着死,这魂修虽然冥顽不灵,却是个能听魂之人。听魂之人难得,暂时不必杀他,还是带回紫檀宫为是。” 关灵道垂着头半跪在地上,像是已经对什么都心灰意冷,紫衣壇主牵着他的锁链把他拉起来。 计青岩抬步想要跟上去,手腕却是忽得一紧,暗暗被人抓住。回头看时,身边竟是站了面无表情的花落春,冷冷淡淡地说:“你追上去便是送死,不但你要死,上清宫也要随着你陪葬。” 关灵道狠狠看着颜無道人一眼,眸底的仇恨不加掩饰,忽然间又抬眼望了望计青岩,抓着锁链微微笑起来:“师父不必担心我,我对他们有用,他们不会杀我。” 计青岩不再言语,一声不吭地望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 不杀他,却又不晓得会对他做些什么? 颜無道人若有所思地望着计青岩,这时候像是对关灵道不甚在意,反倒对他的兴趣浓了些:“计宫主可还有什么话说?” 计青岩缓缓转身望着他,目光垂下来,心思难辨,语气却仿佛已经对刚才的事全然释怀:“上清宫以杀魂修为己任,不晓得关灵道魂修一事。我也是刚刚才知情,一时难以接受,误伤了人,还请各位前辈不与我计较。” 在场的人本就对他的印象极好,自然是谁也不想难为他,就连刚才被他打伤的男子也笑起来:“不妨事,不过就是就是小伤,计宫主看似冷若冰霜,想不到也是性情中人。” 花落春把他的手放开了。 颜無道人似笑非笑地说:“徒弟忽然间成了魂修,自然是难以接受,一时间受不了也在所难免。既然如今没了误会,皆大欢喜,一切照旧就是。” 这事就如一段小小插曲,随风而逝,过去了便也无人在意。计青岩望着天边,只见那杏色的衣衫变成了一个看不清楚的小点,随着前面牵着他的紫衣,一步一步,消失在忘年山的树林里。 计青岩回到木台上坐下来,抬眸望着颜無道人:“他在我身边接近一年,我竟然没有察觉,是我的疏忽。不知宫主是如何发觉的?” 颜無道人轻轻捋着长须笑了笑:“贫道研习魂修已久,对魂修身上的戾气有些感觉,此事只能意会不可言传,难以说清。我路过百花城时遇上了他,觉得有些不对,拉他过来试探其体内戾气,果不其然已经是杀了上百人。” 其余众人连声附和:“紫檀宫主心细如发,目光如电,真乃我等不可及。” 计青岩垂下头,又问道:“不知紫檀宫主留下他,是要让他做什么?” 颜無道人不声不响地望着他,忽然心情变好,眼睛里也有了些笑意:“研习魂修之用,计宫主不必担心,我们不会如何伤害他。” 计青岩没有出声,五指收拢,掌中的白色棋子碎成千片万片。 第91章 主线剧情 “紫衣壇主,你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去?”腕上脚上的锁链拖拉着发出撞击声,关灵道笑着冲那牵着自己的紫衣人胡说八道,“你说你长得也还算不错,怎么就是心肠这么狠呢?你家老宫主长得那么丑,你也愿意为他效力?” 紫衣壇主冷冷淡淡地没出声,把他拉到后山僻静之处,二十几个紫檀宫的弟子临风而立,不动也不出声。岩上睡着一只火焰般的红色巨鸟,高约几丈,嘴长如剑,翅膀拉开来怕是能遮天蔽日。关灵道望着巨鸟背上的玄铁囚笼,静了片刻,转头向着紫衣壇主微笑:“如此阵仗,我倒真怀疑你家老宫主是不是想收我做干儿子。他认得我,是不是?” 紫衣壇主不耐地拉着他的衣领,顺手丢进巨鸟背上的铁笼里,从怀中取出一把牛角,垂首吹起。耳边飘来阵阵龙吟之声,那红色巨鸟忽而清醒似的抬头,站起来扑打双翅。关灵道在笼子里歪倒翻滚,连忙抓住两条玄铁细杆。 忽然间,他的心口如遭重击,前胸窒闷,脑海中排山倒海般现出模糊的景象来。红色巨鸟徐徐飞起,在空中展翅,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日日夜夜关在铁栏之后,望着墙上那人也钻不出的小窗口,想象外面的天地该是何种景象。 多年前囚禁他和哥哥的人,就是紫檀宫主? “紫衣壇主亲自护送我去紫檀宫,可见我对老宫主有多重要。”关灵道若有所思地望着紫衣壇主,“紫衣壇主,我今天晚上想吃落汤鸡,否则我便绝食自杀。” 落汤鸡是北朝棉□□吃,味美香甜,关灵道早已垂涎已久。紫衣壇主闭着双目没有出声,关灵道冷笑一声,忽然间将没有受伤的五指朝着自己的颈项插过来,紫衣壇主阻挡不及,等到大惊失色打断关灵道的手腕时,颈项已经戳进了半指。 “你做什么,不想活了?”紫衣壇主气急败坏,打开笼子为他疗伤。 关灵道气喘吁吁:“不想我死就听我的话,要不干脆把我杀了。” “我打晕你,照旧可把你送回去。” 关灵道阴惨惨地笑着:“我告诉你,你这路上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将来有机会就自杀。你们要我为你们炼魂,那时你还能打断我的手腕,还能拷着我?我死时必定要告诉你家丑八怪老宫主,是你路上不给我吃鸡,我才没有活下去的意志。” 紫衣壇主听到“炼魂”两个字,冷冷地垂首看了他一眼。 这复杂的目光却足以让关灵道的心沉到谷底,他听懂了“炼魂“两个字,紫檀宫果然与当年的事有关。 他忽然间轻声笑起来,缓缓道:“你们要是还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孩,那就错了。你们可以威胁我,可是也别忘了,什么人都有受够的时候。我已经把你们看透了,你们没有人性,求饶没用,谁在你们手上也是死。你们不再用我的亲人威胁我,我会听话给你们炼魂,可是你们再敢拿我的亲人随意说事,我让你在你们宫主面前以死谢罪。” 紫衣壇主的脸色阵青阵白,望着关灵道许久,低声吩咐道:“去棉城买落汤鸡来。” 关灵道闭上眼睛笑了笑:“很好。紫衣壇主记得,我早晚要死,只不过别让我死在你的手上,否则你家老宫主生了气,还不知道会对你做什么。” “你就这么肯定宫主如此看重你?”紫衣壇主平静地坐下来。 不知道,至少以前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怕死了,就算紫檀宫在他面前折磨他哥哥,他也能谈笑风生,坦荡以对。不是不心疼,是已经把所有一切都看破,他们两兄弟生来就是命不好,何苦要让这些人奸计得逞? 心头忽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们要折磨计青岩呢? 不,不敢去想。师父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不小心跟自己有了牵连,便也要受苦?不,师父是不该受苦的,他不能连累他。 “你对老宫主究竟有什么用处?”紫衣壇主默默地望了他一眼。 关灵道微怔,心中暗自挑眉。自己对那混账老头的用处,怎么连紫衣壇主也不清楚?他不是紫檀宫主手下的第一人么,那老头连这也没告诉他? “我的用处,你自然是不清楚。”关灵道心情大好,幸灾乐祸地随口胡说八道,“不过你也看得出来,你家老宫主到底有多么重视我。他心里面藏私呢,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告诉你。” “挑拨离间。”紫衣壇主冷笑一声。 “是么?我倒是觉得他不把你当成自己人,你充其量也就是个工具。” 紫衣壇主闭上眼,一声不吭。 “不是么?他那修炼用的落雨滴,有没有分给你过?” 紫衣壇主高深莫测地望着他,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道:“你省些力气,老宫主自小收留我在紫檀宫,我对他忠心不二,你再挑拨也没有用处。” “是么?” 一晃几日而过,关灵道也不与他客气,白天时垂头打坐不理人,到了吃饭时却要这要那,但求舒适顺心。紫衣壇主表面上不露出什么,却也不想与他多说话,只是垂首静坐,让身边的弟子好生看管着他,侍候洗刷用饭。 这天阴雨沉沉,天地间罩上一层灰,如同化不开的愁云惨雾。关灵道在寒风中睁开双目,只觉得周身黏腻湿润,烟雨朦胧,火鸟已经带着他们进入了一片层峦叠嶂之中。这里的天是死的,山也是死的,没有生气,看不清晰,让人想起上清的湛蓝翠绿。 关灵道被人带着进入一个黑沉沉的山洞之中。 阴暗中滴水潺潺,脚下污水没了脚跟,四周传来痛苦惨叫之声,让人毛骨悚然,似乎像是被折磨了许久,苟延残喘着不肯死去。关灵道明白这就是自己的未来的日子,在黑暗中望过去,只觉得牢笼里面的人像是囚禁的动物般蜷缩着身子,凄惨可怖。 随着紫衣壇主走到尽头,身体自后面被人猛地一推,关灵道就此被人关在污水遍地的牢房里。 “每日好生看管,吃什么都随他,不许起火。”紫衣壇主站在牢房面前,“你是个聪明人,不要自讨苦吃。这里有宫主亲设的阵法,魂气出不了山洞,你就算点了火也无济于事。” 关灵道不吭声不言语,只是望着四周黑黝黝的墙壁。记得当年哥哥的魂气能够出入,如今却是关得更加严密。这不是当年关着他的地方,比当年更加恶臭,也没有墙上透风的小窗。那地方是不是被哥哥毁了,才重新建造了这么个专为魂修而设的牢房?相隔多年,以前关押他们时要偷着藏着,如今却是光明正大,替天行道。 关灵道笑了笑:“我不是笨蛋,也不想逃,我只想有人每日来给我打扫牢房,弄得干净些,让我睡得舒服点。别忘了我是谁,我能跟其他的魂修相提并论?” 紫衣壇主似乎已经不再想理会他,低声吩咐:“找个人服侍他。” 关灵道微笑着把他们一行人送走了,脸色忽而沉下来,这才露出萧索之色。他模糊地记得哥哥说过:别在他们面前哭,也别在他们面前痛苦难受,你越是软弱,他们越会在你的痛处上拼命敲打。 静静地抱膝坐了片刻,忽又摸着嘴唇,嘴角现出一缕若有似无的凄凉来。他写的曲子师父还没听到,还没把师父睡到手,不甘心,怎么也不甘心!他抬起头望着,在漆黑无比的墙壁上找寻能够逃出去的办法。 忽然间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个人提着木桶扫把站在门口,影子很黑什么也看不清,看身形似乎是个孩子:“我进去给他打扫牢房。” 那孩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和疲倦,关灵道的心头一震,猛然间抬头望着他。 远处有人“嗯”了一声,玄铁的牢门应声而开。 那孩子年纪不过十岁出头,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似乎很久没有洗过澡。表情有些呆滞,进来之后没有看关灵道,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声不吭地垂头打扫。 关灵道目不转睛地望过去,心尖颤动,连面皮也变得红润。他的面孔关灵道认得,打死了他也认得。这孩子是山根,上清十二峰下东华村里救了他两次的孩子,山根。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92章 主线剧情 关灵道走得匆忙,花架子还在客栈房间的角落里,随身带着的几盆花草低垂着头立在窗前。房间里漆黑,青衣和石敲声敲了敲门无人,刚要推门进来,只听花架子旁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似乎已经独自静坐了几个时辰:“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是,三宫主。”青衣和石敲声不敢再说什么。 “今天灵道被抓的时候,谁看到了?”寂静里,计青岩忽得把他们叫住。 石敲声蹙眉:“那时青衣在忘年山上,我在房间里看书,什么也没看到。” “去吧。”房间里又死般地安静下来。 门口的脚步声刚刚远去,忽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出现得没有生息,平缓和煦,温和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急切。 “我看到了。”他说。 计青岩抬头而望,来人正是多日不见的花彩行。他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把门小心关上,停在他面前道:“紫檀宫主今日在忘年山上说了谎,当时他捉住关灵道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 “当时是怎样的?”花架子旁边的黑影站起来。 花彩行不声不响地点了火烛,在桌上铺上一幅画。计青岩立在桌边,那画似乎画得很是匆忙,却能看出那是百花城的南北大街,中间一个长胡道人抓着一个年轻的男子,面带微笑,四周围满路过的人,群情激愤。 “他认得关灵道,擦身而过时把关灵道抓住,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花彩行的手指在画上轻动,里面墨画的人像是活了起来,表情栩栩如生,口张合着,几乎可以让人听到说话的声音。 计青岩从未见过这种术法,花彩行沉浸于作画,不知什么时候竟也如此出神入化。 关灵道推开他的手:“这位道长要做什么?” 老道人袖子一翻压住他的手腕,灵气汹涌而入,关灵道痛得几乎站不住,半跪着倒在地上。老道人难以遏制地容光焕发,如同拿住了逃脱已久的妖孽般,轻声道:“找到你了。” 关灵道痛呼着:“你是谁?我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 街上的行人纷纷停住,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有个修行尚浅的小门派弟子大着胆子问道:“这位仙长,不知这青年做了什么,要当街将他抓住?” 老道人拉着关灵道的手腕不肯放:“此乃杀了数百人的魂修,不抓不行,各位让开些。” 白花城中有什么人能不知魂修是什么,不少人还因魂修死过亲人,听说这人杀了数百人,无不面露诧异。关灵道急了:“你胡说,我不是!” 话未说完,老道人的手压在关灵道的肩头,力达千钧,仿佛要把他是肩膀压断。关灵道咬牙硬挺,忽然间低声叫着,满头是汗,那模样仿佛体内有万千只老鼠在啮咬般,紧接着,他腰间的四片叶子突然间挣脱,朝着老道人飞了过去。 “竟然连魂器也炼制出来了。”老道人笑着没有躲避,也没有出手制止,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你果真不同凡响。” 四片不明之物在空中飞旋,难以避免地擦过路人的身体,围观的人顿时都怒了。 “杀了他!” “魂修该死!” “十恶不赦!” 计青岩把画猛然间收起来。 “计兄觉得如何?” 花彩行的声音里不知怎的隐隐有些怒气,计青岩的怒意不散,竟也没有察觉出什么,转头而望:“颜無道人先伤灵道,灵道不得已才出手。” “不错,颜無道人认得关灵道,否则也不会在大街上把他认出来。” 以前就认得,关灵道不过才二十岁,九岁之前被人关在牢笼里,之后跟老师父住在一起,怎么会认得紫檀宫的颜無道人? 计青岩的心尖发颤,怒气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紫檀宫为什么对魂修的研究如此之深,颜無道人为什么认得关灵道,他们为什么要在各门派里安插奸细? 八年前突如其来的魂修遍地,修真界从此难以修行,是谁在暗中操纵? 计青岩的目光里犹如海涛暗涌,轻声道:“花公子,你觉得紫檀宫如何?” “我不清楚,我只是觉得紫檀宫不对劲。”那声音里有些谨慎。 “上清宫与紫檀宫势不两立。花家呢?” 花彩行微垂着头道:“计兄想杀进紫檀宫救出关灵道?放眼天下,除了归墟神宗的老掌教,有谁能与颜無道人抗衡?” “花家家主。”计青岩蹙眉片刻,又摇了摇头,“花家家主年轻,修为上还是不如颜無道人,况且救人之事本就与花家无关。” 花彩行垂首沉思片刻,忽而抬起头来:“你想去紫檀宫救人,那是九死一生的事,不可轻率。此事须得从长计议,要么不做,要么不动声色地把紫檀宫从上到下全都灭了,这才能万无一失。” “嗯。”计青岩收敛神色坐下来,垂眸思忖。 “花家家主,我父亲。”不知过了多久,花彩行在静谧中出了声,“我有办法让他倾注全力护着上清宫。” 第93章 主线剧情 关灵道压低了嗓子,小心翼翼地轻叫:“山根。” 打扫的少年没有抬头。 “山根。”关灵道忽觉有些不对,又轻轻唤了一声。这少年的动作比起以前有些迟缓,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不像是以前同他抬杠的少年,反倒像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他认错人了? “山根,你不是该在东华村么,怎么在这里?”关灵道试探着轻轻喊一声。 少年扫地的动作忽而停了,抬起头来茫然望着关灵道,还是不认得他,表情却似乎有些困惑。他的口中喃喃说着:“东……华……村……”语毕,他怔怔地站了片刻,又像是什么都忘了似的,一片空白,低下头继续打扫。 关灵道身上冒出细汗,皱眉望着他。 对东华村依稀有些印象,可见这男孩必定是山根无疑。他是怎么了,为什么来到紫檀宫,又变成早牢房里打扫的下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如同傀儡一般,这男孩是被人下了什么药? 关灵道拖着锁链小心来到男孩的身边,在他耳边道:“山根,你娘还在家中等着你呢。” 男孩倏然怔住,关灵道转过脸来看他时,男孩睁着大眼直直看着前方,似乎还是什么都想不起,眼角却忽而湿润,眼泪像是珠子般滚落下来。 “娘亲……”他痴痴地站着。 关灵道的心提起来,轻声道:“山根,想起来了么?” 男孩抹着泪,低低地垂下头扫地,扫把将污水划到牢房之外,泪珠还在不断地掉落。 关灵道心急火燎,这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分明是对“娘亲”两个字有些反应,可是又不像是想起来的模样,仿佛就是无意识地落泪。 一定是被紫檀宫用什么术法控制了,忘记了之前的事,一心只想把手头的事情做好。 关灵道不敢再出声,忍气吞声地在墙边坐着。男孩低头一声不吭地把污水扫出,又跪在地上用湿抹布擦干净,把角落里木床上发霉的被子抱了出去。 关灵道等男孩轻缓的脚步声远去,在牢房的角落里坐下来,摸了摸胸口,手中出现一张快要揉烂了的纸。这是花彩行送给他的“入梦”,墨迹染得漆黑一片,早先解救哥哥时,他时常用来看两人生活的点滴,回来后忘记了,随意放在胸口的暗袋中。如今在牢房中无所事事,他倒突然间想起这幅画来。 当年任关翎是如何逃出去的,不知能否用在这里? 头有些痛,画上的黑影子慢慢动起来,关灵道浑浑噩噩地入了幻境。 “哥,我给你唱歌听吧。”小男孩背倚着墙向那边说。 “嗯,你唱来听听。”那边传来温柔的声音。 小男孩轻咳一声,亮起嗓子清唱。那是南朝的民谣,朗朗上口,他的声音稚嫩,音质却好,清澈没有杂音,听起来很是动人。 “好听。”那边的男子不吝啬地夸奖。 “哥,近来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对你挺好呢。”小男孩垂下头,心里略有些不自在,“他看你的目光,让我有些不舒服。” “是么?看管了我八年多,感情总有些不同。”那边的男人笑了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觉的?” “两三个月了,他每次来都要多看你几眼。” 小男孩静坐刻着小木人,突然间那边温柔的男子声音又响起,明明只是在说着话,小男孩却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头中昏昏沉沉。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小男孩听不清,关灵道却能听清,心立时间提起来。 “你睡觉吧,什么都别看,也别听。” 声音轻缓柔和,催人入睡,小男孩就此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外人的脚步声,每日又到了吸食魂魄的时间。 “他怎么晕了?”为首的男人似有些意外。 “你进来,你进来我就告诉你。” 这声音让关灵道心里猛地一跳。这是任关翎的声音,又似乎不是他这个人,比平常诱惑轻浮,没了温柔,反而叫人从心底生出听从的*,只是声音便能叫人蠢蠢欲动。 关灵道忽然间记起真诀里面的*之术。不错,这就是*术! 他至今没有修炼*之术,皆因掌握不到要领。而且*不成,易遭反噬,真诀里反反复复地强调,面对修为高的人使出*术,无异于把自己送上断头台。 许久,只听到为首的男子急促的呼吸。“你们都出去。”他向着其他人说,“全都去外面等着。” 关灵道心中凄惨,已经能预料到接下来的事。怪不得任关翎让他晕过去,就是怕他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拼死也要阻拦。 为首的男子把牢门打开,只听见衣料的碎裂之声,任关翎轻叫着被人推倒在地,有人像狗一样粗喘着扑在他身上,紧接着一声闷哼,急促沉重的呼吸声骤然停止。 任关翎轻缓的声音传来:“多谢你,略有些感情的人,总是容易控制些。” 一阵铿锵,那边的人似乎脱离了锁链,紧接着自己的牢门忽然间打开,关灵道睁不开眼,身体却软软地被人抱起来背在身上。“我们现在就出去。”任关翎的声音带了些颤抖,“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身体颠簸,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关灵道只知道自己靠在温暖的背上。任关翎疾步而飞,厚重的门推开,骤然间眼前一片明亮。关灵道闭着眼什么也看不见,可是鼻间清新的空气却让他知道,任关翎带着他逃出来了。 “他们逃走了,快追!” 外面的声音有些猝不及防,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只听见后面传来两三声痛呼,有人从空中跌落下去。 “他偷了连师兄的武器法宝,快叫人来!” 关灵道听得到任关翎的急促喘息之声,后面的嘈杂声越来越乱,伴随着不知为何响起的鸣金之声,后边的人恼怒喊道:“怎么就这么点人?” “有敌、有敌进犯,人都去前面了!” “此乃要犯,往死里杀!” 话音刚落,凌厉的风声传来,任关翎的身体猛地向旁边一躲,温热的血沿着后颈流在小男孩的脸上,沾在唇上,湿热咸苦。任关翎的身形明显得迟缓了些,气力不支地四处躲闪着,身体却又不知怎的受了伤,跌跌撞撞地落在一片湍急的流水上。 “弟弟,今日是你我的好日子,正赶巧了。”任关翎的手覆在他的眼皮上,垂头低看,“原来你竟长得这样,睡着时也带着笑,长大必是人见人爱。” 追赶声从远处逼近,怒不可遏,躁动不安。任关翎拉着小男孩躲在石头后面,手掌覆在他的腰腹上,缓慢地说:“弟弟,你别怪我,你今后再不能去任何门派中修炼了。” 语毕,腰腹间气海处一阵剧痛,痛彻心骨。小男孩立时间惊醒,还未看清楚什么,身子顿时悬空,被人推落在水中,刹那间顺着几十丈的瀑布掉落下去。水花中只见任关翎从巨石后面飞了出来,不知说了些什么,十几柄剑同时刺穿他的身体。 小男孩淹没在水里,来不及哭,也来不及想,顺着湍急的流水掉落下去,身体被水里的岩石撞得生疼。昏昏沉沉的随波逐流,眼前忽得掠过岸上一个奇怪的身影。 “别睡了。”生硬冷冽的声音自近处传来。 关灵道立刻睁开双目,眼前仍是暗沉沉的紫檀宫牢房,他力持镇定地望着站在门口的紫衣男子。这男子的装束与紫衣壇主不同,朴素了些,脸上戴半个面具,左耳挂紫色耳环,正是地位不高不低的紫檀使。 他的后背早已湿成一片,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的“入梦”卷起来。 “那是什么?”话音未落,紫檀使已经伸手把画夺过来,低头看了片刻,随手撕了,“不许留着易起火的东西。” 关灵道冷笑而望,没有出声。还好,重要的事都已经弄清楚,留着画也没什么用处了。 紫檀使指着地上的一个黑色坛子:“从今以后每日吸魂炼魂,不得有误。” 关灵道垂头而望,坛子里传来凄凄惨惨的哀啼怨恨之声,听不出是凡人、是道修,还是魂修。什么都是一样,不论是谁,不论修为有多高,只要是死了,都不过是个孤苦无依的魂魄。 关灵道低着头坐下来,缓缓将坛子里的魂气导进自己的身体里,闭上双目,聆听着无数哀怨的魂魄对他的憎恶。不错,他是个魂修,是他吸食了这些无辜之人的魂魄,他就是罪魁祸首。 “我要是不想做,你们能拿我怎么样?”关灵道忽而停止,白着脸抬头而望,勉强笑着,“我哥哥不在这里,你们能如何威胁我?” 紫檀使不声不响地看着他:“不能如何,你不愿意,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关灵道皱眉看着他,心中不知怎的忐忑不安,忽得说道:“你们什么人也不必抓,更不必杀,我只不过是开开玩笑。不就是吸魂么,这有何难?” 倏然间,他的目光投向旁边三尺高的暗红色宝塔,心里面不知怎的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这里面是什么?” 记忆里似乎也有这样的暗红色宝塔,可是就像是刻意忽略了似的,又或是被人抹掉,关灵道竟然什么都记不起来。如今无端端地看着,心里没由来地生出冷冽的寒意,仿佛那就不是宝塔,而是埋葬了多少冤魂的坟墓。 紫檀使没再理会他,把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拉进来:“把他的魂送入宝塔之中,炼魂。” 第94章 主线剧情 “这是谁?”关灵道问。 “是个魂修。”紫檀使拉着他的头发,露出一张血迹斑斑的陌生的脸,“你不认识他。” 关灵道沙哑道:“该如何炼魂,我忘记了。” “以引魂术将他的魂魄送入炼魂塔中,提炼其纯净灵气,再将他的魂魄引出来送回体内。”紫檀使也不生气,“你能炼出魂器,引魂术不在话下。” 引魂术是魂术中最低等的术法,魂修杀人所用的噬魂术,便是由引魂术而来。魂修趁人入睡时将魂魄引出,撕裂杀之,这便是常见的噬魂。与其他的魂术相似,噬魂、引魂只能用在修为低、昏沉入睡的人身上,否则容易反噬而死。 男子奄奄一息,看似修为也不如关灵道高,引魂轻而易举。 关灵道沉静了片刻:“如何提炼其纯净灵气?” 紫檀使指着炼魂塔上的两个小孔:“手心劳宫穴放在孔上,道修的灵气、魂修的魂气自体内倾泻而出,游走炼魂塔,这塔便可以自行炼魂。” 关灵道笑了笑:“既然道修也能炼魂,紫衣壇主怎么不自己炼?” “你的话不少。” “炼魂之后,这男子的魂魄还能活命?”关灵道低头而望。 “也许能活命,也许不能,要看这男子的造化,看他能否撑得下去。”紫檀使拉着男子的身体扔到关灵道的面前,“开始炼魂。” 关灵道的手心落在那男子的前额,微蹙双眉闭上眼,以魂气逼着男子的魂魄离了身。未死的魂魄容易回到原身,离身只不过是片刻功夫,要么赶紧杀了,要么需引到可困住魂魄的容器里。关灵道引着那魂魄入了炼魂塔,忽得听到那男子的魂魄轻声叫起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声音又惊又怕,像是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清楚即将要发生什么。关灵道将手心放在小孔之上,魂气瞬间流入塔中,塔身瞬时间变热发烫,就在这时,塔里的魂魄不知怎的,疯了似的凄声厉喊起来。 关灵道的心思顿停,呼吸加速,立刻把双手撤了,动也不动地望着眼前暗红色的炼魂塔。 “继续。”紫檀使的声音不带别的感情,“炼魂不可心不在焉,否则你的魂魄遭反噬,性命难保。” “你听得到么?”关灵道问。 紫檀使摇头:“我不能听魂。” 关灵道惨然地笑了笑,静坐着,脸色白得像纸,像是忽然间明白了多年都想不通的事,又像是记起了什么,眼角竟有些微微的湿润。他轻轻抹了把脸,把手心放在炼魂塔的小孔上:“是死是活,你挺住罢。” 他咬着牙闭上眼入了定,一动不动地在炼魂塔前坐了一个多时辰,额头身上早已被汗水湿透。倏然间他睁开眼,紧绷着脸把身体往后倾了倾,双手垂下来。紫檀使低下头望着炼魂塔,塔顶的小孔有什么水样的东西渗出,色泽不是透明,而是浓浓黑色,像墨渍,逐渐凝结成豆大的珠子。 紫檀使把那黑色珠子取下来,装在随身带着的玉盒中:“还活着么?” 关灵道望着那黑色的珠子没有说话,像是呆滞了似的,点头。让他炼魂一个多时辰,要的就是东西。 “把他送回去吧。” 关灵道默然无声地照做,低着头问道:“今日是初一,是吧?” “不错。”紫檀使把那男子昏迷不醒的身体拉着往外走,把牢房的门“哐当”关上,“六月初一。” 关灵道靠着墙坐了下来。 临近的牢房里关的都是魂修,传来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哭泣和呼喊,关灵道却什么也听不见,抱着膝盖在暗沉的角落里坐着。那男子凄惨的求饶和厉声惨叫还响在耳边,想不听,却也做不到。寒凉的夜风从洞口吹进来,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山洞里黑得像是不见天日的无底深渊。 忽然间,洞外远远地传来熟悉、可怖,让人恐惧到极致的厉声呼喊。 关灵道还是没有动静,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膝盖当中,双手抓着肮脏不堪的裤子,关节不自觉地泛白。瞬间,那团团黑影已经像是鬼魅般地来到他的身边,像往常一样痛苦地嘶喊、惨叫,撕着他的身体,血花纷飞,要把他撕碎成千片万片。 关灵道抬起头,笑了笑,眼眶里却是浸满了泪。 【师父,为什么会有邪灵?】不到十岁的小男孩有些害怕,靠在须发皆白的老师父身边,【为什么它们会跟着我?】 【人死前活得不开心,痛苦,死后就会化作邪灵。】老师父不解地看着他,【为师也不清楚它们为什么总跟着你。】 小时候什么都忘记了,只是听到炼魂两个字就怕,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并不是怕受苦,他怕的是这些人永不停歇的怨恨,怕的是他们凄厉的惨叫,怕的是恨不得他魂飞湮灭、死无葬身之地的恨意。 方才炼魂塔里,魂魄的声音凄厉无助,熟悉又叫人心中生惧。那时他已经想明白了,这里的每一个魂魄,都是他和哥哥炼魂而死的怨灵,在炼魂塔中不知受了多久的苦,求饶不行,怒喊不行,在塔内经受炼狱般的焚烧,生不如死。生前如此,死后也不能解脱,生生变成了戾气凝结而成的邪灵,只得无助地找寻、跟随自己的仇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关灵道以为邪灵是纠缠着他不放的恶鬼,其实,世间哪有什么恶鬼,真正的恶鬼是他自己。 “师父,他们之所以跟着我,是因为恨我。”关灵道惨然地笑着,身体被肆虐的邪灵抓得鲜血淋漓,处处可见露出的白骨。 唯有自己真正死了,这所有的一切才能停止吧? 关灵道神志不清地倒在地上,全身的血像是流水般在地上蜿蜒流淌。今夜他没有与邪灵相斗的意志,他与这些邪灵本就是一样的,满心的冤屈仇恨无处可诉,恨不得把世上所有对不起他们的人都拉来陪葬。 关灵道翻身过来仰面躺着,脸上的湿润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以前恨极了这些邪灵,只想把他们灭掉,可他此刻却已经明白,不是他们无故生事,他们才是被害的人,对不起他们的却是自己。这世上唯一能理解他们的人只有自己,唯一能理解自己的人也只有他们。他们是被人控制的傀儡,是被人抓来宰杀的猪羊。关灵道抹着眼角流下的泪水,不知道这没出息的眼泪是为谁而流,是为了他们,还是自己。 意识逐渐变得不甚清晰,身边疯狂肆虐的黑影却慢慢淡下来,满是怒意的凄厉惨叫变成难以发泄的怨恨和哭泣,在关灵道的身体上继续抓着、撕咬着。 关灵道忽然间笑了笑,眼前一片黑暗。 今夜是要死了吧?他想。 好可惜,没有睡到心爱的师父。 第95章 主线剧情 “家主已经暗地里应允,倾尽全力抵抗紫檀宫。”花彩行走在计青岩的身边,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卢家也送了消息过来,等候差遣。” 计青岩默然无语地转头,许久才道:“花公子对灵道的事很是上心。” 花彩行低了头:“也不是。” “不知是如何说服花家家主的?”计青岩问。 花落春主持花家,向来奉行事不关己,从不轻易掺和门派之间的恩怨。如今南北朝中站在紫檀宫那边的仍是大多数,他不该轻易答应什么,更何况是“倾尽全力”四个字。 花彩行道:“这是我花家的事,不敢同你多说什么。” “不妨事。”计青岩的神色像是不再关心,把脸转了过去望向百花台,“想必与你之前说起的古画有关。” 花彩行摸着下巴不再出声了。 不多时走到百花台的旁边,如今是清晨,山间的雾已经散了,天湛蓝澄清,长空如洗,山林中深深浅浅的色彩叠在一起,浓淡相宜,如彩色的画卷,美得不可方物。花彩行肩膀上的彩毛松鼠咬着爪子远望,肥胖的身体颤了颤,忽然间晕厥般倒在花彩行的肩上。 花彩行蹙眉将几乎要掉落下来的松鼠接住,蹙眉而望。 “听说这松鼠天生能辨认万千色彩,眼前的景致美到极致时,会难以忍受似的晕厥过去。”身边走过来一个男子,低头看着松松软软不省人事的松鼠,“这松鼠可曾看着花公子的画晕过?” 松鼠的身边探过来一个青色的蛇头,吐着信子去骚扰那仰面往后垂下去的头。 花彩行转头望一眼石敲声,皱着眉笑了笑:“至今还没那么出神入化。” 石敲声颔首:“古书上说这忘年山有灵气,山川树木都是如此,可惜此次来,这里的景色虽美,却看不出灵气在哪里。” “嗯。” 石敲声见花彩行捧着那松鼠没有动静,心中些微有些古怪。这是花彩行的松鼠,把他唤醒就是了,为什么一动不动?他刚要出声,君墨已经吐着信子把松鼠弄醒了,松鼠向着山林痴痴而望,蜷起身子不敢再看。 一声龙吟之声,响彻山谷,四周说笑的人全都安静下来,像是期待了很久,各自寻着舒适的地方,或站或坐,不约而同地望向百花台。今日来观武的人比平日里多,也比平日里多了不少得道高人,在高台上坐着,轻捋胡须,面带微笑,垂首而望。 身边的计青岩徐徐落在百花台上,黑色外袍下穿着白色的单衣,端庄凝重,连四周的空气也冷了几分。戚宁一脸微笑站在五丈开外,手中空空落落,什么也没有。 今天是计青岩与戚宁的比武,一场胜负,谁赢了,将来便是今年百花台的第一。这不是最后一场比武,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年无人能与他们抗衡。戚宁温和地笑着:“计宫主,你早已经成名,难道还在乎百花台上能否得胜?” 与之前什么都不在乎的语调不太相同,今天带了些极淡的焦虑。 计青岩微开了口:“得罪。” 两字刚刚吐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已然捏了一枚白色棋子,随手一捻。百花台上水蓝色的身影瞬时间晃动,全身却立时像是被飞雪笼罩,布料的轻微拉扯声接连不断。只见那飞旋的雪花没有就此落地,如同被风吹动,向着水蓝色的影子翻飞而去。就在这时,那身影从在周身乱飞的雪花中冲出,看似要躲避,临近身边时却又忽然变卦,一道凌厉的剑气倏然朝着计青岩而来! 剑气本可以把雪花挡开,可是戚宁却不肯躲,反而刻意地隐藏出剑的意图。这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百花台下的人略有些吃惊,计青岩要躲已经有些迟了,眼神冰冷,待要再出棋子又怕真将他杀了,飞开时身形竟有些狼狈。戚宁一剑未成,剑气却也将计青岩的左臂划出一道血痕,却还是不肯退,身形瞬时间逼近。 两人近在咫尺,相隔不过半丈,计青岩的目光寒下来:“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戚宁的目光却忽然间软下来,隐约有些没有遮掩的惨然的乞求,压低了嗓音道:“计宫主,你这次让我得胜可好?” 计青岩微怔,咬着牙:“为什么?” “家父曾说过,只要我在杀魂修上排名前三,百花台上一举得胜,我想娶什么人都随我的便。”戚宁的声音沙哑,“我对不起岑木衣,又不能违背父母之命,你让我胜了这场比武,将来我水行门欠你一个人情。” 计青岩心潮激荡,一时间有些心惊。 “我所说的没有一句是假话,否则将来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戚宁见他什么都不说,急得拉住他的手腕,“你那关灵道不是与岑木衣有交情?我知道你对这徒弟上心得很,你不看在我的面上,也看在他和岑木衣的面上,就当是帮他做这件事,行不行?” “你又知道岑木衣想嫁给你?”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她、她嘴上厌恶我,心里、心里对我——”戚宁闭了闭双目,“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今日要是不答应我,百花台上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说毕他松了计青岩的手腕要往后退,计青岩忽得把他拉住,眸中聚煞,神情冰冷,捏得他的手腕像是要断了一般。 戚宁屏住呼吸,不言不语。 许久,计青岩轻声道,声音不容置疑:“你得胜后,把落雨滴交给我。” 戚宁的嘴唇颤抖,仓促点头。 计青岩冷冰冰地看他一眼,向后退了开去。 这场比武当真有些莫名其妙,两人暗地里不知说了什么悄悄些话,之后计青岩像是什么都放弃了似的,出乎意料地弃台而去。台下的人面面相觑,本以为这是场畅快淋漓的比试,不想连半炷香的时辰都没到,就已经自行分出胜负。 高台上花家的弟子似乎也是怔住,半天才念道:“北行门戚宁得胜!” 花彩行紧随着计青岩下了山,走在身边,声音里不知为什么有些不高兴:“你刚才究竟是何意?既然要救关灵道出来,势必要提升修为,为什么把落雨滴拱手送给戚宁?” 计青岩在半山腰上停下来,望着连绵不断的群山:“就算我有了落雨滴又能如何?还是谁也打不过颜無道人。不杀了他,就算侥幸把关灵道救回来又如何?” 花彩行似有些动了怒:“当务之急是把他救出来,之后的事再另作打算。人还没有救出来,你忧心些什么?” 计青岩转头看着他,安静了许久忽然道:“你对灵道的事似乎太上心了些。” 花彩行抬头而望,忽然间冷淡地笑了笑:“我不过是替你操心,谁都能看出来你对关灵道存了些什么心思,他如今只怕满心都在盼着你救他出去。” 一句话说得计青岩的心口磨砂般地痛起来。 没有胜算,也得与他们作战,无论如何也要把关灵道救出紫檀宫那个鬼地方。之后浪迹天涯也好,隐姓埋名也好,就算有一日被颜無道人追到,也不枉能在死前过些舒心的日子。那时他绝对不会再放手,死也要死在一起,不让他一个人待在那地方担惊受怕,被人折磨。 花彩行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计青岩在石头上坐下来,天色不知不觉地转黑、变暗,他却没有意识到。云海上的落日从橙黄变红,清清落落,忽然间全都掉入没有尽头的白云之上。 刹时间,身后不远处有轻微的动静。 计青岩的眼皮微动,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袖子倏然翻飞,漫天雪花飞旋着向他身后而去。后面传来痛楚的轻叫,他转身而起,只见身后暮色沉沉,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没有生息,后面的两个滴着血,无端端地让人觉得阴森诡异。 计青岩静静地望着他们,双手瞬时间丢出万道白影,身形顿起,向着山后的云海中飞过去。尚未飞出几丈,后面一道黄绫突然飞过来,将他的双腿紧紧密密缠住。计青岩在空中不能动,灵气如同利剑般砍下,竟然也不能把黄绫拉断。黄绫继续沿着他的身体乱缠,计青岩的心不自觉地往下沉下去。这黄绫怕是修为高深的人所炼得的法宝,以他如今的修为,断断挣脱不了。 这些人是要做什么,杀了他,还是要把他绑走? 身后的几个人缓缓地向着他飞过来,为首的那人抽出一柄利剑,向着计青岩直直冲过来。 这些人是要杀他。 计青岩的手指翻动,捏住一枚棋子。就算没什么用,他还是要拼死一搏,不能让这些人轻而易举地得手。花彩行和石敲声见他许久不归,势必要来寻找,只要撑到那个时候,或者撑到这附近有人路过—— 剑直直入体。 雪花纷飞,捅了他一剑的男子也全身是血,咽喉割破,用死鱼般的目光看着他,从空中跌落下去。 计青岩额头盖着冷汗,力持镇定地看着眼前几个剩下的人。下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连低头看那人也不曾,抽出剑朝着他迎上来。 他们人多,自己早晚不敌。计青岩的嘴唇有些泛白,无声无息间又中一剑。这些人走的都是同归于尽的路子,宁愿自己受伤,甚至没命,也要把计青岩杀掉。 他身上插了两柄剑,鲜血顺着刀刃如泉水般地涌出来,心中静静地算着。能活下去,这些人只要继续这么蠢,他就能活下去。 就在这时,后面树林里忽然间有了什么动静,一阵轻微的风声而过,那几人的身形瞬时间晃了晃。计青岩微微眯眼,蒙面的黑衣人连声音也没来得及发出,就像片树叶般落在地上。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计青岩借着月光,能看到那是个老人,戴着老旧的斗笠,白花花的胡子随风杂乱地飘飞,直到腰间。 是敌,还是友? 那老人朝着计青岩飞过来,到了身边,目光里竟然有些他看不太懂的情绪,像是思念,又像是欣慰,混杂在一起,错综复杂。他低头看着缠在计青岩身上的黄绫,恨恨道:“不是东西。” 随手一扯,黄绫像片破布似的地断了。 计青岩挺不住,身体不自觉地往下坠落,老人立刻将他托住。“走吧,我们先下山。”他在计青岩的额头轻轻拍了拍,计青岩的眼前顿时发黑,失去知觉。 第96章 主线剧情 皑皑白雪,院落里一片洁净,冷得与那站在枯树下的白衣小男孩一样。 几个孩子追逐打闹玩着雪,笑声盈盈,热闹不已,白衣小男孩却没有接近,只是独自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 “哥哥、哥哥……”一个穿粉色棉袄的小女孩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年纪不过三岁左右,头发上扎着两根小辫子,粉嫩的小手去拉小男孩的衣带,“哥哥……” 白衣男孩低头看着她,手指动了动,探出去,却又顿住,无动于衷地收回来。 正在玩耍的几个孩子全都安静下来,一个年纪略大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来到小女孩的身边,拦腰将她抱起来:“木衣听话,过来跟我们一起玩。” 小女孩依依不舍地朝着白衣小男孩伸出手,不明所以地叫着:“哥哥、哥哥……” “家主吩咐了不要跟他玩,否则受了伤怎么办?”男孩在小女孩耳边轻声哄着,“他是戾气所化,没有感情,出手就会伤人的,听话。” 他的声音很小,自以为别人谁也听不到,白衣男孩的脸还是无动于衷,却不知怎的让人觉得似乎又冷了几分。 戾气所化! “让你好好看着墨行,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你走吧,岑家容不下你。”中年男子转过身去,声音疏离冷漠,仿佛在同一个陌生人说话。 十三四岁的白衣少年半低着头,如同匕首在心尖乱划,一声不吭地往门外走。 计青岩猛然间从床上坐起来,呼吸比平时乱了些,前额罩上一层极薄的汗。 立时间,腰上的痛楚袭遍全身,不远处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起来做什么?继续躺着。”老人走上来把计青岩摁回床上,语气关切得很:“血都要流光了,险些没命,再躺上两个时辰吧。” 老人看起来有七八十岁,眉毛与胡须都是极长,略有些杂乱地遮挡了大半边脸。计青岩的长眉微微拢起,目光里隐隐藏着戒备,指间又捏住了一枚棋子。 老人笑了笑,目光里却不是喜悦,不知为何带了点凄凉:“你用不着怕我,我是来帮你的,不是要害你。”说着又把目光里的情绪收敛了,正色道:“关影到处惹事,给你添了麻烦,我先替他给你陪个罪。” 心尖疼痛起来,计青岩的思绪有些乱,长眉也不自觉地微微拢起。关影是谁,他认识的人里有谁姓关? “老道长是他的什么人?”计青岩的声音磨砂似的暗哑,“他没有惹事。” 老人一动不动地看着计青岩,双目微微弯起,像是勾起了多么久远的回忆,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叹息:“出了事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怪道他总喜欢往你身边跑。”说完他也不让计青岩问话,端正而坐,脸上扯出笑容来:“关影进入上清宫前有个师父,教养了他十年,这师父便是我。” “他说他的师父已经过世了。”计青岩的脸色微变,许久才说出一句话。 老人欲言又止,那模样像是有许多难言之隐,和稀泥似的笑着:“没死,我不得已才使了个诈死之计,哄着他去了上清宫。”眼看着计青岩的嘴唇抿成直线,老人有些欲哭无泪,摆摆手道:“不说也罢,总之要不是我诈死,现在只怕还在我身边黏着不肯走。” 听这话有些古怪,但这老人说不定是有苦衷,计青岩也不想多问:“老道长说是他的师父,有何凭信?” 老人皱着眉:“他平时爱刻小木人,爱唱小曲爱弹琴,喜欢谁就要写曲子弹琴给那人听。他有没有刻你的小木人?” 计青岩的脸色不知不觉地舒缓下来,轻轻点头。 老人苦笑:“他的事我能说上三日三夜,只不过他现下危急,我怕颜無老鬼失而复得,又不知道要对他做些什么。” “老道长知道关……影以前的事?” 老人轻捋着胡子:“他从出生时就被关在牢房之中,对什么都害怕,我把他带回家的时候,他夜夜做噩梦,也不愿接近我,时不时在梦里哭喊着要哥哥,我不得已,只好把他的记忆封住。” “他有个哥哥?” “多年前就死了,我问他的时候他不说,只能从梦话里猜出来,当初是为了救他而死。”老人的脸色也沉了些,没再说话,一时间安静无比,四周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他许久才道:“当年的事多说无益,如今颜無道人又把他抓走,只怕又是要逼他做小时候做过的事。” 计青岩的喉咙有些发紧:“逼他吸食死人的魂魄?” 老人缓缓摇头,脸上的线条忽然间变得冷硬,面无表情道:“炼魂。”语毕,他不等计青岩说话,用手压着他的前胸躺在床上,声音又缓下来,拍了拍计青岩的前额:“你先休息,等你伤势好了,我们再说别的事。” 计青岩还要坐起来,目光却落在老人手背上的一个青色印记上。印记是圆形,指甲大小,里面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读不清晰,只能隐约看到开头的两字为“三清”。他没再说什么,头脑晕晕沉沉,躺下来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倏然间,他睁开双目。 老人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房间里空空如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计青岩捂着腰上的伤口站起来,静静地从窗口望了许久,缓步来到隔壁的房间。石敲声正在秉烛夜读,见计青岩一脸惨白地走进来,急忙下了床:“三宫主,你怎么现在醒了?” “刚才我房间的老人呢?” 石敲声有些发怔:“什么老人?” 计青岩抬头看着他:“你什么都没看到?” 石敲声轻轻把门关上,压低了嗓子:“二更的时候听到你的房间里有些动静,我走进去看了看,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为什么受了伤。那时桌上写了张字条,要我别声张。我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告诉了青衣,对其他人什么也没敢提起——谁伤了你?” 计青岩默然不语,忽然间问道:“敲声,你在上清宫博览群书,记不记得前上清有什么印记?” “印记?有四个。”石敲声自是不明白这与前上清有什么关系,却也不多问,取出毛笔蘸了墨在纸上画着,“这个印记是刻章,凡是前上清的文书、字画都要刻此印记。这个,是腰带玉上的花纹,称作云纹——” “圆的,比指甲略大,里面全都是小字。” 石敲声有些意外地挑眉:“有。不过那是前上清的掌宫才会有的印记,里面有四十二个字,三清化生诸天……” “前上清的掌宫。” “不错。前上清有十二位宫主,可在他们之上还有一位掌宫。据说前上清的祖先也是个得道成仙之人,与世家的传说相似,可是飞升之后只留下一位传人,他将师尊的教诲以针刺在手背之上,以表崇敬仰慕之情,永不忘师尊之恩情。久而久之便成了传统,前上清历代的掌宫都会如此效仿,在手背上刺印记。” “嗯。”计青岩怔怔地坐着,不说话了。 “三宫主为什么问起此事?”石敲声小心地问,面上分明就是好奇。 “掌宫的修为如何?” “不清楚,但是当年上清十二宫的宫主都能震慑中原,更何况是这掌宫?” 计青岩苍白的面色亮起来,仿佛是沉郁许久,忽然有了些柳暗花明的喜悦,却忽而露出些不解,垂首沉思。他的表情本来就比别人的要难以分辨,石敲声也看不出他究竟是想到了什么,只好站在旁边等候,心里面苦苦猜测。 计青岩慢慢地站起来:“我受伤的事,暂时什么也不要说。” “嗯。”石敲声见他不声不响地走出房间,又着急地问道,“三宫主,究竟是什么人伤了你?” 计青岩转头看他一眼:“抓了灵道的人。” 回到房间的时候大约是五更,计青岩靠在床头坐着,四周的光线逐渐转亮。老人来无影去无踪,什么线索也没留下,计青岩心急如焚,只能守在此处耐心地等。清晨的鸟鸣声唧唧啾啾,客栈外面的声音逐渐喧闹,老人没再回来,不想门口却传来两长一短急促敲门的声音。 这声音是青衣,计青岩把门开了:“何事这么急?” 青衣像是跑着前来,额上带汗,脸色也泛着极淡的红,把一张青色的字条交在计青岩的手里。计青岩扫了一眼,越看越是神色凛然,却也出奇地冷静。“知道了,让老宫主等我的消息。”他垂眸思索许久,又道,“把花公子请过来。” 青衣点点头走了,不多时花彩行进了房间,一天没有出来。 深夜花彩行静悄悄地离开,计青岩在床上纹丝不动地打坐,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倏然间窗户外传来轻微的声响,计青岩睁开双目,老人已经又站在他的面前,笑道:“伤口好些了?怎么不点灯?” 计青岩没有出声,下了床在老人的面前跪下来,身体伏地,以大礼向老者磕了三个响头。老人上前去扶,他却不肯,直立起身体时,前额已经磕出斑斑血迹。他的脸还是如同没有表情的白板,两鬓青丝坠落,低语道:“计青岩给老师父磕头,恳请老师父助我救出灵道,恩德不尽。” 老人许久不语,那样子竟像是极为对不起计青岩似的,轻声叹息道:“你用不着谢我,这小子给你添了这许多麻烦,害得你……”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拉着计青岩站起来,自嘲笑道:“罢了,你突然间对我如此,想必是猜出了我的身份?” 计青岩谨慎地说:“略猜出一二。” 老人在桌前坐下来,沉吟许久才说:“我不想瞒你。我的修为放在当年,的确是无人可及,可惜多年前一场大难,我也是遭人暗算,这几百年来打坐修养,这才恢复了些。” “与颜無道人能抗衡?” 老人神情严肃,默然不语。 计青岩为他倒上一碗茶:“当年前上清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与当今紫檀宫有关?” “你觉得前上清和紫檀宫有关?” “灵道在上清宫内寻到正统魂修真诀,紫檀宫多年来又对魂修多有研究,颜無道人对灵道如此执着,我想不通是为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与魂术有关。” 老人笑了笑,却没有丝毫喜色,脸上满满的都是苦涩哀戚之意:“的确有关,只是说来惭愧,我也不清楚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97章 主线剧情 阴森森的山洞,牢房里墙壁、地面尽是抓痕。 “关灵道呢?”牢房门口站着的人疏离高贵,一身紫衣把面孔衬得雪白。 “启禀紫衣壇主,自从昨天夜里受伤之后就坐在那角落里,不说话,也不吃什么东西。”身边的紫檀使指了指黑暗角落里坐着的影子,“像是想死似的。” “有性命之忧?” “没有,已经把身上的伤治好了,死不了。” “今天让他休息,明天继续吸魂炼魂。”紫衣壇主转身要走。 “是。” “要是我不想再帮你们做这些呢?” 牢房的角落里传出男子的声音来,几乎辨不清吐字的沙哑里带了点阴森,像是在笑,那笑声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真不想做?”紫衣壇主停下脚步。 角落里响起锁链拖拉的声音,紫衣壇主望着那黑黝黝的影子摇晃着站直了,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到他的跟前,隔着玄铁的栏杆抬起脸来。血污染红了半边脸,漂亮的桃花眼里都是布满了血丝的赤红,薄唇翘着,以前的孩子气消失不见了,满脸都是森森邪气。 “你们能拿我怎么样?”他恶意满满地说,“用我认识的人来威胁我?谁的命不是命,杀谁都是杀人。” 紫衣壇主默默地看着他。“那好,你高风亮节。”他撂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夜里,火把烧得牢房里炙热难忍,长廊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地上的锁链拖曳着晃动,像是又带了个新的犯人进来,一直拖到关灵道对面的牢房里。关灵道在角落的阴影里坐着,本来不想管,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 突然间,他像只兔子似的猛然间跳起来,扑到玄铁门面前,双手拉着栏杆。 紫衣壇主站在对面牢房的门口,转过身来:“你说所有人的命都一样,那么此人的性命对你来说想必算不了什么,我们想怎么对她都可以。” “哐啷”一声门上了锁,地上的女子一身血污侧身躺着,身形消瘦,不省人事,苍白姣好的面孔正是对着关灵道。 关灵道的双手把栏杆抓紧,恨声道:“这和岑木衣无关。” “是么?”紫衣壇主走到他的面前,与他相隔不过半尺,脸罩在阴影里,唯有目光暗沉沉地骇人,“从明天开始,她每天都会少一根手指。手指拔光了,还有脚趾和牙齿。这些都没有了,还有头发、眼珠和舌头——” 关灵道的嘴唇颤抖起来,目光闪动,恨意满满。 “等她变成了没有四肢、没有眼睛、没有舌头还在苟延残喘的一团血肉时,你再告诉自己,所有人的命都是一样的,你什么都没做错。” 关灵道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紫衣壇主也蹲下来,拉起关灵道的头发,逼迫他看着对面没有血色的清秀面孔:“她之所以现在被关在这里,也是因为你。” 关灵道像只受了伤的困兽,挣扎着要逃脱,紫衣壇主扭住他的手臂,狠狠一拉,将他的脸压在肮脏冰冷的地面上:“你的命不同,靠近谁就会害了谁。能与你为伍的,也只有那些凄惨无比的邪灵。” 关灵道全身再没有一点可以动的地方,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他们想要什么,就会不择手段、不顾人命地要,半点余地也不留给他。 翌日清晨,紫檀使把装满了魂魄的黑色坛子和暗红色的炼魂塔带了过来。关灵道垂头望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爬过来,满头的乱发如同杂草,狼吞虎咽地从黑色坛子里吸食魂魄。 “他怎么样了?”紫衣壇主站在洞口问。 “近来听话得很,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没再找麻烦。”紫檀使恭敬地回复。 “嗯,正如宫主所言,早把岑木衣抓来是对的。”紫衣壇主低着头,“只可惜没办法把计青岩杀了。” “不知道什么人救了他,大概是花彩行。” 紫衣壇主摸着光洁的下巴:“无妨大计,宫主还在忘年山,随时都能找机会杀了他。黑衣壇主送消息过来,上清宫那边准备好了。” “是。” 关灵道垂着头,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石头。那是山洞里最普通不过的石头,易碎、丑陋,一如现在的他,经不起半点的敲击。魂魄呼喊声此起彼伏,远远地传来,四周暗沉沉的。关灵道没见过炼狱是什么样,但他想,紫檀宫的魂修洞,也许就是人间炼狱。 对面的岑木衣还是没有清醒,那张面孔愈发消瘦苍白,不偏不倚地面对着关灵道。 关灵道把玩着手中的石头,手背上是差不多已经痊愈了的伤痕。他想起夜里呼啸的邪灵,手微微抖动。附近这么多的魂魄,到底有多少?那些邪灵,又到底有多少? 他现在已经冷静了,就如紫衣壇主所说,他的命就是如此。 外面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不多时牢房的门开了又关上,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垂着头呆滞地走进来。关灵道舔了舔干燥发裂的嘴唇,目光微动。他以为他已经没了感情,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人与人的命的确不一样,好在这些人不清楚山根与他的关系,否则只怕连这男孩也要关起来。 他的哥哥当年不就是这么护着他?难道任关翎从一开始就喜欢炼魂? 【他年纪还小,炼魂由我来吧。】 从小多少人拼死护着他,如今他长大成人,也该由他来护着别人了。 山根从门口开始,规矩听话地扫着地上的污水,牢房里只听见扫把划动的声音。 “山根,你还记得你的娘亲吗?”关灵道爬到门口看了看,转过头来急声轻叫。 “娘亲……”男孩痴呆似的重复着,眼角的泪珠断了线似的掉下来,“娘亲……死了……” 关灵道没想到他会有这种回忆,急切道:“你娘亲没死,我把她救活了。” 山根怔怔地看着他,混乱地皱起眉,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泪滚下来:“死了……死了……都是我的错……我把她杀了……”说着用双手掐住自己的咽喉,往死里攥着:“我杀了她,我杀了她……” 关灵道把他的手狠狠地拉下来,面孔泛白,微微喘着粗气。 他望着男孩满是泪痕的脸,心中忽然间有些怀疑。不,不对。山根似乎与紫檀宫的人不太一样,紫檀宫里的弟子除去颜無道人、紫衣壇主、紫檀使之流,没有感情,也好似没有自己的思想,山根这样子,却像是受了大刺激变成痴呆。 前者,他没办法影响他们的情绪,山根却不一样。 山根空洞地望着他,不多久像是什么都忘记了,僵硬地捡起扫把。 “山根,你娘、你娘真没死。”关灵道把他拉住,压低了声音,“你娘想死你了,还在等着你回家呢。” 山根又怔住了,半是模糊半是清醒。 关灵道垂着头安静了许久,勉强开口笑了笑:“山根,你娘亲知道你被人抓了,特地派我来救你出去。” “真的?”男孩茫然地望着他,声音里竟有丝说不清的高兴。 “嗯。” 细弱的手腕、腿上斑驳着血痕,新旧不一,像是被藤条抽出,层叠交错。露着的地方都有这么多的伤痕,背上、胸膛上只怕是更多。关灵道低头把玩着石头,冷静的目光里斟酌着,轻声问道:“这山洞里有多少黑色坛子?” 山根懵懂地低下头,掰着手指头:“一个,两个……”数到第十根指头又迷糊了,用手比划着:“十个,十个,十个……” “每排有十个?一共多少排?” 山根比划到第八排,混乱地停下来,只是点头。 八十个黑色坛子,这山洞里竟然有八十个装满了冤魂的黑色坛子。 外面忽然传来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关灵道咬咬牙,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山根,下次来时,你给我偷着带一小截短香,听到了吗?小心点别让人看到,看到就赶快扔了。”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头。 关灵道走到自己常坐的哪个角落里躺下来,面孔朝墙而卧。不多时牢房外有个黑衣男子站在牢房外望进来,问道:“你怎么不打扫?想被罚?” 山根捡起自己的扫把,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不敢再抬头,听话地扫着地。男子站在门口看着,不多时又转了身,向着远远而来的紫檀使弯下腰:“使者。” 牢房的门随着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开了,紫檀使把黑色坛子和炼魂塔放在地上,拉着男孩的衣领将他丢到外面。山根落地时轻叫了一声,浑身疼痛地晃着起身,一声不吭地捡起扫把,揉了揉磕破了的手肘和膝盖。 “开始吧。”紫檀使把牢房的门关上。 关灵道面对着墙,像是平常那样行尸走肉般地转过身,随手抓了抓脏乱的头发,如同被喂食的狗,扑到坛子面前。坛子里的嘶喊惨叫依然凄厉,关灵道连头也不再抬,手放在坛子上的小口上,潮水般的魂气汹涌而来。 第98章 主线剧情 宋顾追站在小桥上,现在已经是傍晚,红云漫天,像是莫白齐那日竹林里流下来的血。他等了片刻后转身,嘴唇微张,身后一阵风过,早不知什么时候站了熟悉的黑衣人。 黑衣人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别来无恙?” “找我有什么事?” “关心你,把你叫来叙旧。” 宋顾追冷笑一声:“我下山容易让人生疑,壇主不会无故让我下来,想必有要事要说。” 黑衣人微笑以对,也不生气:“近来上清宫的情况如何?” 宋顾追隐忍着:“不好。” “如何不好?” “我自从进入上清宫,就没遇到过此等凄凉之相。”宋顾追垂头丧气,“近日来上清宫里死气沉沉,弟子们觉得流年不利,老宫主也时常忧心,自言自语地说今年上清有大难临头之兆。” “散尘信任你么?” 宋顾追低着头:“老宫主身边什么人也没了,不信我还能信谁?” 黑衣人从头到尾打量着他,笑着:“近来身体如何?会不会有万虫咬心之痛?” 宋顾追的脸色暗沉,想说什么,却又敢怒不敢言,点了点头。 “是不是偶尔会失去一段记忆?” 宋顾追闭上眼:“很短,只是半炷香的时间,却竟然不知自己做了些什么,身在何处。” “那就是先前给你吃的药开始作怪了,半个月后,你的记忆里会时不时出现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的空白,接下来是半天、几个时辰,愈发变差。从现在开始的不到三个月,你会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那时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让你杀谁,你就杀谁。” 宋顾追的呼吸沉重,不发一言。 黑衣人的脸色缓和了些,笑着拍他的肩膀:“我只是说说而已,你用不着害怕。只要三个月内我把解药给你,你就能恢复原样,跟之前一模一样。” 宋顾追深深地喘着粗气:“壇主想让我做什么?” “是有事让你做。” “何事?” 黑衣人从前胸取出一个青色的小纸包,打开来:“你看看。” 宋顾追低下头望过去,那小包里有些白色的粉末,细碎像是面粉一样。他看了许久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七百年白蜈蚣的皮磨成的粉,内里有毒,凡人和修为低的弟子只要吃了一点就会丧命。”黑衣人把白色粉末包起来,漫不经心地笑着,“我想让你把上清宫上下的弟子全都毒死。” 宋顾追面露惊讶,胸口起伏,声音有些激动:“你不是说不杀他们?这我死也不做!” 黑衣人哈哈大笑,忍俊不禁似的拍了拍宋顾追的肩膀:“早就知道你这性情,盗亦有道,做叛徒也有自己的原则。你放心,我随便说说而已,并不是让你杀人。” 这话里满是挖苦揶揄,宋顾追低了头,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把青色纸包放进他的前胸衣衫里:“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黑衣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弟子们吃了会死,你家老宫主修为高深,吃了却不会死,只不过身体僵硬上两三天,不能动。” 宋顾追的嘴唇轻颤:“你要我给老宫主下毒?” “他爱喝茶,不是么?”黑衣人望着他,“想方设法在他的水里倒上一点。” “你们让老宫主不能动,是为了——” “散尘身体僵硬之后,你给我发个消息,就说已经事成,顺便出来带我们进去。那时不用死人,上清宫便是我们的,你也就没事了。” 宋顾追的额头上渗出丝丝细汗,声音有些发抖:“真的不杀人?” “不杀人,谁都不会死。”黑衣人笑了笑,安抚道,“记得关灵道?我们宫主看出来他是个魂修,也没杀了他,把他留在紫檀宫好好养着。” 宋顾追默然无语,半晌才开口说:“我也想不到,关灵道竟然是个魂修。” “我们在上清宫安插奸细,实在算不得什么,你们眼皮子底下有魂修却发觉不了,计青岩还收他为徒,当真是天大的笑话。”黑衣人挑了挑眉,“上清宫臣服归顺,计青岩也不会死,否则他的命也是难说。” 宋顾追不说话了,像是内心挣扎不已,许久才又问道:“你们要我什么时候做?” 黑衣人凑近,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三日之内。” 宋顾追的身影逐渐远去,黑衣人的神色变得肃然,往山林间走了几十步,一个黑衣华服男子立在溪水边,长眉入鬓,秀目微垂,空气中传来淡淡清香。黑衣人不敢靠近,隔了七八步的距离恭敬地站着:“启禀壇主,宋顾追已经安排好了。” “嗯。”被称作壇主的华服男子转过身来,面容如清华月色,“万无一失?” “宋顾追的性情我摸得透彻,自以为正义高贵,只要承诺他不杀人,他就不会良心不安,会乖乖听话。” “他想要什么都给他,进入上清宫后再把他杀了。” 黑衣人寻思了片刻,笑道:“其实此人办事还算妥帖,我想把他弄成个傀儡,留在身边服侍,不知壇主意下如何?” 华服男子转过身去:“多个傀儡不多,少个傀儡不少,变成那副模样,与死了有什么不一样?” 宋顾追在琼湖边上站着,微怔。刚进入上清宫,竟然不知不觉地又失去了半炷香的记忆,方才还记得正在山间飞驰,突然之间却站在此处,半只脚踏在水里,鞋子和衣衫的下摆已经湿透。他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好在已经黑了天,周围什么路过的人也没有,没人发现。 夜里疼得心窝里像是虫子咬啮,他遍体都是冷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倒也不是每天都这么疼,但三五天里总有一次,又疼又痒,痛苦得让人想把胸口撕碎。他近来捧着古书查看许久,这药没有记载,想必是紫檀宫自己配制的。 翌日清晨胸口的痛楚已经停了,宋顾追起身沐浴了,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对着镜子梳理好头发。他在外人面前从来不想露出狼狈的一面,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执事陆续前来议事,宋顾追按部就班地处理好了,把门轻轻关上,孤身一人来到不眠山散尘的院子面前。 “弟子宋顾追有事请教老宫主。”他低下头,像往常一样恭敬。 “进来吧。” 这苍老的声音让宋顾追难以遏制地情绪起伏,他走到屋子里,散尘正在八仙桌前举着茶杯,自斟自酌。他的袖子轻摆,让宋顾追坐下来,和蔼地笑道:“有何事?” “老宫主,关灵道的房间,不知弟子该如何处置?” 散尘的目光黯淡下来,像是说到了他最不想提及的事,许久才笑着说:“暂且留着吧,那是青岩的徒弟,就算是个魂修,他的东西也该青岩去管。” “是。” “还有何事?” 宋顾追上报了几件木折宫里的小事,抬头问道:“顾追有事不太明白,紫檀宫为何对魂修如此有研究,莫仲贤、关灵道都是魂修,也都是能听魂的人,一经发现却都要去那里?” 散尘沉吟许久:“这话不太好说,你心里有数便是。九年前魂修泛滥之初,紫檀宫是受害最重的门派,半个月里死了三四百个弟子,真可谓尸骨遍地,一时间几乎灭门。颜無道人大怒,命令弟子们不惜任何代价捉拿魂修,其中自然也用了些惨无人道的手段折磨魂修,不可尽数。这些事,大家虽然都略听到些风声,但因为对自己有利无害,大家都没有说什么。” “原来如此。” “正因如此,紫檀宫对魂修的了解比别的门派要深些,后来他们杀光了周围的魂修,也不做那种阴狠事了。魂修在中原继续蔓延,其他门派为此焦头烂额,派弟子去紫檀宫求救。颜無道人开启紫檀宫大门,邀各派送弟子来修习破除魂修之术,助中原各派捉拿魂修,这才有了当今的地位。”散尘说了,低下头来喝茶,“我只是想不到,灵道竟然也是个魂修。” 说起关灵道便气氛沉重,宋顾追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说道:“三宫主有信传来,此次百花台比武当是戚宁得胜。” 散尘笑了笑:“戚宁也二十六七了,将来水行门早晚是他的。我以为他对这种事不感兴趣,想不到也喜欢这些名气。” “嗯。” 宋顾追为散尘和自己倒茶,不想又说着话喝了几杯,喝到最后水却没了。宋顾追提着壶站起身来,只身来到后院。后院里有四个乌黑的大水缸,那是散尘从上清各处取来的上好的泡茶之水,一缸是冬日里松叶上的雪所化,一缸是长了水生灵草的泉水,各有讲究,味道不同。 宋顾追取出怀里的青色小纸包,轻轻打开。 翌日清晨,不眠山里传出弟子们慌张的喊叫,有个小弟子如同往常那样去打扫散尘的院落时,只见散尘双目低垂坐着,身体僵硬,没有呼吸,半点动静也没有,不像是打坐,不像是死了,却也看不出来活着。 一时间散尘出事的事传遍上清宫内外,混乱不堪,宋顾追取出一张火阳纸,在上面写下几个字:“事情已经成了。” 烛火晃动,张牙舞爪地吞噬着,顷刻间把火阳纸烧成灰烬。 第99章 主线剧情 “近来如何?”紫衣檀主站在魂修洞外,里面脏乱不堪,平时没事时他不会随便进去,只是巡视时问问关灵道的事。 “很听话,跟往常没什么区别。” “嗯。上清宫大概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宫主那时会在忘年山杀了计青岩,到时候上清宫上下全都灭了,也就没人来救他了。” “是。”紫檀使沉默了片刻,问道,“宫主也要杀计青岩了吧?” 紫衣檀主沉吟不语。 计青岩是个人尽皆知的人物,而且高风亮节,从无错处,不能明杀。况且上次失手之后他小心许多,总是在人多的地方徘徊,身边不乏其他门派的弟子,要下手也要找机会。 但计青岩毕竟年轻,宫主要杀他,轻而易举。 无论如何,上清宫这次是要完了。 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拖着扫把,低着头小心地从他身边走过,紫檀使压低嗓子喊了一声:“檀主在此,不得无礼。” 小男孩吓坏了,连忙呆呆滞滞地跪下来:“檀主、使者。” 紫衣檀主随意扫了他一眼:“用不着下跪,这不是你们凡间。” “是。”小男孩磕了个头站起来,战战兢兢地往魂修洞里去。 那小男孩走了十几步,紫衣檀主忽然间皱起眉毛,目光望着他的背影,压低了嗓子问道:“他不是傀儡,是什么人?” 紫檀使小心道:“是弟子们从路上抓来的,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说自己发了失心疯,什么都忘干净了。既然已经发了疯,那也就不必再喂药,让他打扫魂修洞。” 紫衣檀主蹙眉望着他模糊不清的背影,眼看着他要进入关灵道的牢房,忽然道:“把他拉出来,搜身。” 紫檀使急忙走上去。 山根浑身都是汗水,刚才在洞口被紫衣壇主吓得呼吸急促,现在都不能平缓下来。他的左手张开,慌张地说:“那、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关灵道立刻坐了起来,心跳到了嗓子眼。男孩站在门口还是有些呆愣,也弄不明白此事有多么严重,露出手心里捂着的被汗水浸得湿迹斑斑的香。 关灵道的心头颤抖不已。山根真的帮他把香弄到手了,虽然有些湿了,长短不过两寸,却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东西。 远处忽然间传来疾步走路的声音,关灵道微怔一下脸色铁青,心里面暗叫不好:“扔了,快扔了。” 男孩吓得脸色苍白,还来不及反应,紫檀使已经追了上来:“别动,壇主要搜你的身。” 山根害怕得后退,后背不知不觉地倚上岑木衣牢房的栏杆,全身都在发抖。他不明白这香的用途是什么,但隐约觉得很重要,近来总是时不时惦记着。他的脸色又青又白,满脸恐惧地望着眼前的紫檀使。 那截短香就落在门边,关灵道捏了一把冷汗,他低着头向门口靠了靠,笑道:“欺负小孩么?” 紫檀使偏过头骂道:“不关你的事,回去墙角坐着。” 关灵道假装不在意地弯腰蹲下,袖子落在短香之上盖住,就在这时紫衣壇主走了过来,远远地道:“我以为你只喜欢墙角那个地方。” 关灵道抓了把杂乱不堪的头发,桃花眼脉脉含情:“魂修洞里除了冤魂就是丑八怪,唯独你耐看些,我来看你。” 紫衣壇主看着他,不理不睬地转过身。紫檀使在旁边斥道:“不得无礼。” “你怕什么?”紫衣壇主低头看着瑟缩不已的小男孩,缓缓抬起他的手,“我很可怕?” 山根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紫檀使可怕,可是眼前这高贵优雅的壇主更可怕,比紫檀使骇人几百倍。 紫衣壇主打开男孩汗津津的左手心,空的,他又去拉男孩的右手。关灵道冷眼看着两人,袖子一划,短香掉落在地面的石头缝隙之中。 右手的手心打开来,仍旧是空的。紫衣壇主垂目望着小男孩:“把衣服脱了,头发里也检查清楚。” 男孩的眼里噙了泪,哆哆嗦嗦地把身上的衣服扒了个干净,露出伤痕遍布的瘦弱身体,皮包骨头,孤苦无助地抬头望着紫衣壇主。紫檀使蹲在地上搜了大半天,衣服、地面、连同周围的角落全都翻过来似的找了一遍。 他站起来,轻声耳语:“壇主,什么异常都没有。” 紫衣壇主颔首,对山根说:“把衣服穿上吧。”说着他又望了望男孩肮脏不堪的身体,蹙眉道:“叫人给他洗个澡,下个月初喂药。” 紫檀使忙垂首答应,等紫衣壇主行得远了,拉着男孩往外走。山根不敢转头去看关灵道,瑟缩着身子跟在紫檀使的后面,只是临走时扫了关灵道一眼。 要给他喂药了,山根也要变成傀儡。 半夜里大多数的人都睡了,山洞里不能点火,鬼魂惨叫哭泣,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关灵道掰下半寸香,面向着墙壁深吸口气。他小时候不会起火,在上清宫却修习了生火之术,手心压低,一小簇橙黄色的火焰顿起。 他将手里的香赶紧点着了,回到墙角里抱膝倒在地上。刹那间,意识离体,关灵道在山洞里飘飞起来。 越过道道紧闭的牢门,穿过阴冷湿气,他在洞口停下来。他的意识无处附体,五感不明,但是这里鬼哭狼嚎,凄凄惨惨,分明就是山根口中那一排又一排、装满了魂魄的黑色坛子。半寸香的时间短之又短,关灵道来不及想什么,意识附在一个坛子上,小心地将里面的魂魄引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孤苦无依的魂魄无处可去,最容易让人摆布,更何况引它们出来的是魂力强大的魂修。关灵道牵着它们回到自己的牢房中,意识瞬时间回笼。他的脸色肃穆,不等魂魄四散,四块指甲大的小石子在空中扔起,以魂气强压着它们,立时间把他魂魄封在里面! 小石子在他的手心散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山洞里这不起眼到处都是的石头,此刻已经变成了魂石。 他悄无声息地站起来,把四块魂石压在角落里的石头底下。 他想出的办法不晓得能不能成功,可如今只能孤注一掷。不知不觉分别快两个月了,思念也沉淀下来,师父在做些什么呢? “三宫主,此事你可想清楚了?”石敲声和青衣互望一眼,目光里有些忧心忡忡,“颜無道人上次杀你不成,这次你想同他单独相见,很难说他会做什么。” 计青岩站在窗边:“灵道关在紫檀宫里,我们无论如何也难以闯入,我想看看他想要什么,谈些条件。你们有更好的办法?” “这个……”石敲声不敢再出声。三宫主是想念关灵道魔障了么?是不是想着拿自己或者上清宫来交换关灵道? “去吧,青衣亲自去说,说清楚这次我想开诚布公,解决此事。”他的脸仍旧面对着窗外,“关灵道是我的徒弟,只要他回来,一切都好说。上清宫早些日子对紫檀宫不敬,如今已经想清楚了,甘愿臣服。” 石敲声欲言又止。 青衣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计宫主想同我单独见面?”颜無道人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缓缓睁开双眼,面带笑容,“计宫主想与我聊些什么?” 青衣比划着:宫主念徒心切,想同紫檀宫主开诚布公地谈谈,上清宫前些日子对紫檀宫主多有不敬之处,望宫主海涵。 颜無道人半眯着眼睛,和蔼地笑着:“我们多有误会,如今把误会解除了便是,谈不上什么不敬。计宫主想与我单独见面谈谈,我也求之不得,不如约在明晚三更,九天山半腰里的落声亭。” 青衣欠着身,转身而去,颜無道人一脸微笑,闭上双目。 “宫主果真想与计青岩谈谈?”身边的弟子轻声问。 颜無道人笑了笑:“明天夜里我去见计青岩,你悄悄地带着人去上清弟子落脚的地方,把他们杀个一干二净,不许留下活口。” “是。” 他自然不会真的跟计青岩谈些什么,计青岩如今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怕是想以自己或者上清宫来交换关灵道。计青岩以为他想要的上清宫的臣服,可惜他弄错了,计青岩的命他要,上清宫他要,关灵道他也要。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手里,还需要谈些什么? 翌日深夜不到三更时分,颜無道人孤身一人来到了九天山半山腰里的一片树林里。如今已经快到月底,月色暗淡,满天繁星,出了树林沿着石头路往上走,悬崖峭壁上影影绰绰地现出个小亭子,里面孤身站着一个人,身量很高。 颜無道人走到亭子面前,隔了三四丈,对亭子里的那影子说道:“计宫主早就来了。” 那影子没有出声,颜無道人又叹道:“深夜与我单独见面,只是这份胆识也叫我佩服,只可惜你年纪尚轻,否则将来必定大有所为。” 亭子里面的影子笑起来,却不是计青岩的声音,苍老雄劲,宛如龙吟,低低地在山谷中回荡,引得空中簌簌声起,满山的树木随之轻晃。颜無道人听着那声音已经惨白了脸,像是听到地狱而来的声音:“你、你不是已经死了……” 黑影转过身来,皱纹爬满了面孔,须发随风飘动,老人巍然宛如山神伫立:“没死成,不小心活下来了。颜無,你我多年的恩怨,今天也该做个了结了。” 机关算尽,想不到却是跳进别人的陷阱。 “你听我说,当年的事,当年我是迫不得已……”他力持镇定地后退,说到这里忽然又顿住,“你在这里,那计青岩去哪里了?” 老人眸色深沉:“不错,计青岩去了哪里呢?” 第100章 主线剧情 此为防盗章 关影的喉干似火,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得尽力望着那男子,恨不得用目光引起他的注意。想不到那男子没有抬头,倒是地上有一团青黑色的东西动了动,露出一个脑袋。 那是一个蛇脑袋。 手臂粗的身体,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关影觉得这景象似曾相识。他望着蛇七寸上的黑色小环,微微一怔,心道怪不得如此熟悉,这不就是当初在山下抢自己睡觉地方的那只? 这男子看书倒也快,迅速扫一眼就掀页,关影从没见过看书比翻书还快的人,心道这人不知道看进去了多少。照这速度,自己只怕连一行字都看不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男子翻完了手中那本厚书,把头抬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男子站起来说道:“你醒了。” 关影说不出话来,嘴角一弯,眸底立现桃花勾魂,薄唇凉凉带笑,本想示好,却不知怎的就是看起来有点轻浮。年轻男子见他这副模样,略皱了皱眉,从桌上给他倒了一杯水。 关影忙不迭地咕咚咕咚把水喝了,这才沙哑地开口:“你是——?” “我叫石敲声,秦执事派我来照顾你。” 关影这时候才看清男子的相貌,皮肤白皙,眉清目秀,一身墨绿衣衫,浑身都带着书卷气。虽说看起来比常人儒雅,个子却也不矮,就是略瘦了些,让人想起古画里挺秀的水墨竹子。 他想起昏迷时断断续续的回忆,不由得又是头痛,皱着眉道:“我在哪儿?”话一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头突然间一抬看着石敲身的衣服,声音也略变了调:“这里是上清宫?” 石敲声点点头:“不错,今早宋执事在上清宫外琼湖畔发现了你,把你送来雪岭的待客空房,接引厅的秦执事有事忙,让我来照顾你。” 关影一时间自然是搞不懂这么多的人名职务地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一动不动地看着石敲声。石敲身明白自己说话时细节太多的老毛病又犯了,深吸口气,简短地说:“你受了重伤,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上清十二峰,被人救了,暂时住在这里。” 关影还没听他说完,捂着腰下了床,踉踉跄跄走向门口。石敲身见他着急,在他身后道:“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全好,先别下床!” 关影冲出去站着,清风拂面,远山连着碧天,叫人的心胸豁然开朗。 前面三丈之处就是悬崖,自悬崖边上望过去,夏日白天的热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四周群山叠嶂,围绕着一个蔚蓝的大湖,青山碧水,白云在半山腰缓缓而过。再往远处看去,透过层层遮挡的山林,隐约可见一条细长青黑色的河流环山而绕,河那边便是数不清的村落良田,交错有致,小得如同蚂蚁一般。 石敲声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边:“看起来很近,是吧?” 关影点点头。前些日子,他还站在落河之外望着上清十二峰,今日竟然站在山里面往外看了。 石敲声又说道:“前几日我便看到你在落河之外绕了一圈又一圈,当然我也看不清楚是你,只知道有个小黑点。” 关影纵观周围的山峰,说道:“从这里就能看到落河之外的情景,有人进来能能看到,就算是进攻也难以隐藏形迹。” 石敲声淡淡地说:“上清十二峰易守难攻,在中原的七门六派三大家中流传已久。这里要出事也只能从里面出事,想从外面进来是难上加难。” 说着说着,那条蛇不知何时爬了出来,一阵流水声而过,不声不响地蜷在石敲声的腿边。关影好奇问道:“这条蛇叫什么名字?” “叫做君墨,跟人买的。”石敲声也不避讳,“这是化青竹,当时捕猎者杀了它的母亲,留下一窝小蛇,正巧碰上我们。我便买了一只留在身边,现在才六岁大。” “能杀人?” 石敲声笑了笑:“你可以跟它试试,它最近刚刚学会喷毒,杀死了几只老鼠,还没来得及找人练。” 关影见他说话时一股书呆子气,年纪又跟自己相仿,不由得觉得很亲切,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石敲声道:“我进来得早,十三岁就进来了。” “之前师承何派?” 石敲声的脸色变了变,咳了一声正色说道:“门规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上清宫内不许询问同门过往之事,这点切记。” 关影怔了一下,心想这地方怎么有这种奇怪的规矩。他想了一想,却也有些恍然。难怪这石敲声跟他说了这么久,却连自己的名字也不问,原来是这个原因。 “原来如此。” “这些我不能跟你多说,明日见过老宫主之后才会引你入宫。” 关影听到了重点:“我还没入宫?” “还没,你现在只是住在雪岭,雪岭在上清宫的外缘。”石敲声不慌不忙地解释,“上清宫也不是什么人都收,须得要老宫主首肯。”说完缓声安抚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不是大恶之人,老宫主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关影想不到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垂首点头,向着群山看一眼。他身体上的伤还没有好,而且辛苦了两天一夜,精神不得恢复,很快又疲倦起来。 石敲声抱着自己的厚书:“你睡吧,我先去给秦执事回信,说你已经醒了。” 关影点头谢过,好奇地看着他怀里的书。 石敲声把书递过来:“都是些书阁里面的古旧典籍,这本说的是南朝东北部的风土人情。” 关影接过来翻开一看,密密麻麻地全都是字,虽然带了些水墨插图,却也看起来艰涩得很。他本以为石敲声看的是本画册,想不到真有这许多字,一时间脱口而出:“你刚才那一会儿的功夫,看完了这一本?” “我看书比别人快些。”石敲声轻描淡写地把书拿回来,“你睡觉去吧,明天清晨自然有弟子来接你。” 关影张口结舌。上清宫里面都有些什么样的人物,这看书速度何止是“比别人快些”,根本是云鹰与爬虫之别。 石敲声说完便转身走了,关影回房间在床上躺着,翻来覆去。 越到夜里便越是寂静,房间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冷清寒凉。关影半坐起来,从前胸衣服的暗袋里取出个道长模样的小木人。木人削得很是细致,眉眼栩栩如生,长须飘飘,仙风道骨。他恭敬地把木人摆在床上,轻声说道:“师父,我听你的话来上清宫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说了这话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房间里却显得更加凄清,关影又看了一会儿,把小人收了起来。 “略知一二。” 关灵道见他们说话没有自己的事,早就跟着其他的弟子先走了。紫檀宫的人像是影子似的,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的身后,不靠近也不远离,只是隔着十几丈的距离。 石敲声见计青岩不说话,目光却落在关灵道的背影上,问道:“三宫主想找我问话?” “无事。”计青岩轻声问道,“这关灵道品行如何?” 石敲声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斟酌了片刻道:“才刚进来,什么都看不出,似乎也不是太坏。只是他对以前的师父极为敬重,桌上摆着一个小木人,早晚都要拜祭。” 计青岩没出声。不想他对师父这个样子,听起来也有些可怜。 “你可曾听说过邪灵?”计青岩若有所思,“据说人受冤痛苦而死之后,会变成邪灵,你听说过么?” 石敲声寻思半晌:“没听说过,邪灵是何物?三宫主从哪里听来的?” 计青岩又看了前面的关灵道一眼,说道:“不妨事,没听说过就算了,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一行人不声不响地在夜里疾速而行,两日后的夜里才终于赶到白屏镇,莫仲贤回到家中,冰凉清冷,人早已经不在了。 他这两天哭得眼睛红肿,一路上却什么也不肯说,此刻在家中无声无息地坐着,只是独自沉思,宋顾追问他知道了什么,他也不回话。末了,他站起来平静地说:“宋道长,我哥真死了,是被白家的人杀的。” 莫仲贤身材瘦弱,走路也不快,一路慢行来到白员外的宅子外面,捡起路边的石头,眼中含泪,狠命地向着大门扔过去。宋顾追连忙阻止,莫仲贤把他推开,用尽力气连扔了好几块,已经是气喘吁吁。不多时里面亮起火把,几个气急败坏的家丁出来开了门:“谁乱扔东西?做什么!” 莫仲贤厉声道:“把你们白员外叫出来。” 家丁们本想出来揍人的,一看有十多二十个气质不凡、仙风道骨的人跟着,迟疑片刻也不敢多说什么,一溜小跑进去禀告。没过半刻,白员外一头白发未束,披着外衫走了出来,身后十几人紧紧跟随。 白员外爽朗地笑着说:“原来是仲贤,你不是去上清宫了,怎么又回来了?” 莫仲贤的一双大眼睁着,像是大门口上嵌着的铜钉,如今看起来尤其可怖,声音也低沉阴鸷:“你把我哥哥给杀了。” 白员外的脸色微变,却又瞬间恢复,皱着眉道:“仲贤何出此言?我倒是想请他上门商议成婚之事,却怎么也找不着人,你知道他在哪里?” 莫仲贤气得脸色发白,宋顾追拉开他的手,说道:“白员外,你如今也不必隐瞒什么。仲贤天生能听得魂魄的声音,他的兄长前来寻他,已经死了,还是被白家的人杀死的。” 白员外面不改色地说:“凭他说的话,就能说明我杀了人?谁能证明他能听到魂魄的声音,谁能证明来找他的是他的兄长?莫说我没杀人,现在连他死没死都不清楚。” 莫仲贤恼怒道:“你少狡辩!就是你杀的,你讨厌我的哥哥,不想把孙女嫁给他,等我们一走就把他杀了!” 白员外冷冷地说:“说话谁都会,你们上清宫想血洗我们白家也不是难事,修仙者想杀便杀,凡人的命不是命。” 这话里满是怒意和讽刺,义愤填膺,一时间竟然没人出声。几十年前的修仙界的确不把凡人的命当回事,但当年七门六派三大家结盟之时,怕人间怨气横生,早就定下了“不得无故杀人”的规定。况且上清宫门规极严,不但不许妄害人命,连替别人报仇也是犯了门规。白员外与莫仲贤的恩怨纠葛本就是他们之间的事,上清宫根本不应该插手。 莫仲贤见没人动静,激动愤慨地捡起一块石头,又朝着白员外扔过去。白员外年轻的时候练过功夫,就算老了也身体强壮,往旁边一躲而过,脸色铁青:“你那侏儒兄长想娶我的孙女,你想要我的命,我们白家倒是怎么欠你们了?” 莫仲贤气得掉出泪来,冲上去拳打脚踢,宋顾追的袖子一甩,把莫仲贤卷了回来:“此事我们上清宫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侯再来找白员外。” 白员外甩袖子进了门:“悉听尊便。” 莫仲贤气得胸口起伏,拉着宋顾追的衣领道:“就是他杀了兄长,你们为什么不杀了他?” 宋顾追拉开他的手:“先把你哥哥的尸体找到再说。” “找到尸体又如何?你们会为我报仇,把他们都杀了?”莫仲贤的脸色满是忧心,他看得出来,上清宫的人并不想插手替他报仇的事。 宋顾追道:“冤有头债有主,如果他真的杀了你的哥哥,我们自然会让你手刃仇人。” 这话已经是坏了门规,但是事情有轻重缓急,莫仲贤对上清宫来说至关重要,不能与别人相提并论,就算是将来要领责罚,他也只能认了。宋顾追看了计青岩一眼,后者没出声,转身先一步而去。 计青岩已经认可,那便是可以杀了。 “我哥、我哥的魂魄已经走了,怎么去找他的尸体?”莫仲贤有些焦急。 人有三魂,天魂、地魂与灵魂。天魂由天道生,肉身死后,天魂便会归入虚无;地魂依附天魂而生,肉身死后归于灵界,也就是俗人所说的地府;灵魂本就生在人间,肉身死后也飘留在人间,慢慢的消散,要么化作灵气,要么化作戾气。 这便是三魂的归宿。 而所谓的转世,就是时机到时,天魂、地魂重新相聚,而灵魂却与之前不一样了,再次由天地之间的灵气或者戾气化来。 关灵道的嘴唇动了动,这少年怕是只能听魂,对魂魄之事却知道的极少。他哥哥三魂中已经走了两魂,只留下灵魂前来诉苦,如今已经过了两天,只怕那痛苦不堪的灵魂也已经消散了。 第101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污泥和血迹遮盖了满脸,头发没有扎,湿漉漉地粘在头发和身体上,身上的血不知道是哪里流出来的,不断线地往下淌。 “还活着?”石敲声在身旁问。 计青岩点头,怀里的人昏迷不醒,手指却紧紧拉住他的腰带。 一如刚见面时。 那时他在琼湖边打坐,身边便飘来这么个男子,身上、脸上盖着粉色的落樱,遍体是伤,睡梦里还带着笑意。不认识他,手指却拉上他的衣带,几乎把他的衣服拉散。那时他觉得此人惹人讨厌得很…… 戚宁正在岸上照顾岑木衣,用怀里取出一小瓶药来放在她的唇边:“他们喂了木衣神智昏迷的药,暂时没有性命之碍。” “青衣说,临山半山腰上有间空房打扫出来了,三宫主先带着他去那里。”石敲声在前面开路,“那地方多年不用,很是僻静,无人打扰。” 计青岩什么话也没说,把戚宁留下来顾着岑木衣,只是抱着怀里的人飞。 山上有片竹林,一眼望去看不到边,林间开辟一条小道,弯曲幽静。他们沿着小道而行,眼前忽现几座竹舍,清华滴翠,落竹遍地。石敲声引着他走进去,竹舍里很是简陋,不过是竹椅竹桌之类,计青岩把人轻轻放在最里间的床上。 “花公子已经到了,正领着弟子们捉拿紫檀宫的残余。三宫主就在这里照顾灵道,用不着管别的事。” 计青岩点头,从关灵道的左手中轻轻抽出一把两尺长的细刃。这刃是浓墨般的黑色,不知什么材料做成,刃身一寸宽,薄如蝉翼,却不知为什么很钝,什么也削不断。计青岩在手心看着,刃上渗出丝丝彻骨凉意,钻入肤中,让人遍体生寒。墨色的刃柄略厚些,形状弯曲,正是关灵道手掌的大小。 他把黑刃放在一旁,手放在关灵道肩膀的一团模糊血肉上,缓缓运气。石敲声见计青岩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关灵道的手指紧紧缠在他的衣带,不知怎的有些脸红,也插不进话,引着君墨退了出来。 他不能伤人不能打架,在紫檀宫的用处便是四处看,把所有看到的都记清楚。他抬步上了峰顶,那是颜無道人早年修炼的所在,石头砌成的院子,庄重冷清,正厅里的书架上摆着几本书,记载的都是草药、灵兽之类,他随手翻几下,很快便看完了。 缓步来到隔壁修炼的房间,空无一物,唯有地上摆着个破旧的垫子,多年不用,早已经布满了灰尘。 他随意抬头望着空荡荡的墙壁,忽然间觉得有些古怪。 墙壁是竹子,只是上面竹枝的排列与半山腰的竹舍有些不同,乍看下没有什么,可是细看便能看出些门道。或粗或细,看似杂乱无章,石敲声却认得这是个古早的列阵,几百年前的书中有过记载,现在几乎已经没人用了。他的手指轻轻敲着东南角落里一根短竹,又挑着长短不一的竹子敲下来,接连敲了二十七下,忽然间空洞的声音响起,竹子往两边退开,眼前出现个黑洞似的房间。 石敲声在门口看着,只觉得毛骨悚然。 房间密不透风,四周都是玄铁打造,黑黝黝的没有半点光。这地方似乎早就被人打扫干净,可是墙壁上坑坑洼洼、斑驳交错如同手抓出来的痕迹却历历在目,仿佛早年关了一个修为高深、想要拼命逃脱的疯子,其状惨不忍睹。 君墨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冲着阴森诡异的房间亮出毒牙。 石敲声迟疑着刚要往里面迈,肩膀忽然间被人拉住,身旁传来花彩行的声音:“不要贸然行事。” “嗯。”他浑身遍布冷汗,原地不动,“你也在。” “我听说这是颜無以前修炼的地方。”花彩行从他的身边走了进去,沿着玄铁墙壁四处查看,手指在坑坑洼洼的痕迹上轻抚,“没什么事,进来吧。” 石敲声迈步进了房间,一走进去便觉得压抑得很,头顶也是玄铁,这里不是房间,是个关闭了野兽的牢笼,比关着魂修的山洞更加恐怖、密不透风。他抚着墙,皱眉不出声,尽管年代久远,却还是能看出这里到处都是血迹。 “颜無创立紫檀宫乃是三百二十一年前,这石头院子是后来才建的。”石敲声说。 这里究竟关了什么人? 他猜不透,花彩行细细看了片刻,也猜不出:“这里看不出什么,先去找计宫主说话。” “嗯。“ 出了这牢房似的黑洞,两人来到半山腰的竹舍里,计青岩正垂首为关灵道疗伤。花彩行默然无语地望着他们,低声道:“紫檀宫上下有两百多个弟子,死了三十六人,余下的被抓起来了。紫衣壇主死在魂修洞,紫檀使有二十三个,死了六个,其余的也被暂时关押。” 石敲声满心里都是狐疑,不敢说话。 紫檀宫有弟子上千人,颜無之下有三位壇主,壇主之下又有大小百名紫檀使,怎么会只剩下两百余名弟子,二十三位紫檀使?颜無在忘年山,黑衣壇主和黄衣壇主去了哪里? 还有,计青岩、花彩行、花落春等人都半点都不觉得奇怪,好似早就清楚这里只有这点人似的,又是怎么回事? 计青岩点头:“花家主呢?” “家主正在颜無所住的汲望峰上,汲望峰四周有阵法,家主正在破阵。” “有劳花家主。来日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花彩行走到关灵道的床前,低头看他身上的伤势,良久才道:“性命可有大碍?” “流血过多,还要给他疗伤几个时辰。” 花彩行又沉寂了很久:“他是个魂修,你打算把他如何?” 计青岩没有抬头,只是看着关灵道惨白没有血色的脸:“带他回上清宫,不再放他出来。” 花彩行和石敲声终究是走了,及至五更,关灵道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计青岩回房换了身衣服,又去隔壁峰上看了一趟岑木衣。岑木衣先前被人喂了药,至今还未醒,戚宁正守在她的床前发呆。计青岩不想这时打搅他们,静静地退出来,再次回到房间里时人不见了,他来到后院,石敲声带着两个花家的弟子把关灵道扔进后院的池子里,正准备给他脱衣清洗。 “这池子的水除味,泡了这会儿也差不多了。紫衣壇主房中堆放着许多药皂,我看他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取了两块来给他洗洗。“石敲声有些窘迫,小心解释着。关灵道浑身都是脏臭的污水味,把计青岩身上也薰得味道不好,三宫主平时这么爱干净,也真受得了。 这池子里的水是流动的,每个角落都有空心竹子往这池子里送水,满了便从池底凿出的洞口流出去,因此怎么也不会洗脏。 头发和脸上已经涂满了药皂,嘴里也用清口的七香薄荷粉漱了几遍,清洗得差不多了,只差没洗身子。 两名弟子舀着泉水从头顶浇下来,药皂洗去,墨般的长发紧贴着脸。其中一个弟子把他的脸上的头发拨开,脸和颈项因为揉搓而变红了,几绺发丝落下来滴着水,把那张桃花脸映得与平时有些不同。两个弟子拉开他的上衣,露出肩膀和前胸,计青岩低头看着他,忽然道:“你们都出去吧,我给他洗。” 石敲声不敢再说什么,带着人出去了,临走时道:“刚才把他从床上抬起来时有了点动静,叫了几声师父,还说了几句邪灵什么的。” “嗯。”叫师父了? 能动了,还有梦呓,离醒过来必定不远。 计青岩坐在池边,把关灵道的上衣脱下来,身体比以前更消瘦了些,下巴都变成了尖的,锁骨也更突出。果真是被人虐着了,也许没过半刻的好日子,他把药皂涂在关灵道的肩上、前胸,慢慢地揉擦。 手滑过平滑的肌肤,他没法不去注意到关灵道胸前的两点因刺激立了起来。他的手指突然间变得不像是自己的,不受控制地揉着捏着,存心想欺负它们,让它们更挺更难受,意识过来的时候,关灵道已然皱起眉来,手抓着计青岩的衣摆,发出一声含糊而绵长的“嗯”。 猥亵了自己的徒弟,计青岩的手停下来,低头而望。 关灵道白皙的身体泛着淡红,皱眉的模样看不出不情愿,反而有些急切,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一昧地轻哼。计青岩不去碰他了,他反倒有些难以忍受,紧抓着计青岩的衣服:“师父。” 这一声“师父”让计青岩浑身的血奔流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么?”清醒过来的时候,计青岩已经落在水里。关灵道半个身子被他托出水面,他的口中含住前胸那已经发肿的突起,舌尖挑动吸吮,难以控制地轻咬。 “师父,嗯,师父。”桃花眼紧闭着,颈项往后仰着落在池子边的石头上,声音沙哑。 第102章 前上清 此为防盗章 旁边有个门虚掩着,关灵道推开来,不巧里面有人,一个年纪在三十上下的男子在柜子前换衣服。关灵道微怔,却不尴尬也不避讳,笑着说:“这位师兄,我是关灵道,今天刚入木折宫,就住在你旁边的房间。” 这男子换衣服刚换到一半,冷不丁地被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吓了一跳,半天才说:“我叫隋天佑。” “今后仰仗师兄提点照顾。” 男子把杏色衣服套在身上,大方地说道:“上清宫里只有同门,没有师兄弟,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关灵道点点头要退出去,隋天佑又喊住他:“关灵道是吧?你在木折宫分管什么?” “三公主还没说,我在等他的吩咐。” 隋天佑见这男子年纪不大,长得又惹人注目,不禁皱眉:“没事别去山的另外一边,那边住着女弟子。” 关灵道的脸色沉下来,却也不能生气,抿着嘴唇点点头。他这辈子还没跟几个女人说过话呢,每个人防他就像防贼似的,他招惹谁了? 隋天佑上下打量他一番,除去看起来有些风流之外,倒也没有很讨厌的感觉,神色和缓了些:“在木折宫里也没什么,把分管的事情做好,不要犯门规,宫主就不会对你怎么样,其余的时间都可以用来修炼——你是什么灵根?” 关灵道笑了笑:“我的资质不值一提。” “不必谦虚,能进来上清宫的都不是简单人物。我也不过是水火双灵根,算不得什么。”隋天佑笑着说,“改日有机会我们可以聊聊修炼的心得,你刚来可能没什么东西,我这屋里要是有你需要的,尽管拿去便是。” 关灵道见他为人豪爽大方,尽管似乎有些爱炫耀,却也不难相处,点了点头。隋天佑说道:“你既然住进来了,现在该去接引厅秦执事那里学习门规,不要耽误了时辰,去吧。” 关灵道差点忘了还有这件事要做,道了一声谢,连忙去了雪岭的接引厅。进门时,秦未明正在闲闲喝茶,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意地指着面前几本书:“这些都是门规,在这里学也可以,抱回去慢慢看也可以,最迟三天之内来考试。” 关灵道见那几本书叠起来比自己的枕头还要高,笑着说:“这么多,三天怎么能记得住?” 秦未明悠闲地喝茶:“石敲声不到一个时辰就来考试了,且没有一处答错的地方。” 关灵道捧着书皱眉不语。世上就是有石敲声这种人,有事没事压人一头,让他的日子不能好好过。他随手翻了一下,那行字正是从渊宫名字的由来,取自于“鱼不可脱于渊”。关灵道觉得有些艰涩难懂,问道:“秦执事,你是否要解释给我听?” 秦未明不在意地说:“我解释,你记不深刻。弄懂后,你解释给我听。能教我,你才真的是融会贯通。” 关灵道顿觉得世外有高人。怎么偷懒也是有学问的,像秦未明这种偷懒也能头头是道的,实在有很多值得他学习的地方。 他迅速翻到木折宫的出处,原来是取名于“兵强则灭,木强则折”,主刑罚。换言之,计青岩执掌的是上清宫的刑罚约束,凡是坏了门规者都要去那里。 关灵道不禁皱了皱眉,怪道石敲声不肯告诉他,原来木折宫竟然管的是刑罚! 低着头寻思片刻,他总算明白了老宫主的良苦用心。老宫主原来是为了计青岩着想呢,自己要是犯了门规,也不用整个上清宫到处找他,随手从房间里抓来便是。 “要是三日之内背不过,那又该如何是好?”关灵道笑着试探。 秦未明寻思片刻,像是临时才想出个惩罚的法子:“那就抄吧,抄上个十遍八遍也就能记住了。” 关灵道的脸色一黑,抱起来书来要走,秦未明喝着茶道:“别忘了,三日之内来找我。” 忘不了,这怎么忘得了? 他其实并不蠢笨,师父经常说他有些小聪明,可是背书这种事要看先天资质,他可以在半个时辰之内想出一百件足以气死计青岩的事,石敲声能么? 夜里关好了门,在头顶上吊起一盏油灯,顿时有了些囊萤照书的气氛,关灵道把师父的小木人放在桌上,恭敬地说:“师父你是个有学问的大能,千万保佑徒弟三日后的考试。” 语毕掀开书本埋头苦读,不到半个时辰,昏昏欲睡。 正在痛苦挣扎要不要去床上睡会儿,肩膀上突然被人点了点,关灵道转过头去,却见石敲声不知何时进来了,换了一身寻常单衣,披散着头发,正站在他身后看桌上的书本。 “正在背门规准备考试?” 关灵道头痛道:“这么多,三日之内怎么背得过?” 石敲声迟疑了片刻,谨慎地说:“其实,你也不必全部都背。” 关灵道听这话有些意思,立刻拉着他坐下来,笑着说:“那你说,我应该背什么?” 石敲声微笑翻了几页,手指在书上点着,小声道:“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还有呢?” 石敲声自觉有些心虚,起身站起来要走,摆手笑着:“不能再说了,我有责任在身,这样不对。” 关灵道的眼睛一亮,更加不能放人走了:“我考不过去就要抄十遍八遍,你怎么忍心看我那种下场?说完再走,快坐下来。” 石敲声被他拉着走不了,身边忽然传来咝咝的声音,低头一看,原来是石敲声的青蛇君墨也跟着进来了。那青蛇见到关灵道正欺负主人,顿时目光阴狠,蛇身挺立呈攻击之态。石敲声沉声道:“不得无礼。” 君墨见主人发了话,又偏头看着关灵道,似乎也隐约感觉出来他并无恶意,情绪逐渐平复了些。不多时蛇身盘起,事不关己地垂下脑袋睡觉。关灵道轻声笑道:“你这蛇倒也是忠心。” “嗯,脾气很犟。” “所以还需要背哪些?”关灵道见他似乎还有丝拘谨,笑着说,“你这个人身上就是有太多条条框框,不敢说不敢做,弄得自己很辛苦,其实偶尔坏个规矩也没事。” 石敲声低头翻着书,眸子里也露出些兴奋之色,小声说:“其实,秦执事性情有些懒,出题很有规律,我曾经整理过他历年的考题,每隔九年循环一次,所以他这次要考什么我都知道。” 关灵道微微张了嘴:“你不是过目不忘么,那些题你都能背出来?” 石敲声拿起毛笔在纸上写着:“我做这件事你别跟人说,考题循环的事也别说,否则秦执事一定不高兴。” “我知道。”关灵道兴奋不已地看着他,“你真是救了我的命。” 石敲声低着头在书桌上写着蝇头小字,关灵道百无聊赖,蹲下来在旁边逗君墨,君墨垂着脑袋不搭理他。关灵道问道:“怎么跟它相处?它爱吃什么?” “爱吃老鼠。”石敲声无意识地说,“什么老鼠都吃。” 不多时石敲声把考题写完,认真地看了一遍道:“你别全都答对,答对八成也就很不错了,听到了么?” 关灵道连忙把纸接过来,满脸都是笑意:“知道了,你人太好了。” 石敲声还是心里微有不安,低着头把君墨叫醒,又嘱咐道:“我走了,小心点别让人发现。” “我知道。” 关灵道一路送着石敲声出了木折宫,回到房间里坐下来,脑中的门规纷乱交杂。他心满意足地把石敲声留给他的考题收好,又在师父的小木人面前行了个礼,说道:“师父,我要在上清宫住下了。师父你也好好睡,不然脸上的皱纹又要多了。”说完,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轻声默背:“每日辰时起身,洒扫庭院,需一尘不染。子时入息……” 背着背着,不知从何处远远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缓慢庄重,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什么。关灵道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困惑,不多久,不知不觉地也随着那声音呓语起来:“卯时即起,晨练三刻,打扫内外,需整洁无尘。亥时便息……” 此时窗外的天空是橙红色,有些亮眼,关影恍惚睁开双目。 窗边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正手捧着一本书翻看。房间里光线暗淡,男子的面庞看不清,轮廓清瘦,头低着,头发梳得整齐,身体被窗外的霞光笼上一层淡红。 关影的喉干似火,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得尽力望着那男子,恨不得用目光引起他的注意。想不到那男子没有抬头,倒是地上有一团青黑色的东西动了动,露出一个脑袋。 那是一个蛇脑袋。 手臂粗的身体,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关影觉得这景象似曾相识。他望着蛇七寸上的黑色小环,微微一怔,心道怪不得如此熟悉,这不就是当初在山下抢自己睡觉地方的那只? 这男子看书倒也快,迅速扫一眼就掀页,关影从没见过看书比翻书还快的人,心道这人不知道看进去了多少。照这速度,自己只怕连一行字都看不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男子翻完了手中那本厚书,把头抬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男子站起来说道:“你醒了。” 关影说不出话来,嘴角一弯,眸底立现桃花勾魂,薄唇凉凉带笑,本想示好,却不知怎的就是看起来有点轻浮。年轻男子见他这副模样,略皱了皱眉,从桌上给他倒了一杯水。 关影忙不迭地咕咚咕咚把水喝了,这才沙哑地开口:“你是——?” “我叫石敲声,秦执事派我来照顾你。” 关影这时候才看清男子的相貌,皮肤白皙,眉清目秀,一身墨绿衣衫,浑身都带着书卷气。虽说看起来比常人儒雅,个子却也不矮,就是略瘦了些,让人想起古画里挺秀的水墨竹子。 他想起昏迷时断断续续的回忆,不由得又是头痛,皱着眉道:“我在哪儿?”话一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头突然间一抬看着石敲身的衣服,声音也略变了调:“这里是上清宫?” 石敲声点点头:“不错,今早宋执事在上清宫外琼湖畔发现了你,把你送来雪岭的待客空房,接引厅的秦执事有事忙,让我来照顾你。” 关影一时间自然是搞不懂这么多的人名职务地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一动不动地看着石敲声。石敲身明白自己说话时细节太多的老毛病又犯了,深吸口气,简短地说:“你受了重伤,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上清十二峰,被人救了,暂时住在这里。” 关影还没听他说完,捂着腰下了床,踉踉跄跄走向门口。石敲身见他着急,在他身后道:“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全好,先别下床!” 关影冲出去站着,清风拂面,远山连着碧天,叫人的心胸豁然开朗。 前面三丈之处就是悬崖,自悬崖边上望过去,夏日白天的热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四周群山叠嶂,围绕着一个蔚蓝的大湖,青山碧水,白云在半山腰缓缓而过。再往远处看去,透过层层遮挡的山林,隐约可见一条细长青黑色的河流环山而绕,河那边便是数不清的村落良田,交错有致,小得如同蚂蚁一般。 石敲声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边:“看起来很近,是吧?” 关影点点头。前些日子,他还站在落河之外望着上清十二峰,今日竟然站在山里面往外看了。 石敲声又说道:“前几日我便看到你在落河之外绕了一圈又一圈,当然我也看不清楚是你,只知道有个小黑点。” 关影纵观周围的山峰,说道:“从这里就能看到落河之外的情景,有人进来能能看到,就算是进攻也难以隐藏形迹。” 石敲声淡淡地说:“上清十二峰易守难攻,在中原的七门六派三大家中流传已久。这里要出事也只能从里面出事,想从外面进来是难上加难。” 说着说着,那条蛇不知何时爬了出来,一阵流水声而过,不声不响地蜷在石敲声的腿边。关影好奇问道:“这条蛇叫什么名字?” “叫做君墨,跟人买的。”石敲声也不避讳,“这是化青竹,当时捕猎者杀了它的母亲,留下一窝小蛇,正巧碰上我们。我便买了一只留在身边,现在才六岁大。” “能杀人?” 石敲声笑了笑:“你可以跟它试试,它最近刚刚学会喷毒,杀死了几只老鼠,还没来得及找人练。” 关影见他说话时一股书呆子气,年纪又跟自己相仿,不由得觉得很亲切,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石敲声道:“我进来得早,十三岁就进来了。” “之前师承何派?” 石敲声的脸色变了变,咳了一声正色说道:“门规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上清宫内不许询问同门过往之事,这点切记。” 关影怔了一下,心想这地方怎么有这种奇怪的规矩。他想了一想,却也有些恍然。难怪这石敲声跟他说了这么久,却连自己的名字也不问,原来是这个原因。 “原来如此。” “这些我不能跟你多说,明日见过老宫主之后才会引你入宫。” 关影听到了重点:“我还没入宫?” “还没,你现在只是住在雪岭,雪岭在上清宫的外缘。”石敲声不慌不忙地解释,“上清宫也不是什么人都收,须得要老宫主首肯。”说完缓声安抚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不是大恶之人,老宫主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关影想不到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垂首点头,向着群山看一眼。他身体上的伤还没有好,而且辛苦了两天一夜,精神不得恢复,很快又疲倦起来。 石敲声抱着自己的厚书:“你睡吧,我先去给秦执事回信,说你已经醒了。” 关影点头谢过,好奇地看着他怀里的书。 石敲声把书递过来:“都是些书阁里面的古旧典籍,这本说的是南朝东北部的风土人情。” 关影接过来翻开一看,密密麻麻地全都是字,虽然带了些水墨插图,却也看起来艰涩得很。他本以为石敲声看的是本画册,想不到真有这许多字,一时间脱口而出:“你刚才那一会儿的功夫,看完了这一本?” “我看书比别人快些。”石敲声轻描淡写地把书拿回来,“你睡觉去吧,明天清晨自然有弟子来接你。” 关影张口结舌。上清宫里面都有些什么样的人物,这看书速度何止是“比别人快些”,根本是云鹰与爬虫之别。 石敲声说完便转身走了,关影回房间在床上躺着,翻来覆去。 越到夜里便越是寂静,房间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冷清寒凉。关影半坐起来,从前胸衣服的暗袋里取出个道长模样的小木人。木人削得很是细致,眉眼栩栩如生,长须飘飘,仙风道骨。他恭敬地把木人摆在床上,轻声说道:“师父,我听你的话来上清宫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说了这话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房间里却显得更加凄清,关影又看了一会儿,把小人收了起来。 莫仲贤连忙说:“虽然经商,却性情豪爽,在乡里颇有信用。” 白家小姐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会喜欢上他的兄长,这件事有些不着边,但是白员外愿意恪守诺言,莫仲贤和莫伯贤又都愿意,他们外人自然不能说什么。计青岩思沉片刻,说:“让青衣去报信,听魂的人找到了。再让青衣探探白员外的底,查查白家小姐对莫伯贤如何。” 第103章 主线剧情 散尘倒下去的消息如同风般吹荡上清宫,直吹得人心晃动,仿若末世来临,这日的夜里,黑衣男人收到了宋顾追的信。散尘不能动,他的胆子也大起来,方圆百里之内火阳纸的消息上清宫都能收的到,他却半点也不在乎。 他把这青色的纸条交到黑衣壇主的手里:“宋顾追那里已经准备好了。” “散尘没有怀疑?”男人望着纸条上的一行字。 “我们在上清宫里安插了两个报信的,都各自传来消息,散尘的身体的确是不能动。”黑衣男子笑得眸里闪光,“上清宫上下都在想办法遮掩此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扫平上清宫这等重大的事,壇主总不可能只在上清宫安插一个奸细。有些事宋顾追可以做,别人却做不了,反之亦然。只是这所有的人又各自不同,其他人好说,唯有宋顾追不可替代,别人想近散尘的身,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黑衣壇主沉默良久:“师父在忘年山杀计青岩,暂时过不来,二壇主已经等不及了,你传信给他吧。” “是,壇主。”黑衣男子退下去了。 当天夜里萧索的风声阵阵,吹得杂草树枝互打乱飞,上清周围的山间不知从哪里涌过来影影绰绰的人,如同黑云翻滚,带着肃杀的气息,无声地聚集在落河边上。 为首的是个身穿黄色华衫的男子,年纪看起来三十上下,一条金鞭缠在腰间。紫檀宫以紫为尊,黄为次,黑为下,因此这黄衣壇主也称作二壇主。 紫檀使散落在弟子们中间,星星点点,其余的弟子们仰着脸,宛如一张张没有表情的面具,衬着浓墨一般的夜色,阴森诡异。 上清宫有多少人?不到三百。 因此这八百余人足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散尘倒下去了,莫白齐死了,计青岩不过几天也要变成一具腐臭尸体,剩下的还有什么?悠悠千古,这巍峨高山、钟灵之地本就是归能人所有,杀人夺地天经地义,上清宫保不住自己的家,难道能怪别人么? 黄衣壇主手中的金鞭随风一扬:“挡我者死。” 八百个弟子化作烈焰烧尽后纷飞的黑灰,飞过落河,疾行而上。 黑衣男子飞在前面,在密林中搜寻宋顾追的身影。上清宫不容易进,要进就必得寻找捷径,这宋顾追便是他的捷径。人可以犯错,却不能让人抓住把柄,他进入上清之后免不了要杀人,宋顾追还要清醒着做什么呢,岂不是自己痛苦?况且,计青岩也要死了,宋顾追若是清醒着也未免太残忍,他该感激自己让他什么都忘记。 溪水边上站着个不太清晰的人影,看那身形他就知道是谁,一脸微笑飞了下去。那人背对着自己,墨绿衣服有些湿哒哒的,他像往常那样去拉宋顾追的肩膀:“怎么,等得不耐烦了要沐浴?” 那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黑衣男子双眉紧皱,手上竟然满满都是血迹。 他蹲下去,把地上的男子翻过身来。 长得极其普通,唇上留着两片小胡子,不是宋顾追,是他安插在上清宫的奸细之一。他像被冻住似的怔着,忽然间大喊:“不好,有诈!” 话音刚落,不知是什么人掠过自己的身体,前胸痛得像是被什么撕开来,堪堪□□了一柄奇钝无比的断剑。剑柄在胸口停住,他像是难以相信,望着面前的人,面孔像是见到了鬼一样惨白可怖:“你……” 那人的手缓缓推着,把剑柄一寸一寸地推入他裂开的胸口之中,他的眼角、嘴角都在流血,心已经碎成了一团,大睁着双眼倒在地上,顷刻间变成一团没有生命的软肉。空洞无神的眼睛还在望着面前的人,死不瞑目,无声地诉说着剩下的两个字。 没死。 没死,竟然没死。 宋顾追呢? 疾风乱吹着树枝,四周的人像是遇到了乱雨的老鼠在慌张杂乱。突然间黑暗中传来扬鞭之声,修为深厚,声音刹那间响彻山谷。“点火。”话音刚落,一团团的火焰临风而起,周围渐亮,映着密林里数不清看不尽的道道人影。 所有的人安静下来,黄衣壇主缓缓飞过,向着远处相隔不过十丈的老者道:“老宫主安好。” 老者不动不惊,白冉在夜风里翻飞,面容看似温和慈祥,目光里却没有半点的宽容和温厚。上清宫从来都不是以仁而治,从渊到木折,无一不是居安思危、险中求存之意,散尘除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和他的年岁,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仁慈的地方。 散尘捋着白色的胡子:“黄衣壇主安好,辛苦你们不远千里赶来,上清宫有失远迎,贫道心有愧疚。” 黄衣壇主默默往四周看着:“上清宫两百余名弟子来迎接我们,我们也是不敢当。” 他们有两百余人,自己这里有八百个弟子,可惜这却不是凡间行军打仗,人多为胜,单单一个散尘便能敌得上千军万马。 散尘从身边揪出一个身穿杏色衣衫的年轻弟子,满面都是泪痕,身体发着抖,哭得不能自已。“紫檀宫数度在上清安插奸细,贫道受宠若惊,这大礼断断不能收下。”散尘把他推向黄衣壇主,“找你的主子去吧。” 那男子战战兢兢地往黄衣壇主走着,晃悠悠行了几步,发觉散尘当真是要放了他,呼吸顿时急促,脚步加快奔驰而来。还未到黄衣壇主的身前,就在离他两丈的地方,鞭声响起,一道血痕从额头划到腰,他像片裂开的纸一样落了下去。 四周都是静悄悄的,黄衣壇主的鞭子收起来,鞭尾沾血,滴滴落地。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几不可闻:“做紫檀宫的奸细真是不安全,就算老宫主想放了他,他也没什么活路。” 散尘身边走上来一个身穿墨绿的挺秀男子,伏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黄衣壇主的目光瞬间阴狠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老宫主也是心大,叛变过的人还能信任,你可知道这宋顾追杀过上清宫多少人?” 宋顾追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站在散尘身边,脸上没有半点的心虚,却也不看他,只是像个无声的影子般静默不动,仿佛黄衣壇主说的不是他,而是个不认识不相干的人。 “杀了谁?”散尘指着阴影里高大的男子,“杀了莫白齐?” 莫白齐从阴影中走到火光下来,后面是上清巍峨的远山,威风凛凛地站着,宛如天神般举着滴血的断剑。“他戳那几剑还戳不死我。”他说。 黄衣壇主的嘴唇泛着淡淡青色。散尘没有事,连莫白齐也没有死,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出差错了? 散尘又指着不远处另外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还是你说的是他,跟宋顾追闹不和的吴丹师?宋顾追杀了他?” 那姓吴的丹师谦逊地垂头:“老宫主。” 黄衣壇主闭上眼,刹那间觉得死了似的心灰意冷。 “出过一个奸细,就已经是我上清宫的奇耻大辱,你以为我们还会让你们故技重施?”莫白齐擦着手里的断剑,“青岩与其他门派细聊,发觉你们在其他门派安插的不过是些小喽啰,唯独对上清宫青眼有加,竟然费劲千辛万苦拉拢利诱了之前的二宫主陆君夜。老宫主听说此事,心中便断定你们还要在上清安插奸细,因此才想将计就计,先下手为强。” 计青岩远行,莫白齐忠心耿耿,上清宫上下最适合做此事的就是宋顾追。宋顾追若是露出破绽,这些吸血蚊蝇必然寻迹前来,势必要逼着他变成叛徒。打从一开始散尘就在钓鱼,宋顾追是鱼饵,颜無是鱼,他要看看紫檀宫究竟是要玩什么把戏,他只是没想到,这些人残忍至此,竟然是想要把上清宫给灭了。 “好本事,那些没用的废物竟然没有看出破绽。”黄衣壇主冷笑一声,“宋执事倒是做得真切。” 散尘捋须道:“内外都有各位的眼线,不做得真切也不行,他平时独自一人时也不敢露出丝毫破绽,这几个月当真变成了一个胆小怕事、自私自利的小人。” 宋顾追垂头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了的人,没有怨恨,也没有害怕、生气、难受,就是像在看样东西,根本不把他当成活物。黄衣壇主的怒气翻涌,忽然发觉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脚边死去了的黑衣男子,半个身子浸在溪水里,睁着大眼难以闭合。 他望着宋顾追空洞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平静下来,看似不在意地说:“宋执事近来如何,会不会突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失去半个时辰的记忆?” 散尘立刻转头而望。 宋顾追总算有了些回应:“没有的事——” 话音未落,黄衣壇主突然间翻身而起,鞭子挥动:“杀!”本来静止不动的弟子们听了命令,当即奋不顾身地冲上前,黄衣壇主却不跟着,转过身朝着远处飞过去。这八百多个弟子与上清宫的弟子修为相当,互伤之下立时便各自死了十数人,再杀过来必定死伤无数,甚至不小心便有灭门之灾。一时间散尘走不开,更是无暇去追黄衣壇主,广袖一挥击退了二十余个紫檀宫弟子,声如龙吟般回荡山谷:“退开来!” 上清弟子闻言向后退了开去,散尘提剑而起,剑气青光十几丈,苍劲的吟声阵阵,宛如青龙在山谷里飞驰而过。青光过处,血溅三尺,上清宫弟子们退到高处不敢近前,只听见密林深处痛苦呼喊之声不绝于耳。可是明明死了那许多人,却也没人逃离,紫檀宫的弟子们前仆后继地涌上前来。直到清晨时分,林子里静谧下来,林间雾起。上清宫弟子们在高处看着,只见散尘自雾里缓步而出,面色苍白,身上的道袍已经染成鲜艳红色:“死了六成,伤了四成,把受伤的关起来吧。” 弟子们被这景象吓到不敢说话,噤声走进去时,连看也不敢细看,将还在□□挣扎的紫檀宫弟子们拖了出来。 散尘垂头望着那眼前的修罗地狱,许久不语。 “黄衣壇主向着西边逃过去了,我没继续追。”莫白齐道,“丢卒保帅也没有用,西边水行门,东边花家,北边卢家,他向哪边逃也是死路一条。” “青衣不是说,黑衣壇主和黄衣壇主都南下了?怎么只看到黄衣壇主?” 宋顾追在旁边插了话:“黑衣壇主我也没有见到,到现在为止还没人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散尘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顾追,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宋顾追沉默了许久,终于正色道:“实不相瞒,弟子想启程去中原紫檀宫一趟,三宫主如今不知把紫檀宫打下来没,弟子想去那里找些解药。” 散尘和莫白齐同时互望了一眼,心头顿时沉重,不说话了。 黄衣壇主疾飞着退出落河之外,眼看着身后追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莫白齐的修为与他不相上下,真要打起来他不会坐以待毙,势必要弄个同归于尽。之前他让黑衣壇主在外面接应是对的,万一有个猝不及防,也有人在这里救他出去。 莫白齐放弃追他了,黑衣在前面接应,说不定能有一线生机。 远处出现几个模糊的人影,他急匆匆地扑上去,说道:“上清宫早有准备,宋顾追耍了我们,走!” 那几个人影没有说话,只是像石头一样地站着,衣带在风中飘荡。黄衣壇主的脚步立时间停下来,双目眯起来戒备地看着他们:“黑衣?”三个亲传弟子当中,宫主最喜欢的就是黑衣,谁都能出事,黑衣断断不能出事。 不到跟前便闻到血腥的味道,黄衣壇主心里面大叫不好,疾步往后退,不想转头时突然间看到一个半百之人的面孔,目光炯炯,身边跟着数个身穿水蓝衣服的弟子。 “戚门主。”他停在原地,脸色苍白,“黑衣壇主呢?” “他比你聪明些,丢下弟子们逃了。”中年男人向着他走过来,“为了让宋顾追叛变,你们也是煞费心思,竟然趁着他醉酒,灌了药,引着他去杀水行门的弟子。要不是此事,今天我也不会管上清宫的事。” 聪明反被聪明误。 黄衣壇主闭上眼,良久才笑了笑:“我的修为再高,也难以抵挡戚门主和门中弟子们一起上,死便是死,临死前也要带上几个陪葬的。” 语毕,金色鞭子在手中扬起,从容道:“来吧,戚门主。” 第104章 主线剧情 “我把紫檀宫上下所有找得到的典籍都研习了,没有说体内戾气过多该如何解决。”石敲声不敢在计青岩面前说得太死,“说不定看漏了什么,我再去找找。” “不必。”计青岩负手立着,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却叫人的心沉得打颤,“你看书从不会看漏。” 计青岩对他这徒弟疼得紧,谁都能看出来,石敲声忍不住又红了脸:“关灵道还是没有清醒?” 不但没有清醒过来,反而睡得更沉,夜里抱枕头似的抱着他,却连他是谁也不见得知道。“气海处的青痕变深了些,偶尔喊痛。”计青岩说这话的时候像是被刀子划着嘴角。戾气凝集在气海,谁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那是修行之大穴,动辄伤身,经脉全损还在其次,最怕的是会伤及他的性命。 “现在怎么办?” “不清楚。”花家主拷问过几个紫檀使,颜無在宫里有个隐蔽不让人知的所在,平时就在那里修炼。花落春觉得颜無在那地方藏了东西,可是就算真有这么个所在又如何,未必有拯救关灵道的办法。 花彩行在他身边道:“关灵道放走上百个魂修,这几日流窜出去杀了不少人,其中不乏其他门派的弟子。这些门派不久就要上门,我怕他们要对灵道兴师问罪,你打算如何应付?” 计青岩低着头:“关起门来,谁也不让进。” 花彩行默然许久:“那是要得罪他们了。” 不错。本想带着关灵道一走了之,可他如今这境况,出去了必会死在半路上。至于其余门派,他现在根本无心理会,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本就不见得会放过关灵道,如今关灵道把上百的魂修放走,他们更是不会轻易饶了他。就算紫檀宫残杀虐待魂修又如何,魂修还是搅得道修不能修炼,还是得杀个干净。 以他一己之力,他只能保着关灵道。别人要杀魂修,他管不着,也阻止不了。 “自今夜开始,紫檀宫上下所有的人,每个都要拷问,谁也不能放过。” 关灵道的性命垂危,他与外面的人周旋有什么意思,就算说服他们放过关灵道,关灵道还不是会死? 花落春想找的是颜無修炼的地方,他想找的却是解救关灵道的办法,各自拷问的事不同,所得到的消息也就不同。计青岩亲自去关押紫檀使的地方,不眠不休地接连拷问了两日,轮到一个年轻点的紫檀使时,无意间说出了点有用的事:“之前有个听魂者天赋秉异,宫主得到关灵道之前本想让他炼魂,也让人喂他魂魄。此人进入魂修洞时曾经妄图逃跑,不想撞翻了旁边的坛子,一时间误食了七八坛的魂魄。他的修为本就低,就连七八坛的魂魄也抵挡不住,身体渐青,险些丧命,好在宫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他治好。” 计青岩忽得问道:“这个人在哪里?” “此人、可惜此人后来被邪灵所伤,难以继续,性子又很是暴烈,宫主便让他修炼听魂阵,彻底关了起来。” “他是听魂阵八人中的一个?” “不是。紫檀宫手上的听魂者有十二人,八人摆阵,其余两人都在紫檀宫内修炼,等待将来替换。他本来要吸魂炼魂的,可惜不合宫主心意,便只能去修炼听魂阵。” 戚宁听了不舒服:“炼魂会引来邪灵,他修炼听魂阵难道不比炼魂好,何来可惜一说?” 那紫檀使许久没敢说话,开口时,声音略有些发抖:“你们想是没见过听魂阵里面的听魂者?” 戚宁与石敲声互看一眼。 紫檀宫的听魂阵之前在百花台附近捉拿魂修,他们见过几次,是个巨大的车,遮盖得严严实实,周围有紫檀宫的弟子们守候,谁也不许进去。 “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问一句你再问一句,什么时候才算完?”戚宁道。 “听魂阵是感知之阵法,所有的人都不能看、不能闻、不能碰,只留下双耳能听、开口能言。等待替换的听魂者被关押在一个山洞里,之前我管着为他们送饭,如今也不知、不知死了没有。” 在场的人听到这里心头震动,计青岩站起来:“带我们去。” 那紫檀使不敢怠慢,带着计青岩七拐八弯地来到西北角的一座僻静小山丘,在山脚下一个黑黝黝的山洞前停住:“几个人都在里面,都还没辟谷,又几天没有吃饭,怕是已经饿坏了。” 计青岩相隔三四丈便感觉出里面散出的凉意,外面正是盛夏,里面却像是冰窖般,叫人心中发毛。“他们、他们跟其余的听魂者不同,他们不但是听魂者,而且还是魂修。”那紫檀使道,“其余的听魂者全都好吃好喝地供奉着,这些人却不是如此。” 计青岩缓步向山洞里走,地上松软湿润,行了十数步,眼前出现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山洞里水声潺潺,听来源正是由山洞下面而来。 “你下,我带着他在你后面。”花彩行跟上来。 计青岩飞身跳下,这黑洞又宽又深,四五个人同时落下也不成问题。计青岩在心里面数着,每数便是一丈,数到二十八的时候脚底沾了地,却不是干净的地面,鞋子和衣摆都浸在水中,紧接着四周传来锁链轻微晃动的声音。 黑暗里亮起一团火花,是花彩行在身边点了火,周围的人发出惊慌愤怒的声音,口齿不清,其中两个立时朝着计青岩和花彩行爬了过来。 腰上拴着一条玄铁锁,如同养着兽类般把他们养在这里,计青岩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去,这里不过几丈宽,角落里困了四个人,消瘦不成人形,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两个正虚弱地往他们身边爬着要饭吃,一个躺在地上没有动静,像是已经死了,还有一个紧紧蜷缩在角落里靠着墙。 花彩行从怀里掏出两枚豆大的丸药,先把那哀求要饭的两个人喂了,又去看那地上躺着的人:“死了。” “谁曾接连吞食七八坛的魂魄?”计青岩问。 花彩行身边那两人没有反应,唯有角落里蜷着的那人听到计青岩的声音,身体不知为什么猛烈地动了动。紫檀使指着角落里的枯瘦身影,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是他。他的性子不听使唤,爱伤人,屡次妄图逃脱,宫主让人毁了他的腿。” 计青岩忽得飞上前把他拉起来。那人没有吭声,脸躲在脏乱的头发之下,身体剧烈地颤抖,手忽然间抓向计青岩的手背,狠狠划下,立时拉出一道两寸长的血印。计青岩的手一松,他像滩烂泥似的跌落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 计青岩咬紧牙关,冷静地说:“在下计青岩,紫檀宫已经攻破,今日是来把你们都带出去的,并非要伤人。” 那人仍旧无动于衷,蜷缩身体向墙上贴着,扭过头去不想理他。计青岩低头看他的双腿,那是药物所致,已经毁了多时,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恢复。这样子看似已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时间计青岩找不出这人想听的话,沉寂了许久又道:“在下的徒弟也被颜無逼迫吸魂炼魂,吞食了几十坛冤魂,性命危在旦夕。听说你也曾误食魂魄,却被颜無治好——” 那人听到这话身体动了动,忽然间轻声笑起来:“你想让我告诉你,颜無怎么救了我?” 那声音就像是沙粒划过铁板般沙哑难听,却自里之外透着股稚嫩,听声音只有十几岁。计青岩垂头而望,倏然间蹲下来把他的脸抬起,拨开乱发。脸上交错着干枯的血痕和污迹,瘦骨嶙峋的脸上凸出来的双目看起来可怖得很,一张嘴不自然地咧着,在笑,心情尤其得好,却不是畅意舒快的笑容,而是嘲讽恶意的仇恨。 眼睛看起来完好,目光却空洞涣散,想是早已经瞎了。 “是你。”计青岩把他的脸放下来。 这脸他认得,那是能听魂的莫仲贤,当初为侏儒哥哥报仇而修炼了魂术,最后被紫檀宫带走的莫仲贤。 “你徒弟出事了么?”莫仲贤的笑容里恶意满满,连脸也为之变得酡红,“你疼你徒弟是吗?” 计青岩没有说话。 莫仲贤咬着指头笑起来,身体颤抖,双目含泪,那样子就像是遇到了不知道多么好笑的事:“天道好轮回,当初你把我交给紫檀宫,害我变成这副模样,你可曾想到也有求着我的一天?哈哈哈哈哈哈,苍天有眼,你疼你徒弟是吗?我知道颜無如何救人,只有我知道,如今你徒弟没有我就会死,会死,哈哈哈哈哈哈——” 计青岩寂然无声地看着他,山洞里谁也没说话,只是回荡着他叫人毛骨悚然的笑,不一会儿他止住了,重新蜷缩起来靠墙坐着,空洞呆滞地望入一片黑暗里。 计青岩像棵枯树似的在他的身边站着:“你想让我如何,才肯救人?” 他像是没听见似的不说话。 戚宁、石敲声和青衣也都下来了,计青岩把地上的少年拉了起来,指间一弹,不知什么打上了玄铁,腰间的锁链就此断裂。“把他们带上去。”他说。 少年的身体悬空,双手颤抖,哑着声音骂道:“你带我上去,我也不会听你的话,你徒弟死不死与我不相干!” “你想如何?”计青岩的脚步停住,低头望着他。 莫仲贤的脸转过来,目光聚不到他身上,静一会儿忽然间一笑,恶毒无比地说:“我要你跪下来给我磕头,磕到我满意为止。” 第105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看着他没说话,石敲声已经忍不住气开了口,可惜他的性情温和有礼,就算吵起架来也带了股书生气:“当初你修习魂术杀了人,要么死,要么来紫檀宫,哪能怪到三宫主身上?” 说了这句还没生完气,计青岩却已经打断了他:“不必多说,带上去。” 莫仲贤不理他,只是不声不响地把头埋在膝盖上,像是封闭了似的什么也听不到。 不多时上面飞下来几个弟子,把莫仲贤等人背了上去。花彩行见他走得远了:“此人知道救灵道的办法,你得罪他了?” “他修习魂术杀了人,当时我抓住了他,把他送给了紫檀宫。” “他现在恨你至死,你要向他下跪?” 计青岩沉默了片刻:“跪不跪都是一样。” 莫仲贤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就算跪了也只是让他高兴罢了。况且他这种心境,就算告诉计青岩解救的办法,他也不敢信。 戚宁站在旁边道:“逼他说实话也是可以,有的是办法。” 计青岩不出声,只是望着他的背影。 花彩行摇着头道:“他被人折磨已久,如今了无生趣,说不定早已经想死,你那些手段未必有用。如果他故意说错什么,救人不成,反而会伤及关灵道的性命。” 千方百计才有了点眉目,却因为前事问不到结果,计青岩独自在院外竹林下坐了一整夜。 清晨时分石敲声来报:“昨夜给他洗过澡,让他睡下了。不跟别人说一句话,也不吃东西,只是自顾自地发呆,洗澡的时候把帮他梳洗的弟子都赶了出去。” 计青岩沉默了一会儿:“继续看着他,继续拷问别的人,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什么。” “要不……让戚宁试试看?”石敲声迟疑着。 “莫仲贤的性子偏执,越是严刑拷打,他越不会说实话。”计青岩抬起放在石桌上的袖子,被夜露打湿了一片,“此人软硬都不吃,戚宁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 “是。” 说话的时候青衣走了进来,把一张字条交在计青岩的手上,比划着:上清宫来信,安然无恙。 石敲声见他这么说,脸色立刻和缓了好多,悄声问:“老宫主、大宫主、宋执事都没事?” 青衣点头,面露喜色。 计青岩把那张字条大略看了一遍。八百名紫檀宫弟子死了五百多,剩下的都被关在上清宫,上清宫何止安然无恙,可说是大获全胜。只可惜黄衣坛主虽然被杀,黑衣坛主却趁乱逃脱了。 计青岩看着字条上的最后一句话,眸色忽动,说道:“顾追要来紫檀宫。” “为了什么?”石敲声转过头来。 “不清楚。”计青岩把纸条放下来,沉默了片刻,忽而把青衣召唤到跟前,低声吩咐了几句。青衣默然听着,颔首飞快地走了。 事态就这么僵持下去。花落春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可是他要找的地方竟然是个如此隐蔽的所在,一连数日都没有踪迹可寻。据说炼魂之后,炼魂塔内会生成黑色之物凝结成珠子,可是这些东西究竟是何用处,藏在何处,紫檀宫上下无人知晓。莫仲贤吃了便睡,睡觉起来发呆,对外人不理不睬,更不会想同计青岩说话,每日只是在等死一般。 始终没有结果,多日后的傍晚,计青岩又去看了他。 莫仲贤靠墙坐着,双目望向窗外火红的夕阳,眼睛是看不到了,可是光线的明暗却似乎还有些感觉。身体比以前干净清爽得多,却还是面皮包裹着骨头,这么瘦,就算是本来长得清秀,看起来也是可怖。 计青岩的存在果然是让他厌恶,他没说什么,却摸索着上了床,背朝他而卧,看起来似乎是想借着睡觉的因头把他赶走。计青岩在门口站了片刻,说道:“你不告诉我如何解救灵道,他必定会死。” 莫仲贤瘦弱的身体一动不动。 “去年是我对你不起。”计青岩又道。 “你徒弟要死不死,关我屁事。”莫仲贤冷不丁地打断他的话,“你想把我杀了就把我杀了,你当我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死。”莫仲贤之所以什么都不怕,是因为心中了无牵挂。这世上没人爱他疼他,他还有什么不能抛却的?他自己过得痛苦,别人过得好不好与他何干?他恨不得别人都与他一样痛不欲生。 “那么疼你的徒弟,你倒是跪下来给我磕头,不定哪天把我磕高兴了,我就会把事情说出来。”说着说着自顾自地笑起来,笑声里却似乎又带了些别的情绪,像是难受,又像是痴傻,“你不是疼你的徒弟么,怎么为了他连给我下跪都不肯?” 计青岩默默地看着他。 “说我杀害无辜的人,你们道修又好到哪里去,狼狈为奸!”他的脸色泛着淡红,一双无神的双目睁得极大,从眼眶里凸出来,呼吸急促,“当初你把我送给紫檀宫的时候可有想到今日?连磕几个头也放不下身段?” 房间外忽而传来两个人急促的脚步声,声音却不高,交错有致,并不杂乱,似乎飞赶着进来。紧接着房间里有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三宫主。” 那声音低沉暗哑,恭敬谦逊,只是这一句就让莫仲贤坐了起来,身体微抖,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什么都看不见,脸上的咬牙切齿却立时间收拢起来。 “顾追,千里迢迢,你辛苦了。” 只听那男子说道:“不辛苦。”那声音顿了顿,轻微的脚步声居然朝着莫仲贤而来,莫仲贤的气息倏然慌乱,手指紧抓着床上的被子。 “三宫主说你在这里,是真的。”男子已经站在他的面前,相隔不过几尺之遥,莫仲贤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他与宋顾追不过相处过两日,可就是不知为什么总是想起他,少年摸着自己皮包骨头的手指,痉挛似的掐着。 他记得临走时,宋顾追是不肯再看他一眼的,他对他失望透顶。可是在紫檀宫暗无天日的一年里,他总是不止一次地想,没有期待,何来失望?失望本就是关心和疼爱,计青岩就从未对他失望过,因为他从来就不关心他到底如何,自然不会期待什么。 感情是相互,当初宋顾追在他的心底留下一缕温暖,这温暖便一直藏在那里。倘若当时没有让宋顾追失望呢,那又是怎样的光景,日日留在他身边捉拿魂修?不,不行,大哥的仇没有报,他怎么可能安心过日子?思绪总是在许多个“如果”之间徘徊,最后又渐渐淡忘,所有的向往和希冀都消磨殆尽,只剩下修炼、黑暗,还有日复一日的折磨和痛楚。 他知道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也想不出有什么人能记得他,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鸟。鸟死了还有别的鸟为他哀悼,如果他死了会如何?只怕也就不过抬去后山变成一堆白骨,任山鹰叼食,撕烂他的肌肤,抓出他的眼珠。别人对他如此,他又何必对别人好?计青岩对他做过什么,有过什么恩,他为什么要救他的徒弟? 他的徒弟凭什么这么好命! 骨瘦如柴的手指被自己抓出了血,却还是无意识地乱抓,忽而,一只温暖的手把他拉住。那手比自己的要大,包裹住他的时候让他浑身发抖,莫仲贤狠狠地往后挣脱,抽出手来,裹住被子坐在床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忽然间想起哥哥曾经说过,自己瘦的时候脸看起来有些吓人。 有些吓人呢!他像只老鼠似的把脸藏在被子里,不想给人看。会不会吓到计青岩他不在乎,吓到更好,可是偏偏不想给宋顾追看。 男人在外面安静了很久,缓声道:“你怕我?” “不怕”两个字就在喉咙里咽着,却什么也说不出,莫仲贤只是把头缩在被子里。宋顾追等了很久,说道:“你休息吧。” 他随着计青岩走出门外,又向着房间里望了片刻,轻缓地把门关上。宋顾追的心头像是被块大石压着,手停在门上,脸上的表情凝重得像是深秋的天。“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他自言自语。 “逃跑三次,被人把腿彻底弄断了,弄瞎了眼睛。”计青岩的声量不高,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见,“如今只是想死,谁的话也不听。” “嗯,路上青衣对我说了。”宋顾追的心头沉重,“我想想办法。” 计青岩点点头:“刚才他见了你就躲到被子里,这还是第一次。” 宋顾追又把门轻轻推开:“他跟我……”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说不清楚,当初心疼可怜这孩子是有的,对他的态度也是比别人不同,莫仲贤的确是听他的话。只是想不到如今他变成这个样子,性情偏执扭曲至此。 房间里被子里的人探出头来,忽而听到门外传来男子绵长而沉重的叹息,痴痴而坐,心头像是被温水浇着,涌上来一片又一片的暖潮。心绪回到一年前上清十二峰外露宿的那晚,只有他们两个,在篝火旁笑着说起听魂的事。他多少也明白自己是个混蛋,没人对他有好感,可是他对谁混蛋都不愧疚不心虚,偏偏不想让宋顾追也觉得他是个混蛋。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走远了,他抱膝坐在床上,轻轻拉着自己的手指。腿早已经没了知觉,身上到处伤痕,整个人都是残缺不全。他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早就死在那洞里了,还在希冀些什么呢? 第106章 主线剧情 宋顾追把门推开,床上的人像是被惊动似的转过身来。他的背后站了一个年轻的弟子,看那样子像是正在给莫仲贤梳头,宋顾追随口道:“梳理梳理好,比昨天整齐些。” 那年轻的弟子只有十六七岁,一头雾水地回道:“是呢,好多天了,头次肯让人给他梳头。” 莫仲贤低着头不出声,却心头狂跳。 那弟子把莫仲贤垂在耳边两侧的头发束起,用条白色带子绑住,身上也换了一身白色干净的衣服。人都说,若要俏,带三分孝。身板虽然还是瘦,可是白衣带来的气质却堪比花家的弟子,莫仲贤双目半垂,紧张兮兮地红着脸坐在床沿。宋顾追看了他片刻,忽然笑着夸道:“挺好看的。” 那弟子走了出去,顺手把门给带上。 莫仲贤绞着身上的衣带,手指还在紧张地弯曲着,宋顾追坐在他的面前,把他的手抓过来,轻轻拉开。手心里全都是汗,指甲印划得通红,角落里还破了点小皮。 害怕的时候才会绞,反正害怕的时候没人管,更不会有人抚慰。其他被关起来的人也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习惯,有人害怕的时候就会咬手指,咬得鲜血淋漓,有人抱着头在地上乱钻,头破血流,他这绞衣服的习惯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宋顾追把他的十指舒展开,慢慢地按压他手上的穴位。莫仲贤一脸茫然地望向地上,灵气缓缓涌进来,很舒服,就像是被棉花揉动。宋顾追是想让他的情绪舒缓些,他倏然间红了脸,缩着指头把手往自己的怀里抽回来。 “今年几岁了?”宋顾追在心里扒拉了半天,找到一句不痛不痒不得罪人的话。 “十八。”莫仲贤终于开口说了句话,嘴唇却是轻抖。 “这么小,还是个小孩子。”宋顾追轻声笑。 莫仲贤憋红了脸要开口反驳,宋顾追的笑声却忽然间停了,自他身旁站起来走到窗边。莫仲贤看不到他,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了,更不敢冒然出声询问,就这么呆呆静坐。片刻之后宋顾追还是没有动静,莫仲贤一直等着,终于,窗边传来轻微的喘气声,宋顾追又重新坐到面前来。 “你怎么了?”莫仲贤不安地望向黑暗里。宋顾追有些不对劲,怎么会突然间说着说着就走开,连点预兆也没有?他在窗边站了足有半个多时辰,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刚才没做什么吧?” 莫仲贤的脸色倏然间变了,怔怔微开着口。宋顾追自己做过的事,怎么会自己也不清楚?这样子的人他见过、也听说过,紫檀宫里面就有不少! “什么事?” “别人知道么?”莫仲贤的声音干哑。 “知道什么?” “你给人喂了变成傀儡的药。” 宋顾追的呼吸顿时乱了些,默然许久才道:“他们还不知道,我还没告诉他们。” 莫仲贤不知不觉地眼圈微有些红了:“那个、那个不曾听说有解药。” “嗯,你也不要跟别人提起。”昨夜拷问了两个紫檀使,又在紫檀宫里丹药房里找了大半夜,终于把万虫钻心的痛给解了。可是无论再怎么问,也没人知道如何解开这种让人失去意志的药物。黑衣人从头到尾都在骗他,他办不办事都要变成傀儡,可虽说他早有所觉,真正知道的时候还是心沉了下去。 莫仲贤紧张兮兮地去握他的手:“多久了?” 宋顾追低头看着他,忽而笑了笑:“两个多月。”这事他藏在心底谁都没说,就连散尘也只知道他中了毒,并不知道他会变成无知无觉的傀儡。说出来不但没用,还会让散尘和计青岩担忧歉疚,可是这事毕竟叫人郁闷,这么久郁结在心无人倾诉,不想却猝不及防地被这莫仲贤猜到了。 快两个多月了,他还能清醒多久? 宋顾追斟酌了许久,说道:“那个吞食了七八十坛魂魄的人,年纪比你略大两岁,人调皮了些,不如你听话,却也是个心地善良之人。三宫主对我有恩,当初救过我的命,你是不是不想救他徒弟的命?” 不但不想帮人,还要人家下跪磕头来求他。莫仲贤低着头有些着慌:“当初是他把我送给紫檀宫的。” “当初你修习魂术杀了人,送来紫檀宫才能留下你的性命。我们谁也不清楚紫檀宫原来竟是这么个地方,你难道能怪他?前些日子不也是他把你从地洞里救了出来?要不是他,你能打扮得这么好看坐在这里么?” 莫仲贤期期艾艾地不说话,耳朵里只剩下“好看”这两个字,连脖子都是红的。宋顾追又道:“我听说,你逼三宫主给你磕头。” “没有!”已经让他失望了一次,莫仲贤不敢也不想再重蹈覆辙,急慌慌地说,“我什么都说,他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他。” 他那模样就像只犯了错的小狗,捂头耸耳向他讨好,宋顾追心头微动,手痒了些,去摸他因为着急而红成一片的耳朵。莫仲贤立刻安静下来,耳垂被他摸得酥酥麻麻,茫茫然睁着一双大眼。 那模样当真是可爱,即便瘦得皮包骨头,颧骨凸起,宋顾追还是觉得这懵懂的样子可爱得要命。他适可而止地把手收了,调着气息很是正经地说:“既然如此,我让三宫主来跟你问话。” 莫仲贤有些不知所措,听着宋顾追从他面前站起来:“你要走了?” “关灵道昏迷了好多天,危在旦夕,先想办法把他救活了才是。” 莫仲贤像是欲言又止,磕磕绊绊地说:“其实我胡说八道的,我也不清楚当时颜無是怎么救了我,我就是为了气计青岩才那么说。” 宋顾追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你先别生气。”莫仲贤着急起来就绞衣带,手指被细长的带子缠成麻花,“我虽然不清楚他如何救我,可却知道他要把我带去哪里才能救我。” “哪里?” “他平时修炼的地方。” ~ 兵分两路追查了数日没有下落的两件事,竟然就这样被一个不起眼的少年连在一起,要说冥冥之中没有天意,那当真叫人难以相信。花落春比计青岩慢不了多少,得到消息后,当天下午便来看这个瞎眼瘸腿瘦得风吹就倒的小孩子。 要是放在以前,莫仲贤肯定连正眼也不给计青岩一个,可是今天宋顾追站在旁边,他就像是被主子拴住了脖子的小恶犬,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他乱吠,只是往宋顾追的身边缩着头。石敲声哑然地望着几日前还在怨天恨地、巴不得所有人都去死的少年,心道这世上就有些人是如此,他们自私、不懂得大义,也不在乎别人过得如何,可是若有人能给他们点温暖,要他们去死也是肝脑涂地。 “他说,当时吞食了七八坛的魂魄,不多时就神智涣散,懵懵懂懂。他断断续续记得些许片段,身体轻飘飘地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黝黑,紧接着就被人泡在比冰还要冷的水里。之后他半醒半睡,也不晓得泡了多久,只记得气海流入一股暖流,那时腹上的疼痛便好了许多。他又被泡在水里,往返数次,最后才不知何时从那地方被颜無背了出来。” 计青岩问道:“那地方怎么去,在紫檀宫?” 莫仲贤仍旧不想同他说话,向着宋顾追小声道:“我不知道怎么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紫檀宫。” 花落春道:“你如何知道那是颜無修炼的所在?” “那地方灵气浓郁,处处传来丹药、灵草的清香,不是他修炼的地方是哪里?南北朝灵气低迷,没人可以修炼,偏他占着个这么好的所在。”这话还是向着宋顾追说的,口气不好,却收敛了许多,不敢再露出平日里的恶形恶状。他实在还不想同这些人说话,任他美颜盛世,任他修为摄人,就算再厉害又与他有何干?他的心小得很,容不下这许多的人。 宋顾追今日方知做人难,有这么个忠心却不看场合的跟班更是难,尴尬又谦逊地说:“他被颜無折磨久了,不通人情世故,对人说话不敬,望花家主不要同他计较。” 这话听起来有些训斥之意,可那话里的意思却是把莫仲贤当成了自己人,代替他跟计青岩和花落春赔罪。莫仲贤听着不知为什么心里高兴,一下子红了脸,又偷偷去拉宋顾追的手。 花落春哪会在乎这么个小毛孩子的说辞,问道:“究竟那地方在哪里?” 莫仲贤露出一丝迷茫之色来:“我觉得就在紫檀宫里,没走远,他把我丢进水里之后出去跟人说话,我没听清楚,可是似乎就是有弟子们向他禀告事情。” 第107章 主线剧情 紫檀宫已经被花落春上下翻了个遍,还有什么地方能藏着个灵气浓郁的所在,却不被人发现?听到这话的人无不觉得这是无稽之谈,相互交换一下眼色,多少有些不信之意。莫仲贤虽看不到他们的脸,也能觉出四周有些不对劲,闭上嘴只是往宋顾追身边靠。 计青岩敛眉,目光望向莫仲贤:“你说那颜無把你放在水里走了出去,之后你听到他和弟子说话的声音?” 莫仲贤自觉得难以解释,点点头又道:“记得路上闻到过一种香味,清清淡淡,与水仙相仿,却又好像不是,说不清是什么。” 计青岩和花落春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得同时站起来往外面走,其余的人见他们这副样子,来不及想就赶紧跟了上去。宋顾追把莫仲贤从床上抱起来,莫仲贤茫然间凌空虚浮,紧接着来到他的怀里,就近闻着他身上的气味,肌肤相贴,立时间羞得扭身子,扭了半天,又把脸乖乖地靠在他的肩窝里不动。 宋顾追却没想那么多:“冷?要不要裹条被子?” 莫仲贤摇头,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又装作无事地往他怀里凑了凑:“不冷。” 宋顾追把他抱实了些,紧随着花落春和计青岩而去,只见他们在迤逦群山中穿飞,不多时又回到了颜無平日里居住的汲望峰。十多人走进院落里,穿过前厅来到后院,寻了许久才来到隐蔽之处的小泉眼旁边,四周错落有致地长着些淡蓝色小花,莫仲贤忽得抬起头来,双目睁大:“就是这个清香,我之前闻到的就是这个,一点不错。” 这便是当真奇怪了,他们几乎将这里掘地三尺,遍寻地下能藏人之处,要是有什么灵气浓郁让人修炼的所在,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花落春站在院落当中,忽道:“把这里所有的画全都找出来。” 宋顾追和莫仲贤自然不清楚找画是什么意思,不少人怔愣望着,不清楚花落春要他们找什么画。计青岩和花彩行却似乎明白了,花彩行道:“家主的意思是把这里所有的画都取出来,不论大小,不管画了什么,全都找出来。” 弟子们纷纷而去,不消片刻,颜無院子里能找得到的画全都摆在这里了。 这里的画不多,花彩行低头看着,问道:“你记不记得当时泡在水中时,周围的景色如何?那是个什么地方,山间?泉眼?” “是个水池,四周暗沉沉没什么光,像是个山洞。那时我昏昏沉沉的什么也没看清,就是觉得水冷得刺骨。” 花彩行把地上所有的画看了一遍:“什么异样都没有,所画的东西也与他说的不相干,就算那地方真在画里,也不是这些。” 想来也是,他修炼的地方若是在画里,又怎么会把画随处乱放?花落春默然片刻:“把这里的墙壁、地板小心掀开,专看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有无禁制。” 弟子们闻言又匆忙而去,石敲声低头看着地上那丛蓝色的花的列阵,忽然间蹲了下来,君墨也顺势滑到他的肩头后颈,垂下头用蛇头轻碰蓝色小花。 “怎么了?”花彩行站在他身边问。 他与石敲声之前的气氛向来有些古怪,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之感,很自然的就会站在一起,就连君墨也不讨厌他,偶尔还盘在他身边睡觉。石敲声那书呆子气又不自觉地散发出来,手里握着一根花茎,自言自语地答非所问:“先拔这条……” 一边说着,手指拉着花茎,连着根轻轻拔了出来。他口中不知默念了什么,灵气进入,再把花茎轻轻放下,根又主动缠着泥土蔓延进去,像是能自己动似的,顷刻便恢复原样。石敲声的额头渗出细汗,把花彩行往旁边拱了拱,又把君墨从颈项上拉下来:“听话,别碰这花。” 说着,他的手指把刚才那支花茎拉出,在地上默数着,向东南方越过六根花茎又拔出一根,把刚才那根□□去。手指下移,往北方数了三根再拔出一根,将第二根□□去。计青岩、花落春走上来看着,只觉得地上的花草列阵杂乱,看不出什么端倪,也不晓得石敲声在做什么。大家俱都没有出声,院落里静得连风吹也听得见。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他已经拔出又插下十七八根花茎,终于,最后一根花茎插回原来第一根的所在。这时候只听地上有轻微的动静,灵气自花草深处毫无预兆地汹涌而来,附近一丈之内的人都有所感。花阵与刚才开始的时侯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只是花草列阵的正中露出一块深色的布,似乎包着什么东西。石敲声小心翼翼地抽出,布中裹着一个长物,高约三尺。 浓郁的灵气正是从此处而来。 石敲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把那长物呈上来:“这花阵乃是个五行古阵,名曰留香,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专门用来隐藏东西用的。” 计青岩说了一声“多谢”,掀开深色的布,里面赫然正是一个卷轴。双手打开,画卷上一片浓墨,是个黑黝黝的所在,看不清画了什么,只觉得冷气从画中散出,阴凉微有寒意。莫仲贤又轻声道:“就是这个感觉,灵气浓厚,似乎就是这么个地方。” 他竟然去了画中!颜無平日里修炼的地方,竟然是这么一幅画! 要不是画家的那幅古画,计青岩和花落春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这些画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住着人、藏着地方?天网恢恢,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什么在推着,不让颜無得逞,一点一点地揭露前尘旧事。 石敲声想起一事,立刻在画周围看着,心道:这上面没有上清的印章,却不知道是不是也是上清宫的古画。 计青岩和花落春的脸色却都有些异色,花落春道:“彩行,你可有办法让我进入画中?” 花彩行垂着头:“家主,要进入画中须得人魂魄出窍,这是魂修才能做到的事。” 这话让所有的人都噤了声。果不其然,颜無自己也修炼了魂术,否则他如何送莫仲贤和自己的魂魄进去? 而花彩行的话却只说了一半,这么说来,花家古画中的男子果然也是个魂修,否则如何能引着花落春的魂魄进入到古画当中? 这事自然谁都想到了,花家的古画原本出自上清宫,关灵道又是在上清宫里寻到修炼魂术的洛魂真诀,颜無拼了命也想攻占上清宫,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原因,当初前上清究竟是怎么了? 颜無贼喊捉贼,如今可算是成了定局。 戚宁忍不住自语:“当初紫檀宫被魂修弄得几乎灭门,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是他们窝里反,还是得罪了什么人,才给南北朝修真界带来如此多的麻烦?” 他这句话本来问得很有道理,可惜却没人有心情理会,花落春道:“把那关着的几个魂修弄来。” 花彩行踌躇着:“他们对道修恨之入骨,肯定不愿意施展魂术把我们送入,如今只有——”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望向莫仲贤。 莫仲贤跟宋顾追待在角落里,双目无神地挂在他脖子上,不自觉地正在闻他身上的味道,自然不晓得大家都在看着他,微红着脸已经入了神,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宋顾追低声道:“他们都在看着你。” 莫仲贤怔了一下倏然回首,耳朵根子都红成一片,又羞又窘,生怕被人发觉自己的心思,几乎要恼羞成怒。 “劳烦莫先生帮我们的忙,以引魂术把我和灵道的魂魄送进画里去。”计青岩没心情计较他和宋顾追在做什么,语气客气,言辞小心,毕恭毕敬的,就像在跟花落春说话般。 莫仲贤不敢对他像以前那样放肆,一时间也大气不敢出,说道:“嗯,三宫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顾追把他放在地上,叫人把香送过来。 一年前有谁能想到,花落春和计青岩如今都要仰仗这山边小镇里名不见经传的孩子来得偿所愿?常言道狡兔三窟,能施恩处定施恩,不一定什么时候报应就会如期而至,恩惠也会如雪中送炭而来。 计青岩也出去了,不多时把关灵道背了回来。 花彩行见关灵道的脸色泛青,一张嘴紧紧抿着,好似冬日里冻死了一般,问道:“你带他进去,知道该做什么?” “把他浸在里面的池子里,再用灵气将戾气逼出。” “你知道怎么逼出?” 计青岩道:“我试试看。” 花彩行不好再说什么,关灵道被戾气害到如此模样,他以前见也没见过,更没有解救的办法,现在只能孤注一掷,让计青岩带进去看看。 “你一次能引动多少魂魄?”宋顾追问。 莫仲贤伸出四根手指头,又想了想,把最后的小指收回来:“三个,最多三个。” 花落春也道:“我也进去。” 花彩行皱眉道:“外面不少门派已经聚集,难说什么时候会冲进来,家主如果也随着进去,到时候出了事情难以抵挡,易生不测。还望家主三思,这里需要家主照看,免得功亏一篑,不如让我跟着进去,如果当真不行,等我们出来之后家主再进去看也可。”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花落春半眯着眼睛:“有什么都看清楚。” “是。” 莫仲贤呆呆等了好半天,问道:“好了么?” “嗯。” “我也要跟着进去?” 计青岩道:“嗯,你去过那地方,也跟着进来看看。要是有不清楚之处,我好问你。” 这几人清醒时他断断不敢做什么,于是等他们盘坐下来入了定,宋顾追在地上点起了一炷香。莫仲贤的意识离体,在空中虚浮飘游,凭借着模糊不清的五感驱赶着计青岩和关灵道的魂魄离了体,可是来到花彩行的身边时,却不知为什么空空如也。 他着急了片刻,忽觉前面有个魂魄正引着自己前行,魂力之强,实在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不由自主地心生向往,飘忽跟随而去,慢慢推着计青岩和关灵道进入那古画上的一片黑暗之中。 朦胧中,双脚忽然间踩在结实寒冷的地面上。 第108章 主线剧情 此为防盗章云冢三山虽地处偏远,附近却有成片的城镇村庄,算来已经有几百上千年的历史,只是古往今来,这附近的居民却无人能进入三山之内。三山脚下有树林几十里,外围一道深不见底的落河,山上据说有个上清宫,住着不少修炼中的仙人。正是这条落河,把三山与世隔绝开来,不让凡人随便闯入。 落河宽约十七八丈,河口立了一座石碑,上写着”上清十二峰”。落河里没有鱼没有虾,水里什么东西也浮不起来,掉进去就会沉落下去。镇民村民们雄心壮志,会游水的也试过了,会造船的也试过了,无人不想试图过河,但要不是腰上拴了一根绳子,被人从水里拉上来,只怕早已经没了命。河面宽广,连带了钩子的绳索也扔不过去,因此至今还没人能到河对面。 久而久之,附近有传说流传下来,有仙缘者方能进入三山,上清只收有缘人。无仙缘者不得入内,即便是红尘看破,也仙缘难求。 今年,正是南朝三百二十六载,上清宫九百一十三载。 这天五月刚至,夏风带着些许的温热吹过了三山脚下最近的村落,东华村。 暑气渐盛,溪里浸着春末的落红,水里姹紫嫣红。这附近生长了一种樱花,到了春末便遮天盖地花瓣飞舞,落樱遍地,村子附近的溪流没有不是粉色的。只不过景象虽美,却也给人添麻烦,村民们连喝水都要把花瓣捧着捡出来,洗衣服更是不方便。 东华村村头站着两个孩子,高的约有十岁,模样看起来比个头要老成,声音刚脱稚气,正在跟个子矮点的说话:“今天带你去捞食,知道么?村里这么多孩子想去,我就只挑中了你。” 个子矮的大约只有七八岁,体格有点瘦,手里攥着个小藤人,愣愣地点头。 这两个孩子都是东华村的村民,高的名叫山根,是这村子里的孩子王,平时带着一群小弟调皮捣蛋不干正事。因早上不帮忙生火做饭,山根被娘亲赶着抽了好几藤条,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瘦弱的叫怀心,年纪小又爱哭,身子骨不结实,平时只能跟着其他孩子的屁股后面跑。 今天山根的左右护法都被娘亲摁在家里干活,一时间找不着人,正巧看到怀心坐在家门口编箩筐,便拉他起来,说要带他去捞食。 捞食是东华村的村民发明的捕猎方法。因为落河不能浮物,村民们便在岸边筑了个土堤,防止人不慎掉落。久而久之,这土堤被山猪拱烂了一截,时常有小动物跑来这里喝水,却容易脚滑落下去溺死,村民们于是在这里拴了网,专兜住掉落下去的动物。落河的水说也奇怪,尸体在里面不轻易腐烂,因此村民们平时不用管,打柴时顺便把掉落在网里的野物拉出来,俗称捞食。 这地方有些危险,村里的小孩子平常不准去玩耍,山根胆子大,偷偷带着几个小喽啰去捞了几次,回来在村里孩子中吹嘘。怀心平时只有听着羡慕的份,今天竟然也能跟着去捞食,自然是高兴不已,丢下箩筐就跟着跑了出来。 山根在前面带路:“走吧,等下天黑给人发现就不好了。你到时候听我的话,别给我坏事。” 怀心个头小走不快,在他后面紧紧跟着,向着云冢三山的密林里跑了大约四五里路。不多时到了树林尽头,地面越来越开阔,一条青黑宽广的河流从东边高处下来,河水拍打着河岸上的石头,水势和缓,倒也并不湍急汹涌。 怀心从没来过这里,问道:“这就是落河?” “这当然就是落河。”山根指着那河流,略带得意地扬起下巴,“现在所有的河面上都有落樱,都是粉色的,只有落河水上什么都没有。” “落河为什么不能浮东西?” “不知道。” 远处高山巍峨,云轻雾漫,近处落樱遍地,景色秀美。山根无心看这周围的景致,带着怀心来到落河边,说道:“石头滑,小心点,掉下去我可不管。” 说着他蹲下来,从水中捞起一根粗长的麻绳,拉了拉喜道:“好沉!网里怕是有好东西!” 怀心怕把鞋子弄湿,脱了扔在一边:“现在该怎么办?” 山根说道:“去这网的另外一边把麻绳找出来,我喊一二三,你就拼命往上拉。” 怀心赶紧跑去另外一头等着,随手舀起河里的水,透明清澈,无色无味,也不觉得特别沉,与平常的水并无不同。他又试着拉了拉手中的麻绳,感觉这水也并无拉人坠入之感,与村边的小溪没什么不一样。 山根在那头喊着:“一、二、三,拉!” 怀心憋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劲往上拽。 这网里平常只是有些兔子山鹿之类,今天却是尤其沉重,这两个孩子的力气加起来也不够使,怎么拉也拉不上来。怀心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底气不足地说:“我平常去井里打水也提不动,还好井上面有个轱辘,要是这里也有个轱辘就好了。” 山根不服气地说:“你过来这边,我们先拉这一头。” 怀心爬起来走到山根身旁,山根在前,怀山在后,狠拉硬拽地把那麻绳往后拖。水里的网勉强被他们拉出来一半,怀心两条手臂酸痛虚脱,但里面什么小动物也没有,却出现一双穿了黑色靴子的脚。 “是、是人!”怀心从没见过人的尸体,忍不住一哆嗦,竭力保持冷静,“接下来该怎么办?” 山根也没料到网里竟然是个人,一时间也有些慌,在小弟面前又不能乱了阵脚,思忖片刻才沉着地说:“先把他捞出来,说不定没死呢。” 两人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把这端拉起来的麻绳勾在石头上,又跑去另外一头拉。过了不久,网里的人逐渐从水面上出现,一身黑色的衣服,头发散乱,身上落樱遍布,一动不动地闭着眼。 山根和怀山使尽力气把他拖到岸上,这男子看起来十□□岁,桃花眼,眉脊清晰,长得很不错,只不过身体各处都受了伤,血水从衣服里渗出来,不多时便染红了岸上的石头。 怀心看着他,心中发怵:“山根哥哥,这个人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我、我怎么觉得他在笑?” 这男子的嘴角确是微微勾着,不像是没有知觉,反而有点若有似无的揶揄。山根踌躇着不敢轻举妄动,怀心又道:“如果没死,他身体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笑得出来?” 山根跪下来,壮着胆子拍了拍年轻男子的脸。男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头像是断了似的歪向一边,脸色惨白,嘴角的笑意却还是没有消失。山根笃定地说道:“这个人想必是中了笑泉散,那是一种□□,人死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好像含笑九泉的感觉。” 怀心听得一愣一愣的:“山根哥哥真是见多识广。” 山根在男子身上摸起来:“找找看有没有稀奇的东西。” 第109章 主线剧情 水滴顺着衣服落到池子里,这就是计青岩现在能听到的声音。他在这周围施了禁制,没人听见,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人来打搅。关灵道窝在他怀里躺着,闭着眼还像是睡不醒似的,计青岩的手在他的腰上摸了摸,又借着灵石昏暗的光去看他的腰腹。 浸在水里又捞上来,冷热交加地来回三次,关灵道总算是恢复了七八分的原样。日渐加深的青色没有了,身体只剩下一片潮红。 计青岩把他用衣服包起来,后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搂着,闭上眼没了动静。心里有些羞耻,却是不会后悔的羞耻,说是暗地里的欢喜也不为过。他的手搭在关灵道的脖子上,低头用鼻尖轻碰他耳垂上的嫩皮。 关灵道转了个身靠在他肩上,极是舒服地躺着。睫微动,手刚巧搭在他的膝盖上,不客气地顺路而下摸向他的大腿根。被计青岩一把抓住。 昏迷的时候也不忘动手动脚,说他是小色痞子也不为过。计青岩的唇沿着颈项而下,脸埋在已经温暖了的肩窝里。 深幽密洞,不见天日,不过有了他在,这无人知晓的枯燥地洞里忽得生出点点绿色,顷刻间陌上花开,遍地芳华。 多少年修炼求道,云上九天;叹一声七情六欲,但求厮守。 计青岩抚着他左眼下的明灭红云,忽觉这互相依偎的姿势之下,自己两根手指正巧覆在那两道红痕之上,大小相符。他的心念顿起,微觉有异,如今两人都是魂魄,魂体交融,难免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他低声道:“我生性寡情,你不主动,我定然不会主动。今生你我若是不能成仙,来生遇到我动了情时,必得想办法让我知道。” 手指抬起,左眼下的红痕似乎又艳了些,把那久病初愈的脸映得灼灼其华,许久才隐入肌肤之下,消失不见。 不知多了多久,关灵道睡得安稳了,呼吸平静。计青岩把他轻轻放下,身上的单衣用衣带束起,赤着脚走到门口。袖子拂动,周围的禁制尽撤,玄铁房门应声而开。 外面空空荡荡,花彩行早不知去了哪里。计青岩顺着晦暗不明的阶梯往上望去,尽头黑沉沉的,细细望去有个轮廓,似乎站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花公子?”计青岩抬起双眸。 那人没有回答,计青岩下意识地望着他,冷冽寒意自指尖和脚底刹那间涌进来。 这山洞里竟然有个陌生人。 就在这时,莫仲贤的声音合乎时宜地从远处传来:“计宫主、花公子,外面出事了,你这里好了没?宋大哥和花家主让我来接你们。” 计青岩低声道:“走。” 话音刚落,他回身将关灵道凌空抱起,盘坐在地上闭目打坐。意识倏然间变沉,又模糊不清地与关灵道一起飘然而起。出了这暗沉沉的地方,他忽觉身边有个陌不相识的男子飞在身边,混乱不清似隔着层雾般看不清面容,被莫仲贤的魂气引着,紧挨着他进了花彩行的肉身。计青岩的身体顷刻间变沉,这时候跟刚才一样意识半睡半醒,想坐起来却有些力不从心,恍惚中只是觉得对面的花彩行已经端正坐了起来。 “花公子醒了。”那是戚宁的声音,“魂力倒是不弱。” 计青岩紧闭着唇,紧紧抓着身边关灵道的手腕。花彩行清冷淡然地坐在他的身边,轻压在计青岩的前额:“计宫主,辛苦了,关灵道的性命多亏了你。” 鼻间飘来熏人欲醉的淡香,前额与他的手掌相贴之处散来温暖之气,直叫人昏昏欲睡。计青岩的嘴唇动着,越发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手指却仍像是铁钳般抓着关灵道的手腕。 花彩行望着他笑了笑:“计宫主倒真是个执着之人。”语毕他向着戚宁道:“花家主、宋执事呢?” “外面站满了七门六派三大家的人,花家主、宋执事跟他们周旋去了。”戚宁那样子很是不屑,“有些不要脸的最厉害,之前对紫檀宫大力吹捧,只把颜無说得天上有之,人间无一,如今又开始骂了,骂得一文不值。” 花彩行把关灵道的手腕从计青岩手掌里缓慢地抽出来:“关灵道在此地只怕不能久留,我先送他回房休息待命。” 计青岩的手指轻轻抓了抓,力不从心,前额悄然渗出一层极薄的汗水。 “是呢,逃出去的魂修四处作乱,七门六派三大家要是知道那都是关灵道放跑的,怕是要出事。”戚宁蹙着眉,“魂修不安生,道修就无论如何不放过他们,我看八成还是要赶尽杀绝,不留活口。” 花彩行没有出声,却低下头来,在计青岩耳边轻声道:“灵道天生魂修,与你正是势不两立,你照顾他一年的恩情将来自会偿还,可惜缘尽于此。计宫主好好休息吧。” 他转头,看着半是迷茫、半是脸色湛青的莫仲贤,后者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却也懵懵懂懂,怔怔的什么都不敢说。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画里那陌生男子的声音像是烙在他的心底,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他如今对花彩行有种突如其来的距离感和不可知的恐惧,像是偶然间窥视到了什么,却远远看着什么也不敢说。这人为什么内外不一样,究竟还是不是花彩行? 花彩行垂下头,手心继续放在计青岩的额头,温暖的气像是迷惑人心般催着他的意识涣散。计青岩闭上了眼,嘴唇轻轻动着,手指抓住关灵道落在身旁的衣袖。 “计宫主,你休息吧,灵道的事多亏了你。”同样的话又在耳边重复了一句,温柔客气,却也疏远得很,仿佛是感激外人救了自己不慎落水的家里人。 不对,那是他的人,用不着别人来多谢他出手相救! 计青岩彻底失去意识。 连点模糊不清的梦境也没有,就这么混沌地沉睡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双目。 他似乎也没昏迷太长时间,戚宁还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在窗边坐着喝茶,天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手指和身体是麻木的,动了动唇,一时间也还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觉得全身僵硬。 计青岩半撑着身体坐起来:“花公子呢?” “送关灵道回房间休息去了,你现在要如何,花家主让你醒过来就去紫檀宫外找他——” 话没有说完,计青岩已经像道流光似的飞了出去。 山间的狂风乱吹,白色衣衫鼓动,吹得他一头青丝如心头乱麻。花彩行想做什么随他去,他管不了,可关灵道是他的徒弟,他得把带走的人留下! 关灵道连日来住着的房间里,灯未亮,床且凉,冷冷清清的,压根儿就没有人回来过。计青岩站在门口,这时竟也超脱得冷静,花彩行已经离开了半个多时辰,不知去了什么方向,这时候再追怕也追不上了。 怪得了谁? 眼前像是走马灯似的转悠着让他生疑的往事,花彩行对关灵道不合常理的关切,对攻占紫檀宫不遗余力的相助,他那时只当是对自己有利,求之不得,尽管有些疑虑也没有深想。花彩行对关灵道没有恶意,更没有害他的意思,他当时只能确信这一点。 可他偏偏没有想到,此人帮他救下关灵道,为的却是把他从身边带走。 那个人身体里的魂魄不是花彩行,是谁? “你……怎么了?”身后是尾随而来的戚宁,见了这房间里的情景连大气也不敢出,轻声问道,“花公子和关灵道呢?” “走了。”计青岩的声音冷静,每说一个字却像是在心头划上一把刀子,戚宁不懂究竟出了什么事,听了却只觉得从心底泛出难以释怀的苦意。 “现在该怎么办?花家主还在紫檀宫外跟——” 计青岩缓步走到床边,关灵道换洗的杏色单衣还在,古琴和葱葱郁郁的花架子靠在墙角。 他默然望着,许久,垂下头轻捻花架子上的葱翠绿叶。 “古画还在么?”他问。 “在,”戚宁只觉得此时气氛沉重,说话也不敢胡来,恭恭敬敬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花家主出去之前,让我把古画随时带在身边,弄丢了就要为我是问。” 计青岩的声音像是磨砺过的微哑:“紫檀宫再关着没意思了,你去跟花家主说一声,让他们都进来吧。” 走了不打紧,关灵道对他的心意他清楚,那还是他的人。就算他的心意有朝一日变了,他也要让他再重新变回来。 戚宁转身要出门传话,忽听计青岩又在他身后道:“戚宁,从今日开始,将南北朝掘地三尺,把花彩行找出来。” 第110章 主线剧情 花彩行就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似的。石沉大海,遍寻不着。 这事蹊跷得很。 青衣多年来在南北朝布下不少眼线,大小事无有不知、无有不晓,花落春也不遗余力,使花家上下四处寻找花彩行的下落,花彩行身边带着个昏迷不醒的青年,孤身上路,本该多少留下些痕迹,此刻却如同化成了一缕青烟。 急的人不只是计青岩,还有花落春。身边带着关灵道,花落春要找的东西下落不明,他能去什么地方? 这日清晨,计青岩留下青衣在身边跟着,辗转数百里来到百花城外一家小巧农舍之中。未到门口,里面有人急匆匆地走出来,紧张着慌,细看竟然是几个上清宫的弟子装扮的。 为首的弟子见计青岩落在门前吃了一惊,以为是他上门来兴师问罪,胆子先是怯了几分,硬着头皮道:“三宫主,出事了。弟子正要去禀报。” 计青岩走进房里,床上一条被子里空空如也,房里杂乱,似乎正在翻找过什么,那弟子在身后慌道:“三宫主让我们照看的那个男子,我们每天早晚都要去看他一次,可是昨天夜里他还在,刚才去看的时候却找不到了。我们……刚要去……” 【我想拜托师父一件事,照顾好我那昏迷不醒的恩人,千万别让他死。】 关灵道的恩人不见了。 关灵道被颜無捉走之前让他照看一个客栈里躺着的男人,他无暇照顾,上清宫又有难,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让上清宫的弟子们看守。 几个月里只顾及着救出关灵道,根本无心在意这人,想不到就是这意想不到的地方出了差错。 “听到了什么声音?” 弟子们满头是汗:“没听到什么,只是、只是昨夜睡得沉些。” 睡得沉些。还是蹊跷。 但最蹊跷的仍是花彩行。 这天,一个身穿白衣、袖上画着水墨山水的男子摇晃着出现在百花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这男子的样貌长得极俊,头发却没有梳理,脸色白得不见生气,身上挂着几片摇动的树叶,仿若在山林间的草地上睡了一夜刚醒过来。闹市上店铺里的商人仔细看着,竟有不少认识他的,忙迎上来:“花公子,您这是要去哪里?” 那青年一脸的迷茫:“我……在哪里?” 花彩行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出现在百花城的闹市上。当天的夜里,花落春和计青岩来寻他了。 花彩行已经清醒,垂头坐在窗边双唇紧抿,平时的温雅平和倏然不见,脸色阴沉沉似要下雨一般:“我只记得去百花城的路上夜宿一家客栈,喝了点茶,之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之后我醒过来时躺在百花城外的草地之上,意识不清,不知不觉地随着人声来到了百花城。” 掐指一算,竟然失去知觉几个月的时间。 计青岩沉默着。 这几个月间在他身边出谋划策、为攻占紫檀宫奔走联络各门各派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我的道行浅,眼下只能依附在死物上,但如果继续修习游魂之术,将来依附在活的人和物上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关灵道以前说过的话。那男子必定是个道行高深的魂修。游魂之术,魂魄游于外物之中,先让花彩行昏迷,进而压制他的魂魄,占用他的躯壳。 花落春沉吟着:“能画能写,学识渊博,对花家的大小事清楚的也不少。他的书法和墨画与平时出入不大,临摹彩行可算出神入化。” 花彩行是南北朝四公子之一,几年来上门求画的络绎不绝,各大门派多少都有,散尘平日里风雅,上清宫里藏了不少他的书画。 花彩行自是生着闷气,自己昏迷不醒,躯壳被人占了来假扮他的身份招摇撞骗,简直是欺人太甚。更可恨此人竟然能将他学得滴水不漏,连自家的家主也分不出真假,岂有此理,将来要是找出这人是谁,定然要把他碎尸万段。 计青岩话也不说地站起来。 花落春道:“你去哪里?” “没什么,去看个故人。” 这时候还有心情去看什么故人? 紫檀宫被灭了门,逼迫魂修吸魂、炼魂的事暴露出来,南北朝犹如天翻地覆,细查下去,方圆数百里内四成以上的惨死都要归咎于紫檀宫,以前各门派对他们唯首是瞻,无人敢生疑,魂修倒是替他们背了锅。这事不知不觉在民间流传了出去,怨恨声讨之声四起,到处都在寻找颜無的下落。 真要找到了又如何,颜無不死,谁是他的对手? 颜無的下落没人知晓,自从那日之后,就连关灵道的老师父也不见了。老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计青岩手中只有许久之前他送来的火阳纸的消息:“心愿已了,再无牵挂,灵道从此交给你。”那字条上画着高山流水,落日白云,一派闲云野鹤的心境,那样子竟像是把手上的麻烦丢给他,四海云游去了。 颜無,该是死了? 计青岩不知不觉地来到当日颜無与老师父决战之处。 山上到处都是惨战之后的景象,亭子尽毁,山间的树也烧了大片,山石崩塌,据看见的人说,当夜飞沙走石,狂风阵阵,数十里之外都能听见山崩地裂的声响。周围各门各派谁也不敢出去打搅,只是远远观看,只见山间一道青光和一道蓝光纠缠不休,龙吟之声回荡山谷,一时间又将天空映得如同白昼。谁也没看过两个修为如此高的人决一死战,各自噤声发抖,又怕又敬,当真天地为之色变。酣战到了黎明,那道蓝光逐渐弱下来,被青光带着飞走了。 那道青光是老师父。灵根属木,灵光也必是如此。颜無要是不死,怎会不来寻仇?只怕把上清宫杀得尸魂遍地也难泄心头之恨! 颜無不见了,灵道他却也没有看住。 老师父把关灵道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他却不觉得烫手。不但不烫手,还甘之如饴。 只是他如今在哪里呢? 第111章 主线剧情 关灵道这时候已经是醒过来了。 初时有些不适应,不过他很快便认出眼前的人。那男子一身素色衣裳在他面前坐着,宽大广袖垂落在身侧,两侧的乌发用木簪子盘住,看起来略带了些书卷味儿。眸子里带着清冷,不过却不是不相识的疏远,反而隐约透出些刻意的压抑。 关灵道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低头,声音先变了调:“哥。” 良久,任关翎揉了揉他的头发,客气温和恬恬淡淡。都是男人,又天各一方了这么多的年,要说互拥着痛哭流涕也太羞耻,关灵道抬头默默望着他,男人的双眸深邃,就像是流动轻荡的水。 啊,不再那么死气沉沉,能动能说话,这么看过去活生生的。 心头就像有根断不了的线牵着,无论分别了多久,轻轻一扯,立刻激荡汹涌。 “刚醒了身子还虚,你休息吧。”男人站起来要走。 “嗯。”关灵道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有些生疏,更不敢没大没小,规矩地在床上躺下来,“是师父把你救醒了?”他朝着门口看,下意识地殷切地期待着能走进来一个身穿白衣的冷淡男人:“师父呢?” 任关翎的脚步微顿:“他不在。” 不在? 关灵道抬眸。 失去意识前记得有个人把他从水里托了起来,恍惚中清香袭来,在水里尤其清晰,浑浑噩噩的时候那股清香就在身边,日夜环绕,缠绵不休,几乎没有离开过。 不是师父么,怎会不在? 四周没了动静,关灵道看上去,只见任关翎那双洞悉一切的眸子望着他,异常寂静。 “何事?”他警醒地坐起来。 “灵道,你是个魂修,计青岩是个道修。他教不了你什么,也算不得是你的师父。”任关翎的袖子轻轻摆向一旁,重新在关灵道的身边坐下,语气还是冷静温柔。 “以前他不知道我是魂修,怕我的命活不长才收了我做徒弟。”关灵道觉得有些不对劲,望着任关翎难以猜测的脸色,“他收我为徒是为了让我进他家的门,修炼他祖传的心法,延长寿命。” “嗯。”任关翎低着头站起来,“你与计青岩师徒感情深厚,不必细说。但如今的情势有些不同,要是我让你自己决定,你想跟着谁?我,还是你师父?” 关灵道怔了怔,轻声道:“为什么这么说?” 任关翎悄然无声地望着他。 这天彻夜未眠,促膝长谈,关灵道才总算把与任关翎分别之后的事摸清楚个梗概。 任关翎多年前并没有死,重伤之时却又让人救活,魂魄却就此脱窍,游离躲避于人世间。他的躯壳被关在无底洞中,是因为那洞中有块天然的引魂石可设阵法,只要任关翎的魂魄出现在十里之内,魂魄便会被引着回到身体之中。他不想又回去被逼着吸魂、炼魂,自然不敢靠近,如同孤魂野鬼般四处躲避。 那时,他遇到了意志消沉的卢夜生。 卢夜生是个听魂之人。 听魂之人的能力也有高低上下,卢夜生正是勉强可听见魂魄的那类,那时遭遇不幸几欲自杀,与任关翎的魂魄相遇之后却惺惺相惜,对任关翎庇护有加,好歹让他存活下来。 任关翎说得并不多,这都是关灵道从字里行间猜出来的,至于当年他如何以魂魄之身四处漂流,任关翎却三缄其口,什么也不说。 说起来叫人心疼,自己在老师父身边无忧无虑长大,任关翎却是连个身体也没有,飘荡无家苟且偷生。哥哥没忘记自己,多少年来都在苦苦地寻找,自己却偏偏又将他忘记了。 “你想回到计青岩身边也随你,我不想勉强你。只不过归墟神宗引领中原各派已商定,将魂修斩草除根,一个不留,你今后怕是要躲在上清宫里,不能出来。” “所有的魂修都要杀?” “嗯。” 话说到这里没了下文,关灵道垂着头好半天没有言语。如此说来,卢夜生的魂术怕也是任关翎教授,如今卢夜生是魂修,任关翎也是魂修,事情越发难办。一旦事情败露,计青岩能保得了自己,保得了任关翎,难道连与归墟神宗有仇的卢夜生也能保得住? “关影,哥哥有自己想做的事,也不想这辈子躲在什么地方苟且偷生。但我知道你想与计青岩归隐上清宫,我不会拦着你。” 关灵道心里顿时郁郁难受。 回到计青岩身边,就得抛下失散多年的哥哥,说不定还得眼睁睁地看着任关翎送死。他得有多自私,为了一己之欲,去抛弃当年为护着他甘愿受苦的兄长? 他心里面只有三个人,老师父、任关翎、还有便是计青岩。计青岩是他的私心,但论情论理,任关翎都应该排在计青岩前面的。 “你不用这么快做决定,我们住的这地方地处隐蔽,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人找得到,你这些日子散散心再说罢。” 任关翎摸摸关灵道的头发,转身而去。 自此,关灵道在这地方过起百无聊赖的日子来。 这不知是个什么地方,高门大院,古朴雅致,往来有几个仆役收拾房间,打扫院落。他们不清楚任关翎是什么人,也从不问什么,做事规矩不爱说话,只是管他们叫“李公子”。 不久到了初秋,树上的叶子冒出些红色黄色的尖,风一吹沙沙作响。任关翎的事情似乎多得很,时不时有火阳纸的消息传过来,关灵道不便多问,也无心修炼,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派遣抑郁。 以前刚学会融魂之时,恨不得时刻摆弄花花草草,整日整夜待在上清宫的后山里,如今有时间了,却不知为何有些打不起精神。以前虽然怕计青岩发觉他是魂修,却也隐隐希冀有朝一日能跟他平起平坐,终能得到他的认可。如今认可不认可也没什么了,他是个人见人杀的魂修,声名传遍大江南北,计青岩想要护他的性命,还得好好藏着不让人知道。 这真的有意思么? 除此之外,心里面还有件不大不小的事难以排解。 近日来夜里隐约忆起昏迷时发生的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半夜里湿湿热热,浑身出汗,有时还会从难以言说的春梦中醒过来,低头看去,床上早遗了大片。 他懊恼得很,虽然忆起的都是片段,不敢断言也不敢肯定,却不容得他不生疑。他越想越觉得委屈,难道那些日子里他跟计青岩做过了什么? 不会吧,这种天大的事,难道当时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 这事他遮遮掩掩地问了任关翎,一张脸红得像猴子屁股,话也说得磕磕绊绊。后者道:“不清楚,那时你师父跟你单独住一起,我没看见什么。” 单独住在一起,那就是发生了什么,肯定发生了什么! 关灵道连觉也睡不好了。 懊恼!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呢!师父怎么对他的,先做了什么后做了什么,对他说了什么情话,用了什么姿势,他怎么全都不知道! 想起来就委屈得心堵。 可是想来也不对,师父那样的心性,怎么可能趁他入睡占他的便宜?难不成愧疚羞耻着对他做了那种事么? 夜深人静,自己忍不住又在脑子里搬出个小戏台。 师父爱他久了,夜夜都想对他如此,只可惜念在师徒关系不敢造次。几个月不见,好容易将他从紫檀宫里救出来,师父情思涌动,再见面时难以自制,终于趁他昏迷不醒时拉开了他的衣服。他轻声喊着“师父你别这样,我们是师徒,不合规矩”,满面羞容地抗拒。师父轻拉开他的衣服:“灵道,你听话。”他衣不蔽体瑟瑟发抖,终于半推半就,抱住让他垂涎已久的师父的身体:“师父你轻点。” 戏文戛然而止。 想到这里便想不下去了,也不晓得接下来是什么*滋味,半夜里有时候委屈得抱着被子。 他到底错过了什么?计青岩偷偷摸摸对他动手动脚,他却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日天色甚好,他换上一身黑色单衣独自出了门,秋高气爽,凉风阵阵,手里折断一根小树枝把玩着,沿着小道缓步而行。任关翎事忙,他心情郁闷不好排解,唯有去这附近的山里面看看风景。 走到半丈宽的道上,路上接连不断地有人路过,有男有女,络绎不绝,细问之下却是今日有庙会,又正当天色好,便三五成群地去山上庙里玩耍。 他平时没有表情的时候也带着浅笑,路上行人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他,尤其是年纪轻轻十几岁的村姑,胳膊上跨着竹篮子,看他一眼,又低着头交头接耳,巧笑倩兮,议论不休。 他不好意思装作没看见,也冲着她们笑了笑,几个人哄堂,其中有个看起来泼辣些的年轻女子被另外几个推了过来,清了清嗓子问道:“她们几个让我问你,今日立秋,你为什么穿黑色的衣服去庙会?” 关灵道哑然:“去庙会不得穿黑?” “人家去庙会穿的都是鲜艳的颜色,偏你穿得这么黑,也不怕晦气呢。”几个小姑娘们一起笑,“你哪里人,怎么从没见过你?” 话说到这里,忽然间道上尘土飞扬,有个浑身是泥的小男孩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冷不丁地把那姑娘撞倒在地。姑娘满头金星乱晃,气得满脸通红,柳眉倒竖:“没长眼啊!” 话未说完,一阵风过,只听那小男孩痛苦哀叫一声,肩膀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弟子压在地上:“休得再逃!” 这弟子身穿浅黄道袍,头上的发带轻飘,眉眼间都是冷冽之气:“此人是个魂修。” 那小男孩身体抖动不止,一张脏脸泪痕遍布,哀声哭道:“我没杀人,我是在紫檀宫被人逼的!” 那弟子二话不说把小男孩拉扯起来,还未说话,紧接着四周风声又起,几个身穿浅黄同色道袍的男子从远处飞来,纷纷就近落下。其中有个年纪轻些,面上微微露出不忍之色:“这么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又是被逼迫……” 为首的男人面色不善,薄唇紧闭,低头看着一身褴褛的小男孩,似是积怨已久:“也就只有你信他的话,你怎知道他没杀过人?连这种个头的孩子也学着魂修,再不杀一儆百,今后你我如何修炼?” 说着手中的剑一翻,当即就要刺下去。 男孩的身体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忍不住发出一声恐惧的呼叫。 关灵道心头郁闷,袖子轻翻,一片什么东西自腰间飞出,轻轻巧巧地打在那柄剑上。那人的长剑偏了偏没有刺中那男孩,双眼一眯,紧接着眼前黑影飞动,一个黑衣桃花眼的俊俏男子将那男孩拉在身后。 瞬时间事态急转,几个弟子措手不及,面上露出防御之态,纷纷提剑看向关灵道。他们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高挑男子,暗忖这男子看起来面生,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哪个门派的,长得有些轻邪,一时间都猜不透此人是谁。 “这位公子是何方神圣?”为首的那男子脸色阴沉,“请公子让开些,这孩子是个魂修,体内有戾气,我们要杀他并没有错。” 关灵道的脸色淡淡,嘴角忽得现出一丝略带些倦意的笑。任关翎说得对,身为魂修,当真对如今的世道看不下去。兄长并非要阻挠他和计青岩,天下大乱,魂修痛苦不堪,他躲起来在上清宫里做个龟孙子算什么呢? 有些事,是比自己那点儿女情长要来得重要。 师父…… “杀或不杀,轮不到你们做主。”他笑了笑,眼角桃花斜斜飞起,“我们魂修的事,该杀不该杀,今后有我们自己说了算。” 第112章 主线剧情 小叫花子满脸都是泥,唯有那双眼睛很有神采,快步追着跟在关灵道的身边:“你也是个魂修?你怎么这么厉害?” 关灵道的嘴唇抿着,眼皮微跳。 那小孩仍旧滔滔不绝地说着,双手比划:“他们连追上来都不敢,你出手就把他们都吓唬住了。你手上那个黑色的短刃是什么?”说得激动不已,唾沫乱飞,眼巴巴地看着关灵道。 关灵道还是什么都不说。 那小孩也不在意,反而觉得能走在这不说话的青年身边甚是高兴,腰杆子也挺直许多:“你说魂修的事魂修自己管,是不是真的?你以后是不是会护着我们?”说着眼底露出期待和崇拜,好似终于自黑暗里看到了希望,殷切地盼他能点个头。 关灵道低头看了他一眼,不答应也不反口。 临到门前,任关翎迎面走了出来。 关灵道硬着头皮走上来,笑道:“哥,我跟你说件事,你听了别生气。” “何事?”他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后浑身乱糟糟的小毛孩子。 “这事怪我。刚才我在外面惹下了人,不久就会有门派上门来找麻烦,这里怕是不能待下去了。”关灵道把那孩子拉到身前来。 小叫花子抬头,一身淡素的任关翎就在面前,不知不觉竟然看直了眼,关灵道把他拉着,他忍不住咧了个嘴,也不知该说什么叫什么,眼里只剩下这位气质温和的世家公子。关灵道言行举止不拘小节,看不出有什么家教,这公子却是举手投足间都带了叫人舒适的雅致,一看就是养在书画里长大的,风格性情迥然有异。 长得也不尽全然相似,唯独能那薄唇和下巴的轮廓能看出些痕迹。 关灵道简洁地把之前的事说了一遍,低头笑道:“这事没有先同你说,不知不觉就出口了。现在他们怕是回去搬救兵了,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追过来。” 说毕他立在门前站着,只等着任关翎的训话。 本以为任关翎会生气,已经准备好要领罚,想不到等了半晌,任关翎神色坦然,竟然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像是在思虑什么:“该杀不该杀,今后有我们魂修自己做主。” 关灵道尴尬地笑了笑:“脱口而出,没想会有什么后果。” 那小叫花子却忍不住插了嘴:“魂修的事本就不该道修管,要管我们自己管,公子说得没错。” 关灵道心头沉重,缄默不语。 任关翎垂头望着关灵道:“你可知道这话说出去有什么后果?你想把魂修全都收拢在一起,自立门户,对抗道修?” 不想,半点不想。想着与计青岩分道扬镳,兵戎相见,便觉得心底疼痛难忍。 任关翎见他不言不语,沉吟着说道:“你既然说了这种话,有些事我也不想瞒你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关灵道以为这地方就在附近,点点头要跟上,不想任关翎却转身回了屋,也让他回房收拾东西。出来时那小叫花子已经洗干净换上一套衣服,只可惜尺寸略大了些,袖子往上挽了七八圈才露出手腕,兴高采烈地蹲在门口。 关灵道随口道:“你今年多大?” “十三。”小叫花子洗脸之后竟然也长得人模人样,一张小脸粉嫩,小声说道,“从小穿的衣服都是人家扔的,没穿过这么干净的。” “父母呢?” “养不起我,把我给了人,后来都死了。” “紫檀宫里面什么样子,你见过?”他在旁边的青石台阶上坐下来。 “见过。” “怎么逃出来的?” “有个魂修放了我们。” “那魂修长得什么模样,你记得?” “记得,做梦也忘不了。”小叫花子说得很是笃定,手舞足蹈,“长得很吓人,随手一抓,那些紫檀宫的人就全都死了。” 任关翎这时候已经走了出来,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你从没杀过人,身体里的戾气都是紫檀宫逼你吸魂而起?”关灵道仰面望着清澈无比的蓝天,又笑着问,“想清楚再回答我。” 那小叫花子稍稍瑟缩一下,心念一转,紫檀宫里的事虽然是他听来的,这人又未必清楚,嘴硬道:“没错,都是紫檀宫逼迫我的,我没杀过人。” 话音刚落,他的脖子上突如其来地被人重击,一声不响地晕倒在他身后的人怀里。任关翎把那孩子抱在怀里:“走吧,去了之后再细细盘问他。” “嗯。”关灵道笑了笑,拍拍衣服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跟随着他。这里虽然地方偏远,却也不能不小心行事,关灵道随着他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里飞着,笑道:“哥,你说魂修都是为了什么修习魂术?” “有的是被欺压惯了逼不得已。”任关翎的神色不变,“有的则是肉弱强食,修习魂术是为了恃强凌弱。” 关灵道默然不语,半晌又笑道:“我千方百计救他下来,他却满口谎言,可就算这样我还是得救。我们魂修的家务事,当真是不要别人来管的。” “你既然想清楚了,就别管别人怎么想。” 不多时,两人出了山林来到一块平地之上,一辆再寻常不过的破旧马车正在大路上等着,两个穿着似朴素的中年人叫了声“李公子”,恭敬地把门打开。 “坐马车上路?”关灵道哑然。那得要多久才能到? “嗯,地方不远,扮作凡人商旅没人看得出。”任关翎把那小叫花子扔进车厢里,自己也坐了进去,“上来吧。” 关灵道不清楚任关翎到底哪里寻来这些人,似乎什么都已经打理安排好了,却又怕他受不了,只等着一点一点地告诉他。任关翎与卢夜生究竟是有了什么打算,他如今还在云里雾里,就像走在浑浊不清的水中,水有多深,却看不清楚。 关灵道上了车,马车上的帘子落下来。 轱辘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滚动,关灵道把长腿大喇喇地一伸,眸子半闭,嘴角又泛起笑意。任关翎半支着下巴闭目养神,宽大的袖子垂落在身侧,乌发倾泻而下,忽得偏过头来:“笑什么?” 没笑什么,看着他活生生地坐在眼前,手脚皆能动,心里高兴。 想着想着又有些郁闷,哥哥清醒了虽好,只可惜师父却不在身边。人生自古难两全,要是哥哥师父都在他身边,闲来无事一起喝茶闲聊,那不知该有多惬意? “哥,你会下棋么?”他试探着。 “略通一二。” 你看多好,哥哥跟师父在一起还可以下棋切磋,他这不通棋的便靠在师父身边看着两人高来高去,端茶倒水。 “哥,我师父也爱下棋,你们哪天见了面可以切磋切磋。”他笑着说计青岩的好话,声音暗哑,脸色也笼上一层淡红,“师父棋艺虽高,未必是你的对手。” 任关翎见他费尽心思拉拢自己,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敷衍地点着头:“以后有机会再说。”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日近黄昏,马车终于在一座山脚停下来。 远山连着近峰,秋日里天凉,叶已发黄,在风里瑟瑟轻抖。这景象有些萧索残败,关灵道下了车,把小叫花子放在地上等候。他不清楚来龙去脉,也不想多问什么,不多时,山中传来风动之声,几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如鸟似的远远飞过来。 关灵道看这些弟子身上的装束,黑色深衣,头发在脑后高高束起,心道这打扮倒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人。 年轻人在任关翎的面前落下,躬身恭敬地说:“恭迎公子。” 这地方他从未见过,灵气也不浓郁,杂草丛生,萧条荒凉。关灵道不敢多言,抱着那小叫花子跟在任关翎的身后,一行人专挑僻静之处飞行,拐弯抹角,不多时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山峰之下。 这里有个山洞,关灵道停在那洞口五丈之处便觉得寒意森森,凉得透心,心中也有些戒备之意。任关翎缓步而入,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后面,四周檀香隐隐,两边石壁上各自燃着火把,细看去,竟然有些东西在空中飘动。 “那是——”关灵道的喉咙有些哑了。 地上一块小石头骨碌碌滚到脚边,关灵道蹲下身来把它捡起,小石头却步履蹒跚挣扎着滚走了。 “游魂之术还不精湛,控制不了石头的行动。”任关翎低头看着那小石头滚动着远去,“这里的魂修修为尚浅,魂力都在你我之下。” 关灵道嘴唇轻开,只是说不出话来。 山洞望过去深不见底,似有数百人影绰绰而动,关灵道头晕犹如身在梦中。这么多的魂修聚集在此,俨然已经是个门派或者军队的架势,任关翎到底已经策划多久了? 第113章 主线剧情 身后传来脚步之声,轻缓悄然,关灵道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来人有些瘦,一张清俊的面孔映着火光,气质沉稳,叫人想起在黑暗中静坐的僧人。“你来了。”他来得无声无息,就像没有看到关灵道,只是向着任关翎道了一声安好。 这男子身上穿着与弟子们同色的黑衣深衣,关灵道一时间认不出来,细看着眉眼才分辨出来,是一年不见的卢夜生。 任关翎抬眸远望:“好歹有了身体。” 他这身体正是关灵道救出来的,卢夜生转头看了关灵道一眼。往事历历在目,当初他拆穿卢夜生魂修之时,哪里会想到有今天?卢夜生回到卢家也不过短短一年时间,竟能掌控一切,翻手云覆手雨,拨财出力来打造这么个所在。 “很久之前就想来这里看看。”任关翎看着四处滚动的小石子,“以前只是听你说,终究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多少是个自由自在修习魂术的地方。” 这山里面竟然藏着如此多的魂修。 细细听着,这些是被人到处追杀的魂修,命都活不了,被他招拢到了这里落脚,借着片瓦平日里遮风挡雨。 关灵道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这地方怕与任关翎脱不了关系,如今他初入此地,自然跟卢夜生有许多事要细细商议。这些与关灵道无关,他听不懂也不想听太多,借着火光去看四周静坐修炼的魂修。 杀人是最简单的魂术,其他的魂术比这都难。这里的魂修大都是资质普通的凡人,听不得魂,进展缓慢,修习了许久也不见得能得心应手。 地上的小叫花子这时候醒了过来,半坐在地上四望发怔,声音抖动:“我在哪里?” 卢夜生低头:“这是个魂修?” “嗯,被人追杀,灵道半路上救下来的。” 卢夜生颔首,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弟子把那小叫花子带下去了。那小叫花子弄不清楚为什么,吓得乱叫,一路挣扎踢打,甚是有精神。 任关翎和卢夜生四处走着,关灵道见这两人有许多话说,想起当日卢夜生暗示自己去救哥哥,不禁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从开头就被蒙在鼓里。这种感觉说不上多难受,却也是闷闷的叫人心里面不自在。 心头又想起卢夜生说过的话。 【你早晚是我们的人,早晚要站在我们这边。】 不过是短短一年,这话已经应验了。 他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卢夜生。 任关翎转头时扫过他的脸,见他一脸倦意的笑,忽得停下脚步。他沉寂片刻,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温声说道:“灵道,这里不透风,你四处逛逛去吧,晚上你回来我们再说话。” “嗯。”关灵道笑着走了。 去走走也罢,总比窝在这黑不溜秋的山洞里好。 出了山洞四下里看,这里就是个荒山野岭,满山遍野都是杂乱的石头,半点景致也没有。这里没有钟灵毓秀之气,也不阴森恐怖,就是个荒寂平时无人进入的所在。 他找了个半山腰的阴凉坐下来,拉下两片叶子放在唇间,轻轻一吹,清脆的乐声自口中流出来,悠扬清远,清晰入耳。 一曲终了,他把两片叶子扔了,百无聊赖地站起来伸个懒腰。忽然间周围的树叶轻微摆动,关灵道的身体停住,忽觉得远处有灵气涌动。来人的修为不低,周身灵气带点凉意,关灵道心道莫不是有道修追上门了,立刻回身往山洞里飞,还没到洞口,胸前有样什么东西飞起来,急切焦躁地顶着自己的衣服。 关灵道微怔,伸手把胸前之物取出,那是从醒来之后就戴在身上的坠,用黑色的绳子系好了挂在颈项上,上半段通体透明清澈如冰,下半段却是清凉玉石。玉石的半边平滑齐整,像是叫人从中间齐刀斩下,此刻正飞起来朝着南,似乎是想要去找什么。 关灵道对昏迷的事记不清,他手中只有这么块玉石,上面依稀残留着清香,说不清道不明地很是喜欢。他在山洞口静静地站着,忽然间把玉石塞回胸口,朝着那玉石想去的地方飞动。 不过几十丈,他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立在乱石杂草间的男人。 身型挺秀,黑色厚重的外衫让他的眉目显得冷肃不易亲近,可是单看容貌,却是个气质上佳、清雅动人的男子。 师父! 心一下子失了控,狂跳起来。 计青岩忽得转过身来,目光正落在关灵道的身上,缓缓而来。关灵道像是身体被钉住似的动不了,浑身的血疯狂流动,呼吸也变得不稳,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 “师父。”他叫,恨不得扑上去把他搂住,却不敢造次,只是心头发痛,“师父。” 计青岩离他只剩下几步之遥,他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计青岩在看着他,却也不像是真的在看他,就像是在黑暗中循着声音和气味搜索,目光穿过了他,落在自己的身后。 紧接着,他亲眼看着计青岩从自己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关灵道倏然回头,计青岩在他身后站着,手中紧攥着什么,也是系上了一条黑绳,从指间露出来。“灵道,你在这里么?”他的声音微颤,无措茫然。 突然间,身影就此消失不见。 四周的涌动刹那间停下来,沉寂没有声音,只听到树叶的沙沙作响,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师父。”关灵道止不住急促喘息。 “他不在这里。” 任关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停在他的身边,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绪:“你看到的只是他的影像,他如今离我们千里之外。” 关灵道转过头来,任关翎望着他眸中闪动的水花,不自觉地目光深邃了许多:“这里设了卢家移形换景的阵法,借用了另外一处荒芜之地的景色,外人进来时只是能看到一片荒山野岭,看不到里面的人。计青岩不巧走进了那处荒地,因为阵法相连,他隐约感觉得到你,却是看不到你。” 原来是假的。 关灵道缄默不语。 “灵道?”他轻声问。 关灵道大方地笑了笑:“原来师父还离得那么远,我以为他找到我了呢。”胸前的玉坠子早已安静下来,回到之前死物的模样,一动不动地躺在怀里。 任关翎转身而行,走了几步忽觉得身后没有脚步声跟上来,他回头看过去,关灵道站在原地,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黑绳挂着的什么物事,小心宝贝地放在手心,低头细看。 任关翎走近了些,目光落在那玉坠之上。 “这是什么玉?”关灵道问。 “瑶玉。” 关灵道愣神:“北朝岑家的瑶玉?” “嗯。”任关翎低着头前行,暗自叹了一口气。这玉上半段透明,下半段才是青色的玉石,正是岑家的祖传嫡玉。 他以为把关灵道从计青岩身边带走了,可是这心思深沉的男人却早就落下了一步他看不见的棋子,胜败许久之前已成定局。就算人在这里,心不在这里有何用? 他被人将了一军。 “灵道,我与你师父下棋,你觉得谁会赢?”任关翎问。 “哥哥赢。”关灵道把那玉坠子收起来,略有些心不在焉的笑着。 任关翎笑了笑。小时候疼爱到现在的弟弟,经年不见,胳膊肘子却早已经往外捅了。说谁赢就是觉得谁生疏,这道理他能不懂? 关灵道一宿没有睡着,捧着那玉坠子翻来覆去。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本以为自己拿得起放得下,不想今天阴差阳错地见了计青岩一面,心底筑起的大坝登时有了裂痕,思念像是水一样沿着缝隙流出来,一时间又难以自已。 没出息,太没出息。恨恨地将自己骂着,辗转难眠,折腾了大半夜,清晨时终于情绪舒缓,模糊地睡下了。 于是又这么得过且过了几日。 那小叫花子适应了这里的日子,这才明白这山洞是专让魂修修习魂术的地方,喜不自胜,见到关灵道时便抓耳挠腮地道谢,尊称他为“大王”。 大王……成了妖怪头子了。 关灵道细问他之前魂修的经历,他这时才说了实话:“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把我送给了别人,不想那是个人贩子,要把我送进青楼里做童倌。我害怕得不行,逃出去又被人抓回来,于是再逃,路上得了块蓝色发光的石头,不知不觉地魂气入了体。那夜我把追上来抓我回去的人趁入睡时杀了。” 紫檀宫他根本没去过,都是听人说的,自己添油加醋地再说了几句,那天被道修发现他体内的魂气没办法了,情急之下才招摇撞骗。 这说法,说得过去。 于是他在这里安家落户,他本就会拉帮结派,不多时就与其他人熟识了,平日里无事时说起关灵道虎口救人的英姿,引着好几个孩子围着关灵道转悠,非要看看他那把黑色的短刃。 于是关灵道无奈地当起了“大王”,统领这山头上蹿下跳年纪在十三岁以下的孩子。 这天清晨他吃了早饭,在山间的树上靠着削树枝,小刀轻划,几下就划出来个兔子的轮廓,正要细致雕琢,忽闻得远远地传来由远而近的说话声。 “……不错,听说岑墨行又活了。”那是卢夜生的声音。 是岑家的事。关灵道手中的小刀一顿。 迎面而来的任关翎抬头看见了他,却也没有在意,向卢夜生道:“怎么活的?” “据说尸体早就不见了,岑家不想掀起轩然大波,一直暗中查着。不想几日前岑家人发现岑墨行躺在岑家的后山里,浑身是血,急忙把他救了回来。” “他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不清楚,还不曾有消息传出来。”卢夜生悄声道,“计青岩也在岑家。” 关灵道的眼皮一抖,身体微微冒汗。他轻缓地下了树。 卢夜生又道:“紫檀宫那八个听魂之人就在岑家,正是要从他家开始,在南北朝四处搜罗魂修。”他的声音压低了些:“我们该怎么办?” 如今还能怎么做,只能把他们抢过来。 谁都知道听魂之人的资质罕见,要是修炼个几年,许多道修都未必是他们的对手。现在他们手上没有几个能听魂的,这八人自然是珍贵之极。 把他们留在道修手中,迟早变成杀害魂修的利刃。反之亦然。 任关翎低着头沉吟道:“事到如今,我亲自上岑家一趟。” “好,我去安排。” 关灵道的心思杂乱,声音也有些哑了,拉住任关翎的肩膀笑着说:“哥,我也跟你去。” “你去做什么?”任关翎蹙眉望他一眼,随口道,“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吧。” “我……我在这里没用,我路上给你端茶倒水也好。” “不必,你去也没用,在这里留着便是。”任关翎转身就走。 第114章 主线剧情 秋天是君墨最喜欢的季节,山里的老鼠为了过冬,通常都吃得多,浑圆滚胖,跑也跑不快。当年它不过是条小蛇,还学不会追捕,只得眼巴巴地等着石蕴声和石敲声抓了老鼠来喂它。今年是没有石蕴声的第一个秋季,不但蕴声哥哥没了,连去年刚出现的关灵道也不见了。 与之消失的,还有石桥声的毛笔。 也不是彻底消失了,笔还在,里面却是空空荡荡的了。 宋顾追正与石桥声在亭子里坐着喝茶,岑家地处江北,气候比上清宫要干燥许多,青石铺路,大房子大树,古树干皆有七八丈高,拔地而起,把偌大的院子显得空旷许多。岑家的先祖喜欢银杏,满院里都是几百上千年的银杏,秋天一到,金黄色的银杏叶沙沙作响,风吹过,四处飘落下小小扇子。 君墨在石桥声腿边的木椅上盘成了团,尾端动了动,溪流的水花声响起,引着两只不明所以的小鸟落下来倒挂在旁边的树枝上,低头四找这附近哪来的流水。 “它怎么了?”宋顾追问,“看起来心情不好。” “嗯,让它去吧。”石敲声抿了一口茶,“今年谁都不好过。” 这话说得对,谁都不好过。莫仲贤睁着一双大眼坐在旁边,茫茫然眸子里没有神采,手指却轻轻抖了抖。宋顾追最近时常猝然发呆入定,有时说着话就突然闭上嘴,清醒过来的时候却不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 这怪象越来越经常,有时会失去意识三个时辰之久。 每一天都像是施舍来的,过得心惊胆战,宋顾追不知什么时候会变成个无知无觉的怪物。 这话他却不敢说,他是个没什么用处的瞎眼瘸子,连生活小事、往来行走都要宋顾追照顾,他能做什么?宋顾追不想提这件事,他便也只能装着忘了,只是时不时攥着他的手,下意识地怕他哪天忽然间不在了。 宋顾追有时见他这副模样,说道:“我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还是可以指使我做这做那,紫檀宫的弟子就是如此。” 这话的意思是,就算变成了傀儡他还能在他身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跟之前没有两样。 可是他要个只会抱着他到处走的傀儡做什么! 连岑墨行都能死而复生,宋顾追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沦落到这种地步?大家眼里面只剩下那个要死不死的关灵道,宋顾追为了上清宫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有谁关心过他的死活? 他的恨意滔天,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想咬人。他跟随众人住在岑家,被人伺候着不太像回事,不得已把手腕和脚腕铐了起来,表面上是个归顺了的囚犯。 “三宫主正与岑墨行说话。”石敲声道。 死而复生,不知中间又经历了什么事。计青岩对岑家当真仁至义尽,这世上他在乎的事不多,唯有岑家和关灵道能让他千里迢迢而来。 宋顾追也不好说些什么。之前计青岩藏得深,他一直没看出端倪,最近随他来到岑家时才发觉,他对这里的礼节、习俗、院落都不生疏,跟家主岑诉秋说话时的语气也有些不自在的古怪,不像是从未打过交道的模样,不禁心里面暗中吃惊。 计青岩怕是自小就生活在这里。 岑诉秋只有一个儿子,那便是死而复生的岑墨行,与他死去的妻子江氏所生。计青岩又是他什么人呢? 他曾听说过,岑诉秋过世的哥哥留下了一个儿子。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他也是近来听人隐晦地提起,这少年性情冷淡不爱亲近人,下手不留情,连切磋时也屡次伤害族中弟子。岑家上下对他本就不喜,唯独岑墨行觉得他的修为高,愿意同他亲近,时不时让他陪着自己在山中玩耍。 不想这日出门,他莫名其妙地打了个盹,醒来时眼前空空如也,就这么把岑诉秋的独子弄丢了。 岑诉秋的伤心失望难以言说,把这孩子赶出了家门,叫他再也不要回来。 那少年从此不知所踪。 岑家上下大肆追查,把方圆百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蛛丝马迹,一找半年,希望逐渐渺茫。多年之后岑家本以为岑墨行死了,不想他这时又突然间出现了。 失踪得神乎其神,回来得也是神乎其神。 一如现在的死而复生。 岑墨行死时找不出原因,却是真的断了气,可是这么个已经死得通透、以至于下了葬的人,尸体却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坟墓里消失,多日后又奄奄一息地出现在岑家的后山。 这些日子来,岑墨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岑墨行醒来之后便每日静坐,三缄其口,谁同他说话也问不出什么,唯独想见三宫主。要不是如此,岑家家主也未必放我们进来。”宋顾追道。 这话说得隐晦,可他和石敲声都隐约猜到了事情的梗概。 当年的事要是换在别人身上,怕是死也不想回来的。把他赶出去时不留情面,要他回来却是随手一招么? 计青岩回来是为了岑墨行,他对岑墨行有愧。 放眼岑家上下,唯独岑墨行是愿意亲近他的。 “只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石敲声把无精打采的君墨抱在怀里,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自己的毛笔。 果然,只剩下他和君墨了。 那毛笔许久之前便时常没有动静,可是不管如何,夜里还是会醒过来陪着他看书,时不时在书页上写下自己的真知灼见。直到灵道从紫檀宫被人带走的那天,毛笔里的魂魄彻底消失了,自此再无动静。 这事他早有所觉,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总觉得那毛笔里的魂魄学识渊博,看法犀利,待在笔杆里当真委屈了它。 它离开之前在纸上写了一句话:“多年相伴,欢笑如在耳边,望你安好。” 石敲声看到这字条的时候没有出声,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把那张纸慢慢折好收了起来。 这事唯有君墨知道,夜深人静时,他时常捧着那毛笔,就这么呆呆地看一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以为把紫檀宫灭了就好了,想不到还有这么多的后事。”宋顾追感慨,“总觉得岑墨行这事与紫檀宫脱不了干系。” 一场大战总免不了死伤,细算下来究竟是谁赢了呢? ~ 檀香袅袅,绕着身形消瘦的男子,暗香暗涌,隐隐不知从房间里哪处而来。 男子自然是颜如玉,身型高挑,虽然瘦,却是大病初愈的憔悴,更衬得他眉目如画。他穿着岑家的青色单衣,形容枯槁,向计青岩笑了笑:“哥。” 岑家不把堂兄弟分得太清,只要是岑家人所出,同辈间都是“哥哥”“弟弟”得叫。 “我已经不在岑家了。”计青岩疏远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 岑墨行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你体内流的是岑家的血,你不愿意也没办法,别人想要也要不到。” 计青岩没有应声。既然他体内流的是岑家的血,为什么要流落到上清宫,连家也回不得?他体内流的是岑家的血,却终究难做岑家的人。 “我那天死得突然,不知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夜里突然间身体僵硬,能听能感,却就是半点也动不得。不多时我没了意识,隐约觉得四周有哭声,心里着慌却就是不能动。再过了不知多久入了棺,我眼前全都是黑的,被人埋在了土里。”细想起当天的事,岑墨行终于开了口。 “之后呢?” “之后我不知被什么人挖了出来,被拖着去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当时说不清楚在哪里,只知道附近阴暗,气味难闻,似乎是个牢房。再不过多久我清醒过来,眼前是个穿紫色华服的男子。那是紫檀宫的紫衣壇主。”岑墨行的双唇紧闭起来,神色凝重。 “他对你做了什么?” “开始只是打听我岑家上下的事,我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他便开始问你的事。他们对上清宫极有兴趣,问我这些年来是否跟你还有来往。我摸不清他想做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 计青岩低头看着他隐藏在袖子里的手,手指齐齐断了两根,身上又是伤痕累累,不必说也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逃出来的?” “不久前紫衣壇主再也没出现,我装死,引得看守的弟子前来看我,伺机把他们全都杀了,拼死逃了出来。”岑墨行的双眸低垂,“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你引着人杀入了紫檀宫。” 计青岩沉吟着:“你还记不记得那地方在哪里?” “记得。” “那好,等你伤好之后一起去看看。” “是。”岑墨行说着缓缓下了床,“我已经好得差不多,再过几日就可以出门,那地方离这里也不远,两三天的行程就能到。” “也好,夜已深了,你先睡吧。” 刚回自己的住处,又有弟子跟着过来,说岑墨行想请他后晚一起喝酒,计青岩应下了。岑墨行是岑家未来的家主,对计青岩如此青眼有加,其意图也很清楚。他不明说,岑诉秋自然不能说些什么,有时不小心在院子里碰到,神色便有些微妙的尴尬。 虽然没有明说,岑诉秋却也与岑墨行不轻不重地说过此事,不少路过的人都听到了。“有我在的一日,他就休想再回岑家的门。”他说。 这话是让路人听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说穿了也便是说给计青岩听的,于是青衣把这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了计青岩的耳中。计青岩听了点了点头,与往常一样摆了个无动于衷的脸,看不出是伤心还是不在意。 岑诉秋连日来事多,岑木衣被紫檀宫掳去几个月,不想却是给计青岩和戚宁给救了。岑诉秋带人去紫檀宫接她之时,看到的却是戚宁端着碗正坐在床前给她喂汤,当时他的脸色沉下来,当即把岑木衣拉了回来。 这次计青岩来岑家,戚宁也想跟着上门,岑诉秋让其他人进来,独独把他挡在门口。戚宁这样的女婿,南北朝里但凡珍惜女儿的父母怕是无人想要,岑家毕竟是世家,女儿的名声被人弄成这样,只怕是要一辈子锁在家里不得见人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说不清楚孰是孰非。 两日后的傍晚,计青岩独自来到后山赴宴。 两张八仙桌摆在银杏树下,这树怕是已有千年,树干挺拔,高有十丈,多少年来巍峨屹立不倒。扇叶翻飞,群峰秀美,映着远处夕阳西下的云海落日,当真是江山如画。 岑墨行一身青衣站在树下等候,宽大衣袖微微鼓动,清香随风而来。 岑家墨行出生时便身上带香,兼之人物出众,不由得引人遐想,因此诗中便有了“夜拢雨香可入味”的说法。这说法他自己不喜,却也不能说些什么,平时家人提起来时便面露不郁,家人见状便谁都不敢说了。因此这诗在外面流传已久,反倒是岑家无人说起。 岑墨行客气地请他入了座,笑着说道:“我已痊愈,今夜我们喝酒叙旧,明日就出门吧。” 计青岩在八仙桌前坐下来,刚要端起酒杯,忽然觉得袖子里有什么鬼鬼祟祟地微动,像是有什么紧拉他的手臂,不想让他喝酒。 计青岩的心思一顿,刹那间狂跳不止。 第115章 主线剧情 袖子里的东西缠上他的手腕,轻拉着摇晃,就是不想让他把手里的酒杯往唇边送。计青岩左手举杯,右边广袖掩唇,半晌才仰头。 袖口拂过唇角,放下酒杯时已经空了。 一举一动皆叫人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只是觉得那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叫人赏心悦目。岑墨行也饮了一盏,眸中笑意加深:“哥哥看起来心情很好。” 计青岩的广袖落在身侧,静坐如山中青石,把个酒盏子在手中轻握:“明日何时走?” “天亮就去。”岑墨行叹了一声,“你我年少分离,从来也没说过什么话,今天想与你叙叙旧。”他又笑道:“哥哥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你年少时被人掳走,返家时却已经修炼得修为高深,其中发生过什么事,记起来了么?”计青岩闭口不答,却无端端地提起另外一件事。 岑墨行垂眸,摇头笑了笑:“没有,还是什么也不记得。” 计青岩站了起来:“我有些事要做,先去了,清晨山外再见。” “这么急着回去?” “嗯。” 辞别了岑墨行回到自己房间,一路上轻抓自己的衣袖,房间里没有点灯,计青岩在桌前把青灯点了火,垂头坐下,将衣袖中的一方素帕在桌上展开。那素帕没有半点花纹颜色,安静地躺在漆黑桌面,许久,计青岩轻声道:“给我写的曲子,写完了么?” 计青岩从颈项拉出一条黑绳,下面挂着个晃动不已的玉坠,上半截澄清透明,下半截却是青石一般的颜色:“这玉石能感知魂魄,那日你我魂魄交融,它早已分不清哪个是你,哪个是我,灵道,你在的时候我都能知道。” 说得语无伦次,无人能听懂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计青岩的身体斜斜地在身后的墙上投下又黑又长的剪影,烛火跳动,形单影只。夜色浓深,计青岩从床边取过一张古琴,长指轻拨,略试了几个音,勾动琴弦。 “灵道,你的琴我还留着,专为你上了新弦,你来试试看喜不喜欢?” 素帕的一角轻轻动了动。 计青岩把那素帕抓在手心,素帕哆嗦几下轻轻扭动,羞耻似的在他手里乱揉。揉了片刻,它的胆子也好似大起来,挣扎着从计青岩的手中飞出,在琴弦上轻轻拨了几个音,又停下来,扭头看着计青岩的脸色。 “好听。”计青岩赶紧说好,“你最听话了,弹琴也最好听。” 素帕越发高兴起来,抓耳挠腮地没个正经模样,又继续在琴上勾动,发出单个的音。它本就是块柔软的帕子,力道不够,兼之这种弹法不熟,那曲子便听起来有些古怪。计青岩现在何尝有心情听他弹曲,只想把它抓在怀里做些什么,但见它如此卖力,手指动了动不想打搅,只是听它认认真真地弹琴。 一曲终了,那素帕疲倦了似的靠在计青岩的肩上,抬起头来只是对着计青岩看。 计青岩偏过头去,嘴唇不巧轻碰在素帕的边缘,素帕痉挛似的缩了缩。突然间,它豁出去了似的飞起来缠在计青岩的颈项上,不分头还是脸地只是乱蹭。 夜风吹过,摇曳的烛光猛地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 男人的轻微的喘息低低响起。 “你在哪里?”他问。 素帕没吭声,帕角来到他的脸上轻拍他的嘴唇,又是耻又是怕。 计青岩把身上的衣服解了,对襟长衫散开,舌尖在素帕上轻舔。那滋味与寻常不同,不多时把那帕角舔湿,却又如同隔靴搔痒,心尖发颤,身体却无论如何难以合二为一。 “灵道,我们见个面,行不行?”计青岩哑着嗓子。 他想要他徒弟的舌,不是这干巴巴的布料。 素帕沿着颈项和胸膛毛毛躁躁地滑下去。计青岩的双腿本来是盘坐的,腰间的裤带却又松了,素帕全身都在抖,害羞不已地想要爬到那东西上面,紧紧包住乱蹭。计青岩站起来单手扶着桌子边缘,手探进裤子里五指收拢,咬了咬牙,忽又把那帕子抓出来。 脑中翻腾着黑黝黝无人山洞中的那几个时辰。 不得见面,无论如何也有些不足,计青岩心中描画着他的唇、他的眼、他光滑的肌肤,想起那夜的湿湿热热,克制着低声道:“你在哪里?出来我们才能好好相聚。”脑中把他翻来覆去了不知多少次,声音却还是冷静得像尊不识情爱的雕像。 素帕晕了头似的轻晃,似乎是被人抓出来有些羞耻,又不甘心地想要扑到他的脸上。 “你出来,出来后你想要什么我们再说。”那声音已经有了点无助,又好声好气地哄着,“灵道,师父想你,你不想我么?” 这徒弟狠心得很,明明就在他附近,也不肯出来跟他见面。计青岩从桌上拿出一本书来:“你平时就爱看些风花雪月,你回来我们一起看,那上面的事我们也一起做。好吧?” 倏然之间,素帕瘫软下来如同死物一般,黑色绳子上的玉坠子也安静下来。 走了。 计青岩的拳头不知不觉地捏紧,一时间脸色忽青忽白,胸口突然升上来撕心裂肺的愤怒。他低着头把那素帕收起,袖子里不知何时留下了几个写得弯弯曲曲的字。 【师父小心岑墨行】 爱不得又恨不得,计青岩木雕泥塑般在窗前站着。有时候想把他抓到身边关起来,有时又想让他心甘情愿地留下,他心里早已经满满都是这个徒弟,关灵道呢?还在懵懵懂懂不知对自己是什么感情么? 关灵道不懂,他是硬拉活拽也要让他懂的。 他不肯留下,他是不择手段也要让他留下的。 近来他终于明白一件事。他是个道修,道修本就没有什么原则,魂修挡了他们的道,他们可以一声令下把他们五湖四海全都灭了。他们眼里也没有什么天下苍生,灵道自从拜师那天开始就是他的了,那么无论是谁也别想把他带走。 这话不能说出去,要是灵道知道他如此专断,会不会从此不喜欢他了呢? 患得患失,孤零零的身影在窗边站了一宿。 孤身对月一双人。 关灵道这晚也睡得不好。 他是被任关翎拉回去的。意识从计青岩身边不情愿地回笼,眼前早就站着垂眸低望的哥哥,关灵道抱着膝盖抬头,一脸带着硬撑的笑,好半天不出声也不言语。 “你不是答应我不找计青岩?”那声音还是温和,却比平时多了点骨子里带出来的犀利。 带着他一起出门,他就不能找计青岩,也不能做任何事暴露两人的行踪。这是关灵道亲口答应他的事。 “你早就知道岑墨行有问题,我怕师父出事。”关灵道垂着头小声辩解,“我就是去提醒提醒他,没打算做什么。” 任关翎看着地上的灰烬,那是十几炷香,总共加起来一个多时辰。提醒什么需要去那么久,再看他一脸的潮红,闪避的目光,鬼也知道在那里又做了什么事。 “你在计青岩身边留下了多少缕魂气?”他问。 “……没了吧。” 其实他也不清楚留下了多少,以前昏迷的时候不知发生了什么,计青岩身边的物件竟然多多少少都沾染了他的魂气,只要在附近便能循迹而去。 任关翎低下头看着他:“我说过,你要是真想留在他身边——” 关灵道闷着头不吭声,只是笑。师父和哥哥两相对立,水火不容,却是真正可怜了他。跟在哥哥身边忘不了师父,待在师父身边又对任关翎太无情,他也不过是想两个重要的人能和睦相处,怎么就这么难? 任关翎走到门口,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近来少些用魂术,那八人阵极是了得,不知何时起阵,也不管杀没杀人,只要魂气有些波动便能发觉。” “嗯。”那声音有些犹豫,却终究忍不住向着他笑了笑,“哥,岑墨行有问题,我真担心师父会出事,我就跟去看一次好不好?我的游魂术已经出神入化,只要跟在师父身边没有大事发生,不会有什么魂气波动,也不会暴露我们的行踪。师父对自己家人好,我怕他着了那个岑墨行的道。” 任关翎深深地看着他,许久,终于轻声叹一口气:“我不让也没用,你去吧,小心些别让人发觉。” 关灵道的胸口砰砰直跳,桃花眼里全都是笑意,嘴边忍不住露出一个小酒窝,忍了忍,竭力克制翻涌的情绪:“我一定小心,哥别担心。”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满脑子里全都是师父的脸。 第116章 主线剧情 清晨时分,计青岩去拜见了岑诉秋。 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计青岩一走,岑诉秋让人去了上清宫一干人居住的院子,说最近岑家有事,抱歉得很,不能照顾外来之客。就这么,岑家对上清宫很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这事动静不小,岑墨行在自己房里也听说了。 因此计青岩没有依照约定好的时辰到,日上三竿才从岑家的出山口现身。岑墨行也没有不耐,只是冲着那远远飞过来的男人微笑:“哥哥今天来得好迟。” “我回来后便要回上清宫,去吧。”他说。 岑墨行笑了笑,指着西南方向:“那边,沿着这条河一路而下。”他轻巧地向空中飞起,又随口问道:“哥哥找到颜無的尸体了么?” “没有。”他没有去找。紫檀宫被他灭了,颜無要是还剩下一口气,只怕爬着也会来要他的命。 “哥哥是怎么找人把他杀了的?他的修为当今世上恐怕没人能打得过。”岑墨行转过头来,不知为什么总让人觉得脸色有些沉,远看没什么,细看却像是每处都藏着几不可见的细刃,温和里是冷冽,如同隐藏在花茎上的刺。 计青岩没说话,忽然前胸里衣之内又有什么轻轻晃动起来,倏然间他的脸色变了变,垂着头缓缓而行,把激荡暗涌的情绪压下来。 又来了。 没有求着哄着,自己又跑来身边了,仿佛也舍不得离开他似的。 计青岩的心里面流入一股暖流。 前路漫漫,凶险艰难,只不过有这徒弟在身边守着,忽然间觉得路途不是那么枯燥了些。 岑墨行无声地看着他。 “有得道高人与他有仇,出手相助把他杀了。”计青岩若无其事地抬头,身侧广袖随风飘动,像是从画中走出一般,“那是个世外高人,我不便说他是谁。” “原来如此。”岑墨行不在意地笑着,“归墟神宗向来与紫檀宫交好,想不到此事竟然管也不管,倒是叫人意外。” “众叛亲离,本来就该是这种下场,归墟神宗此是明智之举。紫檀宫上下死的死,被活捉的被活捉,独独逃脱了一个黑衣壇主,至今下落不明,不过也成不了气候了。” 岑墨行又是微笑,只不过那脸色却透出些微微凉意:“世事冷暖,本就是如此。繁盛的时候花团锦簇,大家就算是心里有些怀疑也不敢说,只是卖力吹捧。衰败无势的时候却又墙倒众人推,连当日亲近的人也不来理会。我就不信,紫檀宫的弟子们是傀儡的事没人起过疑心,都是碍着颜無的修为不敢过问就是了。” “作茧自缚,也怪不得谁。” 岑墨行偏着头笑了笑,好半天才说:“说的也是,谁让颜無身边没有个为他出生入死的人?要是有,也用不着落下个尸骨全无的下场。” 两人路上没再说话,到了夜里,在一家偏僻小镇的客栈里睡下了。 夜深人静,半夜里厚重的外衫下有什么动了动。不多久,那东西像是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来来回回地走着,终于摸索着来到边缘,悄悄地从黑暗不见天日的衣袖里探出头来。 素帕里的关灵道有些发蒙。 眼前桌上亮着一盏半明不灭的油灯,映着房间里简陋不堪的木桌木柜,时不时发出嗤嗤的声音。计青岩半垂头在桌边坐着,星眸半闭,正披着一件单衣在青灯下独自下棋。 关灵道傻了似的抬头看着。师父的相貌照理说应当比不上任关翎,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中了蛊,看到就会突突心跳。这与花落春的摄人心魄又是不同,那次即使是心动也是不情愿的,甚至有些害怕,他面对计青岩时却不是如此,就像是蜜蜂看到了花,忍不住嗡嗡作响地冲上去引他注意。 素帕轻轻地落在棋盘旁边,不声不响的,偏过头来望着计青岩。下棋他不懂,他也没有师父气质高雅,他只是爱看师父的美色。 “夜深了,睡觉吧。”袖子轻轻一挥,半明不暗的油灯刹那间熄灭。 素帕随着他回到了床上。 厚重的床幔关起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气氛实在不同寻常,半是压抑半是思念,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计青岩转过身来把它轻轻压着,关灵道头脑发起晕来,气血上涌。人生在世,想要什么就赶快下手,等什么呢?他又不是什么名门正道,想要什么强取豪夺也是可以的。 “师父、师父……”他在心里默然叫着,晕晕乎乎地把自己送上去。 计青岩轻抚在自己颈项上乱蹭的帕子,把它压在床上。素帕本是全身舒张着,不知不觉地随着缓缓游离的手指扭动身子,四角如含羞草般蜷起瑟缩。计青岩的手指不经意地抚过一处,它像是突然间着了火一般动起来,羞耻想逃,拼命遮挡那手指按压的地方。 是这里了。 计青岩把它展开压紧,低下头用舌尖轻轻挑逗那敏感之处。素帕慌了神乱晃,奈何这身子实在没有半点挣扎之力,反倒勾得人浑身火热。计青岩技巧娴熟地轻舔那地方,素帕痉挛似的晃着,有气无力地动了几下,难以自制地蜷起来包住计青岩的手指。 它浑身酥软地躺在枕上,羞耻不已地靠上计青岩的肩,垂着头不敢再动。 太羞了,真身那边怕是已经泄了。 计青岩转了个身把它搂在怀里。 传说不知多少年前有位仙君在山中打坐,有朵云彩经常来看,不知不觉地心生依恋,彼此相伴了几十年。奈何云彩不过是天地灵气,难成人身,尽管调皮可爱,却也终有散去的一日。仙君本已断了七情六欲,却不知怎的心生不舍,于是以柳枝为形,让云彩依附之,最后幻化出个十七八岁的俊俏少年来。 这是计青岩小时候读过的记载,后来的事便不知道了,南北朝男风不胜,真要有了这种事也该遮遮掩掩,不会出现在岑家收藏的书里。近来他时常想起这记载,关灵道魂修也罢,道修也罢,男也罢,女也罢,与他都没有关系。古人连对云彩都能生出依恋之情,更何况是他曾经朝夕相对的徒弟? 素帕贴上他的颈项蹭着,计青岩的嘴唇靠上来,与它轻轻摩擦亲吻。“今夜还走么?”他问。 素帕轻轻摇头。在计青岩的身边越长,他越发深陷难以自拔。 他在计青岩的手中悄悄地写了几个字。 【师父,我们有事得谈谈。】 心里面有个念头他一直没有去深想,多年不见,任关翎的心境似乎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温柔还在,却似乎隐瞒了他许多事,有了不能说出来、也不想让他知道的打算。 也不是打算,似乎是野心。 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自己是没什么野心的,充其量是想魂修和道修有天能和睦共处,自己和师父能堂堂正正地牵手走在青天白日之下,不用躲避,不用欺瞒,也不用心惊胆战。 计青岩是有野心的,但他是个护家的人,他的野心也不过是保住自己的一方天地,护得弟弟妹妹的周全,护得上清宫,护得心爱的人不被人欺负。 任关翎呢,他的野心又是什么? 多想无益,这夜晕晕沉沉的,身体被淡淡清香环绕,沦陷在叫人失魂的温柔甜蜜里。 白天赶路夜里缠绵,一晃两天而过,岑墨行终于引着他来到了北朝西北的一处偏远山村。这地方地处荒芜,几乎是个不毛之地,乱石堆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紫檀宫也有好几千里,天气常年阴沉晦暗。 岑墨行指着地上那方圆十几丈的小村落:“这村子叫做李家村,只住了十多户人家,平时靠着采山中一种叫做玄草的稀有药材而生,每年只能采半个月,以此维持整年的家计。” “紫檀宫把你关在这里?” “不是,紫檀宫把我关在别的地方,这里只是路过,停下来让哥哥看看。”岑墨行飞了下来,踩在下雨后不久泥泞的小路上,“这都是凡夫俗子住的地方,肮脏不堪,哥哥想必嫌弃得很。” 计青岩无声地落在他的身后,衣摆陷在泥里,没有说话,只是看他的动静。 “看到没有?那家。”岑墨行指着一面断了的黄色土墙,里面空荡荡没有住人,看样子早已经荒废久了,乱石杂草遍地都是,“那户人家也姓李,只不过二十多年前天上突然掉下件意料之外的好事,于是举家迁走去了别处,离开了这寸草不生的鬼地方。” “什么好事?”计青岩问。 迎面走过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满脸都是泥泞,双眼炯炯望着岑墨行,倒也不怕生不害怕:“大哥哥又是你?” “今天带朋友过来看看。”岑墨行微笑以对,“用不着管我们。” “我们这个穷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你几次三番过来?上个月就看到你了呢。”那孩子似乎高兴得很,“这次你想看什么?” “你去玩吧,我们自己看就是。”岑墨行耐心地笑着,又转头向计青岩道,“你问我他们遇到了什么好事,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卖了一个出生不久的孩子。” 计青岩的目光冷冷:“卖给谁了?” 岑墨行慢慢向着空中飞了起来:“你不是想知道我小时候被掳走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带你去看看,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17章 主线剧情 这话说得有些古怪,计青岩却也没问什么,只是追随着他。两个人离开了这个偏僻的村子往北走,又是过了两天一夜,不知不觉地接近了之前紫檀宫管辖的地界。紫檀宫灭亡之后,这附近的地域没什么人管,如今不知怎的似乎多了不少魂修,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人,比起以前却是猖狂了些。 “紫檀宫有千万个不是,也杀了不知多少魂修。”夜色里看不清岑墨行的表情,只是觉得声音沙哑,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魂修性恶,本就该杀,如今这里没人管了,比起以前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计青岩觉得袖子的素帕动了动,似乎被这句话激得生出了怒意。 “善恶也要看人,不是所有的魂修天性都恶,就像是颜無,空有一身的修为,做的也是丧尽天良的事。”计青岩的语气淡淡,“况且他自己也是个魂修。” “他修习魂术是为了制服魂修,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魂修杀人无数,要是能为道修所用,有何不可?”岑墨行越说,声音越是沙哑,似乎是难以控制自己翻腾的情绪。说到这里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当然这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我就是觉得紫檀宫所做的事也未必有大不妥,但哥哥说的没错,有些道修道貌岸然,说的是圣人的话,做的是人神共愤的事,这种人杀了也不可惜。” 说到“魂修为道修所用,有何不可”的时候,计青岩袖子的素帕又是一动,紧接着没了动静,像是死了一般安静下来。 林子里幽深晦暗,树枝上响起翅膀拍动的声响,伴着几声凄凉乌啼。穿过树林,眼前出现几处断垣残瓦,看起来原本是个院落的模样,却早已经被人毁了,杂草丛生,落叶遍布,遮盖着半截的石块和断墙,荒凉了至少十年有余。 岑墨行在那院落里落了下来。 “这是何处?”计青岩的目光掠过地上的几段白骨骷髅。月色本来就不太亮,这地方又有这些东西,骨头四散在地上,半截在外半截埋在土里,深秋寒风把枯叶吹得沙沙作响,骨头眼看着就要跳起来似的,看起来当真阴森可怖。 “这里的都是死人。”岑墨行也低头去看那白骨,声音无动于衷,“我小时候失踪,就是被人掳到了这里,那时候每天关在地底下被人喂各种药,要把我养成一种药人。他们把我关了两年,我不听话不肯吃,他们就打我,用烧红的烙铁烙我的身体。” 其中发生的事岑墨行没有细说,但是计青岩常年炼丹,想也能猜到,这些药吃起来必定是痛苦不堪,是药三分毒,有些药吃了疼痛难忍,有些致使皮肤溃烂,少不了要受许多委屈。 计青岩低着头没吭声,半天才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岑墨行似笑非笑。“他们是魂修,南北朝最初出现的魂修。”他转过脸来看着计青岩,眸底幽深似墨,“我的血再配上其他的药物,沾上一点,早晚要让人变成僵硬行走的傀儡。” 计青岩眯起双目。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痛恨魂修了么?”岑墨行的脸上现出一种古怪的笑容,就像是说出了隐忍了很久的事,看起来平静,却从深处透出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愤怒来。 “谁救了你?”计青岩的喉咙发紧,“紫檀宫弟子们变成傀儡的事,跟你有关?” 岑墨行仰头望着远处群山的黑影:“谁救了我,哥哥猜不到?总之不是岑家救了我。” 计青岩的睫微动,艰难地说:“岑家不是不想救你,他们找不到你。” 岑墨行轻蔑地嗤笑一声,黑色广袖随风吹动:“当年我也以为岑家找不到我,后来我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 这句话又是隐忍了不知多少怨恨,脸色冷淡没有表情,仿佛这时候就算是把至亲之人杀了也无动于衷,心里面成了一片荒芜惨淡之地。计青岩低头看着这坟地似的院落:“颜無对你说过的话,你全都相信?” 岑墨行忽然间眯起一双眼,脸上的线条冷硬,冰块似的字从口中一个个蹦出来:“他把我从这些人手里救出来,为了我才开始研习如何杀魂修,亲近我教养我,把我当成亲传弟子。我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连紫衣壇主和黄衣壇主也从没听到过,你说我信不信他?” 计青岩寂然无声地看着他手上的两根断指。 黑衣壇主,颜無最为亲近爱护的弟子,南北朝上下几乎没人见过的紫檀宫神秘人物,竟然是岑家未来的家主,南北朝四公子之一的岑墨行。 岑墨行强制着自己冷静下来,这时候脸上却也不再挂着笑了,压低了声音道:“计青岩,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我师父杀了,不该把我的家毁了。” “岑家才是你的家,紫檀宫不是你的家。”计青岩的声音微带些沙哑。 “岑家是你的家。”岑墨行垂下双目,无动于衷,“我不过是偏僻村落里出生的孩子,他的亲生父母为了十块灵石就把他送了人。我的家只有一个,就是紫檀宫。” 语毕,他的语调逐渐缓了下来:“计青岩,你我的恩怨说也说不完,但也没必要继续说下去了,今后你乖乖待在我身边,做我杀魂修的狗,好好看着我如何对待你的亲人。” 计青岩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岑墨行的手朝着他探过来,指尖沾血,逐渐接近:“师父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去上清宫,如今他不在了,这心愿我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完成。你把紫檀宫毁了,如今我也要你亲眼看着,我如何将上清宫变成人间炼狱。” 声音哀沉,嘴角却泛起笑意,指尖眼看就要抚上计青岩的脸。 计青岩后退了一步。 手指落空,岑墨行紧眯双目,细看之下却见计青岩的袖子露出一样素白的东西来,紧拉的计青岩的手腕往后退。计青岩把那素白手帕抓在手心,低声道:“我没事了。” 这话不是对他说的,反倒像是对着第三个人说的,岑墨行忽觉事情不对,脸色半青半白地望着计青岩,立时间沉下脸来。他四顾周围,当机立断地转身,离开了这残破的院落向着远处飞驰而去。回过头来往后看,计青岩远远地在他身后跟着,不急不慌,没有步步紧逼,却也离得不算太远。岑墨行飞了许久也不见有其他人在,双目微微眯起,停下来等着计青岩向他走近。 “你喝了我的血,这时候应该听我的话。” 本来是该喝了的,可是有人拦着他不让喝,于是他喝下之后又暗中逼了出来。计青岩缓缓向他靠近:“走吧,跟我回岑家,把什么都说清楚。” “你早就知道我是黑衣壇主?” “黑衣壇主攻上紫檀宫的时候,戚家家主只看到了他的背面,追赶时却伤到了他的手。”计青岩看着他的两根断指,“你为了掩饰伤痕,把两根手指都斩断了。” 岑墨行闭上眼笑了笑,脸色逐渐缓和淡然:“谁也没见过我的面,你的话空口无凭,不见得有人会信你。” “当年花彩行的弟弟连同四个斩魂士,都是被道修所杀。我们多年来追踪此人,我记得你当时应该就在他们附近,却一直没有把你往那上面去想。所以他们都是你杀的?” 岑墨行闭口不答。不答就是默认。 “颜無心机深沉,难以预测。你在那院落里面被人关了两年,日日夜夜让人喂药物,后来却让颜無把你救了。你不觉得事情太凑巧了些?” “胡说八道!”岑墨行的声音凄厉起来,“你岑家对我无耻到那种地步,是我师父把我从狼窝虎穴里救了出来,你还敢说是凑巧?师父对我的恩情天日昭昭,我的修为全都是他亲授,与你岑家没有半点关系!” 一口一个“你岑家”“我师父”,心底究竟是向着谁清楚明了,岑墨行何止是紫檀宫的人,根本就是颜無的亲子,研习杀害魂修、把弟子们变成傀儡壮大门派,大概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就算他是岑家买来的孩子,至少把他养大,他到底跟岑家有什么仇? 岑墨行低低地笑着:“你说师父对我不好,你可知道师父把他许久以前得到的落雨滴给了我两颗?连紫衣和黄衣都得不到的东西,师父亲授了我两颗,让我平白无故得了十四年的修为。” 计青岩的眼皮猛然间又是一动。落雨滴! “你见过哪个师父会对徒弟如此?”他的声音突然间高昂起来,拳头捏紧,“师父对我的恩情,你岑家一万年也做不到一星半点儿。师父说我是他最为亲近的徒弟,就像是他的儿子一样,将来要与我同升仙界。你们岑家,你,到底哪个对我这么好过!” 话未说完,脸上的表情已经是慷慨激荡,手中现出一条黑色的软带,像是夜里的游蛇般,疾风闪电朝着他甩过来! 计青岩的脸色微沉,右手将白色的棋子轻轻一捻。 白色碎片在空中翻飞,与黑色软带交锋而过,铮铮作响,雷光电闪,把个阴暗的树林子映得如同白昼一样。 一个是天赋秉异的天之骄子,一个是凭空得了十四年修为的颜無传人,修为不分上下,倾尽全力时打得难舍难分。林中风声鹤唳,只见几道光影来回穿梭,虽然说不上天崩地裂,却也树木山石崩断之声响个不停,狂风大作,一时间难以看出胜负。 素帕在空中停着,一连一个多时辰,看得心急火燎。计青岩与他修为相当,再这么斗下去几天几夜也未必得胜,说不定还会被这岑墨行暗算。 他只恨自己现在是这么个不中用的身子,急得抓耳挠腮,突然间,心思一动。 意识离开了素帕向着岑墨行飞过去,往他的魂魄上轻轻一抓。 外人之间那素帕轻飘飘地跌落在地上,紧接着又听岑墨行不知何故一声厉喊,黑色软带稍微慢了些,十几道白色片雪趁隙而过,全都打在岑墨行的身上。 他翻了个身倒在地上,全身流血,一声不吭地静坐着,狼狈不堪地咬着牙:“无耻,让个魂修帮你暗算人,你计青岩真是叫人恶心!” 那素帕慢慢从地上飞了起来,小心落在计青岩的肩头,一动不动,生怕挨骂似的垂着脑袋。 第118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的袖中飞出一道白色的光,不偏不倚地打在岑墨行的下巴,紧接着身形逼近,往岑墨行的口中塞进了一颗暗红之物。岑墨行的双肩轻轻摇晃,脑袋垂下,嘴角滴着血,晕倒了似的慢慢倒在地上。 素帕见状,飞落在他脸上去扒他的眼皮,刚扒了没几下,计青岩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没死,昏迷不醒罢了。” 说完这句,计青岩低头看着那素帕:“以后不许做这种事。” 不论是引魂术还是噬魂术,都要等对方入睡或者打坐入定时才可施加,否则极容易反噬受伤。关灵道仗着自己魂力强大,在岑墨行醒着的时候就敢去挠他,当真是胆大包天。 素帕连连点头,打躬作揖地往他手心里拱。 师父怎么舍得罚他,不过就是说说,再厉害也就是面壁思过罢了。它飞到计青岩的肩头,连滚带爬地贴上去,帕角在他的脖子上乱蹭。 岑墨行尸体般躺在地上,计青岩烧了一张火阳纸,在旁边溪水边打坐守候。 夜色逐渐浓深,冷风吹得透心凉,素帕窝在他的怀里取暖,计青岩轻轻地摸着帕角,突然说道:“他小时候虽说是家主的儿子,性情却也不骄不傲。” 关灵道不敢说什么,只是听着。 “我从没有见过父亲,听人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关灵道从没听他说起过小时候的事,岑诉秋对他如此冷酷无情,计青岩却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岑家,想想就教人生气。他不想与岑诉秋撕破脸皮,想必为的就是已经死了的岑落秋。一朝岑家人,今生不负岑家,计青岩心里面想的只怕就是这些。 “他天生散香,我记得家里的小狗喜欢舔他,三四岁会走会爬的时候,时不时哭着求我把狗赶走。” 两人都是散香的身体,小狗却喜欢岑墨行,害怕计青岩,岑墨行对他的依赖正是由此而来。 性情本是好,可惜被掳走的时候生出了变化,就算是再好的性情也变得偏执。这种事屡见不鲜,以前石敲声便说起一桩,有个名门子弟受人折磨好几年,救出来后家人发觉他的身边时常死人,其状惨烈可怖,逼问时才发觉,他早已变得喜欢杀人嗜血,难以回到之前的日子了。 岑墨行外表还是一样,心里早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素帕在他的怀里缩了缩。 计青岩本就寡情,仅有的那点感情也留给了岑家。 当年他之所以离开岑家,除了被赶出去,是不是自己也难以面对把岑墨行弄丢了的事? “灵道,我跟你说这些事,你觉不觉得烦?”计青岩忽然问。 素帕摇头。计青岩想说,他便会好好听着。师父从小不爱亲近人,如今竟然愿意亲近他,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手指沿着帕角缓缓抚摸着:“我在上清宫住得尚好,淡如清水,直到你那天来到我身边。你知道你第一次见我做了什么?” 不是就是入宫拜见么,还做了什么? 计青岩的脸上现出难以形容的表情来,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欲言又止。素帕见他什么都不说,用帕角轻拉他的手指,计青岩道:“你去问顾追吧。” 说毕,他把素帕捂在手里。 关灵道越发发蒙。他当时做什么了,计青岩自己说不出口,还要问宋顾追?计青岩越是不说,他就越想知道,继续用帕角轻拉他的手指,计青岩却把他压在手心,说了声“睡觉吧”,关上眼睛打坐,再问也不言语了。 诶?把人的胃口吊起来又不管了?他那天做什么了,没记得自己做什么,反倒是头次见面师父就把他的裤子脱了呢。 及至天明,林间走过来几个留守紫檀宫的上清宫弟子。计青岩把素帕收起来,在晨曦薄雾里站着:“岑墨行出了事,去岑家。” ~ 把岑墨行送回岑家的时候,是十几日之后的深夜。青衣早就收到了计青岩的信,一行人都出来接应,别人还不奇怪,想不到岑诉秋也不知怎的得到了消息,也带着弟子们在山门口等候。 “家主。” 计青岩让弟子们把昏迷的岑墨行抬上来。岑诉秋的面孔不过四十上下,今天看起来却似苍老了十多岁,比平日里更是萧索。他一声不吭低头望着岑墨行苍白的脸,看不出是什么心情,别人捉摸不出他心里想些什么,全都肃立着不动。 岑墨行是黑衣壇主,这不过是计青岩的一面之词,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岑诉秋只要还承认岑墨行是岑家人,他的地位就不会变,仍是岑家未来的家主。 “他是紫檀宫的人?”半晌,岑诉秋问。 “颜無道人的亲传,情同父子。” “情同父子”这四个字该当是最为伤人的,岑诉秋的眸子动了动,吩咐身边的弟子道:“把他带下去吧,暂且关在连静山上。” 关起来,这便是起了疑心,至少不如以前信任他了。岑诉秋的样子太过于平静了些,轻而易举就失去对岑墨行的信任。由此看来,岑墨行说他不是岑诉秋的亲生儿子,这话不一定是他凭空想象、空穴来风。 “家主,请借一步说话。”弟子们抬着岑墨行入了山,上清宫众人已经被下了逐客令,跟着进去有些不妥,计青岩在岑诉秋身后叫了一声。 岑诉秋背对着他肃立,许久转过头来:“你们进来住几日吧,只是岑家最近事忙,恐怕招呼不周。”说毕他绝尘向着后山飞去,计青岩的目光微动,也抛下众人紧随着跟了上去。 岑家有东西两条长沟,长约百里,沟旁群山环绕、拔地而起,长沟在最北处交汇,是个长宽几十丈的湖,平时是浅浅蓝色,清澈透底。计青岩随着岑诉秋飞过这湖,转到后山,眼前倏然开阔,一路青石台阶而上,左右每隔几丈便摆了铜炉,青烟袅袅。岑诉秋不再施展御风术,一步一步迈着台阶而上,计青岩也隔了五阶跟在他身后,走到山顶,两旁各种着八株参天似的银杏树,青石路的尽头是座宗庙似的房子,古朴老旧,至少也有上千年的历史。 两个青衣弟子正在垂头扫着青石地面上的落叶,见岑诉秋带了个陌生人过来,立时停下来垂首立在两旁。 “你们下去吧。”岑诉秋把门推开,古旧的木香迎上来,光影流动,一排排的灵位立在面前,半截在阴影里,半截在光下露出底座来。 计青岩这时候却站在门口,岑诉秋笑了笑:“你是我兄长的儿子,岑家本就是你出生长大的地方,何苦站在门口不进来?” 计青岩垂头望着地面不语,岑诉秋又道:“进来吧,之前我对你那样你都没有心生怨恨,可见你的性情不坏。”语毕,他的目光望向角落里一个不起眼之极的空白小灵位:“我心里有道坎,多年也走不过去,可是那件事毕竟不是你的错。” 关灵道在他的袖子里藏着,忽然间觉得计青岩的手在袖子里变得冰凉,身体僵硬不动,仿佛被一块巨石砸中似的。它忍不住探出个头来,看清楚自己是在祠堂,顺着计青岩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岑诉秋的手轻轻抹着,那空白的小灵位露出一行字来。 【岑诉秋之子岑墨行之灵位】 关灵道的心里像是浇下来一盆凉水,明白自己看到了了不得的事,赶紧躲回袖子里藏着。 “真正的墨行已经死了?”计青岩的声音沙沙哑哑。 岑诉秋抬头望着角落里灵位,目光悠远,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自言自语地说着:“一朝命丧,也不过只剩下这么个木牌子。当年既然是我把你扔下了,自然该当是我受折磨,与别人有何干?” “墨行是怎么死的?”计青岩的手在袖子里微微发抖。 岑诉秋不紧不慢地把那灵位放回原处,让那一行字光明正大地现在灵堂之中:“不是你失手杀的,你用不着害怕。”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牌位:“墨行不到两岁就死了,你从小的见到的不是真正的墨行,是我从外面买回来的孩子。” 岑墨行所说的竟然一点不假! “已经是许多年了,再隐瞒也没意思。当年你出生之时样貌极好,根骨又是千年难逢,兄长爱你得紧,不到两岁便把你指为岑家今后的家主。那时我也生了个儿子,只比你小不到一岁,相貌根骨也是难得的好。你们整日玩在一起,家中都说这真是祖上眷顾,将来这两兄弟必然会大放异彩。” 可是事情就在那时候急转直下。 岑家两兄弟的名声传出去之后,有天岑诉秋的哥哥出门时被人无故杀害,没过多久,岑家不知为什么混入奸细来,旁敲侧击地打听这两兄弟出生时的情景,询问到底是谁体内散香。岑家人觉出有些不对,立即把那奸细抓起来拷问,不想当天夜里便出了意外,有人强入岑家静山沟。 岑家匆忙迎敌,只可惜来人也不知道是谁,修为高深莫测,谁也不杀,不知目的是什么。岑家请出祖上流传下来的宝物,倾尽全力血战静山沟,也好在此人似乎是身体有伤未得痊愈,激战之下终于将来人逼走,回去时却发现岑诉秋满身是血地坐在地上,身边的两岁小孩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的怀里却是抱着个已经断了气的婴孩。 临走时还是杀了一个,死的却不是真正散香的计青岩,而是岑诉秋的亲生儿子岑墨行。岑诉秋从来不肯说当时发生的事,岑墨行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何计青岩活了下来,至今也无人知晓。 关灵道在袖子听着,只觉得计青岩的手冰凉微颤,心里面不禁替他难受,移上去缓缓包裹着他靠住。 “当年没人细究是谁散香,也是因为两兄弟俱都天赋秉异,传出去听着好听。那时你们整日玩在一起,连服侍的人也不晓得究竟是谁散香,偏偏这奸细就知道你们两个之中只有一个散香。”岑诉秋微微蹙了眉,“当时墨行死了,岑家断然不想再失去你,因此以药物压制你体内香气,从外面买了一个根骨不错的孩子,假冒墨行的身份,在他的身上种上了香。” 关灵道这时候心里面掀起了滔天巨浪。怪不得岑墨行对岑家的恨意翻天覆地,要是他知道了自己是给人买来做替死鬼的,难道还要感激涕零不成? 第119章 主线剧情 拨云见日,可惜最终听到的来龙去脉却叫人难以释怀。墨行十二岁被人捉走,十七岁突然回家,修为突飞猛进,那时岑诉秋便觉得有些不妥,但是碍着他的身份不能说出真相,顺水推舟地让他成了岑家的少家主。这些年来岑诉秋暗地里一直追查,发觉他似乎与外面有些关连,可是查到稍微有些眉目的时候,想不到去年又突然猝死,岑诉秋心知不对劲,却也没有继续管。 岑诉秋的眉目疏离冷淡,把那灵位放回原处,背对着计青岩道:“当年把你赶出去,是我不对。近来我有了闭关的念头,家主之位从此悬空,你要是想回来的话,没人会拦着你。” “…………” 计青岩独自退出来,沿着山间小路行到山湖旁边,怔了似的站在湖边远望。 袖子里的素帕早就紧拉着他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写着:“当年的事与你无关。” 是么,真的与他无关? 岑诉秋虽然没有明说,后来的事却也猜得到,他看到那买来的孩子就想起自己的亲生儿子,心中难受,对他自然不太亲密。岑墨行敬畏害怕父亲,从小到大都生疏,十二岁的时候又被人掳走,自打那时候性情发生了变化。 “捉走岑墨行的人,是颜無。”计青岩低了头许久,“那地方就在紫檀宫百里远的地方,颜無先让人关押岑墨行两年喂药,一来让他绝望,二来让他痛恨魂修,三来让他变成药人。那时候颜無出手救他,岑墨行痛苦失望之时把他当成救命稻草般,这才深信不疑。” 被人关押久了的囚犯,连对关着他的人都会产生奇怪扭曲的感情,更何况是亲自教习他修炼的恩人。岑墨行心心念念了两年都等不到岑家来救,从期望到失望,最后到怨恨绝望,颜無在暗中静静等着,等到他的意志完全摧毁、性情扭曲之后才出手相救。岑墨行那时候心底脆弱,颜無有心拉拢,岑墨行的顺服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 “家主从小就对他冷淡,岑墨行多多少少也感觉得出。”计青岩又说道,继续望向深不见底的湖,眸色沉了沉,“他竟然不肯教他岑家的绝学。” 岑诉秋这个亲生父亲对他不好,颜無却对他好,岑墨行长大之后知道岑诉秋有防他之心,更加依赖颜無。岑墨行对颜無的感情有崇拜、有感激、有父爱,混在一起错综复杂,只怕比岑诉秋的父子亲情更加浓烈。 “师父要回岑家来么?”素帕在计青岩的手心里轻轻划着。 岑诉秋虽然没有说明白,可是也能从语气里听出,当年他赶计青岩出门,多半是因为岑墨行被捉走的时候,让他想起丧兄丧子的惨事,一时间心灰意冷。计青岩在岑家横竖不安全,他也不想在岑家再看到计青岩的面孔,于是没让任何人知道,悄悄地把他赶了出去,指了条明路让他去投奔上清宫。 如今当真可叹,一切了结,岑家的家主之位竟然又要落在计青岩的头上。 计青岩低头望着素帕,话锋忽得一转:“我去哪里与你何干,你不是想跟着你哥哥?” 素帕一时间语塞,摇头摆脑地在计青岩手心里蹭。师父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这种话,要是他能自己选,早就跟在计青岩身边混日子了,哪有这许多事情要烦? “你哥哥对你再好,也没有我——”话说了一半,又戛然停住。 哥哥对他再好,也没有师父对他好。素帕见他没什么动静,悄悄地将帕角在袖子里沿着手腕往上爬,偷偷地抚着他的肌肤。师父的肌理真好,平滑又不松软,叫人摸了还想摸。他何曾舍得离开计青岩了,如今靠在这里就不太想走了呢。 轻拉乱扯地摸到手肘,帕角突然一紧,素帕被人从袖子里抽出来倒挂在空中。 “你跟我回上清宫,那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面无表情的男人说着,嘴角拉得很直,却不知为什么声音听着有些异样。 不是回岑家,是回上清宫。 关灵道眼巴巴地看着他。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他以前不信,现在看来却当真是不假,只是这么面对面地看着便有几分心中作痒。素帕用帕角轻轻勾着他的手指,划动写道:“师父,我——” “跟我回去。”计青岩冷静地说,“老宫主想你呢。” 关灵道的胸口砰砰跳动。老宫主那么大年纪了,想他这么个容貌、身形都极好的青年做什么,这话纯粹就是胡说八道。这个口是心非的师父,明明是他想自己,明明是他想让自己回去,怎么就是不说呢。 “以后我们夜夜做你想做的事。”那声音还是冷静得很,半点羞耻也听不出,就像在说天气那么平淡。 关灵道浑身罩上一层薄汗。他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色、鬼投胎,又或者是欠了计青岩什么,计青岩随口撩拨他几句,他就能晕晕乎乎地硬起来。只不过计青岩是盘清香四溢的佳肴,他如今却只能看不能吃,以前还能说句出格的话撩拨他几下,现在却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正抬头看着,计青岩的嘴角忽然间慢慢翘了起来。 “灵道,你自己说过的话记得么?”他说。 关灵道有些发蒙地看着他的脸。糟了,这微扬的双唇是什么? “师父……”计青岩从来不笑,如今一笑,真如九天山上冰雪初融,说不出的动人好看。可恨啊,竟然就这么笑了……素帕一下子晕了头,倏然间想起自己多久以前说过的话来。 【师父要是肯笑,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么久之前说过的话,他竟然还记得!素帕一时间迷了心神,头脑发热,在他的手心里急匆匆地写着:“师父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师父让我回上清宫,我就跟着你回——” 还没有写完最后一个回字,突然间他的眼前一黑,意识不知为什么瞬间离开了帕身,下一刻,鼻尖传来浓郁的燃香之气。他急促地睁开眼,面前站着的正是个俊雅的青年男子,一身素色衣裳,手持不知是什么都卷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果不其然,又被任关翎捉回来了。 “你跟着他好几天了。”任关翎把手上的卷轴合起,缓缓站了起来,“计青岩已经安然回到岑家,顺便把岑墨行捉了回来,你大可不必担心他了。” “哥。”关灵道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门口,“咱们的仇人是紫檀宫,如今师父已经帮我们报了仇,咱们跟师父见个面可好?师父肯定不会伤我们,跟他聊聊说不定能商议出个解决之道。” “你别想太多,暂时待在这里不许出去,也不许去找他。几日后那八个听魂的人要离开岑家,你跟我一起去劫持。”任关翎站在门口,“计青岩再怎么对你好,也不可能变成魂修。” 关灵道被他堵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话说的半点没错,他再好,也永不可能变成魂修,也是个不知杀了多少魂修的人。关灵道没了能辩解的话,低了头好脾气地笑着:“不说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是,他是没用,对着外人怎么都无所谓,可对着亲人就是说不出什么狠话。任关翎以前对他的好他忘不了,就算现在略微变了点味,却还是那个为了他什么苦都肯受的兄长。 “砰”得一声门关上,关灵道低头看着床下的散乱飞灰,仰面躺在床上。这房间里所有的香都已经烧完了,想要再去找计青岩就得出门去买,可是任关翎的游魂术比他要不知厉害多少,他随便动一下都会让任关翎发觉。 不得相见,还能如何呢? 不多时,他翻了个身,紧接着又不老实地翻了个身,房间里的油灯忽然间熄灭,悠悠荡荡的轻声吟唱自床头传过来。 “伸手摸到冒毛湾,分散外面冒中宽……伸手摸到大腿儿……” 门外孤零零的身影静静地站着,垂下眼,听了许久才慢慢地走远了。 这么好听的声音,为什么总是来唱这种曲子呢? ~ 上清宫的人在岑家暂时住了下来,接连几天,计青岩没有动静,岑墨行的事也至今没传出消息。岑家无风无浪,归墟神宗似乎也不想再管中原各派的事,至今没有牵头在九天山会盟。 归墟神宗不主持大局,其余门派也不敢随意做什么,一时间出人意表,竟是南北朝十年来最平静的时候。 紫檀宫做下的唯一好事,似乎就是建了这么个八人阵,半个月之间将岑家附近大大小小的魂修挖出来上百个,几乎全数扫荡干净。可是正如任关翎所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八个人把岑家方圆几百里整肃好,也该送去别的地方做事了。 杀光魂修,乃是南北朝大小门派唯一的要事。 岑墨行被颜無灌了十多年的*汤,这时候定然是什么都不肯听,他是颜無身边的亲信,真也好,假也好,关灵道估摸着他肯定比紫衣壇主多知道些什么。颜無为什么要杀计青岩,为什么要抓关灵道,为什么要收服岑墨行,这些事岑墨行不说,他们怕是永远也没有答案。 这么多悬疑未解的谜,让关灵道抓心挠肺夜不能眠,偏偏任关翎却不太想管。 他们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岑墨行。 夜过三更,关灵道跟随着任关翎悄悄出了门。 这是地处岑家北部临近城镇的一个院落,离着岑家的连静山也不过二三十里,关灵道随着他向南飞了四五里,忽然间拉住任关翎的手臂道:“哥,这里有些不对劲。” 任关翎低低的说:“八个人已经离开岑家了,就在这里附近。” 远处暗淡的灯火忽明忽暗,关灵道不吭声不言语,只是随着任关翎悄悄地在山林间落下来。夜漆黑,除了闪烁的灯火什么也看不清,树林里影影绰绰,秋风吹动枯黄的树叶沙沙作响。关灵道停下来:“哥,前面——” 话音刚落,不远处有灵气忽然间汹涌而动。 有人! 关灵道沉下脸来,袖子一翻手中握住黑色的短刃,避过灵气的前锋,顺势朝着涌来的灵气轻轻一划。两件厉害之极的灵器撞在一起,空中瞬间紫光电闪,关灵道的目光扫过飞过来的白色人影,忽然间傻了眼:“花公子。” 他怎么在这里! 花彩行此时早已经不是先前那温暖如春的气质,着一身墨色山水的衣服在他们面前落下,沉如寒星的双眼只是望着任关翎:“这位道友先用我的身体骗人,如今又想夺我们花家的护送的八人阵,你的胆识倒也真是不小。” 远处人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几十道白衣身影急速逼近,关灵道心中暗自咒骂出声。谁护送不好,偏偏是南北朝闻名遐迩的花家,偏偏是跟任关翎有私仇的花彩行。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他不肯早说? 任关翎是在想些什么! 如今是要怎么样?不想束手就擒,就得在这些弟子中杀出条血路。 可是杀伐之下必然结仇,他们从此与花家为敌,花家与上清宫交好,自己将来要怎么跟计青岩交代? 第120章 主线剧情 顷刻间四面都被白衣弟子们围住,关灵道和任关翎背靠背站着,来人步步逼近,把他们困在当中。任关翎平时不用武器,这时候仍旧什么都不拿出来,长发和淡素衣衫急急乱飞,宽大的袖子鼓着夜风,气质淡然临危不乱。 事到如此,他还能当作周围什么都没有。关灵道觉得自己这兄长也实在太会装样,心急之下低声道:“有没有办法不杀人就逃出去?” “有。”声音冷静。 还装。再装连项上人头也没了。 师父和兄长都是一路的人,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天生,泰山压顶也不变色,无论何时也见不到他们狼狈的样子。计青岩冷若山石,任关翎温和似水,气质全然相反,可是谁也休想看到看到他们慌张失措的时候。论心计、论城府,关灵道比不上他们,他生性喜欢抚琴吟唱,师父和兄长却偏爱下棋那种劳心修身的沉闷事。 计青岩和任关翎早已在对弈,他却至今还看不出这盘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双剑夹风急送而来,剑气扫得关灵道面皮微冷。他又气又急道:“到底如何不伤人而冲出去?” 说话间,他在空中翻过险险避过,黑色短刃顺势而飞,敲得飞来的剑身一声铿锵巨响。转头望一眼任关翎,那谪仙竟还在静静吹风,他都要急死了,还有闲情逸致吹风。 挥剑的弟子立时间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关灵道,心有不安似的不敢再往前走。花彩行半天没有言语,将地上断了的剑捡起来:“一击而断,你那魂器究竟是什么炼成?” 关灵道的脸色湛青,手中的黑色短刃指地,冰凉入骨,寂静中似乎听见短刃中难以平复的怒吼惨叫。 花彩行轻抬袖子,手中已然握了一支轻巧秀气的笔:“论修为,你比不上我。” 比不上,自然是比不上,再修习个十年八年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关灵道袖边起了一丝凉风,忽见花彩行用笔在空中画了个圈,自己手中一松,那短刃忽然间落在花彩行的手中。花彩行垂首端详着,短刃非金非玉,通体黝黑冰凉,握在手里就好像要把人的暖意吸光,从心底生出一丝悲凉寒冷。 “是何物?”他问。杀魂修这么多年,这样杀气怨气凝重的魂器他头次见。 关灵道望着他没出声,脸色冰冷,倏然间四周簌簌风起,短刃以迅雷不见掩耳之势离了花彩行的手,花彩行脸色微白抬头看时,关灵道在面前几丈处立着,短刃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花彩行微咽口水。关灵道的修为不如他,可是这柄短刃却未必不如他,刚才关灵道手下留情,没有趁他端详之时顺势割了他的颈项,否则以这短刃的杀气和魂气,怕是南北朝年青一代中没有多少人可以抵挡。 “花彩行,今夜是我们误闯,大家行个方便,就此作罢。”关灵道说着转头,“哥,我们走。” 花彩行深吸一口气,广袖翻动,身边的弟子们急速而动,白色身影在林间穿梭,灵气隐隐涌起,像是张开了一张网般,把他们两人困在中心。花彩行沉声道:“家主有命,再次见到你这位恩人的时候,就算倾尽花家所有的人,也要把他抓到。” 关灵道微怔,咬牙低声向任关翎道:“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花落春?” 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修为那么高、度量那么小的花落春,谁不知道花家家主睚疵必报,谁要是惹恼了他就没有好下场,怎么就爱在老虎头顶上拔毛? 花家这天罗地网的阵势,今天不杀人是冲不出去了。 “花公子,我师父与花家向来交好,今天要是我伤了花家子弟,师父定然怪我,可否行个方便,就这么放了我们?”关灵道低声下气。 “家主要的不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他。”娟秀的毛笔指着任关翎,“家主有令,恕难从命。” 说着,白色身影疾飞过来,全然不管自己的安危,出手就是要把他拿住的架势。关灵道被这花彩行惊得不轻,今天花公子这打法,当真是有些不太要脸,明知关灵道碍于师父的脸面不想伤人,反而越发放开胆子打起来。 滴水不漏的灵气罩在头顶,不杀人就要被捉,今天是要怎么办? “哥,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再不使出来就再也没机会使了。”关灵道在空中飞旋落下,着急地拉住任关翎的袖子,“是要怎么样?” 任关翎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句什么,关灵道没有听清,忽然间剑气又从身后而来,他急忙拉着任关翎飞起,咬牙道:“哥,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腰间痛楚难忍,像是突然间有许多条虫子咬啮,关灵道捂着肚子地睁大双目,嘴唇微颤,汩汩地冒血。 怎么回事? 四周像是死般寂静下来,花落春皱眉站在原处,只见那面如春风的男子抱着关灵道从空中落下,浅淡的素色衣服沾了鲜血,还是用那温暖的声音道:“劳烦花公子将花家主请来,我有话要同他说。” 关灵道的眼前阵阵发黑,腰间像是被毒虫啮咬似的疼痛,晕沉沉地垂着头,鲜血正沿着嘴角淌水似的流出来。 花彩行把关灵道关灵道轻缓地放在地上,目光很是深邃:“不如请计宫主来看看他吧,灵道中了致人性命的□□,怕是活不过去了。” 关灵道的眼眶有些湿,鼻子也有些酸,手指痉挛地动着。 “哥,是你么,是你么……”到底是为什么,深更半夜把他带到这里来,不去迎敌,不去抢人,却非要在花彩行面前伤他。 他什么也看不清,模糊里觉得任关翎的身影就像在水里似的浮动,明明在附近,手指却怎么抓也抓不到什么,急得浑身出汗。 “关影,你恨我么?” 这是他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 也不知过了多么久的时间,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吱吱叫唤。这声音他倒是熟悉得很,小时候整日在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待着,他还用藏下来的剩饭养了一只。这是老鼠,牢房里最常见的灰老鼠,长相可爱,比起其余的虫子好摸些。 他在牢房里什么都养过,蟑螂、臭虫、老鼠,全都起了名字,可惜他落花有情,这些没良心的却不怎么记得他,他曾经很是伤心,任关翎便在隔壁的牢房里说,动物要从小养才能养熟,否则都是吃了就走。 任关翎说的话,他什么都听,那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最为崇敬的兄长。 心里不知不觉又难过起来,鼻头酸涩难受,却怎么想不起来为什么。突然间,关灵道一个激灵,意识在黑暗里瞬间清明,不远处不轻不重的声音也立刻清晰。 “……三宫主,你来了。”那声音冷静温和,就像在跟人聊天喝茶。 任关翎,刚刚才捅了他刀子的任关翎。 “灵道已经没了气。” 关灵道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就像是从头顶浇下来一盆热水,他僵硬地怔了片刻,忽然急促地动起来。师父、师父…… 叫不出,动不了,死命地动着嘴唇也发不出什么声音,身体更像是成了死过去的软肉,不要说挪动,就连眼皮也睁不开。计青岩说他已经断了气,他明明还活着,没断气! “嗯,我把他杀了。” 胡说! 计青岩暗哑的声音还是冷静:“他没死,你让他吃了假死的药,与岑墨行假死下葬时吃的药一模一样。那是你从紫檀宫得来的药。” 任关翎淡然道:“是么?攻入紫檀宫时,你心里只剩下灵道,别的什么都不去管,偏我还有闲情逸致去翻他们的药房。” “解药在你那里。”计青岩又道。 “在我这里,不然你去紫檀宫找也可以。” “来回要半个月,来不及。”计青岩的声音冷静客气,“你早就计算好了,也料定我就在附近,你我都知道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任关翎许久没有出声。 关灵道的心底涌上来不知是什么的情绪,有些凉,也有些始料不及的麻木。任关翎是在下棋,只可惜他也是兄长的一枚棋子,这步棋他没想到,计青岩起初也没想到。 “说,想要什么?” “花落春两日之内必定会到,那时候必定会杀了我。”任关翎的声音悠悠传来,“我想拿灵道来跟你换那八个听魂之人。” 关灵道心头一震。果不其然! “你不是喜欢灵道?”任关翎就事论事地说着,“既是喜欢,何不带走?” 头晕晕沉沉的,话也听不太清。这才是任关翎的算计?打不过花家,硬抢也没有把握,他唯一的胜算,竟然是赌在计青岩对他的情意上。 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这事的?他在计青岩身边的时候?任关翎这个混蛋兄长,竟然把他当成东西似的跟人交换。 “八个人换他一个,从今以后他留在你身边。”任关翎的声音沉沉,“要么?” 关灵道的心底突突跳着。什么要不要的,说得他好似是路边小摊上一文钱一个的馒头。计青岩平日里铁面无私,放走八个听魂之人这么大的事,该是不会轻易答应吧? “你不想要也可以,但将来如何便也难说得很了,若是有天你们道修把我杀了,灵道还会跟你在一起?” 外面糟杂声响起,关灵道就算闭着眼也觉出有些不对劲,光亮许多,热气升腾,喊声不断,似乎是燃起了熊熊大火。任关翎身上的锁链晃动,站起来道:“我的人来了,计宫主的打算如何,是否许我里应外合?” 那边传来轻微划动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坚硬之物暗暗磨着,关灵道曾经亲眼看见计青岩用棋子划断玄铁锁链,外面看不出什么,但是锁链内里已经变得脆弱,有修为的人一拉便会折断,那声音就和现在相差不远。 “多谢计宫主。” “不必谢。” 任关翎垂下头来望着地上被拷住的年轻男子,忽得笑了笑,把锁链挣断,头也不回地趁乱飞了出去。 第121章 主线剧情 外面的喧嚣持续着。 关灵道的脸埋在干草上, 这药厉害得很, 身体不能动, 气息几乎没有,可偏偏意识却和常人一样清晰。他又是生气,却又忍不住忧心任关翎的性命, 心急火燎间,外面的喊杀声淡下来, 有人喊着:“糟糕,八个听魂的人不见了, 追!” 逃出去了。关灵道觉得自己当真是在为任关翎瞎操心。 他这兄长的算计果然是越来越厉害。外面前来袭击的人必定是早就安排好了,看似来救人, 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等任关翎说服了计青岩放他出来,里应外合,利用**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八个听魂的人引出去。 关灵道出了事,计青岩必定会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那时花落春未到,花彩行的心思算计不如他, 直到现在怕也不清楚出了什么事,从头到尾被他牵着鼻子走。他以解药为饵,计青岩被他摁住死穴,就算看穿了他的计策也不得不答应。 轻微的脚步声接近,有人迅速打开了身边的牢门,弯下腰来蹲在他的附近。 周围的气味很熟悉, 极淡,却让关灵道的面皮逐渐发热。那人把他抱起来,没有去前门,却悄无声息地从窗口飞了出去。也不知飞了多长的时候,像是来到了野外空旷的地方,四周都是树叶沙沙声。那人落下来让他仰面躺在腿上,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嘴唇上凉凉湿湿的落下来什么东西。他的口微开,那苦涩之物就这么流了进来。 他的手指动了动,张开眼睛。 能动了。他吃的是任关翎给计青岩的解药。 “这是岑家后山的山洞,别人暂时找不到。” 计青岩两鬓的头发垂落在他的肩上,低头凝视,深邃的眸子里团着一小簇跳跃的火花。关灵道不知为什么有些拘谨,翻身坐起来,手指拨开额前的乱发。“师父。”他小声叫。 那团火花还是没有熄灭:“嗯。” 不知说什么好,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关灵道的手心出汗,硬着头皮咧开嘴角:“师父安好。” 安不安好先不说,倒是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计青岩一声不吭地凝望。 关灵道心里面叹气……计青岩向来能读懂他的心事,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是又看出来了? 他有些发窘地弄红了脸,患得患失地说:“师父就算长得再好看,也不关我的事。不对,也不是不关我的事——” 越描越黑,关灵道闭上嘴不说话了。 “任关翎把你留在我身边。”计青岩道。 “我知道。”关灵道垂头丧气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漆黑锁链。计青岩给任关翎留了面子,明明是把自己卖给了计青岩,却说把他留了下来。 计青岩竟然真把那八个听魂的人送给他了。有些做梦似的,不太真实。 计青岩拉着拷住他双手的锁链,轻轻往自己的身边拖,关灵道红着脸朝他爬过去,又笑道:“师父,你我好久没有靠在一起说话了呢。” “嗯。”的确是很久没有这么靠着说话了。计青岩转头而望:“难过么?” 说不难过是假的,就像是一片平整的镜子打碎了,他双手举着镜子的碎片,无力又心酸,不知该去如何补回来。关灵道垂下头许久,缓声道:“也算不上,我跟我哥重逢后,他整个人的心境都和以前大不相同。” “怎么不一样?” “说不上来,以前他不这样,温柔又会哄人,一心一意只想逃出来过安稳的日子。近来总觉得他的心思深沉复杂了不少,难以亲近,比以前多了些、多了些——” 野心。 一直不想承认这件事,可是今天这事却叫他难以再找理由。关灵道的心头针扎似的痛,头靠在他的肩上,忽然间轻声道:“师父,你想我么?” 你说呢,我想你么? 关灵道轻轻拉着他的手:“师父,你的手又瘦了呢——” “任关翎这么做,说不定有他自己的苦衷。”计青岩打断他的话,“你哥小时候对你那么好,一定不会狠心把你当成棋子。” “嗯。”关灵道抬头望着他,双目微亮,忽然间笑了笑,“师父,你对我真好。” “是么?”他对关灵道好,跟任关翎对关灵道好不一样。任关翎和关灵道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彼此可以做到无所求,他对关灵道却是有所求。 关灵道又向着他靠了靠,突然间一呲牙,发出浅浅的嘶声。 “怎么了?” 关灵道皱眉,随意摆手道:“没什么,刚才打架时被剑划了一下,腿疼——” 话没说完,计青岩已经拉着他的腿轻按,关灵道忙不迭地说:“师父用不着管,皮外伤不到半寸,过会儿就不痛了——” 话没说完,腿上忽得亮起一道白光,计青岩找到了大腿上那不深不浅的血口子,轻轻撕开他沾满了灰尘的裤子,低下头专心替他疗伤。 师父。师父。 关灵道一言不发地看着计青岩认真的侧脸。 这个傻瓜师父,自己受伤时也没这么操心,偏偏舍不得他这个不得已收来的小徒弟受半点的委屈。之前为了救他,连紫檀宫这个龙潭虎穴都敢去闯…… “师父。”他痞子似的笑着,心却在胸口里猛跳,“哥哥说我在紫檀宫差点死,是你救了我。” 计青岩随口“嗯”了一声。 关灵道静静低望,忽得俯下身来,嘴唇落在他的颊上:“师父,你对我真好。”轻轻地亲一下又移开,眼巴巴地看着他。 计青岩迅速抬起头来。 关灵道红着脸,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头发热。他是真的栽进去了,这个师父怎么看怎么像天仙,只是这么望着就叫人想入非非。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天色不早了,你会不会累了,想不想睡你——”说这话时头已经有些晕了,左眼下的红痕忽闪,一双爪子无意识地拉住他的外衫。 计青岩反手把他的手臂隔开,抓住他的双肩,顺势欺身上来往下压着。两人倒在枯叶地上,关灵道闭上眼,紧搂着计青岩的脖子,哑声道:“想你,师父,我想你。” “多想?”声音带了些压抑和沙哑。 “想、做梦想。”关灵道的头有些沉,“每天都做梦,每天都想你、想你。” 肌肤摩擦着,计青岩紊乱了的呼吸埋在他的颈项里,又沿着脖子滑上来,舌尖在他的唇上轻压。关灵道的肌肤嗤嗤燃烧,明明是轻微随意的碰触,却一直痒到后背,阵阵酥麻沿着脊椎缓缓蔓延而下,延伸到腰,到那个敏感细致的地方。 舌头缓慢地顶进他的口中,滑软、粘腻,宛如醇香美酒,关灵道醉了似的含着,含糊地轻声低吟。舌头在口中插得更深,扫动着牙齿和舌根,清香混杂着温暖滑腻的感觉,关灵道捧着他的脸唇齿不分彼此地相缠,好似要把他的气息全都引出来。 不行了,全身都像是着了火,焚烧蔓延,硬挺挺地互相抵着。 就在这时,计青岩抽身而起。关灵道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拉着计青岩的脖子:“师父,去哪里——” “有人。”他拉着关灵道站起,远远望着黑黝黝的林深之处,“追来了。” 关灵道立时间清醒过来,压低声音道:“谁?” 话未说完,林深之处传来急急风声,吹得四周几丈高的古树哗哗作响,枯枝落叶四散飘飞。那动静不过是此人飞动时灵气的异动,气势非同凡响,少有人及。关灵道猜不透来人是谁,却也知道他的修为极高,计青岩和自己联手也绝非他的对手。 这样的修为,花家还能是谁? 花落春本来不在此地,想不到听说抓住了任关翎,就这么十万火急地连夜赶过来了。计青岩把任关翎连同那八个听魂之人放走,被花落春知道那还了得? 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里他浑身起了冷汗,眼睁睁地望着远处来人,突然间,他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手掌向着胸口一拍,刹那间痛得摔倒在地上,半是昏迷半是清醒地皱眉呻、吟。 “师父,就说我趁乱逃出来的时候,被你抓住了。” 树林间风动不止,古树的枝叶不停晃动,林深处急速飞来一个全身着白的男子,晃眼的功夫便在关灵道的面前停下来。 他垂首看着草地上的男子,脸色微沉:“另外一个呢?” “没抓到他,被他跑了。”计青岩冷静地看着他,“关灵道是我的徒弟,跟花家主并没什么冤仇。” 花落春缓缓道:“是没什么冤仇。” 没仇,却也与任关翎是一丘之貉,不见得会放过他的命。 计青岩把关灵道从地上拉起来:“关灵道是个魂修,却也是我的徒弟,上清宫自己的弟子,自然是上清宫来解决。” 花落春垂首看着关灵道,忽然间阴阴冷冷地说道:“把他带回去,我有事问他。他能把这事解决了便罢,否则我要对他做什么,你怕是挡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星期二更新,通常是因为星期二有空,可是有时候卡文写不完,就变成星期三早上了…… 谢谢你们的地雷和留言! 第122章 主线剧情 散尘与花落春的年纪相差无几, 也都算不上正经端方之人, 可是散尘在外人面前毕竟装装样子, 场合上多少做出执掌一方山水的仙人宗师之态,花落春却连这也不屑。 “离我远点,否则杀了你。”要是眼神能说话, 关灵道觉得这就是花落春的意思。 男子一身花家的素色白服,后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略带些怒气地打量着关灵道。忽然间他的五指一收,关灵道痛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脚腕上套上了个白色小环。这是花落春用来抓人用的品芯环,小环上牵着条看不见的丝线, 与施术者相连,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花落春身边百丈。 “花家主想让我做什么?”他深吸口气,“用魂术?”他猜不出任关翎究竟是如何得罪了花落春,可是一定把眼前这男子气得不轻。 兄债弟偿,如今连他也想把任关翎掐死。 花落春从袖子里拉出一个卷轴, 小心打开,里面是最寻常不过的书房, 画着书橱书桌,文房四宝,画上一个容貌俊秀的年轻男子垂目执笔。后面的窗户开着,春意正浓,粉色桃花飘飞,露出远处连绵青山和两个十数丈高的道士石像。 这是前上清的画, 是他在花彩行的小屋里看到的画。 关灵道微哑了嗓子:“花家主给我看这做什么?” “你之前被紫檀宫捉走,他假冒花彩行不知对画做了什么,回头告诉我画的寿命灵气到了尽头,里面的魂魄怕也要跟着灭亡。这画多年来的灵气越发不比以前,我当时被他说中了心事,于是问他该怎么办。他说,紫檀宫里有册古书,乃是六百多年前一个画修所著,教习如何使画长年累月地吸取天地灵气,长久不灭。” 数十年前这画修所在的门派因误杀人得罪了紫檀宫,奉上许多仙丹灵器和术书,其中便有这画修所写的古书。这段历史花落春清楚得很,这门派不巧就在花家的旁边,花家遵照南北朝九天山订下的盟约,不得已还要帮着从中调协。 这画当时是颜無亲口要的,花落春隐约觉得自己被颜無彻彻底底当成了傻子。 这事有问题,如果这门派根本没有得罪紫檀宫,而是被人陷害呢?醉温之意不在酒,颜無的真正目的,会不会就是这册古书? 无论怎么说,紫檀宫和颜無是非死不可了。 攻上紫檀宫,不只是因为颜無该死,也是为了那册求而不得的古书。 “我找遍紫檀宫也找不到那册书,是不是被他拿走了?”花落春的声音冷得像是冰渣子,“现在画里面半点动静也没有。” 关灵道见他双目赤红,头发凌乱,连颓丧的胡须也长了半寸,心里面不知为什么竟然觉得眼前这翻云覆雨的男子有些可怜。之所以急,之所以想要杀人,并非是为了什么成仙得道,却只不过是因为画里的人没了动静。 是生是死,是否还在,就算他的修为天下无双又能如何?再高的修为,如今也是不值一文。 “花家主想让我进去看看?”关灵道皱起眉,“花家主有八个听魂之人,随意哪个都能进去。” “他们都进不去。”花落春冷笑一声,“听魂之人,魂力似乎也有高低之分。这画多年前就已经下了禁制,除非是画里的人牵引,魂力不高的人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是了,花落春之所以进得去,是因为画里的人肯让他进去。 “我试试看。”关灵道的额头渗出细细汗珠。他之所以还活着,不过是因为花落春想看他能否进入画中。他要是不能,对花落春来说还有什么价值? 他向来知道自己的魂力非同凡响,可是一连八个听魂之人都进不去,他能破得了这画中人亲手设下的禁制? “现在就试。”花落春站起来。 “呃……这、这不行。”关灵道慌忙笑着。 现在就试,要是进不去那画里不就得立刻死?! 想着他心里越发着急,清清喉咙,煞有介事地胡搅蛮缠:“花家主有所不知,我们魂修的魂力在半夜三更子时最强,之前要好吃好喝地养着,睡个饱饱的好觉,到时候才能为花家主效力。要是吃不好喝不好,心情欠佳面黄肌瘦,那时候反倒坏事。”说着他扫了花彩行一眼:“昨晚花公子把我关在马圈一样的地方,什么都不给我吃,还把我打成了重伤,至今我还恢复不了呢。” 花彩行被他气得微笑。就腿上那不到半指长半寸深的伤痕,也叫做危及性命的重伤? 花落春默然看了他半天,把手中的画缓缓收起:“今夜子时,你来这里见我。” 关灵道点点头,脸上的神色忽得放松,冷汗全流,转身要跟着计青岩走。刚一抬脚,脚踝上忽然间收紧,疼得像是要把脚骨掐断一样。他白着脸咬唇,乖乖停下来不敢再行半步,身后的花落春悠悠道:“今天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做什么,给他准备个好房间,让他睡够,计宫主也不妨陪在他身边。” 关灵道笑着转身:“多谢花家主。” “你能帮我做事,今后不但计青岩护着你,我也会护着你。”花落春的眸色沉如寒星,“如若不是,今日的饭菜就当是你最后一顿吧。” 关灵道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回头却见计青岩站着不动:“师父?” “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花家主说。”计青岩没有回头。 关灵道皱着眉道:“师父,你我好久没说话了——” “去吧,我一会儿去找你。”计青岩的声音缓了些。 “嗯。”心头有些不安,却不好再说什么,关灵道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计青岩的牙关咬得极紧,后背绷直,下巴的线条很是僵硬:“望花家主三思而后行,灵道不但是我徒弟,也是拜先祖入了岑家的人。他要是死在花家,怕是上清宫和岑家都不能善罢甘休。” 花彩行不想他竟把自己的身世捅出来了,更想不到他竟敢威胁花落春,忙道:“计兄——” 花落春冷笑一声:“他要是没有用处,也不过就是个人尽杀之的魂修。” 房间里半点声音也不再有,静悄悄的。 计青岩的目光沉下来,越来越寒,拳头在袖子里逐渐捏紧。房间里不知为何突然间有些冷意,不是外面深秋的冷,却像是从骨头里面生出来的寒,浸得人忍不住有些哆嗦。花彩行见事情越发不好收拾,慌忙打圆场道:“计兄,不妨等关灵道今夜试过之后再做定夺。” “灵道是我唯一的徒弟,望花家主三思。” 计青岩冷淡地望着花落春,花落春没有动静,却直把花彩行看得心惊,一声不响地关上门走了。 “家主,是不是真要关灵道的命?”花彩行站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岑诉秋前几日传出消息,说计青岩是多年前失散的兄长之子,又传出消息说自己要闭关,看那意思,似乎是想把岑家交给计青岩。” 计青岩再怎么想办法,也没法让上清宫和岑家为了个人尽杀之的魂修声讨花家,他只是怕一件事。 花彩行轻声道:“我只是怕计青岩为了关灵道,甘愿让家主把他给——” 杀了。 计青岩要是死在花落春手里,这事便不好说了。计青岩在上清宫和岑家的地位都不一般,要真是不明不白让花落春杀了,不说别人,散尘势必先要出手报仇。散尘与花落春的修为相当,真要是倾尽上清之力对抗花家,谁胜谁败还难下定论。这时候要是岑家也来掺和一脚,花家腹背受敌,只怕真要步上紫檀宫灭亡的后尘。 全都只想任凭自己的心意行事,有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 “我自有分寸。”花落春道。 “……是。” 是么?真有分寸? 计青岩下得一手好棋,实力悬殊时便要玉石俱焚,生拉硬拽地带上一群陪葬的。花落春自是不怕死,可别人却未必不怕死,到时候也不知道南北朝又要流多少血,凭生多少怨气幽魂。 把人逼到了墙角,势必要逼得他们背水一战,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你不让他活,他难道还有心思管别人的生生死死? “你出去吧。”花落春寂然坐下来,盘腿而坐,画轴放在自己的腿上。 花彩行心中叹了口气,行到门口时又回头扫一眼,身影孤孤单单的,像是静夜里独自燃烧的蜡烛。他是花落春的义子,从小却也没有喊过他父亲,更是不敢亲近花落春。花落春平时不爱笑,唯独这画里的人同他说话时,眉毛微微上扬,容光焕发,即使是露出不屑之态,面色却是难得的舒畅。 这画陪了他多少年了,两百多年? 画不死,花落春便不会死,要是画死了,仙路漫漫,他一个人走下去必定是孤独难过。何苦呢?人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想要成仙便该断了七情六欲,计青岩是如此,花落春也是如此。 ~ “果然抱怨一下有好处,这床比昨晚上睡的舒服多了。”关灵道笑着把计青岩拉上床,“师父,你刚才跟花家主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计青岩背靠着床头。 胡说。关灵道定定看着他。这师父护短得很,定然是去威胁那混蛋花落春,谁敢欺负他徒弟就领死。 “你看什么?” 关灵道心头发热,笑了笑:“没什么。” “今夜有把握?” 没有,半点把握也没有。先不说那画中人的修为如何,能把八个听魂之人的魂魄阻隔在外,自然是难以预测。任关翎做了什么,还是里面出了什么事,以致他半点动静也没了? “不妨事。你尽力便是。”计青岩把他的头压下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睡吧,今晚上怕是有的忙。” 关灵道乖乖地靠着他的腰,幽幽道:“师父,花落春跟那画相处了两百多年,最近几年那画里的人才把花落春引进去,你说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说呢?” “我觉得那画里的人必定也舍不得花落春。”关灵道抓着计青岩的手,“引他进入画中,势必要消耗画的灵气,画中人怕灵气耗光,这才不肯让他进去,长长久久地陪了他两百多年。可惜近年来到了油尽灯枯之时,画里的人明知来日无多,思念难耐,终于把他引入画中……为的就是跟他临死前快活、快活几次。” 计青岩没有言语,良久,低下头来含住他的唇。 “要是换作我,我怕也会想这么做。”关灵道说。 十指交缠,舌头缓缓顶了进来,关灵道闭上眼含着。清香带着微凉渗入口中,温温柔柔的没有压迫之感,越吻越深。 “师父……”滑软的舌舔上他的颈项,关灵道有些晕了。 如果他快要死了,势必要勾着计青岩多做几次,只为不要心存遗憾,免得到时成了怨气冲天的恶鬼,给人间平添罪孽。 师父对他好,他这辈子怕是无法报答,唯有以身相许。他年轻、长得好看、身形好,性格又这么讨师父喜欢,怎么看都是以身相许的材料。他左眼下的红痕忽闪,轻轻拉着计青岩的手摸进衣服里,停在自己的腰上,呼吸乱了些:“师父,你摸摸我。” 摸一下就好,摸了以后,定然会爱不释手。 “别乱来。”计青岩的嗓音有些沙哑,手指在他的肚脐上轻揉。 “师父,我这些日子好想你。”关灵道跪在计青岩面前,衣服散乱,露出平滑的腰腹和两条隐没在松散亵裤下的线。 “说了别乱来。”手指沿着他的腰腹滑下来,中了蛊似的隔着薄薄亵裤轻轻抚弄。 “师父,你叫我别乱来,你的手却停不下来——” 话音未落,计青岩已经抽离了手,有些尴尬地低了头。关灵道晕头转向地望着他,忽得抹了一把脸,哑声道:“师父既然是不想要,我先睡了、睡了……今夜还有事情要忙……” 师父不想要,他自然是逼迫不了,最多不过是自己弄一下也就是了。现在这光景也当真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他躺下来趴在床上,脸朝下,不多时被子里发出轻微紊乱的呼吸。忽然间身边略有些凉意,被子掀开,腰被人抱住不能动,一只手从背后探到前面来。关灵道轻声喘息呻、吟,呼吸越来越重:“师父——” 他粗喘着翻转过来抬起身体:“师父,你来,你来。我在上在下都好。” 计青岩弯下腰,呼吸比平时乱了些,舌头在他的耳上不轻不重地舔着,声音暗哑:“痛就喊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 第123章 主线剧情 这感觉当真是叫人心尖发颤。 手指灵动, 沿着胸口一寸一寸地摸下来, 顺势把对襟外衫给拉开了。关灵道自从离开计青岩的身边就没再穿杏色, 如今外面穿的是黑,唯独亵衣亵裤是白色,把本就偏白的肌肤衬得有些剔透。两人的唇彼此含着没有分开, 亦或计青岩不想分开,舌在口中越探越深。关灵道气喘不已地把他推开了, 勾着嘴角笑道:“师父,我们刚见面的时候, 你整天想着怎么罚我。” 我如今也只想着怎么罚你。气息沉重了些,舌沿着下巴舔到颈项, 手指拉开他半松开的亵裤。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长得好。要是别人罚我,你看我服不服。你罚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觉得挺高兴。”桃花眼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里又是着迷又是高兴,把自己的嘴唇送上去轻轻地吻, “师父,那时候你头次亲我, 我高兴死了——” 嘴唇突然又被堵住,这次凶猛急切,连带着手的动作也不温柔,狠狠把裤子往下拉到脚踝。这徒弟惯会花言巧语地哄他,哄得他几日不见就想得茶饭不思,当真可恶。分开的时候想的是见了面如何狠狠惩治他, 真到见面却又什么怒气都散了,反又怕他不高兴,怕他被道修欺负得心情不好,什么都想依着他顺着他。 关灵道蜷起长腿夹住计青岩的腰,含糊地说着:“师父,你愿意跟我做这种事,我喜欢、好喜欢。” 两根发硬的东西互相抵住,隔着薄薄亵裤彼此磨蹭着。关灵道混乱地拉开他的裤腰带,手探进去摸索着抓住,红着脸勾起唇。本是天仙,如今却也食人间烟火,在手心里滚烫无比。他低下头慢慢捋着,计青岩的气息越发紊乱,拉过他的脸又去咬他的唇。这次不比以往,温柔尽丧,嘴唇互咬着破了皮,淡淡咸腥之气在口中散开来。 关灵道不想再说话了,被他咬得有点痛,心情却像是要飞起来。计青岩克制的时候像个柳下惠似的不近人情,内里的情绪却是海浪般汹涌浓烈,不像他,喜欢就要恨不得说个十遍八遍,就怕他不知道。 计青岩的手沿着稀疏的毛发摸到后、穴柔软之处,手指湿润不知沾染了什么,缓缓地顶进去。关灵道轻嘶一声,却又忍不住脸红笑着,似是高兴得不能自已:“师父的手指又长又好看,想必生来就是为了做这个的。” ……放屁。 为了讨好他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这小子想跟他做这种事当真想疯了。 计青岩低下头轻咬他前胸的茱、萸,微皱着眉闭上眼,听他越发急促的呻、吟。夜深人静,每每都要想着他才能入睡,其实他内心深处龌龊得很,关灵道想什么就说什么,他却早不知将他亵渎了多少日子。 “师父——”手指在里面转动,不知总共进去了几根,关灵道的头里乱成了一团粥。 外面传来敲门之声:“三宫主。” 关灵道听到那声音手一抖,像是做了坏事被人抓包,冷不丁地惊起一身冷汗。他浑身的热潮顿时消散了大半,头也清醒不少,忙不迭地推着计青岩半坐起来,“师父,是宋执事。” 计青岩咬着牙没出声,把他摁压在床上,手指抽出来分开他的腿。 “师父。”关灵道小声叫唤着,“他有事找你?”话音方落,忽得嘴巴被捂住,腰让人钳着不能动,下半身有什么烙铁似的硬东西顶上来,将后、穴一层层缓缓撑开,内、壁里传来钝钝的痛楚。他的身体动不了,嘴里也发不出声音,被那异物的强行进入顶得痉挛发颤,抓着他的手臂闭上嘴。 “嗯——”他含糊地叫着,尽力适应着把自己的身体慢慢送上去,“师父。” “三宫主。”门外那声音迟疑了些,“花公子送了信给我,你可安好?” 关灵道望着计青岩眸子里跳动的火苗,□□里那紧含的硬、物缓缓挺动起来。粗硬之物沿着内、壁不留情地摩擦,又是痛,偏偏又酥、爽得叫人难以言喻。他想叫又叫不出声,那东西每动一次,身体就忍不住顺着他的动作发抖。关灵道拉着他的下巴,彼此含着咬着嘴唇和舌头,从混乱中抬头强自镇定道:“宋执事,师父跟我有事商议。” 门外安静了片刻,忽然间一声不响地走了。 “师父,我把他赶走了。”关灵道含糊地说着,头发晕,“你要是有事跟他说,等会儿、等会儿再找他问话。” “嗯。”计青岩的发梢滴下汗水,低头望着他湿润的双眼,像是总算不再克制了似的狠狠顶入,把他顶得一声□□闷叫,声音沙哑不堪,“我现在、只想跟你说话。” ~ 关灵道闭着眼靠在他的肩上,嘴角往上翘起,睡意朦胧。两夜没能入睡,情势惊险万分紧张不堪,情绪又几番波动,如今云消雨散,已经是到了睁不开眼的地步。 “师父方才辛苦。”他含糊地说着。 计青岩低头看他一眼,继续轻捋他的头发。这都算是辛苦,那他倒也情愿多辛苦几次。 “师父……”关灵道半睡半醒地笑着,手不知死活地摸上那粗硬东西上下捋动,“师父这东西当真是世间少有,乃我心爱之物,当为其作一曲颂之。” 计青岩沉默不语。 “师父,陪着我睡会儿。”关灵道往他的怀里缩着,意识不清地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四周漆黑暗沉,关灵道警醒地觉得房间里有人。他浑身打了个激灵坐起来,顺手一摸床上空空如也,哑着嗓子问道:“谁?” “我。”窗边有个黑沉沉的影子,语气略有些不太好。 “宋执事。”关灵道的情绪立时间放松,清醒了些,又挠着头道,“师父呢?” “正在跟花家主说话。”宋顾追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扔给他,也不肯转身看他,口气生硬,“快到子时了,穿上衣服走。” 关灵道把亵衣亵裤套在身上,朝着窗外看看天色:“怎么不早些把我叫起来?” 宋顾追心道,他倒是想叫,计青岩却非要他睡个好觉,三更之后才能叫他起床。这关灵道当真是到处惹麻烦,今夜的事凶险万分,倘若花落春真要是把这小子给杀了,只怕事情要混乱不堪。 “宋执事,多日不见,我倒是有些想你。”关灵道把外衫披上,头发随意地束起,不经意地露出颈上几点斑斑红痕。 宋顾追转过身来,见他桃花眼弯弯,嘴唇破了皮艳红滴血,颈上前胸皆是狼藉,忍不住皱了眉道:“你就这模样出去?” “这模样怎么了?”关灵道摸了摸自己嘴唇,忽然间恍然,又蒙了一下自顾自地轻声笑道,“我这么出去,师父的清誉就没了吧?” 废话。你不要脸,计青岩还有在南北朝道修之中的高风亮节的名声,怎么能就这么让你给毁了? 他把关灵道摁着坐下来,手持白光抚在他的颈上疗伤,关灵道意兴阑珊地说:“我又没逼师父,师父心甘情愿的,不信你问他。” “哼。” “你必然是不信,不过师父跟我两情相悦,宋执事就算再不准也没用。师父说我又听话又讨人喜欢,离了我就不行,这辈子难舍难分,改日要带我回上清宫藏起来呢。” 师父说过想带他回上清宫,其余“离不开”“难舍难分”的话都是他自己想说的,加加减减也差不了多少。说着说着又自己信了,觉得计青岩似乎当真说过那些话,越说越是高兴。 宋顾追的脸色湛青,觉得眼前这小子的厚脸皮当真是无人能及。依照计青岩的性情,说出那种话来简直是匪夷所思,少不了是这小子自己添油加醋。可是计青岩既然跟他做了这种事,那便是下定了决心要厮守终生,回到上清宫时少不了要办桩婚事了。老宫主对他们疼爱有加,平素不顾及世俗的目光,这婚事必是上清宫几十年来的盛事。 只希望,那时他还能清醒地看。 宋顾追的的手轻轻发抖。不成,怕是来不及了,眼下就得让青衣散出消息着手准备婚典事宜,免得到时候耽误了日子。 “去吧。” 宋顾追手上的白光收起,把他从椅子上抓起来,“你别乐极生悲,三宫主对你好,你也得有那个命活着才行。” “说的也是。师父对我这么好,我是真不舍得去死了。”关灵道勉强笑了笑,看着脚踝上的白色小环,忽得脸色凝重下来,正色道,“我去了,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宋执事千万照顾好师父。” 衣带束起,关灵道缓步出了房门,随着引路的花家弟子来到早上与花落春会面的院落。月色铺洒,花落春一身白衣坐在正南,左首是计青岩,右首是花彩行。关灵道看一眼眸色深沉的计青岩,忽觉他嘴唇上的伤痕鲜明可见,连脖子上也隐约有两点红痕,不禁微怔。 “从画里出来,你有的是时间去看你师父。” 花落春语带嘲讽,从桌上捡起古旧卷轴,倏然松开。 关灵道连忙收拢心神,凝神望着古画上的清俊男子,坐下来闭上眼。花彩行早已经命人点了香,院子里青烟四起,关灵道的意识落入虚无之中,不知过了多久,魂魄猛然离身。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是星期五,最迟星期六 第124章 主线剧情 魂魄本就不能在人间久留, 魂魄离体, 就像是身处在厚厚的云里, 能听、能感,却什么都不清晰。% 青烟如同细线般牵引,来处是家, 尽头却是该去之处。魂力不强者,离体之后便会意识涣散四处乱转, 不要说游魂,连自己的院落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关灵道沿着青烟来到古画面前, 以手轻轻一推。 一股灵气顿时激荡而来,拂着他的身体穿透而过, 关灵道眼睛一闭,全身上下像是被冰水浸透,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怪哉。关灵道怔了怔。 灵气似小股清风沿着古画飘动,虽不阴狠到逼人魂飞魄散,却也及其严密, 并非寻常修道者能制。南北朝的阵法虽数不胜数,能够阻挡魂魄进入的阵法却没听说过几个, 这古画的禁制感觉有些熟悉,莫名像环绕上清的古阵。 关灵道不禁肃然起敬,紧接着却又心里一凉。 这画阻挡的并非是寻常的孤魂野鬼,而是不得进入上清的闲杂之人。 上清宫的弟子入山之后都要请散尘亲自解除禁制,从此才可自由出入上清宫,否则便要在四周乱转, 寻求百年一遇的缘分。既是如此,这画的禁制与魂力强弱无关,要么看缘分,要么非得要画中人引他进入方可,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了。 他不甘心地在古画上轻推,引得周围灵气激荡不歇,自己的魂魄也冲击四散,忙不迭地停了。事到如今他心里面不禁有些着急,强留在这里没意思,这么回去怕又会激怒花落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怎么办,等缘分?得等到猴年马月! “画中得道的高人,我奉花家之主花落春之命前来探望你,见不到你他就要我的小命,望出来行个方便。” 寂然无声。 “画中仙子,花家之主为你茶饭不思,连胡子都长了满脸,脸青唇白,再这么下去就要死啦。” 等了半晌,仍旧无声无息。 关灵道禁不住有些心情失落。他若听说计青岩要死了,怕是没气了也要从坟墓里爬出来,拼最后一口气去看他一眼。这画里的人与那花落春关系匪浅,倘若还有半点儿意识,怎么可能一点儿的动静也没有。 难道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花落春的性情喜怒难测,告诉他自己没能进去,他必定要杀人,若告诉他画里的人没了,后果更是难测。花落春杀别人还需要个理由,杀他这个罪人魂修却是名正言顺,连个借口也不必找。 想着想着无计可施,他低声自言自语道:“你家男人杀人如麻,你死了也要别人陪葬。在下刚跟香香师父两情相悦,该做的事还没做够,怎么忍心让他守寡——” 事到如今,非得想办法哄骗花落春了。 花落春听不进真相,那就得专挑他喜欢听的好话说,只说那男子虽然还活着,却身体虚弱,得为他续命。到时候走一步算一步,尽早想办法跟师父逃出去。 心思沉重地转过身,忽然间身后的灵气缓缓而来,像是凉滑丝缎般落在他的颈项手腕,将他轻轻缠住。关灵道怔然回头,忽觉得那古画中的景象清晰许多,桌子椅子都像是摆在他面前,本是水墨之画,却不知不觉变得真了许多。 他缓步往画中走着,灵气在前面牵引,他的脚往上一迈,突然间踏在坚实的地面之上。 云开雾散,一切都如同寻常的景物般,看不出半点的水墨之迹。再回头时,身后是一面干净的青石墙,四周俱都是实景,已经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前一刻他还在画外着急,这时却已经离开花落春的院落,身在画中了。 怎么进来的,被人牵引而入? 房间里没有人,桌上摆着画到一半的画,毛笔摔在纸上,墨迹干枯,连盛着洗墨水的木桶也只剩下浅浅半寸。这房间收拾得很是整洁,但桌上如此杂乱,看样子似乎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作画的人离开得很是匆忙。 又或者,画到一半,灯枯油尽,画中人已经魂飞魄散。 关灵道在房间里转了转,虽然摆设雅致古朴,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几本常看的书,却也没有什么。书柜上摆着的都是画经,可见此人是个爱画如痴之人,修行便是作画,与花彩行一般都是画修。 进来之后却找不到人,花落春听了怕是要发疯。 窗外远远传来老者的诵读之声,悠扬犹如龙吟,庄重中带着宁静,关灵道的眼皮一抖,忽得被这声音勾起久远的回忆来。 窗外碧空如洗,柳絮驾着清风吹送落进来,正是上清宫的暖春三月。关灵道失了魂似的看着山间十几丈高的道士雕像,轻轻打开房门走出去,御风而起,朝着那老者的声音飞过去。 是了,这声音他听过,搅得他几日几夜睡不着觉,害得他被计青岩发觉他能听魂的本事。这声音,正是上清宫被锁在水牢几百年的传道老者! 山间灵气飘荡,绿叶在阳光下乱飞,关灵道越飞越快,面皮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一片酡红,心情鼓荡不止。 授课之声越来越近,远处大殿前青烟缭绕,人头点点,端正坐着数百个悉心听课的年轻弟子,无一不是恭敬专心。老者一摆长须,广袖飞舞,庄严持重,回音在山谷间回荡。 前上清,全盛时期的前上清。 “魂修者,可以游魂之术与此术一起修炼,魂魄出窍时可使耳目更加明晰,离体越发长久。不明者,朝会散后可去找六宫主和九宫主求教——” 关灵道不敢上前,着了迷似的躲在树后面看着,半个字也不想漏,一脸的向往痴傻。道修与魂修并存,彼此和睦,对面而坐一□□炼,他每日做梦都在想着这日子来临。 只是想不到,这景象许久之前就有了,几百年前,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山水。兜兜转转,他总归还是要去上清。上清不是他躲避的地方,那是他的归宿,是他的家,也是一切答案的所在。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鸣金撞击之声,弟子们纷纷自大殿前站起来。关灵道不敢久留,生怕被人发现他这个外来之人,连忙脱身向着后山飞过去,抄着少有人至的地方躲避而行。 空气中到处都是春意暖香,关灵道在僻静之处寂然飞着,小心四处张望,忽得,鼻间有熟悉的清香之气飘过来。 他呆了一下。 他的脚步顿停,思忖半晌,忍不住顺着那若有似无的清香轻手轻脚地飞过去。行了片刻他停下来,躲在一丛芦苇之后,远远地看到个坐在湖边的白色背影。他看不到那人的脸,看穿着和身骨却也知道是个青年男子,背很直,宽大的雪白袖子垂在身体两侧。 关灵道的嘴唇有些微颤。 “出来吧。” 那男子突然出了声。 关灵道的心头被人捏了似的一阵狂乱发抖。被发现了! 他捏着拳头不知该怎么办,心一横,咬了咬牙正要走出来认罪,忽然间前面十丈处的树上一阵轻晃,从上面飞下来一个看似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朝着那湖边的男子飞驰过去。 “师父。” 少年的容貌不甚清晰,脸上和颈上却带了血迹,笑着把一根带着红色果子的树枝放在他腿上。 关灵道咬着唇蹲下来,心头越发杂乱,寂然不语地听着。 白衣男子看着他脸上的几道血痕:“又去打架了。” “那秃头鹰整天守着那株树不让人靠近,那又不是它种的,是我们上清宫的。我去跟它抢也没错。” 少年蹲下来痞笑着,“我今天又在它的头顶拔了几根羽毛。” 白衣男子默然不语。 少年用袖子把那红色果子擦了擦,送到白衣男子的嘴边:“师父近来修炼辛苦。” 白衣男子无声地压着他的肩膀,少年的肩上似乎有伤,闷闷地叫着跌坐下来,忽觉脸上舒服微凉,男子手持白光覆上他的面颊。 “三天前我去找你,你不在。” 静了好半天,白衣男子开了口,声音微有些哑。 “嗯,下山喝酒去了,今天早上刚回来。爹前几日找我说了话。” 少年低着头,勉强笑道,“方才想起你爱吃红音,便去找那秃头鹰打架。” “老宫主跟你说什么了?” 少年仍旧低着头:“没说什么,也不过是跟我讲道理。” 他挠了挠头,目光迷茫:“爹说师父的资质千载难逢,且今生有少见的仙运,叫我千万不可耽误你。上清的古传承一千年来无人继承,爹说你是真传之人,我、我比不上你,千万不可搅乱你修炼——” 说到这里又忽然间止住了,静了半天才哑声道:“后天要选传承之人,我爹将所有期望都放在师父身上,师父别让他失望。” 说着他把手臂搭在白衣男子的肩上,叹着笑道:“得了传承之后,师父要闭关五十年,我受再重的伤也没人给我疗伤了。” “我不一定就是传承之人。” “别这么说,师父的机遇千载难逢。师父好,我也是、也是高兴的。” 少年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声道,“我先走了,爹不让我来找你,师父别告诉他。” 白衣男子默然不语地看着他,垂下头:“什么时候你也听老宫主的话了。” 少年怔了怔,笑道:“也是,我要是从小听他的话,他也不会把我交给你管教了。” 他低头站起来要走,白衣男子忽得拉住他的手:“今晚来我房里,有话跟你说。” “嗯?” 少年的神色闪躲,干声笑道,“我今天来告别也就是了,一别五十年,师父要专心静修,免得到时候——” 白衣男子的眸色沉了些,静静看着他:“今晚过来,有话跟你说。” 关灵道远远听着,看不见那两人脸上的表情,心里却惊骇混乱得如同麻绳。这白衣男子此生有成仙的资质气运,又能继承古上清的传承,真可谓是机遇无人能及,然而如今南北朝里却没有他这个人物,可见当初不知什么原因死了。 可这却不是关灵道最为毛骨悚然的原因。 他如今浑身寒毛竖起,心头混乱不堪,心道这两人究竟是何许人也,怎么就那么像、那么像—— 少年怔怔望着他,心头激荡发热,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嗯。” “老宫主的话,有些可听,有些不必听。” “嗯。” 少年中了蛊似的乖乖坐在他身边,白衣男子将手心覆在他颈项伤痕之上,让他侧躺在自己的怀里:“老宫主让你疏远我,你便疏远我,却也没有问我愿不愿意。你真想疏远我也就罢了——你想么?” 少年往他的怀里缩,摇头。 白衣男子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道:“转过脸来。” 少年羞耻地睁眼抬头,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忽又把头靠在他的怀里:“师父,爹说别的师徒没有像我们这么亲近的。就好比你同他,你敬他爱他,说话时却也站在他三尺开外,更不会像我这么没大没小。那次、那次夜里你亲我,虽然是你喝醉了——” 话没说完,嘴唇忽得被堵住,温热的气息抚上脸,软滑的舌自微开的口中克制地顶入。 关灵道躲在芦苇里,只听见两人的喘息声逐渐失控,心头微微发热,不禁又羞又耻,既恨不得爬到他们跟前看个究竟,又觉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能再待在这里。 他心思烦乱地退后,临行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少年的头发散乱,前胸的衣服松了,露出大半白生生的肩膀来,正坐在白衣男子身上亲吻。 “师父,我硬了,你摸摸我、摸摸,好难受——” 关灵道赶紧捂住眼往后退,心中早已经估摸得七七八八。这两人的修为都不低,却发觉不了他近在咫尺,可见这些画里的人只是在做自己的事,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如此活生生地住在这里? 第125章 主线剧情 这里的山水都是他之前在上清宫走了不知多少次的地方, 但时隔几百年,自然有所不同。多年前这里想必是少见的灵地, 不但古树参天, 山间小道旁也随处可见随风晃动的灵草。 奇怪的是,他却也没再撞见什么人。 他心知自己就算四处乱转也不会给人发现, 干脆放开了胆子到处找人。飞着来到后山上的大殿前乱晃,关灵道看到大殿匾额上写着“藏书阁”三个字, 不禁心动,连忙四下里张望着飞了进去。 这作画之人如此厉害, 连上清宫这么大的地方都能塞进画里, 就是不知道当年的典籍是否也保存下来? 微一抬头,又被眼前的景象的惊了片刻。 藏书阁为古树的木头所建, 里面空无一人, 一排排古旧典雅的书柜足有三丈高, 散出淡淡檀香。这自然算不得太古怪,奇异的是,这藏书阁竟然从中间生生断了,就像是被炸掉了一半,前面是平和静谧的书阁,后面却是一片漆黑不尽的虚无。 关灵道小心来到书阁的边缘低头而望, 就像是站在悬崖旁边,轻轻踢落一颗小石子。小石子飞到漆黑的空中,却没有坠落,虚虚浮浮地飘着, 在他眼前逐渐化成细碎的粉末。关灵道不敢再轻视,蹲下来细看,忽然间发觉自己脚下的青石地面正在以极慢的速度化成细粉,自己落在地面之外的衣角竟然也慢慢化去。 这画里的世界正在消失! 很慢,慢到难以察觉,可是肯定正在消失! 画的寿命已经到了尽头,里面的世界没了,画也就成了平常无奇的死画,里面住着的魂魄自然也烟消云散。画里的人不知去了哪里,但就算他还在,等到一切都化成灰烬的时候,他也还是死路一条。 该怎么跟花落春交待! 关灵道飞身来到藏书阁的门口,抚着铜制鼎炉,青烟袅袅而起,不禁又为之心动。上清宫果然是道修与魂修并存的地方,到处都摆了这样的铜炉,为的就是让弟子们不必燃香,随处可以修炼。 这样的地方,只怕也藏着些关于魂术的古书? 关灵道在书柜里乱翻,西、北、东三条过道的柜子里全都是道修的书籍,他看不太懂,随手又放回去了。南边的两排书柜临窗向阳,关灵道捡出几本书来,心中一动,连忙在角落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 这两排书柜里面记述的,竟然是修习魂术的要诀。 他迄今为止看过的魂术书籍也不过就是那本《洛魂真诀》,文字精简,看得他苦不堪言,许多地方都要自己慢慢琢磨尝试。这些书里写的却大都是前人的心得,文字浅显,最适合刚入门的弟子们看。关灵道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完了一本,其中所述的七八成他以前就清楚,因此很快翻过,又把那没想到过的两三成融会贯通,时不时摸着下巴呆坐,又忍不住低声称妙。 他现在只恨不得把这里的书全都看完记住,免得等到这藏书阁化为灰烬,生生糟蹋了这里不岀世的好东西。 看了一本又一本,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天明了又黑,黑了又明,忽然间,远处传来鸣金之声,清晰响亮,瞬间让他抬起头来。 不知不觉地,竟然在这里坐了一个昼夜。 关灵道把身边堆着的十几本书收好放在书柜里,向着外面走了几步,又不舍地回头看一眼,这才出了藏书阁的大门。远处朝霞把雪岭的山头照得血红,关灵道记挂着上清宫里的大小事,心头急切,生怕自己漏看了什么,连忙朝着刚才鸣金之处飞过去。 一路上还是不见什么人,关灵道心里纳闷,一路静悄悄地来到雪岭之上,刚刚落地,忽听见附近的树后有些动静,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师父,一切安好。” 这是昨天那个少年的声音。 关灵道心道他怎么看不到别人,只是随地撞见这对师徒,皱了皱眉,耐着性子在树根里蹲下来听墙角。 那白衣男子的声音传来:“我若当真要闭关几十年,你这句一切安好倒也是轻巧。” 关灵道心想这白衣男子怎么这样,明明是他要闭关修行,这少年能说什么,难道拦着他不让闭关,耽误他千载难逢的机遇么? 那少年似乎也有些语塞,低声下气地说道:“我爹说要是耽误了师父的事,势必要拿我是问,师父安心静修便是,我在外面不添乱。” 白衣男子静默了片刻,又道:“你平时不爱闲着,也不会寂寞,我在里面闭关,你过三五个月也就不记得我了。” 关灵道只觉得这话里的怨念直冲云霄,心道这白衣男子外表淡然,里面却天差地别。自己不舒服,便也要说些什么来让这少年难受。 少年又是语塞,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末了笑着说道:“师父这是哪儿的话,师父把我忘了的那天,我还忘不了师父呢。我不过能陪师父几百年,后事不提,只盼着这几百年能欢欢喜喜地过。” 说着远处鸣金声又起,少年拉着那白衣男子站起来:“时辰到了,我们快去吧。” 白衣男子站着没走,少年小声道:“再不走就要错过时辰了。” 嘴里虽说着该走了,身体却是动也没动。 关灵道心里叹一口气,心道这少年心性还小,对这白衣男子又极是依恋,自然是不舍得分别,可是让他拉着白衣男子不让走,却也做不出这种事。 一个能成仙,一个却注定要死,本就缘分极浅,就算有,也不过就是这一世的事。 依照关灵道的性情,他自然是想做早死的那个,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欢欢喜喜地去投胎转世,来世重新来过。留下来的那个却没他这么好过,带着两人的记忆,一年一年,要生受相思之苦。 “咳——咳咳——” 冷不丁的,苍劲浑厚的几声咳嗽从背后响起,把关灵道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转过头来。 背后站了个中年男子,样貌上看似刚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红光满面,满头乌发,一把漆黑美髯。关灵道只看了他一眼,头立刻嗡嗡作响,动也不敢动,怔了似的看着那中年男子。 看起来年轻许多,可是那鼻子那眼,那声音那语气,就算化成了灰他也认得,根本就是养了自己七八年的老师父! 老师父怎么在这里? 中年男人一脸尴尬地看着两人,树后的少年不敢搭腔,冲着他痞笑一声,一溜烟儿地飞着跑了。 “师父。” 白衣男子走上前来。 “他有事没事就爱来搅扰你,屡教不改,你觉得烦了大可以不理会他。” 中年男子微蹙着眉,“我这儿子年纪轻,将来懂事了就好了。事不宜迟,该走了。” “是。” 白衣男子随他而行,又道,“不烦,他在我身边时从不惹事。” 中年男子没有接话,低声道:“临选在即,上清宫传承之人千年难逢,你也当专心些。我多年的期待就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万不可无故分心。” 白衣男子只字不言,许久才道:“是。” 关灵道早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连忙紧紧跟上。 随着那两人转过山头瀑布,忽见十几个面生的人垂首站着,刚才那少年也在众人当中,冲着那白衣男子咧嘴痞笑。不远处一座幽古深墓隐在竹林深处,以暗深的石头建造,两丈宽的洞口漆黑不尽,隔着十几丈也觉出有凉气散出来。关灵道从未见过这么个所在,走向那洞口多看几眼,尽管有春日暖风,还是叫人忍不住遍体生寒。再走近几步,有股抵御之气冲过来,冲得他头晕眼花,连忙停下了。 白衣男子也入了列,关灵道屈指数了数,除了那中年男子之外,不多不少,这里站着的正是十二个人。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又定在一个男人的脸上。 他在这里。 关灵道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关节发白,微微打颤。 看模样不过二三十,一脸正气,年轻得很,但就算年轻个几十岁也依稀看出来,这男子正是把他囚禁在紫檀宫的罪魁祸首——颜無! 这混账东西怎么在这里?他竟然是前上清的人! “两千五百年前,雨山道人路经此处,感念三山乃古来罕见之灵地,辟落河,建山舍,成了上清宫的开山祖师。两千年前,雨山道人得道成仙,临行时留下了上清古卷,叮嘱弟子中能修习其卷宗者可望成仙。只可惜古卷难得,两千年来唯有一人受其传承,苦心修炼,也于一千年前化羽登仙,这便是惠清道人。” 说到这里,中年男子的声音有些激昂,“我上清宫史上曾出过两个真仙,纵观南北朝无人能及!我闭关数年,已多年未去看那传承古卷,可是今年拜祭时,不知从何时开始,古卷隐隐散光,可见传承之人已经出现在上清。” 弟子们一动不动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却是变幻莫测。 “依照门规,从今日开始,上清宫的弟子们依次在传承前跪拜,让古卷选出传承之人。” “是,宫主。” 上清宫门规有定,无论哪个弟子都要去古卷前跪一跪,可是谁人都心知肚明,不论是雨山还是惠清,都是天资气运难得之人,非常人能及。果不其然,七成以上的弟子们连门都进不去,其余的即便能进去,不消三刻也都意兴阑珊地走出来。 关灵道坐在旁边看着,不多时日渐黄昏,剩下的人寥寥无几。 白衣男子自从进入古墓之后就没有出来,那称作老宫主的中年男子看一眼天边火红的残云,问道:“还剩下几个人?” “七人。” 颜無也在里面没出来。关灵道有些不服。他竟然也算得上是这七个人之一? 再过片刻,颜無也从里面走出来了。关灵道松了一口气。 过不多时,里面走出来一个红衣男子。这人是上清宫的十二宫主,长得很有些秀气,手持画笔,见人便微笑,和气得很。关灵道正看着他发怔,又见一个人缓步走出来,端方凝重,乃是上清宫的大宫主。 陆续又走出来几个,里面只剩下两个人了,少年抱膝在古墓旁坐着,垂首把玩着两片叶子,意兴阑珊。 就在这时,白衣男子从那古墓里走了出来。 连同那少年在内,在场的人全都怔住。老宫主的心头像是受了撞击,百味杂陈地望着他:“没选你?” 白衣男子淡淡道:“没。” 那声音听不出来半点的情绪,也没有任何的难受和失落,明明是叫人难受的事,怎么看起来有些…… 高兴? 峰回路转,谁也始料不及。一时间在场的人急切起来,站在古墓洞口低声议论道:“连七宫主都不是,到底是选了谁?” 上清的十二宫主已经全都被剔除,古墓里只剩下一个人。 今天当真是叫人出乎意料了。 究竟传承选中的是什么人? 众目睽睽之下,古墓里慢慢走出来一个一脸茫然的十几岁少年,一身灰布衣服,看样子正是今年入山不久的弟子。他的身子骨瘦弱,一举一动带了点书生气,在道道目光中无措地举起手中青色的卷轴:“老宫主。” 其余弟子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此人,谁也没有动,老宫主做梦似的走到那年轻弟子的跟前,小心看着他手中的卷轴,终于心情复杂地朗声道:“古卷已经选了传承之人,并无虚假。吩咐下去,今夜在雪岭设宴,一同庆贺!” 关灵道怎么看这弟子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年纪轻不说,但看身形气质也比别人要弱上几分,可见这古卷传承看人的确有独到之处。那弟子看着几位宫主上前道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憋得满脸通红,惹得周围一阵笑声。 此乃上清宫千古盛事,席间觥筹交错,自然是要喝个痛快。白衣男子先离了席,众人心知他今日受到的打击不小,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互看了一眼任他去了。少年见他离席,屁股便扭来扭去地坐不住,也站起来说:“爹,我要去茅厕。” 老宫主皱眉看他一眼,又看看白衣男子的背影,叹口气道:“去吧去吧,你师父心情不好,你陪着他去吧。” 关灵道心知这两人势必要说些悄悄话,说不定会提及今日传承之事,也跟上去偷听。白衣男子在前面走,少年一声不吭地在后面跟随,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了两座山,白衣男子突然间转过身来,眸色深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关灵道不知为什么红了脸,找了块空地坐下来。之前他们各有心事,有话也不好说出口,如今白衣男子不必闭关,没了阻碍,气氛便悄然有些不同了。 少年小心地走上来:“师父,那传承没选你,你难受么?” “你安慰我,我便不难受。” 白衣男子的眸子似笑非笑,直直地看着他,明明是该伤心的事,却叫人看不出到底心情如何。 少年的脸色通红:“怎么安慰?” “你说,怎么安慰?” 少年一时间没应声,红着脸在那白衣男子的面前跪下来,慢慢替他解开裤子。白衣男子抚着他的脸,似也不知该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少年低下头来含住,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哼。少年见他一脸潮红,自己的呼吸又重了几分,动作更加和缓轻柔,口舌并用,片刻便把那白衣男子舔得皱起眉,手指发颤。 如此最是磨人,白衣男子险些把持不住,把少年推开了。 “师父——” 少年仰着头,嘴唇艳红。 白衣男子把少年压在地上,低头吻着,一点一点拉开他的衣服:“你我只有短短几百年,我不想把大半时间都放在闭关修炼上。这辈子要这么过,我将来势必追悔莫及。” 果不其然,从开头他就不想要什么传承! 少年的低吟声逐渐加大,关灵道满脸尴尬,急匆匆地飞着走了。 这地方他熟悉得很,两人交欢的湖边,正是计青岩深夜沐浴时喜欢的所在。 他随意找了株古树靠着休息,呆呆想着刚才的所见所闻,一时间弄不懂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自己和师父究竟是谁。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忽然间他的眼前一明,天空骤然放亮,把他的双眼刺得一痛,就像是从乌漆黑夜直接切到了正午时分。 关灵道揉着头站起来,怔然望天,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所以地向着雪岭飞过,忽然间听到远处有鸟翅扑打之声,鸟鸣声狰狞怨愤,像是气得冲天。 关灵道转头看过去,只见远处一株参天古树,上面结着若干红色的果子,在枝叶里若隐若现。那少年把只白色秃头鹰抓在怀里,说道:“这树又不是你的,我拿几个果子,你急什么?” 正在强迫着抚摸它的头顶,忽得手指一不小心,头顶那根唯一的残毛就这么顺势掉落下来。少年一呆,那秃头鹰一声凄厉鸟鸣,恨得乱扑乱打,爪子立刻在他的脸上抓出几道血痕。 少年赶紧把它放开了,顺手背起一根带了果实的枝条,边逃边陪笑道:“别生气,毛没有了还能长!” 来不及回头,少年被只会飞的畜牲追得狼狈不堪,疾驰而去。 关灵道在这少年的身后跟着,心道这少年当真是不惹麻烦不罢休,昨夜不是刚与他师父忙活了一整夜,怎么现在又有力气心情出来惹那只秃头鹰?那秃头鹰也是倒霉,不知上一世造了什么孽才遇上他。 在他后面飞了半晌,关灵道看着四周的景色,突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心中一动,脸色逐渐沉下来。远处湖边有个坐得很直的背影正在打坐,少年悄悄地爬上了一颗树,无声无息地向下看着。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白衣男子忽然间开了口:“出来吧。” 关灵道的头里面忍不住一声轻响。 少年背着那树枝向着白衣男子飞过去,摘下一颗果子放在白衣男子的唇边:“师父修炼辛苦。” 关灵道默然无声地望着他们。 原来如此。 这画里发生的事竟然不是持续向前,昨夜酒宴之后,画里的时间竟然回到了三天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星期四晚上开始发烧,星期五最惨,哪里也没去,就在床上睡觉。昨晚开始写更新,现在终于写完了,字数比平时要多,就当是补偿。么么哒,谢谢微博上的温言鼓励 第126章 主线剧情 此为防盗章 石敲声向来都是浅笑:“还行吧。” 两人说完这句就没了言语, 不多时秦未明又问道:“你兄长的身体怎么样?最近好些了?” “多谢秦执事关心,精神略好些, 只不过还是要不时仰仗丹药。” 石敲声望着散尘的院子, 没再继续往下说,“出来了。” 关影从院子里走出来, 双眉飞扬,面带喜色道:“两位执事, 老宫主让我入宫了。” 秦未明问道:“取了何名?入哪一宫?” “老宫主说灵秀之气,皆由道生, 因此给我取名叫做灵道。至于去哪一宫倒是没说。” 说完有些好奇, “话说上清共有几宫?” 秦未明皱了皱眉没说话,石敲声静静地拉过关灵道的手, 手心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三条淡淡墨痕。石敲声看了秦未明一眼, 后者点头道:“果不其然, 木折宫。” 关灵道见他们两人各自抿嘴微笑,自己却像是个局外人似的什么都不懂,也随着尴尬地笑着,又皱眉问道:“两位执事笑什么?” 秦未明说道:“我今天还有事,石执事对十二峰熟悉,带你去拜见三位宫主。” 石敲声向来清楚秦未明有多懒, 这个人性情挺随和,什么事都不会太较真,对他的态度也很好,却就是什么活都不干。石敲声向关灵道说:“随我来吧, 今日便带你在上清宫里走走。”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不眠山,在空中缓缓飞行,上清十二峰尽收眼底。最西边的是迎客接引的雪岭,旁边立着两峰,笔直而上,高耸入云。 石敲声指着那两峰道:“上清有三宫,这两座山峰分别住着从渊宫和微明宫。上清十二峰又被人称作三山,这三山指的就是雪岭、从渊和微明。你从落河对面看过来的时候,只能看到这三座,其余的山峰都被它们遮挡。” 关灵道望着身后绵延不绝的七八座山峰,从刚才就觉得人不多,凄清孤冷,像是荒芜了似的,不禁问道:“既然只有三宫,后面的山峰岂不是荒芜人烟,无人居住?” “没错,现在的确没人居住。” 石敲声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门规有定,无事别往后面几座山峰跑。” 关灵道点点头,又问道:“你说那些山峰现在没有人居住,之前有人住?” “上清分为前上清和后上清,后面那些山峰,几百年前的前上清曾今有人住过。但后上清只有八十年的历史,如今人少,便无人居住。” 他见关灵道还想听,又说道,“前上清的历史有些混乱,我也是在藏经阁读了古书才弄清楚。上清本有十二宫,多年前本来寂然无声,后来南朝北朝连年征战的时候,死伤无数,冤魂充斥,灵秀之气低迷,修仙界没法修行了,不得不插手。结果,各门各派出手时夹杂着恩怨私仇,反倒把事情越闹越大。那时候修仙者的尸体跟凡人的尸体混在一起,堆成了山,天地之间一片惨淡。就在这个时候,上清十二宫突然擒拿了几个门派的要紧人物,逼着他们定下盟约,不得再混战。之前谁也不清楚原来上清十二宫这么厉害,这件事之后,中原各派全都俯首称臣。那时的上清宫,地位就如同现在的紫檀宫一样。” “后来出了什么事?” 关灵道深感兴趣,“好好的怎么突然没有了?” 石敲声本来也说得很有兴致,这时候突然意兴阑珊地说:“不清楚,就这么灭亡了。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夜之间全都死了。” 关灵道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石敲声道:“我比你还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但是没有一本书写到,上清宫外也没有流传下来什么。” “这是几百年前的事?” “不错。” 石敲声微微笑着,“多年后,有位避世的老道人路过此处,机缘巧合之下竟然从阵法的缝隙跌入上清十二峰,他见此处空无一人,景色美不胜收,于是在这里住下来,立下规矩,只收留有缘进入的修行者。” 说着他看了看关灵道,郑重地说:“这位老人便是散尘道人,我刚才说的,便是上清宫的历史。” 说着话两人已经来到了雪岭的接引厅,石敲声取出弟子簿来给他入了册,轻声念道:“关灵道,仙历八千三百九十七年生,入住木折宫。” 说完,石敲声从柜子里取来衣服递给他,两套黑色,两套杏色:“这是上清弟子穿的衣服,春夏穿杏,秋冬穿黑。这房间后面就有个沐浴的地方,洗洗换上吧。” 关灵道看着那身暖杏衣衫,不服道:“这颜色是男人穿的?!” 石敲声点点头,已经拿出了一本书:“门有门规,不喜欢的话可以升上来做执事,那时你穿的衣服跟我一样。” 关灵道无语,心不甘情不愿地拿着衣服走了。不多时房间后面响起哗哗水声。石敲声凝神看书,水声不知不觉地停了,顷刻间他的肩膀微湿,身边出现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你看书这么快,能记得住?” 石敲声转过头来看他。关灵道如今身上穿的正是上清宫底层弟子的杏色衣衫。这颜色在其他人身上看起来有些柔和,关灵道穿着却还不错,看起来也并不女气。 石敲声把书收起来:“我记得住。” 关灵道笑着把书抢过来:“我不信,我考考你。” 说着把书翻到其中一面:“南朝第十三位皇帝是什么时候死的?那时身边有几人陪伴?” 石敲声不动声色,嘴角带些笑意,一字不错地说出来。 关灵道挑眉:“门外有几个大臣候着?分别都是谁?” 石敲声把那些人的名字说了。 关灵道心有不甘:“死时他下了一张诏书,共有差不多一百字,把那诏书一字不错地背出来。” 石敲声把那诏书背出来。 关灵道此时当真张口结舌,拼命地翻了两页:“他死时桌上插着一株梅花,那瓶子是什么颜色的?” “白中带着淡蓝。” 石敲声见他说不出话来,微微笑着说,“我记东西比别人强点。” 这也算“强一点”,那别人就都成了白痴了。 关灵道当真不敢再轻视他,石敲声见他傻了似的样子,笑了笑道:“能记东西算什么?我就算有修为也难以自保。” “什么意思?为什说不能自保?” 石敲声尴尬道:“我是个文修,就算修为再高,也不能像你们一样把灵气使出来。” 关灵道微微一怔,立刻像看奇珍异兽似的看着他。原来他竟然是文修!这种修仙者极为罕见,不需练武,不需打坐,只靠读书便能吸收天地之间的灵气,增进修为。可惜,就算修炼成仙,还是只会看书。 换言之,这是个修仙界的书生。 关灵道稀罕地对着他上看下看,石敲声的嘴角抽了抽,站起来道:“时间不早,去拜见几位宫主吧。” 宋顾追见到他就想起他与计青岩之间的恩怨,不由得暗自拢了眉,不动声色地说:“我去请三宫主出来。” 石敲声便带着关灵道在院子里等着。 他生性安静谨慎,在计青岩的院子里也不肯随便说话。关灵道心道这院子干净到叫人咋舌的地步,一草一木一石的摆设都很是简洁,比散尘、莫白齐院里更要冷清几分,不由得低声问道:“三公主平时喜欢做什么?” 这倒是把石敲声给问住了,他看了关灵道一眼,说道:“没听说他喜欢做什么,他是你的宫主,你自己去打听清楚——好自为之,别让他气死。” “是么?我这么讨人厌么?” 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出来,忽听见后院里传来脚步声,沉静稳重,一个男子从门后走了出来。 石敲声不敢多说什么,垂首道:“三宫主,新弟子关灵道在此,劳烦宫主今后管教照顾。” 关灵道抬起头。 他是个俗人,也不懂天仙该长成什么模样,但眼前这人长得真算可以,二十几岁,身穿白色道衣,黑色厚重外袍,正是上清宫宫主的服饰,端方凝重。面色白皙,五官极是清雅,比他平常见过的人好看多了。只不过容貌虽不俗,眉宇之间却有股疏远冷凝之感,隐隐透出一丝肃杀之气。 他望着计青岩,心头不由得微微起疑。这人身上的气质有些熟悉,似曾相识,是不是哪里遇到过?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他恭敬地说:“弟子关灵道见过三宫主。” 计青岩面无表情地坐下来:“顾追,去试试他的修为。” 宋顾追走上来拉过他的手臂:“修为尚可,比同年的人略好些。” “什么灵根?” 这话该是问关灵道的,计青岩的脸却是朝着宋顾追。 “我是个三灵根。” “不是三灵根,三灵根到不了这样的修为。” 计青岩转头看着他。 宋顾追也凝起眉毛。 关灵道笑着不说话,计青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片刻,说道:“顾追,试他的灵根。” “不用,当真不用——” 话未说完,宋顾追突然间取出一块红色泛热的灵石,拉着关灵道的手放上去。后者的脸色瞬间变白,手指哆嗦,笑容也挂不住了。 宋顾追冷静地看着他:“宫主,关灵道没有灵根。” 计青岩飞身过来,这时候面色更是疏远,陌生得像在看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你的修为是怎么来的?” “反正不是偷来的。”这次的笑容带了点冷意。 石敲声的脸色也难看得很,急促道:“你快说清楚。修仙界有三杀令,你没有灵根,身上的修为难道是走邪门歪道来的么?” 关灵道就是不肯说话,计青岩拉过他的手,一道灵气注入他的经脉之中,关灵道浑身发冷颤抖:“三宫主,我的手要弄坏了。” 计青岩低头看了他一眼不动,把灵气一收,声音几不可见地缓和了些:“体内没有怨气,不是魂修。” 关灵道这时候连动也动不了,计青岩把他慢慢放在地上,背对着宋顾追和石敲声道:“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我处理。” 石敲声刚才几乎紧张地心要跳出来,这时候见他不是魂修也便放心了,低声对关灵道说:“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小心点。” 他现在还是身体不能动,只得低头看着计青岩的手。那双手修长,明明什么都没碰到,关灵道杏色的单衣却不知怎的微散开,裤上的带子也莫名其妙的松了。关灵道平时连个正经也没有,这时候却有点慌了:“三宫主,有话好好说。” 肚脐下三寸的气海处,果然有一个掌心大小的淡红色印记,从那几乎模糊不清的色泽看来,应该已经过了十年。计青岩不声不响地望着,关灵道不知怎的为自己这副衣衫半散的模样微红了脸。 “谁把修为传给你的?” 声音冷静,丝毫不为所动。 关灵道低着头。 计青岩没再说话,起身站了起来。关灵道不是没有灵根,而是幼年时期被人毁了灵根,全靠着不知道什么人传给他一些修为,今后也没法再修炼。 关灵道躺在地上等了片刻,半晌手总算能动了,立刻半坐起来给自己系裤子,身体微麻,心有余悸。计青岩的修为高深,刚才灵气汹涌而入时,险些没让他晕过去。 计青岩又回到刚才那副事不关己的冷调子:“你既然不能再修炼,修炼之所也不必再给你安排了,今后宋执事给你找些事情做。” 关灵道不想再说什么,穿好衣服站起来:“是。” 眼看着关灵道低着头出了门,计青岩回到房间里打坐调息。调息良久,心境逐渐进入空无,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见宋顾追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过来。 “宫主,青衣有消息送过来。” 青衣来消息,必然是要紧的事。计青岩下了床来到院子里:“什么事?” “青衣有消息传来,说在离这里两百里远的镇子里发现了一个人,这人似乎可以听魂。” 宋顾追嘴角有淡淡笑意,“听魂之人难寻至极,青衣的消息未必准,却也有可能是真的,是否去看看?” 计青岩点了点头:“走。” 宋顾追在前面开路,不经意地问道:“那关灵道身上的灵根是怎么回事?” 计青岩半天没说话,许久后,寡淡少情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灵根的事不必再管,他不能修炼,把他放去我的丹房看炉吧。” 其中一个说:“我带那个新来的去接引厅。” 另外一个道:“那我去通报老宫主。” 一拍即合,各理其事,两人分道扬镳走了。 老宫主道号散尘,平时很少露面,也不去主峰,就住在上清十二峰角落的不眠山里。不眠山夹在两座高峰之间,地方幽静,山上有一挂常年不结冰的瀑布,无时无刻不在流水,上清有古诗言“静夜临窗坐,鸟眠山不眠”,因此得了这个名。 老宫主的年岁多么大无人知晓,平时独自一人在这偏僻的山上住着,很少出来。这弟子绕过好几座山峰,落到老宫主居住的院子之外,只见好几个总执事在门口站着,心想: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怎么这么多人在这里? 他向里面张望一眼,暗沉沉地什么也看不清,上前禀道:“昨天进来一个新人,秦执事让我来禀告老宫主。” 宋顾追见这杏衣弟子过来,心里早已经猜到了是那黑衣男子的事。这件事现在真算不得什么,陆君夜身边的齐玄机正是管上清宫大小杂事的,说道:“老宫主正与三位少宫主商议事情,没有时间。那新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新了,小攻今天受了刺激,要大幅度提升修为了。 下次更新是下个星期一。不说个时间就永远不会逼着自己写。 第127章 主线剧情 一脚踏在坚实的石头上, 关灵道转身一看,计青岩和花彩行已经被他引着进来了。这地方他之前来过, 可惜上次神智不清什么也记不得, 跟花彩行一样觉得生疏。山洞的长短不过两三丈,常年不见阳光, 湿润黑沉,只剩下石壁上散发零星暗淡的灵光, 勉强能看清山洞里景象。 地面湿漉漉的,地上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子, 冰冷清凉, 隐隐约约地唤起他模糊不清的记忆来。 “师父,我记得自己好像下过这水池子。” 关灵道说。 计青岩看了一眼水池子, 点点头没吭声。 “你在这水池子里救了我?” 关灵道好奇问道, “哥说你救了我, 没说怎么救的。师父怎么救我的?” 计青岩抬眼看着他没应声,忽然问道:“你进来是要找什么?” 关灵道想起要做的正事,刚才想问的小事也就忘了。他蹲下来用手轻撩池子里的水:“不清楚。我哥说起你救我的时候,曾说这地方有些古怪。” “如何古怪?” 计青岩道。 “他没说。” 水极冷,手指就像插在冰里一般。关灵道想起上清宫后山湖中发现的魂修术书,心道这水中说不定有些什么东西, 也顾不得什么了,脱下外衫来下了池子。 他屏住呼吸在水中的石壁上乱摸,时不时浮上水面来呼吸,又沉下去。计青岩和花彩行站在原地没动, 山洞里安静得叫人有些不舒服,没过多久,花彩行望着水面道:“你我相交十年,要不是有家主之命,我也不想擒住关灵道。” “你是花家之人,我自不会怪你。” 计青岩的声音不高,像是不想给水里的人听见,“只不过花落春为情所困,你却是个明白之人,关灵道要是被花家主杀了,后果如何你猜得到。家主的话,哪些该听,哪些该自己做决定,花公子心中有数。” 花彩行望着水面不语,只是听着关灵道在水里扑腾。 他不讨厌关灵道,虽然魂修该杀,关灵道迄今为止却也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他冷眼旁观,差不多明白计青岩到底喜欢他哪里,这小子说话办事有些好笑,自己的人就要拼命护着,经常哄计青岩开心,计青岩疼他也是不稀奇。 关灵道湿哒哒地从水里爬上来,抹着脸:“水里什么都没有。” “你手上是什么?” 花彩行看着他手心里啪嗒扑腾的小东西。 关灵道低头看了看,把那小东西丢在水里,笑道:“没什么,水里长的鱼而已,刚才摸到就觉得饿了,捡出来看看有没有肉。” 水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有几条两寸长的小鱼,又细又长像是草叶子。有水就有鱼,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关灵道却不知怎的觉得有些蹊跷。 这鱼—— 计青岩把外衫披在他身上:“冷么?” 关灵道摇头,边系腰带边说:“师父上次进来,发现了什么?” 计青岩走到山洞的角落,闭息凝气,手掌一推,角落里的暗门应声开了。计青岩走到门口,望向幽深的黑暗里:“门外有阶梯直通向上面,你哥来的时候去过。那时他进来之后就不见人,我留在这里给你疗伤,不晓得他做了什么。” 花彩行听到任关翎,脸色有些不好。任关翎夺他的身体是奇耻大辱,以他的修为是万万不该,就算他脾气再好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最可恶的是,他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任关翎的把戏。记得昏迷之前他在客栈里喝了一杯茶,就是那杯茶出了问题,让他意识昏**魄沉睡,任关翎这才趁虚而入。可是当时任关翎是个魂魄,无身无形,魂魄能如何下药?思来想去,越想越有些怪异,魂魄不能亲身下药,难不成是身边的人中有奸细? 当时一同出行的只有几个人。计青岩、宋顾追、石敲声、青衣都不会做这种事,随行的几个花家弟子也没可能,算来算去,当时可能下药的只有关灵道一个。 为了哥哥,给外人下药不是没可能。 可关灵道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情,他要是下药,只怕现在早就认了,也犯不着否认,因此又莫名叫人觉得不太像。 关灵道听他说起任关翎,低着头没有吱声,走到门前顺着计青岩的目光往外看。一道弯弯曲曲半丈宽的石头阶梯通向上面,黑暗幽深看不到底,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你们看这里。” 角落里突然间传来花彩行的声音。 关灵道闻声走过去,只见花彩行垂头低看,手中亮起一团光,照在本来黑暗无光的石壁上。关灵道忍不住轻“噫”了一声:“这些划痕是什么?” 一道道深入石壁的痕迹,像是人蜷着五指划出来,斑驳交错,从石壁之底直到三丈高的地方,上上下下足有几百道。花彩行飞上去,手中的白光把头顶石壁也照亮了,果不其然,深深浅浅的痕迹层层叠叠,有新也有旧,像是养了只困在这里的野兽,时不时地折磨□□,逼得它发疯发狂,生不如死。关灵道抬头看着,不知不觉地想起自己被他囚禁时的光景,直看得心底发毛。 计青岩轻声道:“这些划痕紫檀宫里也有,颜無几百年前修炼的竹屋里有个密室,里面的划痕与这里一般无二。” 关灵道喃喃自语:“这是颜無修炼的地方,平时不许外人进入。他难道是在这里偷着关了什么人?” 关了什么人,还关了几百年?不在牢笼里关着,关在自己的修炼之处? 计青岩只是看着石壁上痕迹。划痕杂乱无章,可见早此人已经发疯发狂,与那密室里关着的该是同一个人。只不过这里有些痕迹新得很,可见关着的人直到几个月前还在,既然如此,怎么他们进来时却什么都见不到? 花彩行道:“不知道关了什么人,去了哪里?” 关灵道没吭声,转身向外走出去,沿着寂静的阶梯缓缓而上。 这里的冷意是透彻心骨的凉,关灵道吸了吸鼻子,心里抱怨几句,手腕却给身边的人拉住了。“小心点。” 计青岩道。 “嗯。” 关灵道的目光仍旧紧紧盯着前方,手掌一翻,短刃落在自己的手心。 阶梯上只听见几不可闻的脚步和呼吸声,几个人不知不觉地走到台阶之顶,安然无恙,关灵道笑了笑:“还是什么也没有。” 人没有,动静没有,眼前只是一扇冷冰冰的门。 “这门打不开。” 花彩行道,“几个听魂的都打不开。” 计青岩和关灵道互望一眼。他们打不开,任关翎却打开了,可见这里肯定有什么蹊跷。 身体成了魂魄,道修的修为便大打折扣,一切都要看魂力强大于否。关灵道近来隐约觉得,自己和任关翎的魂力与常人有些不同,就连其他的听魂之人也似乎比他们差了一大截,修行的速度慢上不少。 任关翎冰雪聪明,他自己也不太笨,可是不知道他能否开得了此门。 关灵道凝神闭息,一缕魂气离身,忽然间化作数道激荡疾风,朝着那门急涌过去。几个人的长发乱飞,只听轻轻一声响,门开了,关灵道回头看一眼花彩行,忽见他的脸色已经变了,心头微沉笑着说道:“花公子别在花家主面前说我厉害,越聪明越厉害的人越招人嫉恨,通常都活不久。” 他想不到花彩行点了点头:“家主并非嫉妒贤能之人。” 花落春根本不管别家的事,在他眼里,人只有惹人厌恶和勉强能忍的区别。惹花落春厌恶的通常都活不久,而自己和计青岩,所幸是他勉强能忍的人。他也不厌恶关灵道,更不会因为他的本事而杀人,他之所以现在多看关灵道几眼,也不过是要逼着他办事。 门后竟然还是一道阶梯,石头地面,弯曲而上,与刚才无异。 关灵道咽了咽口水:“怎么还是阶梯?” 计青岩小心地往上而去。 这次脚步快了些,轻轻巧巧地走到顶端,果不其然,还是一道门。关灵道抿着唇把门开了探头一望,怔道:“还是阶梯。” 他们究竟是在地底多深的地方? 阶梯之上是门,门之后是阶梯,来来回回好几次,关灵道心里数着,心道这地方简直就是个永不会清醒的噩梦,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再次来到阶梯顶端,关灵道把门打开了,边推边笑道:“师父,你猜我们会看到什么?我猜是台阶。” 随手推门,忽然间被眼前一块白玉似的石碑晃了双眼。这里仍旧是个山洞,可是极高,四周石壁像是悬崖般直直而上,顶端似有些小孔,星星点点的月光洒下来,洒在眼前的石碑之上,映得如梦如幻庄严肃穆。 “是台阶?” 身后的花彩行问。 石碑不知是什么打造,通体洁白散发淡淡幽光,关灵道一时间看呆了,断断续续道:“呃,不是台阶了——” 这又是哪里? 第128章 主线剧情 月光点点, 幽然静谧,关灵道看着这发着淡淡白光的白玉石碑, 心里面莫名其妙地生出些温柔之感。花彩行似也看呆了, 垂着的手指动了动,无意识地在衣衫上轻画眼前所见的轮廓。 爱画如痴者, 见到好景总会有些心动。 关灵道走到石碑面前仰望,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许多字, 细看却看不懂,转头问走上来的计青岩:“师父, 你认不认得这些字?” 计青岩也抬头看着:“这是上古的字, 而且写得潦草,一时半会儿看不出。” 他倒是不太在乎上面所写的字, 他现在想的是这石碑上的灵光。 一路上的石壁时有发光, 可见这地方附近有灵源, 经年累月,把普通的山石也变成了灵石。而眼前的这块白玉石碑,怕是正在那地底的灵源之上,阴差阳错地连着,竟然生成了这种罕见灵物。 石碑前摆着一个光滑的石台,左右都是飘荡的檀香, 像是本来在正中供奉着什么东西,却被人拿走了,如今什么也没有。只不过那石台的平滑台面上,却从左至右, 刻着几百上千个蝇头小字。 字迹很新,看起来不过是刻了几个月,娟秀端正,令人赏心悦目。关灵道一看那些字便哑了声音:“师父,师父,这是我哥的字迹!” 竟然是任关翎的字,计青岩和花彩行闻言一同走了上来。花彩行道:“上面说了什么?” 关灵道哪里顾得上跟他说话,全神贯注地低头默念,忽得抬起头来道:“写的正是养画补灵之术。” 他的表情和神色极为复杂,又是困惑,又是高兴,又有些难以理解:“我哥既然知道养画之术,为什么不告诉花家主?” 花彩行本就对任关翎没什么好感,冷声道:“他生来与我花家有仇——这果然是养画补灵之术?” “看起来是。” 关灵道悄声道,“师父,你们进入紫檀宫后,我哥是不是找到了那本养画补灵的书?” 计青岩想了想,道:“说不定。” 真是说不定。那时他只管着关灵道的死活,花落春以为任关翎是花彩行,不疑有他,自然不去查他。如今思来想去,谁也不清楚任关翎那时做了些什么。 找到了那本书,却不交给花落春,偏偏刻在这个地方。 花彩行从袖子里陆续取出笔墨纸砚。关灵道傻了眼,拉起花彩行的袖子往里看:“花公子,你这袖子里藏了多少东西?” 画里都是虚体,寻常之物本进不来,但花彩行的纸笔乃是他的修行之物,经年累月有了灵体,灵体随着魂魄而入,这才能在画中使用。 花彩行不理他,在供台面前坐下,专心把台上的蝇头小字一个不漏地抄下来。 关灵道环视四周,突然说道:“师父,你看。” 周围有八个青色大门,各占了八卦的一个方位,方位便刻在门上。刚才他们从深不见底的地洞里沿着阶梯爬上来的地方,便是其中的震门。 颜無的画,竟然只是这里其中的一个地洞。那其他的门下面是什么? 计青岩走到乾门前推了推,纹风不动。关灵道以魂力开了,笑着说道:“师父在外面修为高深,这里却比不上我。” 往下探头一望,一道台阶蜿蜒而下,黑沉沉深不见底,与他们刚才上来所行的路不相上下。他又陆续把其他的门也开了,说道:“全都是阶梯,想要知道下面有什么,得分别去看。” 计青岩沉吟不语。附近有灵源,八个方位各有连绵悠长的台阶地道,互不打搅。这里的用途他多少猜得出,是个叫人闭关修行的所在,最多可让八个人同时修炼。 关灵道刚要沿着乾门里的台阶往下走,花彩行却在石碑前站了起来,把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纸小心收起:“上来要半个多时辰,只怕下去也要半个多时辰,今天没时间,先出去为是。” 计青岩也道:“先出去吧,以后想看再进来。” 关灵道看着这左右的清净,心中毕竟有些不甘,但花落春等得急了,花彩行又在旁边看着,他也不敢耽误时间。他重新把震门开了,说道:“花公子请。” “你请。” 来时满心忐忑,回去时却是顺顺当当,三个人沿着原路而下,又回到来时的山洞当中,关灵道引着他们出去了。 一落地,便看到花落春在一丈远处看着他,目光沉沉,看得人心头发凉。关灵道笑也笑不出,哼了一声站起来,花彩行捧出抄下来的纸张走到花落春面前:“家主,任关翎把养画补灵之术刻在了画里。” 花落春把他手里的纸接过来,呼吸似有些轻微紊乱,倏然抬头道:“这是魂术?” 竟然是魂术。 关灵道干声笑着:“此是道术和魂术□□者才能使的术法。魂术比寻常之术高深些,以我的聪明才智,琢磨上个把月怕才能学会,但我不修道术,须得有人从旁相助。” 他说这话是想让计青岩帮他,可他还没开口,花彩行却毛遂自荐道:“我愿助他一臂之力。” 关灵道被他噎住,闭上了嘴。 “彩行懂画,让他帮你吧。” 花落春把手上的纸收起来,脸色平静下来,眉目舒展,像是多日来头次生出些若有似无的喜色。他一眼不语地望着关灵道,忽然说道:“关灵道,你能把画救回来,我花落春欠你一个人情。” 关灵道勉强笑了笑:“花家主当说话算数。” “休息一夜,明日清晨开始修炼。” 花落春把几幅画收起来,吩咐人为关灵道准备房间,带着花彩行出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四周忽然间冷清,夜色也早已降临,关灵道心神疲惫地转头看着计青岩,笑了笑:“师父。” 计青岩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摸他的头:“走吧,休息去吧。” ~ 两个年纪轻轻的男人在一张床上休息,血气方刚,总归是要生出点事来的。 床幔拉下来,计青岩把徒弟的亵衣脱了,舌头贴上他的背。关灵道的身形有些瘦,却也不是没有丁点儿肉的瘦,骨骼匀称,看着很是顺眼。 可是在他眼里,关灵道自然不会只是顺眼而已。 他的手顺着腰摸到前面,抓住慢慢揉动,关灵道的头埋在被子里,捂着左眼叫起来:“师父,师父。” 这沙哑的叫声让他周身火热,他想听他叫得再响点。他对关灵道不只是心里的喜欢,有些话他说不出,也不敢说,此时此刻,他是不想控制什么的。 “师父,我想冲个澡。” 关灵道转过脸来疲倦地笑着,“我好多天没洗,身上脏得要命,不然我们在澡盆里也可以。” 计青岩抬起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东西早已经蓄势待发,现在片刻也难忍,可是关灵道想洗澡,他总不至于不管不顾地强迫他。况且在澡盆里…… 他站起来披上衣服,一开口,喉咙又干又哑:“我叫人打水。” 出去吩咐了一声,澡盆和清水不多时便送过来了。关灵道睡眼惺忪地爬到澡盆里,笑着把亵裤也脱下来,又来到计青岩的身边,轻手轻脚地去解计青岩的裤子。 “你做什么?” 计青岩站在浴盆旁边,忽见他低下头用嘴巴含住,心头猛动,耳朵尖顺时红了。 关灵道的身上升起一片红云,说不清是被水汽蒸的,还是不好意思,只是低着头吸吮。计青岩浑身如同过电,摸着他的脸一声不响地看着,慢慢闭上眼仰起头。 喜欢一个人,总归是爱欲难分。他再怎么柳下惠也好,还是经不起关灵道半点儿的引诱。 动作不知不觉逐渐慢下来,计青岩垂头看着关灵道,忽见他揉了揉眼睛趴在浴盆边上,少顷,又半开双眼过来含住。计青岩静默了一会儿,看他困得连头也抬不起,不觉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抽开说道:“你睡觉吧。” 关灵道怔了怔,拉着他的手腕把他拽进水里,笑着说:“师父,我想看着你睡。” 计青岩被他弄得不上不下,却见关灵道痴痴迷迷地看着他,目光里透出些叫人难懂的情意。这情意看似经年月久,他的心头倏然柔软湿润,揉着关灵道的头,拉到自己的怀里:“你睡吧,我今晚搂着你睡。” “师父,你真好,对我真好。” 关灵道笑着趴在他怀中,抬头看着计青岩的侧脸,抬手摸了摸,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睡在师父怀里,连睡觉时都是欢喜的。 “是么?” “嗯。” 眼皮沉重,关灵道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楚,模糊中只觉得有人紧搂着他,往他的身上撩水。 睡得天昏地暗,连梦也没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间醒了过来。 天色还是黑的,看不出时辰。他躺在床上,半闭着眼随手一摸,身边正躺着个人背对他而眠。这人身上的味道熟悉,他不问也知道是谁,关灵道睡了一觉清醒许多,慢慢转过身来搂住他的腰,轻声道:“师父,你醒着么?” 计青岩的喉咙有些紧。他自从把关灵道放在床上便睡不着,睁着眼发了大半夜呆,此刻正是清醒无比。心爱之人躺在身边□□,又时不时要翻身乱蹭,他能睡着才奇怪。他却不知怎的不好意思说自己没睡,扶着头,装作被他吵醒似的半转过身来:“还半夜呢,怎么现在醒了?” 关灵道睡一觉有了精神,手在计青岩的腰上抚摸,又不敢过于放肆,笑道:“师父,我下面有点硬,想问师父能不能帮忙。” 计青岩暗自深深吸气,转过头来。 两人的唇合在一起,舌头也随之搅动,计青岩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双手按住他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是星期五更新 第129章 主线剧情 床晃到清晨才停下来, 计青岩低着头擦拭身体。他不想看起来过于急色,他喜欢关灵道主动靠上来, 因此他只是不声不响地擦着, 等着。 关灵道掏起被子胡乱擦一遍,像是管不住自己的爪子, 笑着捏计青岩的腰:“师父越来越厉害了,昨晚弄得我差点哭出来。” 计青岩像是没听见, 捡起床上散落的衣服,关灵道抱起膝盖, 又半红着脸看着他笑:“师父, 我——” 说不出口,默默吞下后面的三个字。 计青岩低着头穿上亵裤, 还是没说话。 死要面子的师父, 不肯说他也知道, 师父也喜欢他,不喜欢昨夜怎么抱着死不放手呢。前前后后做了几次,三次,四次?就连休息的时候也要紧紧搂着他,轻声喊着“灵道”,鼻尖在他的肩膀上缓缓地蹭。 师父爱死他了, 却说不出口。 关灵道晕晕乎乎地靠上来,涎着脸去亲他的嘴角:“师父亲我一下,昨晚没亲够,师父——” 越说越不堪入耳, 计青岩却不说不动地任他摆布,关灵道捧着他的脸慢慢地顶进去,勾着他的舌头吸吮纠缠,引得他津液满口。正吻得天旋地转忘乎所以,门外适时地传来不急不缓的敲门声,迫使他不得已停下来。 “三宫主早,花家主让三宫主、灵道过去。” 宋顾追来叫门了。 关灵道扭过脸喘口气,勉强笑道:“宋执事就怕我把师父给糟蹋了。” 他推着计青岩想要爬起来,却见计青岩的睫毛动了动,箍在自己腰间的力道收紧,嘴唇忽得被人狠狠咬住了。 “师、嗯、师父——” 关灵道轻声嘶叫。 嘴唇被咬得出了血,满口咸涩,却不知为什么叫人的心跳加速,引得周身身体发热。两人有默契地不再说话,拉下床幔倒在床上,管不了外面究竟多少事,只是吸吮亲吻。 身体交缠,贴得密无缝隙。 许久,计青岩把他松了开来,神色似有些愧疚后悔,指尖泛起一道白光,在关灵道破了皮的嘴唇上轻轻抚摸。 关灵道笑着舔他的手指:“师父弄痛我又心疼……我喜欢师父,师父怎么弄痛我,我也喜欢。” “以后有你受的。” 计青岩竭力克制着。 关灵道又红了脸,眼角的笑意更深。师父白天疏远得像是无人能打动的冰山,拉下床幔来,却化身成炙热无比的烈火,烧得他无处可去,只能含糊叫着“师父”,让他带着自己飞上天,去他从没去过的地方。 花落春的画有着落了,他的命说不定能保住,或许再过几个月便能回上清宫。一切都看起来叫人向往,可是就在这无尽的欢喜中,却时不时有片阴影掠过他的心头,让他有些难受心疑。 究竟任关翎为什么在颜無的画里将那本书刻下来? “师父,你说我哥是什么开始打算把我交给你的?” 关灵道有些发怔。 计青岩没说话,半晌道:“你在想什么?” 关灵道笑了笑:“没想什么。” “说吧。” “……花落春的修为如此之高,偏偏对古画执着至此,我哥要是能把那幅画救回来,花落春必定对他心有感恩,对过往的事也就既往不咎。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他不肯做,偏要背着被花落春追杀的风险,把书刻在颜無的画里?” 颜無的画,魂力不高者根本无法走到石碑之处,也就看不到台上的刻字。他把刻字留在那里,究竟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花家护送八个听魂之人,任关翎借着计青岩把人弄走了,偏把关灵道留给他。花落春听说任关翎来了,势必不会善罢甘休,那时便要逼着关灵道解决古画之事。如今关灵道找到了刻字,花落春反倒欠他的人情,计青岩又死命相护,这其中怎么看、怎么看都叫人觉得是—— “师父,你说我哥是不是故意的?他之前不肯把书交给花落春,是没有打定主意,到底是要让画落春欠谁的人情。” 魂修在这乱世里难以活命,更何况是在道修中生存的魂修,堪堪命悬一线。任关翎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是要让弟弟活得好好的? 把他送给计青岩,既能换取八个听魂之人,又能让他灰心失望,让他死心塌地地留在计青岩的身边,一石两鸟,的确是任关翎会做的事。 如今关灵道有上清宫和花家两个大派撑着,计青岩又对他拼死相护,将来就算有人想要杀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想到这里已经是痴了。 他哥哥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把弟弟的事安排好了,自己呢,是有什么打算? 计青岩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还在想你哥?” 关灵道勉强笑着:“我哥的意图,师父开头有没有猜到?” “我只知道他不会真的杀你。但当时我要是不给他那八个听魂的人,我们会从此错过,说不定再也不能见面。” 所以计青岩照做了,一切都在任关翎的算计之中。 他压准了计青岩的深情。 “你哥善运筹帷幄,不会有什么危险。” “嗯。”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些神不守舍。老师父、任关翎,再加上师父,这三人对他的好,让他有时候睡觉都会咧嘴,少一个都—— “师父——” 关灵道把头埋在计青岩的腰上。 “怎么了?” 关灵道静了一会儿,脸在他腰带上轻蹭,笑道:“没什么,不舍得放师父走。” 宋顾追喊了一声便不再开口,在门口候着,不多时门打开,计青岩衣着整齐地走了出来。 “三宫主。” 宋顾追自沉思中回过神来。 计青岩默然看着他,见他的脸色与平常有些不一样,忽然说道:“你怎么了,有心事?” 宋顾追听到计青岩的话心中一震,连忙正色道:“没事。只是最近事多,为灵道担忧。” 计青岩望了他半晌,蹙着眉没再说什么,先往后院花落春的住处去了。 这眼神却把宋顾追看得心里发毛。最近时不时有记忆断层,他摸索着找到了诀窍压制,白天发作得少了些,只是夜里却无法约束,什么都不记得,间隔难以控制地越来越长,躺在床上时便是一片空白。 他也不晓得该怎么对人开口。这□□无解,说了有什么用?别人知道了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一只行尸走肉。 没错,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到现在还难以接受。 宋顾追走进房间里,关灵道正在房间里穿衣服,低着头不言不语,也不笑,比平时安静许多。宋顾追不在意地说:“怎么了,三宫主训你了?……想必是自找。” 关灵道的嘴角耷拉下来:“谁说师父训我?师父哪里舍得训我?” “哼。” 关灵道又继续一声不响地穿衣,低着头问道:“宋执事,你对人好的时候,会不会也故意隐瞒事情不说,什么都自己扛?” 宋顾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怎么,你有心事?三宫主总算清醒过来,不要你了?” 关灵道听到这话就忍不住要回嘴:“师父才不会不要我,师父离了我就不行,回头要把我关起来不让人看呢——” 添油加醋,恨不得把计青岩说得离开他就活不了。 宋顾追转过脸:“你多久能把衣服穿好?” 关灵道被他噎得闭上嘴。宋执事天生跟他八字不合,再不就是看他不顺眼,见面就吵架,总之就是不想让他好过。 好歹穿戴整齐,出门时忽然间发觉宋顾追正站在窗边发呆,关灵道望见他茫然的神色,心中忽动,不由自主地问道:“宋执事?” 宋顾追转过头来,不知怎的额上竟然是一层薄汗,眼神也略有些涣散,像是从极远的地方回神过来,看起来竟有些紧张狼狈。 “你怎么了?” 有些不对劲,叫人疑心忽起。 “没什么,你去吧。” 宋顾追哑着嗓子,竭力镇定,“我暂时有事回岑家一趟,这几天不在,你跟三宫主说一声。” 关灵道心中觉得有些不寻常,却一时间抓不到什么,又望他一眼问:“你真的没事?要是中了什么□□可得早点说。” “要真有□□,我必定也分你一半。” 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刚才的紧张如昙花一现,看不出什么了。 关灵道扁了扁嘴不再多说什么,出去了。 宋顾追在窗边站了片刻,脸色苍白,忽然间跳出去,轻巧地越过若干亭台楼阁,飞出了这一方宅院。这里不是花家,只不过是花落春临时买下来盘问关灵道的落脚之处,离岑家不过三十里之遥,半个多时辰便能到。 计青岩传信说情势不明,有危险,让青衣、石敲声都在岑家候着,莫仲贤也只得留在此地。宋顾追见到他们时已经是下午,先同青衣和石敲声把事情说了,商议妥当,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过了晚饭时间。莫仲贤正一个人坐在窗边发怔,缩着身子,睁着一双大眼,听到门声突然间肩膀微抖,像是黑夜的猫头鹰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来朝着他的方向看着。 “宋大哥。” 他说,声音里有些兴奋和欢喜,又强自忍住。 “嗯。” 宋顾追走到他身边捏捏他的腮,“又瘦了。” 莫仲贤本来瘦得像是骷髅,近来被宋顾追养胖了些,虽然还是单薄,看起来却清秀许多,气质文雅像个好人家的书生子弟。 “你这几天好么?” 莫仲贤抓着自己的袖子,扭成一团。 “嗯,一样。” 宋顾追关上窗,把他抱起来放在旁边的小床上,“入夜了,睡觉吧。” 莫仲贤自从跟着他时便住一个房间,却是守礼着分床而眠,宋顾追把他当成弟弟相待,他也不敢说什么,乖乖地躺下来,只是朝着他看。宋顾追拉起他的手,微微笑着:“等你去了上清宫,我请老宫主帮你看看,那时你说不定就能撒开腿跑了。” “嗯,上清宫想必是个好地方。” 莫仲贤的嘴角翘起。 “山清水秀,景色秀美,是少见的灵地。” 宋顾追轻摸他的双眼,笑道,“我只想你的眼睛将来能看到,老宫主的修为高深,说不定能——” 说到此,声音戛然而止,宋顾追的目光仍旧落在他的脸上,却像是穿过了他的身体,涣散地望向远方。 指尖温温热热,似还在若有似无地轻抚他的眼皮。 莫仲贤咬着嘴唇,哆哆嗦嗦地握住他的双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闭上眼。又去了,说着话就堕入无底深渊。两人就这么僵硬地坐着,一直到过了四更,莫仲贤慢慢站了起来,在宋顾追的耳边轻声道:“宋大哥,带我去见岑墨行。” 宋顾追一声不响地站起来,像个木偶似的不说也不问,把莫仲贤打横抱起,面无表情地飞出窗口。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是……嗯,我想想,该是星期二……周末是工作最忙的时候 第130章 主线剧情 此为防盗章 石敲声走进来:“宫主。就爱上 ” 关灵道也跟着走进来。这院落里面的石桌石椅比平常的都要大, 门也比别处要高,空荡荡的。莫白齐抬起头来打量他, 关灵道很规矩地说:“关灵道今日刚刚入宫, 特来见过大宫主。” 莫白齐只觉得这男子脸上带笑,眉长眼弯, 跟平常进宫来的粗野男人有些不一样,点点头道:“在哪一宫?” “木折宫。” 莫白齐站起来, 关灵道这才发觉此人比自己高了半头有余,身形魁梧, 只得抬头仰视。莫白齐见他眸色微动, 似乎对自己的断剑很有兴趣,问道:“今年多少岁?” “十九。” 莫白齐点点头, 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他坐下来继续擦着剑, 不再理他了:“见过了, 带他去微明宫罢。” “是。” 关灵道跟着石敲声飞下了山,自言自语道:“大宫主用的剑怎么是断的?” “不晓得,我没问过。” 石敲声说这话时低头没看他,眼神也略有些躲闪,关灵道微挑了眉。 石敲声轻咳一声正色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到处胡言乱语。” 关灵道笑着说:“你要是知道他断剑的来历, 想必连他是什么身份也猜出来了。” 石敲声微微青了脸,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你别到处乱说话,上清宫里人人都有些过往,谁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就算猜到了什么也要装作不清楚, 否则大家尴尬。”说着说着来到临峰微明宫,石敲声低声道:“这是我宫主住的地方。” 陆君夜住的院子临着悬崖,凉风习习,比莫白齐的还要宽敞。这里比从渊宫要热闹得多,门前排了一行十几人,全都与石敲声一样,身穿墨绿色的道服,腰间木牌上的穗子或者淡黄,或者淡红,不时窃窃私语。 “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石敲声没回答,在门口站着的弟子面前说明来意,带着关灵道排在这十几人的后面。他低声说道:“微明宫掌管上清大小杂务,单是执事就有三十六人,比其他两宫加起来还要多两倍。这些都是有事禀报的,我们正赶上了早上理事的时辰。” 关灵道还要问什么,有个弟子走过来对石敲声说:“石执事,宫主说其他人的事麻烦,让你先带人进去。” 石敲声带着关灵道,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里面隐约有说话的声音传出来,有些不耐,似乎是陆君夜在训人:“……十年前谁都想闭关修行,逼着才肯出来当个一年半载的执事,略尽绵薄之力。现在谁都想来当差,就为了每月那两颗灵丹。上清宫横竖就那几座山,两三百个人,哪有那么多事给他们做?” 其他人没人敢说话,关灵道不声不响地跟进去,只见一个矮胖子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拧着眉头面露恼意。一个身穿墨绿衣服的高大男子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那矮胖子见关灵道随着石敲声进来,放缓脸色上下打量他一番,语气很客气地说:“这是新来的?” “关灵道见过二宫主。” 陆君夜没时间搭理他,草草问了几句便笑着说道:“时间不早了,让他去木折宫休息吧。” “是。” 终于见过两宫的宫主,关灵道也不再拘束了:“木折宫的三宫主又是什么样的人?” 石敲声看他一眼:“三宫主是南朝排名第二的斩魂士,你在他面前规矩些,休得冒犯了他。” “专门杀魂修的斩魂士,不是中原才有的么?” “我们上清宫平时不理中原之事,但前几年魂修泛滥,搞得中原各派皆不能修行,于是七门六派三大家在九天山立盟,定下仙界三杀令——夺舍者杀,邪魔外道者杀,魂修者杀。夺舍侵占他人身体,而邪魔外道残害无辜,这些都容易生出冤魂怨气。我们修仙界与凡间息息相关,怨气上升则灵气低迷,因此凡间要是出了大事,我们也难以静心修炼。” 石敲声的声音微微一顿:“可是这些邪魔外道就算全都加起来,害死的人也及不上魂修害人的一成。” 关灵道皱眉不语。 石敲声淡淡道:“仙界多年来没有律法,各门各派要么为了灵地争夺打杀,要么各自闭关修炼,直到出了事才出来应对,没有章法,混乱不堪。那时正是修仙界危急之时,各大派不得不暂时把恩怨放在一边,同仇敌忾,如此整肃一番,倒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那时紫檀宫已经研究出收服魂修的方法,三杀令一出,紫檀宫号召各派将资质最好的弟子送去修习。上清宫不能置身事外,于是老宫主便派三宫主往中原去了。” 石敲声顿了顿,又道:“那时三宫主还只是个普通的弟子,在紫檀宫修习斩魂之术后一举成名,兼之容貌俊雅,气质出众,在中原声名盖绝当世。但他在中原待了不到一年便回来了,重新隐居在此,中原的人都称他隐云。与他齐名的还有三位,有首诗——” 关灵道点头道:“诗我已经听过了,不必再说。” 说完又若有所思:“想不到管着我的人这么厉害。” 石敲声笑着说:“其实从老宫主到三位少宫主,哪一位不是厉害人物?只不过大家都想隐居在此,什么往事都不想说罢了。三宫主要不是被老宫主派往中原,也会跟他们一样,在此地寂然无声,无人知道。” 话说到这里,两人已经落在木折宫计青岩的院子外。黑色的大门,白色的墙壁,左右两棵青松,参天而上,院门外铺着青石地面,虽是盛夏却寸草不生。干净,也莫名的有些寒意。 石敲声敲了敲门。 关灵道屏住呼吸。 夜里没睡好,清晨当然没什么精神。关灵道从卯时起,就拖着扫帚在木折宫的山上转悠打扫,别人不敬他,他也不在乎,见到木折宫的弟子时照样笑着打招呼。有些人和善,他就多说几句话;有些人不和善,关灵道也懒得理他们,但求不吵架为是。 要转道去后山时,关灵道想起宋顾追不让他接近女弟子,心想这倒省事,换了身衣服去计青岩的院子里领罚了。 院子空空如也,计青岩不在。 面壁思过,又不是面计青岩思过,只要有面墙壁就能可行。关灵道找了面看得顺眼的墙壁,对着它坐下来。 刑罚厅里有专门让弟子面壁思过的房间,也无人整日看管,签个到进去面壁便是,计青岩让他在自己院子里面壁,大约是信不过他。 没过多久,计青岩从外面回来了。 角落里坐得很直的那个身子一看就是关灵道,计青岩垂眸看着他,关灵道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转过身来说:“我不到卯时就起来了,把木折宫上下都扫了一遍,真的。” 宋顾追早就说了,这小子清晨起就规规矩矩地在木折宫扫地,没有怠慢,也没有偷工减料。计青岩不想再多说什么,悄无声息地在松树下的阴凉坐下来,左手捡起一颗黑色的棋子。 清晨打坐之后,他会坐下来下几步棋,这习惯从小时候就有了。 没过多久,墙壁那边传来略重的呼吸声,有点杂音,似乎是吸气不顺,忽长忽短。计青岩抬了抬眼,眉心几不可见地拢起。 这小子在做什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打鼾? 关灵道的背影实在看不出什么,计青岩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脸色越来越难看。关灵道眼皮关着,时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身板坐得这么直,却分明已经入睡了。 计青岩被他气笑了,袖子一拂,不轻不重地打在关灵道的面颊上。关灵道立刻睁开眼,抬起头来看着身边的计青岩,僵硬地笑着说:“三宫主,你还没走呢。” 这是他住的地方,他走去哪里? 关灵道真的没想睡觉,却搁不住上下眼皮子打架,刚才就是那么放松了片刻,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你面壁思过了整个清晨,领悟了些什么?” 计青岩在不远处的石椅上坐下来。 关灵道凝眉沉思,斟酌着措辞:“弟子领悟了不少,三宫主事情繁忙,今后千万别为我的事操心,否则我过意不去。”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计青岩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眼下的青影:“你晚上睡不着?” “有时候。” 计青岩低头看了他片刻,从桌子上捡起一枚黑色的棋子:“那天晚上在白屏镇,你也是睡不着?”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无意间提起,根本没有其他的意思,关灵道心头一跳,笑着说:“那次是起来去茅厕,不小心听到莫仲贤的屋子里有动静,才站在门口看了看。” “不是你,我也不会察觉到他正在使魂术。” 计青岩看着他,眸中暗光流动,“我险些以为你能听到魂魄的声音。” 关灵道赶紧笑着:“我也希望能听得见,那时就能天天在三公主身边,可惜弟子没有那样的本事。” 计青岩盯着他看了片刻,被那一脸的笑扰得青筋微动,把头转了开来:“我叫你在这里面壁思过,不是在这里睡觉,再让我看到你闭上眼,我亲自教导你下棋。” 关灵道笑着说:“弟子自小通音律,弹琴吹箫拉胡都会,唯独不会写字下棋,三宫主可千万别教我下棋。” 计青岩淡淡地说:“你通音律?” “略懂。” 计青岩的脑中空白了一下。 通音律,会弹琴吹箫,这么高雅的事,怎么放在关灵道身上就觉得不正经?他会弹什么曲子,高山流水,阳春白雪?想象不出来。 计青岩的眼前出现一个谈笑风生、抚琴求爱的登徒子。 “三宫主也懂音律?” “不会。” 关灵道赶紧安抚:“三宫主长得世间少有,清雅绝伦,将来必定有人对着三宫主抚琴求爱,就算不懂音律也没什么。” 计青岩手里面举着棋子,脸色青了些:“面壁思过。” 他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脸色难看至极,关灵道连忙笑着望向空白的墙壁,心想这人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又忍不住转头看他一眼。 计青岩的目光落在棋盘上,头抬也没抬,冷冷地说:“面壁。” 面壁,不是看他! 墙壁让人度日如年,关灵道一动不动地坐着,枯燥无味,不多时只听见计青岩的呼吸平顺下来,站起来回屋去了。 面壁整日,回屋后倒头就睡。老者的声音时高时低,关灵道被这声音控制作息,自然是苦不堪言。但他现在被计青岩看管得紧,夜里什么也不敢做,只能暂时忍耐,等风头过了再说。 翌日清晨他刚推开门,意料之外的,石敲声正不言不语地站在门口。 “你找我有事?” 关灵道让他进来,“我现在得去我家公主院子里面壁了,有什么事?” 石敲声的面色极其复杂,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卷纸,摊在桌面上:“这是什么?” 关灵道低头看了一眼:“这是我入门考试的卷子,怎么在你这里?” 石敲声深深吸口气:“今天早上,秦执事让我带着卷子去见三宫主。” “我没过?” 关灵道的心提起来。 “二十题中答对了十三题,只差一题就能过,秦执事想让三宫主抉择,要不要让你过。” 石敲声微微皱着眉,“但我来找你的原因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原因?” 石敲声用手指着纸上的一段话,念到:“卯时即起,晨练三刻,打扫内外,整洁无尘——这段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有这一段——” 他又指着下面的几行字:“你都是从哪里看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任关翎…… 下次更新是星期四…… 第131章 主线剧情 此为防盗章  懒死, 还要他来叫这公鸡起床。 娘亲还在睡觉,邱之叶不想打搅她, 自个儿去厨房里生火做饭。最近娘的身体不太好, 邱之叶就算出门也不敢走得太远,生怕娘亲召唤找不着人。 他煮了一锅清粥, 配上腌好的小菜,端着出了厨房的门。院子门口突然间传来几声响亮的石子撞击声, 邱之叶忍着没去理,果不其然外面有小孩叫起来:“百家种, 邱之叶, 你娘亲给你找了几个后爹啦?” 邱之叶忍不住白了脸,生气地隔着墙骂:“胡说八道!我娘亲才不是这样的人, 你们少听风就是雨!” 外面的小孩哈哈大笑, 声音此起彼伏:“百家种, 邱之叶,连自己的爹都分不清楚是哪个。” 邱之叶气得嘴唇哆嗦,正不知道怎么回嘴,房间里有个妇人慈祥的声音传出来:“别理他们,进屋来。” 邱之叶捏紧拳头恨不得出门跟他们打一架,又不想让娘心里难受, 勉强忍下怒气,笑着走进里屋来:“娘,你醒啦?” 妇人明明三十出头,看起来却苍老得像是四十上下, 面皮焦黄:“叶儿,没事儿别跟他们说话,你信我,我真没做什么丢脸的事。” 邱之叶把粥和腌菜端到妇人的面前,柔声道:“我才不听那些小孩子胡说八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吃饭吧,别胡思乱想。” 他娘之所以被人冤枉,全都是因为邱之叶的爹不小心摔落山崖跌死,娘亲又被个什么道士算出有克夫多夫之命,村子里的人便开始作贱母子两个,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 邱之叶等她吃完,掀开被子看了看。娘前些日子扭断了腿,他请不起很好的大夫,只好胡乱抹了些伤药,一直在被子里捂着。腿上的伤口开始溃烂,邱之叶心里焦急难受,觉得实在不能这么继续拖下去了,说道:“娘亲,我今天去找邻村三叔给你看看病。” 娘亲泪水摇动:“没用的,他肯定不愿意给我看。” “娘亲别这么说,这次我跪在他的门口,他不来看病我就不走。” 邱之叶给娘做了午饭,清水壶摆在她触手可及之处,一切布置妥帖,独自一个人出了门。村里的小孩总是喜欢来捣乱,邱之叶想了想觉得不安心,还是把大门上了锁。 不多时几个小孩子在他身边绕着跑,边跑边喊:“狗杂种,邱之叶,后爹多,娘一个。” 邱之叶恨得牙痒痒,小孩子又从路边捡起石头打他,邱之叶气得不行,也抄起泥巴去扔他们,含着泪骂道:“我让你们作贱人,让你们作贱人!” 他天生身子弱得跟叶片似的,泥巴打不着人,自己反脚滑摔了一跤,惹得几个孩子哈哈大笑。邱之叶也不过就才十五岁,当即就忍不住掉了泪,擦着眼睛站起来低语:“叫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红着眼来到东华村的三叔门口,又吃了个闭门羹。乡村里会医术的人不多,三叔略通,因此德高望重。邱之叶敲着门喊:“三叔,我娘的腿断了,你倒是来看看她!三叔,求您行个方便,我娘要疼死了!” 从早晨喊到中午也没人开门,后来三叔的老婆受不了,隔着门喊道:“快走吧,滚远点,没人想给她看病,那种贱货死了最好。” 邱之叶跪在门口哭,最后哭晕过去了。 “谁说我娘亲是贱货?说她是贱货的都不得好死!” 夜里哆哆嗦嗦往家里走的时候,邱之叶在心里骂,“乌龟王八蛋,全都死光!” 从这天夜里开始,西华村就开始断断续续地死人。这些人都是半夜里入睡时不知不觉而死,先是两个小孩子,后来又有几个大人,再后来是东华村三叔的老婆,都是同样的情况,前天晚上睡觉时还好好的,翌日清晨已经没了气。 这些人都是平时喜欢欺负邱之叶的,死了之后耳根清静,邱之叶的情绪也好了不少。娘亲的腿还是没有好,邱之叶在家里悉心照顾她,每天都给她换药揉捏,娘亲的腿却还是一天天地坏下去。 这天清晨邱之叶出门去打水,隔壁的男人正在跟他婆娘吵架,那婆娘生气地跑出来,向里面大声骂:“老娘就算懒了点,也没让你头顶发绿!你现在就打我,要是摊上那样的**能怎么着,杀了我么?” 邱之叶听了走上前去:“你在骂我娘?” 那婆娘正在气头上,见来了个让她撒气的,当即骂起来:“我当时谁,原来是个**生出的杂种。有本事让你娘别那么不要脸,她不要脸,难道不让人说么?” 邱之叶说:“没人可以骂我娘。” “我骂了又怎么样,你能怎么样?” 那婆娘不把他放在眼里,转身进了屋。 这天夜里,邱之叶像往常一样在房间里凝神打坐。白天那女人说的话,邱之叶觉得有些刺耳,他不能让她说了就算了。说这种话就得不得好死,已经提醒她了,她怎么就是不听? 邱之叶闭着眼,慢慢感知那女人的魂魄。她的家就在隔壁,她就在床上睡觉,容易找得很。邱之叶的手慢慢抬起来,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纸烧了,化作一缕青烟,缓缓朝着隔壁飘过去。 青烟缭绕在女人身旁,突然间冲入她的体内,女人躺着没有动静,魂魄却发出凄厉惨绝的叫喊,邱之叶浑身颤抖,舒爽至极的快感充斥全身,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亢奋的情绪才终于平复下来。 翌日清晨邱之叶又去倒水,隔壁的女人已经死了,家门口围遍了人,满院子都是哭泣的声音。 哭什么?她这么骂自己的娘亲,难道不该死么? 村里还有那么多骂过娘亲的人,真好,他还可以继续杀人,杀得只剩下狗。狗比他们都好,狗至少不会骂娘亲贱货。 邱之叶打了水回到家里,他刚才出门时忘记关门,娘亲不知怎的竟然下了床,正在院子里散步。邱之叶连忙把水桶放下,跑过去扶她:“娘亲怎么下床了?你腿上的伤口太严重,快去床上躺下歇着。” 妇人望着门口,有些不安:“怎么了?又死人了么?” 邱之叶抚着她回房坐下来:“隔壁死了个女人,娘亲不必管这些事,你好好歇着便是。” “隔壁?那不就是当年把你接生下来的……我得去看看她。” 邱之叶皱着眉道:“娘亲的心地太好,不要管这许多,听话去床上躺着吧,我再给你上点药。” 好不容易安抚了妇人,邱之叶打扫了一遍院子,又去生火做晚饭。接下来该死的是村头的六伯跟他儿子,就是他们一开始说娘亲偷人的。 邱之叶等不及地跟娘亲吃了饭,很快服侍她入睡了。娘亲最近睡得不太好,邱之叶为她揉了揉头顶的穴位,盖上被子。 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盘膝坐起,双手平放在膝盖,重新又闭上眼,慢慢感知村头六伯的魂魄。只要等他入睡,只要一入睡就能杀了他。 不到片刻,他自身边捡起一张纸片烧了,静静地等着。突然之间,身体剧烈地抖动,邱之叶的脸上泛出难以描述的亢奋之色。他哆哆嗦嗦地又捡起一张纸,刚要在火上烧了,“砰”得一声,房间的门突然打开,邱之叶受了惊,猛然间睁开双目。 房间里站了一个人,背对着月光看不清楚模样,只是觉得个子很高,衣衫很长。 “魂修。” 他说。 邱之叶的双目阴狠地看着他,来不及说话,空中突然飞过来一样什么东西,来势极快,叫人什么也看不清楚。邱之叶的咽喉骤然一阵刺痛,那东西似乎停在自己的喉间,邱之叶半点声音发不出来,双目瞪着他,鲜血着急涌出,瞬间前胸一片赤红。 魂修怎么了?自己不修炼魂术,谁来收拾那些欺负自己的人,谁来替娘亲抱不平?他的双手痉挛地抖着,全身抽动倒在地上:“死、该死、该死……” 计青岩没出声。 邱之叶在血泊里颤着,他死了,娘亲怎么办,今后谁来照顾她? “娘亲,娘亲……” 院子里传来宋顾追的声音,似乎正捂着鼻子,有些含糊不清:“又脏又乱,又馊又臭,人怎么住得下去?” 邱之叶的手在地上痉挛地乱抓。胡说,他下午刚刚打扫了院子,还洗了地,怎么会馊臭? “鸡舍里的鸡都死了多久了?全都是腐烂的臭味。” 胡说,今天早上才添了鸡食,怎么会死?这些都是什么人,这是他的家,谁准他们进来了?滚! “宫主你过来看,这里有个妇人。” 宋顾追的声音突然间低沉下来。 邱之叶的眼中涌出泪水,气息微弱。 “宫主,这妇人被铁锁套着,奄奄一息,已经快不行了。” 什么?谁把娘亲锁起来的? 邱之叶的眼前越来越黑,死不瞑目般地瞪着前方,不知不觉地没了气息。 那是一个蛇脑袋。 手臂粗的身体,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关影觉得这景象似曾相识。他望着蛇七寸上的黑色小环,微微一怔。 怪不得如此熟悉,这不就是当初在山下抢自己睡觉地方的那只? 这男子看书倒也快,迅速扫一眼就掀页,关影从没见过看书比翻书还快的人,心道这人不知道看进去了多少。照这速度,自己只怕连一行字都看不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男子翻完了手中那本厚书,把头抬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男子站起来说道:“你醒了。” 关影说不出话来,嘴角一弯,眸底立现桃花勾魂,薄唇凉凉带笑,本想示好,却不知怎的就是看起来有点轻浮。年轻男子见他这副模样,略皱了皱眉,从桌上给他倒了一杯水。 关影忙不迭地咕咚咕咚把水喝了,这才沙哑地开口:“你是——?” “我叫石敲声,秦执事派我来照顾你。” 关影这时候才看清男子的相貌,皮肤白皙,眉清目秀,一身墨绿衣衫,浑身都带着书卷气。虽说看起来比常人儒雅,个子却也不矮,就是略瘦了些,让人想起古画里挺秀的水墨竹子。 他想起昏迷时断断续续的回忆,不由得又是头痛,皱着眉道:“我在哪儿?” 话一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头突然间一抬看着石敲身的衣服,声音也略变了调:“这里是上清宫?” 石敲声点点头:“不错,今早宋执事在上清宫外琼湖畔发现了你,把你送来雪岭的待客空房,接引厅的秦执事有事忙,让我来照顾你。” 关影一时间自然是搞不懂这么多的人名职务地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一动不动地看着石敲声。石敲身明白自己说话时细节太多的老毛病又犯了,深吸口气,简短地说:“你受了重伤,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上清十二峰,被人救了,暂时住在这里。” 关影还没听他说完,捂着腰下了床,踉踉跄跄走向门口。石敲身见他着急,在他身后道:“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全好,先别下床!” 关影冲出去站着,清风拂面,远山连着碧天,叫人的心胸豁然开朗。 前面三丈之处就是悬崖,自悬崖边上望过去,夏日白天的热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四周群山叠嶂,围绕着一个蔚蓝的大湖,青山碧水,白云在半山腰缓缓而过。再往远处看去,透过层层遮挡的山林,隐约可见一条细长青黑色的河流环山而绕,河那边便是数不清的村落良田,交错有致,小得如同蚂蚁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是星期六…… 第132章 主线剧情 “没动静, 大概正在睡觉。” 石敲声侧耳听着,把君墨放在关灵道的门边, 让青蛇缓缓从门缝里爬进去, 转过身去小声道,“君墨自己在这里就是了, 它知道该做什么。” 计青岩有办法溶掉花落春以灵气封住的小环,却得以能腐蚀的罕见药物为引, 附近没有这样的草药,君墨毒牙里的毒液勉强可做此用。 青蛇的尾巴消失在黑暗里, 犹如一条小溪蜿蜒而入。 计青岩望着黑暗的屋子, 低下头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石敲声“嗯”了一声, 不敢乱问什么。计青岩从刚才就站在门口, 想进又不进, 那样子就像有心事似的,不知道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那里面不是关灵道么,怎么计青岩要看他的脸色? “等等,有花家弟子巡夜。” 有白色的身影飘过,计青岩立刻拉住石敲声,躲在阴暗里等他们飞得远了, “古画不知道能活多久,花落春到了穷途末路。” “没了关灵道,他那画当真无解?” “他已经没了耐心。” 现在的花落春比谁都要坐立难安。能在短时间内学会这等魂术的人少之又少,任关翎在他眼里已经是必死无疑, 关灵道真要去救任关翎,活下来的可能几乎没有,即便真能活着回来,古画怕早就没救了。 “要是花家主肯出面说情,归墟神宗或许不会杀任关翎。” 为一个魂修说情? 现在这世道非白即黑,要么站在魂修一列被各大门派追杀,要么站在道修一列把魂修赶尽杀绝。花落春就算想保着关灵道,也不能名正言顺,只能暗地里出手相助。 修为再高,也躲不过个“理”字。花落春现在之所以能要挟关灵道,无非是欺负他是个魂修。 对一个魂修,不杀就是恩情了。 “三宫主?” 有些遥远的声音把他从思索里拉回来。 石敲声问道:“三宫主打算带他走?” “花落春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怜悯之情。要他对灵道有些许感激,要等到古画没事之后。” 现在关灵道不想见他,但自己要放弃一切跟他走了,关灵道又会愧疚。现在只能把他弄晕了救出来,等木已成舟,关灵道就算愧疚也做不了什么。 石敲声有些忧虑地看着他。关灵道临逢大难,计青岩根本没法好好筹划,带着关灵道一走了之,真是最好的出路?不是出路,是送死吧。 “我去岑家一趟。” 计青岩把石敲声引回休息的房间,“你在这里休息吧。” “是。” 石敲声自从刚才隐忍了好半天,这会子心中着急,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任关翎劫走八个听魂者的消息一个月前传了出去,南北朝各家各派都对魂修忌惮得很。道家门派的事三宫主清楚,越是忌惮害怕,越想把他们一网打尽,消除心中大患。现在外面风声鹤唳,见了魂修就要杀,关灵道真要是离开了这里,我怕他没什么活路。他自从入宫就跟我交情匪浅,我真心不想让他送命。” “我知道。” “他想做的事,未必对他真的好。” 石敲声的声音越发小了些,“三宫主想要做什么,千万三思。” 计青岩低头看着他:“嗯。” 他也清楚把关灵道强制留在这里,才能保住他的命。可是他要是这么做,这小子将来势必会跟他生出嫌隙。依照关灵道的性情,要是岑木衣出了事,一定会想办法把他放了,再同他一起赴死救人。 宁愿陪他一起死,也不能担害死任关翎的罪名。 况且,他们未必真的救不出任关翎。 黑色的外衫隐没在夜色里,风过时听到树枝颤动的些微动静。计青岩落在铺了薄雪的地面上,取出一张火阳纸写下什么烧了,在岑诉秋的山前等候。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一个身穿青色单衣的中年男人远远飞了过来。 “三更半夜,你的信是什么意思?” 岑诉秋站在他面前。 “我想要三岁时捡到的那柄长剑。” 计青岩道。 岑诉秋沉吟着:“要来何用?” “剑是我捡到的,只有我能用,家主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岑诉秋轻捋长髯:“那剑你用不得。” “那剑惟有我能用得。” “是,惟有你能用得,惟有你身上的灵气能驱使它。你,再加上那柄剑,一道剑气便害得你几个堂兄妹险些丧命。计青岩,你控制不了那柄剑,拿在手里就会伤人。我曾在你爹灵前立誓,此生不让你再碰那柄剑。想要那柄剑,除非你回来做岑家之主。” 计青岩背过手不动,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冷静地看着他。 岑诉秋又道:“计青岩,你虽生在岑家,对岑家却从没做过几件好事。你好自为之吧。” 计青岩仍旧不语。 岑诉秋对他的感情一向复杂,既不想见他,又想见他,有时候他能清楚地看到岑诉秋正在想死去的岑墨行,异常痛苦,有时那思念的目光却又像是在看别人,岑诉秋的兄长、他的亲生父亲。 那岑家之主的位子不是给他的,而是给他父亲的孩子。 “计青岩,你去吧。剑不能给你,那是为了你好。” 计青岩不声不响了许久,终于道:“家主保重,那剑不寻常,望家主莫让它落在别人手上。” 岑家是他出生的地方,但是岑诉秋极少见他,他从小就是个被人单独养的孩子。生平第一次与堂兄弟们练剑,他险些把练剑场变成了刑台。 哀嚎哭声,鲜血满地,他当时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岑诉秋叫人把他关起来时还是面无表情。 他不是不后悔愧疚,可他害怕的时候没人看得出来。 从此他便只是远远地站着。有人说他没有感情,所以他也便没有感情,连辩驳的意愿也没有。 关灵道不晓得,在上清宫里倚着他说笑、看他下棋的时候,他经常刻意拖延,只为让下棋的时光变得长些。他老早就对这徒弟动了心思,当时懵懂,只是觉得新鲜,然而时不时碰触到的时候,心底还是生出陌生的窃喜。 ~ 离开岑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五更,冬天夜长,又没什么飞禽走兽,路上静得只能听到风声,伸手不见五指。 计青岩在心中筹划等下要做的事。君墨忙了一夜,该是差不多把那小环化掉了,石敲声和宋顾追都清楚该做什么,不需再多说,只等他们今天离开岑家就能带着关灵道走。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环。颜色形状与花落春的略微有差,不拿在手里却也看不出端倪,半掩在裤子里更是不会叫人怀疑。回去给关灵道暂时戴上,只要他在身边守着,几个时辰之间足以掩人耳目。 反反复复地在心中筹划,将大大小小的细节演练得没有缺失,他无意间抬头,忽然间看到前方星星点点的火光,喧闹的人声远远传过来,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的心一沉,体内灵气转得更快,风般朝着那火光飞过去,直直落在关灵道的院落面前。 墙壁断裂,石桌倒塌,四五个花家弟子或坐或躺,身上带血,闭着眼不知道是死是活。几个弟子把他们小心地扶起来,或是疗伤,或是喂药,来来去去极是混乱。 关灵道房间的门开着,黑黝黝的看不清。 糟了。出了什么事。 心头越来越沉,没有走到关灵道的房间,却在混乱的人群中遇到石敲声。石敲声拉住他的袖子不让他前行:“灵道出事了。” “什么事?” “半夜里突然间醒过来,闹出了好大的动静。花家弟子进去时他双眼赤红,像是有些疯了似的,正在割自己的手腕,想要从你的灵锁上逃脱。他们见君墨帮忙咬灵锁,先出手把君墨打伤了,关灵道出手将那两个弟子打得不知是死是活,抱着君墨逃了出去。后来陆续有花家弟子来阻挡,花落春把他打伤抓了起来。” “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现在花家上下对灵道恨之入骨,我怕花落春要下手把他杀了。三宫主,关灵道伤了花家弟子的事传出去,南北朝必定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三宫主要是这时候带着他出去——” 话未说完,身边的计青岩已经不见了。 乱风刮过,一道黑色的影子落在花落春的院落前,计青岩几步走进去。站在窗前的男人正低头看画,计青岩尚未开口,只听那男人头也不抬地缓缓道:“计宫主。” 声音出奇的平静,几乎不想是他认识的花落春。 “花家主,灵道今晚想必是出了意外之事,并非他本人所愿。花家主行个方便,让我见他一面把话问清楚。” 花落春把画慢慢卷起来,摇了摇头。 “花家主,你这画惟有关灵道能救,花家主不管打算要做什么——” 计青岩的声音提高了些,比不得之前的冷静,引得花落春抬起了头。 他抚着手中的画,低声道:“你用不着担心,我没杀他。这画暂且没事了。” 什么?计青岩皱起眉。 “画已经没事了,刚才关灵道引我进去见了他一面。” 他口中的“他”,必定不是关灵道,而是画中住着的那个身穿红色道袍的男子。 计青岩的心倏然落地,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屏住呼吸,浑身发冷,连身后的衣衫也湿了一片。“他现在人呢?” 计青岩问。 “我放他走了。” “什么?” 刚落下来的心又提起来。 “他想走,我放他走了。” 计青岩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花落春端着那画坐下来:“我也清楚他此去九死一生,可是他执意要走,我总不能拦着他。” 计青岩很久没说话,再出声时,声音已经冷静下来:“临走前他说了些什么?” 花落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说替他把君墨交给石敲声好好养伤。” “还有呢?” 心中有些不甘,继续问着。 花落春淡淡道:“没了。” 没了。 心里面空空落落,像是失去了什么。这小子不跟他见面就走,是怕他再用灵锁将他铐起来不让走? 什么都没说清楚,关灵道离开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今夜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君墨吃了伤药正在趴着头无精打采,计青岩弯下身抱起它要走,花落春忽又把他叫住,声音略有些心不在焉:“我那灵器被这条蛇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我都清楚。但关灵道走了,你之前有什么打算我也不想再管。关灵道今天那样子你没见到,浑身上下杀气四散,什么人也认不得,要不是我强制他吃了丹药,他怕是现在还到处伤人不死不休。” 计青岩话也说不出。当时的情景惊险万分,他现在想起来就后怕。关灵道连伤数人,花落春当时把他就地杀了也不为过。昨夜究竟是被什么人陷害,发生了什么,害得他到这步田地? 一个不小心,现在怕已经是天人之隔。 “你去吧。” 在烛光下打开画,花落春没了声音,心思已经又全都放在了画上。 出了门把君墨交给了石敲声疗伤,宋顾追却不知怎的直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计青岩下意识地走到他的门口,低头把玩着手中瑶玉,却见宋顾追正背着莫仲贤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一开门,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三宫主。” 计青岩低头看着他。昨夜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没有出现? “昨夜睡得沉,没听到什么声音。仲贤说他半夜醒来时听到了什么,但不想吵醒我,因此没有叫我起来。出什么事了?” 计青岩把事情粗略说了。他若有所思看了莫仲贤一眼,说道:“你们两人整夜都在?” 宋顾追默然点头。 莫仲贤的睫毛抖着,把脸趴在宋顾追的背上。 “冷?” 宋顾追偏过头看着他,看少年不声不响地点着头,随即把莫仲贤放在房间里,关上门走出来。 “灵道走了,三宫主打算怎么办?” “你们在岑家等大宫主来接你们,我南下去归墟神宗。” 远方天色透出淡淡的灰白,比刚才明了几分,隐约可见院落的轮廓。计青岩望向宋顾追,目光里的探究之意清楚无疑,像是看穿了一切,直把宋顾追看得低了头。 “灵道昨夜分明是被人暗算,花家弟子见到他时,他正要把自己的手腕割断逃脱,还好有君墨帮着他,却也接连重伤好几个花家弟子。灵道那样子像是被人用魂术伤了,一时半会儿分不清真幻,只想着逃脱杀人。” 说着他的语气重了些,“是谁暗算他暂时不知道,但是这人害得灵道不轻。” 宋顾追默然点头。 计青岩的意思他明白。得罪计青岩尚可原谅,暗算关灵道却是犯了大忌,更何况害得他几乎丧命。 魂术,竟然是用魂术伤他。心中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你帮我在这里和岑家查查究竟。” “是。” “顾追,你近来有事瞒着我,是什么?” 计青岩见他锁着眉不出声,又道,“我问了敲声和青衣,他们都说你近来早睡迟起,偶尔临窗发呆。敲声觉得古怪,青衣虽然不说,也自己暗地里担心。你是上清宫的要紧之人,无人不为你挂心,你有事不妨直说。” 宋顾追沉默了许久,说道:“有些事不该瞒着三宫主,可是灵道的事要紧,三宫主先去助他才是,我的事将来再说。” 计青岩默然而望,半晌才说:“你执意不说,我也不能逼你。我南下之后,你一切小心保重,不要妄自离开岑家。” “是。” 前头送走了计青岩,宋顾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满怀心事地看了莫仲贤许久,蹲在他的面前:“昨晚出事的时候,你在不在这房间里?” “在。” 莫仲贤轻声道。 “近来有没有什么烦心事,有没有话想跟我说?” “没有。” 这少年一双眼睛没有光彩,双腿垂下来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连站起来也极为勉强,更不用说要做什么坏事。宋顾追看着看着又觉得自己多心了,心中歉疚,说道:“折腾大半夜,我先送你回岑家去休息——你当真没有事瞒着我?” 莫仲贤拼命摇头。 “你在我身边高不高兴?” 宋顾追把他打横抱起来。 “高兴。” 莫仲贤点着头。 高兴是从心底流露出来的,带着感激和殷切,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柔软许多,半点也假不了。自己对他这么好,他又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有害自己人的心思? 宋顾追用外袍把他裹紧了:“我送你去岑家等着。” “嗯。” 他是个瞎了眼断了腿的人,对宋顾追只是痴心妄想,自然是什么都不能多想。他有自知之明,将来如何他也不想管,他现在只想救宋顾追的命。 这天夜里,他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岑墨行。 “我有你想要的东西。” 莫仲贤双手抓着牢门。 岑墨行的声音沙哑了些:“给我。” 莫仲贤摇头:“你把解药交给我,宋大哥吃了没事,我才把你要的东西交给你。” 山洞里的男人笑了笑:“宋顾追吃了没事,那时我如何要挟你?” “你想要如何?” 岑墨行的呼吸声有些急促,许久才道:“你过来些,手伸进来,我把那味难找的药送给你。” “什么药?” “□□里掺杂了我的血,方能让人变成傀儡,解药也需得我的血,才能让他神智清醒过来。” 山洞里的声音低沉发颤,“现在你信了?要是让人知道了这个秘密,南北朝的道修怕是会把我的血抽个干净。” 莫仲贤的手指慢慢地探进去:“其余所需的草药呢,有哪些,如何炼制?” 话音未落,手腕被人紧紧抓住,要将它折断般地向后扭过去。莫仲贤痛得叫出声:“你做什么?” “把我放出去,我把解药炼制好了,自然会来跟你换我想要的东西。” 莫仲贤痛得咬牙。 手腕上的力道加重,毫不留情地向后掰着,发出几乎要断裂的咯咯声。莫仲贤实在是受不住,闭着眼埋头闷叫,全身发抖,就在此时,身后的男子突然间拔出剑来,牢门一声巨响,火星飞溅。 岑墨行笑着:“你这宋大哥对你倒是真心好,就算是个傀儡,也能无意识的想要护着你。把我放了,我把解药给你,否则动静越来越大,早晚有人发觉你们在这里。” 这话让他从心底惧怕起来。他无论做什么,最怕的也是让宋顾追发现。他生恐这时候有人听到,想了想实在没了办法,断断续续地说道:“宋大哥,把他、把他放了,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是星期二 第133章 主线剧情 翌日清晨宋顾追醒来, 岑家到处都在传,昨夜岑墨行不知被什么人放出去了。 谁放出去的?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进入岑家, 把他放走了? 岑家少关押人, 岑墨行又从小在这里长大,岑家人不忍对他太过残酷, 因此并没有亏待他,只等着岑诉秋的示下。可是岑诉秋一直放着没发什么话, 岑墨行平时不吵不闹,也用不着送饭, 久而久之许多人都把他淡忘了。 事情有些蹊跷。 他们在花家时关灵道出了事, 刚回到岑家,岑墨行又被人放走。计青岩说暗算关灵道的是个魂修, 可是放眼周围, 有什么人是魂修? 就算是魂修, 又能有多大的能耐,怎么能轻易以魂术折磨关灵道? 理不顺也想不透,宋顾追和石敲声、青衣商议许久,猜不出究竟是谁在从中作梗,一筹莫展。 莫仲贤自从回到岑家后便出奇地安静,经常临窗发呆, 对什么都无精打采。宋顾追多少能猜到他的心事,闲来无事便坐在他的身边:“我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至少也会留在你身边。” 说起来还是难受,却已经到了该安排后事的时候。 “嗯。” “大宫主来信, 三日之内就会到岑家接我们,那时你在上清宫衣食无忧,至少能安安静静地过一生。” “三日之内就到?” “不错。” 宋顾追在他身边平躺下来,仰面望着岑家客房里古雅的刻花大梁。他们出门这么久也该回去了,世道这么乱,在上清宫里待着毕竟是安稳些,可惜计青岩生死未卜,关灵道的事又查不出什么,叫人心里面不踏实。 “你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他从床上坐起来,把莫仲贤留下来休息,自己出了门。 原本关着岑墨行的山洞如今一片狼藉,牢门被利剑割断,拷着他的锁链也被斩断,救他的人至少不是泛泛之辈。他蹲下来摸着断裂的玄铁,心中忽动,有些说不清的熟悉之感。 那种感觉说难以言喻,他用剑多年,刀刃的力道、断裂的口子,看起来很是奇特,好似就像是挥剑的人是自己。 怪,很怪。 心中有些挥之不去的不安。 晚上的事他什么都记不得,这是他最难以释怀的事。但他和莫仲贤同屋睡觉,自己出了门他至少能够发觉。莫仲贤什么都没说,可见他并没有半夜出去,是他自己想太多了,还是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冬天里日子短,回去时已经是入了夜,莫仲贤面朝着床里面睡下了,听到门开的声音,他半坐起来:“宋大哥?” 宋顾追勉强笑着:“你还没睡?冷么?我把门窗关上。” 莫仲贤只听见窗户和门有些声响,不多时安静下来,宋顾追脱了外衫在临近的床上躺下,似不在意地笑着问道:“我晚上的时候没意识,是不是有时候到处乱跑?” “没有。” 宋顾追安静了片刻:“那就好。” 不知不觉地又到了深夜,莫仲贤抱着膝从床上坐起来,摸索着爬到他的身边,说道:“宋大哥,送我去岑家西北连净峰下的树林里。” 宋顾追一声不吭,木头人似的把他抱起来,推开窗户。 莫仲贤靠在他的胸前。 连净峰是岑墨行之前住的地方,别人都以为他逃出去了,其实并没有。岑墨行从小生长在这里,对岑家的山水草木了如指掌,就在岑家眼皮子底下躲着。岑诉秋派人去山下附近寻找,根本就是白费功夫。 他不逃,只能说明一件事。莫仲贤手上的东西,他是真的想要。莫仲贤不晓得到底这东西有什么用处,为什么他甘愿冒被杀的风险也要留下来? 但是他想要,这就是好事。 在寒风里点了一截短香,莫仲贤的意识离开身体,飘飘忽忽地来到黑衣男人身边。他的眼睛看不见,腿不能走,但只要在岑墨行身上的物件上留下一丝半缕的魂气,就能摸索着寻找他的痕迹。 岑墨行就算想逃,也未必这能逃得掉。 岑墨行缓步从树林深处走出来。 “你要怎么样?我说过七天之内把解药给你,现在找我也没用。” 莫仲贤道:“上清宫三日之内有人来接我们,我在那之前就要解药,否则我们走了,你什么都拿不到。” “你拖住他们。” “我是个残废,怎么拖?后天夜里我会再来,那时一定要有解药。” 莫仲贤梗着脖子,“如果宋大哥清醒过来,我就把藏那东西的地方告诉你,要是药不见效,我就把那东西毁了。” 岑墨行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后天夜里,子时。” ~ 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清晨最冷的时候才窝在被窝里迷糊了片刻,不多时他恍惚着听到门前和窗边传来轻微的响声,半支着身体坐起来:“宋大哥。” 宋顾追不晓得在做什么,好半天没有说话,莫仲贤又问了一声,宋顾追才转过身来问道:“昨晚你睡得好不好?” “好。” “我有没有好好待在房间里?” “有。” 宋顾追又是半晌没有动静,轻轻开了门说:“我出去一趟,晚上才回来。你先收拾好东西,免得到时候走得急忘了东西。” 他在不在其实都没关系,宋顾追接连出去了两天,次日夜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木木的不清醒了,身子被北风吹得冰冷,靠在莫仲贤的床边僵住。莫仲贤对他这样早已经屡见不鲜,扯了被子给他暖身,胡乱睡了一夜。 晚上就能拿到解药了,他睡不着。 岑墨行也许还会耍花样,可是宋顾追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能比这更惨么?况且他觉得岑墨行这次不敢乱来,说不清是为什么,总觉得岑墨行对自己手上那东西有些敬畏和焦躁。 总有种感觉,今晚岑墨行给他的会是真的解药。 “你醒了?” 他问。 隐约觉得天色已经明朗,床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宋顾追也清醒了,正安静地站起来穿衣。 “嗯。” 宋顾追的声音不高,“今天我带你出去一趟。” “去哪里?” “去附近山下。” 他的心砰砰直跳。这是宋顾追头次独自带他出去,以前虽然也朝夕相对,可是从没像现在这样特地带他下山。等拿到解药,他半夜里让宋顾追吃了,从今夜开始他就能恢复原样。以后宋顾追没事了,能带他出去的机会也就多了,如果有天真能医好眼睛和双腿,说不定、说不定—— 宋顾追把他抱起来,披上件保暖的冬衣,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他不敢靠得太过明显,宋顾追把他当成弟弟,他便也只能当自己是弟弟。今后如何他不能想太多,救他这件事算是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了,这事今后不能说,也不能让人知道。 晕晕地依偎着,严严密密没有半点的寒风,他随着宋顾追一路下了山。 岑家地处北朝,临近的风景必定是冰雪连天,白茫茫一望无际,与南朝的温婉柔和不同。他的眼睛看不见,可是耳边那呼呼的风声却也刺激得紧,嘴角忍不住弯上来。 不多时风声停了,周围温暖许多,隐约听得到烧着柴的火星嗤嗤声。他们像是走进了什么院落里,几个人迈着小碎步子很有规矩地走上来,恭敬道:“宋先生。” 这些声音有男有女,有十几岁的少年,也有三四十岁的妇人,听起来不是仙家的弟子,倒像是大户人家的仆役。 “这是莫公子。” 宋顾追把他放下来,软软的,似乎是床铺。 站着的人又齐声叫:“莫公子。” 莫仲贤只觉得没由来的有些不安,又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言不语地坐着。他看不见宋顾追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呼吸也有些微乱,缓缓说道:“这就是你们今后要照顾的人,日常饭菜、穿衣洗浴都不可怠慢。” “是。” 莫仲贤只觉得头里面生生一阵急痛,像是被什么狠狠敲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拉住他的袖子。宋顾追没有理他,轻轻把衣服挣开了,对仆役们说:“你们都下去吧。” “是。” “宋大哥,你是要做什么?” 门关上,莫仲贤慌张地在床上乱摸,似乎是想要支撑着下床。 宋顾追往后退了几步,站着离他约莫两尺开外,面无表情地说:“关灵道那天被人暗算,是你下的手。” 莫仲贤的眼眶一酸,下意识地咬着唇,不承认,也不否认。 “为什么?” 话一出口他又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你的心事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管是为什么。我夜里什么都不知道,你身体不便,因此利用我来为你做事。” 莫仲贤从没像现在这么激动,眼睛酸痛得更厉害,连身体也忍不住发着抖。 “我本来不想怀疑你,可是前天我在门窗上拉上了一根头发,想看看我究竟半夜有没有推门而出。次日清晨头发断了,你却说我夜里没出去,因此我下了山,仔仔细细来来回的路上找蛛丝马迹,竟然从花彩行那里查到一件事——关灵道出事的那晚,大家都在忙乱的时候,有个花家弟子无意间看到我深更半夜把一样东西扔在了山谷里。” 莫仲贤抱着膝把头埋起来。 宋顾追从桌上的包袱里拣出几块红色的碎片,放在莫仲贤的床上:“我在山涧里找了两个多时辰,找到这么几块碎片。这些碎片我倒是认得,是紫檀宫里颜無用来炼魂的炼魂塔——为什么半夜三更我把这东西丢下去?” “宋大哥——” 他哽咽起来,又伸手去抓他的衣袖。 “炼魂塔是魂器,道修的灵气修不好,惟有用魂气才能让它恢复原样。攻入紫檀宫时这塔已经毁了,三宫主让我把碎片留在身边,以后有机会查炼魂的真相。只是想不到我疏忽了,不曾预料到你会做这等事。” “宋大哥,我不是故意要害他的,我真是有、有——” “有苦衷?” 宋顾追漠然看着他,“什么苦衷,让你能什么都不管,将关灵道的魂魄引出来,让他在炼魂塔里遭受生死煎熬,出来时险些被人杀了?” “我、我是为了——” 说到这里又说不出口。不该是这样的,关灵道的事本来就该谁也不知道,宋顾追的问题也迎刃而解,现在该怎么办,说出真相来还有用么? 宋顾追见他只是掉泪不出声,越发心灰意冷,垂下眼道:“你不必说了,就算你是为了救我的命,也不该对关灵道暗算出手。你对他做出这等事,我今后已经再也信不过你,更不能带你回上清宫。我在这院子里安排了仆役,会照顾你的衣食起居,你今后留在这里吧。” 什么?莫仲贤只觉得心痛难耐,急急地拉着宋顾追的衣袖:“宋大哥,宋大哥,你别这样,别把我扔在这里。我今生没有别的盼头和念想,宋大哥,你原谅我一次,今后我再也不敢——” 宋顾追倏然抓住他的领口,声音隐隐带着怒气:“原谅你,原谅你什么?今后再也不敢,你真敢说这句话?我本来觉得你了解我的为人,可我现在才知道,你根本对我半点也不明白。你的性情就是如此,是非不分,善恶不明,只顺着自己的性子做事。要是让你重新选,你会怎么做,会不会害关灵道?” 莫仲贤不再说话了,只是低低地哭。 “该原谅你的不是我,我只是对你灰了心。” 宋顾追默然后退了几步,“上清宫容不下叛徒和奸细,就算是饶人不死,也必定要驱逐出去。上次上清出了叛徒,结果害死我一位点头之交、敲声的亲生兄长,老宫主亲手将他杀了。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莫仲贤,你我缘分到此,我没办法让个随时会害自己人的人留在身边。” 上清早有流传下来的古训,上清要亡,必定是从里面开始的。他当不起这个罪人,也没办法再相信他。其实心里并不恨,却空荡荡地很是灰心。这少年对他再好,也永远不可能真正与他心意相通。 关灵道幸好没死,真要是死了,他实在对不起十几年来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计青岩。 “宋大哥、宋大哥,你别这样——” 还有岑墨行的解药呢,他现在要是走了,身上的毒怎么解得了?对人关切到极致时,竟连这时候也只想着他的安危,可是他就算怎么再想给,对方却是半点也不稀罕。 宋顾追想要的是什么? 想明白,想进入到他的心里,可是却像是隔着一重山似的,远远看着,无论如何也接近不了。 “宋大哥,宋大哥——” 他也不清楚宋顾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哭得很厉害,哭着哭着他便不见了,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话:“你莫怪我把你留在北朝。” 连南朝都不肯带他去,只因为自己用魂术控制他的心思,要自己离得越远越好。莫仲贤红肿着双眼,一声不响地靠墙坐着,仿佛魂魄已经死了似的,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发怔。 深夜,外面树枝上有了点动静,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悄无声息地从窗户口落进来。他看着缩在墙角不动的黑影,说道:“我把解药带来了,你要怎么样?宋顾追不要你了?” 墙角那黑影许久也没出声,忽得他的脸转过来,含糊其辞地说了几个字。 “你说什么?” 岑墨行有些不耐。 “我说,你想办法让宋大哥把解药吃了,身体里面的毒去得干干净净,否则你休想知道我把那东西藏在哪里。” 岑墨行的心头泛起一阵怒意,从墙角里把他的头发狠狠拉过来,口中没有说什么,目光却是阴冷凝重的杀意。 莫仲贤像是觉不出痛似的,任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给他解药时,不能让他知道是我给的,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肯定不吃——” “宋顾追是你的事,我只管给你解药。” “你要杀我便杀我,要折磨我便折磨我。我死了没人会关心,杀我就跟踩死只蚂蚁差不多。可是你要的东西也就没了……” 岑墨行的眸色忽动。 莫仲贤不说话,只是垂着头发怔:“你可以把我变成傀儡,可惜我如今不比常人,近来修习不少魂术,要死时可以自己灭了自己的魂魄,你连挡也挡不住。” 岑墨行冷笑一声,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你想要你的宋大哥活命是不是,我便让他活命。”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告一段落了,下面是我关关和哥哥了。 大家都很讨厌莫,讨厌得恨不得把他狠狠揍一顿。我觉得坏的角色有不同的用处,比如说这里如果公主中招,关关是不可能伤害无辜人的性命,那么结果可能就是解不了毒,陪着公主一起死,或者要给关关安排一些金手指或者奇遇。但是莫仲贤这个角色就用不着管这么多,可以让他依照本性做坏事,让他被虐,甚至让他BE。(不是亲妈啊……)其实也不是这么说,我们生活中也会遇到一些人,很爱,很想对他好,但是就是因为理念、生活境遇不同不能在一起。书里的角色自然夸张了些,动不动就生啊死的,不过那种想在一起却不能在一起的无力感,我觉得很多人都会经历到。 谢谢看文,星期四再见。 第134章 主线剧情 此为防盗章 秦未明问道:“取了何名?入哪一宫?” “老宫主说灵秀之气, 皆由道生,因此给我取名叫做灵道。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首发至于去哪一宫倒是没说。” 说完有些好奇, “话说上清共有几宫?” 秦未明皱了皱眉没说话, 石敲声静静地拉过关灵道的手,手心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三条淡淡墨痕。石敲声看了秦未明一眼, 后者点头道:“果不其然,木折宫。” 关灵道见他们两人各自抿嘴微笑, 自己却像是个局外人似的什么都不懂,也随着尴尬地笑着, 又皱眉问道:“两位执事笑什么?” 秦未明说道:“我今天还有事, 石执事对十二峰熟悉,带你去拜见三位宫主。” 石敲声向来清楚秦未明有多懒, 这个人性情挺随和, 什么事都不会太较真, 对他的态度也很好,却就是什么活都不干。石敲声向关灵道说:“随我来吧,今日便带你在上清宫里走走。”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不眠山,在空中缓缓飞行,上清十二峰尽收眼底。最西边的是迎客接引的雪岭,旁边立着两峰, 笔直而上,高耸入云。 石敲声指着那两峰道:“上清有三宫,这两座山峰分别住着从渊宫和微明宫。上清十二峰又被人称作三山,这三山指的就是雪岭、从渊和微明。你从落河对面看过来的时候, 只能看到这三座,其余的山峰都被它们遮挡。” 关灵道望着身后绵延不绝的七八座山峰,从刚才就觉得人不多,凄清孤冷,像是荒芜了似的,不禁问道:“既然只有三宫,后面的山峰岂不是荒芜人烟,无人居住?” “没错,现在的确没人居住。” 石敲声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门规有定,无事别往后面几座山峰跑。” 关灵道点点头,又问道:“你说那些山峰现在没有人居住,之前有人住?” “上清分为前上清和后上清,后面那些山峰,几百年前的前上清曾今有人住过。但后上清只有八十年的历史,如今人少,便无人居住。” 他见关灵道还想听,又说道,“前上清的历史有些混乱,我也是在藏经阁读了古书才弄清楚。上清本有十二宫,多年前本来寂然无声,后来南朝北朝连年征战的时候,死伤无数,冤魂充斥,灵秀之气低迷,修仙界没法修行了,不得不插手。结果,各门各派出手时夹杂着恩怨私仇,反倒把事情越闹越大。那时候修仙者的尸体跟凡人的尸体混在一起,堆成了山,天地之间一片惨淡。就在这个时候,上清十二宫突然擒拿了几个门派的要紧人物,逼着他们定下盟约,不得再混战。之前谁也不清楚原来上清十二宫这么厉害,这件事之后,中原各派全都俯首称臣。那时的上清宫,地位就如同现在的紫檀宫一样。” “后来出了什么事?” 关灵道深感兴趣,“好好的怎么突然没有了?” 石敲声本来也说得很有兴致,这时候突然意兴阑珊地说:“不清楚,就这么灭亡了。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夜之间全都死了。” 关灵道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石敲声道:“我比你还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但是没有一本书写到,上清宫外也没有流传下来什么。” “这是几百年前的事?” “不错。” 石敲声微微笑着,“多年后,有位避世的老道人路过此处,机缘巧合之下竟然从阵法的缝隙跌入上清十二峰,他见此处空无一人,景色美不胜收,于是在这里住下来,立下规矩,只收留有缘进入的修行者。” 说着他看了看关灵道,郑重地说:“这位老人便是散尘道人,我刚才说的,便是上清宫的历史。” 说着话两人已经来到了雪岭的接引厅,石敲声取出弟子簿来给他入了册,轻声念道:“关灵道,仙历八千三百九十七年生,入住木折宫。” 说完,石敲声从柜子里取来衣服递给他,两套黑色,两套杏色:“这是上清弟子穿的衣服,春夏穿杏,秋冬穿黑。这房间后面就有个沐浴的地方,洗洗换上吧。” 关灵道看着那身暖杏衣衫,不服道:“这颜色是男人穿的?!” 石敲声点点头,已经拿出了一本书:“门有门规,不喜欢的话可以升上来做执事,那时你穿的衣服跟我一样。” 关灵道无语,心不甘情不愿地拿着衣服走了。不多时房间后面响起哗哗水声。石敲声凝神看书,水声不知不觉地停了,顷刻间他的肩膀微湿,身边出现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你看书这么快,能记得住?” 石敲声转过头来看他。关灵道如今身上穿的正是上清宫底层弟子的杏色衣衫。这颜色在其他人身上看起来有些柔和,关灵道穿着却还不错,看起来也并不女气。 石敲声把书收起来:“我记得住。” 关灵道笑着把书抢过来:“我不信,我考考你。” 说着把书翻到其中一面:“南朝第十三位皇帝是什么时候死的?那时身边有几人陪伴?” 石敲声不动声色,嘴角带些笑意,一字不错地说出来。 关灵道挑眉:“门外有几个大臣候着?分别都是谁?” 石敲声把那些人的名字说了。 关灵道心有不甘:“死时他下了一张诏书,共有差不多一百字,把那诏书一字不错地背出来。” 石敲声把那诏书背出来。 关灵道此时当真张口结舌,拼命地翻了两页:“他死时桌上插着一株梅花,那瓶子是什么颜色的?” “白中带着淡蓝。” 石敲声见他说不出话来,微微笑着说,“我记东西比别人强点。” 这也算“强一点”,那别人就都成了白痴了。 关灵道当真不敢再轻视他,石敲声见他傻了似的样子,笑了笑道:“能记东西算什么?我就算有修为也难以自保。” “什么意思?为什说不能自保?” 石敲声尴尬道:“我是个文修,就算修为再高,也不能像你们一样把灵气使出来。” 关灵道微微一怔,立刻像看奇珍异兽似的看着他。原来他竟然是文修!这种修仙者极为罕见,不需练武,不需打坐,只靠读书便能吸收天地之间的灵气,增进修为。可惜,就算修炼成仙,还是只会看书。 换言之,这是个修仙界的书生。 关灵道稀罕地对着他上看下看,石敲声的嘴角抽了抽,站起来道:“时间不早,去拜见几位宫主吧。” “床上怎么会有石头?” 关灵道表示不解。 计青岩看着那石头没说话,宋顾追说:“杀死魂修之后,偶尔会在他们的周围发现这类石头,至今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石头就像是普通的石子那样,没有光华,没有灵气,平淡无奇,就像是从路边捡来的一样。这要是放在山洞里倒也算不了什么,可是如今在床上躺着就有些奇怪。 关灵道看着那些石头,突然爬上床去,身体蜷缩把那几块石头抱了起来。石敲声见他这副模样就皱了眉:“你做什么?回去再睡觉不行?” 这老母鸡抱蛋的样子是要做什么? “这莫仲贤怎么抱着块石头睡觉?” 关灵道敲着石头粗糙的表层,“这又不是灵石,随便哪里都能找得到,他这么稀罕做什么?” 计青岩站在远处垂眸看着他,没出声。 石敲声也是不解,抓过石头来看着:“是最常见的火岩,哪里都能找得到,是不是不小心弄到床上来了?” “你没事会不小心抱着石头睡觉?” 计青岩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莫仲贤修习魂术的时候,也是正在睡梦中。” 宋顾追也觉得有些蹊跷,轻声道:“这是我们第三次在附近看到类似的石头,不过之前都不是在床上,也没怎么在意。” 直到正午,莫家兄弟的事情总算处理完了,一行人沿着原路回去。宋顾追从头至尾都没说什么话,临到上清宫的时候,计青岩说道:“明日来领刑罚。” “是。” 说完,宋顾追垂着头转身走了。 关灵道几天没好好休息,两只眼睛底下青黑一片,随便冲洗一下,回到自己屋里就倒头大睡。 睡到半夜,他头晕脑胀地坐了起来。 深山里的老者又在开堂授课了,这次与以往不同,似乎就怕他听不到似的,声音如同龙吟般贯穿山谷。关灵道捂着耳朵都睡不着,哭丧着脸把头埋在被子里。他向来没有老人缘,除了师父之外,几乎所有的老人都看他不太顺眼,想敲打他,如今连个魂魄也不例外。 痛苦不堪地等了两个时辰,临近天亮的时候,授课的声音终于停了,关灵道实在受不住,头一歪,眯着眼睡了过去。 巳时正,计青岩静静地坐在不眠山散尘的厅里,宋顾追站在他身旁,有条不紊地向散尘讲述白屏镇的事。 散尘点头道:“顾追想让莫仲贤全心为上清宫效力,才答应他去白家提亲,此事不但是莫家兄弟,连我们上清宫也有不对之处。女子嫁错人,那就是害了她一生,比杀人还要可恶。此事你错在操之过急,无论想做什么,也要调查清楚。” “是。” 事到如今什么也说不了,只能领罚。 宋顾追告罪之后走了出去,散尘问道:“你说莫仲贤本来什么也不会,不想一夜之间在梦里学会了杀人的魂术,他开始修习时所需的魂气是从哪里来的?” 计青岩把几块普通至极的石头拿出来:“弟子以为,这石头里蕴含了魂气,莫仲贤因为心中有了怨怒杀人的恶念,石头被触动,于是才有了梦中教习人魂术的事。之后石头里面的魂气没了,就会变得跟普通的石头无异——不过,这都是弟子的猜测。之前的魂修被杀时,大都修习魂术已久,这些石头早已经不见了,因此也没有真凭实据。” 散尘道:“你是说,这些石头之前看起来都像是灵石。” “不错。” 散尘沉思片刻,笑了笑:“此番出行也算有些收获。三年前八成的魂修都被杀死,从此秘密了许多,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传授魂术的。这次竟然给你遇到一个刚刚修习魂术的人,找到了些蛛丝马迹。祸兮福所倚,这事暂且不要说起,让我想想办法。” “是。” 计青岩辞了行离开不眠山,午时一刻,推开了木折宫山脚下丹房的大门。弟子们正有规矩地各司其职,见他忽然间从门口现身,纷纷站起来恭敬地行礼:“三宫主。” 计青岩扫了弟子们一眼,微微拢眉:“关灵道呢?” 弟子们面面而觑。关灵道是何许人也,也在这丹房里做事? 整个丹房里竟然只有隋天佑一个人知道关灵道是谁,连忙站出来道:“弟子就住在关灵道的隔壁,早晨我来丹房的时候,他还在睡觉。我现在就去找找他。” 计青岩的脸色难看了些,在丹房里坐下来闭上眼。门规有定,上清宫除了执事之外,普通弟子们辰时三刻便要各守其位,现在都过了中午了,他竟然还在睡觉? 弟子们见计青岩亲自来丹房,已经是不敢出声,如今他的心情又明显得不好,各自坐下来专心做事,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没过多久,隋天佑带着关灵道走了进来。关灵道像是刚刚才睡醒,左半边脸被枕头上的草席压得满是淡红的褶皱,头发束得匆忙,很有意境地左右各落下来一绺青丝,腰带没系好,乱七八糟地团成一团。 关灵道可以看到计青岩脸上密布的阴云。他想了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很歉意地笑着:“弟子早晨起来晚了,望三宫主恕罪。”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更是火上浇油,计青岩的脸色微微泛青。 其余的弟子们也暗自摇头,计青岩虽然长得俊雅,看起来无害,可他的修为和性情谁敢惹,这关灵道也太不知死活了。 “听莫宫主说,前些日子木折宫的朝会,你也没来?” 这话的声调一听就不对劲,关灵道从小到大,不管是不是犯错,有没有犯错,通常都要坚决否认一番的。可计青岩这时的语调像极了师父要罚他抄一个月书时的声音,关灵道一时间竟然不敢开口,乖乖地点了点头。 承认也会被罚,不承认也会被罚,这深山里的老人真是害他不浅。 “两次晨起迟了误事,无可推脱。明日卯时天不亮就起身,把木折宫上下打扫一遍,之后在我院中面壁思过三日。今后如有再犯,面壁一月。” 说完计青岩站起来出了门,临走时对隋天佑道:“今天教会他怎么看炉。” 这刑罚比平日里还要重些,弟子们见他刚入宫就被罚,计青岩又不喜欢他,自然有些瞧他不起,也不想跟他说话,各自坐下来做事。关灵道倒也不以为意,跟在隋天佑身边笑道:“还好,隋大哥在这里。” 隋天佑在木折宫这么久,还没见过计青岩发过火。之前有的弟子也犯门规被罚,计青岩从来没生过气,只是铁面无私地依照门规论处。这关灵道竟然能让计青岩生气,当真是罕见。 “你怎么胆子那么大,两次都迟起,刚才还对着宫主、对他——” 关灵道心里也是气苦,笑着说:“今后我早上早起就是。” 隋天佑拍着他的肩膀笑了笑:“你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这些都是小事,今后按部就班地把事情做好,就不会惹什么麻烦。” 说着,他把关灵道引到临间,说道:“这便是炼丹炉,今后你每日就在这里做事。” 关灵道望过去,这里是个巨大的山洞,高约四五丈,长宽十几丈,摆着十个巨大的丹炉。他从小跟着师父住在深山里,哪里见到过这种景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丹炉以黑色玄铁铸造,高宽各有两丈,顶端冒出冉冉青烟,从山壁四周的小孔散出去,场面极是壮观。 隋天佑引着他来到一个丹炉前,让他透过外层的小孔看进去:“炼丹需要先天真火,弟子们轮班,每四个时辰换一个人来看炉,火太强了要灭,太弱了则要以先天真火烧炉,你的修为该是能控制先天真火了。” 关灵道扬手起了一团小火花:“是这个?” 隋天佑点点头,教他如何控制先天真火,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关灵道问道:“这里的丹炉有十个,怎么用来炼丹的只有三个?” 隋天佑摇头道:“如今灵气低迷,戾气充斥,哪来那么多的灵草仙草,有这三个炉已经是万幸。你初来乍到,有没有听过一首无题诗,云冢不见秋,三山水倒流?” “略有耳闻。” “这说的是许久之前的上清宫。每到秋季,周围百里的云彩都被吸过来,云遮雾绕,因此上清宫又被人称作秋云冢。深秋之时,三山还会出现瀑布飞上,溪水倒流的奇景,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上清宫内懂得炼丹的人不多,三宫主便也监管此事。起炉炼丹之时,山中的灵气不由自主地聚集,琼湖里的水会瞬间被吸掉大半。因此冬日来临之前,老宫主便会施术,上清十二峰的水全都倒着流回来,云彩带着灵气进入上清,遮天蔽日——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了,这两年炼丹少了些,也不需要故意储水了。” “可惜。” 关灵道叹息,心里面有些神往。三山水倒流,他倒真想看看那是个什么景象。 隋天佑同他说了一会儿话,让关灵道专心看炉,一个人走了出去。旁边的人见他出来,忍不住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你也真有兴致,跟他解释那么多,要我就恨不得他犯错。反正计青岩讨厌他,留他在这里还要多分我们的丹药,犯个错开他出去也就是了。” 隋天佑拍着那人的肩膀道:“他小孩子不懂事,跟他计较些什么?我教得不好,错处还在我身上。丹药到时候随便分他点也就是了,他那修为还敢说些什么?” “随便给他点我都觉得心疼。” 那人叹口气,“你说了算吧。” 关灵道也跟着走进来。这院落里面的石桌石椅比平常的都要大,门也比别处要高,空荡荡的。莫白齐抬起头来打量他,关灵道很规矩地说:“关灵道今日刚刚入宫,特来见过大宫主。” 莫白齐只觉得这男子脸上带笑,眉长眼弯,跟平常进宫来的粗野男人有些不一样,点点头道:“在哪一宫?” “木折宫。” 莫白齐站起来,关灵道这才发觉此人比自己高了半头有余,身形魁梧,只得抬头仰视。莫白齐见他眸色微动,似乎对自己的断剑很有兴趣,问道:“今年多少岁?” “十九。” 莫白齐点点头,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他坐下来继续擦着剑,不再理他了:“见过了,带他去微明宫罢。” “是。” 关灵道跟着石敲声飞下了山,自言自语道:“大宫主用的剑怎么是断的?” “不晓得,我没问过。” 石敲声说这话时低头没看他,眼神也略有些躲闪,关灵道微挑了眉。 石敲声轻咳一声正色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到处胡言乱语。” 关灵道笑着说:“你要是知道他断剑的来历,想必连他是什么身份也猜出来了。” 石敲声微微青了脸,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你别到处乱说话,上清宫里人人都有些过往,谁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就算猜到了什么也要装作不清楚,否则大家尴尬。”说着说着来到临峰微明宫,石敲声低声道:“这是我宫主住的地方。” 陆君夜住的院子临着悬崖,凉风习习,比莫白齐的还要宽敞。这里比从渊宫要热闹得多,门前排了一行十几人,全都与石敲声一样,身穿墨绿色的道服,腰间木牌上的穗子或者淡黄,或者淡红,不时窃窃私语。 作者有话要说:  魂修134,我现在没办法上微博,等会儿3点半左右的时候再发。 一共是7600字,实在是写不完,今天才能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