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赵家三少 昨晚风雪交加,今天却晴了。太阳照下,冰雪消融。 朝露撩起门帘,走进来,看见守在夫人床边的秋雨,小声问:“夫人睡着了?” 秋雨往床帘子里面看一眼,做了一个静声的动作,轻手轻脚地走下榻,拉着朝露到一角,小声说:“折腾了一晚上,总算老天保佑,夫人顺利诞下三少爷。”做了一个合十的动作,“老爷还没回来?” “问了赵泰,老爷恐怕还在朝上。”朝露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说。秋雨也不多问,老爷的事情不是能随便打听的。 “三少爷怎么样了,我去瞧瞧。你守着夫人。” “周娘子喂了奶,这会儿应该也睡了。你去看吧。”秋雨小声答了,回身走到夫人床边守着。 朝露去了东暖阁。里面两个小丫鬟伺候在两侧,喂奶的周娘子守在小床一侧,周妈妈也在,见朝露进去,都看来。不过,都静悄悄没发出声响。朝露走到小床边,看向里面才出生的小婴儿,大红小锦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小脸儿,红红皱皱的,看不出模样好歹来。 “这就是才出生的娃娃啊。”朝露好奇,伸手想去摸一摸,被周妈妈伸手阻止了。朝露看向周妈妈,周妈妈小声说:“别吵醒了。”顿了顿问,“老爷可回来了?” 朝露摇摇头,小声说:“还没。” 赵府的老爷昨日在宫里和几位大臣议事,夜间未回,只派随从赵泰回来说了一声。如今已是第二日,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午时了。这种彻夜议事的情况并不常见,想来是朝上有什么大事。遇到朝中大事,家里面夫人生下了三少爷的事情就是小事了。 终于,午时二刻的时候,赵璟茗回了府。 门房机警,迅速开了门,本想讨个喜告知老爷夫人生了三少爷,不过眼见赵大人满面寒霜,门房就不敢吱声了。 赵璟茗几步跨出,人已经远去。门房再无开口的机会,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个好他是没法讨了。 赵璟茗健步如飞,一路回到了翰墨院,闻讯赶来的人都没在路上碰着,只好又迅速去往赵大人居住的院子。 赵尚书回到翰墨院,在丫鬟的伺候下沐浴更衣,出得浴房后终于从赵泰口中得知他的第三子于今日凌晨出生的事情。赵璟茗严肃的神情略有缓和,随即往菁华院走去。 他到菁华院的时候,江氏还在熟睡中。大丫鬟朝露连忙向赵大人请安回话,赵璟茗吩咐不必叫醒,自去了东边的暖阁瞧小儿。两小丫鬟、周娘子和周妈妈立即见礼。赵璟茗迈步走到小床边,目光落在小儿身上,没有立刻抱起来,而是细细看着。周妈妈小心翼翼地说道:“三少爷身体康健,吃了奶睡下了。” 赵璟茗面上没什么表情,一贯的严肃。除了周妈妈勉强还算自若,屋里其他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全都十分紧张。赵大人现年不过而立又三,已经官至二品大员,官拜吏部尚书,官威甚重,无人敢在他面前稍有放肆。家里的丫鬟婆子们大多见其人都噤若寒蝉,不敢稍有造次。 “仔细照看。”赵璟茗盯着熟睡的婴儿看了会儿,吩咐了一句,这就转身走了出去。周妈妈和周娘子福身称是,直到男主人走出门许久后才起了身。守在帘子两边的两个小丫鬟齐齐呼出一口气。 两个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一名翠枝,一名映月,翠枝生圆润娇憨,性子活泼一些,映月模样清秀,性子沉静。两人此前并不曾这么近距离见过家中男主人,这是第一次直面,就被其气势所摄。幸得没失仪。两人都是家生子,算是训练有素,有几分规矩。 且说赵璟茗从三儿子房里出来,并未再去瞧江氏,而是直接走了。江氏醒来,听说老爷来了又走了,顿时心情不畅,对守在一旁的朝露道:“怎不叫我?” 朝露赶紧回说:“老爷不让打扰夫人休息呢。” 江氏不悦的面色稍稍转好,微微带了丝笑。朝露走上前,轻轻拉了拉滑下的被子,又把江氏背后的枕头斜放好,再添了一只枕头垫上。“夫人仔细身子。” 江氏往后靠在靠枕上,对朝露的服侍露出满意之色。有小丫鬟端了热水来,朝露接过来拧了帕子上前给江氏净面擦手。 江氏和赵璟茗成亲十三年了,两人相敬如宾,倒也和睦。只是有一样遗憾,那就是江氏在此之前都没有生下嫡子,只有一个嫡长女,现在生下了儿子,总算是得偿所愿。 赵璟茗现在有三子三女,除了才出生的嫡三子,另外两子均为同一妾室所出。那位妾室姓李,名媚珠,家里是卖麻糖等甜点的。出身不高,做了赵璟茗妾后,一直倒也安分守己,两子傍身似乎也没得意忘形。在赵家很是得人称赞。 相比起她的好人缘,赵璟茗另有一妾,张玉蝶就没这么得人心了,她脾气比较火爆一些,没有一脸温和的李氏讨喜。 张玉蝶本是赵家家生子,因为模样生得好,成了赵璟茗的通房丫头,后来赵璟茗娶妻后,被抬了妾室。这件事是江氏做的主。因此,两个妾,虽然李氏为人讨喜,说话也动听,但是江氏更看重张氏一些的。 因此,在赵大人那里,张氏虽然没有李氏得宠,但因为在后院有江氏撑腰,过得也算舒心,看上去并没被李氏压制多少。只是这都只是表面。 谁都知道,府里只有李氏有子,且两个儿子都聪慧伶俐。在学堂,很得先生的夸奖。赵璟茗也很重视这两个庶子。若是江氏一直无子,赵家恐怕就要李氏之子来继承了。基本上府里的人都捧着她,只是碍于府里规矩和主人威严,大家不敢明面表现出最看好李氏的态度。毕竟世家名门,很重家规。这妻妾之别,嫡庶之别是不可稍有混淆的。 而现在,江氏生了儿子,她的地位顿时更加稳固。相对来说,那李氏暗面上的地位可就下降了。未来家主的亲娘和一个赵家分出去的庶子的亲娘,这可是有差别的。 当然,李氏两子已经十来岁,各方面出众,又得赵大人看中,不管怎样未来都是差不了的。李氏依然底气十足。 变化都是微妙的,如果不计长远,不往深里想,便什么也没变。一切端看人心。 “去把三少爷抱来。”江氏吩咐道。朝露应了声“是”,快步走出内室,外面有两个婆子两个丫鬟,曹妈妈迎上去,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夫人要看三少爷。”朝露回答。 “奴婢去抱来。”曹妈妈道,朝露抬手阻止,“我亲自去吧。” 朝露走到东暖阁,守在帘子边的翠枝和映月立刻俯身道:“朝露姐姐。” 朝露对两个小姑娘点点头,走了进去,周妈妈笑容满面道:“朝露姑娘,可是夫人醒了?” 朝露微微一笑:“正是,夫人要看三少爷。”说着走到小床边,俯身看向被包裹在被袄里只露出半张小脸的三少爷。小娃儿双眼紧闭,正睡得香。朝露伸手要去抱,但有些怕把孩子弄醒了。有些犹豫着不敢下手。周娘子见了,开口说道:“朝露姑娘,要不我来抱?” 朝露略作犹豫,便点头:“那行,你抱上三少爷,随我去夫人屋里。” 周娘子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了起来,小娃娃微微动了下嘴巴没有醒来。被奶娘抱着去了夫人屋内。江氏见到自己辛苦生下的儿子,面上露出温柔之色,伸手将孩子抱了过去。 江氏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嫡长女十二岁。本来已经不抱再生的希望,没想到三十岁时还能再怀上,心中的喜悦可想而知。 江氏抱着儿子一番好瞧,直到喂奶的时间到了,她才不舍地将孩子交给了周娘子。 周娘子自抱着孩子回东暖阁喂奶。 第2章 赵家三少 赵家三少爷出生之时在凌晨,且又是个风雪之夜。出生时便显得不甚热闹。赵大人匆匆看了一眼后都还没来得及取名字。这一拖便到了孩子满月。 满月宴,赵璟茗有心大办。谁知北方有消息传来,邢州附近月前惊降下大雪,造成了雪灾。如今已是难民成群,形势严峻。皇帝立刻召集了大臣商议对策。赵尚书分.身无暇,又兼之国家遭遇了天灾,便不好再大办喜庆之事。于是赵三少的满月宴便没怎么大肆庆祝,只家里人摆了几桌。 满月宴后,不知怎地,府里私下忽然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来。说是三少爷命格不好,出生时天降大雪,满月又逢北方雪灾,是个灾星。 江氏听得此言,险些气个好歹,不盛怒之下,对后院进行了一番整治和敲打,总算遏制住了这流言蜚语。 外面天气冰寒,稍微露点风都冷死个人,秋雨端了个火盆进来。走到江氏身边,往火盆加木炭,差不多后把手中的火盆放到了旁边。 江氏目光盯着窗外。事实上,窗子紧闭着,根本看不见外面。江氏什么也没看,她只是在想心事,朝露和秋雨都了解,也不开口打扰,便守在一旁。 江氏顿了一会儿,忽然回过神来,看向秋雨,指着她适才端进来的火盆:“你们搬到一边,自去烤去。” 秋雨犹豫了一下,看向朝露,朝露便开口说:“夫人,这天寒地冻的,您得注意保暖,又生了三少爷不久,还是继续坐段时间的月子方好。” “没错,夫人,身体要紧,别和那起子小人怄气。”秋雨接口道。 江氏面上阴晴不定,忽然道:“晚上让南跨院的那位来侍膳。” 住在南跨院的便是李氏。生了两位少爷一位小姐的那位。江氏左思右想,传出那等流言的,李氏嫌疑最大。 虽然往日里,大家和平相处,她也很少摆大房的谱,但是这会儿涉及到儿子,她就心硬起来。不管是谁,要是做了什么不利于她儿子的事情,那她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李氏,她不确定是不是她,但是她要让她知道,她若是敢有什么动作,她绝不放过她。 晚膳之时,李氏准时来了江氏处。 李氏穿着藕色的锦缎莲纹夹袄,外罩一件深绿色秀竹斗篷。头上中间盘一蝶形发髻,左右耳后披散两缕,头上插着一只青玉簪,两朵珠花。面上看上去不施粉黛,但整个人却清透中处处见妩媚俏丽。她走进来,对着江氏福身:“婢妾见过夫人。”声音也如黄莺般清脆婉转。 江氏看她一眼,淡淡应了一声。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在一边伺候着吧。” “是,夫人。”李氏垂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结了斗篷递给身后的丫鬟唐芝,迈步走到了江氏侧后边站定。江氏手一抬,李氏上前扶着,江氏起身迈步往外走,李氏扶着她,低眉顺眼地跟着。秋雨和曹妈妈跟在后面。 一路走到了饭厅。朝露就站在饭桌边,正监督丫鬟门一道道地上菜,见到江氏,连忙迎了上去:“夫人,请上座。还有一道汤就齐了。”江氏微一点头,到上桌坐下了。 桌上有九菜三汤,一共十二道菜。在赵家,平时点菜道数是有规定的。像赵老太爷和赵尚书都是十六道。江氏是十二道。而其余妾氏均不能超过八道。当然赵璟茗吩咐要到谁房里用餐的时候例外,可以按照他的定例点。平时大家点餐都很少点满定例,一般都是比着少一道两道的份例点。今天江氏一口气点了十二道,且道道都是精品。什么如意蒸糯丸、全餐酱香鱼、长寿连连丝、清水出芙蓉、八宝帘子汤,乌鸡白凤汤等,无一不是名菜。 其实江氏现在胃口并没有多么好,只不过这上面有一半的菜都是李氏所爱,但并不能随心所欲日日点用。这倒不是赵家给妾氏的餐选太差,而是因为一些菜做起来耗时耗力,且有些菜只有一个厨子做得好。而那个好厨子当然是要先负责家中真正的主子们的餐点。这样一来,作为妾室,只有等着主子恩赏了。 江氏点这些菜当然不是为了好心赏赐李氏,而是为了展示主母的权威。 一顿饭,江氏为了拖延时间,慢慢地用了很久。用完后,回到厢房,自己坐在软榻上,却不叫李氏走,依然让她站着。李氏这一站就站了一个多时辰,天都黑了。江氏让人抱来儿子,细细地看着。孩子依然处于睡眠中。江氏碰了碰他的脸蛋,没什么反应,不由皱眉。周妈妈见状,开口道:“夫人,刚刚周娘子喂了奶,三少爷吃饱后便睡了。吃得饱,睡得香,少爷以后定然长得壮实。” 江氏听了这话,眉目舒展,露出一个笑来。这时,门外一个丫鬟探头进来,对里屋的丫鬟说了句话,那个丫鬟迅速传话给了朝露。朝露走到江氏身边,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江氏先是一喜,随后看见还站在一边的李氏,不由皱眉,吩咐曹妈妈:“送李姨娘回吧。” 曹妈妈应一声是,便对李氏说:“李姨娘,请。” 李氏蹲身道:“婢妾告退。”说完站起来,跟着曹妈妈向外面走。 曹妈妈领路间已经得知是男主人回来了,且正往正院来。江氏吩咐她送李姨娘的意思便是让她领着人避开老爷,不要叫故意撞上了,免得老爷被她哄了去。 只是,曹妈妈想领着人避开,但跟着李氏来的丫鬟唐芝却是个机灵的,她见着李氏出来,便迎了上去,且用他们之间的暗语传了信息。李氏心领神会,便借着站久了,腿脚麻痹之故拖延。曹妈妈虽然颇有心思手段,也看出李氏怕是知道老爷要来要做些妖,但是她毕竟只是奴才,也是没办法。因此,刚一走出院子,快要拐上那条错开赵大人的道路时,李氏忽然捂着肚子喊疼,人顺势就往地上倒,喊声也传了出去。 也是巧,赵尚书正从另一条路走了过来,听见李氏的呼喊声,几步走了过来。看见她捂着腹部委顿于地,立刻就上前将人抱起,且对身边的小厮吩咐:“去请大夫。” 江氏听到曹妈妈回禀的事情后,脸色铁青,一掌将几上的茶杯挥到了地上,碎了满地。朝露立刻上前道:“夫人,您别气,身体要紧。” 江氏深吸一口气,看向曹妈妈:“你说她这肚子疼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可说不好。”曹妈妈犹豫道。 江氏微微冷笑,说道:“平时装得挺好,这回我生下麟儿,她就沉不住气了。” 曹妈妈附和道:“就是。那李氏颇有心机。依我看,她这肚子疼大约是真的,但是究竟怎么个原因,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说得也是,她不可能在老爷面前露了陷。”江氏说话间已经冷静下来。“曹妈妈,你去打听一下,看那李氏是个什么情况。” “是,夫人,我这就去。”曹妈妈积极道。 半个时辰后,曹妈妈回来了,但是神色却不大对。江氏连忙问:“怎么回事?” 曹妈妈犹豫片刻,走近江氏,声音焦急道:“夫人,我这说了,您可别生气,身体要紧。” “你快说。” “是,夫人。那李氏怀孕了。” “什么?怀孕了?”江氏一惊,大怒,“几个月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说。” “夫人,消消气。”曹妈妈赶紧道,“夫人您的是嫡子,她的儿子再怎么样不过庶子,永远低一头。” 江氏微微闭了闭眼,叹息一声,说道:“罢了,只要不来祸害我儿,我也懒得理她。可知道她这次怀的是男是女?” “这倒没听说。” 江氏眼神数变,最后沉默不语。 “夫人,此事,你可有什么对策?”朝露问道。 江氏语气冷淡道:“能怎样,随她。” “夫人,我是说,今天这事,老爷会不会以为夫人故意为难李姨娘?” 江氏一愣,这才想起,那李氏可是从她这里离开,然后动了胎气。老爷不知道会怎么想。今天这事……江氏突然眼神一厉,怒道:“这个李氏,分明是早有准备,故意在老爷那里给我上眼药,老爷知道这事,但定然也不会来问我什么,我就是想解释也没法开口。真是好一个李氏。” “夫人,你放心,老爷一向知道您的为人,不会被李氏挑拨了去的。”曹妈妈安慰道。 “说得也是。”江氏嘴上应着,但心里也没底。她的丈夫赵璟茗,他们相处了十几年,但是她真的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在不到而立之年的时候就当上了吏部尚书,现在虽然还未入阁,但是谁都知道,他一定会入阁。以后位极人臣,也是大有可能。 他为人深沉寡言,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她也不敢,虽然他们是夫妻。倒是那个李氏,在他面前很是有些随意。她知道他或许就是看中她这点。但是江氏知道归知道,却也学不来。再说学那小妾做派,她可不屑。 第3章 赵家四少 没多久,消息传开了。李氏确实怀孕了,且都已经三个月了。大夫诊断动了胎气,要好生养着。赵大人已经发话,让她生产前待在院子里安心待产,并让人给江氏传话要增加李氏的份例。 至于李氏为何动了胎气这件事情,赵璟茗果然一点没问。当天晚上陪了会儿李氏后转去江氏处慰问了几句,又看了儿子,然后就回了自己的翰墨院。晚上并未叫人伺候。 第二天早上,赵璟茗一大早就去了朝上,一直到下午申时才回。 江氏听到赵璟茗回来了,便使人去请。朝露赶去翰墨院,正好瞧见李氏屋里的丫鬟唐芝正在与老爷跟前的赵泰说话。朝露来时,也说完了,没听清说了什么,但是想也知道大概是什么事,不过就是想哄老爷去李姨娘屋里。朝露心中不屑,但面上丝毫不露,她上前,笑着对赵泰说:“听说老爷回来了,夫人请老爷一会儿过去一道用膳。”总归夫人是正室,老爷对夫人一向敬重,是不可能为了一个妾氏而拂夫人面子的。 赵泰也笑着回道:“好,我这就去向老爷回话。朝露姑娘稍等。” 朝露斜眼看一眼唐芝。唐芝一副恭顺的样子,朝露越发看不上,跟李姨娘一个德行,惯会装模作样。 两人往日里面上还笑谈几句,今日竟是谁也不与谁说话。 赵泰走到赵尚书门外,敲了敲门,得到准许后,轻轻打开门走了进去。赵璟茗坐在书案后,正在写大字,赵泰进来,他看了一眼,继续下笔:“有何事?” “老爷,夫人请您一道用晚膳。”赵泰道。 赵璟茗顿了一下,回道:“可。” 赵泰站着没走,赵璟茗随口问:“还有何事?” 赵泰立刻答道:“李姨娘也请您一道用膳。” 赵璟茗一顿后搁下了笔,站了起来,走出案桌,看向窗外,双手负在身后,站在窗前,背对着赵泰道:“晚膳在夫人房里用。” 赵泰躬身答了一声“是”,退出了房门。书案上,赵尚书的墨宝渐渐干透,上面写着两个苍劲的大字:函墨。 李氏歪在榻上,听到唐芝的汇报,面色砰变,娇媚的容颜微微变色,但随即她就恢复了淡定,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声音一贯温柔地说:“既然是夫人有请,自然是夫人优先。” 唐芝在旁边道:“小姐,老爷心中有你,大家都看在眼里。”唐芝是李氏从家中带来的丫鬟,私下里偶尔称呼李氏小姐。 李氏看一眼唐芝,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反而正色道:“唐芝,老爷心深似海,岂是你我能揣度的。” “是,都是奴婢说错话了。”唐芝连忙自责。 李氏叹息一声,说道:“你也没说错什么,只是在外面可要谨言慎行,万不可作出一派你主子我如何受宠的派头来。” “知道,主子。”唐芝笑着应诺。 李氏挥挥手:“下去吧。” 唐芝轻手轻脚地退到了帘外。李氏叫过另一贴身丫鬟,悄声问:“如意,三少爷最近怎么样?” 叫如意的丫头小声回道:“除了吃就是睡。” 李氏点点头,面上神情晦暗不明。 *** 赵家嫡出的三少爷,出生一月余,终于有了名字。赵函墨。江氏对这个名字满意极了,这可是赵璟茗亲自取的,而且从名字看得出来孩子十分得父亲喜爱。墨,赵璟茗的院子名翰墨院,他将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字取给了他们的儿子。 江氏想,他们的儿子是不一样的。是嫡出,是赵家的未来。 整个晚膳期间,江氏因为孩子的名字而心情颇好,脸上带着笑意。夫妻二人饭毕,赵璟茗留在了江氏院里安歇,期间抱来幼子细细瞧了一阵。 经过一段时间的成长,赵三少爷不再是猴子模样,而是圆润白皙了起来。只是小儿抿着小嘴睡着了,一点没醒的意思。赵璟茗瞧了一阵,便把孩子还到奶娘怀里,自起身去院子打了套拳,梳洗后就寝。 不过,这个就寝也就是真正的就寝,毫无火辣的场面发生。江氏才生产不久,还不是很适合侍寝,两人也就纯睡觉。不过这个一起睡觉也是必须的。后宅中女主人需要脸面,而这个脸面就是需要男主人给。 后院在一阵妻妾关系紧张后,似乎也渐渐平静下来。赵尚书忙着赈灾,到后院的时间减少了。 赵三少不哭不闹,吃了睡,睡了吃,渐渐长大中。而与此同时,李氏肚子里的孩子也渐渐逼近临盆。 半年一晃而过,李氏平安生下了赵家的第四位少爷。没错,李氏又生了一个儿子。满府喜庆。 现在正值夏季,邢州的雪灾已去,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运转着。朝堂也是一片祥和。比起赵三少出生时天将大雪,国家闹灾,赵四少那就完全不同了,在举国一片祥瑞的氛围中出生。 因为这样,又有流言私下传开。说什么赵三少怕不是个灾星,赵四少则是个福星。 因为上次被江氏整治,这次下人们传这些都小心多了。因此,江氏并没有第一时间听到这些说词。等知道的时候,都已经传出府去了。 赵四少满月之时,虽然没有刻意大办,但是因为时机好,可比赵三少满月时的冷清要强多了。准确来说,赵三少的满月酒根本就没办,只有本家的人一块庆祝了一下,其他人一个没来,当然也没请。这回赵四少出生,全京城都来了。说不让来都不成。大家都等着机会巴结赵尚书呢,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喜事。自然不能错过。 没办法,本来拟定的小办也变成大办了。 这最高兴的莫过于李氏,而最不高兴的当然是江氏。对比自己儿子那时候的清冷,现在这种热闹多碍眼,而且不知情的还以为赵尚书更重视庶子呢。 但想这些都无疑,赵四少的满月酒轰轰烈烈地举办了。 不过赵三少再过几个月就是一岁了,到时候就可以办一个比赵四少满月酒要隆重的酒宴。江氏在心中盘算着此事。 第4章 是傻子吗 赵三少不哭不闹,吃了睡,睡了吃,谁也没在意他乖巧得过头的事情,只当这孩子天生性子安静。 然而,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孩子快一岁了,却一点变化也没有。除了在长大之外,竟然依然和最初一样吃了睡,睡了吃,不见丝毫啼哭吵闹。这情况渐渐让人感到不安起来。 正常小孩早该手脚活动,咿咿啊啊出个声了,但是赵三少没有,甚至连眼睛都很少睁,要不是偶尔睁开一下,大家会以为他眼睛有问题。 然而,目前来看,有问题的不是眼睛,恐怕是脑子。 虽然心中这样猜测,但是谁也不敢说出来。伺候的人心中都惶惶。赵三少如果真是个傻子,那他们一个也讨不到好。主人迁怒起来,可再没好前途。 其实除了照顾的下人,江氏自己也渐渐不安起来。她是带过孩子,自然知道正常的孩子该是怎样的。即便是天性上有些宜静宜动的不同,但不管怎样,快一岁的孩子不该是还和一两月的时候差不多,早该能摆手弹腿翻身了,然而,她的孩子完全没有这些正常该有的表现。 赵璟茗这半年多来,都十分繁忙,看孩子的时间较少,每次基本都是晚上。因此,孩子一直睡觉,也当是正常的,一点没察觉到异常。 现在赵尚书不那么繁忙了,白日里,休沐时也会来看三儿子。一般孩子都处于安静睡觉中,这让想看到孩子清醒时候的模样的赵尚书略失望,便询问照顾的下人,孩子通常什么时候醒着。下人们唯唯诺诺说不清楚个准确时间。江氏赶忙说:“这孩子没个定准,精神了就闹,累了就睡。” 赵璟茗一时没再多问。为了瞒着住他,江氏开始小心翼翼地应付。但是纸总归是包不住火的。到时候周岁宴会上,要抓周,要抱到许多人面前去给人看,那就根本没法掩饰了。 随着日子的临近,江氏神经紧绷,越来越慌乱。 “曹妈妈,这可怎么办?”江氏焦急地问道。曹妈妈是江氏的陪嫁妈妈,一向比较得她倚重,这个时候,她屏退了朝露和秋雨两个大丫鬟,留下曹妈妈,单独相问。 曹妈妈回握住江氏的手,劝慰道:“夫人,依老奴看,这事瞒不下去,只有您亲自对老爷说。” “要,要告诉他。”江氏眼神闪烁,心慌不已,摇头道,“不,不行,李氏几月前生了赵含润,若是我儿痴傻之事传出,还有什么好。” 终于,她终于说出了一直潜藏心中的那个词,痴傻,她儿子是个傻子。说完,江氏眼里流出泪来。没想到她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竟然是这么一个情况,若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倒好,偏偏当时谁也没发现,现在暴出这个消息,真是还不如要了她的命。 “夫人,这也是没别的办法啊。”曹妈妈痛心道。 “妈妈,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曹妈妈见江氏哀戚无助的样子,不忍,犹豫片刻,咬咬牙,压低声音,狠声说:“倒是有一个法子,只是……” “只是什么?”江氏握紧曹妈妈的手,催促道,“妈妈倒是说。” 曹妈妈一咬牙,低声在江氏耳边一通耳语。江氏表情先是抗拒茫然,随后沉默了。 “夫人,这事要当断则断。”曹妈妈劝。 半晌,江氏抹干眼泪,眼神坚定起来,说道:“只能这么办了。此事……”江氏看向曹妈妈,“交给妈妈。” 曹妈妈郑重点头:“夫人放心。” 曹妈妈从江氏屋里出来,眼神朝东暖阁看了看。 当天晚上,是个风雪之夜,寒风一阵一阵地呼啸着,若是有人未睡,听到这呜呜的风声,胆子不够大的都会感到心惊。不过,看起来,所有人已经入梦了,赵府一片安静。 静悄悄的黑夜,忽然,一声啼哭响起,划破天际一样惊动了府上许多人。 菁华院的下人房里,曹妈妈心中一颤,本来就睡不着,现在越发心惊胆战,只不住地在心中忏悔,以为隐隐听到的声音是幻觉,连忙默念走好,重投个好胎之类的话语。 然而,主屋的东暖阁里,从出生开始就没怎么发出过声音的赵三少第一次出声了。不仅出声了,还蹬腿了。只是贴身伺候的妈妈和丫寰们竟是全无动静。睡在正房的江夫人从床上猛然坐了起来,守夜的丫鬟也惊醒了。 “孩子,我的孩子。”江氏神情恍惚又惶恐,一半心疼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儿就要去了,一半唯恐这声音是孩子怨气不散。一时竟是没想到好的方面去。 守夜的是大丫鬟秋雨,听到动静也是惊醒过来。再听到江氏的话,立刻翻身从偏房的榻上起来,点亮油灯,走到江氏面前:“夫人,这哭声是……是三少爷吗?”她的目光看向了东暖阁。 那里是三少爷的房间。这么久以来,夫人不舍得与三少爷隔得太远而一直把三少爷养在暖阁里。除了确实心疼爱护外,便就是心中对三少爷的情况不安。现在,那洪亮的哭啼声如果真是三少爷的,那岂不是表明三少爷是正常的!这个想法随着孩子哭声越来越清晰,再也没有什么可疑的而越来越笃定。秋雨一脸喜色,看向江氏:“夫人,三少爷若是正常……。”未尽之言自不必说。若是正常就不怕老爷知道,夫人的地位也就不会有丝毫影响。 江氏被秋雨一句话说得一愣,思维急转,她的儿子是正常的?这个想法产生后,她再也忍不住,催促道:“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秋雨应了一声,快步往东暖阁走去。然而,走到门口的时候,里面的哭声忽然戛然而止,因为断得突然,秋雨一愣之下停住了。而这一断声就再也没响起了。许久过去了,里面还是静悄悄的。 在这种月黑风大的夜里,秋雨忽然打了个冷颤,心里的惶恐顿时涌现。怎么回事?其他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都没听到哭声似的,现在哭声突然止住似乎也不是周妈妈等人哄住了孩子的样子。里面没有丁点大人的声音传来。 一种诡异之感顿生。秋雨摇了摇头,不敢想下去了,在门口站了许久,终于一咬牙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一片漆黑,什么声音也没有,秋雨险些尖叫出声,这太可怕了。若是平时倒不至于如何害怕,但是现在这样漆黑又风雨交加的夜晚,将人内心的恐惧拉到了最大。 “秋雨。”有人忽然在后面喊她,秋雨顿时惊恐到了极点,尖叫一声,本能地抱住了头就要往回跑。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加重了语气再喊了她一声。秋雨终于听出来这个声音是江氏的。是夫人在喊她。秋雨立刻紧紧抓住江氏的手,惶恐地叫了一声“夫人”。 江氏强自镇定地喝道:“怕什么,自己吓自己。” 说完,端着油灯进了屋。秋雨跟在她的后面,借着光亮打量。外间两个小丫鬟睡得死死地,两人进来了,也还是没个动静。秋雨心下奇怪,有心要问问,但是看到江氏沉着脸掀开了帘子,她也就闭紧嘴。 江氏一步一步走到了她儿子睡觉的床边。然后,下一刻,她发现小摇床上没有孩子。天气寒冷,赵妈妈和孩子睡在一起。只是,入眼所见,床上只有赵妈妈一人,旁边没有她的儿子。江氏还没出声,秋雨首先惊疑地脱口道:“三少爷人呢?”说着,开口就喊赵妈妈,但是连喊了好几声,赵妈妈都没有动静。 “别喊了。”江氏几欲晕厥,但是想起她和曹妈妈商量之事,强自镇定地道,“通知其他人,说三少爷丢了,快去找。” 大半夜,三少爷丢了,此事立刻惊动了全府。而当大家得江氏的吩咐,准备立刻找人的时候,却又传来消息,三少爷已经找到了。现在在赵大人的翰墨院。 虚惊一场,府里的下人们纷纷松了口气。 第5章 父亲大人 翰墨院。 暗卫抱着裹着厚棉被的赵家三少,恭敬地站在赵大人面前。简要说明了事情经过。 暗卫没多添加一句,只按照实情陈述。夜晚猛然听到小孩啼哭,于是赶去现场,发现是三少爷,只穿着一件单衣,被子被掀在一边,屋里的丫鬟妈妈都被下了药,昏迷不醒,所以孩子啼哭也没醒来。 赵璟茗听了暗卫的阐述,面色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周围却莫名冷了数度。暗卫默默在心里打了个抖。主人的功力怕是远远高于他,姿态越发恭敬。 赵璟茗目光落在三儿子脸上。小儿睁着眼睛,正看着他,他看过去,一下就对上那双懵懂的眼睛。只见那双眼咕噜噜地转动了几下,然后闭眼,小嘴微张,打了个小哈欠,抿抿嘴儿,似乎睡了。 赵璟茗微微愣神,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三儿清醒时候的样子。之前的数月都不曾见过。对于三儿总是处于睡眠状态这件事情,他也早有疑虑,现在知道他能哭,睁眼时又机灵,心中疑虑尽去。而随之涌起的便是愤怒。 从暗卫的讲述完全可以确定,这是要让他三儿的命。小孩子,身子弱,晚上着个凉就去了。 “去查清楚。”赵璟茗冷声吩咐道。 暗卫立刻应是,按照常规,他就该消失了,但是他现在抱着三少爷。暗卫看向赵大人。赵璟茗伸手,把孩子从暗卫手里抱了过来。小孩儿两只小拳头动了动,嘴儿吐了个泡,然后继续熟睡。 赵璟茗眉毛一挑,看着手里的小娃。小小一团,很乖巧的样子。 赵璟茗抱着儿子瞧了一阵,见他安静睡觉,一点不哭闹,喜爱愈甚。小心把孩子放到床上,盖好了被子。又唤来丫鬟雾月,吩咐仔细照看。 外面风雨没有停息,反而更大了。菁华院忽然亮起了灯笼,嘈杂声惊动了全府。赵璟茗稳坐堂台,唤来赵泰,吩咐:“去菁华院传话,说三少爷在此处。” 赵泰也不诧异赵璟茗如何得知菁华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三少爷忽然到了老爷这里,他只管去传话。 江氏听到赵璟茗身边的赵泰来传话说儿子在老爷那里,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吓得冷汗直冒,身体一软,差点跌倒,还是身边的秋雨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且机灵地说道:“夫人,这下您该放心了。三少夜爷没事,他在老爷那里。您身体要紧,先去躺下。其他的事情当有老爷做主。” 听到秋雨这番话,江氏顿时醒悟过来,连忙道:“那我去看看。” 秋雨忙拉着她,劝道:“夫人,外面风大雨大的,这会儿您出去,淋了雨吹了风,怕不得会生病。再说,赵泰就在这里。您想知道三少爷的情况,问他便是。” 江氏看向赵泰,连忙问:“三少爷现在可好?” 赵泰恭敬道:“夫人放心,三少爷由老爷亲自照看。一切都好。” “那就好。”江氏情绪慢慢稳定,她又问,“你可知道发生了何事?” 赵泰垂目:“夫人,奴才不知。” 江氏定了定神,道:“你回去告诉老爷,我都知道了。今晚风雨大,为了避免风雨侵袭,就不去接三少爷了。我派秋雨去照顾三少爷的起居。” 赵泰想了下,道:“尊夫人吩咐。” 江氏点头,看向秋雨:“秋雨,你去收拾些三少爷吃穿之物,今晚到翰墨院去照顾。明日再带三少爷一起回来。” “是,夫人。”秋雨应声后,便去东暖阁收拾了两件转裹婴儿的小锦被和几件小衣裳,然后提着包裹出来,和赵泰一起去了翰墨院。 “老爷。” 门外传来赵泰的声音,赵璟茗道:“进来。” 赵泰轻手轻脚进了屋,在离赵璟茗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恭恭敬敬地回道:“老爷,奴才已经通知夫人,三少爷在老爷这里。” “嗯。”赵璟茗淡淡应一声,道,“退下吧。” “老爷,奴才还有一事要禀。” “说。” “夫人派了身边的秋雨姑娘来照顾三少爷。” “让她回去,三少爷已有人照顾。” 赵泰没再多说,一句“奴才告退”,人就无声无息地退出了门。 秋雨站在外面,看到赵泰出来,忙上前问:“老爷怎么说?” 赵泰:“老爷让你回,说是三少爷已有人照顾。” 秋雨一惊,说道:“谁照顾三少爷?怕是不熟悉三少爷的习性,我对三少爷熟悉,在身边照顾也方便许多。” “秋雨姑娘,你还是回吧。老爷说一不二,断没有再改主意的可能。” 秋雨犹豫不决,咬了咬牙,小声道:“赵管事,你看,我都来了,外面风雨大得很,不若,我就暂且在这里不拘和哪位姐姐挤一晚。” “这……”赵泰犹豫。 秋雨见有机会,连忙又是一番游说。“赵管事,我现在回去岂不是有负夫人所托,夫人近日为三少爷周岁宴的事情操心,身心惧疲,我这样回去,夫人怕不能心安,担忧之下若是彻夜难眠,只怕有碍身体健康。” 赵泰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道:“那好吧,你随我来。” 赵泰带着秋雨去了翰墨院的丫鬟居所。 雾月和霜圆是翰墨院的两位大丫鬟,两人通常贴身伺候赵璟茗。住的地方也是在离主人房较近的地方。 赵泰领着她,没多久,就到地了。不过,大晚上,院子里一片安静。赵泰试着敲了敲门,许久,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谁呀?” “是我,赵泰。” “赵管事,是老爷有什么吩咐吗?”门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出现在门口,很有精神地说,“赵管事,是不是雾月姐姐那里需要帮手?我马上就去。” “不是。”赵泰道。 小姑娘顿时失望地“哦”了一声,但随即又精神道:“那赵管事是有什么事?” 赵泰看一眼身后的秋雨,说道:“秀棉姑娘,这是夫人院里的秋雨姑娘。今晚过来本是要照顾三少爷,但老爷吩咐暂时不需多余人手,外面风雨大,秋雨姑娘想在你们这里住一晚。” “原来是这样。”叫秀棉的小姑娘点点头,看了一眼秋雨,说道,“这事我得问霜圆姐姐。” 赵泰点头,小姑娘一手撑雨伞,一手提灯笼,冒着风雨飞快地跑走了。赵泰和秋雨站在门口的屋檐下,风雨飘来,也不能尽挡。 没过多久,屋门再次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位身材高挑,模样清秀的成熟少女,秀棉也跟在后面。高挑少女开口道:“赵管事。” 赵泰对她又说了一遍情况,霜圆点头,说:“好,这没问题。秋雨姑娘,快进来吧。” 秋雨谢过赵泰,跟着霜圆走了。赵泰忙活完,终于是再没什么事情。打着伞飞快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翌日,赵璟茗正值休沐,不用去上朝。正好处理三少爷的事情。 一大早,翰墨院里来了许多人。家里无论是主人,还是下人,全都赶往了赵大人的翰墨院,只为看望三少爷。昨晚三少爷忽然失踪,又忽然到了老爷院里的事情在早上基本已经全府皆知。大家纷纷过来关心。 “外面何以如此喧哗?”赵璟茗皱眉。在一旁伺候的赵泰立马上前回答道:“夫人和两位姨娘来看三少爷。” “如此吵闹,成何体统,让她们都回去。” “是,老爷,我这就去回了他们。” 第6章 父亲大人 他睁着眼,双眼盯着床边的丫鬟,扯着嗓子嚎了几声。雾月连忙把他抱起来,哄拍道:“三少爷,饿了吗,稍等,奶娘马上就来了。” 赵函墨动动小嘴,闭上了眼,先睡会儿。醒着更饿。 雾月哄好三少爷,把孩子小心放到床上,然后看向随侍在一旁的小丫鬟:“秀柚,去看看张娘子来了没有。” 秀柚应声,走了出去。才走了几步,没看见张娘子,倒是见到赵老爷来了,她连忙蹲身行礼:“见过老爷。” 赵璟茗摆手,秀柚乖觉地起身。 赵璟茗一言不发,径直向屋里走去。守在门口的两丫鬟赶紧行礼,口称老爷,并开门。屋里的雾月听到声音,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见过老爷。” 赵璟茗摆摆手,走到床边,看见安安静静睡觉的三儿子。这时,赵函墨倏地睁开了眼睛,眼神儿准确地落在赵尚书脸上,两只小手往上举,一副求抱的样子。赵璟茗颇觉有趣,但迟迟没伸手去抱,而他这三儿竟然锲而不舍一直举着双手,眼睛一直盯着他,不哭不闹。许久后,似乎知道他不会抱他,他双手放了下去,眼睛转开,小身子一番,侧躺下,用屁股对着他。赵璟茗忍俊不禁,被儿子逗乐,伸手把一副不再理他了的儿子抱了起来。 赵函墨到了父亲怀里,也不欣喜的样子,神情恹恹地。他抬起小手,拇指塞进嘴里咬,赵璟茗一扬眉,把他的手指给拉了出来。但是过了片刻,他又塞嘴里了。如此三次后,赵璟茗神色一肃,看向一边的雾月:“可给三少爷吃东西了?” 雾月连忙跪下,说道:“只喂了糖水,奶娘还没到。” “这个时辰了,还没到,怎如此误时。”赵璟茗不满,正待发话,这时,门外传来骚动。秀柚领着张娘子进来。见到屋里的赵璟茗,立刻恭敬行礼。 “见过老爷。” “奴婢见过老爷。”张娘子有些磕巴地说。 “行了,现在就给少爷喂奶。”赵璟茗看着咬着手指允的儿子,也不计较张娘子为何晚了。 张娘子知道她这迟到之过不会被追究了,迅速站了起来,走过去抱起赵大人怀里的三少爷。 赵函墨得到吃食,闭上眼睛,只管吸。吃饱后就停下了。 赵璟茗再次来看儿子,发现果然一副餍足模样后,满意失笑。伺候的下人们这时候总算放下心来。 赵璟茗走后,雾月这才问张娘子:“兰草,怎么这么晚才到。” 张娘子本也是赵府的家生丫鬟,前年嫁给了庄上一位管事,去年生了儿子,比赵夫人江氏生的三少爷晚上一个月。 已经是张娘子的兰草回道:“我本来早到了,但是外面一群人围着,又是家里主子们,我哪敢越过他们进来。后来还是秀柚出去,看见我,这才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雾月责怪之意尽去,说道,“你好好照顾三少爷,千万仔细。” “奴婢自当千细万细。”张娘子连忙说道。 江氏一大早去翰墨院,本打算接回儿子,然而却被挡在了门外。这不仅仅只是没见到儿子的事情,而是她作为女主人,被赵大人公然不给面子,和妾氏一样被挡了回来。这照理说是完全不应该的。这事还不知道在下人中被传成什么样子。但这些都不是当下的最要紧的。最令她心惊恐惧的是,老爷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现在该怎么办? 她的手抖得厉害,身边也没人商量。和她同谋此事的是曹妈妈,而曹妈妈似乎受到了惊吓,今早就有人禀报说是病了。江氏去看了,曹妈妈确实病了,发了高烧。医生看后开了药,现在吃药后躺下了。 江氏整个人顿时陷入孤立无援中。心中一会儿惊怕赵璟茗知道她意图弄死自己的儿子,一会儿又悔恨自己当时糊涂,不该听信曹妈妈的话,真的以为儿子是傻子,并心生放弃之意。她错了,错得厉害,可是已经错了啊。如果老爷知道此事,她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了。 江氏就这样惶惶了一天,也没见赵璟茗有何动作。但这可不意味着没事。孩子一天不能抱回来,她一天不能安心。 就这样,三天过去了。赵三少还住在翰墨院,没被允许搬回江氏的菁华院。府里的气氛也都看似平常,实则紧绷。 几日前一个风雨之夜,三少爷身边的丫鬟妈妈们全被下了蒙汗药,不省人事。三少爷啼哭无人管,后来就到了赵大人的翰墨院。 是谁意图暗害三少爷? 各种猜测在下人心中萌发。从表面看,最惹人怀疑的自然是李氏。她有两子,若是家中无嫡子,她的儿子就很可能会被记名嫡子,继承赵家偌大家业。暗害夫人嫡子的原因有了。也有人暗想莫不是夫人自己想借此陷害李姨娘。另也有人认为这不只是内宅之斗,可能牵涉到赵大人的敌人和仇人。但都是猜测,没得到什么证实。 府里无论是夫人还是姨娘们看上去都安安静静地,甚至小心翼翼地。 江氏原本的计划中,的确是要把谋害嫡子的罪名嫁祸给李氏,但是现在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引导任何言论。她的丈夫赵璟茗是何等智慧的人。如果被他知道她如此作为,恐怕就真的完了。 是的,她事先真的忘记了,赵璟茗以而立之龄官拜吏部尚书这等重要职位,才智是何等惊人,有什么手段能瞒过他的眼睛。 想到此,江氏更是一悔再悔,最后痛下决心,无论如何要把孩子带回院里。如果他允许,那说明他即使知道什么也不打算追究了。如果不许……这个结果她不敢想象。 第四日,江氏去见了太夫人谢氏,说明了情况,表示希望把孩子抱回菁华院,以免在翰墨院打扰到赵大人。 谢夫人是个和蔼的老太太,人和善,也不喜揽权,家里中馈,早在江氏嫁给赵璟茗的第三年就全交给了她打理。平时她也不常招媳妇去请安问好,只几日见一见。她自己和赵老太爷居住在赵府最北的院子里,过着侍花弄草的清闲日子。 这几日,府里有些情况,她和赵老太爷知道一些,但完全没过问。对于儿子赵璟茗的处事能力,无论是朝堂还是内宅,他们都很有信心。只是江氏既然求来,赵太夫人还是要帮一帮的。再说,她也觉得孙子还是得由母亲照顾。断没有这么小直接由父亲揽过去在前院养育的道理。再则媳妇这次虽然照顾不周,但也不是她的错。 打定主意后,赵太夫人招来儿子。 赵尚书很快到了,走到赵太夫人跟前,行礼道:“母亲近日可安好?” “好好好,我很好。倒是你,听说最近闲得很,还有闲心亲自照看我的孙子。” 赵璟茗看一眼坐在一旁的江氏,江氏被他一个眼神看得全身发冷,勉强稳住了心神,笑道:“是啊,老爷将三儿霸占,连我这个当娘的都几日不曾见过了。” 赵太夫人:“你几日不曾见过了,这是怎的?”目光看向赵大人。 赵璟茗看一眼江氏,语气淡漠地说:“一会儿去把三儿带回菁华院。好生养育。” 听到这句话,江氏险些喜极而泣,连声说好,并发誓说一定会好好养育,绝不会让那日之事再发生。 这事似乎就这样决定了。然而,谁也没想到,大人们说定的事还不算数,还得看人家小娃娃的意思。 当日,江氏带着一干人去翰墨院领儿子,谁料,赵三少一被抱出翰墨院的门就放声大哭,哭得震天响,有声传十里之势。抱着他的周娘子无措地看向江氏:“夫人,这可怎么是好?” 江氏急忙过去,伸手亲自抱过了孩子。“乖乖,别哭,娘带你回为娘身边。” 没用,哭声继续,而且越走越哭得厉害。 赵璟茗就在院里,听到外面传来儿子的哭声,立刻皱眉。“怎么回事?” 院里护卫立刻回禀道:“回老爷,三少爷一出院子就哭了起来。无论怎么哄都哄不住,谁抱都哭。” 哭声越嚎越大,半点不见弱下去。实在忍不住了,赵璟茗快步走了出去。几步赶上了江氏一行人。丫鬟妈妈们齐齐见礼,江氏抱着孩子,看见赵璟茗,无措道:“老爷,三儿一直哭,不知是怎的了,是不是叫大夫来看看。” 赵璟茗看向儿子,只见他扯着嘴大声嚎叫,却没见眼泪,神色也怪与众不同的,仿佛是在练习嚎哭功,他皱了皱眉,伸手把孩子从江氏怀里抱了过来。孩子一落到他怀里,哭声忽地戛然而止。 周围一干下人顿时惊讶不已。 赵璟茗看着怀里乖巧安静,眼神一眨一眨就闭上了,手指头揪住他衣襟的儿子,心中也是讶然。抱了小会儿,江氏道:“老爷,你把三儿给我吧。” 江氏伸手去抱儿子,然而,手指才碰到,小孩立刻又震天响地嚎哭起来,跟打干雷似的。 这下好了,大家知道,赵三少这是认人呢。但是竟然连自己母亲都拒绝吗?这实在说不通。不过几天时间,不至于记住了父亲,忘记了母亲吧? 在大家各种疑惑中,赵璟茗把儿子抱回了翰墨院。 第二日,江氏再来带儿子,结果发生了和头一日一样的事情。第三日,江氏不敢去试了。 第7章 周岁盛宴 赵函墨这就在翰墨院住下了,家里男主人没说挪走,赵老太爷和赵太夫人也不管,基本就无人敢再有异议。 赵府如今的情况也是微妙。赵三少爷作为嫡子,又住在赵老爷的院子里,家庭地位是优中之优。但是作为其母的江氏却没有因为生下嫡子而更得尊戴。赵大人比起以前,现在去江氏处反倒少了,但也不见多去李氏处,倒是一直最不怎么得宠的张姨娘近日更受赵大人待见了。 府里,一时间,一妻两妾各有优劣之势。江氏不管自身如何,但生下的嫡子受宠,李氏有三子一女,张氏虽只有一女而无子,但近日最受男主人宠爱,各方平衡下来,后院形成了一种恰好的平衡之势。 赵函墨继续过着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偶尔给赵大人一个懵懂的眼神的日子。 一晃眼,三月过去。迎来了赵三少周岁生日。 赵三少的周岁宴办得很是盛大,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基本都到齐了,京外的也遣人送来贺礼。 一大早,赵三少被丫鬟从被窝里挖出来,穿戴整齐后被雾月抱到了江氏处。不管怎么样,今天都要做得漂亮些。赵府内部,虽然江氏和赵老爷不知道闹了什么矛盾,但是对外的时候总归不会明晃晃地表现出男主人对女主人有不满。赵三少周岁,还得让江氏带出去见人。 江氏好不容易看到儿子,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这几个月以来,她备受煎熬,对儿子的愧疚,对丈夫冷落的伤心,还有府里暗地里威信的下落,都让她十分难受。可又没有任何办法。大概唯一还算欣慰的就是儿子确实不是傻子,还最得老爷疼爱。 江氏眼巴巴地看着儿子,却不敢亲自伸手去抱,生怕她一抱,他就哭起来。今天这日子,可不能出什么纰漏。因此,只得继续让在翰墨院照顾儿子的雾月等人抱着孩子,跟在她左右。 一群人规整好后,去往前厅。 荷花园里,各家夫人小姐齐聚一团,亲切地聊着女人们或时新或相宜的话题。时新话题自然是近来新鲜的人事物,相宜的话题当然最合适不过关于孩子的事情。赵夫人终于生下了嫡子,这完全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其他夫人们都纷纷道喜。 “赵夫人,恭喜恭喜。赵尚书年轻有为,仕途通达,简得帝心。如今又有了嫡子,真是十全十美了。”说话的是顶级名门世家崔家国公府嫡枝的少夫人。催夫人是名门王家的嫡女,在闺中,和赵夫人算是有些交情的,算不上手帕之交,但也算得上很有交情。 王氏的话说得真挚,江氏心里高兴,脸上的笑容真切起来。 “这可是你家三少爷,快来让我们瞧瞧。”王氏看向江氏身后丫鬟怀里的孩子,很是惊喜地上前。 江氏赶忙让雾月上前来,对着王氏笑道:“没错,这就是我儿,他父亲起名函墨。” “可有小名?”催夫人感兴趣地问。 “倒是没有。” “不如我给你想一个。瞧,可真乖巧。”王氏伸手去抱,小孩儿睁眼瞄了她一眼,然后闭上了,被她抱在怀里,不哭不闹,似乎很是安逸的样子。王氏顿时就更喜爱几分。 江氏瞧见这情形,一时高兴,一时又难受,这是她儿,但是她一抱就哭,别人抱却乖得很。这很难不让她想到,这孩子是不是知道什么。都说小孩最是心思明镜,说不得真的是有所感。如此一想,江氏心中更悔。 赵三少轮流让各家夫人小姐们抱了一圈,全程安静乖巧,不哭不闹,偶尔伸胳膊,蹬腿,可爱得紧,十分招人喜爱。大家全围着他转。兴奋地讨论了起来。倒是当事人全程淡定状。完全不符合一岁小孩儿或闹腾或哼唧的属性。总之,贵夫人们一起鉴定,此子不凡,肖其父,以后大有作为。 各位夫人太太们的夸奖直把江氏说得心花怒放,连心底的各种乌云都暂时散去了。 赵三少在一众夫人们面前露了脸后,迎来了抓周时刻。 前厅里,赵尚书和一干同僚勋贵们都在。赵三少被雾月抱着,和江氏一起,被送到了一张长桌上。桌子上铺着厚垫子,上面摆满了各种玩意儿。文房四宝、精致的小刀小剑,还有各种金银玉饰。 小孩儿坐在其中,抬起头看了眼周围的人,这是要干什么? 赵三少坐在桌子上,半天没动,眼睛偶尔转动一下,却是既不激动也不欣喜,桌面上的任何东西似乎都不被他看在眼里,连小孩儿最喜欢的闪亮亮的东西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大家用新奇的眼神盯着他,心里都暗道:这赵尚书家的嫡子很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样儿。都猛盯着瞧,想看看这一岁小儿会有怎样不同于一般小娃娃的作为。 坐了一会儿,赵函墨打了个哈欠,挪动了一下腿儿,然后又慢慢挪动屁股,于是就面向了赵大人的方向。他仰着脑袋,双眼看向了赵尚书。周围的宾客全都盯着他。 赵三少无视众多视线的盯视,专注地看着赵尚书大人,伸出一只小胳膊,小手指动了动,嘴巴张开,在众人期待中,娃娃张口吐出两字:“爹爹。”很是清楚明晰,绝不是含含糊糊的。 “呀,会叫爹呢?”一个声音响起后,人群中就各种声音并起。 “赵尚书之子果然不同凡响,一岁能言,天纵奇才。” “赵大人,恭喜得此贵子。” “想必此子定是贵星下凡,了不得,了不得。” “恭喜赵尚书……” “恭喜恭喜……” …… 一片恭贺声中,赵函墨望一眼周围的人,打了个小哈欠,小身子往桌毯上一歪,就准备睡觉了。 围观众人见此,顿时就是一呆。这,谁家小儿在抓周的时候直接躺倒睡觉的? 但是真实怪可爱。且这么小就目不容俗物,将来莫不是个眼界绝高之辈?众人各种猜测冒出心间。 江氏在一边紧张不已,这时候恨不得跑上去将儿子唤起来,但是这种行为实在冒昧不合时宜。江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时候,赵大人跨步走到桌边,众人纷纷看向他。就见赵大人伸出一根食指,在小娃娃白胖的脸儿上戳了一下。娃娃伸手就抓住了这根手指,眼眉微动微动,却没睁开。赵尚书再接再厉,大手一裹,把小娃娃的手儿完包住了。 旁边的人看到这情景,纷纷默然。许多人心中恍然:原来严冷持正,不苟言笑的赵尚书竟有意趣逗小孩儿。 赵璟茗可不管众人想什么,他大手一伸,随手就把三儿一览提溜了起来,赵三少睁开了一下眼睛,然后又闭上了,脑袋贴在赵大人怀里就要继续睡。而赵璟茗却掂了掂小人,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说:“来,选一个最喜欢的。” 小娃娃掀开眼皮,懵懵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被赵大人放回到了桌上,他看一眼自家爹爹,又看一眼面前堆积的东西。仿佛懂得似的,果真就从里面拿了个东西起来。 一支毛笔! 人群顿时又是一阵恭贺之声。什么赵三少以后必然才华出众、文采斐然,有的还赞其定是文曲星下凡……各种夸赞溢美之词纷纷自众人口中说出。而被夸赞的赵三少抬起眼帘儿瞅着赵大人,手里的毛笔往他面前举。 “这孩子孝顺。”旁边一人说道。其他人又纷纷点头。 赵璟茗眉目微动,伸手接过小娃手中的毛笔。小娃娃瞅着他,伸出了双手。赵尚书看一眼手中的笔,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然后双手一伸,穿过孩子腋下,把求抱了半天的儿子抱了起来。 古人讲究抱孙不抱子,这赵大人倒是不讲究,看来是爱极了这个期盼已久的嫡子。众人心思各异地想着。 江氏几经波折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看着如此得丈夫喜爱的儿子,心中也得意起来。李氏的儿子再好又如何,能比得过她的儿子吗。她儿是嫡出,自然该最受重视。 一番折腾后,赵三少终于被抱下去休息了。不过,他瞌睡正沉,却被雾月摇醒。赵三少懵懂地睁开眼:这又是要搞什么? “三少爷,乖乖听话哦。贵人要见你。这是天大的福气!”雾月满脸喜气,脸上还带着别样的敬畏。 赵三少张了张眼皮,虚眯着眼睛,紧抿着小嘴,小脸的不耐烦很是明显。但已经兴奋过头的丫鬟们全没注意。 第8章 周岁盛宴 什么样的贵人能让赵尚书的嫡子在睡眠中也被弄醒了去见呢?显然,毫无疑问,这位的尊贵程度完全凌驾于赵尚书之上。整个原国,能让赵家这样的人家做到这种程度的大概就只有皇室之人了。一般的勋贵,断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堂堂一位位高权重的吏部尚书尊待至此。 的确如此,这位尊贵到让赵尚书如此重视的人物真的就是完全凌驾其上――皇帝陛下,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他还尊贵了。 大堂之中,原武帝夏戟端坐中央,左右两太监,后方两宫娥,这算最简行备。原武帝年纪和赵尚书相仿,三十出头,而立之年,整个人既无少年的跳脱,也无老年的暮气,充满了厚重的威严。仪表之俊伟,气度之雍容,王者气宇尽显。 自他来到,无一人敢稍有喧哗。大约满堂勋贵高官,也唯赵尚书不畏不惧,气度从容。 雾月抱着赵三少行至前厅门口,先是通禀了守卫在门外的太监,得传召后,才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孩儿走了进去。进门五步,就准备行礼,本是要行跪礼,但是抱着小孩不方面施展。皇帝身边的太监张公公立刻就道:“陛下有言,不必跪,且将赵三少爷抱过来。” 雾月手心冒汗,但丝毫不敢放松,应声后,飞快地走了过去。 “三少爷给我,你且退下。”赵璟茗径直去把儿子抱到了自己怀里,遣退了雾月。雾月如蒙大赦,对着皇帝和赵大人分别施礼后,快步退走了。 “赵爱卿,这就是你家嫡出三少,朕看看。”原武帝起身,看向赵璟茗怀里的小娃娃。还伸手打算抱。赵璟茗看一眼怀里的三儿,犹豫着是否要给皇帝抱。 “鹤山,朕也有几个孩子,这抱孩子还是熟练的。” 别人还在暗道赵尚书胆子大,皇帝却亲切地唤赵大人的字,解释自己很会抱孩子。可见赵尚书圣眷之浓。 赵璟茗果然是忧虑皇帝不会抱孩子,听他这样说,便把儿子递了过去。 赵函墨到了皇帝怀里,转动脑袋看了一眼自家爹爹,赵璟茗递出一个听话的眼神。赵三少仿佛能领会,乖乖地窝在皇帝胳膊里。 夏戟好奇地看着怀里的小娃娃,长得圆圆润润的,穿着红色锦缎小衣,打扮地很是喜庆。但和喜庆之色不搭的是,小娃娃表情淡淡的,眼睛不是他所见过的那种黑亮明净的婴儿眼。这小娃的眼神说不出来的飘飘淡淡,似乎很是淡漠衿傲的样子。 原武帝忍不住“咦”了一声,众位得聚在大厅中的勋贵官员们纷纷竖起了耳朵。然后就听见原武帝说:“这孩子看起来很是与众不同。” 瞧,皇帝都说与众不同。赵尚书的嫡出三少爷又在大家心中重要了几分。 被皇帝赞与众不同的赵三少此时打了个小哈欠,眼神在皇帝脸上扫了一下,夏戟还没来得及将惊喜之色表露完全,小娃就闭上了他衿傲的眼,脑袋在他怀里动了动,似乎寻找到了舒适的位置,然后就没动静了。 夏戟愣了愣,然后一笑,说:“这孩子有意思得紧。” 赵璟茗看一眼在皇帝怀里安然闭眼睡觉的儿子,微不可见地也笑了下,似乎很赞同皇帝这“有意思”的评价。 孩子都睡了,原武帝却没有立刻把孩子还给赵尚书的意思,而是像观察什么神奇事物似的盯着猛瞧。许久后,就见皇帝陛下伸手在小孩脸上戳了戳,小娃娃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呵呵。”皇帝爽然而笑。 赵函墨一双淡烟眸,盯着呵呵笑的皇帝陛下看,眼睛一动不动,仿佛看得很专注。夏戟微讶道:“莫非真的能听懂?” 赵三少眼睛缓缓眨了眨,夏戟大讶,转头看向一旁的赵尚书:“赵爱卿,你这孩子莫非真聪慧异于常人。” 赵璟茗看一眼儿子,淡然道:“犬子尚小,聪慧与否一时又怎看得出。再则,有无数人小时异慧于常人,长大后却泯然于众人矣。” “赵爱卿之子断没有长大后泯然于众的道理。那些果真泯然众人的要么是小时本就不慧,要么是后天不学,天慧尽去。”原武帝道,又看了看虚睁着眼睛,安安静静窝在他臂弯里的小娃娃,只觉这小眼神透出像是会思考似的光度,“赵爱卿,汝之此子朕观之当是天慧有之,加之后天栽培,焉有不成器之理。” “借皇上吉言,望其得圣言而敏。”赵大人拱手行礼道。 赵三少别开眼神儿,搜寻到了自己的父亲赵尚书大人,然后两只胳膊举了起来,对着赵大人舞动小手。赵璟茗眉头挑了挑,看向皇帝。 夏戟眉目一瞪,对着怀里的小娃娃道:“那是谁?” 赵三少眼珠转动,看向抱着他的皇帝陛下,又看向赵尚书,小眼神微微扑闪了几下,像是有雾气在流动。然后又仿佛无聊地闭上了眼。 夏戟直愣了好一会儿,盯着小孩儿看了一阵。但之后再怎么逗弄,小孩儿似乎都不理人了。最后,只得意犹未尽地将孩子还给了赵尚书。 赵璟茗接过孩子,让人把雾月叫了进来,将孩子递给她抱了下去。 皇帝陛下这一番逗孩子的时间并不短。简直有些惊呆了众人。尤其是张公公,他可是知道,原武帝平时偶尔抱小皇子们都没这么久的。只能说赵三少着实惹人喜爱,又或者皇帝陛下对赵尚书比想象中还看重。 今日,皇帝陛下突然驾临赵府,起因是代表他来道贺的人回禀说赵尚书的嫡子十分聪慧,完全不类于普通的一岁小儿。原武帝听得此言,感兴趣地想来看看。于是才有了臣子家中不过一孩子周岁宴皇帝却亲临的极大荣宠。 这看上去是皇帝陛下的一时兴起。但是就近伺候原武帝的张公公可不这么认为。 原武帝心思深沉,行事缜密。这说不定是他早就有所决定的事情。 张公公随意猜测了一下,但也不敢深想。帝王心思,深不可测。他只需要揣摩如何伺候好原武帝即可。其他的,还是不想比较好,才更安全。在宫里知道得越多可能就越是不安全,死得也越快。而关于皇帝揣摩太深,那可没什么好处,除非皇帝昏庸无能好糊弄。然而今上可不是那样的人。 第9章 成长过程 赵函墨在被原武帝龙言夸赞了之后,身价倍涨,一时间声闻满京城。成了天才儿童的代言人。 而这个时候,赵三少的聪慧之名多么响亮,长大后的他的名声……也依然这么响亮,只不过与当初的名声是完全不同的。 不管赵三少在外界多么出名,其本人过着吃了睡,睡了吃,偶尔与父亲赵大人互动互动的安静小日子。 关于学说话学走路这件事情,他是不怎么热衷的,但是周围的丫鬟妈妈婆子们却每天折腾他干这种他不乐意的事情,烦不胜烦之下,赵三少口言“退下”,吐字清晰,眼神倨傲,伺候的下人们被唬得一愣一愣地,直言三少爷果然聪慧过人,并将此事报给赵老爷。 赵大人知道后,抱起三儿,瞅了半天,但是三儿只最初一个眼神给他后,就闭眼酣睡了。 赵大人沉默半晌,说:“三儿,怎如此懒散,也该学走路了。你四弟如今已经会走了。” 四弟?赵三少眼睛睁开一条缝,瞅了赵大人一眼,脸一扭,一副彻底不理人了的样子。赵璟茗讶然失笑。“三儿,小小年纪,脾气可真大。” 赵三少虽然对赵父的话一副不予听采的样子,但第二天,他就走路了。先是被扶着胳膊走了会儿,后来他自己挣脱了丫鬟的搀扶,歪歪扭扭地走了出去,小丫鬟们全部在他周围围成了一个圈,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摔倒了。赵三少走出几步后,就站住不动了。眼神儿瞄向地上厚厚的地毯,这样软,摔一下也无事,不过他可不会摔倒。一甩胳膊,他转了身,摇摇摆摆地走到了床前,然后趴在床沿,扭头看着身边的丫鬟,也不说话,但那小眼神中的意思,谁也不会不明白,赵三少要上床睡觉了。 丫鬟们犹豫无法做主,看向了大丫鬟雾月。雾月本是赵大人身边的首席大丫鬟,但现在已经是赵三少身边的大丫鬟了。负责赵三少身边方方面面的事情。 雾月走了过来,在赵三少面前蹲下,语气温柔地说说:“三少爷,要睡觉了吗?再玩一小会儿怎么样?” 由于三少爷聪明又有个性,伺候的人完全不敢有丝毫怠慢,甚至连说话都已经以下人对待知事的小主子的态度。毕竟这位主虽然不过两三岁,只是个屁大点,说起来可能都不太记事的小娃娃,但是这个小娃娃可不寻常,谁也不敢在他面前稍有差池,不然哪天被赵大人赶走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年前有个小丫鬟因为三少爷安静乖巧,大多数时候睡觉,照顾的人都比较清闲,于是就放松懒散得很,以至于三少爷无论什么时候都排斥她,这事瞒不住,赵大人知道后给赶走了。现在都不在府里了,去了偏远的庄子上。因是家生子才没被发卖。这狠狠震慑了一干照顾三少爷的下人。后来即使三少爷睡觉,也有两人以上不错眼儿地伺候在侧。当然,大家在面对三少爷这个小孩儿的时候也更加小心谨慎了。 赵函墨看一眼床,又看一眼周围围着的一群人,小手一挥,开了金口:“退开。” 紧紧围拢在赵三少周围的丫鬟妈妈们呼啦啦一下退开了数步。雾月旁退两步,看着三少爷,双眼含笑道:“少爷这是嫌大家围得太拢呢。” 赵函墨没对雾月的话作出回应,他甩着两只小胳膊,挪动小胖腿儿,在地毯上一步一步地走动。虽然因为人小摇摇晃晃地,但是走得挺稳当。 大家已经对赵三少第一次学步,就直接略过了爬和不稳常摔的过程,直接稳当走路麻木了。毕竟人家第一次说话就十分清晰,没有含糊的前期学习过程。 赵大人知道儿子会走路了,当晚就抱着三儿夸奖。“不错。” 赵三少给了他爹爹一个长时间的眼神注目。赵大人捏着儿子的小肉手,笑道:“三儿,真是聪明。不如开始跟爹爹学认字吧。” 就这样,赵三少两岁就被赵大人抱在怀里开始学认字了。不过赵三少学字却不怎么开腔。赵璟茗教,他就看着听着,但绝不开口跟着念。 “三儿,读来爹爹听一听。” 赵大人如此要求,但是赵三少无动于衷,依然紧闭着嘴巴。他的嘴真的是金口,轻易不说话,即使是父亲大人轻声细语地哄。 赵璟茗盯着三儿瞧了瞧,最后叹息一声,说:“算了,随你吧。”接着继续念字给儿子听。 赵尚书的严父之威在赵三少面前越来越荡然无存,渐渐地完全是个慈父了。 就这样,赵三少安静地听了赵父教他认字近一年,读完了一本说文解字。其后,赵父欲再继续教其认字的时候,赵三少一改往日的安静乖巧,显出不耐烦来。 连续几日如此后,赵尚书琢磨许久,忽喜道:“莫非三儿已经认全所有的字了?” 赵璟茗作为大权在握的吏部尚书,平日里公务繁忙,通常只有休沐日才有时间正经教孩子认字。因此,快一年下来其实也没花许多时间来教儿子。算下来,他也就是把说文解字上的字给三儿过了一遍而已。如果就是这一遍,年纪小小的三儿就学会了,那可真的堪称绝代天才。 有子如此聪慧,赵尚书自然大喜过望。不过,这事还没得到实际的证明。三儿不喜开口,到底认不认得全所教之字,还得先确认一下。 *** 时间飞逝,转眼寒冬来临,除夕将近。赵家的两位庶出少爷从明山书院回来了。 赵家大少爷赵含章,二少爷赵含观,都是李氏所出。如今李氏还有一个赵家四少爷,只比赵三少小七个月,也已经两岁多,很机敏聪明。若非有赵三少这个得皇帝亲鉴的“天慧”之子,那么赵四少也堪称天资不凡。可是有了赵三少这个明月之后,其他星辰似乎一时间就暗淡不惹人注意了。就连前面两个已经是少年有名的大少和二少也没还没开蒙的三少引人注目夸赞。 赵府这两位庶出少爷,虽然是庶出,但是仪姿风度都不下于各世家名门中的嫡子,才智也相当高。在明山书院一直名列前茅。大少爷赵含章尤擅策论,二少爷赵含观诗赋之才显著。双子在名门子弟,文人仕子中都极有声名。 赵璟茗在书房中见两个儿子,当时,赵三少就坐在他怀里。赵大人欲让他下去,但是赵三儿赖着不走,还用谴责的眼神儿瞟赵父。赵璟茗顿时就改了主意,让他待着吧。 赵含章和赵含观一同进门,入目所见,均是一呆。 赵璟茗一副肃容威严的样子,仿佛没看见两个儿子愣住的样子,说道:“回来了?” 两人这才纷纷道: “见过父亲。” “见过父亲。” 赵璟茗一点头,道:“一路车马劳顿,先去洗漱用膳,晚些时候再来。” 两人应声称是,退出了书房。 书房外,两兄弟对视一眼,交换一个互懂的眼神。 出了翰墨院。赵含观才道:“看来父亲真的越来越宠爱三弟。” 赵含章蹙眉没答话。赵含观道:“大哥,父亲的确更重视嫡子吧。” 赵含章这才出声,有些严厉地道:“二弟慎言,谁家不是更重嫡子。这是正常的事情。不过,我瞧着,父亲不是应该对三弟严加教导吗,怎地有些溺爱之态。” 赵含观有些微词道:“你没听姨娘说吗,父亲对三弟宠爱有加,对待四弟可就差远了。” “这什么话,姨娘何时与你这样说话?”赵含章皱眉道。 赵含观不满道:“大哥,你什么意思,我这话怎么了?” 赵含章顿时肃容,神情和赵尚书如出一辙,只不过年龄小显得没那么威重。“三弟,以后别再说这些。我们是庶出,这是不争的事实。自古嫡庶有别。你可别生出与三弟相争之心。以前,家里是没有嫡出子嗣,所以我们庶出的身份似乎在家里也没感受到嫡庶之别,但今后可不一样了。还有姨娘,我们都得劝着,可别让她灌输四弟去和三弟争的意思。这对四弟没好处,只会更惹父亲不喜罢了。” 赵含观勉强答应,但心中却不免失落。父亲有了嫡子,是不是他们就没多么受重视了。刚才两句话就把他们打发走了。虽说叫晚些时候再去,但是以往都会多问几句的。 赵二少心里不平衡了。 书房里,赵三少在两位兄长走后,打了个哈欠,往父亲怀里窝了窝,眼睛半阖上了。 赵璟茗看向三儿,道:“又要睡,你这见天睡觉,可不是个好习惯。大夫说了,你身体健康,活力十足,不是得了嗜睡症的体征。” 赵三儿睁开一点眼睛缝,伸出白胖手指揪住赵父的胡子。赵大人近年来蓄了一把美髯。 “三儿,爹爹这胡子如何?”赵璟茗捏着儿子小肉手问。 赵三少认真瞅了胡子一阵,然后说:“好看,不好看。” “好看又不好看,三儿何意?”赵璟茗问。 “老。” “老?”赵尚书一愣,将儿子抱起来站直,对着小儿眼睛,笑说,“三儿是说蓄须显老吗?不过,爹爹也不年轻了。到了蓄须之年。” 赵三少眼神忽闪几下,摸了摸赵大人的胡子,说:“好。” 赵璟茗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传到了屋外。下人们都已经从惊讶到习惯了。赵大人在其他人面前一如既往是个冷严持重的人,而面对赵三少的时候则化身慈父,偶尔也笑声朗朗。 第10章 成长过程 傍晚,赵家大少爷和二少爷收拾妥当后再次来到翰墨院,赵老爷的书房。赵三少这次不在,已经进入梦乡。 赵璟茗坐在书案后面,看着面前规规矩矩站着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一脸严肃之状,问道:“一年时间,你们对自己的学业有何评价?” 赵大少爷恭敬有礼,斯斯文文道:“回父亲,我打算今年下场参加乡试。”没有正面对自己的学业作什么评价,但一句准备乡试表明对自己的学识很有信心。 赵璟茗一时没说话,赵大少爷还算镇定冷静,赵二少爷面露急色,想开口说什么,被赵大少爷眼神制止了。 终于,过了一会儿,赵璟茗说:“你今年十六岁了,倒也可以下场参试了。” “父亲,大哥在书院里可是一直稳居前三,这次参加乡试定能取得好名次。” “二弟。”赵大少不赞同地唤了一声。赵二少嘀咕道:“我又没说错。” 赵璟茗看向二儿子,皱眉道:“越发浮躁,该向你大哥学习。” 赵二少爷犟着声说:“大哥天生好性子,哪里是学得来的。” 赵璟茗看了看二儿子,倒也不动怒,只是语气微微严肃地说:“去左次间习两篇字来我看看。” 赵二少不情不愿,但是还是不敢违背赵父的意思,默默挪去了左边的隔间写大字。 赵璟茗书房的左次间,文房四宝俱全,且两张桌案,正是赵大少和赵二少过去常常待着写字的地方。自两人去了书院后,次间便不常用了,但里面的摆设还维持着原状。 赵含观看着里面的一切,想起过去父亲亲自督导学问的日子,一时感慨万千。 外面书房,赵大少爷欲开口为赵二少说话,赵父抬手制止了他,说:“你二弟性子急,且易受他人言论影响,很容易套进极端的想法。你要多加开导规劝。好了,你且也去书一篇字来。” “谨尊父亲教诲。”赵大少爷行礼后,也去了左侧隔间。 赵二少见赵大少也进来了,抬头诧道:“你怎么也进来了?” 赵大少走到另一张书案处,从书架上取来纸张,自己研墨后,开始写字。 “父亲难道也罚你了?”赵二少惊呼道:“爹怎么回事?我被罚理所当然,但你怎么也要罚。” 赵大少瞪赵二少一眼,说道:“父亲哪里是罚我们,这是考校。你见过受罚只书一篇两篇字的吗?” 赵二少不吭声了,半晌,嘟囔道:“就算是这样又怎样,你看他对三弟,再看看对我们。” 赵大少叹一口气,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道:“二弟,就知道你今天反常,原来还没对这件事释怀。你也不想想,三弟几岁,你几岁了。难道要父亲像小时候一样抱着你。” “谁是这个意思,再说我们小时候,父亲也没怎么抱过吧。我可不记得我三岁的时候父亲有这样抱过我。你记得吗?” 赵大少搁下笔,走到了赵二少面前。 赵二少看着他赵大少,喊了声:“大哥。” 赵大少一脸严肃,想起刚才父亲说的话,只怕父亲一早就看穿他的心思了。心中暗叹,父亲之洞若关火,他怕是一辈子也望尘莫及。他一拍赵二少的肩,说:“二弟,听大哥说,父亲既是三弟的父亲,也是我你我还有四弟,还有其他姐姐妹妹的父亲,父亲不是那种偏心之人。你也切莫想着父亲宠爱三弟,冷落其他人这事了。对待不同性情的孩子,父亲自然是以不同的方式。你我居长,理应有兄长的心胸和度量才是。明日,你我一道去看三弟吧。前两年我们去看的时候,三弟都在睡觉。今年也该好好与三弟相处相处才是。” 赵二少心中还有微弱的抵抗,但是他一向听大哥的话,于是勉强点了点头。 赵大少也不再多说,暗想只得以后慢慢开导二弟。 两人习完规定的字,拿去给赵父鉴定。 赵璟茗先是看了赵大少的字,已经有几分气象,尚可。于是微微点头。再看二少爷的字,检视许久,评价道:“若是能平心静气,当能书一副好字。这字……” 赵父目光盯向二儿子,赵二少被他这一看,整个人无意识都颤抖了一下。赵父的威严其实深深烙印在他心中,之前敢当场对赵父闹脾气呛声,一是出于冲动,二是赵父一直以来虽形象威严不容犯,但是对他算是有几分纵容的。 赵二少小时候也是对着父亲撒过娇的。其实说起来,在没有赵三少和赵四少之前,他是家中小儿子。父亲对他没有像大哥那么严厉,他也很是有些大胆,因此在父亲面前说起来是最得宠爱的。现在冷不丁地发现父亲对三弟的宠爱程度完全不是他那时候可以比的,顿时心中的失落难受就可想而知了。 紧张地等待着父亲的评语,赵二少手心微微冒汗。赵璟茗看一眼手中案桌上的字,有几分笔走游龙之势,看起来也是一副好字,但细看就经不起推敲与鉴赏了。 “毁了,下去好好看看东长先生的书法。明日酉时再来。” *** 冬日寒冷,赵函墨穿成一个圆球,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歪歪扭扭地走了两圈路,他就坐在地毯上不动了。一圈丫鬟婆子围着他,拿出各种玩意儿询问他的意思。布老虎,小面人,木马,金麒麟……各种孩子的玩意儿堆在他面前,但是他一个也不感兴趣。不过,偶尔他也拿起一个东西瞧一眼,比如小木马。他脑海里冒出想法:这雕工还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看两眼也就丢开了。 赵函墨目光掠过周围众人,看向外面。有人来了。不一会,就有丫鬟前来禀报:“三少夜,大少爷和二少爷来看您。” 不用身边人带为回答,赵三少直接开金口,道:“请进。” 大丫鬟雾月笑眯眯地看着一副大人作派的赵三少,对小丫鬟说:“快让两位少爷进来吧。” 丫鬟应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见大少爷和二少爷来了。大少爷十六岁,已经是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模样,二少爷十三岁,还比较稚气。 两人走进屋子,见赵三少坐在地上,周围全是些小孩儿的玩意儿。赵大少微微一笑,蹲下.身来,对着赵三少微笑:“三弟,我是大哥。昨天我们见过,记得吗?” 赵三少抬起眼,看向他,微微一点头。赵大少顿时惊喜,说:“三弟果真记得?” 赵三少抿着嘴,瞅了两人几眼,道:“你有何事?” 一个三岁小儿,一本正经地问“你有何事”,赵大少顿时就是一惊。虽然听说自己三弟周岁宴的时候,就已经传出天才之名,但是那时候他们都没见到,两人在明山书院,没有回家。后来回家见到三弟,人家都在睡觉中。因此,说起来,这一次他们回来才是这三兄弟第一次正式会面。 “难道真是天才儿童?”赵二少在一旁小声嘀咕,眼神在赵三少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 赵函墨冷淡地瞥一眼赵二少,赵二少顿时就是一惊,这眼神……这孩子多大点,才三岁,怎地感觉出一股气势来?但再去探寻,却又什么也没有了。刚才那一瞬间,小孩儿散发出来的气势仿佛只是幻觉。 赵大少爷瞪了赵二少一眼,回头对赵函墨和声和气地说:“三弟,这是我和二哥给你准备的礼物。你看喜欢吗?” 赵大少拿出两个玉件来,一个是玉凤,一个是玉猴。两件都是上等玉,物件也挺大,一优美,一趣味。 赵函墨看一眼,没说喜欢不喜欢,只奶声奶气地对着雾月说:“收下。” 雾月立刻亲自上前来,收下了两位少爷的玉件,道:“奴婢带三少爷谢过大少爷和二少爷。” 赵大少把东西给递给雾月后,又专注看向赵三少,微笑道:“三弟,大哥带你出去玩,可要去?” 赵函墨淡烟色的眼睛落在赵大少身上,张嘴吐出一个字:“不。” 第11章 友人来访 赵函墨虽然第一次明确拒绝了赵大少带他出去玩的提议,但是赵大少锲而不舍,似乎不把赵三少说动就誓不罢休,其后每日里都来看赵函墨,且日日带礼物,玉件、挂饰、小号笔具、奇趣的石头。最终,赵函墨对奇趣的石头起了点兴趣。赵大少发现这一点后,便吩咐人专门找奇石来给他把玩。 似乎一日日地两人真混熟了,赵大少终于得偿所愿,将赵三少拐出了翰墨院。 赵大少似模似样地抱着三岁的赵函墨,微笑道:“三弟,要不要出府去玩儿?” 赵三少懒懒地掀开眼皮,声音奶气却不容置疑地说:“不。” “好吧,那等你想去了,大哥带你去。”赵大少好脾气地说道。 赵府很大,赵大少抱着赵函墨走过了一条一条的路道,看过假山水榭,花园池塘,然后停在一片冬日里也葱茏的小树林里。这里是赵府的小园林。住在这寸土寸金的皇城,能有这偌大面积的赵府,府内还有园林,不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名门无法有此底蕴。 然而赵家还不是京都最最顶级的世家。原国位列一序列的世家是李江刘催四家。赵家算是第二序列中的八大家的领头羊。不过在这一代,由于赵父得皇帝重用,担任着最具实权的吏部尚书之职,整个家族呈现出一种上升之势,隐隐不逊于前四家。 不过,家族排序若想进变,可不是一朝一夕一人得道就能成的。这要看整个家族的势态。如今赵家有赵尚书顶门,但其他旁枝却没有极为出众之辈,全都没进入国家中枢权利层。赵家一直以来似乎都是主家最出人才。最小的一辈中,嫡出的赵函墨从小被传天才神童之名,庶出的赵含章、赵含观都有才名,尤其赵含章还有个京城四大才子的名头。 在京中,一直有个四才三美七公子的名流榜。这四才就是名声响亮的四大才子,这三美是三名姿仪容貌极为出众的美男子。 这个四才三美的名流七公子,连赵函墨都是听说过的,他身边的丫鬟偶尔聊起,他闭着眼睛听了一耳朵。 此刻,他又从赵含章口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和隽和元宿兄来了,快去请进来。” 和隽,他听说过,是四才子之一,姓杨名嘉字和隽。元宿倒是没听过,但必然也是某名府公子。 “小的们那能让杨公子和谢公子在外面等,已经让小六把人引去了客厅。”来禀话的小厮连忙回道。 赵含章满意点头:“是该如此。”随手赏赐了小厮半个银角子。小厮喜不自胜。 赵含章将赵三少交给雾月,自己快步随那小厮去招待客人去了。 杨谢二位公子被请到外院的待客大厅。家中男主人赵大人上朝未回,女主人赵夫人在后院,离前厅略远。因此还是赵大少第一时间赶到了大厅招待。 “和隽兄、元宿兄,你们忽然驾临,恕子秀招待不周。”赵含章对两人拱手施礼。 屋子里两位少年,一人着青衣,一人着玄衣。青衣少年看上去令人如沐春风,比和气的赵大少爷可又要和蔼可亲百倍。他这是真的骨子里透出一种儒雅和煦,而赵含章的温和中是带着丝丝高冷气质的,颇有几分肖似其父赵尚书,但又不尽然。 另一位玄衣公子和温若春风的青衣公子截然不同,整个人通身华贵,器宇不凡,傲气似乎天然凝于眉目之间。 这二人,青衣者名杨嘉,字和隽,玄衣者名谢临渊,字元宿。 杨嘉自赵大少进来,就探头往他身后看,但是他后面只跟着前去传话的小厮,再没有其他的人了。赵含章注意到他的动作,疑惑道:“和隽,你这是看什么?” 杨嘉微微一笑,丝毫不以自己这作派而尴尬,大方道:“子秀兄,听说你最近在家里逗你家素有天才之名的三弟,怎么不见他。我们进来时,还听下人说你这会儿正带着你弟弟玩儿。” 赵含章讶然,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微微一笑,说道:“原来你们竟然是冲着我家三弟来的,枉我以为你们是为叙相互之友谊。” “子秀兄难道还与三岁小儿争风吃醋不成。”杨嘉笑着催促道,“快快让我们见见你家三弟。都说你家三弟一岁就知事善言了,不知现在三岁是什么模样?不会三岁即能赋诗吧?” “天才的表现不只是赋诗。也罢,既然你们是想看我家三弟是否如传闻一般神异,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吧。”赵含章一副很有信心的样子。 杨嘉顿时更加好奇,就连一直淡定脸的谢临渊也忍不住目露好奇之色。 赵含章微微笑,领着两人出了大厅,一路穿过中庭线,到了翰墨院。之前赵含章将赵三少交给了他身边的大丫鬟雾月,走前他听见赵函墨当即吩咐回院,因此,这会儿,人当是已经回到翰墨院。 果然,赵含章带着两位同窗来到翰墨院赵三少居住的房屋门前,看见了一干下人围着小小的赵函墨,或蹲或坐,或站在地毯周围。 赵函墨将视线投往门外,看到赵含章带来的两人,远远地隔空望了一眼后,便淡然地收回了视线。 隔着几米远,杨嘉和谢临渊看见赵三少,看见他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又淡淡然收回。那瞬间,两人心中都同时涌起一个想法:此子不凡。 没错,仅一个眼神,两人就瞬悟赵三少的不凡之处。 “三弟,这是大哥的两位好友,这位是杨家大哥,这位是谢家大哥。” 杨嘉和谢临渊,赵函墨早在丫鬟们的讨论中听闻过了。他矜持地对两人点点头,一派大人作风。两人都有些忍俊不禁。这么小点的孩子,一本正经地对他们点头,很是可乐。 杨嘉忍不住蹲到赵函墨面前,伸手将他一把举了起来,赵函墨眉头一皱,却手脚安泰,神色也平静地瞅着他。杨嘉又把他举高了一点,两人平视,他笑眯眯地问:“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赵函墨神色严冷,态度平淡,慢吞吞地说:“吾名赵函墨。” “吾名……赵函墨。”杨嘉拖长声音重复了一遍,好笑道:“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赵函墨不甚黑亮的眼睛盯着杨嘉瞧了几秒,紧抿的嘴巴张开,说:“放下吾。” “吾。”杨嘉转头看向赵含章,“你弟弟自称吾?” 赵含章茫然摇头,此前他没见他这样自称。 杨嘉没按赵三少的要求将他放下,赵函墨顿时就皱了眉头,谢临渊注意到,走了过去,从杨嘉手里把小孩儿抱了过来。杨嘉见他如此,笑道:“好吧,给你抱抱。” 谢临渊抱过小孩,将他放到了地上。赵函墨稳稳站住,向谢临渊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一旁的杨嘉见此情景顿时扶额,口呼:“天啊,这真是妖孽。这么小。”这么小就俨然有气度了,将来长大了定也不凡。 于是,自杨嘉和谢临渊亲自去赵家见识了赵家三少爷之后,在年轻人中又是一番宣扬,赵函墨的天才神童早慧之名传扬得更广了。且有杨嘉和谢临渊这两人作证,之前在少年们中间只是有个据说性天才名声的赵家三少爷这回是真的被印上了实实在在的天才神童之名,不再是停留在据说上。 “这个喜欢吗?”谢临渊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羊脂白玉的,十分莹润。 赵含章立刻道:“谢兄,这乃你随身心爱之物,太贵重了。” 谢临渊无所谓地一摆手,亲自蹲下.身来系在了赵函墨的身上。赵函墨看着掉在衣扣上的玉佩,心中很是无语。他对着一旁的雾月道:“解下,入匣。” 赵函墨有一个专门放置大家所送物品的匣子,雾月听到赵三少吩咐,立刻道:“好的,三少爷。”转目去看谢临渊。 谢临渊随意道:“按照你家三少爷说的办。” 于是,谢临渊的玉佩也入了赵三少的匣子。 谢临渊送了礼物,杨嘉自然也不落后,立刻掏出一个木雕小人来,递给赵三少,说:“看,是不是更喜欢?” 赵三少看一眼这小人,发现这雕刻技艺甚是了得,比起之前大家拿给他的雕刻玩具的确是很不一样。这绝对是大师作品。赵函墨有点满意,点了点头,亲自伸出手去拿过木雕,在手里把玩了几秒,这才递给雾月,吩咐:“入匣。” 杨嘉摸摸赵三少的脑袋,笑眯眯地说:“识货。” 几人在这里围着赵三少说话儿,外面忽然一阵喧哗。 赵含章立刻询问跑进来的小厮:“何事?” 小厮立刻回道:“夫人来了。” 赵含章一愣,连忙道:“原来是母亲来了。”看向两位好友。两人道:“该我们去拜访赵夫人才是。” 赵含章抱上赵函墨,和杨谢二人一同去了院门口。 赵夫人领着一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而来。赵含章恭敬道:“见过母亲。” 赵夫人点点头,看向杨谢二人,杨嘉先开口道:“杨嘉见过夫人。” 谢临渊:“谢氏临渊见过夫人。” “杨公子,谢公子不必多礼。”赵夫人微微一笑,甚是温和。她的目光掠过这三人投在赵含章抱着的小孩儿身上,眼里顿时流露出慈爱。“墨儿。来,娘亲抱。”赵夫人伸出了手。 赵函墨抬头看向她,一时间没伸出手,大家都看着。赵夫人有些后悔,她不该不自禁地就伸手过去,如果墨儿拒绝她抱该怎么办,但是没等她想完,就见赵三少爷默默伸出了手,赵夫人惊喜地抱住了他。 “墨儿,乖孩子。近日里天气冷了。”赵夫人看向雾月,“仔细三少爷的吃穿。”看一眼儿子身上的兔绒外套,满意地点点头。 “夫人放心,奴婢自当仔仔细细地照顾好三少爷。”雾月行礼回道。 赵夫人抱着爱子亲昵一番后,这才又把注意力放在两位公子身上,笑道:“瞧我,怠慢了两位公子。” “夫人哪里的话,函墨弟弟乖巧可爱,就是我们看着也是挪不开神。”杨嘉立刻说道。 赵夫人笑,说:“是这样。”又注视着儿子一番好瞧。 “夫人,这外面风大,我们不如进院里说话。”雾月见机说道。 赵夫人点头:“是是是,瞧我都忘了。”捂好儿子,赵夫人抱着走进了院子。 赵夫人与杨谢两位公子寒暄几句后,注意力便全放在了自己儿子身上,只让赵含章招待二人在府里游玩。 赵含章识趣地带着两人走了。 第12章 启蒙读书 赵府里,赵三少由赵老爷亲自教养,赵夫人并不能时时见到自己的儿子。这点赵含章是完全清楚的。且其中似乎有些不可说的缘由。 从这一天,赵夫人得儿子主动给抱后,就开始天天来关心。赵函墨心里不甚乐意。但是也不好直接反对母亲来看他,再说她好像真的后悔了。 赵三少自己从出生以来的记忆都记得十分清晰。当时,他七个月大的时候,赵夫人身边的曹妈妈把他被子揭了,大冷天,打算冻死他。从曹妈妈连声的忏悔中,从小就能记事思考的赵三少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的母亲以为他是个傻子,于是想不声不响弄死他。这赵函墨那能允许,他的命就算他自己不想要了,要结束也得自己来。别人想害死他,休想。 现在,他的气勉强消散了。她也后悔了,就姑且少一分计较吧。这是赵函墨当前的想法。 *** 冬日过去后,赵尚书请来了一位先生。准备让三儿子开始启蒙读书。他已经从平日里三儿子的言行举止中知道这孩子定然是已经认全了字了。不然有些话语是说不出来的。比如自称“吾”。这可是谁也没在他面前说过的称词。 赵父请来的这位先生姓张,五十来岁,曾经也是进士出身,有官身,后来因为官场复杂,先生辞官归园。赵父和张先生有些交情,于是请来家里给孩子启蒙。 张先生曾经给不少其他世家名门子弟任过启蒙先生,得到大家的一致称赞。多年前也给赵家大公子赵含章启蒙,后又教赵家二少赵含观,现在轮到赵三少了。 张先生给赵家前面两位公子启蒙都很顺利,但是面对赵三公子,却有点犯难。 对张先生来说,这小孩儿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学生。 赵三公子和别的小孩儿不一样。首先据传闻他是一个天才,是一个神童。张先生自己亲自见到,发现此子似乎的确非同一般。但是张先生更犯难了。 这学生懒得出奇。读书不出声,写字不用力,问其何故,答曰:累。坐也没什坐相,非要坐在有靠背的椅子里,屁股下面还要垫一软垫,否则绝不上学。张先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屁用没有。 赵三少一如最初,用冷冷淡淡的眸子看人,教其读书绝不开口,教其写字,绝不写超过一遍。凡是头一日已经写过的字儿,再日里让他写,他是必然不会写的。这个时候,他会开金口说一声:“昨日已写过。” 张先生便耐心告诉他:“温故而知新。” 四岁的小孩儿答曰:“吾不温故亦知新。” 张先生哑口无言,又问:“那你说说你所知何新?” 赵三少爷这会儿却坚闭嘴唇不言了。张先生定然不知道,这个时候小孩心里想:这完全是个无聊的问题。他知新可多了。不用学,他也每日里仿佛都在知道新的学识一样。看到什么,不用人说,他就是知道。就好比他会鉴赏玉石雕刻一样。他甚至还知道更多别人绝不知道的事情。 面对赵三少,张先生简直就是左右无法。且这孩子话少,张先生也摸不清他现在底子如何,只知道这孩子似乎是认全了字的,不需要他再慢慢一个字一个字地教。 如此旬日后,张先生向赵大人反应了他家三儿子的情况。自言道,恐怕自己才疏学浅无法教此天才人物。张先生这话倒也不是客套。他的确感觉赵三少非是一般懵懂无知的小娃娃。不是大人教什么,他就学什么的,他心中似乎自有天地,张先生不是很确定,也无法和赵三少达成良好的教学氛围。左思右想下,觉得以目前的状况,自己恐怕难以担当教导赵三少的大任。 赵璟茗抽空暗自观察了三儿的学习情况,果然是不声不响,虽不调皮捣蛋,但绝不配合先生的思路。这一点其实赵璟茗早有预料。想当初他教三儿学字,他也是这样绝不跟着认读。 思索数日,赵父将赵三少叫了去,打算还是先对他进行一番劝导。 赵函墨见着父亲,站着拱手作揖,说:“见过父亲。” 赵璟茗瞧着三儿子那小小样儿却严肃正经的模样,不自觉板脸变笑脸,声音都温柔了几个八度,微笑着对儿子说:“三儿,过来。” 赵函墨慢吞吞地走到赵父身边,眼睛看着赵父,问:“爹爹唤孩儿来有何要事呢?” 赵大人瞧着小身子还不到自己的大腿根的小三儿,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爹爹无事便不能唤三儿来了?” 赵函墨点着脑袋“唔”了声,说:“爹爹抱,孩儿最近起得太早,睡眠不足矣,眼睛总是撑不开,今日不去上学了,就在爹爹处睡一觉。”赵函墨难得说了这么一大串的话语,但是内容却是不去先生处上课。 赵璟茗迟疑地道:“三儿,这学可不能不去上。” 赵函墨仰头瞅着赵父,不高兴道:“爹爹,这学没什么意思。” 赵璟茗皱眉看着儿子,耐心问:“怎么没意思?” 赵函墨看着赵父,说:“先生所教,孩儿尽知。” “你都知道?”赵璟茗诧异,问道,“先生都教你什么了?” “夸父逐日。” “有何感想?” “愚蠢。” “愚蠢?” “嗯。” 赵璟茗盯着儿子,再问:“三儿为何这样说?” 赵函墨:“那本来就是虚假的传说。” 时人不知宇宙的臆想而已。当然这种臆想的虚假也在某种程度上因为人的精神而真的无中生有了。 不知为何有这种想法,但是赵函墨对自己所知很是有信心。 赵璟茗看着儿子半晌,忽然一叹,将儿子抱了起来,熟练地圈在臂弯里。然后也不问什么了,只说:“三儿,你进学的事情为父再仔细斟酌斟酌。” 说是斟酌,其实赵璟茗已经知道张先生的教学方式的确不适用于他三儿。 赵璟茗抱着儿子,一边办公。赵三少则眯着眼睛似乎已睡。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出声道:“爹爹,是否该用膳了。” 赵璟茗放下手中公务,立刻就吩咐下人传膳。 赵函墨饮食忒讲究。咸之一分,淡之一分都不食;冷之一分,热之一分也不食;蒸煎炒煮炖,用时多之一分少之一分也都不食;凡种种饭食,但有丁点不洁净不食。 赵家三少爷似乎眼很利,厨子洗菜稍微减少清洗次数,他便能看出来。赵家厨子在赵三少的督促下越发不敢马虎,尤其是赵三少爷的饭食。若是别家孩子如此要求种种,怕是大人早就要教育了。但是赵大人溺爱三儿子,简直千依百顺。当然四岁的孩子用膳本来就该讲究,许多食物还不能吃。 赵三少用膳礼仪甚好,眼到,手到,动作利落。吃饭细嚼慢咽,不多食,不少食,八分饱是标准。用饭时间在四分之一个时辰,严谨细致得叫人惊叹。 *** 赵函墨继续在张先生处学了几日,终于得令不用去上学了。张先生自请离开。别人问起,只言此子他教不了。至于怎么个教不了法,他却只字不提。 赵三少的名字因此更加如雷贯耳了。京中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知道他;上至耋耄老人,下至黄口小儿也都知道他。 孙子不上学了,赵老太爷听说了。一直莳花弄草不问世事的祖父放下侍花工具,出山来了。 赵函墨不进学第三日,赵老太爷把他叫到跟前。老太爷摸着胡子面露微笑,仿若佛陀,慈爱地摸了摸孙子的脑袋,说:“最近跟先生学了什么?” 赵三少::“回祖父,学了几篇神话传说。” “神话传说?” “夸父逐日,精卫填海之类的。” “墨儿不喜欢这些故事吗?” 要知道这些故事可都是很受小孩 子喜爱的,这可是为了提高孩子的学习兴趣,才专门安排的篇章。基本上所有的小孩儿都很喜的。怎地独他三孙子不喜呢?赵老太爷不解。 “无所谓喜与不喜。”四岁的小孩满脸正色地说。 赵老太爷瞅着这个嫡出的孙儿,眼神眯缝数次,然后慈爱地笑着说:“墨儿,听你父亲说,先生所教你尽知。所以不喜上先生的课。那祖父可要考考你是真知还是非知而自以为知。” 赵函墨掀掀眼皮,沉默不言。 赵老太爷顿了片刻,问:“你说这夸父逐日传扬的是何种精神?” 赵函墨抿抿唇,心道:人类就爱自欺欺人。当然这时候他自动忽略自己也是人类这一事实。但嘴上,他说:“锲而不舍,坚持不懈,坚强无谓。” 赵老太爷拈须而笑,说:“说得不错。看来你是知道的。但是墨儿,你知此未必知道彼,先生初教你的事物你知,焉知其后所教你也知。难道你觉着自己学问比得上先生了。” 这种时候,赵函墨只管沉默。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面上不露。似乎直觉地知道这样会更没有麻烦一些。 赵老太爷见孙子乖巧,满意点头,慈爱地说:“墨儿,既然你不喜欢跟先生学习,那以后就和祖父学习吧。” 赵函墨微微犹豫片刻,赵老太爷眼神一瞪,说:“否则再与你请回张先生。” 赵函墨抿唇点头,勉强道:“好吧。” 何老太爷满意地摸摸胡子,又拍拍小孙孙的脑袋瓜,指着屋里专门给孙子准备的一张小书案:“去写几个字来祖父看看。” 赵函墨乖乖地去到书案边,坐在小板凳儿上,握住毛笔,蘸了蘸墨,提笔就在宣纸上拖动起来。不消片刻,整张纸上被四个大字占据了。赵函墨搁下笔,扭头看向赵老太爷:“祖父,孙儿写好了。” 赵老太爷走到赵函墨书案前。低头一看,纸上被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填满:祖父,函墨。字迹歪歪扭扭,像蚯蚓爬似的,难为赵老太认得出来。 “墨儿,你自己说你这字写得如何?”赵老太爷看着孙子问道。 赵函墨看一眼字,说:“认得即可。” 赵老太爷一笑,说:“罢了,你还小,会写字已是不错。以后随祖父好好学字。” 赵函墨心里不愿意学写字,笔墨容易脏手脏衣服,但是看一眼赵老太爷的神情,只得不怏点头。 赵家祖父是教过皇帝的人,现在亲自给孙子上课,赵夫人听说后,激动不已。由公公这位大文豪教导儿子,她再放心不过了。而且赵老太爷可是其他几个孙子一个没亲自教导过,只教导嫡出的孙子。江氏心中得意。 比起江氏色的得意,赵父的放心,家中其他人员的复杂心绪,当事人赵函墨根本不以为然。只不过为了尊敬祖父,勉强应付之。 赵家祖父教小孙孙,最开始是这样的。每天写大字两篇,背书两篇,亲自抽考问答若干。 小孙孙很乖巧,祖父怎么说怎么好。让背书背书,让写字写字。只是这小娃娃写字握笔不对,字迹歪歪扭扭,几月不见长进。背书就是不出声,只默看,默着默着,有时候还闭上眼睛了。赵老太爷一时生气,但一考查,孙子全都记下了。 赵老太爷一边欣慰,一边给孙子加大难度。功课从一日背诵两篇变成了一日四篇。赵三少轻松应对,无丝毫犯难。 如此月余后,赵老太爷大感欣慰。孙子什么都一看即会,过目不忘,悟性极佳。比起赵父小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赵家又出一个大才之人。赵老爷喜得日日多食一碗饭,身体越发健朗。 赵三少在祖父处学习的日子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不喜欢。不用出声,不用什么什么都重复几遍,看一遍书,背一遍,再听祖父讲几句也就可以了,简单得很。而且赵老太爷很有水平,教导孙子也没用启蒙方式,直接就像给少年上课一样。这让赵函墨不在感觉到拉低了智商,于是学习起来也就自然变得不那么不喜欢了。 赵老太爷在欣慰孙子的聪慧时,也不免担忧,此子与他儿子赵璟茗赵父从小就沉稳的性子不同。似乎有些叛逆想法,相处越久,赵老太爷越发现这个问题。 这性子可不好为官,也不好在士林中混。 赵老太爷想着该给他好好板正板正性子,但是总也严厉不起来。看着聪明又灵慧的孙子,他就只能当个慈祥的老爷爷。 本来祖父辈对待隔辈的孙子通常都是比较疼爱,甚至溺爱的,不像对待儿子能严厉地起来。且连赵璟茗这个孙子的父亲都是慈爱的,何况是作为祖父的赵老太爷了。 如此,赵函墨依然过着备受家长爱护的好日子。睡觉依然是他最大的爱好,不过却不像小时候那么整日整日地睡着了。 其实他不想睡的时候,完全可以整日精神抖擞,但他乐意睡觉就是了。大概是无聊吧,赵函墨望着蓝天想。淡烟色的眸子混混沌沌的,没有明镜之色,也没有小孩儿的明净空白。 第13章 成长之路 “三弟。” 赵函墨走在回翰墨院的路上,看见了赵大少,他正微笑着站在路边看着他。赵函墨不疾不徐地慢步走过去。赵含章先开口道:“三弟,近日和祖父学习得如何?” 赵函墨却没回答赵大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有何事?” 赵含章自去年腊月回来后,没再回书院上学,而是在家里备战乡试。再过几日乡试时间就到了,难得此时闭门备战考试的赵大少竟然出来了。 “三弟,还记得去年来看过你的杨嘉和谢临渊吗?” “自然。”赵函墨回答。他的记忆可以追溯到出生的那一刻,何况是三岁时的记忆,断然不可能像一般的三岁小儿一样忘性大。 “那位谢公子邀你去他府上游玩,你可要去?” 赵函墨抬了下眼皮,眼睛向上看向赵含章,微微挑动了一下疏淡的眉,淡烟色的眼眸微微一动,端地透出一股持矜之色。“既相邀,请帖何在?” 虽然已经完全见识过了三弟的早熟慧悟,但赵含章还是每每觉得不可思议。他才三四岁。他还记得二弟赵含观这么大的时候完全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其实也算机灵聪明的,只不过一看三弟函墨,真的是与其他三岁小儿不可同日而语。赵含章暗叹一声,心道难怪老太爷都决定亲自教导。 “三弟的请帖自然不会少。”赵含章微笑说道。 赵函墨微微点头,然后道:“大哥若无他事,我这就走了。” “三弟,大哥送送你。” 赵函墨很淡然地一点头,赵大少伸手去抱他,赵函墨略一犹豫后,没反对。毕竟走了这么一段路也累了。 赵大少抱着赵三少往翰墨院走,途经杨柳小道,不期然遇到了李氏带着赵家四少爷从对面走出来。双方似乎都是一愣。当然赵函墨这边愣的不是他而是赵含章。李氏是赵大少生母,他温和亲切地唤道:“姨娘。” 对面的李氏回神,然后就是温和一笑,说:“原来是大少爷和三少爷。” “奴婢等见过大少爷和三少爷。”李氏身边的两个丫鬟对着两人施礼道。 李氏连忙拉过三岁的赵四少,哄道:“润儿,快叫人,这是大哥和三哥。” 赵四少大名赵含润,三岁的孩子,一双单纯懵懂的眼睛,忽闪忽闪地,十分明净,生得十分精致可爱,看起来完全继承了赵父以及李氏的优良外貌基因。大抵是比赵三少要长得精致可爱的。而且人家是真正的三岁小儿的憨态可掬以及机灵伶俐,不像赵三少,若非有一副小儿长相,真的很难让人以为他真的只是个还屁大的小孩子。 赵四少看上去十分乖巧,乖乖地叫了大哥三哥,一双灵动的眼睛在两位哥哥之间来回切换,最后看着似乎更得他好奇的赵三少,甜甜地又叫了一声“三哥”。 赵三少没怎么见过他这位四弟,赵四少由生母李氏自己抚养,大多时候是在南边的南竹院。当然,也时不时到翰墨院去见赵父,但是赵四少去的时候,赵三少未启蒙前大多时候在睡觉,后来偶尔见过几次还是因为他被赵父抱着认字的时候。但基本上也没见过几次。再之后,赵三少正式启蒙了,后又每日里去祖父处学习。自从开始跟祖父学习后,赵函墨住在翰墨院的时间减少了,平常大多时候住在赵老太爷的德闲居。今日逢十休沐一日,赵三少回翰墨院住。 听到弟弟乖巧地叫人,赵三少对此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他十分淡然一点头,没有什么言语。 李氏微笑着说:“大少爷和三少爷这是要去哪里?” 赵大少回答:“我送三弟回翰墨院。姨娘这是……” “我带你们四弟出来走走。既然你们前往翰墨院,不如我们随之一道。”李氏说道。 赵大少看向赵三少:“三弟觉得呢?” 赵三少微微一眯眼睛,说道:“随意。”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翰墨院而去。此刻正是下午酉时,赵尚书已经下朝回来,人就在翰墨院。赵泰向他禀报:“老爷,三少爷回来了。”赵尚书面露微笑,赵泰接着说,“同行的还有大少爷,四少爷和李姨娘。” 赵璟茗微微挑眉,赵泰察言观色,回道:“大少爷抱着三少爷,李姨娘随后领着四少爷。” 赵璟茗微微点头,道:“且出去看看。” 说起来,他也多日不曾见过他的三儿了。自从赵三少去了祖父处读书,赵尚书也忙于政务,每日里竟抽不出时间去赵老太爷的德闲居看人。总算,今日三儿回来,他也空闲了些。 赵璟茗在院子大门里不远处见到了才进门不久的三儿子,当然还有大儿子、四儿子以及妾室李氏。 赵函墨示意赵大少将他放了下来,然后两人同时对着赵尚书道:“见过父亲。” 赵尚书略一点头,随后就听见后面被李氏带着的赵四少奶声奶气地说:“润儿见过父亲。” 赵璟茗看着才不过三岁的四儿子微微点头。 三个儿子见礼之后,李氏才道:“妾身见过老爷。” 主子们对着赵老爷请问见礼后,后面的丫鬟小厮们才齐齐见过男主人。 赵璟茗随意抬了下手,李氏款款起身,下人们随后。 只三岁,走路还不甚稳当的赵四少拉着李氏的手一直一个劲儿地想往赵璟茗的方向挪步,李氏用力拉着他,似乎最后无奈,她看向赵老爷,微笑说:“瞧,润儿一见着老爷就高兴得紧。”说着顺着赵四少的扭劲径直往赵璟茗面前去,待走近了,就笑着柔声唤:“老爷。” 赵璟茗看李氏一眼,伸手摸了摸四儿子的脑袋。小孩儿顿时咯咯地笑得很开心,眯着月牙眼叫:“爹爹,爹爹……”一叠声儿地叫,赵璟茗微微笑着又摸了摸四儿子,然后转目看向李氏,语气严正道:“有事?” 李氏温柔一笑,说:“倒没什么事,只是路上碰见大少爷和三少爷,于是便也随道过来了。老爷何时回来的?” 赵璟茗没回答她的问话,而是道:“带润儿一边玩去,我同章儿墨儿说说话。” 李氏顺从地应是,然后抱起小儿子款款退下了。退出院子后,李氏才摸着儿子的小脑门,看着翰墨院的大门出神。自从三少爷搬进翰墨院后,老爷就对她冷淡了很多。而且隐隐地,翰墨院成了她不能随意进去的地方。虽然他从来没亲口说过禁止她入院,但是事实就是,她过去只要着人说一声就能进的地方,后来十有六七被拒之门外,且书房成了她绝对不能进入之地。从前还能偶尔进去一次。 而她的润儿,明明是家中最年幼又最是精灵可爱的孩子,却完全不如三少在老爷心中的位置。难道真的是嫡庶有别?抑或三少真如人人所言的那样是个天才神童。 李氏眼神微闪,她的不甘只能隐忍。所幸她的大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还即将参加乡试。到时候金榜题名得到实际的功名才是真实的。至于三少,不过四岁,还小着呢,谁知道长大了是个什么样子。小时候了了,大未必佳。 第14章 大少乡试 赵璟茗将两个儿子召到书房,先是把三儿抱在自己怀里,然后看向大儿子。“都做好准备了?” 赵父所问之事自然是赵大少的乡试。赵含章对此很有信心,自信地说:“已有把握。” 赵璟茗点点头,嘱咐道:“近日注意身体,乡试三日,条件艰苦,汝自当有所准备。” “孩儿晓得。”赵含章恭顺道。 “若无他事,且退下吧。” 赵含章略一犹豫,想想似乎也确实无他事了,于是道:“孩儿告退。” 赵大少走后,赵璟茗严肃脸马上变温柔脸,将三儿面对自己抱着,和声问:“近日随祖父学习,可还开心。” 不问学到了什么,赵璟茗对自家老太爷的能耐很清楚,对三儿子的聪慧更是毫不怀疑怀疑,因此功课的事情完全不必担心,倒是儿子开心与否最重要。 “算开心。”赵函墨回答。比起跟那位张先生学习,随祖父学习自然是再满意不过了。 赵璟茗放心了。 “为父考考你如何?” “无聊。”赵函墨不是很乐意地道。他对这种小儿科的家长考查真的很没兴趣,能认真地听祖父说是他孝顺老人家。至于父亲再问,他就自然表达出真实的意思了。 赵璟茗见此,叹息一声,不问功课的事了。 *** 五天后,乡试之期到了。赵大少去参加考试去了。府中众人都处于一种激动紧张的状态中。当然主人们都还好,赵尚书忙于政事,赵老太爷在给赵三少讲学,赵老夫人和家中三个孙女儿逗趣玩耍,也说起赵大少乡试的事情,不过都一派轻松,对赵大少得中很有信心。 家中这三位家长是对赵大少信心十足,因而放心。而家中还有一位女主人,赵夫人对此算是漠不关心的。虽说庶长子从来对她都很是恭顺,对墨儿也很友爱,但是赵大少之生母李氏却是江氏心中一根刺。随着时间的流失,江氏和李氏之间越发暗潮汹涌。 对江氏来说,当初若非李氏风头太盛,她又怎会害怕墨儿是个傻子而做出那等令她后悔莫及的事情。这导致了丈夫疏远她,儿子小小年纪就离了她身边。这么几年了,好不容易,她儿才对她亲近了些。 这笔账,她无法怨怪别人,除了怪自己之外,大部分都算在了李氏身上。 而在江氏完全视李氏为敌人的时候,李氏也同样如此。李氏表面上看是个柔顺温弱的人,但实际上很是有野心。若说最初能够以市井毫无地位的平民身份嫁给赵璟茗为妾,她就觉得十分幸运而欣喜的话,那么这么些年过去了,随着她生下了赵家最多的子嗣,且又得男主人宠爱,心里早就不是当初只当了赵璟茗的妾就满足的了。 在江氏还没生儿子,只有她为赵家生了两个儿子的时候,她就有更多的想法了。虽然表面上还一如既往地恭顺,但是内心早不复当初。 她当时设想她的儿子会成为赵家的继承人,而江氏虽然是正室,但未来却要仰仗她。做不成正室,但如果实际上比正房还风光也好。 然而,心中的美好设想都在江氏生下儿子后化为了乌有。且在江氏生下儿子后,她的府中地位随后也变了。 当一个人看到了光明的前路却又被堵上的时候,是怎么都不会甘心的。李氏不甘,但她只能隐忍不发。因为她失去了原本最能依仗的赵璟茗的宠爱。 赵璟茗忽然的冷落这对她来说可算是比听说江氏生了儿子这件事情的打击要大得多。但她什么也不能问。不能去质问赵璟茗为何变心了。何况赵璟茗从来没有说过温存有情意的话。 说起来她曾经看起来最得宠,似乎也不尽然。赵璟茗从来都是冷严的。仔细一想,她当时大概也是因为众人的话语而自以为是了。赵璟茗是什么人,端严自持,从不露心思。她曾经不敢行差踏错,忘形分毫,即使心里得意的时候也从不表露。而现在更是谨慎了。只是谨慎归谨慎,心中涌起的不甘却分毫未消减。 三年了,她没有重新获得赵璟茗的宠爱,她的儿子也不再是赵璟茗最宠爱的孩子。江氏所生的儿子获得了他全部的父爱。李氏曾经得意过,所以现在失意难受。而这些都源于江氏生了一个聪明的儿子。那个孩子被传得天上有地下无,她没怎么见过那个孩子,对他究竟有多聪明不甚了解,但是偶尔见到,感觉性情很是不讨喜。在她看来完全没有她的润儿可爱,但是老爷和老太爷都更喜欢他。她觉得这完全是因为他是嫡出的缘故。 嫡庶的区别,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意识到这之间的差距。好在长子含章就要参加乡试了,若是科举取得功名,即使庶出又怎样。三少爷还小,等到他长大成人,她儿已经功成名就。 李氏想得长远,她紧张地等待着儿子乡试回来。 ** 三天时间,终于过去,赵含章结束考试回来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似的。但精神却很好,看得出来考试很顺利。当是没有名落孙山的可能。 果然,半个月后,榜单公布,赵家大少赵含章赫然在列,名列第三。消息传回赵府,大家都欢欣雀跃。主人高兴、下人们也高兴,因为他们得到了主人家的打赏。 李氏扬眉吐气了,似乎一洗了这几年来不再是赵璟茗最宠爱的小妾的失意。她的高兴写在脸上,整个人都明艳起来。比起李氏的欣喜,江氏的心情就不一样了。她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才过了乡试,还只是第三名。” “夫人说得是,相信等三少爷长大,定然能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朝露在一旁借着三少爷开解江氏。 第15章 大少乡试 府里大概唯一不高兴的就只是江氏了。其他人都喜色满脸。尤其是李氏,简直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屋里摆放的文曲星金尊像就是一通拜。口里连声说:“上天保佑,感谢上苍保佑。我儿得中。” 府里的下人们奔走相告,纷纷到各处主子处道喜,得赏赐无数,自是越发欢喜。 赵含章得知名次后,面上殊无喜色,问书童:“我前面是何人?” 书童夏齐回道:“案首名董季物,第二名是周府的周匀德公子。” 周匀德和赵含章同列京城四大才子,名次在赵含章前一位到也说得通,只是这董季物之前却没听说过。 书童见大少爷神色,立刻机灵道:“大少爷,我打听过了。这董季物是一名六品小官之子。” 赵含章微顿,忽而感叹:“京中从来藏龙卧虎,大约有不少学问好,却名声不显之人。” “大少爷,这才不过乡试,后面的会试和殿试才是重头戏。我听说不少人乡试名列前茅,但是会试的时候就不一定能有好名次了。盖因基础学问扎实,但是才华不足。而少爷您就不同了。越到后面,越是体现您才华的时候。”书童说得真诚,一副对赵大少信心十足的样子。 赵含章不由一笑,心情甚好,不过还是道:“会试齐聚全国人才,要脱颖而出自是难了无数倍。可不是像你说的少爷我到时候有优势。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可不能托大。” “大少爷,瞧您说的,您的学问可是明山书院的陶先生都称赞的。整个原国,出了灵州一代人杰地灵,能与京城人文相比之外,其他何处有人才可堪比?” “夏齐,你可知道,光是灵州的人才就多不胜数。至于其他地方,虽无灵州之才气,却也人才潜藏。” “少爷,你怎就老是赞别人而低估自己呢?” “好了,夏齐,就你这嘴最是能说会道,歪理也能说顺了,现在你就闭嘴,自去向翠枝领赏100文。” “谢大少爷。”夏齐喜滋滋地道。 赵含章整装后去见赵父。 赵璟茗坐在书案后,看向乡试得中后神色依然平静淡然的儿子,露出满意之色,微微点头,道:“乡试既完,当好好准备会试。会试不同于乡试,八方人才齐聚,你当更为上心方好。” 赵含章颔首道:“儿子省得。” 赵璟茗点头,又道:“会试之前,不必日日抱书而读。你的基本学问已足,所需要的该是慧悟。读书之余,当多深思。” 赵含章恭敬地道:“多谢父亲教导。” 从赵父处告退,赵大少去了李氏处。李氏看见儿子,立刻欣喜道:“章儿,姨娘替你高兴。可见过你父亲了?” 赵含章道:“已经见过了。” “你父亲都说了什么?” “嘱咐我会试前当不可再只看书,当多思。” “你父亲总是对的,你听他的就是。” “姨娘,怎不见四弟?” “刚才玩累了,现在正睡呢。”李氏眼里流露出对小儿子的疼爱,心思一转,她看着大儿子,说道:“章儿,你四弟聪明得紧,如今认了不少字,我想着是不是现在就及早给他启蒙。” 大家族里一般给孩子启蒙的岁数都在四岁以上,当然也有那实在天资聪颖的,两三岁就开始学了。但一般来说这个时候都只是身边人略教一教,并不会这么早就正式启蒙。李氏急着给儿子启蒙,一方面的确是很自信她儿的聪明,另一方面却是想着若能压下嫡出的三少爷的天才神童之名,那就更好了。 李氏心中打着自己的算盘,赵含章却道:“姨娘,四弟三岁了,再大一岁就该正式启蒙了,现在也不必急于一时,你们自多教四弟,到时候好不至于先生来教时,什么也不懂。” 李氏不是很乐意,就说道:“章儿,你也知道,你四弟虽然可爱聪明,但你们父亲却忽视得紧,我听说三少爷两岁上,你们父亲就亲自教认字了。他有着偌大天才神童之名,也盖因你们父亲从小亲自教导的缘故。你四弟若是也能早早启蒙,岂不是不比三少爷差。”李氏心中想着,或许还更强些。当然自动忽视了人家一岁时,皇帝就金口玉言赞赵三少天才的事实。 赵含章总算听明白李姨娘话中暗含的意思了。她这是暗指父亲偏心。但嫡庶有别,三弟是嫡出,且是父亲唯一嫡出的儿子,父亲怎可能不重视。再则那孩子确实异于常人。不像李氏对一些事情看不清楚,她一心觉得自己的四儿比赵三少还聪明机灵,可赵含章完全不这么认为。四弟固然是聪明灵慧的,但那也只是正常孩子的正常聪明,而三弟就不同了,他完全不同于一般的小孩子。似乎将别的差不多大的孩子同他相提并论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这个感觉不好形容,但却然如此。 “姨娘,你既想给三弟启蒙,我找时间向父亲提一提。看父亲是什么意思吧。”知道今天得有句实在的话,赵含章如此说道。 李氏顿时就笑了,说道:“章儿,那你四弟的事就交给你了。” 赵含章微微点头,在李氏处用了午膳方走。 下午,赵含章先是去见了嫡母江氏,江氏不大喜欢他,他感觉得到,不过他也没太放在心上,总归这位嫡母也从来没为难过他,曾经听说过有的人家,庶出子女受到嫡母的打压的事迹,如此一对比,他也就完全释然了。 见了江氏后,他往北边老太爷所在的德闲居走去。 乡试得中,虽然祖父母当都已经得下人禀报知道了这个消息,但他本人也该去请问问候一声。平日里,由于德闲居离正院住地较远,老太爷直接发话,让小辈不必天天去请安,隔三差五地去一次就是了。 赵含章甫一走到德闲居的大门外,远远地就听到守门的小厮喊道:“大少爷,你来了,老太爷说了,你若来了,就直接进去。” 赵含章一愣,看来祖父早知他会来。 德闲居里,赵老太爷带着孙儿赵函墨并没有学习什么功课,而是在玩儿。就在院子里玩。前不久,老太爷的院子里多了一个秋千。此刻,那株高大的梧桐树下的秋千上,赵三少就坐在上面,而赵老太爷亲自动手给孙子推秋千。赵含章进院看到这一幕,直接震惊到呆傻。 这真的是一向端严的祖父? “章儿来了。”赵老太爷看到大孙子,招呼道:“过来说话。” 赵含章下意识地走了过去。赵老太爷等秋千停下后,对坐在上面,一脸冷淡的三孙子说:“函墨,你大哥来了,今日就玩到此。” 赵函墨淡定点头,然后利索起身从秋千上离开。小小的人儿,一举一动莫名很有气质。 赵含章每每看见赵函墨都会忍不住在心中惊叹。又想到姨娘刚才自以为的四弟能和三弟相比,还真是不知天才神童为何。 “含章,你既过了乡试,我这里有一套文房四宝给你。”赵老太爷牵着孙儿函墨的手,在旁边一石桌边坐下了。随即就吩咐身边伺候的小厮去取笔墨等全套器具来。 “祖父,这只是乡试,孙儿愧不敢受什么礼物。”赵含章连忙说道。 赵老太爷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赵含章在石桌边坐下,面对着赵老太爷。老太爷湛然有神的眼睛落在赵含章脸上,道:“含章,来年会试,你打算考什么名次?” “这……”赵含章犹豫道,“孙儿自当竭尽全力。” 赵老太爷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这时,去取东西的小厮回来了。手里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支笔,一块墨,一方砚,一张纸。 笔是上等狼毫,墨是稀有的岐山墨,砚台更是砚中精品,纸品自是最上等的。 “其余纸张,一会儿着人送去你的院子。”赵老太爷道。他送孙子的纸张当然不止一张。 赵含章看着这样的文房四宝,再无法推却,再说长辈赐岂敢辞。于是郑重收起。仔细赏看数回后才交小厮先送回他的院子。 “墨儿,你大哥在此,你且同他学习半刻。”赵老太爷对沉浸冷淡的三孙子说道。 赵函墨看一眼赵含章,回头看一眼祖父。两人都用期待赞同的眼神看着他。然而他却摇头。 赵老太爷道:“为何不?你大哥学问甚好。” “比祖父您如何?” 赵老太爷:“……” “自是无法与祖父相提并论。祖父才学堪称当世泰斗。”赵含章立刻道,言论中很是崇拜这位祖父。 赵含章名列京中四大才子却依然十分谦虚,便是家中有曾任帝师,学问闻达诸士的祖父,还有睿智无双,才华极盛却似乎毫不觉得如何的父亲。父亲的才智与性情气质都是他极为向往又无意识模仿的。 赵函墨眼眸上扬,看进了赵含章眼中,紧抿的嘴唇微启,吐出了叫人惊震的话语。他言:“你对祖父与父亲如此高山仰止,何时能超越?” 赵老太爷微愣,严肃脸瞪三孙子,但赵小三小脸淡淡,不为所动,又言道:“大哥,汝之学问格局尚不够大,吾不与你学。” 第16章 三少之言 且说赵含章听了赵函墨这个四岁娃娃如此之言,心中简直有几口大钟同时嗡嗡震响。他的确从未想过超越祖父与父亲,他们在他心中真的就是高山仰止。 他的学问格局?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没人对他言过,在同龄的名门少年公子中,他是最优秀的那一拨。只是比起祖父与父亲,他觉得自己完全不敢比。祖父是什么人,那是两朝帝师,父亲是什么人,那是不及弱冠就高中探花,年二十出头外任一最穷瘠之州的长官,不过三五年就将贫瘠之地治理成了富裕之地。此功绩许多人说起来都是以不可思议的赞叹口吻。 此后被皇帝调回京中,先任户部侍郎,后任吏部尚书,官已至二品大员。如此年轻的一部尚书,却没有人敢不服。赵父被帝赞是经纬之才的大贤之士。 想想,家长是这样牛逼的人。赵含章虽有几分才学却完全不敢比。现在突闻赵函墨之言,赵含章简直各种振聩。惊于四岁的三弟说出这等话,震于自己却如其所说,最后矛盾纠结于他该如何作为。脑子里像是有洪水在翻腾,就要破闸而出,但是似乎有无形禁止阻止了它的倾泄。好像即使费劲心力,水闸依然会坚固凛然。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看向祖父。 赵老太爷面上平静淡定,其实心中也是震惊,墨儿四岁竟就说出这种话来。但回想往日他种种言语,似乎也不算突兀。他确然不是那普通的四岁小孩,此子真正是天生有慧。大约这就是传说中天资之最的生而知之。 面对大孙子茫然的眼神,赵老太爷欲言,赵函墨此时却又开口了,道:“看祖父何用,不如读道德经三千遍。” 赵老太爷:“……” 赵大少:“……” 赵函墨从祖父怀里挣脱出来,跳下石墩,微微打了一个哈欠,说:“祖父,我先去睡一会儿,回头再陪你玩千秋。” 如果赵含章此刻正喝茶,一定会噗地一声吐出来。 赵老太爷微愣后,温和地说:“墨儿,难道不是祖父陪你吗?” 赵函墨凝眉看着赵老太爷,道:“祖父,孙儿荡秋千毫无乐趣,只为您之乐。” “墨儿原来不喜欢吗?”赵老太爷叹气,他还是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么个给孙子玩儿的游戏,只为让这个早熟的孙子得些童趣。 “无所谓喜与不喜。这和看书无甚区别。” “这么说,你也不喜看书?”赵老太爷再愣。 赵函墨打一个哈欠,懒懒而语:“祖父,您之喜之乐,便是吾之喜之乐。” 赵老太爷笑了起来,站起来,走到孙孙身旁,拍拍他的小脑袋,说:“墨儿孝顺。” “吾非孝顺。” “此话怎讲?”赵老太爷好奇道。 赵函墨正色道:“吾乃爱也。” “爱?”赵老太爷一愣后,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传出院子,连隔壁赵老夫人的安闲居都闻见了。 老太太坐在院子里,还灵通的耳朵听见老爷子的笑声,立刻好奇询问身边的丫鬟:“可知老太爷何事这么高兴?” 赵太夫人身边的丫鬟青莺微笑道:“奴婢也不知,但想来是和三少爷有关。” “说得也是。”赵太夫人微笑,言语欣然道:“自墨儿来了之后,老太爷日日欢声笑意,几十年端严如斯,竟一朝在孙子这里破了功。”说着,赵老夫人径直笑了起来,笑得甚是得趣的样子。 老太太问话后,身边人一时不知,但随后自有人去探听消息,于是不消片刻,另一个丫鬟青素就带来消息,对赵老夫人说:“老夫人,奴婢去问了隔壁院的四明,说是大少爷来了,和老太爷,三少爷在院子里聊话。三少爷不知说了什么逗趣的话儿,老太爷就高兴大笑起来。” “呵呵呵,果然如此。”赵老夫人笑道,随即又问:“含章来了。那一会儿,去把人叫来我看看。” “好的,老夫人。” 这边厢,赵老太爷听得小孙儿非孝顺而乃爱之言,心情当真是如饮三百仙酿,飘飘然兮畅怀兮。 而一旁的赵大少,听到这样的话语,顿时心中一寂。连对其前言产生的各种茫然都消减了。只是到底是何种心情却无言语可形容。一会儿想原来还可以这样说话,一会儿又想这才是讨长辈欢心的最高境界,难怪无论是祖父还是父亲,这样严肃有威的人都忍不住只宠着他。 赵大少一直对家中祖父和父亲对三弟几近溺爱的方式很是不解。现在倒忽然释然了。且就三弟这样的人,似乎无论宠与不宠,他都是他。不会因任何事情而改变。这判想突如起来。似乎也没有有力的根据,但他就是生出这样的判断。 赵含章心中忽然之间若有悟,但也思绪万千,说不出个什么具体的思想观点来。乱,但却不烦躁,只是固有的许多想法都被搅动了。他该回去好好思考思考了。难怪之前父亲也让他多思,或许是有深意。 赵含章从赵老太爷处告辞,由赵老夫人派来的丫鬟青素引着去了隔壁的安闲居看望祖母。 之后,赵大少回到自己的秀轩院,开始潜心思悟今日之所启。 *** 今日赵函墨对赵含章之言以及对祖父之言传入赵璟茗耳中,同样震于他耳。 晚上,赵璟茗亲自到德闲居将儿子接回翰墨院。 抱着四岁的儿子,赵璟茗发问:“三儿,你说孝顺和爱有何区别?” 赵函墨掀掀眼皮,道:“孝顺乃有舆论强制力,爱只发自内心。” 赵璟茗双眼注视怀中小小孩儿,许久叹道:“墨儿真知也。” “那是自然。”赵函墨抓住赵父的手,拍了拍,正色说,“父亲,不可以我年岁小而以无知小童待,也不可擅凭父权作出决定而吾不知。” 赵璟茗先是对赵函墨此番叛逆之言微有佯怒,随即又想到他的三儿不会无的放矢,何以忽然出此言,于是先不管初时想法,而是问道:“三儿,为父何时做了什么决定而没有告诉你?” “爹爹现在以前都没有,只是吾担心未来有,今日之言乃是为了言在先,后无忧事。” “原来是这样,那三儿说说,你怕爹做了什么决定?” “比如送吾去书院。”赵函墨道。 赵璟茗一听,顿时哑然,若非今日墨儿表达了此番意见,他的确是会这样做的。而且就算现在三儿说了,他也尚未改变主意。不过,他得问问。“三儿,这是为何?你不想去书院结交更多的朋友吗?你大哥二哥都在十二岁时去了明山书院。” “见大哥与二哥,吾更对书院无甚兴趣。” “你大哥和二哥怎的?他们学问都是不错的。” 赵函墨对着赵父微微翻了个白眼,道:“爹爹既知吾对祖父之言,当也知吾对大哥之言。” 赵璟茗摸摸儿子的脑袋,说道:“我家墨儿格局大。一般先生是教不了你。看来得寻那真正的高贤达士之人为师。” “家有祖父与父亲。” 赵璟茗微微摇头,道:“不行,你祖父与我爱你太甚,纵容太过。这不利于你之成长。为父得仔细与你寻一位先生。” 赵函墨心道:一位先生可不擅长所有方面。但他决口不提,因为他可不想有多位先生。且知父亲心中给他寻先生的心思已定,绝无更改,他也就没发表强烈抵制之言。 *** 时间飞快又过了一旬,上月谢临渊发来的请柬到了既定日期。 谢临渊家中据说举办了一个双兰会。为何叫双兰会?据说是同一日,家中少爷举办兰亭诗会,而家中小姐则举办赏兰花会,于是合称双兰诗会。举办地点在谢家的春山别院。 谢家的春山别院很是有名,整座山头屋宇鳞次,各种花卉四时竞放,草木深幽,飞鸟鸣,最是风雅清盛之地。谢家每年都会举办盛会,广邀名门公子士林才子,小姐们的盛会当然就是邀请京中名媛。 这种盛会其实和才四岁的赵三少没什么关系,但是当时谢临渊一时兴起于是对赵大少言可带赵三少前去。赵大少回来一说,赵函墨便口言要请帖。于是赵大少再对谢临渊反映了此事,谢临渊从善如流,发了请柬给赵三少。 对于这个盛会,赵三少自是不大清楚具体是干什么的,他也没问,而去不去,在时间到来之前,他也是不确定的,一切但凭心情。 而盛会前一日,赵三少丢了个铜子,铜钱落在他决定去的那一面。 虽然似乎他并无太多好奇之心,但是去去也无妨。不反感的事情都可以做。毕竟要他有兴趣的事情似乎实在太少。何况,谢临渊此人他是待见的。既他相邀,他去意多于不去之意。大约铜钱落面乃随心。 第17章 双兰盛会 由于要参加谢家的双兰会,赵大少终于从潜思中走了出来。再次看见赵大少,所有人都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却说不出来。 赵函墨看到,心道,是比过去顺眼了些。褪去了不少谨慎之态。从前大约是因为庶出的缘故,虽然在家得父亲重视,在外也有才名,乍看上去倒也没有一般庶出子弟的自卑,但是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看不见不代表没有。 车马已经准备好,赵三少和赵大少这就准备出发了。而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大哥,三弟,我们且同你们一道。” 原来是赵家姐妹,赵容雪和赵容幽。赵容雪是张氏所出,赵容幽是李氏所出。赵家还有一位江氏所出的嫡长女,名赵容乔,比庶长子赵含章小几月。今年快十七岁了,已经和京城三美男子之一的催家催由阶订婚。婚期就定在年底。因此,这种暗含相亲性质的盛会,赵容乔已不参与。赵容雪和赵容幽都是15岁,快到及笄之年,两人均未订婚。 赵容幽携赵容雪飞快地奔到赵大少和赵三少面前。赵大少看了看两人,问道:“你们的车马何在?” “大哥稍等,很快就来了。” 赵容幽所说的很快倒也算不慢,一会儿,一辆装饰繁复,镂花精美的马车就驶到了门前。这马上看上去跟艺术品似的,不像拿来乘的,倒像是摆放欣赏的。 “大哥,瞧,来了,我们走吧。”赵容幽和赵容雪登上了马车。 赵大少和赵三少也上了马车。不过二人并未共乘,而是赵大少一辆,赵三少一辆。赵函墨年岁小,本来赵大少是打算照顾着这位弟弟的,但是赵三少拒绝同乘,非要自己单独一辆。 上马车后,赵函墨就歪在了软榻上,小会儿后,他睁开眼睛,对伺候在侧的雾月道:“撤掉香炉。” 如此小小一方空间,还燃香炉,未免香气太浓,再则野外空气清新,这香炉完全破坏了自然之气。 雾月恭敬应是,把香炉熄了。然后微笑问:“三少爷,可要吃些茶点。” 赵函墨张开眼皮,看一眼小几上的摆放着的各式糕点,道:“你吃吧。” 雾月微微笑,柔声说:“三少爷,这是给您准备的。都是按照您的口味做的。” 赵函墨其实没什么口腹之欲,但是对吃却相当讲究,这点心,他只吃那甜度口感都适当的,稍微相差少许,他都是不食的。所以,赵家的甜点师傅都被他磨出了精湛的技艺,还挖掘出了富有创意的思维。 赵函墨看一眼那些糕点,说道:“且拿一块绿豆糕来。” 雾月高兴地应是,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一张丝绢捻起一块梅花状的绿豆糕递到赵三少面前。赵函墨伸手接住,咬一口,细嚼慢咽许久后吞下,然后把剩下一半全放嘴里。一块糕点,他两口就吃了。再喝了两口雾月递过来的茶水。擦了擦嘴,赵函墨就眯上眼睡了。 雾月安静地坐在一旁,不敢打扰。赵三少要说好伺候那也是好伺候的,要说不好伺候那也真是不好伺候,但凡违背他的意思便会被排斥,但只要规规矩矩地,按照他的意思行事,便会轻轻松松的。赵三少不像一般小孩儿那样事儿多,照顾起来其实很是轻松自在。 雾月曾经是赵璟茗的身边的大丫鬟,是经过了实际检验的,事实证明能伺候得了赵大人的,伺候赵三少也没问题。何况雾月机灵又识趣,人也温柔亲和。 赵三少本人对雾月也是很满意,能够被雾月说动吃块绿豆糕其实这体现了赵三少对雾月的信任和喜欢。不然,可不是什么人哄他吃东西,他都会吃的。 春山别院离京城中心不算近,车马行驶得要两个时辰方能到中途得休息。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片绿荫路边。 今日驱车前往谢家春山别院的公子小姐不少,大家在路上偶有遇到的时候,尤其这片方便途中休息的旷野,路面比其它段要宽阔,高大的树木掩映下可遮挡阳光,如今已是春深季节,夏日将至,天气也渐渐热烈了。树荫下乘凉才是好的选择。 赵家马车到此处,就见这里正停着一队车马。赵家车马刚在旁边停下,对方就派人来了。一个长相极为标致,穿着杏色长裙,头梳丫髻的姑娘走来,在赵大少车马前,询问:“这可是赵家车马,我家主人是崔家大公子。” 被问话的是赵大少身边的夏齐,他立刻笑道:“这位姑娘,我家主人正是赵家大少爷,后面还有三少爷,二小姐和三小姐。” “原来前面是润升兄。”赵大少掀开帘子,小厮赶忙搭了只脚凳,赵大少踩着从马车上走下。 前来传话的崔家丫鬟立刻蹲身一福,道:“奴婢甘兰,我家少爷请赵家公子一叙。” 赵含章点头,说:“甘兰姑娘稍等,我且去看看我家三弟。” “赵家三少爷,我家少爷闻名已久,也很想相见。”甘兰眼里闪现出好奇之色。看得出来她自己也对这位传说中的天才神童赵三少十分好奇。 “我且问问三弟,可乐意见你家少爷。”赵含章含笑道。语气带着些莫名的意味。 甘兰诧异,见她家少爷,还要看赵三少的心情?这是什么意思?赵家三少爷不是才四岁吗?他还自己做主不成? 甘兰带着满腹疑惑等着。 赵含章走到赵三少的车马前,询问驾车的何冬:“三少爷醒着吗?”赵含章已经深深了解到他家三弟的睡神之功,路上定然是惫懒而睡。 何冬道:“大少爷稍等,我问问雾月姑娘。” 两人说话间,雾月掀开帘子探出头来,何冬把事情说了一遍,雾月道:“大少爷,不巧,三少爷正在睡觉。” 赵含章点头正欲说话,这时,马车里传来赵函墨的声音:“大哥,何事?” 雾月连忙回头,去伺候赵三少。“三少爷,你醒了?可要喝水?” 赵函墨微微点头,雾月端起一杯清茶递给他。 赵含章等赵函墨饮完茶,微作整理后,才道:“三弟,崔家大公子有请,可要去看看?” 赵函墨:“崔家大公子?吾长姐之未来夫婿吗?” “没错,崔大公子还是三美之一。”赵含章强调,想以此引起赵三少见人的兴趣。 “哦。”赵函墨微点了下头,人懒在车厢里的软榻上,说道,“一会儿双兰会上总会见到,吾就不必先睹先快了。大哥且去吧。” 赵含章神色微动,说道:“三弟果真不去,那位催公子可是很想见你呢。” “他既想见我,自来,我就在此。”赵函墨随意道。也不管如此态度似乎显得狂傲。 赵含章无奈,说道:“那好吧。” 且说赵函墨没去见催公子,自己窝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望着外面。眼神一片混沌,神情慵懒得很。雾月坐在一边,柔声说道:“三少爷,奴婢听说那位崔公子姿仪俊美之极,但却从没看见过,不知是何等俊美。” 赵函墨眼不动,身不动,嘴巴微动:“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雾月顿时一笑,说:“三少爷,奴婢可不敢。” “为何不敢,吾准你现在自由活动,启程前回来即可。” “奴婢不去,就像三少爷说的,一会儿双兰会上也有机会得见。” “也许不用,你马上就可以看见。”赵函墨如此说道。 还不等雾月细问,就听见一声惊呼传来。 “呀,崔公子过来了。” 这声音有些咋呼,一听就可以判断是赵容雪身边的丫鬟玉如。 随着这声传出后,没几息,赵含章就和一位白衣公子走近了。 不用猜,那白衣公子定然就是崔大公子崔由阶,字润升。以美姿仪闻名的崔公子果然是仪表不凡,碧玉簪墨发,泼墨一般流逸;星目灿灿,如夜漆黑;长身玉立,风仪绝代,端的是瑰魄无双。真不知怎样的人能及得上。如此一想,另两位与之齐名的美男子不知是何等姿容仪表。 乍然见到这样的俊美男子,就连何冬和雾月都惊住了。说实话,赵家人也都极为俊美,从何老爷到和何家已长成的两位少爷都有一副俊美不凡的外表。但这位催公子确实是俊到了极致。 大约最是淡定的要数赵函墨了,他看见崔公子,脑海里完全没有姿容俊美与否的问题。他什么也没想,就只是平淡地瞥去。他看人时是全然不会以容颜为第一印象的,在他脑子里怎样惊艳的外貌都只觉是件平常的事。所以赵大少之前对着赵三少强调崔由阶是三美男子之一是完全没用的。 再说崔公子看见赵家三少,他坐在马车里,头探出车窗,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搁在窗沿,神色淡静极了。 崔由阶看见他,在远处停了片刻,方走了过来。他直接就走到了赵函墨探头的车窗边。 “赵三公子?”崔由阶开口。声音也是好听得出奇。一旁的雾月脸都红了。无关情愫。总之,就是这样俊美的人,这么近距离出现,大约是个女子都会感觉脸红心跳。雾月这还算好的,她连忙稳住了情绪,还算得体。 赵函墨微微点头,说:“显然。” 崔由阶生辉的眸子认真看着面前的小孩儿,这是四岁小孩的神态? “赵三弟,今日初见,某无备礼,这枚玉佩予你把玩。”崔由阶从身上摘下一块墨绿的莲纹玉佩。 赵函墨瞧一眼,想起上次谢临渊也是赠玉。这些公子似乎都喜欢赠玉。点点头,赵函墨伸出小爪,拿过玉佩,递给雾月,说:“入匣。” 雾月接过玉佩,手都颤抖了,极力才控制住。这可是崔大公子佩戴过的玉佩啊! “今次,吾却无甚礼物送予你,待以后有机会再回赠。”赵函墨很是认真地说。 崔由阶点头,说:“期待你以后的礼物。” 赵函墨点头,忽道:“吾听说汝与吾长姐订婚了,不知你们是心悦对方而结心心之好,还是家长意愿结秦晋之好?” “三弟。”赵含章忽然严肃地斥一句。 赵函墨眉目一动,看向赵含章,道:“大哥,勿需如此。”他看向催由阶。 崔大公子微微一愣后,和煦一笑,笑容如三月花开。他道:“赵三弟,你说这心心之如何,这秦晋之好又如何?” “无论是何好,也没吾什事,不过好奇一问。”赵函墨道。 崔由阶又一笑,说道:“三弟果然早慧。知之甚多。吾与汝姐乃结秦晋之好。” 赵函墨微一点头,没对此发表看法,眼中本就淡淡的神采尽去,已恢复成混沌之态,这表示他再无说话之欲。 崔由阶第一次见他,不了解他的习惯,但立刻就看出了赵三少无再谈之意。于是心中虽有与这奇特的小娃娃再叙话的心思,但闭了嘴,没再多说。 第18章 双兰盛会 休整片刻后,马车再次启程,两队车马快速却看上去颇闲适地行在山间道路上,寂静的山道上留下马踏之声。 终于,差不多午时,车马到达了春山脚下。前面山脚下的大片空旷之地上停靠着无数车马。 赵家和崔家也将马车赶了过去,在一处空地停下了。刚停驻,就有身穿谢家家丁服的男子走了出来,分别接待赵家和崔家的人。 “赵大公子,赵三公子,赵二小姐,赵三小姐,请随小的来。”一名看上去很有几分风度的青年走到赵家一行人面前,身后还有几名小厮和丫鬟。 赵大少略一点头,便随其而去。前面崔大公子已经和另一接待的人先行一步了。 一行人在谢家家仆的引导下,主人乘轿,下人步行上山。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最终抵达了谢家的春山别院。 十里桃花林,轿子停在这里。一下轿,就让人如置仙境。 崔大公子在前面等着赵家一行,赵大少和赵三少走了过去,三人同行。 赵家的两位姐妹坐轿去了另一处专门供女客进入的别林。 三人没走几步,就见一人从左边小径走出来。“润升、子秀,你们来了。”来人是谢临渊谢公子,他快步走到三人面前,招呼了一声崔大公子和赵大公子后,目光落在小孩儿赵三少身上,“函墨弟弟来了,欢迎。”说着蹲下.身去抱人。 赵函墨一摆手,道:“不必。” 谢临渊点点头,也不勉强,就说:“那累了就唤我。” 赵函墨小崩脸点头。 谢临渊再次看向崔由阶和赵含章,说道:“你们可算来了。就等你们了。” “我们来得晚了?”崔由阶问。 “非也,只是他人来的早而已。现在随我走吧。”谢临渊道。 然后几人随着谢临渊而行。赵函墨迈着小短腿,走不快。几个大人都慢慢地走,等他。赵函墨见此,招呼何冬将他抱起来。 一行人这才加快了脚步。 穿花过亭,谢临渊领着几人到了一片野趣满满的河流边。 谢家的兰亭诗会,四大才子都到了,三美也到了两,崔由阶和夏颉,另外一位甄九霄公子目前并未在京都,据说是游历山川去了,已经两年未归京中。 谢临渊领着赵含章、赵函墨、崔由阶来到,在溪边盘膝而坐的众位公子纷纷看来。 这些目光未落在崔公子和赵大少身上,倒是纷纷看向唯一的小孩子赵三少身上。 赵函墨不惧不怕,很是淡定自若。被人抱着,却很是端然。 场面一时静默了数息,这时,其中一位公子开口道:“这就是赵家那位神童?” 说话之人语气疏慢,不是故意,而是天然居于上层的人士对下一层次之人说话的语气。 而这说话的不是别人,却是有三大美男子之称的夏颉。夏颉乃皇室之人,是福王嫡子。福王是先帝胞兄,最得先帝信任,掌管宗室。今上继位后,依然得信任,因此是皇室王爷中最有话语权的。 夏颉被列为三大美男子之一,其俊美之颜自然是不下于齐名的崔由阶。如果说崔由阶是如水墨画般写意风流到极致。那夏颉则是俊丽之极,整个人五官俊美精致到极致,但轮廓是男性的锋利,如此精美与锋芒并存,加上皇室人的天家贵气,真正是俊美绝伦。见其人自然就会想到绝世美男子就是如此。 “正是家弟。”对于夏颉的问话,赵大公子代为回答。 当事人赵函墨眼睛准确地看了过去,混沌不明净的眼敞开一丝亮度。夏颉本欲再说话,和赵三少对视后整个人微微一愣。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瞪了许久。 “润升、子秀、元宿,你们快过来坐下,站着干什么。”杨嘉出声,打破了夏颉和赵三少的莫名对视。 一时静止的画面这才流动起来,赵大少从何冬怀里抱过赵三少,赵函墨顺从之。这种聚会,下人是不能入席的。 几人在腾出的位置处席地而坐。赵函墨走出赵大少的怀抱,自己在旁边似模似样地坐下了。 大家齐刷刷看向他。这时终于有人对道:“赵三公子,久仰大名。” 说话之人模样斯文俊秀,眼神温润,一袭青衣,看上去简洁清透。赵大少在一旁对赵函墨说:“三弟,这是周家公子,名匀德,字抱美。” “周公子之名,吾亦久仰。”赵三少开口说话。大家均又是一愣。目光看着他,都带着无限好奇。 周匀德看着小孩微笑,说:“得赵家三少爷久仰,吾之荣幸。” 赵函墨抿着嘴,眼睛微微阖动了一下,没说话。 “函墨小友,可知咱们这兰亭会的主题为何?”四才子之一的张悟忽然笑眯眯地问赵三少。 赵函墨睁着眼睛看着张悟,却不语。 张悟笑笑,解答道:“我们可是要吟诗作赋,你会否?” “吾不作。”赵函墨如此回答。非不会,而是不作。 “哦,是会而不作吗?”张悟笑着继续问。其他人看着他俩说话,一脸意趣。 赵函墨:“不要问我这种问题。” 众人:“……” “为何?” “无聊。” 众人:“……”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突兀响起,大家看向忽然发笑的夏颉。 “夏公子为何笑?”张悟道。 “不要问我这种问题。”夏颉搬用赵函墨的话,然后自己又是一阵肆意的笑。边笑边抚掌说:“张悟,我只是发觉这句话真是说得太对了。你总不厌其烦地发问,如此回答于你,当是再好不过了。你们大家说说,是也不是?” 其他人听得夏颉解释,顿时也是一片笑声。只有张悟,哭笑不得,然后憋出一句:“那我还是闭嘴好了。” “你当闭不过三五刻钟。”周匀德补刀。大家又是一阵笑。 赵函墨在一片笑声中斜斜端坐,小小的孩儿愣是透着一股子与众不同的气韵来。 众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他身上。这次夏颉发问:“你四岁?” 赵函墨微不可见地点了个头。这种明显已知的问题问他干什么,真是无聊。 “都读了什么书?” 赵函墨顿了半晌,夏颉都皱眉了,他才慢吞吞地道:“我已忘记。” 众人:“……” “忘了?”夏颉缓缓反问。 赵大少欲解释,赵函墨却点头说:“是哉。今日来此,只愿畅心一游,各位不必再好奇追问吾之许多无聊之问。你们自品花论诗,吾自随意。” 赵函墨一串话出,众人瞧着那小小娃娃,一身慵懒,一脸淡淡,说话思路之清晰,语句之清楚,话语内容之成熟。这真的是四岁的孩子? 已颠覆。 或者这就是神童的不同。 “呵呵,好了,你们不必把函墨弟弟当作一般四岁孩子看待,他知道得可多了。”杨嘉呵呵笑着,开始暖场。 气氛再次流动。 第19章 双兰盛会 不管赵函墨是不是个天才,是不是神童,但他的确与众不同,有着异于年龄的成熟。在场诸位才子公子已经领教。 是时,大家谈笑风声,品茗喝酒,逸兴飞扬,场面风雅之极,意趣横生。如此过了半晌,到得申时末。作为主人的谢临渊道:“今日双兰会,大家且随我去赏今日之兰。” 众位公子笑言:“早等此刻了。” 大家心照不宣,此去可不只是赏看兰花,更重要的是赏看各家名门闺秀。若是能对上眼,自当成就大好姻缘。 众人说说笑笑前往兰花展园。赵函墨先是由自家大哥抱着,随后崔由阶忽然来说了几句话,赵函墨便转于他之手。 崔由阶言说:“我即将为有室之人,大哥且将三弟交于我,自当细心照料。大哥可放心赏兰。”此兰自然非指彼兰。 赵大少倒是准备拒绝,不过赵函墨言说:“准汝之请。” 瞧瞧这话说的,仿佛崔公子抱到他是莫大的荣幸。崔由阶失笑,其他人俱一脸笑意。都觉得赵三少这小孩儿有趣得紧。 赵函墨被崔公子这样一个惊世大美男抱着,一路走进了展园。 展园到处是兰花,各种各样的兰,剑兰、墨兰、春兰、紫罗兰、碧玉兰、君子兰,当真是全兰盛会。 各种兰被排布成艺术的形态,展姿于此。曲径无数的展园里,大家流转各处,闺阁少女们就在那花枝深处,裙裾飞扬,牵住了少年的心。 当然,这一群才子美男子的组合更是牵动了少女的情思。或偶遇,或等待,或眉目传情。 赵函墨被崔由阶抱着,这位绝世大美男,吸引了众多少女的关注。可惜名草已有主,不过这不妨碍少女们依然见之而神魂为之迷。 崔由阶抱着的孩子是天才神童赵三少,这不是很难打听的事情,女孩子们纷纷以孩子为由头来搭话,其实大家最感兴趣的是崔公子,尽管也确实对赵三少好奇,但不及崔公子一根头发丝令人瞩目。 “崔大公子有礼,这位可是传说中有神童之名的赵家三公子?” 一群姑娘从一条小径款款而来,见到崔由阶之初就表现出一副偶遇的惊喜,为首的姑娘头戴碧玉镶金簪花,身着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 赵函墨瞥一眼地上,青石板上有土层,完全不适合这样的裙子出没。他转回脸靠在崔公子脖子处,阖上一双无神的倦眼。 崔由阶看一眼怀里的小孩儿,转头对前面问话的姑娘说:“正是。” “崔大哥难道不认识我了?”对面问话的姑娘见崔由阶神色淡淡,言语也平板简洁,不由如此说了一句。 于是,崔由阶道一句:“刘四小姐。” 刘家,乃是与崔谢齐名的八大侯门家族之一。如今,崔谢刘李四家处于鼎盛之期,家族中都人才辈出。而其他四家江徐王左都略走下坡。江家是赵函墨母亲江氏母家,他的外家。一度差点没落,但随着江氏嫁给了正值鼎盛的赵家,江家颓势微缓,但家中无甚大才依然难撑门楣,不过是享着爵位的尊荣。这算是在坐吃前人老本。若无后起之秀,不出三代必没落。 刘家鼎盛,内宫有颇受皇帝宠爱的端妃,朝中有毓亭侯,任左都御史。家中不少子弟都或在京或在外任官,全族显赫。 “崔大哥。”刘四小姐柔声细语地唤了一句,语中似乎情意绵绵,“近来可好,我听说你与赵大小姐订婚了。赵大小姐我是见过的,十分温和有礼,很擅长刺绣呢。听她说平日里无事便最喜欢琢磨花样子。我可就没她那么有耐心了。只喜欢看些闲书,全然不擅绣活。” 听得这话,闭着眼帘的赵三少张开眸子,转头看向了刘四小姐,上下一打量,挑眉出口道:“刘四小姐,家姐除了擅长刺绣,更擅长阅经悟性,是以低调无名。” 刘四小姐乍然听到赵三少这个小娃娃出声,愣了一愣,闻听他说话内容后,面色微僵了一瞬。她是什么心思,当然不是为赞美赵大小姐的刺绣好,而是变相夸自己有才华,而对方无才,只整天刺绣。不读书的女子怎么会有才华呢?而崔大公子虽然是以美男子著称,但才华可不在四才子之下。才子配才女才算能心心相惜,天作之合。 这种明褒暗贬之言,刘四小姐绝没想到被个四岁小孩戳破,并还用这样的话语回击于她。但除了装不知道,却无他法,于是刘四小姐笑了笑,说:“原来赵大小姐竟然阅经书吗,我以往竟不知。只听她说不喜读书。原来是不喜其他书类,唯爱经书吗。” “家姐其他书籍自然也都但当涉猎,不言学识深度,只言广度,大约是不错的。”赵三少煞有介事地说道。 刘四小姐笑两声,回道:“是吗,原来如此。赵姐姐就是会骗人。下次见到她我可要好好说说她了。” 赵函墨回眸看崔公子,说:“此处再无甚可看,不若换一地方。” 崔公子微笑点头,向刘四小姐道了声别,然后抱着赵三少跨步远去。 “这女子一看就心悦于你。”赵三少认真说道。 崔由阶失笑,说:“小孩子,懂什么。” “吾懂不懂,吾自知。”赵函墨言道。 崔由阶看着他,问:“你果然懂?” 赵三少眼神傲气一闪,随即淹没于混沌,道:“不想谈风月。” 崔由阶呵呵一笑,说:“函墨,你真四岁?” “大约错不了。” “呵呵,你才四岁,确实不适合谈风月,待你长大,我教你谈风月。” 赵三少眼神一瞥,好似在说:吾需教? 崔由阶又是一阵笑。美男笑声远播,又拨动了无数少女心。 两人没走多远,堪堪穿过一片花丛,一个着宫廷女官装束的女子站了出来,看到崔公子,先是恍了一下神,大约是被惊艳到了,但随即就正色道:“刚才是这位公子笑声朗朗?” 崔公子眉目微动,不语却已表达是意。对面的女子道:“我家公主有请,这为公子随我来。” 公主有请,是必须得去的。 赵函墨脸上闪过微微的不悦。这种理所当然,将人召之即必须去的事情,他深生反感。该是他对人如此,怎的让别人对他如此。虽然人家招的是崔公子,但他也附带者。 今天来双兰会的公主是今上的二公主,十四岁,正是少女初长成的年纪。这位公主乃是昭妃所出,昭妃据闻有倾城绝代之貌,乃是后宫颜值最高的妃嫔,也最得原武帝宠爱。 这位昭妃不是世家名门之女,只是一名小官之女,但因为美貌无匹,得选入宫中,并迅速升至妃位。 昭妃进宫已十五载,对于美人更新换代极快的皇帝后宫来说,可算是老人中的老人了,但她的荣宠一直长盛不衰。可见其除了美颜盛世,为人当也颇有头脑。 原武帝虽没有独宠这位美人,倒是做到了长宠。原武帝的后宫之策就和前朝一样,有最宠者,但绝不会宠此而冷彼,且一直以强大的理性判断为行为准则,堪称一代圣贤之帝。 有美貌绝世的母妃,这位封号隆真的二公主,自然也有一副殊丽之颜,灼灼如盛放的山茶花,美丽又娇俏。 公主身边围绕着众多的少女,有公主在此,大家自然以她为中心。也有不少少爷公子在此,大家似乎在吟诗作对,以期引起公主的注意,或者是在场的某位小姐。 崔由阶抱着赵三少到来,虽然抱着一个孩子,但是崔大公子的风流姿仪丝毫无损,他踏步走来,就像是踩在云端,女子见之倾心。在场女子已是忍不住心摇神动了。 公主见到他,眼睛顿时直了。但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发愣的时候显得娇憨又可爱。 崔由阶无视众女爱慕的眼神,放下赵三少,然后拱手施礼,彬彬然道:“崔由阶见过二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隆真公主被声音惊回了神,她盯着前面的崔公子,正欲说话,就见崔大公子身边还有一小孩,他正对着小孩儿说:“三弟,见过公主。” 赵三少抿着唇,看一眼上首中央那少女,板着脸,一看就不是很情愿地学着崔由阶拱了下手,说:“赵函墨见过公主。” “赵三公子,对公主要更恭敬有礼才是。”这时,人群中有一女子忽然开口,语气温柔,仿佛是在为赵三少好。但是她若不提或许没人会去关注赵三少恭敬与否,毕竟那只是个四岁小娃娃。但是经她这一说,赵三公子刚才的见礼那就是不恭敬,不礼貌了。 场面顿时有点僵,而上首的隆真公主看向下面的小孩儿,只觉得这孩子长相不够精致可爱,性子看上去也有些乖张,且似乎真的对她有什么意见似的,一脸的阴沉,顿时就心生不喜。于是皱眉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该好好教导才是。”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一静。 赵家神童被公主说没教养。这可真是…… 有人担心,自有那幸灾乐祸之人,立刻就出声说:“公主有所不知,这是赵尚书家的三公子,据闻是个神童呢。” “有天才神童之称的赵三公子?”公主柳眉挑起,看着小孩儿上上下下地打量。心道,这就是神童?真的假的?神在何处?且考考他。 “赵三公子,你既被称为神童,那本公主便考考你。” 考我?你也配?赵函墨心中陡然怒意横生,谁人能考他?他是谁?是了,他不是谁,他是赵函墨,而上面那人是出身更为尊贵的公主,因此能凌驾其上,以俯视的态度对他说话。这可真是令人恼怒的事情。赵函墨的脸色变冷,眼神变冷,整个人全身忽然释放出戾气。周围的人都感受到了。一旁的崔由阶感觉不对,蹲下.身对小孩儿柔声哄道:“函墨,公主说要考你呢,好好作答,一会儿崔大哥送你一个特别的礼物。” “若真是神童,本公主也有赏。”上首的公主见崔大少此言后也添言。 而公主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赵函墨又被那种竟然有人俯视傲视于他而生出了无限恼意。他淡烟色的眼眸泛出如雪冷意,声音带着奇怪的韵调,口出:“考吾?哼!”如此轻蔑地冷哼一声后,竟忽地甩手转身而去。步履竟是快得很。待大家震惊莫名呈凝固状之时,他已经转眼不见。崔公子愕然后,虽担心小孩儿独自走远无人照看,但眼下却不能立刻跑去追孩子,而转缓公主这边的情绪,于是他立刻躬身对公主道:“请公主殿下恕罪,赵三公子纯真不知事。崔某带其向公主请罪,愿代其受罚。” 隆真公主已是气极,听得崔大公子之言,又被身边女官提点数句后,勉强稳住,道:“这赵家三子之罪,与崔公子何干,公子且不必自责,且赵三公子不过四岁小儿,无知者无罪,本宫自不怪。”然而不待人放松下心,公主续道,“只是不知赵家家长是如何教的?此事,本宫自当回去禀明父皇母妃,一切全凭长辈做主。今日之宴,本宫乏了。绍依,走。” 第20章 帝王问责 公主殿下被赵家三公子冒犯,气而退宴。这次盛大的双兰之会就此草草结束。 赵函墨绷着脸独自走后,迅速寻到了何冬和雾月,他一句“回”,两人什么也没问,何冬迅速抱起他,就往山下走去。赵函墨离开得比消息传播的速度还快,而赵大少爷得知出事时,赵函墨人已经走了。 其实赵函墨出状况,赵家两位小姐当时倒是在场的,但是俱都被吓着了,木木呆呆许久,直到公主怒而离去,两人才慌慌张张地去寻赵大少。 赵三少对隆真公主无礼之事很快就在双兰会上传开。大家对此议论纷纷,担忧着有之,看热闹者更有之。 而当事两人,一人恼回赵府,一人怒回皇宫。 两人前后离开,同一条道路竟是没撞到一起,也算得各意。赵函墨在前,入夜之时进了城。公主仪驾在后,没多久也进了城。赵函墨回到赵府,一言不发,回翰墨院到头就睡,下人不敢打扰。 隆真公主匆匆回到皇宫。 昭和宫中,一绝丽的女子斜倚在榻上,伺候在侧的宫女道:“娘娘,该就寝了。” 女子启唇道:“贞儿在外,我这心总是放不下。” “娘娘,谢家会安排好的。且公主身边有高手保护,行事上也有绍依提点,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得也是。”女子一笑,当真如繁花盛放,美丽无双。 昭妃准备就寝,这时,外面人来传:“娘娘,公主回来了。” “贞儿回来了?”昭妃诧异,“不是说明日才回?快让进来。” 隆真公主跨入昭妃寝殿,立刻就抱住了昭妃的腰,昭妃顿时一惊,连忙道:“我儿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成?” 隆真仰头看向昭妃,满脸委屈之色,道:“母妃,都是孩儿不好,大晚上来打扰母妃休息。” “说什么呢,贞儿,快告诉为娘,谁欺负你了。” “母妃,我乃公主,谁敢欺负,不过是贞儿一时忍不下气性。” “我儿,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向乖巧,若非确实生气又怎会如此。” 隆真嘟嘴不语,少女脸上一股倔强劲。 “绍依,你来说。”昭妃示意隆真公主身边的侍女。 一名模样秀致,看上去沉稳有度的宫女上前,对昭妃曲身一礼,然后道:“回娘娘,此事……” 绍依将在双兰会上的事情一一道来。昭妃脸色渐渐变冷。听完后,冷笑一声道:“四岁小子何敢如此,定是家人管家不当,甚或亲自诽语我们娘俩的不是。”沉默数息,昭妃面色一片锋芒,言道,“此事,明日本宫自当与皇上说说。下臣也该好好管家家中子弟,教其什么叫尊卑有别。” 翌日,原武帝早朝归来,昭妃亲自端着参汤来关怀。原武帝一笑,对身边太监说:“请昭妃进来。” 张公公应是,到外面传话,没一会儿,一身藕色织锦裙,显得清丽逼人的昭妃走了进来。 原武帝坐在锦榻边,威严俊容露出一丝矜贵的微笑,对着昭妃道:“芳儿,今日做了什么汤?” 昭妃名讳董芳语,皇帝亲昵唤之芳儿。 昭妃擅煲汤,这项技术是得到了皇帝的亲口称赞的。十几年来,她能长宠不衰大概这项贤惠技能也是起了很大的作用。 “皇上,今日,臣妾倒没做什么山珍海味,不过一碗香芋汤。”昭妃声音柔婉,人美声也美。她径直走到皇帝身边,把托盘放在了榻上的矮几上,这才对着原武帝见礼。 “免礼。”皇帝一抬手,将昭妃扶了起来。 昭妃顺势而起,坐在了一旁。 “香芋汤,朕记得,第一次喝的便是你这香芋汤。”原武帝笑意渐深,似乎忆起了和昭妃的美好初遇。 昭妃也笑,说:“是啊,那时候臣妾手艺还不怎么样,但皇上竟不嫌弃。” 原武帝暧昧而笑,道:“美人秀色可餐,朕哪里还记得入口之芋。” 昭妃面色微红,一时垂头闭嘴不言。 原武帝端起昭妃亲做的香芋汤,入口,赞道:“嗯,味道醇香,不错。” “那皇上多喝些。” 原武帝将大半碗汤喝完了,吩咐宫婢将碗端走后,他看着身旁美人,亲自言道:“朕听说昨天谢家双兰会,隆真竟是半途离宴了,不知是何故?” 昭妃柳眉微蹙,面上带出丝丝哀愁,恰到好处,让人怜惜而不嫌厌烦。 美人不言不语,只露淡淡愁容,原武帝再追问:“这是怎么了?芳儿与朕说说。” “皇上,没什么事,就是贞儿气性大,丁点小事就气而离场了。我已经教训过她了。皇上大可不必为这些小孩儿的琐事烦忧。”昭妃明理地说道。 原武帝顿了片刻,道:“芳儿既如此说,那朕便不多问了。” 昭妃听得皇帝此言后,面无异色,只柔声回道:“如此,臣妾放心矣。” 和皇帝相处了一会儿,昭妃适时离开。 等她走后,原武帝对张公公道:“你且去打听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张公公应诺,也不真去打听,此事,他一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只等皇上若问,他就据实以回。 “回皇上,这事,奴才听说了。昨日公主在谢氏双兰会上,与赵尚书大人家的三公子产生了不睦。” “赵家三公子?”原武帝记忆好,立刻想起来,他还曾在赵家三少周岁宴上亲自抱过,那孩子很是有些不同。他到现在都记得。“这和赵家三公子有何干系?” “回陛下,听说事情起因是公主殿下召见崔公子,崔公子带着赵三少一同拜见公主,在拜见时,赵三少表现似乎略显无礼。此后,公主说要考校他学问,以证其天才神童之名,而赵三少不逊回说“考吾,哼”,这样一句后转身就走。” 张公公完全秉承着陈述事实的态度,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武帝听后,半晌未言,许久后,道:“此时,赵大人当未走远。你去传朕话,将人召来,说朕有要事相商。” 第21章 帝王问责 皇帝身边的张公公来传话之际,赵尚书刚出宫门,张公公连忙追上人,传了原武帝的口谕。 于是,赵大人返回宫中,向皇帝休息的太和殿走去。 路上,张公公见赵尚书什么也不问,不由旁侧试探道:“赵大人,昨日,谢侯别院举办的双兰会据说不欢而散,大人可知详情?” 赵璟茗看一眼张公公,点头,道:“已尽知。” 张公公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在张公公看来,这赵大人得皇帝重用,这件小事当不会有什么影响,他现在提点一下,卖个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公公能脱颖而出成为皇帝身边最得信任的太监公公,除了忠心之外,察言观色,揣摩人事的能力也是不小的。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懂分寸,不会聪明过头。就像这种事情,若是换一个人,他绝对三缄其口。 原武帝坐在殿中,神色平泰,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翻看。等到外面传话说赵尚书到了后,他放下书,看向门口,道:“进来。” 传话太监将话传到外门,张公公领着赵大人走了进去。 见到原武帝,赵璟茗拱手施礼:“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召微臣回来所为何事?” 原武帝看向赵尚书,抬手道:“赵爱卿平身。” 赵璟茗站正,看向原武帝。 原武帝道:“赵爱卿一向料事如神,你猜猜看,朕因何事找你?” 赵璟茗顿得片刻,说道:“陛下召臣来,当不是为朝中事务,或许与私事有关。” “私事?”原武帝似笑非笑,说,“爱卿,你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赵璟茗拱手道:“请陛下明言,但有吩咐,臣莫敢不从。” “是吗?朕听说爱卿家中三公子天才神童之名遍传京都,朕亦耳闻,三年前,朕见之,灵慧逼人。今日欲再见,以一睹神童之风采。爱卿以为如何?”原武帝道。 赵璟茗看一眼屋中西边沙漏,说道:“今日时间尚早,犬子来去皇宫一趟当不算晚,无妨小儿睡眠。陛下可宣人快马到臣家中接犬子前来。” 原武帝微笑道:“鹤山,这尚不到午时,你府邸距皇宫快马驱驶尚不到半时辰的路,何怕天晚。再则,若真的叙话至晚间,朕自当留卿家公子宿宫中。” 赵璟茗听得这话,没放松,反而面色一肃,道:“多谢陛下好意,只臣在此,自当无论何时都可带犬子回家。”留在宫中,他可不放心。虽然有陛下在,当无大事,但是得罪了昭妃与隆真公主,他儿在宫中指不定要受什么委屈。 原武帝看着赵璟茗,神色带着些诧异地打量,许久后,道:“没想到爱卿如此护短,朕以为卿当严厉教导汝子改之。” 赵璟茗垂目不语。按照常理他自当是亲自携子前去给隆真公主赔礼道歉才是。但是面对三儿,他无法对他这样做,此事只能他担着,就忤逆无礼一回吧。 原武帝看着赵尚书半晌,忽然神色一肃,道:“鹤山,朕亦听闻你宠爱家中三子,原来已溺爱至此。” 赵璟茗抬头看向皇帝,忽然长长一揖,诚言道:“陛下,臣知犬子有错,但此事臣愿一力担之。妄陛下宽恕小儿。” “你担之?难道朕让你这位肱骨大臣去向朕的妃嫔女儿认错?”原武帝先是冷哼一声,随即去怒而笑,道,“且将你家三公子叫来,朕就看看他这天才神童之名似乎言如其实。” 当时隆真公主要考校,赵三少不肯,事出于此,于是皇帝陛下打算亲自上阵。 赵璟茗看一眼微笑雍容的原武帝,没再多言。昨日听暗卫报告此事,他就知道必有一番风波。不过也无妨,他自当护住自家孩儿。再说原武帝不是那等为后妃爱女就会随意发作臣子的人。这事儿若非三儿当真做得不妥,估计原武帝根本不会处置。 赵璟茗清楚,他家儿子这事根本就是犯了以下犯上之罪,若非年龄实在小,恐怕已定罪受罚,再若是帝位上的不是这位原武帝,而是个偏狭之人为帝,祸及全家也是不稀奇的。当然若真是走到后面那一步,赵家自不会坐以待毙,自有退路。 虽然儿子闯了这么大的祸,赵璟茗却舍不得责怪,只有满腹担忧。 *** 赵函墨居家中,已经完成祖父布置的功课。然后和赵老太爷相对而坐,一老一少,二人正在对弈。赵函墨只四岁,当不是学下棋的年龄,但赵老太爷忽然兴致所至,于是教起孙子下棋来。昨日双兰会上之事,赵老太爷并不知晓。赵家有赵璟茗这个让人放心的顶梁柱后,他就彻底退休了,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只过自己的清闲日子。 赵老太爷不知发生了何事,今日开心地教孙子学下围棋。不想孙子当真聪明近妖,他只略说了说规则,又示范对弈了几盘,这孩子竟然就能下得有模有样了。而数盘之后,竟然进步神速。这进步的速度简直惊呆了赵老太爷。这会儿,他们不是在下棋,而是赵老太爷盯着自己孙儿震愣。 这究竟是怎样的天资极慧,本以为是这种程度,但,他会告诉你他能达到那种程度。赵老太爷被自家孙子一再刷新对天才的认知。 赵老太爷震惊之时,外面的小厮忽然匆匆而来,急声高呼:“老太爷。” 赵老太爷回神,斥责道:“怎如此冒失?” 小厮立马收拾了情绪,连忙道:“老太爷,是皇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要见三少爷,吩咐马上前往皇宫。” “皇上要见墨儿?”赵老太爷惊讶,问道,“可知是何事?” “不知道,只听来接三少爷进宫的人说老爷此刻就在宫中。” 赵老太爷没再多问,知道问不出什么,道:“既然这样,那这就去吧。墨儿,走,随祖父去见皇上。” 赵函墨小脸冷然,道:“要见吾,他自来,吾不去。” 他这话一出,小厮四明顿时惊骇得差点晕倒,而赵老爷也是一惊,立刻精明地左右四顾,见周围无人,且外面当无人听见,这才即可转回头,先是对四明道:“此事禁言。” 四明连连点头。 赵老太爷最后看向孙子,第一次用极为严厉的语气道:“墨儿,慎言。这种犯上之语,谁教你乱说的。” 赵函墨看着失色的祖父,沉默不言。他心中对他人凌驾在他头顶,对他如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感到极为愤怒。但似乎隐隐明白皇权的不可侵犯。他作为一个大臣之子,就得向其低头。且家中亲人皆在这偌大的等级森严的王朝统治之下。虽然处于森严等级的上层,但在最顶层的是皇室。这个局面令他感到极为不满。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看一眼自己的手,四岁的孩子的手,小小的。不该是如此,但却如此。一切都不合他意,总觉得事事不对劲。 看到对面忽然眼神极为迷茫的小孙儿,赵老太爷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墨儿,这话以后可不能再说。现在随祖父去见陛下。到时候可要乖一些。你一岁的时候,陛下还抱过你呢。当今圣上是位贤明的君主。你该尊敬才是,可知?” 赵函墨一言不发,赵老太爷也不勉强,伸手将孙子抱了起来。 “墨儿,你之聪慧远超常人之想象,祖父的意思,你大概都明白的。你听好了,进了宫,不许说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话语。须得谦虚有礼。” 赵函墨看一眼祖父,没答话,但赵老太爷觉得他懂了。这孩子当真全不是四岁孩子。但却叫人又喜又忧。所谓才慧太过遭天妒,赵老太爷现在开始有了这种忧虑。 赵函墨被祖父亲自送去了皇宫。 第22章 面见皇帝 踏入金碧辉煌的宫殿,赵老太爷立刻恢复了曾为帝师时的持正风范。赵函墨被老太爷抱在怀里,垂着脑袋,阴影下,面色淡淡,烟色眸子里沉寂着无人知的骇浪,但微微翻卷之后归于虚无。 穿过森然宫道,赵老太爷与赵函墨爷孙俩到达了太和殿。 原武帝坐在殿内,竟是和赵尚书悠闲对弈起来。一盘棋走到末尾,赵三少就到了,同来的还有赵老太爷。 这位老太爷可是原武帝之师,实打实的,帝师。在原武帝还是太子之时,赵老太爷是太子太师,后来太子继位为帝,赵老太爷就是太师。赵老太爷除了太师尊衔,还曾任先帝时期和今上初年的户部尚书,并入了内阁,身兼三衔,可谓德高望重,只差官拜丞相了。 当原武帝继位后,赵老太爷当时确有官拜丞相之相,但他自己推辞不受,主动乞休,帝允之。随后就是其子赵璟茗开启辉煌仕途的旅程了。 皇帝对这位老师兼老臣十分尊重,听说是他带着赵三少来了,面色微微一肃,看向赵璟茗,道:“老爷子都来了,朕能把你家这位宝贝如何?” 赵璟茗食指和拇指间夹起一棋,未落下,看一眼皇帝,言道:“陛下,臣输了。” 原武帝看向棋盘,道:“一看你就没用心。还是让朕瞧瞧你们家这位心肝宝贝吧。” “陛下,家父怕是不知道陛下见三儿是为何事。小儿四岁,怎能一人前来。老爷子带来最合适不过。” 如果是后宫妃嫔要见,自然是家中女眷带来,但皇帝要见,那最好是男主人带来。赵璟茗在此,家中也只有赵老太爷合适了。 原武帝一想,到是这个理,道:“还是快请老师进殿。” 赵老太爷牵着孙儿走进了皇帝所在殿室。 “老臣参见陛下……”赵老太爷行礼。原武帝不等他行完,就亲自走近,虚扶老太爷,道:“太师免礼。许久不见太师,您老人家近来身体可康健?” “谢陛下关心,老臣自退休闲赋家中后,通体舒畅。近日在家教导孙儿,趣意无穷。”说话间,拉过身边小孙孙,哄道:“墨儿,快见过皇帝陛下。” 赵函墨刚才一直垂着脑袋,因为祖父说面见皇上不可大胆直视天颜。他勉强点了头。其实他一点也不好奇,就是祖父不说,他也不会像一般孩子那样好奇地东张西望,他还嫌眼睛累呢。等到祖父发话后,他勉强抬起了头,但眼睛依然垂着,也不去看面前的龙袍主人,只学着祖父拱了拱手,微微弯了下小身板,语调平板没有起伏地说:“赵函墨见过皇帝陛下。” 原武帝在小孩一进来,就注意到他了。垂着头,垂着眉目,面色不甚愉快的样子,跟在赵太师身边,小步小步走来。脑子里和曾经那个一岁的小孩对上号,只觉得完全没变,还是那么……与众不同。 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无论他是什么状态,不同于众的气质总是始终存在。一般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皇帝一双识人慧眼,他能看出一岁的赵函墨的特别,依然能一眼看出四岁的赵函墨完全异于别的同龄孩子。 “赵函墨。”皇帝喃喃自语式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双眼盯着身量尚不及其腰的小孩儿。小孩儿始终眼睛下垂,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这情状可谓稀奇。谁见过这么点大的孩子这种样子的。 皇帝唤他名字,既然只是重复一遍,他也就完全没搭理的意思,仿佛没听见。 原武帝看了看这娃娃,没有立即问话,而是对伺候在侧的太监道:“给赵太师看座。” “谢陛下厚爱。”赵老太爷坐在靠背椅里,将孙子拉靠在身边,和儿子赵璟茗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终于问皇帝:“陛下,不知您要见家中小孙墨儿所为何事?” 皇帝陛下坐到殿中龙榻上,他左手边是赵老太爷座椅之位,右边是摆棋盘之地,赵璟茗就侧坐在棋盘一边的位置,和赵老太爷相对。原武帝笑道:“倒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听闻老师家的孙子天赋异秉,是一名神童,朕十分好奇,所以想见见,恰好,今日与鹤山说起,便顺势召来一见。” “原来如此。”赵老太爷点头,看向膝边小孙,严正脸上露出慈爱之色,说道,“老臣这孙子到确有几分灵性,只神童之名,不过大家传言,不足为信,陛下当不得真。” “是吗,朕看这话未必不可信。朕且问问小函墨,看他学问如何。”原武帝微微笑道。 赵老太爷微微点头,道:“原来陛下这是考校来了。也罢,平常墨儿懒得很,不耐烦老头子的考问。今日就请陛下帮老臣考考他。也好叫臣知道他如今到底学得如何。” “老师爱孙竟如此,朕记得老师曾经对鹤山与朕甚至是严厉。” “皇上不闻隔辈亲。”赵老太爷理所当然道。 原武帝轻快而笑,说:“倒是。” 师生寒暄后,原武帝终于对着这次事件的中心人物——赵函墨,发话:“小函墨,来朕这里。”皇帝招了招手。 赵函墨第一次抬起了他的眼,原武帝也是这时才看清这位四岁小娃娃的眼睛。 说实话,他有一瞬间的惊愣。这双眼睛,色泽淡淡,乍见有一丝光亮闪过,再看一片暗淡,无甚光亮。灵气不在这双眼里。然而,这双看起来不绽光彩的眼,似乎潜藏着无尽的神秘。 一个孩子,何能有什么神秘? 神秘往往源于未知但可以想象出许多令人大为惊叹的事物。那才能算神秘。而一个小小的孩子,可以是可爱的,天真的,明澈的,好玩有趣的,甚至觉得神奇的,但绝不可能是神秘的。 原武帝想神秘这种想法大概是他想多了。作为一个皇帝,想事情往往是往深处想,或许很简单的事情,也会深入再深入地分析。所以他此刻对自己的怀疑是有根据的。于是略过此种荒谬的念头,夏戟看着小孩儿,就见他迟迟不挪步,赵老太爷和赵璟茗都盯着他,无声鼓促,但孩子似乎不为所动。 “小墨儿,别怕,过来。”夏戟尽量柔和了面色,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起来。 小孩儿眼微微一闪,终于挪动脚步向他走来。 这个皇帝不太讨厌,虽然他的权势完全凌驾于他之上,他对于这种身份低于人的状况依然感到不满,但姑且忍之,赵函墨心中如此想。迈着步子,很有仪态地走了过去。 第23章 皇帝考校 “娘娘,公主,陛下召见了赵家三公子。” 昭妃闻近人之言,面上露出淡淡微笑:“是吗?”语气含着微微的漫不经心,似乎早有预料。 依偎在昭妃身旁的隆真公主闻言,喜道:“父皇果然为我做主了。” 昭妃拍拍女儿肩,慈语道:“贞儿,赵家乃肱骨之臣,陛下定不会如何为难。当只会小小责问几句。你万不可有什么不满。” “贞儿知道,只要父皇有了这个个维护女儿的态度,贞儿就开心了。至于那赵家小儿,我乃公主,自不会和他计较。再说女儿本也只是对赵家教育孩子稍有疑问。” “我儿明理。”昭妃满意而笑。 隆真乖巧地靠在昭妃怀里,嘟着嘴道:“母妃,女儿何事不明理了?” “好好好,你一直乖巧得紧,是母妃口误。”昭妃笑道。母女俩笑语欢乐。 ** 太和殿中。 小小的孩儿,抿着嘴唇,一脸冷淡,夏戟看着,觉得极为有趣,这比他的皇儿们还有意思。 大约还有七步之距的时候,赵函墨停下了。夏戟又招招手,小孩儿前进一步,再招手,小孩儿又前进一步,再又招手,小孩儿静止不动,眼睛集中了一些神采,抬起来看着他。 “呵呵。”夏戟笑出声来,亲自起身,走到小孩儿面前,蹲下,“竟是比朕的皇儿们还倨傲。” 赵函墨看着面前的皇帝,这位就是当世最有地位权势的人吗。他混沌的眼里缓缓绽出一丝光,仿佛为了用于观察这位人物才开启了一丝神智。 夏戟观察力惊人,看到孩子眼中不明显,但确然存在的变化,很是惊讶,这孩子生了一双奇异的眼睛。其实更小的时候就比较特别了。只是那时毕竟只是一岁娃娃,似乎显得通透一些。而现在,这双眼睛全无明净通透之色,但却更显得奇妙,淡如烟雾,朦朦胧胧,于一片混沌中似乎藏着无尽内容。 妙哉,奇哉! 若非原武帝眼神好,观察力远超常人,也不会瞬间捕捉出这些内容来。 若然一般人去看,只会觉得这孩子阴沉不讨喜,再有几分眼力的看,会觉得特别,再又如原武帝这般有着远超常人的眼力之人,那就会看万千神异来。 赵函墨小眼神微微一眨,一切变幻尽敛,夏戟再如何仔细看,都只能看到一双暗淡之眼。不过,这双眼依然是特别的,小小年纪就显得狭长,一双贵眼之形。 作为一国帝王,夏戟什么没见过,所以他觉得特别的人与物都极少。那么一旦有特别的物,特别的人,那自然更让他看在眼里。 这赵家三公子,在夏戟眼中就是个特别之人,即使只是个小孩儿。 这特别的人自然在帝王处有优待。且不管赵太师,赵尚书的情面,只看这小娃娃,夏戟便无心再追究双兰会上之事。 “小函墨,都读了什么书?”夏戟柔声和语地问。 赵函墨眼睛上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打量了原武帝一下。夏戟眉目微动,这孩子,如此胆量,若为他之子,当有为储君之质,可惜……夏戟看一眼赵老太爷和赵璟茗,怎么就生在了他们赵家,而不是他夏家? 赵老太爷和赵大人完全被皇帝这一眼看得莫名,两人对视一眼均是不知何意。 这转神的片刻,小孩儿终于开了口:“读了些四书五经。” “四书五经?”夏戟顿惊,看着小孩儿,道,“你已经读这些书了?” 赵函墨微一点头。夏戟去看赵老太爷和赵璟茗。赵璟茗未言,赵老太爷道:“随便略给他看了看,倒不曾深读。” 即便只是看看,但这也足够夏戟感叹了,他不会怀疑赵老太爷之言,他承认读了,那必然不假。 “读了哪一本?”夏戟再问。 “已涉猎完毕。”赵函墨语调淡淡的,似乎浑不觉这是怎样惊人之语。 夏戟再震,急问:“当真?” 赵函墨蹙眉,似乎不悦帝之怀疑,竟只给了一个傲气的眼神,无有答语。 赵璟茗在此时开口:“墨儿,陛下面前,不得无礼。” “无妨。”夏戟摆手,看一眼赵尚书,视线再注回小孩儿身上,道:“小函墨,如此厉害,朕不信也,当考考你。” 赵函墨表情淡淡,一点不为皇帝不信之言所激。夏戟一笑,不禁伸手在小孩脸上一戳,小孩微侧面,眼睛眨了眨,立时露出几分孩子的可爱来。夏戟于是愉悦一笑,说:“朕非真不信,乃是惊讶过甚,小墨儿就让朕见识见识汝之学问何如吧。” 赵函墨小眉眼挑动了一下,忽出言道:“可也,笔墨来。” 夏戟一愣,看着小孩儿始终如初的冷淡脸,一时断语。这时,赵老太爷道:“陛下,墨儿不喜多言,老臣偶考校之,只愿笔墨书之。陛下可提问,墨儿可书面做答。” 夏戟盯着小小孩儿,当真是一惊再惊,这孩子,好生有个性。 原武帝起身,手一挥,气势万千地吩咐道:“按四岁孩子规格,取小案及笔墨纸砚来。” 负责管理笔墨的太监应声而去,没一会儿,适合小孩子书用的一切物具皆到位。 准备妥当后,夏戟再蹲下.身直接伸手抱起小孩儿。赵函墨看一眼原武帝,默允其行为。原武帝看到小孩儿这眼神,眉头一挑,心道,这孩子真是比他小时候还要傲。 夏戟亲自将赵函墨放到了小书案边的小椅子上,旁边太监已在磨墨。 一切准备就绪,夏戟道:“小函墨,你且写出四书五经之每一书每一经的书目来。” 赵函墨斜眼瞧皇帝,夏戟几乎顿明其意,笑道:“怎么,嫌太简单了不成?这才第一题,后面自有更难之题。” 赵函墨转头,小手爪拿起毛笔,随手握着,完全不规范,但他不管,赵家两位家长也无人提醒。夏戟看了两眼,也不说什么。小孩儿把笔递给磨墨太监,道:“蘸墨。” 太监微讶,但立刻就眼观鼻鼻观心,双手伸出接过毛笔,仔仔细细地润上了墨,再双手递过去,赵函墨接过笔,依然是不正确的握笔姿势,小手握成一个小拳,毛笔死死固定在手中,毫无缝隙。 笔触纸面,墨色绘其上,小蚯蚓一样的字出现在宣纸上,夏戟看着,忍俊不禁。不过,看到小孩写完两字,论语,完全正确。不错,这么小能写正确字就是非常好的了,至于要写出多好看的字来,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只四岁,能握稳笔就很不错了。 没一会儿,赵函墨把四书五经全部书目写完了。夏戟一直看着,直接点头道:“嗯,不错,都写对了。” 赵函墨面无被皇帝夸奖的喜色,一派淡淡。夏戟看着小孩儿,说道:“下一题,朕且问你,这四书之大学一书中最根本的条目是讲什么?” 这种问题对四岁孩子来说可不简单。一般来说只有读懂了篇章的人才能概括出此问。所以,这不仅对四岁小孩,就是对半大少年,若是没认真学,当也可能不能回答。不过,这个孩子既如此不同一般,那自然要问些有水准的问题。没见上一题都被小孩子鄙视了吗。 赵函墨提笔就书:修身。然后再无赘言。 夏戟看后,一声叹息,点头称赞,随即就又问:“论语学而,最后子曰之言为何?” 赵函墨提笔写: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 夏戟看完,暗道此子思维敏捷之甚,书字虽无形骨,却极为快速。也不再考其他,愉悦而道:“神童之名符其实。” 皇帝金口玉言,坐实赵三少神童之名,之后,谁敢有疑? *** 昭和宫里人一直关注着太和殿之事。不久便打听到消息。昭妃和隆真公主闻听事情发展结局,顿时脸上就没了笑容。 隆真公主气道:“真是岂有此理,父皇怎可如此。” “贞儿。”昭妃微微严厉地喝斥了一声。隆真公主顿时委屈落泪。昭妃心疼,抱住女儿,柔声道:“贞儿,别哭,此事不可在你父皇面前显露委屈。” 隆真公主委屈地小声说:“母妃,你不是父皇最爱重的妃子吗,怎么这么点事情,父皇都不向着我们。” “事涉前朝大臣,你父皇一向爱重臣子。后宫任是谁也没法干涉的。贞儿,你父皇除了是父,更是皇。不是什么事都能向着咱们的。此事先放下,以后再慢论。” “母妃,那赵家怎么就如此得父皇青眼,也不怕被宠得无法无天了。母妃,你看,这事儿,孩儿哪里是为自己委屈,本是想叫父皇知道。他宠信的臣子竟然纵容家中小辈无上下尊卑之分。这表面看是孩子不懂事,可追根究底还是家风不正不严。这种家教之家,能是忠心可靠之臣吗,别是佞臣吧。”隆真一番煞有其事地分析。 昭妃听后,微微笑道:“我儿有心,不过,你父皇乃是英明神武之人,自当能辨忠奸,若真是那不忠不臣之人,迟早会露出端倪,你父皇自有谋略。我们且不必担心。” 隆真听后,哼道:“那孩儿等着。” 第24章 足不出门 皇帝宣赵家三少入宫,并未封锁消息,后宫尽知,前朝也纷纷耳闻。赵三少在双兰会上冒犯了隆真公主殿下,后被皇帝宣召,所谓何事,不用猜,都知道。皇帝会如何,大家猜测纷纷。皇帝对赵家那是信任有加。若能因此事而生疏远之意,那对许多人来就再好不过了。但以当今的为人,很难说会是个什么结果。 而不肖几个时辰,消息传出,皇帝亲口言赵三少神童之名符其实。 众人都明白,皇帝不仅没追究赵家小儿之无状,还极为喜爱欣赏。不少人心里那点小九九只好熄了。赵家就是得帝宠。 回家途中,赵函墨被赵璟茗抱在怀里,已经是昏昏欲睡之状。赵老太爷在旁边心疼孙子,说:“今日约莫是累着了,让他睡吧。” 赵璟茗将儿子抱好,和赵老太爷两人同坐一轿回府。路上,父子俩都用眼神交流,怕说话吵醒孩子睡觉。 回到家中,赵璟茗把儿子安顿好后,去了赵老太爷处。两人端坐,赵璟茗先开口道:“父亲,墨儿小小年纪,性傲如此,怕是难改。” 赵老太爷摸了摸胡须,眉头深锁,似乎忧虑无限,听到儿子这么说,叹息一声,说:“璟茗,当请一位智者之师教导之也。” “儿子也是如此想,只是这请个什么样的先生却犯了难。”赵璟茗确实为此烦忧。一般人哪里教得了他家三儿。 赵老太爷深思许久,说:“倒是有个地方可去。” “去?”赵璟茗摇头,道,“父亲,您大约不知,墨儿早和我说过,不愿离家。” “墨儿这样说过?” 赵璟茗点头,当时,墨儿只说不愿去书院,但是赵璟茗觉得这无论去哪里读书,他大约都是不乐意的。而且就三儿子这性格,在外,也无法让人放心。昨日出去一趟就惹上了麻烦。这在外,岂不是随时都会麻烦缠身。再说这么小小一孩子,他如何忍心放到外面去。 赵老太爷道:“既如此,必须得请回家中来教导才是。” “父亲看,可能请来大贤之人?” “思来想去,唯有雾川可教导墨儿,但,怕是请之不来。”赵老太爷眉头皱得更深了。 雾川大名左赏,字雾川,乃是八大侯门世家之一的左家人。这位左赏先生如今年四十,早在二十年前就声名鹊起,其才为当时之最,曾连中三元,解元、会元、状元皆被他轻易摘得。他当年文章锦绣,才华卓著,天下知。后来却未出仕,考取状元之后,竟毅然飘然远去,言只愿与山水为伴。 从此,雾川先生成了隐士。 左家当年本指望他带领全家族再上一层楼,结果却遇如此忤逆之子,当时的侯爷,雾川之父,愤而除其族名。 而不几年,新皇原武帝登基后,大开恩科之时,科举前列者竟有十几人乃是雾川之学生。 此时,雾川先生已在仙云山筑学问之高台,凡学子无不向往。 只雾川先生虽恒址在仙云山,人却飘忽来去,神龙见首不见尾。雾川先生除了文盛天下,武功也非凡,只是人们提到他一般都不言武,只言文。 所以,这样的雾川先生,谁能请得来? “父亲和儿子想到一处去了。其实孩儿已经去信问过,先生言说十年后可来一见。”赵璟茗忽然道。 赵老太爷先是一喜,随后又愁道:“要十年后吗?” 赵璟茗点头,道:“或许,这些年,还是我们亲教墨儿吧。只是得对他严厉些了。” 赵老太爷摸着胡子点头。 *** 却说赵函墨自从双兰会后,再不出家门。无论去哪里,他都言没有兴趣。谢元宿、崔由阶、杨嘉等人发来请柬,他一概不理。就连请他出去逛街店,他也懒得去。 隆真公主本已想了无数法子准备找回当日被冒犯的尊严。结果,赵三少却闭门不出,她根本没法见到人。倒是赵家那双庶出的姐们,她在一些宴会上倒是时有碰见。但这两人她根本不屑为难她们,毕竟她们只是庶出,且听说和赵家嫡出的三少爷关系也不亲密。她为难她们又有什么意思呢。而且就算要给赵家颜色看,也只有从赵函墨身上下手,只有他是嫡子,是家里的宝贝。赵三少是家中最受宠爱的,这谁人不知。要对付谁,自然是从他最重视的东西下手,一击命中,否则敲敲打打边边角角也没意思。何况当日得罪她的本来就是赵三少。 隆真公主等着机会,然而机会却久不出现,一年两年,三年又四年,她已经出阁了,嫁给了李家侯爷第四子。她没能嫁给喜欢的崔由阶。因为在她双兰之会上微微动心之时,崔由阶就已经与赵家嫡长女订婚了。当她后来再见到,更加心动之时,崔由阶已经和赵家女成亲了。此时,她再无法子。虽然身为帝王之女,公主之尊,然而却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 崔由阶和赵家嫡长女赵容乔成婚,然而中途却也波折重重。刘四小姐爱慕崔公子,在崔由阶与赵容乔成婚前两月差点就做出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情来,然而幸得崔由阶把持住了,且果断封锁消息,与刘家长辈一番交涉,刘家长辈对此负愧,对此事只字不提。刘四小姐也被严加看管起来。 崔由阶顺利和赵容乔成婚。 五岁的赵函墨当日煞有介事的对崔由阶说:“吾姐之人生交予你。” 崔由阶看着五岁小娃娃说出这话,竟也认真回答说:“墨儿三弟,请放心。” 小孩点头,转身离去。 他走到赵容乔处,赵容乔听说是三弟要见她,亲自迎出,赵函墨坐在外厅的茶几旁,赵容乔径直到旁边坐下,问:“三弟找姐姐是有什么事?” 赵函墨看一眼赵容乔,说:“没什么,来看看你。” 赵容乔秀丽的脸上露出好看笑容,温柔道:“三弟,姐姐出嫁后,你多陪伴母亲。” 赵函墨微微点头,说:“崔公子,人还不错。” “三弟怎么知道?”赵容乔趣意而笑,看着小大人似的弟弟,甚觉可爱。若是她以后生的孩子像弟弟一样聪明就好了。 赵函墨看向赵容乔,说:“自控能力不错。” 赵容乔一愣,联想到弟弟说的是何事,必然是赵四小姐那件事情,这事家人没有瞒着她,她也知晓。摸摸自家弟弟的脑袋,赵容乔道:“三弟,就你人小鬼大。” 赵函墨慢吞吞地说:“好吧,我走了。” 赵容乔点头,但随即拉住他,小声问:“墨儿,你说姐姐的书可如何带去?” 赵函墨:“以后我着人给你送去。” 赵容乔点头:“行,全靠你了,墨儿弟弟。” 正如赵函墨在双兰会对刘四小姐说的,赵容乔的确看书甚广,不过都是些杂书,而不是认真做学问的。而且有不少风花雪月之书。什么浣溪记、扑蝶记之类的。 赵函墨这位姐姐看起来是个端庄的大小姐,实际上也是个有趣促狭的人。 第25章 足不出门 十年,赵家三少闭门不出,从儿童长成了少年。外界只流传着他幼时的神童之名,却谁也不知道他如今才华何如。新一代的美人才子榜已经诞生。又一代京城四才子,京城双美男子诞生。这一代少年,只评出了两位美男子,据说此二人蓝颜绝代,其他人莫可比拟。而这一代的才子们据说也俱都才华横溢。大家提才子的时候,偶尔会说起那个小时候神童之名十分响亮的赵三少,但人家闭门不出,谁也没法试探其才。 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大家可去赵家一睹十年前的神童。 赵家二少爷赵含观要成亲。 如今的赵家,已经是鼎盛更胜以往。赵璟茗已经入阁拜相,位极人臣。赵大少八年前高中探花,之后走入仕途,一路升迁,现在已经是四品要员,前途一片光明。赵二少也在两年前科举得二甲第三,如今供职翰林院。 今年二十有四的赵二少自己看上了一位小姐,终于打算成亲了。 赵二少成亲,才子们自然是要来凑热闹的。赵三少,那位在家中隐居的神童,大家已经好奇很久了。十年不声不响,不知如今是何模样?是否风采无双,是否才盖天下,是否不堕往昔天才神童之名。 四月初九,这一天,宜婚嫁,赵含观的婚礼日。京城权贵云集而来,场面甚是热闹。 这一天最高兴的人除了得抱美人的赵二少,还有就是赵二少生母李姨娘了。 李氏这些年来表现越发沉着了。最初心心念念想要小儿子赵含润的聪明才智得到家长男主人的认可,从而将赵三少比下去。当年,她如愿让小儿子早日启了蒙,儿子表现也甚好,赵璟茗也多有夸奖。但是,赵函墨似乎就是特别的,他就算是什么也不做,懒散在家,不向学,不思进取,性子也越来越古怪,可家里就是没人敢掠其锋,赵璟茗和赵老太爷依旧如宝贝似地宠着。 时间久了,李氏算是明白了,想要让儿子争过赵三是没可能的。不过她冷眼瞧着,觉得那孩子迟早坏在他那古里古怪的性子上。她相信,除了赵老太爷和赵璟茗把他当个宝贝,出门后,绝对没人会对他有好感。 因为赵函墨越长大,模样越是不出挑,整个人阴沉沉的,眼睛晦暗,嘴唇惨白惨白,像是得了病症似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邪异之气。 她偶尔见到,恨不得退避三舍,因为他出现的地方,周围的气息都变得怪异。 其实,不可否认,她莫名有些畏惧此子。大约因为这个,她也越发不喜他,但这绝不能表现出来。她每每看见他,还要屈身行礼,笑容满面地问候。这些年,她已经越来越隐忍,面上功夫也越发厉害,决计叫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当然,这只是李氏自己认为的,下人们或许看不出来,然而家中主子们可就不一定了。赵函墨对李氏心思一眼看透,只是全不在意。赵璟茗看人之准自不必说。十几年前,李氏从颇受宠爱到后来被冷落,盖因她做了一件傻事,她以为那事除了她自己,别人全不知道。其实不然,赵璟茗知道了。 李氏曾在江氏怀着赵三少时,将一种一般人很少知道的有害健康的水放进了江氏日常饮食之中。那种水若是孕妇食用了,自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生下来的孩子却十有*可能是个傻子。 李氏一直以为她的计划是成功的,却没想到后来赵三少不仅不傻,还被传出神童之名。但她一直对自己所为清清楚楚,心中始终觉得不可能。赵三少怎么可能不是啥子而是神童呢?她不信。要知道她可是听家中母亲说过,那个频出傻子的西山村,就是因为喝了那种水。这不可能有错。 这些年她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不过,现在,呵呵,也许那水是没将江氏的儿子弄傻,但是却一定埋下了隐患。看看那副面容,说健康没有问题谁信?太医是看了,也说身体健康,但李氏不信,她觉得一定是得了不寻常之症,连太医都看不出来。所以,看到如今那阴沉模样的赵三少,李氏害怕却也得意。 李氏一直不知道她以为的天衣无缝,谁也不知道的事情,赵璟茗早已调查清楚,只是没戳出来罢了。若处置李氏,家中长子与次子皆受到影响。赵璟茗的确最爱三儿,但其他孩子也都记挂在心,自会考虑周到。只是这李氏有此行为后,赵璟茗是再不会对她有所宠爱了。 叹流年磨人,直将单纯善美的少女画下了无尽灰色阴影。最初的李氏能得赵璟茗几分喜爱,自然不是后来这样。 也许在其他人家,男主人但凡不这么明察秋毫,洞悉人心如此,李氏也就不是这样的结局。 如织彩衣中,李氏对面其他勋贵名门来的女眷温柔而笑,大家都羡慕她。她自己也是得意的,完全不知道失去最重要的男主人的宠爱完全是她自己做孽的结果。 和李氏一处的是其他勋贵官员家中的姨太太们,正室夫人们由江氏陪同,没李氏什么事,和她同处一道的女人身份都和她差不多。 李氏在她们之中还是骄傲的,因为赵璟茗赵丞相这样俊伟的男子是她的丈夫,她生了三子一女,如今长子官至四品,次子也在翰林院这清贵有前途的地方,小儿子学问不输长子,甚至是更加聪慧。女儿则嫁给了张家嫡出第六子为正室。 她女儿以庶出身份嫁到了门当户对的世家为嫡子正妻,这一直是她感到骄傲的事情。一般来说庶出女儿除了有造化能进宫为宠妃或是成为皇子亲王侧妃外,就只有嫁给门当户对之家的庶子,或者门第低一些的人家为正室,只有运气好,才能嫁到名门世家为嫡出之子的正室。 李氏当然更希望女儿高嫁入皇室,但是一来那有风险,她自然怕女儿受苦。再一个,赵璟茗完全不同意。这样她那燃起的念头只能彻底熄灭了。 赵璟茗没让任何一个女儿嫁入皇家。嫡长女嫁给了崔由阶,庶次女嫁到了新贵之家陈家,李氏所出第三女嫁给了与赵氏齐名而列的张家。 女儿们的婚事,赵璟茗都亲自考查过,不说天作之合,但夫婿人品才智都在水准之上。 倒是儿子们的婚事,赵璟茗不曾干预多说什么。赵大少是自己看上了一名小官之女。李氏当时还不太乐意,希望儿子娶个名门之女。那时候以赵含章探花之才,名门世家背景,玉树之貌,完全可以娶到名门嫡女,但赵含章倒是一眼相中了那董姓姑娘。 那董姑娘说起来也是有名有姓的,乃是董季物的妹妹。 董季物何许人也?正是当年与赵大少同科乡试的案首,其后在会试上董季物得第三名,赵含章得第二名,第一名乃是同列四大才子的周匀德。殿试时,董季物再夺魁首、周匀德获榜眼、赵大少得探花。 董季物为人大方得体,又风趣幽默,同科进士大多与他交好,这自然包括赵大少。赵大少通过董季物,认识了董季物的妹妹。 对于赵大少的选择,赵璟茗和赵老太爷都给予支持。家中基本无人反对,除了李氏微有不乐意。但这事不由李氏决定,于是赵大少如愿娶了心上人董氏季悦。 董氏嫁来赵家后没两年,就与赵大少一同去了外地任职,如今依然在外。赵二少成亲,他们是赶不回来了。 赵二少这次成亲的对象倒是一位名门贵女。乃是谢家女,谢元宿的妹妹,嫡出。这样的出身,本倒是该嫁得更好,不过人家姑娘自己和赵二少看对了眼。谢家也没反对,婚事就这么成了。 次子娶了个名门贵女,李氏这次高兴了。脸上的笑容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 *** “启修,怎不见你家三哥?” 一群十几岁的少年由赵含润赵四少领着,在赵家园子里闲庭信步,赏花看景,说说笑笑。终于一少年憋不出问出了这个大家都期待的话题。赵三少,大家来这里最想一睹的就是此人。 赵含润听到此问,神色微一动,收敛了笑容。其他人均看着他。先前问话的少年道:“怎么,启修。” 赵含润似是回神一笑,说:“我也不常见到三哥。” “这个你曾经就说过,不过今天你家二哥成婚,你三哥不出来帮忙招待客人?” “你们真想见我三哥?”赵含润语气怪异地道。 其他人纷纷说: “自然,我们都很好奇。” “你三哥天才神童之名,我从小就如雷贯耳,只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你当让我们遂愿。” “是啊,启修,你必得给我引见引见你三哥,好让我们见识见识其风采。” 赵含润被所有人“围攻”,只得点头,说:“好吧,我试试,带你们去,但如果三哥不愿意见,那我也没办法。” “怎会不见。我们来者是客,今日这种场合,你三哥不至于吧。” “谁知道。随我来吧。” 一群少年飞快地跟紧赵含润,从步伐可知他们此时的激动心情,也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这么激动个什么劲。 新生代的四大才子,两大美男子都赫然在列。满京城的新一代比较有才有名的贵公子们大半在这里了,全都是为了一睹赵三少真身才聚得这么齐整的。 第26章 少年三少 今日全府都很热闹,大约唯有一处清净之地,那就是赵函墨所在的止水居。 赵函墨十岁的时候从父亲的翰墨院搬了出来,独自住了一院。和赵老太爷的院子相临近,离正院较远,这是赵函墨自己的选择。他看中这地方就是因其清净之固。 就算是今天这样的日子,连赵老太爷的院子都热闹起来,他这里依然是宁静一片。家中下人自觉不会去打扰。 如果说以前家中最让大家感觉到威严不敢犯的是赵老爷赵璟茗,那现在老爷都要后排,最让大家见之惶惶的当属这位三少爷,虽然他基本从来没处罚过下人,但是谁也不敢稍微惹到他。 对待这位三少爷,所有人都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在他面前连走路都要更加注重仪态。 赵四少领着一帮少年来到止水居,走到院前二十步处,不自觉放轻了脚步,对后面的人说:“大家站好,保持安静。” “赵启修,我怎么看你家三哥有点洪水猛兽之势?”说话的少年在一众少年中样貌尤其俊美,灼灼夺目,有骄阳之辉,牡丹之丽,殊美甚! 这样俊容者自当是新生代的美少年,双美有他。 “甄飞白,我三哥自不是洪水猛兽,但怎么说呢……”赵四少神色颇复杂地说了一句,“你见到就明白了。” 甄飞白名岚霖,飞白是字。上一代的三美男子之一的甄九霄是其叔。甄家惯出绝世美男子。 止水院门口,四个年轻小厮守着,有两人规规矩矩的站着,另有两人坐在凳子上,但坐得端端正正的,不像是在偷懒,似乎就是这种设置。 一群少年看到这看门的情形,都微微一愣,谁家看门的有座。虽然不是全都坐着。 另外,看门都四个人,是不是多了点。一般人家府内的院子,看门者都是两人。 还没见到赵三少人,大家已经从看门这个事情得出,赵大少此人必然极为讲究。 这种猜测当然没错。赵三少何止极为讲究,简直就是比皇帝老爷还要讲究。而且越长大越是讲究得厉害,上个茅厕都要沐浴一次,而且绝不用恭桶。赵三少院子里的茅厕也绝对容不下一丝秽气传出。 是以在止水居,有一处赵三少专属的茅厕,除了他,别人都不能入其厕。当然这其实并非赵三少自己定下的规定,而是其他人知道他容不下丝毫秽气,于是谁也不敢去他的茅厕里方便。 赵三少的茅厕,一旦他上厕所,就会开启水阀,流水会源源不断地冲刷,直到他如厕完毕。赵三少的茅厕,制造完全不同于其他院,粪池部分修建得如地下室一般,里面专门摆放了一个大型的恭桶,下人会一日一清理,一月一换恭桶。这种程度,若是说出去,怕是皇帝都得惊讶。不过,赵家下人都府管严格,没人传扬主人的事情。 止水居里面一片幽谧的安静,丫鬟们步履轻盈,丝毫无响。秀采和秀宝守在三少爷寝居外间,一个在做针线,一个在打络子。两人边做着手上的活计,边小声说着话。 “你看三少爷什么时候醒来?” “我看再过半个时辰。” “今日二少爷成亲,外面多热闹,三少爷真不打算去看看吗?” “秀宝,是你想出去看热闹吧。你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就可以了。”秀采很随意地说道。 秀宝眼睛亮了亮,说:“采姐姐,我真的可以去吧,三少爷不会怪罪吧?” “放心,三少爷绝对不会说什么。再说你不是问我三少爷什么时候醒来吗,半个时辰足够你去看一眼了。别贪玩,看看就回来。虽然三少爷不会怪罪,但我们还是要恪尽职守的好。” “采姐姐,真的吗,可是我不敢。”秀宝绞着结绳道。 秀采正欲劝话,这时,前面和内室隔开的门忽然向两边滑开了。 秀宝一惊,嘴唇都哆嗦了起来。而秀采也惊了惊,但随即镇定下来,起身对着里面的人行礼:“三少爷,您醒了。” 秀宝也迅速回神,起身一福,口唤:“三少爷。” “有客人来访。去准备些茶点。”低沉带着奇异韵律的声音响起。 秀采温顺道:“好的,少爷,只不知有多少客人?” “十几人。” “奴婢知道了。”秀采也不问都没人通禀,少爷如何知道有客人来。因为她早已习惯了,但凡三少爷说有人来,那必然不会错。相信再过一会儿,就该有小厮来传话了。 秀采兀自转头,对一旁垂着头,有些紧张的的小丫头说:“秀宝,你去厨房给姜姐姐传个话。说少爷要待客,让准备二十人的茶点来。” “好的,采姐姐。奴婢立刻就去传话。”秀宝喜应,然后飞快地溜了。少爷没追究她刚才想去看热闹的事,此时让她离开正好,不然她真的很心虚。不过话说回来,三少爷真的没有怪罪,就像秀采姐姐说的,三少爷人真的很宽和呢。 秀宝是新来的。前段时间,一直在三少爷身边伺候的雾月怀了第三胎,于是回家安胎去了。秀宝被老爷院子里的秀棉推荐来了这里,上工还没多久。 她以往对三少爷的印象和其他人差不多。只知道三少爷很是冷严,令人生惧。不过秀宝来后,听到三少爷身边的人都说三少爷其实很好相处。但是至今一个多月了,秀宝还是有点怵得慌。实在是三少爷整个人透着一股奇异而强大的气场,她本能地感到呼吸困难。至今她连三少爷的模样都没看清楚。但请相信,只要三少爷露出一片衣角,她立马就知道是他,而不是其他人。三少爷之独特,迥异于任何人。 秀宝走后,秀采笑道:“少爷,秀宝还小,有些贪玩,你可别介意。这小丫头挺机灵的。” 门内的人未出声,一双银色鞋履跨了出来,银色的衣摆露出,银色的纹路闪着微光,清冷如月。颀长的身影完全走出内门,仿佛一道冷色光源移动而来。 “晚些时候,随吾同去喜宴。”赵三少开口。 秀采顿时双眼发亮,欣喜地道:“是,少爷。秀宝这下该高兴了。” 赵三少抬步走了出去。外面的阳光在一瞬似乎被这银色衣履之人冻结了,热源不流,只余冷辉。周围的一切都在他接近之际,传导出不同与本来的气息。 传话的小厮走到庭院,迎面看见自家少爷,先是整个人愣得一愣,然后迅速收敛好情绪,对着赵三少行礼问安:“三少爷,小的卓青给您请安。有一事禀报少爷,四少爷带着其他世家公子前来访见少爷。不知少爷意下,是否接见?” “见。” 卓青他话不说,道:“小的这就去传话。”转身飞快地往门口奔去。在少爷面前,行事可不能慢吞吞的。 赵含润领着一群少年在止水居门口等待了片刻,去传话的小厮回来了,高声宣布:“三少爷请各位入见。” 赵含润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若是三哥不愿意见,既令朋友们失望,他自己也有些丢面子。幸好,三哥说见。 “走吧,我们进去。”赵含润带头,一行十几人尾随入了止水居。 方一进门,甄岚霖就道:“此院看无奇处,但甫一进来,就觉得很是不同。” 他说完,其他公子也纷纷点头称是。确实有这种感觉,说不出哪里不同,但是这方院子就是让人感觉到不同来。 赵含润看着唧唧喳喳说起来的伙伴们,无奈提话:“你们且安静些,不要如小鸟似的嘈杂,主人不欢迎我可不负责。” 大家顿时静了声,互相看看,好奇心已经被推动到顶点。 赵三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为何如此……如何狂傲? 找不出别的形容词,也就这个词冒在大家脑海里。 总之,听到赵四少这一二再,再而三的小心嘱咐,已经传达出一种赵三少极为厉害的形象了。至于是怎么个厉害法,未见人之前,谁也不知道。 然而,未见不知,岂知,他们见了也不知。 就在大家行步在院中曲径上,四处张望,想瞧出究竟不同之感来源于何之时,猛然一道银色突入眼帘。 ——神魂为之夺! 众人顿时止步,所有人看着那道银色,仿佛被施了定身神术,静止了。 “三哥。” 直到赵四少这句呼唤,将众人神智拉了回来。眨眼再看那道银色,再无神魂动荡之感,但是刚才那一瞬的感觉仍留心中。大家迫不及待再去看对面之人。先是看到对方身姿挺拔俊逸,气质超众,随之感到此人全身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最后大家才看到此人的面容。 怎么说,那是一张奇异的面容。苍而白,目光淡如烟雾,眼睛狭长到一定程度,嘴唇近乎肉白色,面部轮廓极为锋利,整个人容色非正常人一般。最重要的是,他的脸,大家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却是总觉得下一刻就忘记了。唯有一直看看着,才能清晰。 “来上园。” 那个银色的人影开口说话了,声音像是从深谷之中传来的,似乎有无数回音萦绕。 话落,那个人影消失在路口,大家的定身之法似乎陡然解开。 “这……就是赵三少?”一人喃喃出言。 大家回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一副懵了的样子。 赵含润看着他们这傻了的样子,无奈道:“你们且跟我来。” 一般人第一次见到他三哥,都是一幅震得不行的样子。他早有觉悟。 第27章 少年三少 赵三少的院子里有三大园子,一是上园,再有恒园,再有下园。这三园分布在东面、西北面和南面。现在他们要去的上园是最大的园子,位于东面。 上园是成片的高大树木,没有一丝花卉。树下空地到处是石桌石凳木椅。有一张圆形石桌,直径足有五米,足够十几人坐下。 一群少年,连带赵含润,一共十六人。他们穿过曲径阔道,到了上园。这时,也再次看见了一身银装的赵三少。他站在一棵极高的树下,旁近处有一张极大的石桌,以光滑的黑色大理石为桌面。众人来到,他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但赵含润立刻翻译其意:“我哥让我们过去坐。” 大家顿得片刻,看了看那奇异的少年,随赵四少走了过去。越来越靠近他,周围的气息似乎随着靠近他而越显异样。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难以形容。也许只是心理作祟的错觉,有人如此想。 “赵三公子。”大家一一落座后,甄岚霖看着依然站在树下的赵三少,率先开了口。 他这一出声,倒是打破了那种攫住人心的奇怪气氛,空气似乎才恢复了正常流动。 树下银服少年,狭长的眼睛看向了甄岚霖,淡烟之眼中毫无普通人见到绝世美男子的惊艳之色。倒是甄岚霖眼神闪了闪。他心中也暗道怪异,这赵三少仔细看,面容阴沉惨白,当是令人不喜的容色。但是,看到他却不是这种感受,而是十分奇异的感觉。此人全身透着一股神异,和任何人仿佛都不是一个世界的。而当他出现的那一刻,世界似乎也跟着变得不一样,与他同处一片天地,顿然就生出看树不是树,看天不是天,看到的一切似乎都不是本来的样子。 赵三少此人,可真是无以形容,平生仅见。 甄岚霖心思翻腾,但面上不显,保持着世家公子的完美形态礼仪。 “甄公子。”赵三少淡色白唇微启,用他特有的韵律回之以称呼。声音传入甄岚霖耳中,他全身从头顶到脚下,顿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恍然有片刻的麻木。许久后他动了动手指,感觉如常。他看着那个少年,反射性地问道:“赵三少怎知甄某?” 对面的少年目光不动,眼里似乎有色彩变幻,但甄岚霖不确定那是真的还是幻觉,他也没法集中注意力去仔细观察,神思早已飘飘忽忽,只听见那道如有魔力的声音再次传来。 “四才双美,吾亦有闻。汝为甄。” “三公子,你看我们当中谁为四才双美?”桌中众人,一名年岁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少年忽然响亮出声。 赵三少的目光自然移到了他身上,小少年倏然晃了神。好奇异的眼! “你,当是杨氏公子。”赵函墨忽然出言道。 少年忽地瞪大眼睛,和甄岚霖一样,问:“你怎么知道?” 赵函墨:“与杨和隽七分相似。” 少年傻傻地道:“原来你认识我大哥?” 赵函墨这次没对这个问句作答。少年也无需他作答,这根本就是个明知的问题。他就是从他大哥杨嘉口中听说的这位赵三少。 杨和隽每说起赵三公子,都是一脸神秘讳莫的样子,这使得闻者越来越好奇。今天,这位杨小公子紧跟着赵含润来此,就是想一睹赵三少。否则,他往日里并不喜欢和赵含润一道玩耍。杨小公子的朋友圈,是京城另外一群少年,比较顽劣爱玩儿,不喜读书。而这一群人俱都是才高八斗之辈,杨小公子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伙人。当然,因着杨嘉之故,杨小公子和这些才俊之辈也甚是熟络。于是今日叫他跟着混来了。 “三哥,他叫杨信。”赵函润此时开口说道,然后站了起来,说,“三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赵含润将带来的公子们一一介绍了一遍。 四大才子:左家左凤,字桐竹;周匀廉,字思美;郑钰吉,字芝兰;司马昭和,字明德。四人,左和司马都是传承悠久的豪门贵族世家,周家和郑家是新贵之家。 一般而言,京城才子榜上都是世家子弟。因为豪门世家掌握着最好的资源,子弟从小受到最好的教育。这是其他一般人家不能比拟的。当然偶尔会有寒门天才人物扬名,但这种情况其实极少。大多时候,才子们的家世再不起眼,也都出身有底蕴的书香门第。 京都喜欢列四大才子,事实上京中才子何止四人。最有才华的人不一定列在四大里面,只不过这几人通常是名声在外之人,所以能列四才。当然,偶尔也有那不为多数人所知,但有权威人士肯定,于是列名其上的人。 同来的这一群人中,大约除了刚才说话的小少年,其他人还真都是有才之辈。如谢由,王詹、罗安柏,徐共昇等人。还有被列为美男子的甄岚霖和陈炫直皆才思不凡。另有几个不足十五的小辈,都是学业极佳之辈,这些少年基本和赵含润是同窗。 十年过去了,明山书院依然是上至贵公子,下至一般百姓之家的孩子进学的首选学院。就算是大家族,家里会请先生教学,但在孩子十来岁后依然会送去明山书院学习。赵含润就在十二岁时去了明山书院。 当时,不少人都期待在明山书院能一会赵三少,然而这个期待自然没实现。赵三少依然闭关家中。江湖只有他的传说,不见他人影。 一群人在赵四少介绍之时,也都纷纷向赵三少打招呼。于是每一个人都领略了一番被赵三少单独注目的感觉。 或许各人感受是不同的,但是全都在这双眼看来之时,有点失神…… 气氛久久凝固,直到一群丫鬟端着茶点款款而来,空气才又流动起来。 “奴婢见过各位公子。”一群约十四五岁的丫鬟,摆放好茶点后,一起退后,优雅婉约地对着他们行了一礼,然后又单独对着赵含润说:“见过四少爷。” 赵含润点头后,小丫鬟们最后面向了赵三公子,恭恭敬敬地道:“三少爷,奴婢告退。” 赵三少既没言语,也没抬手示意,只眼睛煽动了一下,丫鬟们根本没抬眼,但像是头顶长了眼睛,看到了赵三少的眼神一般,立刻就款款退下。 这一幕可真是看得众位公子一愣一愣的。这规矩也真是太好了些吧。皇宫里的宫婢也不过如此了。 “这点心妙哉!”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道。 众人目光汇聚过去。说话之人姿颜绝代,蓝色锦衣着身,如琼枝玉树。美哉,美哉,实在美哉!如月光,如美玉,俊逸绝伦。他自然是与甄岚霖齐名的陈炫植。 于失神恍惚的众人中,他泰然如常。 “此乃五宝梅花糕。”赵函墨的目光落在陈炫植身上,解说被其称赞的糕点。 陈炫植伸手举筷,再夹起一块糕点,看了看,目光转向赵三少,说:“我猜这五宝当是糯米、薏米、红豆、绿豆、龙眼。” “不错。”赵函墨缓缓接话,余音绵长。 只听他说话,恍惚之中就会让人入置幻境。疑此声是从某个神秘之谷传来。 陈炫植看着站在不远处,树下的少年,他只有十五六岁,但是整个人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外貌十□□,内在完全无法窥探而定。 赵三少,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第28章 三少之名 品茗吃梅花糕,畅谈风月,来到上园的公子们已经随性畅聊起来。时不时看一眼赵三公子。 赵三少就坐在对面,他的目光似乎集中在他们之中,但却并没看着任何一个人。他的神情淡淡的。若然与他说话,他也是会回应的,只不过相当言简意赅。 他周身的气息似乎比起初时也柔和了些。随着大家与他的对话多起来,似乎也觉得他人亲切了许多。 事实上赵三少绝谈不上亲切,只不过,与之前比起来,此刻与大家言谈增多的赵三少显得不再那么遥有距离。 快到午时的时候,小厮再次出现,身边还带着另外一个小厮。另一小厮对着赵三少行礼后,又对其他公子们见了礼,然后对着赵三少道:“三少爷,老爷吩咐小的来通知您,午时快到,请您去前厅。” 赵函墨目光落在那小厮身上,道:“转告父亲,自当准时前往。” 那小厮恭敬退下。 赵函墨面向桌边众人,道:“午宴将至,诸位可一道前去宴场。” 众人都道好。赵函墨转向唤道:“秀采。” 不远处的树木后面忽然就冒出一道人影来,不,是两道。 赵三少这里有规矩,凡是奴婢小厮都不得随时随地伺候在靠近主人二十米之内的范围。一旦做完吩咐的事情后,都得退避到远处。因此这些丫鬟们全在园子里一块树丛后面。虽然主人家看不见,但是丫鬟们的注意力时刻高度集中,随时待命,若然三少爷有吩咐,必然第一时间赶出去。 这不,赵函墨才一喊秀采,秀采就立刻出去了,身边跟着秀宝。虽然三少爷只喊了秀采,但是作为丫鬟要机灵,知道什么时候是只需要一个人出去,什么时候需要带人一起出去。 秀采和秀宝两人步履款款,却速度飞快,几步走到赵函墨面前,同时行了礼,同时道:“三少爷。” 赵函墨站了起来,两名丫鬟立刻随侍左右。 赵函墨看向其他公子,大家纷纷起身。 于是,赵三少携同一群世家少年俊才,离开了他的止水居,一同前往办宴的前院。 午时已到,赵含观迎着新娘回来了,即将举行拜天地父母之大礼。赵函墨作为赵含观的兄弟,在这个时候,还是有必要一现身影的。否则也太不给庶兄面子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赵家嫡庶不和。当然,在赵函墨的思维中,他是不会考虑这一点的。主要是父亲有请,他怎会不去。而且即使赵父不说,赵三少也没不参加赵二少婚礼的打算。 虽然赵含观从小就对赵三少有些意见,但赵三看在大哥赵含章的面上,自不与之计较。 赵家大门口,一身红衣的赵含观将新娘子从花轿中迎下,一条红绸,牵系着新郎新娘,在一片热烈的欢声祝福语中,两人往大堂而去。 赵函墨一行一路经过赵老太爷和赵太夫人的院子。老太爷和太夫人已经不在院里,必是已去前院。 又走了不短的路程,终于临近了前院大堂。只是周围全是人,竟是没有畅通之隙。 “三少爷,我们前去开路。”秀采立刻说道。 赵函墨微一摇头,道:“不必。” “三哥,我去。”赵含润出言道。 “不必。”赵函墨依然是这两个字。 “此时此刻,大喊一声,赵三少到了,想必通路自然开。”这时,同行的四大才子之一的郑钰吉忽然玩笑式地说。 其他人纷纷附和几句。 “没准有效。” “可以一试。” …… 但也有不同之见,左凤道:“我看,越是这样说越不能畅通了。” “怎会,我觉得赵三少若走近,闲人自退避。”郑钰吉又道。 左凤欲再言,而这时,前面密集的人群中忽然不知是谁高呼一声:“呀,好像是赵三少出来了?” “出来了?真的?” “哇,真不容易,我看见了。” “那就是赵三少吗?” “谁是赵三少?” “第一个。” …… 嘀嘀咕咕的声音传来。原来竟然是专门在此堵赵三少的。 左凤看一眼郑钰吉,自以为己对。觉得大家既为赵三少而来,当越发拥堵而来。然而很快,他的自信就瓦解了。 赵函墨前行。人群在退散。 近了,近了,近了…… ——寂静! 所有唧唧喳喳的声音,随着赵三少一行人的靠近而消失。 拥挤的人群,也真的分开了一条通道来。 赵函墨目无尘波地走了过去,其他人也随之跟上。 等那一群人都走了之后,围观众人才纷纷回神,其中一人忽出声道:“那就是赵三少?” “错不了,其他人我都认识,就那一个没见过。是他没错。但是,我好像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 “我也没看清楚。” “我亦然。” “只觉一阵气流袭来,然后人就走过去了。” “好了,你们别再讨论,我们跟过去看个清楚不是更好。”这时,一人大声说,然后就见一个少年越众而出,飞快地向赵三少一行奔去。 然后再有人也道:“我们同去。” 于是一群人呼啦啦地跟上了赵三少。 想要见赵三少的人不只一拨,除了陈炫植、甄岚霖,左凤等人,还有不少人想一睹赵三少真人。 当然,也有人是为了看“问梅六公子的”。 这问梅六公子便是左周郑司马四大才子和甄陈两大美男子,六人合有一名号,便是问梅六公子。 这个问梅六公子也是颇有一番典故。十几年前,京城中有四才三美七公子。后来冠注名号为“兰台”,于是称兰台七公子。 继承传统之下,六公子诞生,且冠以名号“问梅”,称问梅六公子。 上园之时,赵三少待客以梅花糕,正是身边丫鬟机灵,以此暗合问梅六公子的号。 这问梅六公子都去寻赵三少了,本来就对赵三少感到好奇的人那就更好奇了。且有那不曾见过问梅六公子,但是对其人如雷贯耳,想要一睹之人。 于是,为看赵三少和想看六公子的人都聚集在了这处要的。果然不负众人所望,他们出现了。 只是…… 为什么是这样的? 他们来了,但是他们还没看清,他们已经走了。 一股奇异的气息随着他们走进而弥散,随着他们离去,而消失。 他们,全如星辰般耀眼,但是转瞬就不见了人影。 绝代美男子的甄岚霖、陈炫植,名不虚传。 即使没有见过他们的人,也绝不会认错哪两人是有美男之名者。而其他人俱都仪表不凡,风采卓绝。 然而,这一群名门翩翩佳公子中,那为首之人却实在奇异。他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却说不出他哪里不一样。现在只记得,他的模样似乎笼罩着一层雾气,让人看不清楚。 茫然之中,有人说起赵三少,而那个走在前面最奇异的人就是他。 第29章 无名气场 大堂前门已是被包围得水泄不通。赵函墨和一群公子告别,和赵含润兄弟两人从后门而入。 两人一进去,一贵妇打扮的女子迎上来,说:“三弟,四弟,你们可算来了。快随我去前面大堂。” 说话之人正是赵家出嫁的嫡长女,赵容乔。赵含观成亲,赵氏三姐妹都携夫婿来参加婚礼。此时,赵容乔的夫婿崔由阶就在一旁,等赵容乔说完后,他才道:“三弟,四弟。” 赵四少自然口称大姐,大姐夫。而赵三少却不这样称呼。他直呼两人之名,容乔,由阶。两人也不以为意。 小时候,赵函墨还称大姐,而长大后,赵函墨却不这样称呼了。倒像是长兄似的,唤起姐姐们的名字来。最初自然被纠正,但赵函墨毫不悔改。每次,赵家姐妹回来,他的称呼都是名字。 如此多年后,无论是同父同母的嫡长姐,还是另外两位庶出姐姐全都习以为常了。赵函墨除了直呼姐姐们名字外,对姐夫们也都是直呼其名。 这种行为,一般来说是完全失礼的。也就是赵家三少如此而为。若是换一个人,别说外人,就是家长也要批评的。 赵函墨直唤大姐和大姐夫名字后,两人都一派平常,毕竟已经习惯了。赵含润也习以为常。 前堂,新郎新娘已经步入,赵丞相和赵夫人及赵家祖父祖母已端坐其位,宗亲长辈也在。 宗亲在列的有赵老太爷的亲兄弟,三叔祖。赵家,赵老太爷那一辈,他是嫡长子。另外有三个兄弟,一个嫡出,两个庶出,而嫡出的二叔祖在壮年时已去世。这位三叔祖是赵老太爷的庶出三弟。赵家的四叔祖没在,因在江东任职的关系,举家现在落户江东,京城祖宅,只剩几个下人看护。赵家没出五服的族亲还有赵老太爷的几房堂兄弟。另外出了五服的赵氏族人繁多,今日也来了不少,只不在堂中。 赵氏一族,老老少少,今日汇聚一起,人数着实庞大。 大家看着这一对新人,满脸的笑容,说着吉祥的话语。吉时一到,两位新人在赞礼者的主持下开始拜堂。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然后,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赵含观俊秀的脸上最初全是喜意,后来随着拜堂而越发庄重起来,似乎随着这浓重的礼节,一下子感受到了成亲的意义和责任。 赵函墨、赵含润,还有三位姐姐都在大堂后面的后厅里。只等一会儿后,新郎和新娘再回大堂见长辈和亲朋时,就出场。赵函墨要给面子出场的时刻正是此时。 看热闹的宾客已散去大半,自去入席不提。而这先时占居大堂门口的宾客才一挪位,后面忽然就轰涌出一大波少年子弟来,大家顿时将堂门围得水泻不通。负责维持秩序的下人和护卫们都没反应过来。 门口的骚动自然引起了屋里人的注意。赵丞相发言:“外面怎么回事?” 随侍在侧的赵泰道:“大人,奴才去问问。” 赵泰到门口找一丫鬟问话,小丫鬟也一脸茫然,只说忽然间这些公子们就都围了过来。大约是想等会儿看看新娘子的模样。但是小丫鬟显然也对自己的猜测不太自信。毕竟要看新娘子,完全可以守在待会儿新娘子路过的地方。不见之前围在门口的人都散了吗。 赵泰见小丫鬟似乎也不清楚,另外找来得力之人询问。这才得知,这些人不是冲着新人来的,而是冲着三少爷而来。 赵泰微微惊讶后恢复淡定,然后去向赵大人回话。 赵璟茗听到是因为三儿,神情倒是一派平淡。侧头和赵夫人说了两句话后,然后对着满室宗亲们道:“各位叔伯兄弟,大家先去后厅休息,等新人来了再回。” 于是大堂众人纷纷起身离开去了后厅。 大家随着赵老太爷和赵璟茗一道步入后厅,这甫一进门,就全身一个激灵,全都因为这莫名的一个冷战而放眼四顾。 然后,前面进入之人就见到了赵三少。屋里坐着赵家三姐妹及其夫婿,还有赵家两位年少的三少爷和四少爷。而这数人中,大家看过去,一眼就只见得赵三少。 众位叔祖伯们一把年纪了,都忍不住愣神震惊。 这就是主家小一辈的嫡出三少? 虽然是宗亲,但是这些叔祖叔伯们还真不常见到这位赵三少爷。大家上次见到赵三少大约要倒回好几年前了。 那时候,赵三少还只有几岁,只是个孩子。而现在已经长成少年模样的赵三少,大家都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一见,真的就是震惊。 ——好生邪异! 这是众长辈的观感。 “都过来见过几位叔祖、叔伯父母。”赵璟茗一声令下,屋里坐着的孩子们都起身,先是给赵老太爷和太夫人见了礼,然后才在赵璟茗的介绍下一一给宗室长辈见礼。 赵三少也不例外,他按照赵父的话给长辈们见礼。不过,还没开始有所动作,大家纷纷道免礼。 面对这个十几岁的小辈,一众长辈们略有点诚惶诚恐。实在是此子太过迫人,太过……邪异! 大家在内室坐下,本是来休息的,但却完全无法放松下来。屋子里有一个邪异之气冲天的少年,谁也没法自在。 其实,别看赵三少从小在外的天才神童之名传得响亮,而族中有些长辈却私下觉得这孩子有些渗人。不过,当时也就随便一想,自然放下不提。而现在再见长大的赵三少,渗人之感尤胜小时候百倍。 这样的赵氏嫡枝传人,让诸位长辈甚是忧虑。赵家以后真的就要传到这位手中吗? 实在是,让人惶惶。 不过,现在这些惶惶之心只藏在心中。大家都知道赵老太爷和赵璟茗对他们家这个嫡出的三少疼到骨子里。谁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去说什么触霉头的话。于是赵函墨虽然实际上并没有给宗亲长辈留下好感,但是诸位长辈都没表现出来,还都一副此子真乃人中龙凤的欣赏之状。 约两炷香后,新人来了。大家纷纷前往大堂。落座后,新郎新娘便相携而来。新娘子换了另外一身没有拖地长摆的红嫁衣,面容露了出来,柳眉杏眼,微笑唇,娟丽灵秀,是一副让人一见就会心生好感的面容。 新娘子在新郎的引介下,先从赵老太爷和太夫人开始见礼。两位长辈满脸慈祥,老太太将一对成色上等的碧玉手镯递给新娘子,新娘子推辞不受,去看新郎。赵含观笑道:“你且收下,这是祖母的心意。你若不收,祖母倒要不高兴了。” “观儿说得是。”老太太慈爱道。 然后是赵璟茗和赵夫人,这一对儿俱都是严肃脸。赵璟茗一贯如此,赵夫人江氏则是因为孩子不是自己生的,对两小辈的婚礼没甚感觉。只面上功夫做得差不多就行了。新娘子在这里有点遭遇冷气,颇为忐忑地去看赵含观,赵含观微笑安抚,新娘顿时就面色如常了。 赵夫人江氏给了个红包,里面是什么一时也见不着。 两新人一一见过长辈后,轮到礼见同辈血亲了。 首先要介绍的就是赵函墨这位家中嫡子。赵含观看向赵函墨,眉头不易觉察的皱了一下。有他在,整个氛围都被奇怪的气场笼罩。 “这位是家中三弟。”赵含观给新娘子介绍道。 新娘子抬目瞧了眼面前随性而坐的男子,整个人都微微抖了一下。赵含观握了握新娘子的手,转头看着赵函墨,说:“三弟,这是你二嫂。” 赵函墨听赵含观这样说,倒也不等新娘子先见礼,他道:“二嫂。” 新娘子终于稳了稳神,小声回了一句:“二弟。” 赵含观立刻拉着新娘见下一人,自然是四少赵含润。之后便是赵家三姐妹。三姐妹的夫婿算是外男,这会儿,倒不是必须介绍给新娘子。几人虽也在堂中,但赵含观略过不提。 见完血亲亲朋后,赵含观和新娘子再次退场。 此刻,大家自然该去坐席吃宴了。 堵在门口的少年们终于在千等万等,坚持不懈的等待中,迎来了赵三少出堂的时刻。 “新郎,新娘出来了。赵三少应该也要出来了。”人群中有人说道。 随即有人接话:“万一赵三少从后门走了呢?” “笨,这个时候怎有从后门出去的道理。定会从前门出。” 大家觉得此话有理,于是继续等待。 “夫君,他们等三弟做什么?”离去的新娘子无意中听了一耳朵大家的话语。心中诧异。 赵含观看一眼院子里引颈眺望大堂的公子们,语气颇为古怪地道:“我们家三弟十年不出家门,人们只听其名,不见其人,今日得遇机会,全都想一睹其人。” 新娘子见自家夫君对这位三弟态度古怪,闭嘴不再提起。其实刚才那一见,真正是惊住了。她从未见到什么人这么震惊过。 要说,因为兄长董季物的关系,她也见过了京中无数名门公子,就连兰台七公子她都全部见过了。各人之风采气度,俊美仪姿,确实令人心折。 然而,所有这些人加起来,都不如见到这赵三少让人来得惊异。非风华气度仪姿远胜之故,乃奇也、异也,不类凡人尔也! 赵家三少! 她今日方明白,为何无论是兰台七公子,还是其他哪位名门公子,提起赵三少来都是一副沉默不言的样子了。 这样的人,真的是说不出来! 她都没看清楚他的模样,但那种超绝的气场印刻在了脑海之中。也许这个形容都是不完整的,但她浅薄的才识无以言表。 她远远地回望了一眼庭院中那些少年公子,暗道,不知一会儿他们见到赵三公子是何反应? *** “人怎么还不出来?” “别嚷嚷,一会儿肯定就出来了。喂,你挤到我前面去了。回来。”一个有些跋扈的声音响起。 被抓住拉后的少年扭头一看,顿时瞪大眼睛,惊道:“是你?” “认识我?你谁?” “六公子,你忘了,小的韦小六,当时您还说我这名字撞了您的排序,让主人给咱改了?” “韦小六?”被唤作六公子的青衣少年道,“你不在你家主子身边,怎来了这里?你家主子呢,他似乎没来赵二的婚宴吧?” “主子没来,不过让小的来专门看看赵三少。说是赵二少婚宴,赵三少必会出现。让小的来看一下赵三少其人是什么样子,好回去禀报。” “呵,你家公子对赵三少如此感兴趣。” “瞧六公子说的,赵三公子摆出如此神秘之姿,还一秘十年,谁人不好奇?” “说得也……呀,出来了,出来了,你快让开。让本公子瞧。” “是是是,六公子,你别挤,小的这就让。” …… 众人一片骚动,从大堂里出来的赵氏众人无不惊讶,这些个孩子这是干什么呢? 大家且惊且疑惑地走远了,往宴席而去。最后,赵丞相、赵太师也都出来了。这两位主人出来,大家还是静了静,纷纷将道路让得更开了些。 等到两位大人物走了之后,众人紧紧盯着堂屋,眼睛都不带眨。终于,千呼万唤,一股奇异的气息蔓延了出来…… 大家心脏骤停,屏住了呼吸,场面忽然静得不像话。 然而,出来的人是,赵家大小姐夫妇,赵家二小姐、赵家三小姐…… 终于,在大家三度失望,心脏从骤停到砰砰急跳后,一道银色人影倏然现了身。 风止,声绝,时间仿若暂停。 大家全身不动,只有眼睛随着那道人影在转动,但瞬间,那道令人呼吸跳停又跳高的人影已经远去。想追去也一时迟缓得迈不动脚步。 第30章 流言偏向 “赵家三少长什么样,风采比之问梅六公子如何?” “殿下,奴才……” “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快说。” “殿下,奴才……” “……” “奴才说不出来。”韦小六一脸苦逼。 青年微露诧异之色,道:“这是何意?你不是说见到其人了吗?” “殿下,见是见到了,可是奴才已经忘了。” “已经忘了?没看清楚。” “也不是,奴才当时……当时倒是看清楚了,可是转眼就想不起来了。” “小六,你这是学了夏颉说话的毛病吗?” 韦小六眼睛一亮,说道:“殿下,奴才终于明白福王世子为什么说赵三少不好说了。” “哦……”青年诧异,正色看向韦小六,呵令道,“今天必须给孤说出个一二三来。” “殿下。”韦小六满脸苦色。 夏兆眉一挑,肃容道:“我问你答。” 韦小六点头。 夏兆道:“但看外表,比之他的两位兄长如何?” 韦小六犹豫半晌,说:“这,没法比。” “怎么就没法比?你倒是说清楚。” 韦小六想了又想,说:“殿下,奴才没读多少书,不能用言语描述其万一。” “说。” “是,殿下。当时……当时奴才混迹在众公子中,大家都想一睹赵三少。我们等在一条院道上。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终于前面来了一群人。俱都风华无双,风采卓绝。” “都是那些人?” “回殿下,当时那群人中有问梅六公子,另有其他公子十来人。当时,他们一出现。周围的气息都变得不一样了。时间似乎就此停止。” 夏兆听得此言,眉挑,道:“问梅六公子之风采当是不凡。” 小六犹豫着接话道:“殿下,当时那和问梅六公子似乎没什么关系。盖因赵三少之故。” “你这意思是赵三少风采竟盖过甄岚霖、陈炫植、左凤等人?” “这,奴才也不是这个意思。”韦小六呐呐道。 夏兆瞪眼,小六哆嗦道:“殿下,就说奴才嘴拙,说不好呢。要不您问福王六公子。他定然比奴才清楚。” “小六,让你观察一个人,你都观察不清楚,你说你有什么用处?” “殿下。”韦小六扑通一声跪下了,哭丧着脸道,“殿下,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哼,说吧。这次好好说。” “是。不过请殿下容奴才想一想。” “想吧,好好想。” 夏兆拿起孤本继续翻看。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他看向韦小六。 韦小六立刻开口道:“殿下,是这样的。奴才一共见到赵三公子两面。这第一面。赵三公子和众位风采出众的公子一起。他们甫一出场,周围的气息都变得奇异起来。当时,虽然有双美四才的问梅六大公子一道。然而,赵三少一出场。所有人都只能目光随他而动。直到他消失,大家久久怔忪不能言。” 夏兆面露好奇之色。 韦小六继续道:“殿下,这第二面,是赵三少从新人拜堂的大堂里出来。人未见,而先气场外放。这次没有问梅六公子等人一道,因此也确定了那股奇异之气乃散发于赵三少一人。赵三公子出来后,大家再次怔忪不能动言。直到他消失。” “关于赵三公子的长相,奴才只约莫记得有些苍白。” “面色苍白?难道体质羸弱?这却不对,依你所言,其人气势不凡。你都快要膜拜了。” “殿下,您这膜拜一词形容得可真准确。奴才当时还真一时生出这种感觉。只倏忽不见。奴才都忘了。殿下英明,竟能猜中奴才当时的心思。”韦小六拍着太子殿下的马屁。不过,他所言也是事实。膜拜,没错,真是太准确了。他就是心生膜拜。那赵三公子之神异,不类凡人。 夏兆听完韦小六之言,沉思半晌,竟是无法想象赵三公子究竟是何种仪姿品貌。暗道: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能有怎样的气势,竟叫那些当也算见多识广的世家名门公子们面露怔色? 且这小六之言,虚飘不落实处,完全没描绘出赵三公子究竟是何模样。看一眼似乎已经绞尽脑汁的韦小六,夏兆挥挥手,道:“你退下吧。” 韦小六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 赵丞相家赵二少婚礼后,已经十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的赵三少再次成了京中众人的话题中心。 赵三少品貌如何,才华如何?这是大家关心的问题。只是当日见到了赵三少的人们形容起来言辞都颇为怪异,或只叹气不说话,或说我也不知道,或曰其人迥异常人。倒是有人说出了一个比较靠谱的外貌特点,那就是苍白。 综合这些信息,不知怎么的,人们私下传说赵三少恐怕身有异症,且模样不佳。至于才学,见过的人都没提过,这是个迷。但不妨碍大家猜测赵三少怕已经不是小时候的神童了。 如此以诧传诧,不几日,赵三少就被传成了一个外貌病弱苍白,性情古怪的人。 “少爷,您是否要辟谣?”秀采就外面的流言对赵三少说。 “无须理会。”赵函墨神色极淡,语气更淡,显然全然不在乎。 秀采见三少如此全不放在心上,那丝微弱的不岔都消失了。笑着说:“好的,依少爷所言。” 那些个流言算什么,她家少爷心中宽广似长空,根本懒得理会外面那些无谓之言。 赵三少在赵二少婚礼上一现之后,依然闭门家中,不曾出门半步。外面的流言传了月余,赵府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话题热度倒是渐消,不过,那传言似乎越显真实了。毕竟如果真是谣言,不符其实,赵三少怎么也得出门走走,辟辟谣才是。然而,赵三少依旧足不出户。 东宫。 夏兆再次招来小六,问道:“小六,这外面的传言,可与赵三公子符合?” 韦小六立刻道:“殿下,赵三公子才学如何,奴才完全不知道。或许问梅六公子知道。当日,他们进了赵三少的居处,还留了许久,当是畅谈过了。而这外面传的其他之言,似乎说不上全假,但奴才觉着全然不符实。另,以奴才之见,殿下若是好奇,自可招来赵三公子一见。岂不是就什么都知道了。” “小六,赵丞相的嫡子是随便能招来一见的?” “是,小六失言了,妄殿下恕罪。” “退吧。” “殿下,奴才告退。” 赵家乃父皇心腹,如今权倾朝野,赵丞相的嫡子啊,谁都好奇,但可不是随便能招之即见的。十年前,那赵三公子就因为隆真公主的稍微怠慢而胆敢冒犯皇家之尊。帝未怪之,还欣赏之。 要见这赵三公子,恐怕得费思量。夏兆心道。 *** 五月初,正是春浓夏临之时,天气畅暖,云白风清。京中一派热闹繁华。守城的士卫精神抖擞。城门口,来往车马如龙,行人如织。 一蓝衣人站在城外小山上,眺望城门方向。其人身高九尺,修长之极,姿态闲雅。静静而立,几与山川融为一体。飘逸潇洒,仿若神仙中人,似乎随时可腾云驾雾。 不久,一少年男子飞跃腾挪,来到了蓝衣人身旁。 蓝衣人回头看向少年,少年立刻道:“先生,我打听了。那赵三少小时候有天才神童之名,但是却没有任何小时候的文章作品流传。所以,神童之名是否符实,我看有待考证。而现在,据传赵三少其人病弱苍白、性子阴沉古怪。同样未有作品传出。”说着,少年就皱眉,道,“先生,您真要收这样的学生?” 蓝衣男子听了少年之言,面不改色,道:“明早,去赵府。” 少年虽有不喜,然未反驳蓝衣人之言。 第31章 雾川先生 赵府。 日升之时,一白衣持剑少年上前叩门。门房打开大门,看见外面的持剑少年,微微诧异道:“这位公子,您有何事?” 持剑少年言语冷淡道:“去禀报丞相大人,有位先生来应十年之约。” 门房一头雾水,不过,听少年这话,倒是老爷的重要宾客,于是不敢怠慢,也不多问,道:“我这就去传话。” 门房示意守门护卫看好大门后,便健步如飞地走了。 这一日正逢休沐,赵璟茗人在家中。听得门房报告后,竟是二话没说,亲自起身前往大门口。 门房随同赵大人回到大门口,持剑少年见到赵璟茗,抱拳道:“丞相大人有礼。” 赵璟茗看向少年,点点头,眼扫四周,不见想象中的人,便问少年:“雾川先生落脚何处?” 赵璟茗话落,一个声音传来:“我在此。” 话音落,一道蓝影倏然出现在门口。门房和门卫俱是一惊。且先前就听到赵大人说出雾川先生此名。雾川先生是谁,大家皆有耳闻。却不想今日来客竟然是传说中的雾川先生。 雾川先生之名,可谓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只觉名不虚传。气度高华、仪表绝俗。所谓高贤隐士,不过如此。 “雾川兄,请进。”赵璟茗亲自接待。 左棠举步入内。 家中来了贵客,其人乃隐士雾川先生,这个消息很快传遍全府。未几,扩散至京城其他勋贵世家。 *** 止水居的恒园里,赵函墨独坐幽篁林,五十米范围内无人。只有沙沙风声为伴。他人仰躺在一竹制躺椅里,什么也没干,目光放空地望着天空。从某一天开始,他几乎天天都会呆立或者呆躺在一处,几个时辰,一动不动。他这种行为没人知道为什么。赵大人曾亲自询问,赵函墨回答:如此万物之气可感,甚好! 赵大人此后再未对他这种行为发表意见。 赵函墨越长大,看书学习的时间越少,约莫每一日会花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在书房。至于写字,已经三四年不怎么碰笔墨了。也是三年前,赵函墨从日日和祖父学习到后来只十天半月让老太爷检查一次。其他时间都由他自由支配。 家里面,除了赵老太爷和赵大人,没人知道赵三少学业如何,如今才学到什么程度。赵夫人江氏一度很忧虑此事,后来,不知赵大人说了什么。赵夫人再没提让赵函墨勤奋学习的事情。 赵三少旷学多年,大家也对此种情况疑惑不已,然而,这个疑惑在今日得解。赵大人为三少爷请来了雾川先生。 雾川先生何人?真正的隐士高人。大德大贤之人。 赵泰快步到了止水居,门房听说是老爷有请,立刻就将赵泰放了进去。然后止水居的下人一点没耽误,迅速指路恒园。 赵泰一路不停歇地赶到了赵三少休息之地,终于在五十米范围之外停下了脚步,然后由守在周围的护卫前去通禀。 一护卫走到赵函墨身侧,五步远的地方,开口道:“三少爷,老爷身边的赵泰来传话。” 赵函墨人不动,倒是开口了,说:“见。” 护卫立刻回去传赵泰上前。赵泰这才走近赵三少,恭敬道:“三少爷,老爷让小的来通知你去翰墨院见雾川先生。”这位三少爷,赵泰每见之越恭敬。 雾川先生啊!原来外气来自己他。 “可。”赵函墨如此说道,然后人就从躺椅里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赵泰随其后,隔着五步远。 翰墨院。 “雾川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赵璟茗对着左棠拱手道。 左棠安然一笑,道:“鹤山贤弟,我自然是无恙。见你如今当也是无恙。” 两人互打量一眼,俱是一笑。 赵璟茗快五十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几岁。左棠五十已至,看上去却更加年轻,仿若三十许的人。当年风靡京都的风华犹在,甚至气度远胜当年。可见时光对他们之眷顾。 “雾川兄忽至,鹤山欣喜若狂。”赵璟茗微笑道。 左棠:“鹤山贤弟,我答应了你十年之后来看看,如今十年已过。我再不来,就是失信于贤弟。” “雾川兄若不来。鹤山自当为犬子另择一师。” “哦……”左棠微露讶色,道,“贤弟此意,是心中有人选?” 赵璟茗但笑不语,道:“雾川,你既然来了,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犬子由你教导,我就放心了。” “等等,鹤山,我可还没答应就此收你儿为学生。” “雾川,我倒不担心你不答应。”赵璟茗轻松地道。 “这么有自信。” “雾川兄,实话告诉你,我倒是担心犬子不愿拜师。”赵璟茗又说道。 左棠微微笑,眉宇之间尽显高华,俨然道:“听起来,汝之子甚是桀骜。” “岂止桀骜。”赵璟茗竟如此附言一句。 左棠诧异,观赵璟茗神色,却是苦恼中带着无限的赞赏喜意。 “左雾川,无论如何,我这儿子,你必教不可,不仅是文一道,武之一道也望费心。” “想文武兼修?”左棠微讶,随即道,“但看是否有此天资。” 赵璟茗微笑不言。 两人喝茶闲谈诸外之事。 这些年,左棠云游四海,走遍了无数山川。见得许多奇人奇事,直道这样的人生何其自在。赵璟茗略说几句官场之事。 两人虽言谈的方面不同,但都聊性甚浓,氛围融洽。 “夏戟这国家治理得挺好,只是后宫倒是群魔乱舞。”左棠听得赵璟茗几言后,如此说道。 昔日,左棠、赵璟茗和夏戟三人友谊深厚。左棠不愿入朝为官,飘然而去。后来培养人才送入朝中,也是为全昔日帝王之友谊。 “女人多,自然事多。”赵璟茗不置可否道。 “幸得夏戟还算脑子清醒,没有被美色所祸。东宫之主品性如何?可堪为贤明?” “还得再看。”赵璟茗道。 左棠:“你如今权势极盛,锋芒太厉,当收敛,小心下任君主拿你开刀。” “该退的时候,我自当离开。”赵璟茗浑不在意道。 …… “老爷,三少爷来了。”屋外传来赵泰的通报声。 “让他进来。”赵璟茗立刻道。 房门打开,赵泰退后,赵函墨抬步走进门。 一股冷凝之气顿时弥漫,之前还闲闲而坐的左棠,顿时眼皮一跳,云淡风轻的脸上露出诧异,惊愣之色。 这气场何其诡异! 赵函墨走进屋,走到赵璟茗面前,唤道:“父亲。”目光转到旁边的陌生人身上,略瞥了一眼,什么情绪也没有露,须臾转开了眼,依然看着赵璟茗。 赵璟茗则道:“这位是雾川先生,快见过。” 赵函墨这才又转向左棠,双手叩一礼,道:“赵函墨见过雾川先生。” 左棠眼皮继续跳动着,他看着面前此子,先是面现惊诧,但随即脑海里想到了什么,顿时严厉,即刻肃声问:“你这是练了何种邪功?” 面色如此苍白,气息如此诡异。这完全是练了邪攻的表征。 赵函墨闻听此言,眉目不动,面色不变,缓缓而语:“未曾习武。” 左棠一愣,面露不信之色,他看向赵璟茗,严肃道:“鹤山,你对天下武学也颇有涉猎,你儿子说他没习武,这是真是假?” “他所言非虚。”赵璟茗也正色道。 左棠皱眉,道:“那他这全身鬼魅之气为何?” 赵璟茗不答反问:“雾川兄,你见多识广,你看这是为何?” 左棠见赵璟茗如此气定神闲,似乎真不是孩子练了邪功当有的表现,遂将赵函墨上上下下一番打量。但无论怎么看,只觉得这气场和修炼了九幽吸魂*,功力外放的情状差不多,但似乎又有些不同。此子的双目如烟如雾,淡淡而飘渺,而不是记载中所言的赤红如血。面目的确和记载中所言一般苍白,但记载中也说唇发青发乌,如中鸠毒,而此子唇色一片无血色的白。再细一感受,似乎全身气息不是诡异魅惑,而是奇异微妙之极。可若说非诡异,似乎又暗藏惑魅。 这是何情况? “那他练了何种功法?”左棠低语问出。 赵璟茗答道:“三儿刚才言他未曾习武,自然不曾练过什么功法。” 左棠盯着赵函墨,古井不波的眼中掀起好奇之色。忽然,他身影一闪,靠近了赵函墨,手指一动就掐住了赵函墨的手腕。 赵函墨淡烟之眼中顿露不悦,左棠道:“让我探探你的脉象。” 此时,赵璟茗也道:“三儿,不可对先生无礼。” 赵函墨勉强压下想抽回手的想法。 左棠扣着赵函墨手腕,久久没放。赵函墨侧目睨之,语声淡漠道:“先生既已把脉完毕,速放手。” 左棠眉头又跳了跳,近距离看着面前的少年,只见一双狭长的眼里,仿佛烟雾弥漫,混沌一片,查之不清。却似乎变幻万端,暗藏神异。 赵函墨一甩手,将左棠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指甩了出去,然后移步走开了数步。 赵璟茗在一旁见到,立刻板起脸,严肃道:“三儿,雾川先生乃你父亲之兄长,不可如此无礼以待。” 赵函墨转头,看向面前确然一派高人风范的男子,道:“非吾对汝之无礼,乃汝不告而近身,实在放肆。” 除了赵父和赵老太爷,赵函墨概不允任何人忽然近身产生肢体上的桎梏。 赵璟茗欲再教育赵函墨,这时,左棠却道:“鹤山,不必说他。汝方才言其何止桀骜。果然如此。大开眼界。” 赵璟茗瞪一眼赵函墨,赵函墨不为所动。赵璟茗微叹一口气,对左棠道:“雾川兄,你看犬子当如何教育?” 左棠看一眼赵三少,越看越觉此子不类常人。默然许久,道:“待我先知其性。” 第32章 雾川先生 雾川先生来了。赵函墨的自由时间结束。第二日他就得到雾川先生居住的客院,三省居去上学。对于赵父这个要求,赵函墨没有拒绝,虽然他觉得并没有这个必要,但他不会反驳赵父安排的事情。安排这样一个先生来,赵璟茗思索已久,不可更改。赵函墨自当从其善。 早上,天刚大亮,赵函墨由小厮卓青、何冬二人陪同,前往三省居。 三省居与翰墨院临近,与止水居却是有些距离。途中要经过好几个院子。赵函墨路过悟轩院附近的时候,碰见院子主人,赵二少。 赵含观看见赵函墨,眉毛高高挑起,开口道:“三弟,听说父亲特意请来了雾川先生教你,以后可别不思进取了。” 话中带刺,赵函墨不以为意,只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过。 赵含观看着赵函墨那冷漠无视的脸,气闷不已。这个三弟,从来都这样,无论他说什么,他都好像没听见一样,真是气人。 三省居。 雾川先生已等候多时,他身边的白衣少年往外看了数次,终于皱眉道:“先生。这都什么时辰了,赵三少竟还没来。” 左棠坐在屋里座椅上,一派闲淡,看一眼少年,道:“这个时辰倒也不晚。再等等。” 少年又往外看了几眼,见人还没来,道:“先生,你真要留在丞相大人这里教导赵三公子?” “谁说我要留下来。” “那先生的意思是?” “可以把人带走。” “先生。”少年皱眉,道,“若是带着一个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岂不给先生添麻烦。” 左棠转眼看向少年,忽正色道:“子由,人未见过,怎就如此大意见。识人不可先入为主。” 子由乃是少年的字。少年姓名于琮。 “先生,学生谨记教诲。”于琮顿时谦恭道。 又过了小会儿,忽然一股气场直逼院子。于琮倏然警觉,手上握紧剑柄,人就出了屋子,与此同时,一个银色人影从大开的院门走了进来。 于琮整个人顿时凝固了几息,等他再回神,忽至院中的人影已经走进了先生所在的屋子。于琮大惊,自从进入武道小成之境后,他何时心神失守过。这是何人?怎么会全身气场外放至此? 第一时间,于琮拒绝相信这是赵三少,因为据他所知赵三少只有十五六岁。他还没听说过有谁十几岁就能外放武道宗师之境才能释放的气场。 赵函墨步入学屋,对着前面随意做在椅子上的左棠施礼:“雾川先生。” 如此一句,再无其他言语。若是一般人当说一句“学生来迟”,不过赵函墨并不觉得自己迟了。这个时辰不过才天敞亮数息,早着呢。让他天色蒙蒙就来进学,那是不可能的。 于琮见少年倏无恭敬之色,立刻就想警告:不得对先生无礼。但是一时竟没说出口,而这稍顿的时间,再开口已不合适。雾川先生的目光已落在少年身上。 左棠看人的眼神奥妙,仿佛能直透人心。一般人面对他,只怕心中惶惶且打鼓。但赵函墨的表情平淡极了。他施礼完后,也不等雾川先生说什么,自己就收势,直立而站。其实这显得特别不尊师重道。 好在左棠是个随性之人,并不那么看重面上的礼仪。再加上赵函墨是赵璟茗之子。就凭这个,左棠也不会不悦。 “听你父亲言,你过目不忘,如今已经博览群书。不知道今若令你下场科举,能夺第几?” 闻听此言,赵函墨眼睛瞬间汇集了一下,他散漫的目光,似乎终于认真地看向了面前这位据传为当世文学才华第一人的隐士雾川先生。 左棠在他眼神变化之际,神色微微一动。 “你……”赵函墨的声音拉得有点悠长,“要教我科举?”他慢慢的语气中带着不易觉察地微妙。 左棠眉头微动,这孩子此话何意? “不得对先生无礼。”这时,于琮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但赵函墨无动于衷,仿佛根本没听到他之言,他从走进院来,就没瞧过这人,无视得十分彻底。于琮见他这态度,眉头紧皱,欲再开口。这时,左棠对他示意:“子由,先退下。” 于琮看一眼这个用傲慢狂妄似乎不足以形容的少年,皱眉退下。 左棠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一双智眼盯着赵函墨,仿佛要看透他。“你乃赵家唯一的嫡子,当肩负承担整个家族的使命。我教你学问自然以仕途通达为目标。当年你父亲科考为探花,你兄长也为探花。待来年你考之时,当不落其后才是。” 赵函墨眼神由单纯的集中变成了古怪,他看着面前这位先生,语气淡极道:“权利的游戏。” “你说什么?”左棠蓦地盯住他,云淡风轻的神情锐芒忽显。 赵函墨:“你已听见。” 左棠看着面前这个只十几岁的少年,他一点也不像个少年,但是也只有少年才能说出这么激进的话。可他的神色殊无激进之色。 “你想学什么?”盯着少年看了许久,左棠复归常态,这次询问越郑重。 赵函墨眼睛缓缓开合煽动,道:“吾不需学。”他不认为他需要和谁学习,但显然父亲不这么认为。既然如此,他便依父亲所愿。只先生既有此问,他自实话而言。 左棠眼皮跳动,这孩子口出狂言亦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 “天文地理历史礼乐,你尽知乎?”左棠严肃看少年。 赵函墨默而未答。左棠再问:“你道今时之治比之尧舜时如何?” 赵函墨:“……” “天地为何有四时之变化?” “礼乐之兴有何益?” 左棠数问,赵函墨俱未回答,但面上却没什么变化。 左棠一时竟不能分辨他是不知还是不答。 才作此想,就听见少年出声道:“尧舜时,民智初开。民少欲而不苦。今时随时变之必然,一切由简而繁。四时之变源于太阳星运行离地之距之不同。近则热,远则冷。礼之兴,教化与束缚。乐之兴,精之扬,神之需。” 左棠再次眼皮跳,区区几言,似乎回答不具题,但是他已然答矣。 第33章 这种学生 “你父亲希望我教你武学,你以为如何?” “无甚兴趣,若教,自当学。”赵函墨如是道。 左棠看着面前的少年,感觉如遇漩涡,什么推进去都泛不起波澜。 “刚才那位是你师兄,他姓于名琮,字子由。” 赵函墨“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到你的位置坐下。”左棠道。 赵函墨走到相对教案而设的学生桌案处坐了下来。由于只有他一位学生。因此屋里只得一张学生之桌座。正对先生讲案。 赵函墨坐下后,左棠在讲案前,稍作思索,再才又开口:“你便以“天地”为题,书一文章。” 以天地为题书文章,这简直像是为难人。谁能言天地,谁又能以天地为题作文?而且先生出了题,再未有任何提示之言,甚至不说此天地出何书何圣言之中。通常,夫子出题,自当言题出自何方。如雾川先生以“天地”为题时,可言说道德经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以此中之“天地”为题书文作论”。然而,雾川先生未言。于是这个题目所示范围之广之大,就像它的题目一样,天地。 左雾川坐回他的椅子,一脸闲极。这个学生,得磨一磨他这不知源于何处,如此目空一切的气性。 而赵函墨听完这个,什么也没问,只招来候外面的何冬,摆好笔墨。工具准备妥当后,他提笔就书。下笔之后,再无停顿,只墨干后蘸一蘸,然后继续书写。 坐在太师椅里的左棠神色一动,抬目看向前方的少年。提笔就书,竟不思考?写了什么? 赵函墨的书案就在讲案前不过两米的位置,以左棠的眼力,轻易可见上书何言。 一瞥之下,文字跃入眼帘。 天地分广义与狭义、虚体与实体。以今时之宇宙认识水平,不言广义与虚体,只言狭义与实体。 狭义之天地,地乃人类依托之行星。面积有限,大小有形。天乃地之外之无限空间,不知其大小,形之以无限。 …… 一目扫过,左棠诧然而起。 前面光线被挡,赵函墨似无所觉。继续下笔如神,他书写之快速,若非雾川功力深厚,眼力非凡,恐怕都很难看清他下笔的动作。 赵函墨书写不停,左棠将问的话暂时忍住。 赵函墨下笔快,书写内容也不多,唰唰几下已然书写完毕。他搁下笔,这才抬头去看站在前面的雾川先生。 左棠对上他的眼,心中千万惊讶忽然归于寂。 两人四目相对,神奇地静止了许久,一个满眼的疏散与混沌,一个眼神在深邃与玄妙中变幻。 最后,深奥的左棠先生开口问:“你不认同自古以来的天圆地方之说?” “那,完全是人们的虚假想象。”赵函墨声音轻而缓,带着一种烟雾般的缥缈。 左棠微微一失神,如此又对视许久,他再次问:“你认为地为一圆形球体?” “没错。” “谁告诉你的,以何为据?”就连他也只是推猜,尚无有力的论证。 “无须根据,乃事实,待来日,众人皆知。” “……”左棠看着说出此言也依然一副淡淡之色的少年,似乎此言不过寻常,似乎此言就是真理。似乎,连他都完全信了。 若是其他先生,闻听此言,当批一句一派胡言,小子狂妄。而擅于思考天地的左棠却隐隐为之所动。 “你怎知地之诞生年岁为150亿年?” 赵函墨混沌之眼微微漾动了一下,看着左雾川道:“吾知,然不知为何知。”微不可见的迷茫在他眼中掠过。 左棠竟然温和一笑,道:“你知,却不知为何知,那可知是怎么知?” “生而知之。” “生而知之?”左棠温和之色收敛,忽而变冷脸,道,“换一个答案。” 在左棠看来必是有人教之。世上奇人异士尽有,或许就是有那样的人出现在少年身边过。左棠很想知道是什么人有此异于常人之大见。 赵函墨眼神微微集中神采,看着面前的先生,这位先生长得极高,修竹一般。整个人透着一种难见的宁静畅和之气。他看着,许久后忽然站了起来,左棠眉目微动,微微蹙眉看着少年。 “先生,没有另一个答案。今日课程到此结束。明日我再来。”赵函墨忽然出言道。话落,人径直往外走。 “站住。”左棠话语说得丝毫不重,但是却内功外放,一股劲风从赵函墨面门掠过。 赵函墨顿住脚步,微微回眸看向他。 左棠:“回来坐下。” 赵函墨没立刻回去,但也没走,道:“先生若无甚教予,我自当离去。” “哼,狂妄,文之道涉广涉杂,暂且不全面考核于你,可懂武道?” 赵函墨沉默片刻,道:“今日若教,我自当与你学。” 左棠:“那还不回来。” “学武在这里?”赵函墨反问。 左棠一手负在身后,走了过去,越过赵函墨,先出了门,然后示意道:“你随我来。” 赵函墨默然随去。 左棠领着少年到了后院,站在一片红花绿叶中,他看一眼少年,什么也没说,只忽然外放出一股强大的气劲,周围的空气顿时形成漩涡流转。赵函墨的眼睛注视在空气漩涡上,而左棠要让他看的却是无数绿叶与红花纷纷而下。 红粉一地,绿叶遍布,左棠满意收势,道:“若有悟性,来日你也能达到催功夺叶之境。” 赵函墨目光微动,给了满地落叶落花一个眼神,后看向雾川先生,面无丝毫惊讶向往之色,只说:“这种……我亦可。” 左棠未及惊讶,就见树上仅剩的花叶一瞬之间全部掉落,花瓣叶片中途连翩翩飞舞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坠落地面,如死般贴地不动。整个院子里的树木花丛即刻成了光秃秃的一片。 世界仿佛一下子从暖春进入了寒冬,即便无冬日的寒风。 左棠一惊之后,神态竟是归于隐士高人特有的淡然风清。赵函墨从始自终一副波澜不兴的脸,似乎丝毫不以为自己干了什么惊骇的事情。 “这不是没有习过武之人该有的表现。”许久,左棠声音低沉地传来,带着极深的压迫。 赵函墨眼睛微微闭合,仿佛失去了某种兴趣一般,声音也越发轻飘:“先生,你唯有质疑乎?” 左棠淡然脸瞬变,盯着对面那少年,说这话的时候,他都是一脸平常。瞬间冒出的些许气又沉落,左棠看着少年,深觉头疼,暗调心绪后,沉声道:“你过来。” 赵函墨略看一眼两人间的距离,六米,还可以拉近一米,于是他向前走了一步。左棠看他走一步就停下,道:“再过来。” 赵函墨再看一眼两人间的距离,道:“太近。” 左棠:“……” 盯着少年正经的脸色,他绝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跟他闹叛逆。 左棠自己走了过去,赵函墨微皱眉,但倒也没拉开距离。 左棠:“我看看你根骨如何。”说完,手一伸,将赵函墨的腿抬起来一条。 赵函墨:“……” 左棠看到少年忽变的脸色,忽然春风拂面一笑,道:“别紧张,为师鉴定一下你学武的天分。” 赵函墨对此不大乐意,但他看一眼雾川先生,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且顺之。 左棠仔细检查了赵函墨的大腿胫骨和经脉,骨相上上,经脉奇佳,当真乃学武之奇才之体也。而且也顺道肯定了此子绝无内功修为。这其实更加让人不解了。无内功,却能令满树花叶落尽。说实话,见多识广的雾川先生也是搞不懂了。只是面上不显。且要从这孩子口中知道答案,难得很。他还得去问赵璟茗。 左棠鉴定了右腿,又鉴定左腿,然后还有胳膊,肩背。总之就是全身检验。直到赵函墨全身冷气越来越强后,左棠停手,眼里全是惊喜,道一句:“真乃天纵奇才之体也。” 赵函墨对这种极大的夸赞毫无反应,他冷着脸,看一眼左棠,然后一言不发,转身而去。这次,左棠没再叫住他,不过却径自出手,飞身当到了他前面。 赵函墨看着他,道:“先生,请让。” 左棠眉一挑,道:“既尊我一声先生,就该听先生的话。怎如此任性。” 赵函墨蹙眉,听先生的话,不,没这个必要。即使祖父与父亲,他也不过是爱之而愿顺之。至于其他人,尚不在他考虑之中。对这位先生,他自认为已经足够配合。 两人形成一种怪异僵持,面对这样果然不止桀骜能形容的学生,左雾川正思考如何让其彻底服之,这时,于琮却忽然带着赵璟茗身边的赵泰来了,对雾川先生道:“先生,这位赵管事有事禀报。” 赵泰立刻上前,对两人道:“雾川先生,三少爷。皇帝陛下携太子殿下驾临,老爷也回来了。小的奉命来请先生和少爷前往。” 左棠闻言,道:“我们先稍作整理即去,你且先去通禀。” 赵泰恭敬称是,迅速退了下去。 左棠看向身边在赵泰禀报后,忽然脸色又变冷多个度数的少年,问:“这是怎的?” 赵函墨看一眼左棠,道:“先生即去,吾便不往。” 左棠皱眉:“这是何意?”又称“吾”了,这是他不悦与自衿的表现。 赵函墨目望蓝天,心道:只有人来见吾,没有吾去见人的道理。即使他对那个皇帝陛下印象算佳,也不可能改变他之行为。 没回答左棠先生的话,赵函墨全身冷凝之气瞬间外放至十里方圆,其他人尚讶然不及反应,他兀自走了。 左棠惊讶了一瞬,再省神,那少年就走远了。欲挟住他,却觉不妥。思虑间,少年已杳去不见影。 第34章 陛下召见 左棠自己愣然许久,忽然开怀一笑,低语一句:“奇才当有奇格。”这个学生,他必收之。 “子由,随我去见陛下。”左棠招呼一声。 于琮恭敬应是,随着左棠往赵府前院大厅而去。 昨日,雾川来赵府,原武帝很快得到了消息,今日早朝后,带着自荐跟随的太子殿下,和赵丞相一道驾临赵府。 赵府待客大厅中,原武帝居中而坐,太子殿下位于左下首。赵丞相位于右下首,椅子稍微挪移下首少许,与太子殿下相对之位错开,以示对太子之尊的尊敬。 原武帝身着云纹紫袍,头束金冠,俊容不减年轻之时,只唇上多了一道胡髭,显得更加威严。一双鹰凤之眼看向赵璟茗,道:“鹤山,您竟然请来了雾川,朕竟不知。若然早想到,朕该先下手为强,请雾川来宫中教导诸皇子才是。” 赵璟茗知道皇帝不过是半玩笑,若是当真能把雾川请去宫中教学,恐怕早就请了。雾川会来丞相府,但绝不会去皇宫。喜欢随性自在的左雾川,森严的皇宫不为他所向往。 “陛下,臣尚不知雾川兄似乎愿留赵府。”赵璟茗拱手回话。 原武帝点头,显然是对赵丞相所说很明了。 很快,外面禀报雾川先生已到。原武帝欣喜,竟亲自起身到门口迎接。 “雾川,多年不见,你总算露出仙踪。” 左棠见到门内帝王,拱手而礼:“草民雾川参见陛下。” “左雾川,免礼请进。今日得见,你、鹤山与我三人当同叙当年景山之谊。”原武帝亲自扶起人。然后看向身边好奇不已的太子殿下,道,“兆儿,来见过雾川先生。” 夏兆立时拱手道:“雾川先生,夏兆有礼。闻先生之名久矣,今日,百闻不如一见,先生气度,令人敬仰。” 左棠回礼:“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之赞草民愧不敢当。” 寒暄数语后,几人回到堂中就座。 “雾川,闻听你云游四海,不知见到了何种奇人奇事奇物。” “陛下,说不上奇,倒也有些记忆深刻之人事。东海有天文奇士、北有武道圣师,南方文华鼎盛,人才辈出。只寄情山水,意不在功名荣华者甚众。” “天文奇士谓谁?武道圣师谓谁?江南之才子众多,朕亦知,不知比之京城人文如何?” “天文奇士,不知其准名,只知号奇星老人。武道圣师号元无。京中有才者自是高才绝代,然江南之才全盛矣,平民小童亦出口成诗成章,女子亦多才多艺。” “听雾川之言,朕亦心生向往。”原武帝诚挚感概。随即又问:“不知最奇之人事为何?” 雾川听得此问,神情顿时微妙。原武帝一看,心道定有新奇之事物,于是静等之。而左雾川却想起他的新学生,好友赵璟茗之子赵函墨。若要判所遇到的最奇之人,当属那个少年。小小年纪,不曾出京一步,甚至足不出家门,但却浑身是异事,当真奇哉! “陛下,奇人奇事各有所奇,倒不好评价哪一件最奇之。”左棠回道。 原武帝见雾川如此说,微微失望。少顷后,忽然问:“怎不见鹤山家那位宝贝三儿?” 左首的太子殿下也竖起了耳朵,他此行除了因为听说了名震天下的雾川先生而想要一睹,便是要见一见那赵三少。本以为马上可见,不想人竟未随雾川先生一起前来。 本来皇帝与太子驾临府上,当全府人隆重恭迎才是,不过原武帝来此只为见雾川先生,早已吩咐,不搞恭迎排场。因此,其他人免见。但也提了要赵三少同来。然而来人只有雾川先生,不见赵家三少。 左棠见原武帝主动问起那少年,眼皮一跳,看向夏戟,见他一副随意问起的样子,暗道真是巧矣,最奇之人可就是那少年啊。 “回陛下,我令函墨回去深思今日之文题。因此未前来。”左棠平静回道。 “哦,雾川,今日第一日为师,你就给那孩子出难题了?”原武帝顿时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 左棠道:“想为我学生,自当考查起资质。” “不知雾川兄给三儿布置了何等难题,竟然需要他回去思考?”赵璟茗忽然问道。 左棠看向赵璟茗,露出一个颇奇妙的眼神,语气颇不寻常道:“鹤山,你此意,是说没有什么问题能难住你那位宝贝儿?”左棠学到原武帝对赵三少的称呼,随之用来。 赵璟茗自信道:“至少,我是从不曾难住过他。”而且每每他家三儿的答案总是异于常人,叫他颇感概。 “丞相大人,兆闻大人之三公子从小就有神童之名。如今当更是才思不凡。兆好奇已久,然则无缘得见。不知今日似乎能得见三公子。”太子夏兆此时忽然开口。他终于找到机会表达出此意,心中顿时舒畅开怀。 赵璟茗看向太子,却不立刻应承,而是推托道:“回太子殿下,犬子性子不驯,怕冲撞了殿下,就不必召他来惹人烦了。” 自家三儿子那孤傲不屈上的性子,赵璟茗再了解不过了。甚至早已不抱让其入朝为官的想法。那孩子当去往天高海阔之地。他请来左雾川除了教导儿子学问,其更是有深意。 夏兆的意见被赵璟茗直接反驳了,心中顿怒,但是却掩饰得很好,只淡淡一笑,说:“丞相何出此言,赵三公子乃是父皇都极喜爱的,想必是十分懂事有礼的孩子。” 赵璟茗再回:“那都是陛下宽宏大量,不与小子计较。”却决口不提叫人来。 原武帝见自己儿子与大臣打起太极,杠上,出言道:“鹤山,朕也很是想见见你家三儿。” 十年不见,那个灵慧异于常人的小娃娃不知现今是何模样? 赵璟茗略一沉思,道:“臣让人去寻他来。” *** 赵函墨从三省居回到止水居,不一会儿,赵泰前来,报说:“三少爷,陛下召见。老爷说不可不见。” 闻听此言,赵函墨全身气息一凝,周围空气似乎也跟着凝固了一瞬,赵泰悚然一惊,但随即镇定,低头盯着脚尖,不敢去看此时的三少爷。 “既如此,走。”赵函墨起身,步履飞快地行出院子,赵泰在后面小跑着才能跟上。 赵三少所过之处,下人们连连退避。 赵函墨行到前厅,守在门外的余钱侍卫们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流袭来,纷纷警惕。望见前面一银色人影移动而来,越近越是气流涌动,令人神经紧张。侍卫首领顾戴顿时上前阻拦:“阁下是……” 赵泰立马上前,对着顾戴道:“顾大人,这是我家三少爷,陛下召见。” 顾戴不让,而是道:“速速收敛气场,免得冒犯陛下。”心中暗自惊异,这赵三少练了什么功夫? 凡是武功高手,见到赵三少必然往他会武,且十分厉害方面想。 赵函墨不言语,全身的气流也无丝毫收敛。 赵泰见状,再道:“大人,我家三少爷天生如此,不曾习练什么功夫。” 顾戴皱眉,欲再说什么,这时,随侍皇帝陛下身边的张公公出来,喊道:“陛下请赵三少爷觐见。” 顾戴看一眼张公公,恭敬退回原位。 “赵三公子,请随咱家进去吧。”张公公面对这一身冷凝气场的少年,也是心生惊异,但暂没时间多想,赶紧领着人往屋里去。 赵函墨随其而入。 大厅里,瞬间冷了一个度。 原武帝、太子殿下极其随侍在侧的内宦,俱都是一阵惊愣。 赵函墨站在厅中,一脸淡漠,烟色眸子混沌一片,空寂不容人倒影。 他站在下面,但仿佛他才是位于云端的主宰,睥睨着众生。 高贵如太子殿下,忽然间胆寒惊颤后,心中的情绪杂乱地蔓延。这个人就是赵家三公子?赵家三少是这样的? 他怎敢,怎敢……如此目空一切,以下臣之子藐视皇权。 这样的人,绝不当存在。 …… 夏戟看着那厅中站立的少年,大震! 如此少年,奇哉!异哉! 只奇异近妖,世所难容! 赵函墨的目光缓缓集中神采,望向了前方那个最具权势的男人。 夏戟陡然触及他的眼,忽而失神。 “三儿,还不见过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赵璟茗忽然出声。 赵函墨看一眼父亲,再又看向皇帝陛下,然后竟是不言不动,站立之姿忒挺直,如松。这个时候,本当是随侍太监高呼一声:大胆,不得直视天颜。然而此时能发话的张公公腿都抖了,别说发威了。 夏戟这时候回了神,他看着那少年望过来的眼睛,渐渐严肃起面色,默然数息,沉声道:“到太子下首坐下。”竟是不叫其见礼。 赵函墨一言不发,转身走到赵璟茗和雾川先生所在一侧的第三把椅子里坐下。 场面顿时尴尬。太子夏兆看着这公然违抗皇帝之令的少年,暗道一声大胆,但去看原武帝,却见他竟只微微愣了一下,还说:“愿坐在那里也可。” 夏兆皱眉,父皇怎如此容忍于他? 再抬头看向斜对面那少年,却见他目光放空,不知望向何处。似乎也没感觉到他正看他。 好好好,好一个狂妄自大的赵三少,竟是完全不将孤放在眼里。 此等目无上尊者之人必当除之。夏兆暗握拳头。 夏兆此人,赵函墨见之即不喜。若非皇帝陛下此人尚可,他必不来,即使父亲下硬令。 他已两次亲见夏戟,事不过三。赵函墨目光微扫皇帝夏戟,心中定下这个数字。再有一次后,皇帝陛下夏戟,他当再不见。 赵函墨目光看向父亲赵璟茗,随即又落在雾川先生身上。 左棠感受到少年的视线,看了过来,他看着少年也是满目微妙。这孩子果真是性傲比天。对皇帝陛下都如此大胆。也幸亏上面那人是夏戟,即使心有不悦,也会看在鹤山的面上不至于治其罪。 赵函墨瞥一眼雾川后,移开了目光。这个时候,他决定花点心思和这雾川先生学武。待来日,他能移山倒海,毁天灭地之时,当无人再胆敢以权凌见。 然而,移山倒海,毁天灭地的武功是不存在的这件事是不在他的考虑中的。因为他的思维中,那样的能力是存在的,甚至不算太难成就。 第35章 陛下问话 氛围在赵函墨到来之后,为之一变。即使他全身冷气不复刚才那般凌人,但被他搅动的气氛不复最初的融洽和乐。 当前场面极冷也极玄妙。 “赵函墨,朕听雾川先生说给你布置了一道难题深思,不知是甚题目,说出来,让朕看看其难度如何。”终于,场中最威严的皇帝陛下说话了,空气似乎才流畅起来。 赵函墨目光掠过左雾川,左棠微微使一眼色,赵函墨略过他,看向夏戟,道:“天地。” 天地? 什么意思? 有人尚不懂。 夏戟听之诧异,看向雾川先生,问道:“雾川,你以“天地”出题?” 雾川点头,夏戟叹:“果然是一个难题。”这破题难,延展也难,写得出彩自然更难。 “那你可深思出该如何书此文?”夏戟复问赵函墨。 “自然。” “哦,说说你之见。”夏戟盯着少年道。和小时候其实一模一样,只是如今长大了。不知何故有了这满身凌然不可犯,令人退避三舍的气场。 “已书纸上。”赵函墨回道。 夏戟诧异,说:“且拿来与朕一观。” 这时,左棠对站在他身后的于琮道:“子由,你去取来。” 于琮应声而去。 “雾川,不知这位一看就武功不俗的少年姓名为何?” “回陛下,他名于琮,乃是草民学生。” “雾川,你一直自称草民,大可不必。” “是,陛下。” 于琮取物极快,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捧着赵函墨之所写之卷呈于原武帝,退下来后,目光奇异地看了赵函墨一眼。他去取卷,那卷就在三省居的教室内铺于桌案。于琮一眼看见上面的内容。观之,大震。上面所书可谓见所未见之言。且先不考据其真假,但只是看其言语,就足够震惊。何况上面之言,他曾听雾川先说过相似的言论,然而那只是只言片语,就连先生都只是以猜测的口吻说来,那卷上竟是言之凿凿。 夏戟拿到赵函墨之文卷,打开一看。甫一入目,便是一震。 文只有区区几百言,然而,夏戟看后却大受震动。若是迂腐之人当道:一派胡言、想象丰富、异想天开,但夏戟不然,他看到上面之言,竟觉其字字如真理。只是再一想,诸多言论颠覆认知。也让人想之不透。 而最令人想之不透的莫过于赵函墨为何想到这些?如果这是真,他是怎么知道的?如果这是假,他又是怎么想象出来的? 无论真假,这番言论却惊异之极。另外那没谈到的广义与虚体之说又是怎么个说法? 可以说,夏戟陷入了赵函墨所书的奇异世界观之中。尽管心中有个声音说这是离经叛道之言,但是夏戟感兴趣了。 皇帝都为之大惊的文章,其他人自然好奇。太子就好奇不已,想要一睹究竟,然而夏戟却一卷纸卷,收于袖中。然后先是对赵函墨严肃道:“此言不可随意外传。”后又说,“不知广义和虚体怎么个说法?你且写来呈予朕。” 赵函墨看一眼夏戟,没答话。太子在一旁见其态度,不满之意愈甚。 原武帝再与雾川和赵璟茗寒暄数语后,起驾离开了赵府。 待皇帝和太子两尊大神走后。赵璟茗领着赵函墨回到翰墨院,雾川随同。 赵璟茗看着到现在还一脸冷然,似乎不太高兴的三儿,叹道:“墨儿,今日见陛下怎不施礼?” 赵函墨:“十年前,吾已礼见于他,今日吾又亲至而见之。事不过三,待来日,尚可有一次机会,让吾下礼见于他。只三次而终。” 赵函墨此言一出,赵璟茗除了微微惊讶,倒也还好。而雾川却愣住了。若依此子此言,今日他见自己的情状在他看来岂不是尊敬有加了。 不,这不是重点。鹤山怎养出了这么一个孩子。听他刚才之言,似乎自觉比皇帝还要尊贵。见皇帝倒是他屈尊了。 左棠看向赵璟茗。赵璟茗回他一个无甚意义的眼神。然后看着赵函墨,这种话若然出自任何其他人之后,他必当冷笑斥之,然而这是三儿说的。其实也只有三儿能说出这种话来。他说这话甚至不是狂傲,而是仿佛理所当然。本当如此。久之,就连赵璟茗也觉得他儿如此理所当然了。 赵璟茗也曾严厉地与儿子说他作为臣子之子当如何尊上,然而这话显然没起什么作用。 其实他这三儿最是乖巧听话不过,只唯容不下要对权威在上者屈尊罢了。若无人招惹,他绝对是世上最可爱的孩子。 “三儿,你既如此想,那以后好好随雾川先生学武功,待以后,可远离权势集中之地,自去你喜欢的地方。” 赵函墨冷漠的眼中忽露出暖色,语气也变了,柔和了,他道:“父亲,高堂在,我自不远游,且我也已承诺与先生学武。那功夫倒也不难学。我今日已然学会一招。” “今日已学会一招?”赵璟茗看向雾川先生。 左棠也诧异,他今日不曾教导他武学招式,但忽然间,恍然大悟,那被他震落的花叶莫非竟是随看随学的? “你学了什么招式?”赵璟茗问。 赵函墨答:“催功夺叶。” 猜测得证,左棠笑语出声,道:“果然如此。不过你能学会这招,也表明你却有内功。为何竟脉探不出?” 赵函墨看向左棠,似乎心情颇好,竟挑着眉头,说:“我催发的可不是内功。乃万物之气也。” “万物之气?”左棠惊疑,“你能御万物之气?” 这乃传说中的境界。传言古时列子御风,飘若轻巧。此乃御风之典范。然今人再没听说此等神人。或许那位元无圣师有超乎常人之神异。只左棠亦不曾见过。 今闻一少年有如此神异之能,当真不可思议。然也不容怀疑。这个解释似乎无比合理。 赵璟茗对儿子这个答案,并不以为惊,反而喜而笑。 *** 于此后,赵函墨随雾川习武,而其习武俱是一学即会。短短数日便卓有成效。 对于左棠来说,教导这样一个学生,唯有惊异惊异再惊异。 至于学问方面,左棠也很快发现。赵函墨所读之书甚广,凡赵府所有之书籍,他尽看过。凡抽背,皆一字不差。但问如何理解,也尽能述,且常有非同一般之言。 左棠彻底知道其幼时神童之名果然不虚。 于琮也见识了何为奇才。 只是赵函墨专心同雾川先生习武,赵府内部却不大太平。 李姨娘听闻赵璟茗请来了当世高士雾川先生,本以为至少四子赵函润会和赵函墨一起拜雾川为师。然而,多日后,也不见赵璟茗召回在明山书院学习的小儿子。且渐渐听闻,雾川先生乃是赵璟茗专门为其嫡出之子宴请回来的,只专教赵函墨一人,其他人皆没有得其教导的机会。 这偏心之甚,令李氏大恸。 只是心疼过后,她开始思考当如何让自己的儿子也能拜在雾川先生门下。 随后,不几日,外面流出传言:赵丞相请来雾川先生,欲教家中两位尚未取得功名的儿子学问,然则嫡出三少蛮横跋扈不通情理,竟不允同胞兄弟同拜师雾川先生。 李氏的想法是借此言论坏赵函墨名声。这人若是没有了名声,仕途可不通达。 她以为赵璟茗必然会为了赵函墨的名声而让她儿含润也能拜师。 然而,事情全不如她想象的那样发展。 第36章 如此骇言 “姨娘,现在外面都道三少爷跋扈,不顾手足之情。有前些时候那无才无貌之说,这次基本无人怀疑传言的真实性。毕竟也是事实。”李氏身边的唐芝悄声对着李氏说起外面如今关于赵三少的谣言。唐芝曾是李氏身边的大丫鬟,而现在十年过去,唐芝也配了人,现在已经被称为何家娘子了。她仍然在李氏身边伺候。一心为李氏出谋划策。 李氏得意一笑,拍拍唐芝的手,道:“做得好。此事若成,必有重赏。” “谢主子。”唐芝高兴道。 “都说过多少回了,别这么称呼,我一个姨娘,算不得主子。”李氏假意教训道,其实心里是高兴的。 唐芝应是,却也知道李氏不是真生气。几年前,她可能会严禁下人说出这样的称呼来。然而现在,李氏已不是那时候的谨小慎微了。 大儿子任一府知府,官居四品。次子在翰林院任编修,来日和长子一样前途无量。她的儿子们已先一步从雏鸟长成了雄鹰,高飞在天。来日,小儿子定也会仕途通达。她自然该骄傲。只唯一的委屈,便是她只是一个姨娘。姨娘只是半个主子,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好光明正大的孝顺她。在她之前,她的儿子们得先敬嫡母。就是将来母凭子贵,得封诰命,她都要往后排,前面始终有个江氏。不过,这绝不会是一辈子的事情。 江氏又怎样,即使她是正室,将来她那儿子若毁了,也只有忍气吞声,仰她鼻息的份。哼,她等着那一天。 这边主仆两人得意完,随后赵璟茗就派人来传李氏前去。李氏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得偿所愿了,老爷就要告诉他让润儿回来随雾川先生读书。所以,她满心欢喜地去了。 “老爷,妾身见过老爷,不知老爷传妾身前来有什么事?”李氏见礼后,抬头去看赵璟茗。 “媚珠。” 李氏一颤,他多久没叫过她的闺名了。今日为何忽然……她目光中透出些许喜意与怯意。 “媚珠,你可知道你当年为何忽然失宠?”赵璟茗面无表情地道。 李氏全身一抖,为什么?她当然想知道为什么?可是现在,她忽然不想知道。 然而事与愿为,赵璟茗已经再度开口:“你谋害三儿,企图让其出生即痴傻。” 赵璟茗此言一出,李氏浑身都软在了地上,她满脸慌张,想要掩饰都掩饰不了。此事竟然败露了?怎么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就说那年前时还对她柔情蜜意的丈夫,怎么转眼就变了。原来是这样啊,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那他还知道什么,是不是……李氏脸色越来月苍白。 “当年看在几个孩子的面上,留你在府中。而今时今日,你竟再犯错。往外散布三儿谣言,如此,再无留你在府中的道理。回去收拾,三日后搬去西郊采桑别院。以后都不必回了。” “老爷……”看着说完就走出门的赵璟茗,李氏撕心裂肺地唤了一句。 赵璟茗回头,依旧面无表情。李氏躺在地上,捂着胸口,仿佛心疼不能自己,满面的泪痕,紧紧望着赵璟茗,竟是问出一句:“老爷,妾身之罪,妾身认,只我想问一句,你可曾真心爱过我?” 问出这句话,李氏满目期翼。这么多年过去,她麻痹自己,可其实对赵璟茗的感情从来没有一刻断绝过。原来,她一直都暗自期待着他回心转意。可是,十几年了,他从未有一刻回心过。只好在,他身边未有新人,也不见多宠爱夫人江氏和张氏,当年张氏在她失宠后突然获宠,但也只维持了短短时间,后来又归沉寂。 赵璟茗依旧面不变色,倒也回答了李氏的话。“当年的你,尚有几分可爱。” 李氏微微失神,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几分可爱,喜欢却不爱吗?李氏领悟此言后,既觉欣慰又觉不满足,她有些神经质地再问:“比之夫人和张姨娘如何?” 赵璟茗这次眉一皱,未答,冷漠离去。 李氏见此,悲切再深,大声喊道:“老爷,你为何如此偏心,润儿聪慧不下三少爷,竟无资格得拜名师。” 然而,她的话语没得到丝毫回应。赵璟茗已经走远,即使听到也不会回她。 李氏趴在地上呜呜哭泣,不久前才欣喜若狂,而随后就被打入泥里。只怪她身份卑微。 *** 李氏被发配出府,这事很快传遍全府。江氏得知先是诧异,随即大喜而笑,道:“这个李氏,终于,真是大快人心。” 这些年,随着赵含章的高中入仕又一路高升,再又赵含观的入仕,李氏眼见是越来越得意。若非她儿最得老爷和老太爷喜爱,这府里怕是,她这个正室都要看她区区一个小妾的脸色。如今可好,李氏被发配去了西郊,那采桑别院倒也是一座环境幽静的好别院,只是却是赵府京郊产业中离府极远的别院,快马加鞭都得一日路程。 虽然江氏恨不得将其打发到万里之遥去,但如今也算满意了。毕竟老爷可说了,以后再不得回府。这句话出自赵璟茗之口,那便是再无更改。即使是她那当了四品官的大儿赵含章回来求情都没用。何况赵含章远在外地,远水救不了近火。 “秋雨,你快说说,那李氏究竟犯了什么事,惹得老爷如此大怒。”江氏欢笑着问。 多年前跟在李氏身边的朝露和秋雨,朝露已成亲,秋雨未成婚,一直留在江氏身边伺候。 “回夫人,这事和三少爷有关。” “哦,怎么回事?”江氏立刻冷了脸。 “夫人,这段时间,外面对三少爷的谣传,原来在背后引导的竟是李姨娘。这最近传出的三少爷不友爱手足,不允同胞兄弟和他一起拜师雾川先生这种传言也是李氏着人传出去的。” “原来都是她。”江氏眼露恨意,道,“我早就怀疑,只抓不到她的把柄。幸好老爷明察秋毫。” *** 这日,赵函墨随雾川先生学完几式剑法,从三省居回止水院,路过悟轩院附近,忽闻赵含观大吼一声:“赵函墨,你站住。” 赵函墨倒是站住了,就见赵含观怒气冲冲地走来,双眼冒火地吼道:“赵函墨,我姨娘被父亲罚去了别院。这下你高兴了吧。” 赵函墨:“……” “赵函墨,你还真是咱赵家的宝贝,只要谁稍不如你意,就通通没有好下场。” “那些个谣言,尚且不知是不是我姨娘所传,父亲却查都不查,便判了姨娘的罪。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为了你,难道就可以无故牺牲任何人吗。我姨娘虽然只是个妾,但他一直谨守本分,小心伺候着家里高高在上的主子们。这会儿,稍有怀疑,就被毫不留情地扔出府。简直欺人太甚。” 赵含观越说越气愤,死死地握着拳头,双目怒红,盯着赵函墨的眼神,从未有过的狠。然而,赵函墨却一如既往,一脸的冷淡。仿佛这些话激不起他丝毫的情绪。赵含观见此,更加目齿欲裂。 “你之生母,李氏犯下罪责有二,其一便是如今传吾之谣言,其一乃是吾出生之前,下有害之物欲致吾于痴傻。”赵函墨不紧不慢,语调平板地说道。 赵含观听后,一惊,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我姨娘曾下毒致你痴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胡说。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难道是父亲说的?不,我要去问他。” “赵含观。”赵函墨叫住奔出的赵二少。 赵含观根本不欲听,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顿住。然后他听见赵函墨的声音毫无情绪可言地传来。 “你已信大半。问你之生母,当可知事实真相。再则,不过是换个地方住。既不缺衣也不少食,更无生命危险。她之极恶之罪不曾传扬天下,大家所知只道她传了几句吾之谣言,不知其有谋害吾之罪。待时间流逝,忘性极大的周围人已经不记得这样一个人,不记得她犯过什么错。你自可孝之。这,就是她之结局。” 赵函墨话落,人已走远。 赵含观愤然转身,想要辩驳,却已不见其人影。他想说不缺衣少食就算好了吗?让他被父亲发配出去,看他是什么心情。然而,这当然不可能。甚至连说一说都没人听。 当最初的满满的愤怒过去后,心中只剩一片颓然,赵含观默默转身往自己的悟轩院走。他去问父亲能怎样,父亲绝不可能回心转意,而他不过自取其辱。 姨娘也许真的做下了那些事,只是他不愿意相信罢了。再则,他觉得就算是真的,也不过是传了几句谣言。说起来,他心里还极为赞同那所谓的谣言。 父亲请来雾川先生,只为三弟,竟都不愿顺便加一个四弟。雾川先生在府中,多四弟一个学生又能怎样。一个是教,两个不也是教。 至于前面关于赵函墨羸弱苍白,性子古怪等,大约就是无才无貌还身体不好的传言,除了言语稍过,难道就不属实了吗? 赵函墨的才华如何,谁也不知道。就算是小时候被传为神童,也不过是不像个小孩,而是像个大人般说了几句话小大人似的话,根本没表现出什么才智来。现在,也依然如此,除了特立独行,性子古怪,时常自以为是地说些大话外,他什么时候书写出过一篇有才华的文章。 因此,因那点谣言定姨娘的罪,他是绝不服气的。可是,如今,赵函墨却告诉他,十几年前,他姨娘就犯了错。还是谋害嫡子的大错。这若是属实…… 不,还不确定,不能听赵函墨胡言…… 李姨娘被罚出赵府,这件事,最受惊动的自然是她的子女们。出嫁的赵容幽听闻,第二日一早就回来了。在书院求学的赵含润也在第二日傍晚回了府。 而这两人回来,竟是谁也不去找,只来求赵函墨原谅,想让他去求父亲收回成命。 “三弟,我姨娘已经知道错了。这次,你就原谅她,好吗。”赵容幽满目可怜地看着赵函墨,直接跪在地上不起。 赵含润也跪在地上,却不说话,只双眼看着赵函墨,露出倔强的哀求之色。 赵函墨扫一眼这两人,面上无甚表情,道:“她之罪,若吾罚之,当灭起魂魄,只看在父亲面上,不予追究。” 闻听此言,赵容幽惊得吓呆,忘记了哭求。赵含润也是直接惊愣住。 “回去。”赵函墨道。 两人呆呆傻傻地,被秀采和秀宝两个丫鬟半拉半劝了出去。 如此,李氏离府成定局,无丝毫转圜余地。 第37章 碧水剑法 “碧水剑法总计十式,每一式皆变化万端。昨日我演示了三式于你,不曾讲解。然你一看即会,丝毫不错。今日,我当讲解于你。” 院子里,一片光脱脱的树枝,当日,左棠与赵函墨两人先后催功夺叶,院子花叶皆落,因此只余裸枝。后来,赵璟茗准备重置绿荫,被左棠拒了。如今,他便在这光.裸的院子里教导赵函墨碧水剑法。 赵函墨手持一柄木剑,和左棠相对而站立,中间隔着两丈的距离。这是赵函墨心理的最低距离标准线。 左棠对这个距离,当然是觉得远了些,他本人就算是不喜与人太接近的了,但心理线也尚只一丈。学生倒好,比先生还多要求一丈。 “先生请讲。”赵函墨道。 左棠负手而立,高雅之态尽显,名士之风让人景仰,另容颜俊逸之极,昔日的绝世美男子,今日依旧风华不减。若是对面的徒弟换一个人必当心生拜服与仰慕。然而,赵函墨始终淡然脸,目光空幽幽地,都不知道他似乎在认真听先生之言。 “这碧水剑法第一式:平地起波,发剑时,单手执剑,侧面平举,缓急自定,初修时当缓缓而起,以百瞬时上为佳。同时注入内力,过程需循序而连绵不绝,终至使剑震音,方圆元气波动。内功越深厚,笼罩范围越大。力发之舍,修为低于者不敢靠近。昨日,你演练,未发内功,却绵延如有力,气发于周。是否也曾御万物之气?”左棠讲解完第一式后,问道。 赵函墨默然片刻,道:“是。”事实上,他不曾御气,乃是元气自动流转然尔。不过,思虑到先生可能又大惊小怪,不说也罢。 “此碧水剑法,本是内功越深厚者修之越强。无内功,使来也不过花腔。我本不欲现在教你。但你既能御气,当用这套剑法来检验你之御气之能为如何。或可发挥起意想不到之效果。”左棠目露期翼之色。当是在想以万物之气御剑能达到怎样的境界。 “这第二式,周旋于野。足下跨步而动,执柄旋剑一周,剑气外荡,方圆之地,催叶断发。昨日,你演练,未全模仿我之招式,然而却流畅无比,精妙之极!”左棠语带赞叹,看着赵函墨,淡定的眼中都发了光。 而面对雾川先生如此赞扬,赵函墨面上未显丝毫得意喜悦之色。表情一如最初——面无表情。 左棠微顿后,说起第三式。“第三式,剑动天外。需高举剑,气指中天,随机发于四面八方。一斩定江山,数斩夺命噬魂。你昨日之剑,隐显其威能。” 说完这三式后,左棠走到旁边一大理石桌边坐了下来。于琮适时出现,沏上了茶。退下时,看一眼一动不动,表情也无甚变化的赵函墨,眼神复杂。本以为赵三少真是个废材病秧子。谁知道,人家无论文武都是举世罕见的奇才。不过传言有一点倒是没错。这赵三公子当真性情古怪。且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连对先生,他都不太敬。也就是先生雅量宽宏,容他放肆。 左棠坐下,慢慢品茶。这一盏茶的功夫就过去。赵函墨见他喝完了茶,还没有教他剑法的趋势,终于,开了口,道:“先生,后七式。” 左棠看向赵函墨,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语气竟轻快道:“你终于问了。” 赵函墨:“……” “后七式啊,你若近前来,为师便告诉你。”左棠诱惑之。 赵函墨微蹙眉,看了左棠一阵,没动。 左棠也不动,就坐在桌子边闭目养神。时间分分秒秒过去。终于,过了一会儿,赵函墨走了过去,在桌子边与左棠相对的位置坐了下来。 “先生,请讲。” 左棠睁开眼,转身,面向赵函墨而坐,微笑:“墨儿,你说说看,这碧水剑法如何?” 赵函墨烟雾般的眸子看着左棠,缓缓说:“此碧水剑法最后当可敌万军。” “……”默了许久,左棠道:“你怎知?” 赵函墨:“根据前三式之威能变化推倒可得。” 左棠:“原来如此,真是聪明之极!碧水剑法每一式皆比前一式威能更强大,越往后,威能倍增,只也越不容易练成。” “先生,后七式为何,请先生今日一并讲解。”赵函墨续问。 “墨儿,别急。以你之悟性,为师今日一次性全都粗略说一说也可。”顿了下,左棠续道,“第四式:剑气如水。此时,剑随心动,方圆剑气所指,如罩天水,不伤己,可杀人如麻矣。” “第五式:碧海青天,第六式:飞龙潜出。此两式,当同出方显其莫大威能。连发之时,当剑出如龙,剑势大盛,龙影绰绰,宰俯天地。” “第七式和第八式,也当同出。覆海倾天,龙啸神州,此两式,不到宗师境界,无以用。” “第九式,第十式:*一碧,八荒归墟。宗师之境勉强可为,大宗师之境,方有可能掌控自如。如你刚才所言,此式可破万军。因此,碧水剑法乃当世之绝世剑法。大乘之日,几可无敌手。除非当世顶尖高手三合而围之,否则可算是无敌于天下。” “师父如今达何境界。” “墨儿,师父我武道已至大宗师。”左棠道。 赵函墨:“师父,你演练一遍后七式。” “墨儿,也忒心大了。虽你乃奇才。然此剑法精妙无比,岂是一日可成的。昨日三式,你虽掌握不错,但那只是最简单的三式。到后五式,皆需两式连出的时候,你就知道其中之难了。今日让你看看第四式,然后先且暂停,为师先授你内功心法。虽然你自言能御万物之气,然则,你之御气之能究竟如何,尚难定论。且无人能教导你究竟当如何使用。今你若修习内功,将来大乘,或可达古人随心御气之能为境界。” 赵函墨微微点头,他虽能御气,但总觉得有什么阻挡着,或许修习功法,待来日可破除那奇怪的壁阻。 *** 赵函墨开始修习内功后,整日里大半时间便费在了这里。短短时日,就已经入门。正式迈进武道修炼之路。 左雾川几乎日日赞叹,每日里心情都如饮三百杯仙酿似的畅快。且赵函墨与他朝夕相处,日渐熟悉,也在潜移默化之中,对他更加亲近了。比起学生天赋惊人,进步神速,学生对他日渐亲近似乎更加令人喜悦。 在赵府,左棠心情越来越好。只是月余后,他收到一封信,急着离京。于是对赵璟茗提出带赵函墨一起离开。 赵璟茗早有所料,沉思片刻便答应了。虽然孩子离家,他十分不舍,但是为三儿未来计,只得放鹰入万里长空。 本来这事,赵璟茗同意了,当就算是定下了,然而赵函墨闻言后,立刻断然拒绝,他道:“先生,祖父与父亲在家,我不远游。” 左棠听后,夸道:“是个孝顺孩子,不过你跟我去学武,乃是你父亲的期望,你祖父同样望你学成归来。” “先生不必多言,我不会离开。”赵函墨铁心如此。人生之短暂,譬如浮游,他必须时时刻刻在父亲身边,若然几年再回,时光流逝,徒生多少怅惘。既他早已预见不喜之结果,今时当不为去离之事也。 左棠这才发现少年此意十分坚定。不由惆怅,道:“这是为何?以后我每年让你回家看望家人亦可。” “先生,别说一年,就是一月也不行。”赵函墨道。 “果然是个孩子,竟如此舍不得离家。”左棠轻笑着说。 赵函墨看他一眼,语气复归平常,道:“先生,我不会跟你走。来日,你再来府上教我。” 左棠敛笑,沉吟半晌,方道:“墨儿,要学好绝学最好是避世于野,一来心无杂念,二来野外旷远,方可随意施展无上功法和剑法。” “先生,赵家有山林别院,可供学武之用之地甚多。”赵函墨道。 左棠皱眉沉思许久,道:“你思考一日,若后日还是决定不随我离开,那便在家等我。” 赵函墨默默点头。 晚上,赵函墨被赵父叫去谈话。 赵璟茗看着儿子,道:“听你先生说,你不愿离家?” 赵函墨点头,目光难得露出一线清光,看着赵璟茗,说:“父亲,你在家,我自当也在家。” 赵璟茗心一软,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赵函墨没躲。赵璟茗又揉两下他的头发,说:“三儿,随雾川先生去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会喜欢的。” 赵函墨看着赵璟茗,重复道:“父亲,我不去。” 赵璟茗:“你这孩子。” 继赵璟茗后,第二日,赵函墨又被祖父召去说话了。已经快七十的赵太老爷拉着孙儿十分不舍,但又一直劝说:“去吧,去吧,好好学。” 赵函墨多次表达不会去也没用。然后是祖母,再又是母亲。一个二个都仿佛没听见他说不离开,只当他明日就要随雾川先生走了。 当然,到了第二日,他送别雾川先生后,人还在家中。家中长辈们再次把他叫去说了一轮话。先是问他怎没同先生一道离开,之后一边斥责几句,一边高兴。 赵函墨经历了一轮家中众人的关怀后,开始闭门练武。 只这次闭门,再不如过去那般清净得彻底了。新认识的问梅六公子等一众少年公子们时不时来赵府寻他。 第38章 来者如云 “三少爷,周家四公子和陈家五公子来访。” 赵函站在自家恒园的竹林幽道上,手持木剑,却保持着碧水剑法第一式平地起波的初段招式,一动不动,但却剑气波荡在方圆十米之内。来禀报的何冬不敢靠近,只远远地回话。 赵函墨保持着伫立姿势不动,只道:“请他们进来。” 何冬应声而去。赵函墨依旧一动不动。 周匀廉和陈炫植被何冬带到恒园,一眼看见站在竹林中的赵函墨,见他拿着支木剑,站着一动不动,不由好奇。周匀廉问何冬:“你家少爷这是在干什么?” 何冬回答:“回周公子,少爷这是在练剑。恐怕要让两位公子稍等。” “无妨。”陈炫植说了句,然后就站在远处看着竹林道上那道依然伫立不动的人影。 两人足足站了一刻钟,练剑方式一动不动的赵三少终于收剑,抛之,然后转身向周陈二人走来。 “三公子,听说你这是在练剑。”周匀德微微愣神后,好奇地问。 赵函墨略点头,道:“正是。” “你这是练什么剑法?怎一动也不动?”周匀德还没见过谁练剑长久不动的,人不动,剑也不动。 “他动了,只是你看不见。”陈炫植出声道。 周匀德诧异看向他,问:“和德兄,你的意思是你看见了?” 陈炫植看一眼依然沉默着的少年,说:“我不是看见的,而是感觉到的。” 他这话虽是在回应周匀德,目光却落在赵三少身上。他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依旧,似乎还增加了一些别的。这也难以描述。 “忽然造访,有何事?”赵函墨终于开口问道。 “三公子,上次与您短短一会,在下一直念念不忘,于是今日特地约了和德兄一道前来拜访。”周匀德拱手,一派世家公子的风范。 赵函墨微点头,道:“请坐。” 旁边就有石桌,周匀德和陈炫植都从善如流而坐。 赵函墨在他们对面的位置坐下。随后,秀采和秀宝这两个赵函墨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就端来了茶点。放下后,默默退下,一言没发。盖因,赵函墨投去了一个眼神,两人就领悟其意,乃是让他们不必多言,安静退下的意思,于是二人也不问候主人和客人了,默默退去。 “三公子身边的丫鬟真是训练有素。”周匀德笑着说。 赵函墨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当然也不需要说什么。一时场面有些冷清。 “三公子,你这园子景色不错。”周匀德忽然来一句。 赵函墨回:“可以一览。” 于是,赵函墨领着忽然造访的两人逛起了园子。 恒园面积颇广,有一片幽篁,假山池水尽有,还有一处高楼。 “三公子,不知你的字是?”周匀廉边走边问起。 赵函墨看他一眼,道:“夙簪。” “夙簪。”周匀廉立刻以字称呼。又道,“可是雾川先生所起?” 赵函墨微微点头,这的确是雾川先生数日前给他起的字。 “我听说雾川先生已离开了,可有此事?” 赵函墨看向周匀廉,上下一扫,仿佛在评价什么,但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嘴里道:“不错,七日前已离开。” “真的离开了呀,早知如此,我当早些来拜访才是。”周匀廉一脸扼腕,叹道,“早知如此,我就自己来了。” 雾川先生,满京城上到皇帝以及各世家名门人士,尤其读书的学子们更是期待一见。自从知道雾川先生到了京城,大家都在琢磨着怎么见到人。只是人在丞相府,不是谁都能随意去见得的。 最开始到丞相府见到人的是皇帝和太子,而这之后,谁先去丞相府也是有讲究的,家世不够硬,官位不够高,名声不够响,都不好僭越了,先跑去拜访。 于是大家只能等着。只是没想到,不几日,就传出雾川先生已离开的消息。然后,赵府已经来了几拨人,不过都是去找赵含观询问。还没人来找赵函墨。周匀廉和陈炫植是唯二找他的。这两人本来是与赵家四少赵含润熟悉,如果赵含润在家里,他们多半会去找他询问。不过赵四少又去书院了,没在府上。于是两人只好以拜访赵三少的名义来赵府。 赵函墨看一眼面露失望的两人,随口道:“雾川先生当还会回来。” “还会回来?”陈炫植立刻道,“当真?” 周匀廉也激动道:“雾川先生还会回来?什么时候?” 赵函墨:“那却不知。” “可知道大概多久?” 赵函墨走在前面,回:“先生不曾说。” “这样啊,那也可能是十年八年。”周匀廉再次失望。 “当不至于。”赵函墨的声音顺着微风传到后面两人耳中。 周匀廉上前几步,走到赵函墨旁边,虽然他身边笼罩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近之则迫的气息,排斥着他人的过于靠近,但是周匀廉硬着头皮靠近,问:“你不是不确定吗?” 赵函墨斜睨一眼周匀廉,道:“当在年内。” 一听在年内雾川先生即可能再来。周匀廉眼睛一亮,道:“当真?” “并不。”赵函墨道。 周匀德愣了愣,说:“你刚才说了,怎又不当真了?” 赵函墨:“猜测自然不能万分确定。” “呵呵,好了,思美,雾川先生总回再来,不必急于一时。”陈炫植笑了笑,转头看向一栋高楼,说:“三公子,你园中高楼,可否登高一望。” “无不可。”赵函墨答。 恒园有处望月楼,极高。在楼上向下看,下面的假山池榭一股股飞白,景致逸美。周匀廉站在楼上诗兴大发,摇头晃脑一阵吟诵:“飞月清风逐云水,高楼摘星一场梦。” 完了之后,回头对陈炫植说:“和德兄,你看这后面当如何接?” “你这诗,不伦不类,不如不吟。”陈炫植面上温文尔雅,话语也温和。只是话语却是打击人的。 周匀廉笑着说:“和德兄,如今又不是在诗会上,必得吟出水平来才叫人欣赏。我觉着我这诗也是不错的。夙簪,你觉得呢?”周匀德对象一转,问起了赵三少。 赵函墨坐在屋里,并未走到栏台处来。听到周匀廉的问话,他微转头,看了过来,但却不置一词。周匀廉自动把他的沉默当默认,回头对陈炫植说:“和德,你看夙簪也是认同我的。” 陈炫植看一眼默然的赵函墨,道:“你大可自己续完整首。” 周匀廉无趣地道:“算了,两句足矣。” “夙簪,你成日在家,岂不无聊,以后不若常与我等会聚亭兰。”周匀德说出此来第二个最想要达成的目的。第一个是弄清楚雾川先生是否真已离开。再一个就是想把赵函墨这个完全隐居家中不出的相府公子拉出家中,加入他们的圈子。 然而赵函墨对此毫不动意,只道:“在家,不思外界。” “夙簪,那是因为你没出去过,若是常与我等相聚,你得了乐趣,就知道成日里待在家里是多么没意思了。” 赵函墨目光淡瞥一眼周匀德,言说:“左不过风花雪月。” “夙簪,风花雪月之乐你竟是不感兴趣吗?” 赵函墨闭嘴不言,仿佛已不屑回答。 周匀德忽觉与赵函墨这样的人说话,完全就是心堵。 陈炫植此时开口道:“思美,人各有志,三公子既不喜,也就算了。不知三公子喜欢什么?”陈炫植转而问起赵函墨。 喜欢什么,这个问题在赵函墨这里也是没什么意义的,他微摇头,没答话。 由于赵函墨的冷淡寡言,三人没聊出什么高昂的气氛来。周陈两人也没多久就告辞离去。 按理来说,他们当没有再来访问赵函墨的兴趣,不过,事实却不然,这两人到开始三天两头地往赵函墨这里跑,不时说说外面的趣事。比如谁和谁斗酒斗诗了,再有关于京城名媛淑女们的事情。谁家小姐才华突出,谁家小姐貌美过人,又有谁家的小姐被某个才子赋诗赞扬。诸如此类,算是比较八卦的事情。 赵函墨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周匀德说得再趣味横生,他也是依然一副冷淡脸。 大约是为了逗起赵函墨不一样的一面,或者是探究出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周匀德开始带着其他人一起来,赵函墨这里日渐客人多了起来,差不多同龄的少年们纷纷光临。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些才子们基本也都再次来过了。 这些人来了,也就他们讨论他们的,赵函墨基本不插入他们的话题,偶尔被特意问到,他要么不答,要么简单说几个字。竟是比初次见面还冷漠了。一次次下来,也不见与大家热情几分。 不过,也奇怪,大家反而更热情了。对赵函墨的冷淡脸以及爱答不理的样子似乎完全不以为意。 不知不觉间,赵函墨这里成了京城最新一代才子圈的聚集之所。 由于这个原因,赵函墨的天才之名渐渐又起,先时那些不好的谣言渐渐遭到质疑。毕竟如传闻那般性情古怪的人又无才华的人怎么可能有才子愿与之结交呢? 第39章 访者如云 一向不和人交际,基本没有朋友的孩子忽然有了一群同龄朋友,赵璟茗很快关注到这个,对此倒也乐见其成。 “你最近交了不少朋友?”赵璟茗看着儿子道。 赵函墨却说:“朋友?倒也不算。” 赵璟茗眉头一挑,眼里状似露出诧异。 赵函墨道:“父亲,他们近日来得太频繁了,若再来,我便告之不必再来。”赵函墨说得纯粹简单。 赵璟茗听见儿子如此说,微微一愣,但随即又释然,三儿完全能做出这种事来。只是…… “有些朋友在你身边倒也不错,何不结交几人。” 赵函墨看着赵璟茗,没丝毫改变主意的想法,道:“没这个必要。” 赵璟茗神色微微带着严肃,道:“三儿,既然一开始没将人拒之门外,现在何以如此?” “人太多。”赵函墨如此回答。 最近来赵府拜访的人越来越多,这种情况打乱了他规律的生活。既然如此,他自当要结束这种不喜的日常模式。 第40章 口出谶言 赵函墨的理由,赵璟茗听了,也倒不意外,只道:“此事随你。”然后再不提关于朋友的事情,而是问起他其他事情。“听说你近日每日里都要练雾川先生所授剑法,不知可有什么困惑?” 赵璟茗对儿子练剑的事情一直颇为关注,也听说他练剑的方式和一般人不一样。常常维持某个姿势不动。赵璟茗还没来得及亲自去看孩子练剑的情况,今日得空,终于把孩子叫来问询。 赵函墨微微摇头,道:“先生所教剑法颇为不凡,我正自领悟,目前不曾有什么困惑。” “那就好。这碧水剑法乃当世绝学。你若练成,天下无处不可去。”赵璟茗道。 赵函墨却说:“父亲,虽天下无处不可去,但是我却绝无向往之地。此处就好。” 赵璟茗看着赵函墨认真的眼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面露微笑,说:“这倒也随你,你在身边,为父自是高兴。不过,以后想去哪里就去,不必担心家中。” “和担心无关,只是心安于此。”赵函墨看着赵璟茗,说,“父亲,人因无知而向往外界,我已知,无所向往。” 赵璟茗面上露出深思之色,看着赵函墨,问:“三儿,你所知为何?” 赵函墨顿得片刻,回道:“不可言说。” 赵璟茗肃容看着儿子,许久后,什么也没说,忽问:“三儿,你看着京城局势如何?” 赵函墨闻言,目光看着赵璟茗微微动了动,随即用淡淡的口吻说:“盛极必衰,王朝已至鼎盛,再而衰也!三十载酝酿,五十载祸乱,百载而衰亡,百五十而灭亡。” 赵璟茗本不过突然一问,随知竟就从儿子口中听到这样耸人听闻,顿时变了脸色,迅速封禁周围,然后才严肃地看着赵函墨,问:“你这说法如何而来?” “父亲,此言乃我说。而我之知也,源于数。”赵函墨很有耐心地向赵璟茗解说了他如何从数中研究出这样的结果。 其言语深奥,常人难理解。一言以概之,就是赵函墨用非玄术等奇术之外的普通数□□算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听起来并不玄妙,但是如果这个结果是真的,那就真玄妙了。 赵璟茗以他的博学与经天之才也实难置信。 “父亲,不必惊讶,这不过一般规律。之前也没有哪一个王朝盛极而衰之后保持过200年以上的统治。”赵函默道。面上一派淡淡,仿佛不过是说的天气等小事。 赵璟茗看着这样的儿子,心中是常叹常疑惑。 “三儿,这种话以后万不可再说起。”赵璟茗嘱咐道。不管是真是假,此话传出去,就算是皇上与他再怎么有八拜之交,那也是要惹祸的。 赵函墨微微点头,此事说与不说都没什么。他并不关心王朝的兴衰。不过是父亲忽然问起局势他才言的。京中局势如何,他不知道,也不关心。只知道根据计算如今那位原武帝之后,王朝势必就要开始转衰了。在赵函墨看来,这是很简单就可以得出的一般规律。 赵璟茗何尝不知道盛极必衰的道理,就是他也觉得原武帝之后,国家势必不如今朝。而他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观众皇子中无有能力卓著者。而儿子倒好,直接就说出什么时候会改朝换代。这传出去得引起轩然大波。 赵函墨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继续日常的练剑之事,对之前说了那样的话也毫不在意。 只是当他专注于剑学之时,又有人来禀报,说是周匀德携一众公子来了。 赵函墨站在竹林中,剑姿不动,道:“去回,今日不待客。” 何冬面不露惊讶,回道:“是,三少爷。” 周匀德和一众十几岁的少年,坐在止水居前院的客厅中,有丫鬟上茶添点。一群少年说说笑笑。其中有一位长相俊美,为人似乎比较沉静,看上去比其他孩子要大几岁,约莫快及冠的少年,他笑着看其他人一番讨论,并不插话,许久后,道:“各位,不知赵三少文采比之四大才子如何?” 这人是今天新来的,以前还不曾来过。他名刘安,他嫡亲大哥刘居,是太子的伴读。刘家是太子外家。 大家说话,一点没讨论关于赵函墨才华的事情,不过刘安问起,一少年回答:“三公子沉默寡言,少与大家探讨学问,不过私以为三公子学问当极好。” 其他人不少点头赞同。 周匀德见刘安一脸疑惑,笑笑说:“刘二公子,等会儿见到三公子不就知道了。” 刘安想想也是,于是按捺等待。只是谁也没想到,等来的结果不是三公子有请,而是三公子说今日不待客。 何冬把话传达到,然后就眼观鼻鼻观心了。 众公子一阵骚动,最后还是周匀德开口问:“可知你家少爷今日为何不待客?” 何冬恭立不动,恭敬回道:“三少爷在练剑,似正处于关键之处。” 周匀德听后,没再多问,温言道:“那你转告你家三少爷,说我们这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 周匀德带着一干少年,还有新来的刘安离开了。 第41章 出家门了 赵函墨在家中练剑,不再待客。自那日拒绝待客后,之后也都拒不再见。他在一帮少年中才刚刚好转的声誉一下子就蒙上了灰尘。赵三少性子古怪,阴晴不定之说开始传播。 但这些当事人赵函墨毫不在乎,只日日沉醉于剑法之中。 数日过去,忽然一封信被送到赵函墨手里。乃是大小姐赵容乔所书。 赵函墨拿着信看完,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收好信后,对何冬说:“去打听一下,大小姐可在崔府?” 何冬打听后,来禀报:“三少爷,听说大小姐两日前就离开了崔府,去了陪嫁的东郊梨花别院。” 赵函墨微一点头,道:“去准备马车,到东郊梨花别院。” 有史以来,赵函墨第三次出门。第一次是多年前的双兰会,第二次是皇帝陛下传召觐见,之后赵函墨未曾再踏出赵府大门一步。而这一次,因为嫡亲姐姐赵容乔一纸信,赵函墨第三次离府。 赵三少要离府,这件事对整个赵府来说都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事情。大家奔走相告。没一会儿,这个消息就传遍全府。江氏听闻此事,立刻就坐不住了,打算亲自去问问。不过,她还没走到儿子的止水居,就听下人来传,三少爷已经乘坐马车离开了。 赵函墨坐在马车里,由何冬驾车,往东郊的梨花别院行去。 那梨花别院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坐马车需花半日时间,若是骑快马,到是只需要一个时辰。不过,赵函墨不曾学过骑马。曾经他倒也打算选一匹良驹,但是在看遍了即使最好的汗血宝马之后,他也没能相中一匹坐骑。倒不是马不好。只是他下意识觉得他的座骑不当是一匹马,而应该是其他某样会飞的物种。因为这个主观因素,他放弃了骑马。 马车在官道上一路驰骋,速度也不慢。约在午时两刻的时候,马车从官道驶进了通往别院的情石小道。 赵容乔坐在院子里,面不上脂,神情憔悴,仿佛经历了什么大难。从赵府出嫁,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吴妈妈见她这样,实在担心。终于好劝歹劝,让她写了封信回赵府,赵容乔不欲让父母长辈知道她现在的忧虑,于是信写给了弟弟赵函墨。 赵容乔觉得,她这弟弟一直那么地与众不同,这次事情,说不定他会有出其不意的法子。 “少夫人,赵三公子来了。”丫鬟在门口就高声喊了起来。 赵容乔听到,立刻就站了起来,眼里露出少许期望。她连忙往外走。 赵函墨还没走下马车轿帘,就听到赵容乔大声道:“四弟。” 赵函墨走下车,看到站在门口的赵容乔,微微点了个头。 “四弟,你不喜出门,大姐本不应叫你出来。但是姐姐实在不知该找谁好。想来想去,也只能找四弟你。”赵容乔边说边把人迎了进去。 赵函墨随赵容乔进屋。 “四弟。”赵容乔几次欲言又止,一副不知不知如何说的好。 赵函墨见此,终于是问:“你说。” 赵容乔悠悠地叹了口气,道:“四弟,其实也没什么,此事,姐姐不当找你来说。” 赵函墨看向赵容乔,缓缓道:“你之事,和崔由阶有关。” 赵容乔神情一怔,面色黯淡,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道:“四弟,没什么事,你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回去吧。” 赵函墨也不追问,静静陪在一边,赵容乔说话的时候,他就听着,她什么也不说只出神,他也不问。 两姐弟就这么不大说话地坐在屋里,许久后,赵容乔才想起什么来,对赵函墨道:“四弟,你车马劳顿,先去沐浴更衣吧。” 梨花别院的后院,梨花遍布,赵函墨沐浴更衣后,站在梨花中,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动作缓慢地演练着招式。九式碧水剑法,他如今练到第三式,剑动天外。此一剑气指中天,随机发于四面八方。一斩定江山,数斩夺命噬魂。从描述中就可以知道这一剑的威力。不过,赵函墨演练,看上去仿佛就只有似是而非的动作,不见丝毫威力。 最近,赵函墨练剑以来,除了练习剑法外,自然也是配合内功心法在修炼。随着内功心法的卓见成效,他身上那无时无刻不外放的冷凝之气竟是渐渐收敛不少。 伺候在侧的丫鬟看着赵函墨的动作,完全就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这是在练剑?她可从没见过谁是这样练剑的。练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赵函墨当然不是闹着玩,只是他练剑,一般人还真看不懂。 第42章 梨花别院 赵函墨一式剑法演练完毕,收势,扔掉手中木棍。被安排来照顾他的小丫鬟准备上前,但又有点畏惧。这位少夫人的弟弟,与常人大是不同,看他一眼都觉得呼吸困难。 赵函墨掠过小丫鬟,远去。小丫鬟反应过来,赶紧追了上去。但是转了一道路,她还是把人跟丢了。 赵函墨人却到了别院外的路径上,他出现没多久,一骑白马奔来。马上之人一身蓝衣,姿仪出众,俊容沉静温润,瞧见他,吁声停了马,转头看向,亲切道:“三弟。” 赵函墨微一点头,看着马上的崔由阶。 崔由阶翻身下马,如沐春风地微笑,说:“三弟,多日不见,不想在这里遇见。见过容乔了吗?她可还好?” 赵函墨:“她不太好。” 崔由阶敛笑,道:“她三日前说想出来散散心,我以为不过是在家闷了。出来走走也好。听三弟这样说,看来她其实是心中有事?但不知是何事,却不告诉予我。” 赵函墨:“我亦不知。你可自己去问。” 崔由阶微微点头,道:“三弟,我去看看你姐姐,之后再与你叙旧。” 赵函墨点头,崔由阶牵着马走了。 赵函墨也不往回走,沿着另一条路径,走进了别院旁边的山林。找到一个树木葱茏的林子,在一处停下,然后随便捡了根树枝,拿着当剑。这时,他不再如在家中练剑一般动作缓慢,时常凝定,这一次他大开大合,周围树叶纷纷堕落,气流涌动。旋剑一周,剑气外荡,方圆之地,催叶断发。碧水剑法第二式,他已完全领悟。剑举高空,就要动天外,夺命噬魂。 这一式演练完毕,一股血腥之气在空气中弥漫…… 不远处,数条猩红的小蛇碎断成片,一个绿衣女子捂着胸口,惶恐退逃。差一点,差一点,她就死了。那种被死亡笼罩的感觉太鲜明了。赵家三少,赵函墨,原来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赵函墨扔掉木棍,看都不看一眼那血腥味传来的方向。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演练了一下自己的剑法。 之后,他离开树林,回去了别院。 “三少爷。”何冬看见赵函墨,松了口气,赶紧迎了上去,“少爷,下次你外出,让小的随在身边吧。” “赵三少爷。”被赵容乔安排照顾照顾赵函墨的小丫鬟也在,等何冬说完后,赶紧行了问候。 赵函墨扫过两人,只略一点头,转身往院内走。 “三弟。”崔由阶走了过来,笑道,“一道聊聊。” 赵函墨点头,两人并肩而行,何冬、小丫鬟、还有跟在崔由阶身后的一个丫鬟,三个下人远远地堕在后面。 “三弟,你姐姐还是不曾说出她的心事,我看她恐怕是有什么不好与我说,待会儿,你去问问。”崔由阶道。 赵函墨微点头。 两人走在梨花园中,花飘落而下,像雪。 “三弟,听说你跟雾川先生学武。”崔由阶问。 赵函墨终于侧目看他一眼,道:“是也。” “那真是恭喜三弟。都道雾川先生文才绝代,少人知道他的武功同样绝世。”崔由阶由衷赞道。 赵函墨也点头,说:“是也。” “三弟,你一如既往。”崔由阶忽然叹道。 赵函墨看他,崔由阶微笑,梨花不及他的俊容,常人观之,定要失神,但赵函墨的目光烟云一样淡淡,崔由阶看着眼前这双从未改变的眼睛,说道:“三弟,时光在所有人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而你依然如故。”赵函墨当然不是如故,他长大了,但是他的确也丝毫未变。他的眼神,他的内在,无丝毫被磨砺改变的痕迹。 或许是家中保护得太好,或许是不曾入世之故。崔由阶心想。既生出担心,又觉得这样一个人,始终如故多么难得。 崔由阶忽然如此有感而发,赵函墨却微微沉下了脸。崔由阶觉得到他情绪的改变,不由问道:“三弟,怎么了?” 赵函墨盯着崔由阶,缓言道:“忽出此言,可是你自己有什么改变了?” 崔由阶一怔,说道:“三弟,我自是改变了,每个人都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但三弟你的意思……” 赵函墨烟雾缭绕的眼中似乎拨开了一丝云烟,露出微光,崔由阶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没有什么意思,崔由阶,红颜知己不过*的浮动。”赵函墨话落时,已移目望向远方。 崔由阶闻听此言,刹然失神,整个都震了一震,但却不是心虚,而是恍然大悟,喃喃道:“三弟,莫非容乔以为我……” 赵函墨:“不是她以为,而是你确实有红颜。” 崔由阶此时正色道:“三弟,我不知你如何得知,但是那位姑娘,我不过帮助一二。见过几面,绝没有逾越之举。” 赵函墨语气散漫道:“那是你的事情。即使逾越,也符合当前社会之规,似乎也并无不妥。只……”赵函墨目光看向崔由阶,上下一扫,道,“秽气生发矣。” 秽气生发!崔由阶闻听此言,温润之色尽褪,看着赵函墨,忽严肃道:“三弟,不可偏激生重言。” 崔由阶的姐夫威严忽然出场。 赵函墨默然,忽道:“今日别院后林群蛇出动,不知是何故?” 崔由阶一愣,又一惊,道:“三弟,你说什么,后林群蛇出动?” 赵函墨点头,道:“有一女操控。” “当真?”崔由阶急忙问道,“那你可有事?” “安然无恙在此,自是无事。”赵函墨轻描淡写地道。 崔由阶皱眉道:“我派人去查探,你和你姐姐得赶紧离开。” “不急,暂时当无危险。”赵函墨不疾不徐道。 崔由阶立刻安排人去查探后林情况,他来此处,并非一个人,还带了不少护卫,不过没带来梨花别院,而是安排在梨花别院右边一处小院。 安排妥当后,崔由阶找到赵函墨,问道:“三弟,你刚才言秽气生发究竟是何意?” 赵函墨坐在躺椅里,懒往云天,梨花落在他的身上,他拂袖震落,道:“这花盛开之美,若离枝而化泥。”如此一句,崔由阶深思却觉得懵,赵函墨看向他,说:“姐夫,我的意思其实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一种精神感知的形容。” 第43章 梨花别院 赵函墨所谓的精神感知的形容其实更让崔由阶疑惑了,只是却不再问。 赵函墨再次和赵容乔见面,这次赵容乔依然没主动说起她心中所虑之事。赵函墨当然已尽知,之前出门的时候,他不光只是什么也没做的就来了。而是派了人去打听。在赵府,赵函墨也是有专属暗卫的人。在之前见了赵容乔,再下去休息之后,他就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崔由阶数月前开始,和一青楼女子来往甚密。 一直以来,崔由阶和赵容乔二人成婚后,感情甚笃,两人中间也没有夹杂其他人。崔由阶娶妻之前不曾纳妾,娶了赵容乔后更是一心一意对待妻子,身边一片桃花没有。 满京城的人无不羡慕赵容乔好命,嫁给了崔由阶这个美男子加才子不说,对方一心一意专宠于她。这简直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而其他世家名门公子,就算没妾室,那通房也是少不了的。而崔大公子身边连通房都没一个。 赵容乔自从嫁人后,就活得十分顺心。而这次忽然间,就发现丈夫在外面有了人,对她来说完全就是难以承受的打击。深爱的丈夫变了心,这对她来说实在太痛苦了。而她身边不是劝她大度成全的,就是给她出主意暗自把那贱人弄死的。但是弄死人,她根本没那么毒辣,大度成全,只要想一想,她就心痛如绞。 (本章未完。) 第44章 回家续宅 “控蛇之人,是她。”赵函墨语气十分平淡地说出这句话。 名唤青依,也身着青衣的女子顿时就一副懵了的样子,她看着崔由阶,道:“公子,他说什么?” 崔由阶看向她,道:“他的意思就是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没有什么人拐走你。你……真是身份报来?” 青依这下整个人都惨白惨白地了,整个人颤抖不已,抖着声音说:“公子,崔大哥,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我,难道你怀疑我有什么不良居心不成?我能做什么,我一个弱女子。” “够了。”不等崔由阶再说,赵函墨开口道,“就不用听她多言了。或杀之,或放之。”说完,赵函墨起身,一拂满身的梨花,转身走了。 崔由阶看一眼青衣女子,女子哆嗦着想说话,他道:“把人带走,先关起来。” 女子再多的巧言都没法说了,崔由阶已经走了。 “整件事情似乎不简单。”崔由阶走到赵函墨居处,赵函墨站在院子里,院中有一颗杏子树,在整片整片的梨花树群中显得很是清奇。一根木棍在手,他已经开始练剑。第四式,剑气入水。方圆剑气所指,如罩天水。崔由阶靠近,就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他能靠近,还是赵函墨放松了气场的缘故。 听到崔由阶如此说,赵函墨觉得他还算理智,将木棍一扔,看向他。似乎准备听他分说。 崔由阶正色道:“三弟,此事如果从一开始就布局,怕是冲你来的。抱歉,三弟,给你带来了麻烦。” 赵函墨摇头,说:“无所谓。” “三弟,此处不安全,明日一早,我就亲自送你回赵府。”崔由阶肃容道。 赵函墨:“当是我护送你们回去。” 崔由阶一愣,说:“三弟,看来你对自己的剑法已经十分有信心。” 赵函墨点点头,不见骄傲之色,好似理所当然。 *** 翌日一早,崔由阶携赵容乔,赵函墨独坐一马车,上路返京。一路上十分太平,车队顺利抵达京中。 赵函墨如他昨日所说,他护送崔由阶二人回府,然后自己回了赵府。他甫一到家。就受到了热烈迎接。无论是祖父母院子里的,还是父亲、母亲院子里的人全都来请他去。 赵函墨先去看望祖父。赵老太爷如今快七十了。年纪不小了。不过还是很硬朗。说话中气十足。 “墨儿,来来来,让祖父看看。”赵老太爷笑呵呵地招手。 赵函墨走了过去,任由祖父抓着胳膊,看了又看。 “墨儿,听说你昨日忽然出府,老头子往日里希望你多出去走走。但你这出门,可叫人担心死了。没什么事吧?”赵老太爷问。 赵函墨没有隐瞒,而是道:“有跳梁小丑作祟,不过已经被我打发了。” 赵老太爷神色一凛,早年为宰的威势尽显。不过,他什么也没多说多问,只拍拍孙子的肩,道:“那就好。去见你父亲吧。” 赵函墨点头,辞别祖父,他并没有立刻去见赵璟茗,而是先去看望了祖母,再又去母亲汇报了一下,最后才转道父亲处。 今日并不是休沐之日,不过赵璟茗作为内阁大臣,早上上万早朝,朝中无急事,大可不不必日日坐班。当然,平日里,他是个工作极度认真的人,一般都会在朝中处理公文,今日在家中,就是专门等着儿子回来。 赵函墨走进赵璟茗书房。 “父亲。” 赵璟茗从书案后抬头,看见儿子,道:“来了。” 赵函墨点头,道:“让父亲担心了。” 赵璟茗:“听说遇到事儿了。” 赵函墨:“没什么大事,我已解决。” “不,这事没那么容易了结,近日里不要出门了,就待在家中。”赵璟茗道。从暗卫中得知儿子遇到袭击,赵璟茗心中怒气何其大,只是隐而不发。不用猜就知道,这个事情是布局好的。专门就是要取他儿性命。不过,幸好他儿学了雾川的碧水剑法。否则如何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父亲,不必担忧。若无必要,我自不去出去。”赵函墨道,他根本不喜出府,外面的世界对别人来说是精彩纷呈的,十分之向往,但是他并不向往。 “此事,为父会查清楚,三儿你自不必管,好好练剑,等雾川回来,你就好好与他学武吧。”赵璟茗是彻底明白了,他这三儿学文不如学好武。还可自保。当然他儿文亦极佳。 赵函墨基本是个听父亲话的孩子,赵璟茗说什么,他基本不会反驳。 *** 东宫。 夏兆一掌扫掉了桌子上的香炉和碗碟,下面跪着的太监和宫女都吓得一个哆嗦。俱都垂头不语。只有伴读刘居在夏兆平伏了些许气后,温和言道:“殿下先别气。此次事情,确实是倏忽了一件事情,谁也没料到那人竟然已是剑法高手了。” 夏兆看一眼刘居,挥挥手把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赶了出去。这些人在这里碍眼得很。 太监宫女如蒙大赦,飞快地退了出去。 至于地面上的狼藉,自有扫帝的宫女负责。扫地的宫女是个大胆的。镇定地走了进来,给太子见礼后,动作迅速地就把地面打扫干净,提着垃圾走了。 刘居看到,都忍不住打趣说:“殿下,采儿姑娘这一手打扫的本事真不错。” 夏兆心情不佳,没心情玩笑,只皱眉道:“那赵函墨可真是命大。” “殿下,我们这次既然已经知道他功夫了得,那我们当请出高手才是。”刘居道。 “高手,你以为高手是那么好请的,若是大内之人,很难瞒过父皇去。” “殿下,就算陛下怀疑,只要不承认,没有把柄,也无妨。陛下总不会为了一个大臣之子,而对殿下你怎么样。何况此事也正好试探一下陛下的意思。也许圣人他也不是对赵家毫无忌惮的。”刘居如此这般说道。 夏兆听后,没有立刻答应,但是也没否决,而是道:“容孤想想。” 刘居察言观色,见说之不动,又道:“殿下,也可请江湖中人。而且可找其他人去。这事到时候无论怎么查也落不到殿下头上。” “这听上去还不错。”夏兆赞赏地看了刘居一眼。让他暴露在父皇面前,那是不行的。那么多皇子,万一父皇一个心思不对,就废了他呢。这个时候,他可没有与他那个堪称伟大的父皇原武帝作对的资本。 当然,他也没有想要作对,对这位父皇,他有着深深的崇敬。也期望着自己未来可以和父皇一样是一代大帝,万人景仰。 “此事交给你去办,若办得好,孤重重有赏。若是再搞砸了……”夏兆后面不必多说,自然是本次失败一起清算。这一次针对赵函墨的计划也是刘居一手主导安排的。 刘居倒是不疾不徐地应道:“殿下,这次定不负所望。” 夏兆遣退刘居,这时,一直随侍在夏兆身边的太监崔立开口道:“殿下,有个疑惑,奴才不知的当问不当问?” “什么疑问?”夏兆道,语气挺和气。崔立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太监,且为人十分本分低调,又会办事。他一向看重他。 崔立橘皮脸上满是正色,道:“殿下,不知为何您非要这么急着至那赵家三公子于死地。不知他可是有什么威胁?” 夏兆一愣,回想赵函墨此人,有什么威胁?这个他也不知道,但是他觉得他必然会是个心腹大患。那诡异的气场,令人厌烦。另外,那人竟敢不将他堂堂太子,国之储君放在眼里,实在太放肆了。父皇竟还纵容。父皇能容忍,他不能。 赵函墨此人,在他的死亡名单中列为头顶必除之人。不除心中不快,心中不快则诸事不顺心。 “此人狂妄,目中无人,孤必除之。”夏兆道。 崔立见太子殿下最后如此说了一句,就明白了,殿下这是与赵三公子有私愤了。不过到底是劝一劝,还是不劝呢? 犹豫再三,崔立道:“殿下,赵三公子是赵丞相之子,这会儿除了他,丞相焉能罢休。” “祸水他引。”夏兆道。 “殿下。怕不能瞒过丞相大人。且陛下对赵家恩宠,必然不会息事宁人。到时候若是事情闹大了。怕不好收场。”崔立说完,低下头,道,“奴才请殿下仔细想想。” 夏兆待要发怒,但是又忍了,说:“此事,我再考虑,你就不必多管了。” 崔立知道没起什么作用,但这次真不再说了。再说就僭越了。 *** 赵函墨自那日离府遇袭后,待在府中再未出府,倒是一派风平浪静。 他只日日练剑。 现在他练剑不再是一式一式地练了,而是整套剑法一起练。 雾川先生走之前将全套剑法都给他演练了一遍。凭赵函墨的记忆和悟性,早已铭记于心。一招一式都记得清清楚楚。加上近日的深思领悟,更是将剑法悟出了别样的东西。 碧水剑法:第一式,平地起波。 要领,单手执剑,侧面平举,注入内功,使剑震音,方圆元气波动。内功越深厚,震慑范围越大。力发范围,修为低于者不敢靠近。 赵函墨练此一剑,已经可以随意出剑,不拘侧举还是前举,后举,上举。 第二式:周旋于野。所记要诀便是足下跨步,旋剑一周,剑气外荡,方圆之地,摧叶断发。 这一式他已在梨花别院展露了它的威能。摧叶断发不虚发。 第三式:剑动天外。高举剑,气指中天,随机发于四面八方。一斩定江山,数斩夺命噬魂。 同样在梨花别院后林小试锋芒。斩夺了无数蛇身。不亲自领略者不知其厉害。那位控蛇的青依女子当是最知其厉害的。就算是崔由阶去观看了事后现场也无法想象当时的恐怖。 第四式:剑气如水。此时,剑随心动,方圆剑气所指,如罩天水,己不能伤,可杀人如麻矣。 如罩天水之时,若非同等功力者不能靠近。当时在梨花别院,赵函墨正演练这一式,崔由阶远远就感觉到了压力。 第五式,六式:碧海青天,飞龙潜出 剑出如龙,剑势大盛,龙影绰绰,主宰天地。 这两式联合,已达剑法高境。一般碧水剑法练到这里就该是江湖顶尖高手了。再上练,那就世上匹敌之人极少了。 第七式,第八式:覆海倾天、龙啸神州 此一式,不到宗师境界,无以用。 世界上宗师之人极少。已经可以笑傲江湖了。 第九式,第十式:*一碧,八荒归墟 宗师之境勉强可为,大宗师之境,方有可能可掌控自如。此式可破万军。 这一式已经是武学的至高之境。再上非人也。 而赵函墨虽还没真正使出过后面连发的招式,但是他已经会了。他无比确信,只要有机会施展出来,他就一定不会错。 碧水剑法已修完。前后时间不过两月。这还是慢速的结果。 赵函墨平静了一段时间,终于雾川先生来信将回。 赵函墨略有欣喜。碧水剑法之后,他期待更有挑战的武学。 第45章 先生归来 对于前面遭到伏袭的事情,赵函墨基本是不放在心上的,不过崔由阶却很上心。他常来汇报此事。这已经是第三次来了。 “三弟。”这次崔由阶来,满脸的愧疚。 赵函墨:“怎么?” 崔由阶长叹一声道:“三弟,我得向你赔罪。” “不必。什么事?” “青依被人救走了。” 赵函墨微一点头,便没了然后。崔由阶道:“三弟,当日你说杀了她,我没杀,以为可以审问出些什么来,但是并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人却被我看丢了。姐夫对不起你。” 赵函墨看着崔由阶,道:“人丢了就丢了。” 崔由阶见赵函墨全然不责怪,更加内疚,道:“三弟,你的事情,我会彻查下去的。” “别查了。”赵函墨阻止道。 “三弟。” “不用查,以后会知道。”赵函墨道。这个被伏杀事件不是偶然。既然能下这么大功夫要他命,那自然一时半会收不了手。如果真收了手,那也好,没有麻烦,平静最好。 送走崔由阶,赵函墨继续躺在他的竹林里懒观穹宇。剑法会了,他便不练了。后面还没有实践过的大招,他也不急着实践。现在也就每日里练练内功。如今他曾经外放的冷气似乎已经尽数内藏了。不过,冷气虽收,但他依然让人观之而惧。对府里的大多数下人来说。 雾川先生回来的时候,已是盛夏,他离开得悄然,来得也悄然。这次他身边换了一个人。是一个沉默寡言,一看就对雾川先生中心耿耿的随从。 雾川先生来时,赵璟茗不在家。赵老太爷携赵老夫人去避暑去了。家中主人便是赵函墨了。赵二少赵含观在他姨娘被罚出府后,不怎么落家了。常常找了理由,带着他新娶的妻子避居在各处别院。赵璟茗不说他什么。江氏这个主母也完全不管,赵含观爱怎样怎样,只要他儿函墨乖乖地在家中,平平安安地就行。 赵函墨再次见到雾川先生,雾川先生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依然穿着一袭蓝色的长衣,清风明月一般。而左雾川看见赵函墨,却大是一惊。 “你如今内功练到第几层,剑法修习如何了?” 赵函墨道:“剑法我以机尽皆掌握,青潭心法修至几重不知,因修行时不曾遇到所谓的突破障碍。” 一直增进,未曾遇到障碍,这是什么意思?左雾川扣起赵函墨的手腕,把脉,把了许久,都蹙眉不语。探不出内功的迹象,倒像是没有一般。 “你刚才说剑法已尽皆掌握?” “是。” “宗师之境上之式也能施展?” “不曾施展,但我必然能。”赵函墨说着自以为平常的话。 雾川先生身后的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似乎被他这话惊讶到了。而雾川先生本人倒是淡定得很,这孩子什么狂言说不出来。习惯就好。 “你既如此说,那我就找个时间检查检查你的学习成果。” 赵函墨点头,然后主动提起:“先生可教我其他武学。” 左雾川摇头,道:“先看你剑法修习成果,其他容后再说。” “可。”赵函墨道。 *** 雾川先生回到了京中,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播开去。第二天基本已是满京城的权贵世家官宦都知道了。第三天,普通百姓也全知了。 这一次,大家不再谦恭礼让了,全都一窝蜂,纷纷递拜贴,望一见。不过,拜帖是递了,但见不见得着人,还得看人家雾川先生的意思。 左雾川忙着准备考查学生的自学剑情况,大家一涌而来,自然是一个都不见的。 待赵璟茗休沐之日,左雾川和他商量起赵函墨的事情。 两人边下着棋,边闲谈似地聊。 “鹤山,你这三儿自称已经掌握了全套碧水剑法。你说是不是真?” 赵璟茗:“三儿一向说的话都像大话,但其实他一点也不会说夸张之言。” 左雾川点头,又道:“那安排和合适的地方,开开眼界,看此子究竟掌握到了怎样的程度。” “可也。西山有一峡谷,可以在那里一演。” “不过,我听说墨儿好不容易出去一次就遭了杀灾。” “的确是,幸亏你教了他碧水剑法。一剑破灾。” “奇才。如此短的时间竟然就可以剑动天外了。” “不止,墨儿不是说已掌握了全部剑法吗。”赵璟茗来了一句。 左棠瞬间讶然,的确,全部剑法都掌握,自然是可以轻松使出前面的招式。 但是,正因为如此,实在叫人难以置信。要怎样的绝世天才才能够区区两月不用人指点就自己学会了碧水剑法这等高深的剑诀呢? 这简直就是个谜! “这段时间我不在,你可知你儿是怎么练剑的?”左棠问道。 赵璟茗道:“他练剑据说是有些特别的,你不妨去问他。或者让他演练给你看。” 演练平时练剑的情况给先生看,这个虽然赵函墨是没什么兴趣的,但是既然先生想看,那就满足其愿望吧。 赵函墨拿着木棍,站在竹林中,像只划个花架子一样练了一式。动作很慢,不过他是演练的一式的全动作,而不是像平常那样,摆个姿势就伫立不动了。 左棠见他练的那一式,看起来像耍着玩儿,但是他是什么眼力,一眼就看出,这空空然,连内里都没注入的一式其实已尽掌精髓。 赵函墨干脆演练了整套剑法。左棠越看到后面,越是心中激荡。无一丝内功注入,但是那花架子却端是精妙之极。 突然之间,不用特意再考,左雾川就觉得他必然就像他所说已经掌握了全套剑法。 赵函墨扔掉木棍走出来,左棠看着他穿竹而过,走到了路径上,向他看来。一双迷雾朦胧的眼睛,仿佛藏着无数奥秘。他走过来,说:“先生。” 左棠陡然从失神中回神,看着面前面容平静之极,无一丝一毫得色的少年,温和道:“好,很好。” 赵函墨眼微微煽动一下,说:“先生,也许我不用再学别的武功了。” 左棠看着他,没问原因,等他自说。赵函墨续道:“奥义就在那里,学得多似乎没什么用。不学也罢。” 左棠瞬间默了,这孩子自己悟出了这一点。 第46章 先生考查 奥义,武道的奥义,若能有所领悟,何需再学诸多的功法,一套足以。其实碧水剑法便是世上最精深的剑法之一。学了此剑,其实已无须再学更多剑法。至于说其他拳法刀法等,学如此驳杂,一般来说并无益处。 左棠本打算找个时候仔细给这个学生上一课的,但是谁知学生自己转眼就说不需要学更多了。 左棠欣慰,如此天生慧悟的学生,实在是仅见。 左棠回来,原定是要继续教导学生碧水剑法。在他看来,这套剑法,至少也要教上个一年半载。然而,学生已自学完成,他的教学计划自然就得调整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对学生是否真的已经如他所说尽皆掌握了碧水剑法进行切实的考查。 西山穹门峡谷,这是赵璟茗提供的地方,左棠决定就带赵函墨去那里试剑。这件事情没有声张。一个清早,左棠就带着赵函墨出了城。只两人,身边没有其他人跟随,就连左棠带来的那个随从也没一道来。没骑马没坐车,两人在蒙蒙的天色中,步行往西山而去。 左棠先生有心考验学生的修为和心性。赵函墨作为一个从小锦衣玉食长大,没吃过苦的孩子,若能适应这种脚踏泥土的跋涉而毫无抗拒之色,那就再好不过了。 西山的穹门峡谷离京城之距不算太远,但也不近。若是快马,约需大半日的路程,若是普通人步行,大约需要花上两天的功夫。像赵函墨和左棠这种身怀武功的人,速度自是大大快于普通人。 两人晨起出发,大多时候并不走官道,而是走山野小路。毕竟官道人多,不好隐藏。赵函墨近日才遭了暗袭。走官道只怕不安全。虽然有先生左棠在,危遭遇不测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悄然抵达穹门峡谷,一试剑法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翻山越岭,走了半日,其间二人都一言不发。左棠内功深厚,走在崎岖山道上也如履平地,脸不红气不喘,而赵函墨也同样如此。 日至中午,太阳当头照,天气也越发炎热,走过一段上爬的山段,再下转走进一片林荫后,左棠忽然开口道:“墨儿,可累?” 赵函墨看向先生左棠,摇头,道:“还好。” “不口渴?把水喝了,我们在这条溪里重新打满水。” 两人一人挂了一个水壶,背了一个布包,还拿着一把剑。这打扮完全就是剑客必备,不过二人气质和着装却不然。左棠一派高士风范,赵函墨是世家贵族名门公子风。 “此水不洁。”赵函墨道。 左棠一听,扬眉道:“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可不能这么多讲究。” 赵函墨:“先生自便。”言下之意,他是不会把这溪水灌进水壶里喝的。 左棠瞧着全然没有妥协之意的少年,眉目一皱,道:“接下来,都不会遇到水源。” 赵函墨不动,左棠不再说,只是将他自己的水壶装满了。 两人稍作休息后,继续上路。 一路上,果然如左棠所说,再没碰到可饮用的水源,不过赵函墨喝水的次数极少,而且这么热的天气,他竟然没有留一滴汗。左棠都没他那么一身清爽。 到了入夜十分,左棠指着一条极小的岔路,道:“穿过这一条路,就到了。” 这一条小路十分险要,开凿在悬崖上,一般人根本不敢走。左棠踏上了小路,赵函墨也走了上去。左棠回头看他,见他面色平静,毫无惧色,暗自点头。 两人走在险要的悬崖小道上,都步履轻逸,仿佛不是走在危险的险道上,而是走在着锦的地毯上,周围鲜花盛开。 这一条路并不长,大约两百米,两人轻松走下,抵达了一个幽绿的谷底。 “到了,就是这里。”左棠一指周围。 现在已近夜晚,已经看不太清楚周围了。 赵函墨目光上下左右扫视一圈,很快得知这是个四周都封闭的峡谷,来到这里的路应该只有他们刚才走过的险道。不然就只有从山巅堕落下来了。但那么高,大约没有几个人从上面摔下来而能幸存的。 这处峡谷,除了一片盘根错节的绿植外,没有鸟语花香,看起来也阴深深的,一片阴凉。 “前面有个山洞,今晚我们就歇在那里,明早,再试你的剑法。”左棠道。 赵函墨默然不语,跟在左棠后面往他所说的山洞里走。 现在已经完全入夜,幸好晴朗的夏日,月亮十分明亮,照亮了四周。 左棠所说的山洞,十分隐蔽,还有暗门,走进里面,四四方方的一块地方,一张石床,一块石台,墙壁上镶着数颗夜明珠,把室内照得挺明亮。 这显然是人工修造出来的。这绝不是一个一般的地方。不过,赵函墨对知道这里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不感兴趣。 少年人总是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并积极地想要探知,然而赵函墨却例外。对于这样一个完全不同于众的少年,左棠时时感到惊讶。他都已经准备回答少年的疑问了,但是他竟不问。于是左棠主动说起:“这里是你父亲开凿的地方。” 赵函墨微微点头,却依然没追问。左棠见他无甚兴趣的样子,也不多解说,只道:“休息吧。” 一张石床,能怎么休息。赵函墨对寝居的要求是很高的,这种设备他是不可能躺下睡的。因此,左棠说休息后,他把东西往台子上一放,然后在角落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了。这个晚上,他打算修炼内功,睡觉就算了。 左棠见他如此,也不勉强,他自己倒是和衣躺在了石床上。 两人,一个躺在石床上,似乎睡得很安沉,一个盘坐在地上,也很安静。洞里的灰尘似乎又都沉寂下来。 一个久无人居,也无人打理的人工洞穴,里面不可能一尘不染,但是二人偏偏仿佛谁也没发现这一点似的,就这么休息了。 翌日天色蒙蒙亮,左棠先睁开了眼睛,他从床上坐起来,第一时间去看角落里的学生。就见少年端端正正地盘着腿,手搭在腿上,整个人沉静又安然。夜明珠的光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镀了一成神光。平日里苍白的面容镀光后竟是大不一样。初看极好看,久之竟是越来越惊艳。 容颜之美!气质之妖!整个人透着难以名状的气息,竟让人脑海里无端闪现出海市蜃楼似的幻象。 就在左棠脑中闪过光怪陆离之情景时,赵函墨狭长的眼睛缓缓张开了。仿佛被什么击中,左棠脑子里的陆离之象破碎,神思回归现实。对上少年光影中的眼睛,他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赵函墨站了起来,没与左棠说话,他径直走到门口,按了机关,石门洞开,一股清气入洞。 赵函墨回头看向左棠,左棠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淡然平静道:“后面有果树,可充早餐。” 绕过左后方,果然是密密麻麻一片果树,不仅果实硕大,还种类繁多。不过师生两人都不是喜欢享受口腹之欲的人,随便摘了几个野果吃了,也就绕回到了前面的谷地。 太阳升起后,天色很快大亮。长满绿草的谷地上,左棠举了下剑,道:“今天,你的对手是我。尽你所能。” 两人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五米的距离。一时间,谁也没有动作。如此对峙了半刻钟后,赵函墨拔出了剑,剑一出鞘,周围的气氛瞬间冷凛,阳光似乎都冻住了。 左棠眼神倏然眯了起来,如此气场,当有宗师之境…… 陡然一阵光影闪过,两把剑刹那相交,但一掠而过,两人转换了位置。周围的树叶掉落了一大片,纷纷扬扬落了许久。地上的草叶伏倒了几圈。从上空俯瞰,可看出形成了数个完整的圆形图案。 初次交锋后,两人分列两边,又开始对峙。赵函墨平日里云雾缭绕混沌一片的眼中定格成一种凝固冷淡的状态,他的右手握着剑柄,剑在他手中震颤着,携威待发。 左棠看着对面的少年,仿佛好久不曾再有的热血被激活了。手中的剑在叫嚣,再战。 风拂过的瞬间,两人再次出手,这次二人皆伫立未动,而手中的剑却同时离手,中间相交,龙影绰绰,风云变幻…… 碧水剑法第五式和第六式,碧海青天,飞龙潜出。方圆天地,被剑气笼罩。 左棠透过剑影看到对面站立的少年,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已经掌握了碧水剑法。使来全然不似一个初学者,没有丝毫迟滞,而且已经达到随心所欲运剑的程度。若是以前,他根本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奇才。碧水剑法历代传人都是堪称奇才者,但未曾有如赵函墨这般两月自学完整套剑法者。 或许这大概要归功于赵函墨所称的能御万物之气之故。 然万物之气都可御,更是一个最大的奇迷。 这个少年,整个人都充满了迷。 左堂一心二用,掌控剑势,思索着对面那少年究竟是怎样的人。 少年则心无旁鹜,眼中只有剑。或者他眼中有的并不是剑,而是其他。 第47章 祥瑞来历 覆海倾天,龙啸神州。第七式和第八式已出,整个穹门峡谷,光影闪闪,剑音震颤,如有龙吟,威势席卷整个峡谷,蔓延山顶。 峡谷中,引发异动的两人,站在地面,岿然不动,周围剑影重重,古树折枝,草丛倾倒,而两人所站立之地却风平浪静。 “*一碧,八荒归墟,不必再出。”左棠的声音在剑影重重中响起。 赵函墨手一动,空中的剑回到了他手中。左棠的剑也收了回去。这一场交锋已毕。然而余波却还在蔓延,方圆五十里有异动。在五十里范围的道路上,行人猛感地面颤动,立时心中惶然,加快了前行的步伐。不过越往外动荡越轻微,也有人只当是错觉。但更多的人心生不安,只快步前行。 第七式和第八式已是如此威力,若是最后两式出,只怕整个峡谷四面的山脊都要坍塌。 “你果然已尽皆掌握。”左棠看着少年道,颇感概。 赵函墨收剑入鞘。 “短短两月,你不仅学会了,还运控自如,好极。”左棠赞叹之情溢于言表。他一般很少这样赞扬人,然而这个学生已不是一个满意欣慰能表达。 然而,面对这样的赞扬,作为学生的赵函墨并无丝毫被先生赞扬的得色,好像这很平常。他站在一块还完好的草地上,面容沉寂,身上的锦衣华服一如最初,光鲜亮丽,不染丝毫尘埃。修长的身姿明明真切地伫立在那里,却偶然之际仿若只是浮光之影。试剑后的赵函墨似乎哪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苍白的面容似乎染上了丽色,然而渐渐地,绯丽之色尽褪,依然是那张一般人看来惨白不讨喜的面容。 这一场师徒试剑,耗费了两个时辰,现在已是正午,即使是湿冷的谷底也在正午的烈阳下有了温度。 “稍作休息后,我们启程回府。”峡谷周围平静下来后,左棠开口说。 赵函墨微微点头,人转身往山洞方向走去。进到洞里,他首先做的事情就是更衣。锦衣从他肩上宽解,露出白玉之肩。左棠随后进门,见到一片□□的肩背,立时背转过身去。而转了之后,他反应过来,大可不必如此避讳。但既已避,倒不好再回过头去。 赵函墨换上带来的干净衣物,把穿过的衣物打包系好。然后转身,看向左棠,道:“先生,可启程矣。” 左棠这才转回头,看向换了一身银色织锦服的少年,道:“也好,早走早回。” 两人顺利来,顺利去,一路上比来时速度还快。中途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与阻碍,夜深时分,两人悄然回到京城。基本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离开过京城。 穹门峡谷的试剑动静不小,那一带发生异动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京城。第二日,各酒楼茶肆都传开了。传闻传得十分神异,说是穹门峡谷有蛟龙升天。不少人声称亲眼看见了龙影。这事就这样传成了一个神迹。 第三日,就有人上奏朝廷,说穹门峡谷一带有蛟龙升天,此乃大祥之兆等等,然后满朝文武一起对原武帝歌功颂德。 赵璟茗作为丞相,听得下面文武大臣众口一片歌功,顿时就皱了眉。穹门峡谷的真相他比谁都清楚,不过是左雾川和他家三儿试剑之威罢了。如今却传成蛟龙升天,祥瑞之兆。普通民众也就算了。作为大臣竟然也人云亦云,真信了,那真是蠢了。又或者不是人蠢,而是以为上位者蠢。赵璟茗目光转向龙座上的原武帝,只见他面带帝王式的神秘微笑,用让人捉摸不透的语气说:“是吗,这倒是一件奇事。”如此一句后,原武帝再没对大臣传报的这件异常神奇的事情有什么回应了。 早朝结束,原武帝将丞相赵璟茗召到殿中单独叙话。 “丞相,蛟龙升天,祥瑞,你怎么看?”原武帝问。 赵璟茗不假思索道:“不足为信。” “哦,那丞相以为究竟是何缘故?”原武帝问道。 赵璟茗:“依臣看,当是有绝世高手在穹门论剑。” “论剑?”原武帝闻言,眼睛微亮,道,“丞相和朕想到一处去了。朕曾闻,十大剑法之一的碧水剑法练到后来,剑出如龙,如果真如大家所说,见到了龙影,那极有可能是和碧水剑法有关。” “陛下所言极是。”赵璟茗道。 “鹤山,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原武帝微笑问道。 赵璟茗默了片刻,拱手道:“陛下心中已有答案。” “朕倒是不知道答案,不过雾川所练剑法便是碧水剑法。而几日前他正好回来了。碧水剑法的传人就在你家。那这件事情,你当是知道原委。” 赵璟茗不疾不徐道:“陛下英明。” “好了,你就告诉朕,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武帝问道。 赵璟茗知道,这个时候需要说出真相来,便也诚言道:“犬子近日来学剑有所进步,雾川带他去考查一番。” “原来是这样。闹出这么大动静,看来雾川碧水剑法已大成。”原武帝感概。随即又道,“当年,我们三人同习武,进境都不慢,难分伯仲,今日若再比,你我皆不是雾川的对手了。” “对陛下来说,武学是次,治国为首。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富庶。陛下功在千秋。”赵璟茗道。 “鹤山,这赞美之词从你口中说出,真是不容易。”原武帝笑道。 赵璟茗:“陛下之功,无需人赞。” 原武帝淡淡一笑,忽转了话题,问道:“鹤山,你家三儿随雾川习武,短短时日就有所成了吗?难道武之一道上也极有天分?”那个孩子,两月前一见,当真是印象深刻。 “不算笨拙。”赵璟茗谦虚。 原武帝道:“鹤山,何必谦虚。对了,你家三儿也十六岁了,下次科举也该下场了吧。” “回陛下,犬子怕是个无心仕途的。以后如何,臣打算随他心意。” 原武帝一听,顿时道:“鹤山,如此天众之才,不入仕,朕之损失矣。” “陛下,天才和能否入朝为官、安邦定国并无多大干系。那孩子性子桀骜,怕是不适合入仕。” 原武帝脑海中浮现出那孩子的模样,一举一动,心中倒是对赵璟茗所言明了。那孩子从小就不是个能屈居人下的。如此看来,倒真是不适合入朝为官。 赵函墨当然不是个能屈从人下的人,就连一直以来对他可谓是相当宽容的原武帝,在他的线规中,也只剩下一次机会可召见他了。事不过三,一次是幼年时被召去皇宫,一次是两月前。若是再有下次,那绝没有下下一次了。 ** 盛夏酷暑,院子里的知了鸣叫声声,赵函墨坐在三省居,专门给他安置的学堂里。雾川先生站在讲案前。作为一个已经学会了碧水剑法,且文学方面根本不需人教的人,雾川先生还有什么可教导这样一个学生的呢? 作为一代名士,隐士,雾川先生当然不可能教不了一个十几岁的学生,即使这个学生再怎么逆天。不过也确实是要拿出压箱底的本事了。 “你悟性极高,有一套功法,就连为师我至今也没有全然参透,如今可传授于你。以你之悟性,当有所成就。”左棠看着坐在下面的少年,神情颇为奥妙。 赵函墨听到这个,完全没露出期待激动之色。自从那日他自己亲口对左棠说不必再多学之后,他心中再无对学更多功法的执念。因此,左棠抛出的这个饵算是过了时效。 左棠见其不为所动的样子,顿时了然。不由心中暗叹,这个孩子当真是让人惊喜,也让人挫败。 “你可要学?”他还是问。 “先生若教,我自当学。”赵函墨回道。 “好。”左棠也不指望这个学生有什么惊喜渴求的表现了,正色道,“这功法名太上心经。共十境,据传原有十二境,最后两境已失传。若此功大成,可无敌于天下,然而自古以来,能将这部心经参透者寥寥无几。上一位练满十境者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左棠但当介绍后,从怀里拿出一本簿册来,走到赵函墨前面,递出,道:“这是心经全卷,十境之奥妙全在这几千言中。如今为师传于你,你先自领悟,后再问。” 赵函墨接过心经簿册,道:“多谢先生。” 他这声谢说得诚恳,左棠微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赵函墨本欲躲,但稍作犹豫后还是克制了。左棠笑得更深了一些。 左雾川其实算是个高冷的人,他并不常笑,即使是笑,也很淡。他的任何一个表情大约都是云淡风轻的。只是自有了这么一个学生后,他的隐士之风似乎就遥去了一部分。 “好了,你自去参悟,明日再来。”左棠道。 赵函墨对左棠行了礼,然后拿着书,出了三省居。 路过悟轩院附近,不其然遇到赵含观。赵含观因为李姨娘的缘故避府他居,前两日回来了。 两人遇见,赵函墨一如既往,一脸平静,赵含观看见他却是冷笑一声,说:“大哥不日就会回京。” 赵大少赵含章已经在外任职六载,也该回京述职了。大约再过一两月,就能到京。 赵含观说这话自不是单纯来说一下,而是话中有话。李氏被赶出了府,赵含观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知道李氏做了对不起赵函墨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深恨赵函墨冷漠不近人情。赵函墨对他很是冷淡,大约是从来不拿他的当二哥的。但是大哥不一样。赵函墨对大哥是比较重视的。赵含观就想看看等大哥回来,他该怎么面对他。 赵函墨看向赵含观,仿佛对他刚才的话没什么反应,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别再随便离家。” 赵含观听他之言,愣了一下,随即面露厌恶,冷声道:“我是留是去,和你无关。” 两人极少有能好好说话的时候,往常赵函墨定不再多说什么,必定略过他,径直远去。那种时刻往往是赵含观十分气愤的时候,因为那样的赵函墨目空一切得十分可恨。今天,赵函墨难得集中焦距看着赵含观,在他冷眼冷语后,道:“前几日,我在梨花别院遇袭。然自安然无恙,幕后之手怕不会善罢甘休,极有可能从你身上着手。” “你什么意思?怕我伙同外人害你吗?哼,我赵含观虽看不惯你,可也没那么卑鄙。” 赵函墨满脸淡然,继续道:“家里面是最安全的,对二嫂也能照顾周全。” 赵含观欲再发火,但是赵函墨提到了二嫂。那是他的软肋。 赵函墨不再多说,转身往他自己的止水居走去。 赵含观盯着那道背影,神情变了又变。其实面对其他人的时候,赵含观从来不是一个情绪激动,说话刻薄的人,但是每每面对这个三弟,他就很难以平常的态度对待。或许是从小习惯了,也或许是被赵函墨一直以来那种目空一切的样子刺激的结果。总之,面对赵函墨,赵含观很难用理智支配自己的言行。 第48章 福王世子 </script>雾川先生传给赵函墨太上心经后,赵函墨没发问,雾川也就只言不提,任他自己参悟。他也想看看,这学生到底悟性高到什么程度。 赵函墨宅在自己的止水居,参悟太上心经,足不出居所。 学生不来,左雾川时间闲暇。于是开始接见拜访者。 这第一个接见的人是福王世子夏颉。夏颉六年前被原武帝封为驰南将军,出兵西南五月河,成功收复了百年前列土自封的南固国。如今,夏颉统领南河军和京中一支守卫军,和禁军统领司方以及镇国将军陈毅致形成三大军事力量。 原武帝封武帝,他统治下,原国的军事实力空前壮大。如今,周边国家都不敢试原国之锋。即使是骁勇善战的北庭王国。 比起十年前还不到弱冠之龄的**贵公子形象,现在快而立之年的夏颉沉稳雍容又带着杀伐之气。俊美之极的容颜依旧,沉淀出了岁月的深度。他所经之处,常人一般不敢窥伺其颜。不过,赵府的下人们总是有几分不同的,他们的胆子更大一些,面对这样一个在战场浴血过的杀神,也能保持住几分平静的常态。这一点就连夏颉自己都注意到了。以往他到下属家中,家仆无不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丞相府的人果然是训练有素,比起其他人家来,果然不可同日而语。 事实上,下人们面对他之所以如此淡定,不过是被府上的赵三少锻炼了。赵三少全身那冻结空气的气场令人见之而怵。相比之下,夏颉再怎么威严沉杀,也是在正常范围之中,不像赵三少总是携裹着非人的气场。 夏颉来,是与赵璟茗一道,两人同上早朝,下朝后,夏颉要来赵府,正好与赵璟茗同行回来。 “雾川先生在三省居,世子殿下是直接去,还是在前厅,将雾川先生叫来?”赵璟茗问。 夏颉作为皇室之人,既是福王世子,又是驰南将军,地位十分尊崇,按尊位来说当是雾川先生亲来见他,不过懂事的人都该知道,雾川先生这样的隐士,当折节下交才是。 夏颉此人,人虽孤傲霸道惯了,但是对雾川先生却是十分景仰,也知道对其不能以权凌人。就连皇帝都亲自来赵府见他,其他人更没在雾川先生面前摆谱的道理。因此,夏颉道:“直接去雾川先生住处。” 赵璟茗和夏颉一起来到三省居,左棠已经听到脚步声,当人走进院子的时候,他迎了出来。 夏颉见到左雾川,先是微愣了一下。雾川先生一直是他景仰的人,但是却一直未曾谋面。今日见面尚是第一次。以往只听闻左雾川大才,乃是当时第一人,除了才名之盛,美男子之名也是世所皆知。今日所见雾川先生,其人气度之高华,风仪之美,果然不虚传言半分。 “先生风采,颉仰慕已久,今日总算见到先生。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夏颉谦然施礼。 左雾川上下一看夏颉,暗道此子不凡,说道:“将军风采,世人皆知。” “先生与世子叙话,我先告辞。”赵璟茗出声道。 “丞相自去忙。”夏颉道。 赵璟茗离开,剩下夏颉和左雾川二人。左棠道:“世子请。” 两人进屋,分别落座。夏颉道:“先生,颉闻先生除了文才高绝之外,于武道上也造诣极深,颉近日专研武道,迟迟不能跨越宗师之境,想向先生请教。” 左棠微微点头,道:“世子何时开始从武?” “二十岁之前只略学了些强身健体之法,二十岁之后始才专研武学。” “世子所学功法如何?” “上层,有前辈达到大宗师之境。” …… 连续数日,赵函墨专研太上心经,看上去十分痴迷,不过,他一直看而不练。但四五日过去了,他准备开始了。开始之前,他打算先去看望一下家中长辈。赵老太爷和赵太夫人在外避暑,不在家,是以不用请安。于是他先去母亲江氏处。江氏知道他去请安,笑容满面,亲自迎了出来。 赵函墨随其入厅,说了阵话,然后告辞,再转道翰墨院。 赵函墨到的时候,赵璟茗正在院子里打拳。赵函墨等了会儿,等赵璟茗练完整套拳法才走了过去。 赵函墨不常见到赵璟茗练功,但他知道,他父亲的武功其实颇为高深。现在,赵函墨入武道后,琢磨出来赵璟茗的武功至少是宗师级别。只是他鲜有动武的时候,一般人恐怕都想不到他其实是个武道高手。 “父亲。”赵函墨喊道。 赵璟茗点点头,道:“这几日,你都不曾出来,现在可是已经有所悟了?” 左雾川传授了赵函墨太上心经,赵璟茗当然知道。这太上心经,他也听说过,可以说是一本传出去会引起江湖一片血雨腥风的的无上功法。在这之前,赵璟茗都不知左棠得到了这部功法。 “嗯。”赵函墨点头。说道:“父亲,今日来看看你,明日开始,我当会闭关一阵子。” “闭关修炼?”赵璟茗微诧,道,“太上心经深奥之极,一不小心有入歧途之险,你修炼之前当好好请教雾川先生,切忌擅自深入修炼。” 赵函墨:“我现在就去寻先生。” “现在?你先生正和福王世子叙话。” “福王世子?夏颉?” “没错,你还记得。你当只在四岁之时见过一面。”赵璟茗道。 那年双兰会,赵函墨与隆真公主结怨。当天的所有事情,赵璟茗都仔仔细细地询问了随从和暗卫。赵函墨和夏颉等人见面,以及他和所有人的对答,他都问了个仔细。 “父亲,小时候的任何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赵函墨回答。 赵璟茗微微点头,看着赵函墨,露出慈爱之色,道:“你记忆超群,确然不大可能忘记。那你可还记得后来进宫之事?” “父亲提这个干什么。”赵函墨皱眉,明显表达出对这件事情的不喜。 “墨儿,你这性格,就连九五之尊,你都……”赵璟茗顿了下,道,“这京城之地并不适合你,为父之意便是你不如随雾川先生而去,外面天高海阔,可任你逍遥。” 赵函墨一听这话,雾气朦胧的双眼聚集起光度,他缓缓道:“父亲,我已说过不会离家,你当时并未表达不同的意见,为何今日旧事重提?”依赵璟茗的个性不应该再提此事才是。 赵璟茗:“墨儿,你前段时间遭遇伏杀,这绝非偶然,也并非一件小事。这京中水深,你若无意官场,不若去往江湖之远。你如今学武有成,再有雾川先生在侧,安全自是无虑。为父也放心。” 赵函墨沉默了一下,然后语气平静地道:“父亲,你是不是查出了线索?” “墨儿,你聪慧如斯,什么也瞒不住你。对你下手者,我亦不能对其如何。”赵璟茗走近,伸手拍了怕赵函墨的肩,道,“三儿,有些危险,时时潜在。你自己要警惕。” 赵函墨点头,也不问赵璟茗查出的线索究竟指向谁。很快就告辞离去。 赵函墨离开翰墨院,打道去了雾川先生的三省居。虽然先生在待客,但是他必得今日见到他,明天他就准备闭院潜修了。 赵函墨走进三省居院子,跟在雾川先生身边的那位一直低调无声的随从姜湖走了过来。“赵三公子。” 赵函墨看着他,道:“我来见先生。” “三少爷稍等,我去回先生。” 赵函墨本不是个容得等待的人,不过先生既在会客,他自不会贸然闯去。 姜湖很快就回来了,对赵函墨道:“三公子,先生请您进去。” 三省居的大厅里,左棠和夏颉停下了话头。左棠看着门口,面露期待。夏颉知道来人是赵函墨赵三少,也很有几分好奇。小时神童,不知如今究竟是何模样。 赵函墨走进门,仿若一道银月,携万千流光而来。左棠是淡定的。从未见过现在的赵函墨的夏颉倒是真正一惊。 赵函墨走过去,目光极淡的略过夏颉。朝左棠道:“先生,明日我将闭关而修,会有段时间不能来见先生。” “闭关而修?你……懂了几分?”左棠是惊讶的,这才几日?难道学生就看懂了那么深奥的功法? “先生,大约是懂了。”赵函墨口吻十分淡然地说。 左棠看着他,好一会儿后,道:“一会儿,我考你一考,若是真有所得为师自不会阻你,若是尚欠火候,就听为师的安排。” “可以。”赵函墨淡定地说。 左棠这才又看向夏颉,对赵函墨介绍说:“这是福王世子。” 赵函墨目光落在夏颉身上,却看着人不说话。 夏颉自他进来,就一直注意着。就连对方忽视的无礼都没放在心上。他只好奇至极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犹记多年前,这个小孩儿十分大胆。现在和那时似乎完全不一样了,但又似乎一切都没变。 一切似乎还如初。 “赵三公子,十年不见。”夏颉打破了安静。 “你好。”赵函墨回了一言。 第49章 闭关静修 墨玉扳指在夏颉手中转动,玉质深透,衬托着略带剥茧的筋骨分明的手。(无弹窗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夏颉深邃瑰丽的眼盯着赵函墨,带着锐利的侵略性。赵函墨不喜这种肆无忌惮的打量,他再次将夏颉忽视过去,看向左棠,说:“先生空闲后,学生再来。” 左棠看了眼夏颉,又看向自己的学生,微微点头。 赵函墨走后,左棠道:“世子先时请教的问题,按照我所说之法当能突破壁障。” 夏颉收回目光,微微点头,看向左棠,道:“多谢雾川先生指导。” “先生,既三少来了,今日颉先告辞。”夏颉道。 左棠也不挽留,点头。 夏颉走出屋子,三省居院外,赵函墨就在那里。夏颉走过去,在他边上停了下来。赵函墨看他一眼,转回头,继续伫立。 夏颉身边的随从见此,几乎要上前说:不得对世子无礼,被夏颉抬手阻止了。夏颉目光在赵函墨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留下一个颇具深意的眼神,然后又和左棠最后告别。 左棠派身边随从送夏颉,待其出了院门后,左棠看向赵函墨,道:“墨儿。” 赵函墨转身:“先生。” “墨儿,说说看,你对心经的领悟。”左棠转身往院后走,赵函墨跟了上去。两人边走边说。 赵函墨道:“先生,信则灵,静得慧。” 左棠顿住了脚步,转头看着少年,久久没说话。许久后,叹息一声:“墨儿,果然真悟也。太上心经,一般人看了,不是不识真经,便是误入歧途。你既如此说了。为师知道你学之无忧矣。” “不过,墨儿,你说要闭关静修,不知打算修习多长时间?” “这却说不准。”赵函墨道。 “明日,我给讲解一番,后日你再静修吧。”左棠道。 “先生明日无访客?” “我先推了,你的事情要紧。” 赵函墨微微点头。 “墨儿,不知你对自己的未来是何打算?” 赵函墨看向左棠,微微露出诧异之色,道:“先生何出此言?” “你父亲道你不适合官场,有意让你随我习武。只这习武,最好是去适合的地方。之前你言不愿离开家,不知现在可有改变想法?” “先生,我并未改变想法。” “墨儿,武林中高手如云,你不想去见识见识吗?”左棠试探着问。 赵函墨摇头,很是平静地道:“先生,我无意江湖武林。” 左棠看着少年一脸冷淡的模样,心中也是一叹,这孩子完全不似一般少年那样对所有未知的事情充满兴趣。看来拐走徒弟的事情实在是一个漫长而艰巨的任务。 *** 翌日,赵函墨听左棠讲解太上心经修行过称中的注意事项。 左棠修太上心经已十年有余,突破了两境。相比起十境来说,两境看起来似乎很低微,然而就太上心经而言,哪怕只是突破一境,那都是质的变化。 太上心经第一境就是气通任督二脉。而江湖中,凡能打通任督二脉者已经是顶尖高手。太上心经第二境璇玑停轮,日月合璧,意即气通八脉。而此境界,即使是大宗师也不一定全然能达到。 因此,左棠通太上心经二境,当世内功修为几无可匹敌者。太上心经再往上便玄之又玄了。古往今来,练成者寥寥。前一位十境大成者出现在三百年前。那位十境大师究竟有多厉害,世人传言莫衷一是。但不可否认的是,的确已超凡入脱俗,全然不是人间。大宗师在其手下过不得一招。 但那位十境大师在几位大宗师挑战后,忽然杳去无踪影。其后,世人再也没有见过他。十境大师其人也并不为众人所知,只有少数有传承武林世家以及权贵名门知道。 “墨儿,为师当年跨越第一境便用了三年时间,在此之前,几乎感觉不到进境,直到顿破的那一刻才有所感。因此,你修炼切不可心急。一定要有恒心和毅力。”左棠叮嘱。赵函墨点头。 左棠又讲解了修炼过程中会出现了错觉情况以及如何导入正途的法门,赵函墨都认真听了。 当天晚上,赵函墨就开始了对太上心经的静修。 学生闭关,先生继续接见访客。京城各大世家名门都来派了人来。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能见到雾川先生。雾川先生只排了五天天时间见访客。之后还没来得及见到的就没机会了。 *** 赵函墨闭关静修,这一闭就闭了一月有余。左棠和赵家长辈们都有些急了。但是也不能主动去打扰。否则,出了岔子就麻烦了。 而一个月过去后,赵家大少赵含章回京述职,到家了。 赵含章携妻儿回京。赵府满府沸腾。 “父亲。”赵含章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到翰墨院见赵璟茗。身边带着其妻董氏和两个儿子。 赵含章有两子,长子六岁,次子四岁。两个小童俱长得十分俊秀可。看上去很是聪明,哥哥牵着弟弟的手,在赵含章看过来的时候立刻懂事地对着赵璟茗行礼,整齐地开口道:“合琮,合赞见过祖父。” 赵璟茗威严端肃的脸在看见两个孙子时,柔和下来,露出了慈之色。“这是琮儿和赞儿。” “是,父亲。”赵含章面对赵璟茗。一如既往地恭敬。 赵璟茗看着赵含章一家四口,道:“一路舟车劳顿,又风尘扑扑,先去收拾,明日再来叙话。” “谢父亲体谅,孩儿告退。”赵含章没多说,带着妻儿就退了下去。 赵含章回来,最激动的莫过于赵含观了,他一直等着大哥回来。赵含章一回到自己的院子,赵含观就来了。 “大哥。”赵含观声音激动地喊了一声 。 赵含章回头,看见赵含观,微微一笑,温和道:“二弟。” “大哥,你可算回来了。你该早通知,我去城外接你。” “大家都很忙,何必劳师动众。”赵含章整个人越发温润了。但内在的刚毅却不容忽视。多年为官,且主政一府,官威甚重。只是人在经过磨砺之后显得十分从容。 赵含观看着大哥赵含章,有许多话想说,不过大嫂和侄子们均在,一时倒不便多说,于是问候了大嫂董氏,又对两个侄儿说了些关怀话语后,对赵含章道:“大哥,你先去安置,我一会儿再来找你叙话。” 赵含章点头,领着妻儿和一干下仆这才进了秀轩院。 赵含观往自己的院子走,即将踏入院子的时候,他抬头看向赵函墨所在的止水居方向,暗道:大哥回来竟都不出来迎见。 赵含观由于对赵函墨残生抵见,近段时间关于他的事情一概不听不理,因此并不知道赵函墨目前在闭关修炼高深的武学心经。其实就连赵函墨目前已经是个剑术高手这件事情他都不是很清楚。 这日,傍晚十分,晚霞映长空,天地一片橙红色。赵含章已经安置妥当,赵含观再次光临,这次带来了谢氏。谢氏和董氏两个妯娌第一次见面,倒是想见生喜的样子。二人不用男士多说,自相携去说话了。 赵含观和赵含章二人坐在院子里,橙色余晖下,兄弟两对坐,场面显得很是温馨。 赵含章微笑,先问:“二弟,这些年,家中一切可好?” “还好。”赵含观这个回答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思考要怎么和大哥说姨娘的事情。 然而,赵含章却先开了口,说:“二弟,关于姨娘的事情我都尽知。” 赵含观顿时紧紧盯着赵含章,略显激动地道:“大哥,姨娘被驱居别院,我们总要想办法让他回来才是。” 赵含章敛去笑容,微微摇头。赵含观顿时就急了,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弟,姨娘的事情,恕我不能插手。”赵含章语气也颇为沉重地说。 赵含观顿时心凉半截,半晌道:“为什么,大哥,我、四弟和姨娘都等着你回来说情。父亲看在你的面子上,定然有婉转的可能。” “二弟,姨娘犯下的不是一般的错,而是谋害嫡子。这个罪名……”赵含章不再多说。 “这个原因,你也知道?”赵含观喃喃道。 “姨娘一出事,父亲就写信将一切都告知我了。”赵含章道,“二弟,你和四弟常去别院看姨娘,她现在生活可还好?” 赵含观一时说不出话来。说实话,除了不能回府,其他一应用度倒是没有丝毫苛俭。但是一日不回府,面上就一日无光。 “大哥,这么久了,姨娘也受到了惩罚。三弟如今也健健康康地,并没有什么不妥。姨娘也悔过了。这事难道就不能请父亲宽容?或者我们去求三弟。”赵含观艰难地说出后面的话语。 赵含章沉默不语。赵含观咬了咬牙,说:“你不去说,我去,就算受到折辱,姨娘能回来就好。” 赵含章面色一肃,道:“二弟,三弟不会折辱人,他只会无视。他什么情绪也不会产生,而只有你心中怨气四溢。” 赵含观听得赵含章之言,顿时就泄气,没错,赵函墨那人就是那样的。他从来就无视别人。 “所以,大哥,我以前都不曾去求他。想着等你回来。他再目中无人,但大哥在他心中总归该是有分量的。” “二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会去。”赵含章道。 “大哥。” “二弟,三弟最是纯粹,这个世界上恐怕再无比他更本真的人了。我无法去对他说放姨娘回府的话。那会让我无地自容。”赵含章忽然轻轻叹息着说了这么一句。 赵含观忽然就冷哼起来:“他纯粹,他本真?是啊,他纯粹本真得让人厌恶。” …… 静室内,赵函墨忽然张开了垂闭的双眼,眼里神光乍现又内敛,全身光辉忽闪又熄灭。当一切异常平静之后,他站了起来。 他悄然走出房间,守在门口的何冬、卓青看见他出来,正要开口唤三少爷,却齐齐在见到人后失声了。 第50章 三少出关 </script>赵函墨一路走到秀轩院,看门的小厮看见他,先是张嘴发愣。还是卓青上前提醒道:“快去禀报大少爷,三少爷来了。” 小厮省神,赶紧垂头,连忙道:“小的失礼了,三少爷快请进。”同时给了不远处一同守门的护卫一个眼神,护卫立刻健步如飞跑去了赵大少所在的后院。 赵含章和赵含观还在叙话,护院来报三少爷来了,赵含章面露喜色,赵含观则微微冷哼。赵含章瞪了他一眼,赵含观收敛。 赵函墨很快就被小厮引到了赵含章所在的后院。逆着霞光,赵函墨步履缓缓地走近,每一步似乎有纶音传响,修长的身影浴光如神。不曾见过长大后的赵函墨的赵含章惊异甚重,而月余不见赵函墨人影的赵含观也微微惊愣。 “大哥。”赵函墨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像从远山之谷传来。他披散着未束的长发,月白锦衣加身,整个人近在咫尺,却仿佛站在远地。 赵含章迟钝了许久,才说出话来:“三弟。”语气都带着些不敢置信之意。这是他的三弟? 赵函墨微微点头,再次走近,站到了赵大少的面前。赵含章这才看清了赵函墨的脸,狭长的眼,里面氤氲着雾气,看不真切,但触之即心生震动,只随即赵含章的焦点落在赵函墨白得不太正常的面色和唇色上,立时关心道:“三弟,怎面色苍白,可是身体有恙?” 赵含章离家外任的时候,赵函墨还是个小孩儿,那时候虽然也不是面色红润的样子,但和如今苍白得不正常的模样相去甚远。 赵函墨还没回话,这时,赵含观在一旁语带嘲弄地道:“大哥,他能有什么恙,太医院有名的太医全都被请来来给他看过了,都说健康得很。” 赵含章看向赵含观,严厉一声:“二弟。”赵含观别开脸,赵含章无奈,看向赵函墨,道:“三弟,你二哥有口无心,你别放在心上。” 赵函墨没对此言作答,而是道:“大哥,我算时你也该到家了,所以来看看。今日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我们明日再叙。” 赵含章道:“三弟,你若无事,我们秉烛夜谈亦可。” 赵函墨:“我已月余不曾去见父亲和母亲。今日还须去向二老请安,之后要与雾川先生小谈。” “三弟月余不曾见父亲与母亲?这是为何?难道三弟出门今日方归?” “不,我在家中,数月前拜雾川先生为师,开始学武,近日闭关修炼,不曾出来。” “原来是这样,三弟,前些日子听说你拜师雾川先生,不想竟然是向其学武。”赵含章很是惊讶地道。 赵函墨微微点头,道:“大哥,那我就先告辞了。” 赵含章拍拍赵函墨的肩,道:“我送你到门口。” 两兄弟往外走,赵含观目送那两人背影,一脸气闷,但也只能冷哼一声。 赵含章送赵函墨到门口,但却没有停步,而是一道走了出去。赵函墨看着他,赵含章解释道:“三弟,今日回来,仓促之间,我还不曾去拜见母亲。既然你也要去,那我和你一道吧。” 其实赵含章倒不是没想先去拜见嫡母,不过江氏知道他回来了之后就派人传了话,言他一路舟车劳顿,今日就不必去见她了,让改日再去。这看齐来算是体谅之意,不过江氏实际上是不想见而已。因为和李氏的过节,她对赵含章虽然不刻薄,但也难喜欢。 赵含章知道江氏之意,但也并不放在心上。不过,现在赵函墨去,他顺便去拜见也好。有赵函墨在的时候,江氏的心情总是好的。 两人一道去了江氏的院子。 果然,江氏见到儿子十分高兴,即使看见赵含章也没冷下脸来,依然笑容满面,甚至还和气地慰问了赵含章几句。 “一路上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劳母亲挂怀。” “那就好。明日把孙儿带来我瞧瞧。” “好的。母亲,明日我让琮儿和赞儿的母亲带他们来给您请安。” “嗯,好。” 江氏和赵含章说了一阵后,转向自己的亲儿子,脸上的笑容立刻加深了数度,温言细语道:“墨儿,快两月了。为娘担心死了,但是又不能扰了你修炼。你父亲说你这次修炼的功法十分特殊,不得受丁点干扰。为娘只得日日祈祷。总算你平安无事。”江氏做出一个双手合十谢天谢地的姿势,然后又拉着赵函墨的手,道,“都瘦了,得好好补一补,我吩咐厨房给你做些滋补的饮食。” “母亲,不必。”赵函墨拦住就要吩咐下去的江氏,“我近日不适合滋补。且我还不曾去向父亲请安。” “原是这样,你是该去向父亲请安。”江氏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急忙道,“看天色,当已戌时二刻了,娘也不留你了,快去见你父亲吧。” 赵函墨点头,道:“那孩儿就告退了。”江氏挥手,赵函墨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赵含章也起身,向江氏告别,兄弟二人一道出了江氏的菁华院。 “三弟,你去见父亲,大哥就不去了。早些时候已经见过。”赵含章道。 赵函墨点头,和赵含章在岔路口分别。 赵函墨向赵璟茗的翰墨院走去,步履看似缓慢,但速度却极快,后面随同的何冬卓青二人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到得翰墨院门口,守门的小厮咋然见到出现的人,先是愣呆了。三少爷整个人和一个月前又有所不同了,周围没有了逼人的冷气,但是全身萦绕着一股奇特的气场,而且披散着长发,看上去十足另类。小厮怔愣数秒后,还算迅速地回了神,也算是早已被自家三少爷打磨出强心脏和高素质了,否则不知愣神多久。 “三少爷,老爷说了,您一到,就直接去书房找他。”小厮声音洪亮地说道。 赵函墨走进门,举步往赵璟茗的书房而去。小厮也不跟去,继续守在门口。一路跟在赵函墨身后的卓青和何冬二人也都留在门口,没再继续跟上。 赵函墨走到书房门口,守在门口的两个丫鬟见到他,晃了晃神,然后立刻垂下了头,蹲身行礼:“三少爷。” 赵函墨站着没动,两个丫鬟行礼后转身打开了门。赵璟茗早有吩咐。 赵函墨走了进去。赵璟茗从案桌后抬起头来,看见和一个月前很是不同的儿子,面上倒是不像其他人那样露出惊色,而是如平常般微笑,道:“三儿,听说你出关了,就知道你会来见为父。你闭关四十九日,可是有所收获?” 赵函墨走近,回道:“父亲,微有所获。” “是吗,哈哈,我儿果然天纵奇才。”赵璟茗少见地朗笑起来,他站了起来,走出书案,面对赵函墨,仔细地打量起来,“今时之你比之以前大是不同,刚才一见你,为父就知道你定然是有所悟进。果然如此。” 看见父亲如此欣慰喜悦的样子,赵函墨平静如水的心绪也微微上扬。 “墨儿,虽是有所得,但你还得去向雾川先生请教,让他看看你所修是否为正途。” “一会儿,便去见先生。”赵函墨道。 赵璟茗点头,道:“好。墨儿,虽然你天资出众,但万不可狂妄,雾川之武学修为,学识修养都是你该好好学习的。” 赵函墨微微点头。对于雾川先生,他的好感度其实已经很高了。对于有好感度的人,赵函墨自是平和而善意的。 父子俩又小聊了几句,赵函墨告辞离去,便往雾川先生所住的三省居而去。 戌时将过,天已经彻底黑了,月亮升起。月色明亮,不用灯笼,亦能见路。因此,赵函墨迎着月光而行。卓青和何冬一路跟随,也不点灯。 赵函墨走进三省居,门口两盏灯笼亮着。守门的是雾川先生身边的随从,姜湖,他见到赵函墨,眼里惊异一闪而过,但随即就收敛,道:“赵三少请进。先生等候多时。” 赵函墨出关了,这是大事,他才走出自己的止水居的时候,消息就传遍了全府。他依次去见了才回府的赵大少,赵夫人,赵老爷。左棠猜他会来。于是候着。 赵函墨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雾川先生。他站在院子里已经重新长满叶子的树木下,一身蓝衣,明月下,衣带当风,出尘绝俗,风华绝世。赵函墨走近,他便看了过来,原本淡然的神情倏然起了变化。 “先生。”赵函墨出声道。 左棠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你,现在是何感觉?” 赵函墨自然领会其话意,回道:“气脉亨通。” 左棠盯着他,久久不语,最后长叹一声,道:“就知道以你之资质,不能以常人度之。” 修太上心经,四十九日即有所成,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世上有如此资质与悟性的人。 “伸出手来。”左棠道。 赵函墨毫不犹豫,伸出了右手,左棠伸手扣在他手腕上,一阵把脉后,放开,道:“一切正常。” 赵函墨收回手,道:“先生,我来看看你,今日已晚,学生告辞,明日再来与先生契谈。” 左棠道:“不急,为师已备酒菜,我们师生二人小酌一番。” 赵函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石桌上,果然摆着酒具和糕点。 其实他今日出关还不曾饭食。之前去见江氏和赵璟茗,两人都要着人给他准备吃食。在江氏处,赵函墨说要赶紧去见父亲,在赵璟茗处,他说:如今全身气通,暂无饥饿之感。因此一直到现在,赵函墨一粒未食。 现在,雾川先生已摆酒设小宴,赵函墨看了下,道:“随先生所愿。” 于是二人在坐下,吃点心喝淡酒。赵函墨是个不怎么饮酒的人。这一点,左棠也偶然得知。因此他摆的酒完全就是果酒,不冽人。 “墨儿,照你这速度,为师很快就会教无可教啊。”左棠笑着说。 赵函墨吃下一个梅花糕,这是厨房专门按他喜好做的,不甜不腻,酥软度刚好。“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赵函墨道。 “墨儿真孝也。”左棠眯眼看着月色下的少年。披发的少年,青丝如瀑,面容半掩在墨发中,看不真切,但却似乎瑰丽无比,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苍白的样子。 果然,曾经惊容不是幻觉。越是仔细注意,越发像是看见了魔魅之颜。蒙着雾纱看不清,几多神秘,诸种绝伦之奢靡。 “先生,酒已饮毕。告辞。”赵函墨忽然开口。左棠倏然惊醒,不过面上不显。看起来只是顿了一下,即刻就道:“去吧,好好休息。明日再来。” 赵函墨点头,转身,飘然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赵函墨离开三省居,刚走到止水居门口,一个小厮匆匆而来,见到他,立刻道:“三少爷,老太爷和老夫人在回府的途中惊了马,现在人在广安寺,老爷准备连夜赶去广安寺。问您是否一道去。” 赵函墨一惊,道:“老爷现在何处?” “我来的时候还在翰墨院,正吩咐下人准备马车等一应事物。” 赵函墨举步飞快地往翰墨院走去,速度之快,来禀报的小厮快步都没赶上,卓青和何冬两人轻功了得,但是还是没能跟上。赵函墨根本就是一个闪眼就不见了踪影。三人惊讶一瞬后,都各自平静。三少爷身上发生什么似乎都不稀奇。 第51章 夜赴山寺 </script>赵函墨赶到翰墨院,赵璟茗正往外走,身后跟着一群人,看见他,道:“三儿,来了,一道走。” 赵函墨点头,和赵璟茗一道往外走,这时,赵含章和赵含观也一起到了。 “父亲,我们也一起去。”赵含章道。 赵璟茗看向二人,道:“章儿才回来,就好好休息。观儿,你留在家中,照看府上。明日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可倏忽公事。” 赵含章翌日要去吏部回事,赵含观则是要去翰林院点卯。赵璟茗身为丞相,自然也是没多少空闲时候的。不过家中老太爷有事,自然是先以为重。想必,这会儿向陛下请示休假的折子已经送达御前。 家中,空闲者当属赵函墨,且如今赵函墨习武有成,完全就是个高手,赵璟茗带他一道去最合适。 赵含章和赵含观听从赵璟茗吩咐,没有同去。留在了府上。赵函墨和赵璟茗一起启程,往广安寺而去。 马车行驶在夜幕之中,速度飞快,前后左右带着数百骑士护卫。后面另有几辆马车,装载着大夫和医女。赵府有专聘的大夫,和懂医术的女医。赵老太爷和赵老夫人年纪大了,惊了马,不知身体状况如何,大夫自然是要事先备上的。 “墨儿,你祖父和祖母途中惊马这件事,你怎么看?”赵璟茗问赵函墨。 赵函墨张开眼睛,道:“有护卫,有暗卫,怎会惊马?” “没错,这事怕不是那么简单的。暗卫传信说还巧遇了二皇子殿下。你祖父祖母被二皇子劝去了广安寺。”赵璟茗解说道。 “祖父与祖母身体可无恙?” “没什么大碍。” *** 广安寺坐落在京郊北面的栖霞山山腹。香火鼎盛,自前朝传承下来,已有数百年历史。出了不少得道高僧。达官贵人常来这里祈愿,小住。俨然如国寺。 赵老太爷和赵老夫人住在东厢房贵人居住的地方。赵老太爷矍铄的脸上一排淡定闲适,和平日在家莳花弄草的状态差不多。赵老夫人没那么淡定,很是忧心地道:“老头子,我看这事不简单。所有马都精心喂养,上路前夜检查仔细了。途中忽然发狂,必不是偶然。”赵老夫人分析道。 赵老太爷微微哼一声,语气有些讳莫如深地道:“夫人,当然不是偶然。是有人要作妖。现在我们就以静制动,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又想要干什么。” 赵老夫人点头,道:“你看这事是怎么个意思?” 赵老太爷不置可否:“看着吧。别急。” 赵老夫人也逐渐淡定,道:“这些事,我也不懂,你和茗儿自去理会。” “夫人,这样想就对了。休息吧。估计天亮之时,茗儿人就到了。” 夜晚的广安寺,静悄悄一片,但寂静中,却是各方人在思量。东厢房院,除了新入住的赵老太爷和赵老夫人,还有尊贵的皇室子弟在。二皇子夏濯、四皇子夏臻及福王世子夏颉都在。三人倒不是一同来的。两位皇子早几日前就来了这里。夏颉则是今早来的。在寺中和两位遇见。后,相谈甚欢。赵老太爷和赵老夫人在回程中马车忽然出现惊马失控的情况,那千钧一发之迹,夏颉的车架正好迎面遇上。顺带就帮了一把忙。 这事看上去就仿佛只是一场意外,或者就算不是意外,也定然和这群皇子世子没什么关系。但事实是这样吗? 赵老太爷目光深眯了眯。往窗外瞧了瞧。事情究竟如何,总能知晓的。 赵璟茗和赵函墨在黎明之时赶到了广安寺,两人下车走到寺庙门口,知客僧微笑看着这群风尘仆仆的客人,道一声:“施主兴夜而来,可是有急事?” 赵璟茗道:“大师,家中有高堂昨日入得庙中。” 知客僧略一想,顿时就知道这群人是找谁了,昨日入住庙中的贵客只有福王世子和赵太师夫妻二人。面前这人说是高堂,那自然是指那二人。而面前这位既称赵太师为高堂,那这位是谁就不言自明了。当朝丞相。知课僧不曾见过赵璟茗。知道他是当朝丞相后,双手合十一礼,道:“原来是丞相大人,贫僧有礼。” (未完) 第52章 山寺之事 ..o “外面来了什么人?” “回四殿下,丞相大人携其三公子来了。” “这么快,看来收到信息就连夜启程了。赵家大公子和二公子没一起来?” “没有,赵丞相只带了三公子,再就是数名护卫。” “二皇兄。”夏臻看向坐在左侧的二皇子夏濯。 夏濯手持一本佛经,先是专注其中,听到夏臻唤他,方微微抬头,但却看向坐在另一边的福王世子,道:“夏颉,你这位太师大人的救命恩人该出场了。” 夏颉凤目看一眼夏濯,目光瞥向窗外,语气不甚明朗地道:“救命恩人?怕不是要被怀疑别有居心。” “怎这样说。丞相大人何等智慧之人,定然能分析出你没有任何对太师大人使坏的动机。”夏濯道。 夏颉摸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看了两人一眼,道:“我出去看看。” “你亲自去?何不等丞相大人上门来谢?”夏臻语带惊讶地道。 夏颉目光微缩,语气颇奇妙地道:“有人不会来。” “你指谁?”夏濯微微好奇。 夏颉看向夏濯:“殿下,来人除了丞相大人还有谁?” 夏濯眉一挑,讶然道:“你莫非是指赵家那位传说中的三少爷?说起来,我还不曾见过。” “我也没见过。”四皇子夏臻也插一句,语气中带着兴味,“二哥,我记得二皇姐和那赵家三少是否有些过节。” 夏濯看向夏臻,语气微微严肃道:“这事儿过去了,不可再提。” 夏臻闭上了嘴,吞下了欲再问的话。夏濯作为隆真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都说不提,他也就只好闭嘴了。 “你们在此,我出去。”夏颉站了起来,人往外走。 夏臻倒是很好奇,也想一睹那赵三少。但他是皇子,专门去见一个大臣之子,怎么都有点自降身份。而夏颉就不同了,他毕竟已经见过赵三少,现在去可以当作是见朋友。 赵璟茗一行到得寺庙东厢,由知客僧引着到了赵老太爷和赵老夫人住的地方。他们一到,守门的护卫立刻向赵璟茗和赵函墨行礼,外面的动静自然传到了里面。门立刻就从里打开了。 太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青素和青莺出现在门口,同时道:“老爷,三少爷,老太爷和太夫人就在里面。” 赵静茗和赵函墨一同进了屋,其他随同的人都留在外面。 赵老太爷和老太夫人分左右坐在屋里唯二的两把椅子上,赵静茗和赵函墨进来,都是先观察两老的身体,见二人都神采奕奕,没有什么异状,放了心。 “父亲,母亲。听闻昨日惊马,不知二老身体状况如何?” “没事,我们身子骨都好着。倒是你和墨儿,这么早就到了。昨夜连夜赶路了吧。”赵老夫人关切地看着儿子和孙子,尤其是看到站在赵璟茗身边的孙儿,满眼心疼道,“墨儿,怎头发都未束?青莺,快给三少爷束发。” “祖母,我昨日刚闭修武学出关,急见大哥,是以未束发。”赵函墨回答道。 “呵呵,墨儿也有急切不顾仪容的时候。”赵老夫人听他这一说,倒是笑了起来。 赵函墨等她笑过后,又道:“祖父,祖母,大夫也来了,不如先诊个平安脉。” “没错,墨儿说得是。”赵璟茗附和。 赵老太爷点头:“也好,为了让你们安心,就依你们。” 赵函墨将王大夫唤了进来,给赵老太爷和赵太夫人仔细望闻问切的一番,确定了二老是真的没什么大碍。不过,还是开了服压惊宁神的药。 之后,一家人一番交谈,赵老太爷仔细说了昨日惊马的情况,还有巧遇福王世子,得对方帮助脱险。 “福王世子就住在此院不远,第一厢朝北第五间就是。第二间和三间是二皇子和四皇子。你去向世子道谢的时候,别忘了参见两位皇子。” 赵璟茗去见住在第一厢的贵人,赵函墨留在屋里两位长辈。 赵老太爷这才看着他一番打量,道:“墨儿,一段时间不见,你又不同于往日矣。” 赵函墨通身的气息气场皆和赵老太爷、赵太夫人上次所见不同了。曾经如月清冷,如雪冰寒,现在颇是说不清道不明,整个人像是收敛了剑鞘般和润了许多,但是却不尽然,通身气宇,不似人间。 “墨儿,你随雾川习武,进境如何?”赵老太爷摸着胡子,目光变得深邃,威严尽显。 赵函墨回道:“尚可。” “墨儿倒是谦虚,祖父可是听说你已学会了雾川引以为傲的碧水剑法。”赵老太爷忽慈爱朗笑。显然对此十分骄傲。 赵函墨倒是一脸平常,无丝毫自骄自负之色。赵老太爷瞧着,欣然而笑。 “墨儿,昨晚不曾休息,现在快去小憩一会儿。”赵太夫人心疼孙子,见祖孙二人没再聊其他后,赶忙劝说。 赵函墨道:“祖母,无事,一日不睡,并没有什么影响。” 祖孙三人聊了会家常,差不多辰时一刻时,寺庙里的小沙弥送来了斋饭。赵函墨倒是不饿,不过在祖母的劝说下也一起用饭。赵璟茗去见福王世子以及两位皇子,没耽搁多久,很快就回来了。也被太夫人劝着一起用膳。 寺庙斋饭清淡,但口感却很好。吃惯了家中荤食,偶尔吃些素材,别有风味。 住在第一厢的三位皇室贵人,聚在一起,一同商量着一件事。是该把赵三少叫来,还是亲自前往拜访赵太师,以此会见会见那位赵三少。四皇子夏臻道:“二皇兄,以我们的身份,自然该是将人召来问话。” 夏濯没说话,夏臻又看向夏颉,道:“堂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夏颉摩擦着他的玉扳指,斯然道:“不可取。” “怎不可取,难道还让我们亲自去拜访他不成?”夏臻颇是不屑地道。一个大臣之子,无功名在身,也不是卧龙之才,让身为皇子的他们去亲见,实在是屈尊了。要说是德高望重的赵太师,和如今得父皇重用的赵丞相,都还说得过去,但一个白身的丞相之子,那就说不过去了。不过,他也好奇,以夏颉的性格,断不能这样说才是,“堂哥,以我所知,你一向不是个惯于礼贤下士,为何如此将就那什么赵三少?莫非他真有什么特别?就算是有些才华也不至于此吧。”神童之名他是知道的,当然最近那名声随着一些不一样的声音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起来。在夏臻看来,说不得那赵三少真是被吹捧太过。加之,主观上来说,赵三少得罪过隆真公主,他自是对其没有什么好印象。 对于夏臻的疑问,夏颉毫不意外,但也并不详说。见到那个人,这些个想法都不会在脑海里浮现。 “等会儿,去拜访赵太师。”夏濯看了夏颉一眼,拍板做了决定。 夏臻就算不大乐意,但也不会反驳夏濯,他一向以夏濯马首是瞻。 夏颉则开口说:“你们去,我就不一道去了。” “为何,你刚才不还亲自去了,既然没在路上巧遇上,那现在正好和我们一道去。”夏臻不解。 夏颉之前出去,本打算在院子里去来了个巧遇赵璟茗一行,但不凑巧,赵璟茗和赵函墨两父子脚步快,已经去到赵太师休歇的厢房处。夏颉没能先遇上。只得打道回来了,后来没过多久就是赵璟茗来道谢,顺便向二皇子和四皇子打了个招呼,然后也没多说什么就走了。毕竟大臣和不是储君的皇子在一起待久了,可不是太妥当。若是传出暗中倒向了某某皇子,那就不太妙了。 当然,谁都知道赵璟茗只忠于原武帝,皇子们,他一个都没暗中扶持,即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 “你们真要去见赵三少?”夏颉道,“其实大可以不见。”这话夏颉也就说说。夏濯这人,别看,看起来温文尔雅,和气得很,但是却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他刚才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夏颉刚才忽出此言,也不过是觉得,赵三少那样的人,见了定然在心上要产生些什么影响。他看向夏濯,道:“你们去见吧。”说完这句,他理了理衣袖,站了起来,就走了。 夏濯眼里露出丝疑惑,不过一瞬后也就消失了。他招呼夏臻:“走吧。” 赵家三代人,用完早膳后,坐在一起,闲话家常了小会儿。然后赵老太爷应昨晚之约,去找庙里的空悟大师坐谈。赵老太爷和庙里的空悟大师很有交情,以往,每年,赵老太爷都是要来广安寺小住,并和空悟大师谈经论佛。赵太夫人则要求亲自去前庙拜佛祈福。赵璟茗和赵老太爷同往,赵函墨则陪同赵太夫人去拜佛祈福。 几人一道出门,没走出多远,恰好碰见迎面走来的二皇子和四皇子两人。二皇子夏濯穿着浅碧色锦衣,头上用玉冠束发,身材颀长,生得一副璀璨之容,温润生辉。端得是清贵之极。他旁边的四皇子,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赵函墨差不多年岁,但赵函墨看上去一副十□□岁的样子,看起来完全比四皇子年长的样子。何况四皇子夏臻面上还有些婴儿肥,年岁更显小。 走在前面的赵老太爷和赵璟茗道:“二殿下、四殿下。”拱手为礼。 夏濯温润谦和道:“太师,丞相大人,不必多礼。” 走在后面的赵太夫人在两边说完后,走到了前面,施礼道:“老身见过二殿下、四殿下。” “太夫人不必多礼。”夏濯立刻出声道,并抬手虚扶。 夏濯目光略过赵太夫人,落在他身旁一披发未束的银衣少年身上。 赵函墨的头发依然没有梳理起来,之前赵太夫人吩咐丫鬟青莺给他束发,他摆手拒绝了。因此这会儿还是这么个形象。赵太夫人不是个对仪容严苛的,赵函墨觉得不必,她也就不勉强。 这会儿,二皇子夏濯和四皇子夏臻目光齐齐落在赵函墨身上。 洞庭之烟波,苍梧之朝雾。三山神阙,斯人之归乎? 夏濯脑海里不禁就浮现出这样的句子来。至于赵三少没见礼这件事情似乎已经不重要。 夏濯和夏臻这时候都忘了,二人身边也没有不懂事的随从在此刻跳出来提这一点。 赵太夫人倒是记得这事,但见情形,却似乎不适合开口说什么。于是也就安静未言。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但其实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夏濯恢复一贯的沉静,温言问道:“太夫人这是去往何处?” 赵太夫人:“回二殿下,臣妇准备去寺中大殿添些捐些香油钱。” “太夫人有心了,我们也正要往前殿去,不如一道。” 赵太夫人自不会有意义,前面还未走的赵老太爷和赵璟茗两父子,又和夏濯寒暄了几句,然后终于告辞离去。赵函墨和赵太夫人这组队伍便加入了两位皇子。 赵函墨自始至终不曾开口说话,面对夏濯和夏臻的目光直视,他也就微微点了下头以示“恭敬”。 两位皇子加上赵家老太夫人,赵家三少爷,这一队人马以一种奇异的氛围出现在了广安寺的前殿。 第53章 危机近在 ..o 广安寺香火鼎盛,且常有俗家客在寺中小住。因此大早上,就有住在寺里的香客到前面宝殿上香求签。且有不少女香客,还都是妙龄少女,小姐多戴着面纱,但依稀可知面容定不俗。毕竟身材窈窕,眉眼俊丽,薄纱遮面不过是添些朦胧之美。 赵函墨搀着赵太夫人,后侧左右随着青素和青莺两大丫鬟,还有几名护卫随同,和他们一道并行的二皇子、四皇子、福王世子,俱都龙章凤姿,仪表不凡。这一群人引得其他香客纷纷注目。却不敢靠近。 在众人注目中,赵函墨目不斜视,扶着赵太夫人到了大雄宝殿。正中的佛相金身巨大,宝相庄严。人观之而生敬。殿里已有人虔诚跪拜。是一名女子,着素衣,面无纱挡,不着金玉环佩,一身素色,显得极其脱俗。与殿外所见之华服美妆的女子完全不同。一群一看就身份贵重的男子进来,此女也倏无反应,只对着佛主阖目合十,虔拜。 两位皇子的近侍欲上前将那女子劝走,让出位置来,但被夏濯阻止了。近侍看一眼那女子,心道如此绝色,怕不是入了殿下的眼。 那拜佛的女子,确实有一副绝色之姿,而面容,由于背对着大家,所以不能全然可见。但侧面轮廓美得十分极致,如此,不用正面而观,已知其乃是一位绝色。绝色和一般丽色总是在韵致上就不一样的,眼前女子不用看正脸,也能推断绝色无疑。 “青素,去添香油钱。”赵函墨吩咐,然后对赵太夫人道,“祖母,您就站着许愿吧。” 赵太夫人拍拍赵函墨的手,道:“墨儿,对佛主,不可马虎。” 两人说话,终于惊动了在佛前参拜的女子,她睁开了眼,回头看见诸人,顿时微露羞赫,然后站了起来,动作虽有些急,却无损韵致,模样果然清艳之极,是绝代之颜色。女子开口说话:“抱歉,诸位公子,这位夫人,信女扰时久矣。”声音也动人之魄。说完歉话,人礼退而出。其间始终垂眸,不曾抬头四顾诸人。 待那女子退出去,赵函墨扶着赵太夫人去拜佛,青素已把香油钱放进一旁的功德箱,站在那里的僧人记下名字数额,道一句佛号后,继续木头人一样站着,几乎让人难以感受到他的存在。但赵函墨瞥一眼就知,那人定然修为极深。 感觉到一道特异的目光,那木头僧人竟是往这边看来,一瞥赵函墨后,回头阖目,继续当木头人。 赵太夫人向夏濯、夏臻、夏颉三人欠了欠礼,道:“三位公子先请。” 这几位的身份不宜叫破,赵太夫人知趣地称其公子。 夏濯谦和有礼道:“太师夫人先请。” 二皇子这么说了,赵太夫人也就就不推辞,越过三人去到佛相正前跪拜。赵函墨站在一旁,却是毫无参拜之意,连一个合十的手势都没有。赵太夫人看他一眼,道:“墨儿,敬拜。” 赵函墨看了那佛相一眼,做了个合十的手势。赵太夫人看后,满意了,并不要求他同样跪拜。 两丫鬟同赵太夫人一起拜。 几位皇子也都着近人去添了香油钱。夏濯和夏臻两人已来广安寺数日,香油钱是早就奉上了的。不过既然来了宝殿,自当要表示表示。 赵太夫人年岁大了,自是不宜跪太久,稍跪后,就被两丫鬟扶起来了。老太太拜完后,夏濯、夏臻和夏颉三人也对着佛相拜了几拜。 “太夫人,您老不抽支签?”夏濯拜完佛,回头对赵太夫人说。 赵太夫人笑得十分慈祥,道:“殿下说得是,老身也有此意。墨儿,你去抽来。” 赵函墨顺意去抽签,抽签的地方在大殿右边,一个圆筒,里面插满了签文,赵函墨伸手,随意抽了一支出来。拿回来递给赵太夫人。老太太笑道:“墨儿,这签是你抽的,你自己先看看吧,若是不解,去寻大师们解。” 赵函墨对这签根本没兴趣,不过,老太太这样说,他也顺从之,打开签文。只见签上书了七个字:伏惑荧星,人间乱。 “墨儿,签上所书何言?” 赵函墨把签递给赵太夫人看,老太太一见,眉头顿时一跳。此言何意?怎每个字都看着不详。 赵函墨却毫不在意,待老太太看后,他手指一搓,纸条就成了粉末。这一手,可叫一旁的夏氏三兄弟惊讶了。这功力可不一般。不过,几人最好奇的还是他到底抽了什么签。从赵太夫人的表情可得知,应该不是什么好签。但这是私事,几人也不好问。 赵太夫人是看了签文,颇有些发愁,见孙子把签捏碎了,倒似乎舒畅了些。不过转而想到这还在殿中,当着佛主的面如此行为岂不是有所不敬,赵太夫人赶紧对着佛主合十祈祷了数句,然后才无奈看了一眼孙子。这孩子与一般孩子十分不同,老太太也不以常言训斥他。 一行人出了宝殿,赵太夫人向几位殿下告别,三人也都很是尊老,对赵太夫人礼待有加。 赵函墨搀着赵太夫人回还。 待赵函墨和赵太夫人一行远去,夏濯也吩咐道:“我们也回吧。” “二殿下,不四处走一走?”夏濯旁边的近侍道。 夏濯看向夏臻和夏颉,就见夏臻望着赵三少离去的方向出神,夏颉则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夏濯见两人状态,便没说什么,许久后夏臻回目,看向夏濯,道一声:“二皇兄。” 夏濯:“我们去寺庙后院清净之地。” 夏臻没意见,夏颉道:“你们去,我回客厢。” “颉堂兄,你回去干什么,多无聊。呀,难不成……”夏臻神情微妙,拉长声音,“刚才殿中那女子长得实在好,莫非堂兄瞧上了,准备寻美人去?” 原武帝后宫妃嫔绝色甚多,夏臻见惯了绝代佳人,平常见到一些女子,并不觉得如何惊艳,但刚才在宝殿中遇到的那女子确实称得上绝色。 “倒是不错,你们可以考虑。”夏颉道。说这话算是表达了他完全无意。 夏臻倒也不诧异,夏颉并不是一个重美色的人,说起来倒挺不解风情,多少绝代红颜愿侍候他左右,他都无动于衷。至今还没娶世子妃,身边唯有两个小妾,子嗣也无。福王和福王妃都对夏颉的婚事很是上心,但是夏颉强硬,没得到他的应允,即使是身为父母的福王和福王妃也无法强行安排。 夏濯和夏臻都已有侧妃,夏濯的正妃正在筛选中。大约不久之后就要完婚。 三人闲聊着往寺庙后院走去。期间倒是再没提那个宝殿上遇见的女子。甚至都没派人去打听一下那姑娘。 赵函墨陪同赵太夫人回到了厢房,赵太夫人对之前赵函墨所抽之签耿耿于怀,道:“墨儿,你祖父、父亲和空悟大师座谈去了,你也去吧。那签文你让空悟大师给你解一解。” “祖母,无须介怀,不过一支签。”赵函墨完全没放在心上。 “墨儿,祖母不放心,你就依祖母去向大师问问。若是有什么不妥,也好叫大师化解化解。” 老太太都如此说了,赵函墨无意忤逆其意,也就答应了。 叮嘱丫鬟和护卫好好照顾老太太后,赵函墨出门去寻空悟大师。 北方一处小院,就是空悟大师的居所,此处离寺庙正殿建筑群颇远,周围环境幽静。院中小桌边,赵老太爷和赵璟茗父子和一个始终面带微笑的慈祥和尚围坐,这和尚自然就是空悟大师。 三人围坐,其实并不怎么交谈,只偶尔说几句旁人听不懂的话。其他时候,仿佛在比谁更有定性似地坐着。 赵函墨来,悄无声息地就进了院子。空悟大师的院子院门大开,门口也无沙弥看守。 有脚步声传来,空悟立知,缓缓地道一声:“有客人来。”然后细听跫音,发现不是熟悉之人。步律伐韵十分独特。空悟暗道一声奇,然后看向院门。不几息,就见前面走来一人,着银衣,风姿忒也殊异,披头散发,但泼墨之发如瀑如织,极尽风华。 “墨儿,你怎么来了?”赵璟茗微微诧异道。 赵函墨几步走近,答:“祖母所愿。” “你祖母让你来的?”赵老太爷也诧异,“你不是陪她去前面宝殿了吗?” “已去而复归。”赵函墨答道。 “此乃璟茗第三子?”空悟大师问道。 赵璟茗回:“大师,正是,此乃犬子,家中行三。往日里不怎么出门。墨儿,快见过空悟大师。”赵璟茗转而对赵函墨道。 赵函墨从其言,拱手道一声:“空悟大师。” 空悟看着赵函墨,慈目微笑。 “墨儿,你祖母让你来,可是有什么吩咐?”赵老太爷问道。 赵函墨答:“适才在宝殿前抽了支签。祖母不放心,让我来向空悟大师请教。” “哦,什么签?”赵老太爷好奇道。 赵函墨也不隐瞒,开口道:“伏惑荧星,人间乱。” 听到这句,赵老太爷和赵璟茗都微微皱眉变色,就是空悟大师也明显愣了愣。赵璟茗先道:“墨儿,这签是你抽的?” 赵函墨点头:“是。”面上一派淡淡,似乎完全不受签文影响。 赵璟茗看向空悟大师,道:“大师,这签文似乎不是祥兆。” 空悟神色已恢复常态,不疾不徐地说:“别急别急,此签乃我前些时候放置其中,只有上签而无下签。不必拘于上签之文。说起来,此签唯有一支,不想今日竟被你抽中。”空悟大师笑眯眯地看着赵函墨,道,“此乃奇签,璇玑暗藏,不必追述其深意,以后自有分晓。放心,不要为一签文所惑。” “原来如此。”赵老太爷大是松了口气。赵函墨对此却没什么感觉。一个签文,他怎么可能时时想着念着。 “只是不知下签是什么?”赵璟茗关心这个。 空悟大师却一脸高深莫测,道:“佛曰:不可说。” 空悟都这样说了,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我这就走了。不打扰祖父、父亲与大师论谈。” “去吧。”赵璟茗道。 赵函墨悄然而来,又迅疾而去。 待他离开,赵老太爷不由看向空悟大师,大是皱眉道:“大师,那签……” 空悟唱了一声佛号,严肃道:“你们家三公子面相奇异,不似常人。这签也不能做常解,至于是何解。恕老衲无能,不能窥透也。” 赵老太爷和赵璟茗对视一眼,然后又一同看向空悟,空悟笑眯眯地,就是不再多说。 两人似乎也都心领神会。不再说那签文。 那签文,若是按字面理解,岂不是惑星乱世的意思。这个要是传出去,可就麻烦了。 也许空悟之意是真有别解,又或者现在如此言就是为了避言此事。总之,不管怎样,那签文只能当没有。 “别人若问起,可说桃花乱。”空悟忽然道。 …… 赵函墨沿路返回,此时,寺中各处皆有人来人往。不复早时的安静。赵函墨目不他望,只踏步前行。而忽然,一个小沙弥突然窜出,拦住赵函墨的去路,递出一封信来,说道:“公子,给你。” 赵函墨接过信,那小沙弥一溜烟就没了影。赵函墨拿着信,既不去看那跑走的小沙弥,也未露出疑惑之色,只随意打开信纸,一看,就见上书几个字:后山悬潭一叙。 广安寺后山悬潭离寺中心较远,已经靠近寺中禁地。赵函墨看了信后,转了个身,往信上所写之地而去。他本无意前去,这事弄得这么玄虚,定不是什么好事。但转念一想,对方若不达目的,必还有后招,现在去也好。此次家中两位长辈回程路上忽惊马,本就不寻常。其中阴谋意味深浓。来到寺中,忽收到这样一封没头没尾的信,赵函墨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赵函墨很快找到后山悬潭的路,然后步履缓缓地行了去。 广安寺后山的玄潭已经水流枯竭多时,如今不过一废潭。曾经流水冲刷的地方,一片白色,远看还如飞瀑。 赵函墨站在枯潭边,没看见人影,但他也不四处寻找,只立在原地不动,他知道总有人会出现。 果然一刻钟后,一个灰色人影从悬潭顶上飞了下来。来人一身袈裟,光头有戒,长眉微白,看上去慈眉善目,对着赵函墨,也是慈和而笑,道:“小友来了。” 赵函墨看着面前的人却不说话,目光冷冷淡淡的。对面的和尚暗自打量他,神色不变,心中却是暗暗惊讶,此子看上去甚是不凡。可惜…… “老衲元德,小友,今观你与佛有缘,可愿入我门下?” 赵函墨一脸淡淡,道:“并无此意。” “是吗。那真是可惜。不过……”说话间,一股风掠过,赵函墨神色不变,微微侧面,身形转换,数支银针擦发而过。 元德惊讶,但也不能多想,他必须得杀了此子。于是瞬息间,就挥掌而出。赵函墨身影一闪,人倏然就不见了踪影。元德再击失败。 第一次银针偷袭,速度可谓又隐蔽又快速,当世极少有人能躲过,然而此子却轻松躲开了。元德对此怎么都是难以置信的。但他还是不信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娃娃能有多少本事,于是也不深想,随即就再次出手,而这次竟然依旧落空。少年身影倏忽又消失。元德顿然惊骇,他的功力何等深厚,眼力又是何等的好,然而却没看清楚对方是怎么倏忽不见的。 一惊再惊后,元德心生异样,但是想起自身处境,他必须除了此子。这事不得不做。 然而,令元德也想不到的事,他即将使出绝招之时,一股寒意直击心门。他再不敢轻举妄动,他完全感觉到只要他一动,面前的树枝就要洞穿他的心口。一股煞人的寒气围绕着他的全身,竟是无法使出内力来抵抗。而对面的少年举着树枝为剑,一副平常至极的模样。目光冷淡得不像在看一个人。 元德身上的冷感一下就冒了出来。这哪里是个普通的少年,这根本就是一尊阎罗。地狱之门仿佛就在眼前打开。无处可逃。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如此厉害?元德脑海中疑惑万千,却无法张开口询问,全身的气道不知何时竟然运行不畅。元德心下骇异再增…… 赵函墨看着对面的人,语气毫无起伏地道:“我不杀你。告诉幕后之人。不要自寻死路。” 这话说得平淡极了,但是却令人寒毛直竖。元德本也是位修为深厚的高僧,武德兼备,然而自从答应来杀这赵三少之后,心境絮乱,不复往日法深功厚。一句话都令他心神龟裂。 赵函墨倏然收剑,扔掉木棍,转身而去。其姿态之随意,何其狂狷。元德看着那似乎毫无所防的背影,这看上去是最佳偷袭之机,然而他根本无法动手。 此人当真邪异。难怪难怪…… 噗……许久后,元德才恢复行动力,准备离开,才踏出一步,却一口鲜血喷出,他扶着山岩久久没动,心中惊骇又起。那少年明明未刺剑,但他已出手,他却完全不知。他到底达到何种境界了? 就算他最近因心经,修为驰动,也断不至于如此没用,要知道他已入大宗师境界,那少年如此实力,又是何种境界?难不成已达到了传说中的圣境,不,不可能。绝不可能!元德极力否定了这个猜想。那少年定是身怀邪功。 赵函墨步履闲散地走在山道上,偶尔还伫足观看风景。这广安寺后山的景致确实不错。秀水青山。那处悬潭虽枯竭,然而旁近处却有河流流下,叮咚之声不绝,静心凝神。这是个修身修心的好地方。 夏濯三人在广安寺后院林子中闲逛一阵后,在一个小沙弥的引领下,向后山走去。三人边走边歇,时不时笑语几句,十分得趣的样子。 “堂兄,你看这景致多好,不如赋诗一首。”夏臻对夏颉说。 夏颉微不可见一笑,道:“暂无诗兴。” “若是饮酒十樽如何?” “最擅饮酒者不是你二皇兄么?”夏颉看向夏濯。 夏濯一直锁眉而思,听得两人谈话,却不接叙,而是看向夏颉道,“你对那赵三少可熟悉?” 夏颉微愣,然后摇头道:“不熟。以往只见过两次,第一次,那孩子才四岁。前不久去拜访雾川先生见过一次。加上今次,算三次。” “他是怎样一个人?依你看。”夏濯问。今日见其人,现在想来,竟是无论如何无法正确评析。 “他是个怎样的人?”夏颉思量片刻,道,“也许多见几次能有所了解。” “皇兄,我觉得,那赵三少十分与众不同。”夏臻小声插了一句。之前同路时,他一直观察着对方,即使是在宝殿上见到一个绝色女子,他也是很快把注意力拉回了那赵三少身上。那人实在是目中无人,他们三个堂堂天潢贵胄,他竟然毫无尊意。他本想怒斥那人,但看着他,却无法真的口出训言,似乎他本该那样孤高。 “谁都看得出来与众不同。”夏濯道,“你们可还记得他在殿上以手碎纸的事。” “那一手可真漂亮。”夏臻挑眉道,语气不自觉带着些许赞崇。 夏颉看一眼两人,望着山下的庙宇,缓缓道:“听说他前不久才和雾川先生习武。算起来,习武时间极短。” “雾川先生才来京多久,中途还离开了一段时间,再怎么聪明,也不至于两三月就从毫无根基到小有所成。我看那赵三少说不得从小就开始习武。”夏臻断言道。 “不管什么时候习武,这并不是重点。关键是他到底才能如何?”夏濯仿佛自语般,道,“赵丞相有经纬之才,他的嫡子或许真的也差不到哪里去。如今又请了雾川先生来教导,赵大人对其寄予厚望吧。” 夏颉看夏濯说这些,心中微动,觊其才,这是想要笼络来为己所用? 如今朝中,夏兆和夏濯二人明显已开始明目对立。再看以往一直表现淡薄的夏濯,明显没有以往的淡定。 夏颉脑子飞快地转动着,面上却没什么异色。他遥望远山,心道:原武帝在,大家安分才是上策吧。 目光掠过周围,倏然,一抹银色进入眼帘。夏颉睁大眼睛,看向银色露角之地。 “夏颉,看什么呢?” 夏颉看一眼两人,正待说话,却见前方山路弯角处走出一人。 赵函墨! 三人都愣了愣,这是说曹操,曹操到? 赵函墨看到几人,走过来,只对三人略略点头,就要掠过而去。夏臻立刻出声道:“喂。” 赵函墨停步看他,夏臻本想说:大胆,见到他们为何不拜,但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睛,话语到嘴边顿时变成了:“你去哪里玩了?我们正要往深处游玩,你去过了,比较熟悉吧,不如再和我们一道。” 赵函墨看一眼几人,不疾不徐道:“有人约我悬潭比武,我已胜,准备归。” “有人约你比武?谁?”夏臻诧异。 赵函墨:“庙中高德之人。” “谁呀?谁找你比武,你很厉害?”夏臻颇有些挑衅意味地道。 赵函墨语气平平道:“我亦不清楚。”他厉害与否,这是个比较级的问题。当世最厉害的人究竟如何,他不知,又怎知是否厉害呢。 没错,赵函墨认知中的比较厉害,是达到天下第一。 第54章 广安寺中 “对方为何找你比武,你怎么会不清楚?且能被你打败,应该只是个小和尚吧。” 赵函墨不欲与其多论,径直转身往山下走。夏臻见他如此,目露惊色,这人怎如此大胆,竟然就走了。夏臻回头看夏濯。夏濯微微皱眉,出声道:“赵三公子。” 赵函墨回望过来,夏濯对上了他的目光,烟雾缭绕的一双眼,混沌不清。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一种奇异的感觉顿生。夏濯顿了片刻,才道:“赵三公子,不若与我等同游。” “不必。”赵函墨淡淡一声,音量极低,但三人都听见了,回话毕,他就又走了。披散的头发微微飘扬,银衣飘飘…… 等赵函墨完全消失后,夏臻气愤道:“这人真是岂有此理。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一大臣之子,还有没有尊卑之分。” 夏濯没接话,这个赵三少,很是让人看不明白。夏颉也一言不发。夏臻见两人都不说话,愤愤道:“你们倒是好涵养。” 夏濯看向夏臻,温和道:“四弟,吕圣公不问朝士名,张师高不发窃玉奴,韩稚圭不易持烛兵,皆雅量过人。。” 夏臻闻言,道:“二皇兄,刚才他人走时,我可没当场发作。已经是雅量宽宏了。” 夏濯无奈摇头,不再与夏臻论这个,而是转向夏颉,表情郑重道:“刚才赵三少说和一人比武,对方还是庙中高德之人,你怎么看?” 夏颉没答,而是反问夏濯:“你忽然叫我来广安寺,并且强调了时间,而我在路上刚好遇上了赵太师及其夫人。我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夏濯微微一笑,说:“你一直没问,现在终于问了。” 夏颉看着夏濯,等着他告知。夏濯也不隐瞒,道:“我的确是无意中听到了些事情。”顿了片刻,夏濯走近夏颉,压低声音道,“这次赵太师惊马事件恐为……我大哥所主导。” 夏颉微露惊色,道:“太子殿下和赵大人家似乎并无恩怨。” “我也很好奇,大哥想干什么。” 夏臻此时忽然冷声道:“左右不过是不能拉弄就想除之。” 夏濯肃容道:“四弟,慎言。”又转向夏颉,“我们等着,说不定很快就有结论了。” *** “没有杀死他?” “赵三少的武功有些邪门。” “武功邪门?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我败于他手。” “元德大师,你一个大宗师,败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手上,这话说出去谁信?” “贫僧不打诳语。” “元德大师。”一个穿着普通布衣,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男子压低声音道,“你要如何证明,你所说是事实,而不是故意推拒此事?” 元德微微咳了咳,这次伤势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贫僧所言绝无假话,贫僧对此也很疑惑,那赵三少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当不会武学境界比贫僧高,那就只可能是用了不为人知的邪法。是否如贫僧所推测,你们何不寻人试探试探。” 男子看着对面确实身受重伤的元德,语气不明地道:“大师,记得守口如瓶。否则……” 元德眼观鼻,鼻观心,道一声佛号,然后闭嘴不言。对面的男子站了起来,低声说了句:“想办法把人留在寺里。” 元德露出为难之色,但还是点了头。 等那人走后,元德唤来一个小沙弥,低语了几句。 赵函墨很快回到东厢,赵太夫人客居的房间。老太太见他回来,立刻道:“墨儿,回来了。空悟大师怎么说?” 赵函墨回道:“这签是空悟大师所题,只是半签,表意不全,空悟大师言不必在意。” 赵太夫人不疑有他,露出笑容道:“既是大师这么说了,我也就放心了。” “太夫人。”青素手里提着一个篮子走了过来。 赵太夫人好奇地盯着里面:“是什么?” 青素微笑道:“太夫人,这是庙里的小师傅送来的山梨。炖唐梨去咳止痰的效果十分好。” 老太太一听,脸上笑容加深,道:“可感谢小师傅了?” 青素:“青素办事,太夫人还不放心。” “青素你办事,我自是放心。”老太太笑呵呵地道。然后招手让青素把梨子拿了过去。 篮子里的梨子用一层纱布盖着,打开,里面黄澄澄的雪梨个大又清香。赵太夫人极喜地摸了摸。然后看向坐在一边的赵函墨,笑眯眯地道:“墨儿,想不想吃。”说话的语气颇有些引诱的意思。 赵函墨看一眼梨子,道:“此刻并无食欲。” 赵太夫人温言道:“那想吃的时候,问青素拿。”然后吩咐青素将篮子提下去放置。 青素倒是提议道:“太夫人,不若我现在就去给您熬上一晚。此刻正值午间,天气燥热,喝雪梨汤正好去去暑气。” “好,你去吧,不若多熬些,等会儿老太爷和璟茗回来,也正好一起品尝。”赵太夫人道。 赵老太爷和赵璟茗在未时初回来了。赵太夫人见着二人,立刻着丫鬟去端唐梨水。 赵老太爷和赵璟茗父子俩落座。赵老太爷四处看了看,道:“怎不见墨儿?” “我让他去隔壁歇息去了。”赵老太太道,“昨天璟茗和墨儿连夜赶路,来了也没休息,怎么受得了。璟茗,等喝了唐梨水,你也去休息吧。” “母亲,没时间休息了,我们等下就启程回府。” 老太太听后,没露出异色,只点头道:“嗯,也好。我看你们午时还未回,还以为今日不打算回了。快,青莺,收拾行李。” “好的,太夫人。”青莺回了话,转身开始麻利地收拾起行李来。 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因为大多基本还好好地打包装置着,需要收拾的也就是一些小的日常用品。 “你们可向主持大师辞行了?”赵太夫人问道。 “已说过,几位殿下哪里,也已经着人去告知。”赵璟茗回了话,然后吩咐人去叫儿子。 赵函墨在隔壁房间,并没有睡觉,而是盘腿坐着。赵老太爷和赵璟茗回来,他立刻就听到了。待赵璟茗吩咐人来唤他时,他已经走了出来,在门口和来人对上,抬手阻止了对方说话,径直走进了赵太夫人所在的外房。 “墨儿,来了。可休息好了。”赵老太爷满脸的慈爱。赵璟茗也看着儿子。 赵函墨点头,走了过去。老太太开口道:“墨儿,马上准备启程回府了。” 赵函墨点头。看向几位长辈,道:“我无异议。” “老太爷,太夫人,老爷,三少爷。”这时,青素端着两碗雪梨汤走了进来,对着屋里所有主子问候了一次。 赵太夫人道:“青素,把汤给老太爷和老爷。”说完看向赵函墨,“墨儿,你要不要来一碗。” “祖母,我就不必了。”赵函墨拒绝道。 赵太夫人也不勉强孙儿。赵老太爷和赵璟茗各自端起一碗,喝了。 行礼收拾好后,赵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寺庙大门行去。 一行人走到大门口,就见一面貌清矍,裟衣简朴的老者站在门内,赵老太爷一行人走近,老者合十点头。 赵老太爷立即回礼道:“主持大师何以亲来,赵某及全家人愧不敢当。”赵璟茗也回了一礼。 这位老者正是广安寺的主持大师,法号空寂,和空悟乃是同辈,两人皆是得道高僧。空寂大师修闭口禅,若非必要,一般不开口话,此刻也未说什么,只慈祥而笑。 “太夫人,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后面,赵太夫人忽然面露痛苦之色,左右扶着她的青素和青莺同时开口惊呼出声。走在后一步位的赵函墨立刻上前,看一眼赵太夫人后,即刻招呼同来的王大夫给老太太诊脉。 前面的赵老太爷和赵璟茗都转过了身来。 “怎么回事?” “母亲。” 老太太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另外一只手放在了肚子上。王大夫切脉,又观察了片刻,没有问老太太话,而是直接回头说道:“太夫人身体不适,怕是得回转。” “轿子抬过来。”赵函墨立刻吩咐,后面抬轿的人立刻抬着轿子过来了。 “主持大师,我们暂时怕是要继续叨扰贵寺了。”赵璟茗回头对主持道。 空寂大师开口:“赵施主可回转。” “麻烦贵寺了。”赵璟茗和空寂大师寒暄数语后,回头跟上已经往回走的队伍。 空寂大师看着又回还的队伍,双手合十,轻道一声:阿弥陀佛。 全部人再次回到之前的厢房,老太太下轿后,被两丫鬟扶去了恭房了。来来回回折腾了许多次,赵太夫人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这样拉肚子。最后整个人都虚脱了。 王大夫开了药方,让配药喝了,然后老太太睡下了。 “今天太夫人都吃了些什么?仔细给我检查好了。”赵老太爷隐含震怒,青素和青莺都有些被吓住,要知道老太爷很少发火,大多数时候都是慈祥的。不过,两丫鬟也还算镇定,青素立刻道:“回老太爷,夫人今日上午用了斋饭后,到午时只吃了点清淡的莲藕粥,再就是喝了一碗冰糖雪梨水。其他的东西一概没吃。” 这雪梨水,除了赵太夫人,赵老太爷和赵璟茗之前也喝了,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没事。看起来和雪梨水没什么关系。主要查询点就落在了那碗粥上。 “粥是从哪里送来的?”赵老太爷问。 “是奴婢亲手熬的,米也是自取的。只有莲藕是寺庙中的。”青素回道。 赵老太爷:“中途没离开过?对了,是什么时间吃的午食?” “约莫是午时二刻。” “这么长时间,不像是被下了药的样子。”赵老太爷皱眉沉思。 赵函墨走到门口,叫来王大夫,问:“你看我祖母之症是何缘故?” 王大夫:“回三少爷,以王某诊断,太夫人这情况当不是吃了巴豆之类的泄腹之物,怕是偶感寒凉所致。” “偶感寒凉?” “是,三少爷,这偶感寒凉有可能是吃了寒性食物或冰凉的东西。” “你进去给老太爷分析。”赵函墨命令道。然后转身进屋,王大夫应声进去。 “祖父,父亲,祖母之症状可问王大夫。” 赵老太爷从青素口中没问出什么,这会儿也正打算找王大夫仔细询问,就见赵函墨把人叫了进来。 赵老太爷从青素口中没问出什么,这会儿也正打算找王大夫仔细询问,就见赵函墨把人叫了进来。 王大夫将之前对赵函墨说的话再又更细致地对赵老太爷讲了一遍。赵老太爷听后,点头道:“好了,你退下吧。” 等王大夫出去后,赵老太爷看着赵函墨,神情十分严肃,和以往十分不一样,老太爷道:“墨儿,你祖母的事情不是一时的疏忽和偶然。” 赵璟茗看向老太爷,老太爷看他一眼,投去一个父子能意会的眼神,然后又对赵函墨道:“墨儿,世上诸般阴谋诡计,你也当知道。” 赵函墨看了看屋中的祖父和父亲二人,缓缓点头。 赵函墨的聪明,赵老太爷不需再多说什么。孙子点头便是已懂的意思。 第55章 广安寺中 “丞相去广安寺接赵太师和太师夫人,可回来了?”傍晚时候,原武帝放下手中的竹简,忽然问张公公。 张鼓立刻道:“陛下,这奴才却是不知。” 原武帝看他一眼,道:“你一直随侍朕左右,确实不知。十面,打听一下今日城门口可有赵府车马进入。”原武帝对着空气说话,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得令”。仿佛空气波动了一下再无起伏。 太和殿中一片安静,原武帝让伺候笔墨的太监将竹简古籍收拾了。然后对着张公公道:“朕记得前几日,二皇子和五皇子去了广安寺。” “回陛下,是这样。”张公公规规矩矩地回答。 原武帝问了这一句,却没再问两位皇子的事情,而是道:“去把太子叫来。” “奴才遵旨。”张鼓领命亲自去东宫传话。 之前应原武帝命令去探信息的暗卫十面悄无声息地回到殿里,人未出现在原武帝面前,只在暗中回禀:“陛下,赵丞相未曾入城门。” 原武帝:“按理,这个时辰也该回了。可有更多消息?” “回陛下,赵丞相带着赵三少一起去了广安寺。”暗卫说这个的时候,有些犹豫,因为在他看来这并不算什么值得注意的消息,但是陛下既问是否有更多的消息,他自当要尽量多更多,是不是有用不用他来判断。果然,他这样一说,原武帝竟然露出兴趣来,道:“丞相家的三公子再次出门了?” 赵家三少自从四岁赴了一次双兰之宴后,就再未踏出家门,直到前段时间,据说因为家姐才出了门。这事儿,有人当乐事说给原武帝听了。夏戟当时听说此事后,也是颇感新奇。不过那孩子后来据说又闭门不出了。这次,那孩子倒是又出门了。原武帝总结,那是个友爱手足,孝顺长辈的孩子。 夏兆问伴读刘居:“怎么样,计划成功了吗?” 刘居略一思忖,没有把刚才收到传信,本来以为必成的一击必杀失败了的事情告诉太子殿下,而是道:“殿下勿急,晚间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夏兆盯着刘居道:“希望你这次不要让孤失望。” 刘居立刻道:“殿下,这次您放心。那赵函墨绝无再生之理。” 夏兆脸上露出微微笑意,想到那个令他极其讨厌的人即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不错,孤这次也十分相信你。”夏兆拍了拍刘居的肩,绕过他走到殿中横宝剑的墙面前,道:“这次的计划,确实非常妙,想来定是不会出错了。” “殿下请放心。”刘居忙表态道。 “孤原本还担心他不会去,毕竟听说赵家大少爷回来了。倒是你说对了,家姐有事他多会去,何况是家中长辈呢。”夏兆说到这里,兀自露出一个算是赞赏的表情,道,“那赵函墨虽狂了些,倒是有个孝顺长辈,友爱手足的优点。” 夏兆想到的方面和原武帝神同步,从这方面来说,倒真是不得不说,这两人是父子。 刘居附和两句,却不以为然。这样两件小事,能体现出什么来。 夏兆心情似乎变得轻快起来,伸手摸了摸墙上的剑,此剑名十方,乃是前朝一位大师所铸,宝剑锋锐。夏兆得人进献后,一直挂在东宫侧殿之中。夏兆从小学习骑射,后又学习剑法,在武学上虽然算不得有什么成就,但在皇子中倒也算是文武双全。 外面忽然传来喧哗声,夏兆转身,敲门声至,守门的太监道:“太子殿下,陛下令张公公来传话。” 陛下跟前的张公公也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张鼓,这个人就算是身为太子的夏兆也不得不重视。 “准进。”夏兆回了话,守门太监才从外推开了门。 张鼓进门,施礼后,道:“太子殿下,陛下请您去太和殿。” “父皇找我,可有说是为何事?”夏兆问道。 张公公道:“这却不知,陛下只吩咐奴才来通知殿下您。” “好,待孤更衣后就去,张公公若事急,可先回。”夏兆道。 张鼓道:“奴才无急事,就在外面等候。” 夏兆略一点头,张鼓退了出去,夏兆看向刚才回避到暗处的刘居,道,“倒也不必避开。” “小心些总归更妥全。”刘居道。 “你一向谨慎。”夏兆夸了一句。心中觉得上次那计策本不错,疏漏在不知那赵三少武功不俗,这次既请了宗师级的高手,自当没他逃脱的可能。 夏兆象征性地更换了衣服,然后和张公公一道去往原武帝常办公的太和殿。 “儿臣参见父皇。” 夏戟看着夏兆,道:“近日观政,可有所获?” 夏兆道:“儿臣受益匪浅,见父皇理政,真如蒋少师所言乃王道也。” “王道?”夏戟正色道,“你倒是说说王道之为何?” “父皇,要言王道,自要述霸道。王道与霸道都讲“仁义礼信”,然则,王道与霸道“心异”,“事异”,“功异”,“名异”,二者不同,王者之道只寻求仁义,别无他求。其心非有利于天下也,所以为仁义礼信者,以为吾所当已矣。以仁义礼信修其身而移之政,则天下莫不化之也,是故王者之治,知为之于此,不知求之于彼。而彼固已化矣。故霸道之心为利,却假王者之道以示其所欲。王者求仁,霸者求利。是以霸者虽求礼,但终不得利;王者虽求仁,但因天下归心,利必归之。” “父皇,儿臣今日思父皇之为政,实乃王道之治也。”夏兆慷慨陈词一番后,一脸景仰和濡慕地望着原武帝。 听得太子如此一番言论,原武帝倒是颇为惊讶,打量太子一番后,道:“果然有进步。不过,这是你心中真实的想法,还是以为正确的想法?” “自然是真实的想法。”夏兆正色而答。 夏戟微微点头,面上的神情难以琢磨,夏兆倒是怀疑起自己的话中不中父皇之意 “兆儿,看来你近日却有所悟。不过,此王霸之说乃一家之言,当多涉猎他言方悟正道。”原武帝道。 夏兆听得此言,暗道自己的言论难道并不符合父皇的心意?想到这里,他不由一凛。 “退下吧。”夏戟口吻极淡地道。 夏兆从太和殿出来,整个人都阴沉下来。不过在太和殿附近却不好发作,只一路回到了东宫,才露出怒容来。伺候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在气都上,谁也不敢近身。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只有崔公公在夏兆怒气略缓后,上前道:“殿下何事如此气恼?” 夏兆憋着气,硬是没有爆发,他才从太和殿回来,若是发了脾气,消息传到父皇耳中就不好了。摈退周围伺候的人,夏兆独自坐在书房,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周公注释。作出了看书的样子,但是事实上他此刻哪里看得进去书。刚才太和殿的一番王霸之言,他本以为完全符合帝心,谁知道父皇却说他所言之王霸之言不过是一家之言。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所言并不完全合父皇之心。这对精心准备的夏兆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且这也越发显得父皇的心思高深莫测,难以揣度。 他明显感觉到,自观政务以来,他的任何表现都未能得到父皇的满意。倒是夏濯那小子多次受到表扬。这不是个好现象。夏濯是昭妃之子,昭妃一直深得他父皇的喜爱,若是父皇有……换储的想法…… 哼,这事不可能发生。 夏濯,这次他就让他彻底退出竞争。 *** “二殿下,果然如您所料。赵大人一家没有走成。又返回来了。”护卫禀报夏濯。 夏濯抓着扇坠的手指缓缓放松下来,抬眼看向护卫,淡淡吩咐,“继续查探,别深入。” 护卫领命而去,夏濯看向夏颉:“你怎么看?” 夏颉摸着手上的墨玉扳指,沉声道:“这广安寺如今可真是不安全啊,二殿下。”夏颉看向夏濯,忽道,“你们恐不该亲自来这里。” “夏颉,你这话何意?”夏濯笑道。 夏颉忽然冷笑一声,直接道:“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夏濯还未答,夏臻就不乐意了,立刻抗议道:“颉堂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来这里怎么了?” 夏颉神情十分严肃,道:“还记得在后山遇见赵三少,他说什么了吗?” “怎么?” 夏颉:“……” 夏濯:“他说与人比武。” “没错,还说是一高德之人,这你们信吗?” “当时就不信。” “是,我们都不太信,但这可能是真的。”夏颉道,“赵三少其他时候的事情,很容易就打听清楚了。唯有去后山那一段,谁也没打听出来。这正常吗?” “当然不。” “他或许说得是真话,但是却不像他说的那样,是在比武,恐怕是其他……” “是怎样?” 夏颉冷笑一声,忽道:“你不是说此事由太子主导吗?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 “大师,人既留下来了。这最后还得由您来。”白日里来过的男子再次来到元德大师房间里,如此说道。 “阿弥陀佛,施主,以贫僧如今之能,怕不能圆满完成所托。” “元德大师,这是命令,而非商量。” 元德拿在手中的佛珠,差点没散落地上。许久后,他道:“你知道,我今日已暴露。” “这次,就是要你暴露。”男子将一张纸条递过去,“这就是上面的意思。” 元德接过来一看,就见上面写着:他若不死,你便死。 元德拿着纸条,整个人陡然一惊,神态一下子衰败下来。但他却没法拒绝。 “元德大师,你的儿子会好好地活着。”男子轻轻一句,又像石头一样碾压过元德的心脏。 报应,都是报应,因果循环,果然不是不报。 也不等元德大师答应,那男子就悄然离去了。因为对方笃定他只有听从安排。 元德手捻佛珠,眼中各种情绪闪动,最后却只归于一片猩红,他根本没有选择。他可以死,但是他儿子不能死。也不能让那些真相散布于世。果真不得不为恶! 佛珠线已断,他慢慢地重新串了起来。 第56章 广安寺中 东厢,赵家三代男人,齐聚一室,并未休息。 赵老太爷端坐上首,并不说话。赵璟茗看着赵函墨,问道:“墨儿,为父怎么听说,你今日消失了一段时间?” 赵函墨面不改色,神情淡淡地道:“有一僧人约我悬潭一战。” “怎么回事?你怎么不早说,是谁?为何约你一战?且你于武道上的进境不是谁都知道的。” “对方亦不知,不过奉人之命,杀我耳。” “啪!”赵老太爷忽然一拍桌子,怒道,“岂有此理。” “花费如此大心里,莫非对方的目标是墨儿。”赵璟茗深锁眉头,猜测道。莫不是梨花别院那次伏杀背后的人? “祖父与父亲不必忧心。杀我者,我已经伤之,若再来,必杀之。”赵函墨殊为冷淡地说道。 赵老太爷和赵璟茗神情都极为严肃,他们都在想,为何对方如此想置墨儿于死地。 “啊,走水了。” “走水了。” …… 才一入夜,外面忽然一阵喧哗传来,随即一片火光熊熊燃烧起来。赵老太爷和赵璟茗同时面露惊色,迅速起身,打开了门,老太太在隔壁,不知隔壁安全否。 这时,赵函墨冷静开口道:“祖父与父亲处理外火,我去看祖母。”说罢,赵函墨人影一闪就不见了影。 赵璟茗见识到他露出这一招后,顿时放心不少。然后恢复一国丞相的冷静,开始调动护卫。 火势起于对面的厢房,略一分辨,赵璟茗面色一变,道:“那是几位殿下所住之地。” “璟茗,你派人去保护几位殿下。这里由我坐镇。”赵老太爷迅速道。 赵璟茗也不犹豫含糊,带上部分人去了火海之地。 赵老太爷则令大家搬东西,离开这里。 赵函墨瞬息至了赵太夫人房里,他到的时候,屋子里毫无动静,伺候的两个小丫鬟晕了。而床上一个卧躺的人影,但是赵函墨打眼一看就不是他祖母,而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赵函墨出现,对方竟然斯斯然坐了起来,对着他道:“想救太师夫人,去这里。” 一个纸团被投掷过来,赵函墨伸手接住。床上那人一个翻身,准备破窗离开,而赵函墨手中纸片一飞,划过那人脖子,那男子一摸脖子,一惊,想要继续逃,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一点一点软到在地,他强撑着抬头去看那个少年,却一不见他的身影。男子心中何其惊讶,原来那元德大师竟都说的真话吗? 男子伸手爬动,然而只挪动小小几毫米,就再也动不了了。他脖子的血不断留下来,他的眼睛渐渐就闭上了,身体也不动了。 赵函墨根据纸条地址,人来到了南边一僧居,此处不是别人居所,正是元德大师的居所。赵函墨一个跃身就进了院子。 “阿弥陀佛,施主来得奇快无比。”院子正中央站着一个黑影,正是元德大师,他手持佛珠,一派大德打闲的风范,说话也很有风度似的,他道:“施主不必忧心,太师夫人无恙,不过施主要救回,怕是不那么容易。如果你愿以相救,贫僧保证老夫人无事,赵老太爷和赵大老爷都不会有事。若是不然……” 后面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自明了,赵函墨却毫不顾忌其言,一根木条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他一言不出,只一招剑气如水,剑随心动,方圆剑气所指,杀人如麻。落叶成灰,对面元德还没来得及出收手,就已经轰然倒下。 仰躺而下,元德双眼瞪得大大的,里面还有未成形的惊和恐。 赵函墨提着木棍,走过元德身边,完全不理会他的身体,仿佛地上并没有一个“死人”。 赵函墨走进屋子,从左往右搜索,一间,两间,三间,然而却没见着他的祖母。赵函墨略一沉思,手中木棍再飞,随手一剑出,这方小院顿时从地基面被横切,倾斜倒于北。 院子外的小沙弥听见动静,在门口看见此情此景,顿时吓得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赵函墨抬手,一股力量喷薄而出,将那小沙弥吸了过来。小沙弥惊恐万状地道:“施施主,饶命。” “人在何处?”赵函墨声音冷而淡,并没有瞬息杀人夺魂般令人恐惧,然而小沙漠却惶恐到了极致。那地上躺着元德大师的“尸体”,这么大的一个院子就被他轻松地像是移动玩具似地削倒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毁灭力。 此刻,吓到的小沙弥真的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道:“公子,那位老夫人被送去隔壁山的静水庵去了,此刻应该还没走远。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赵函墨转身就走,根本无视那小沙弥。等他离开许久,小沙弥才意识到他真的走了,他看看四周,元德大师的尸体就在不远处,他看着往后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却无力阻止。 这里起了这么大动静,很快就有人跑来查探情况。一个青年僧人领着几十武僧,看到院中强狂,俱是一惊,要怎样才能,将整个院子的房屋像切菜一样切掉屋基之上的部分? “大师兄,你看。”有人指着元德大师的尸体道。 有人看见了小沙弥,立刻跑道他面前去问:“怎么回事?” 小沙弥看见庙里的正规嫡系弟子,立刻如获救星,道:“各位师兄。”如此一句后,小沙弥泪如雨下,小沙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也瘦小,哭得挺可怜。问话的青年和尚就缓和了语气:“慢慢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小沙弥断断续续地把经过说了一遍,言说赵丞相家的三公子杀死了元德大师,削了元德大师居说的房屋。至于原因小沙弥却故意没说,因为赵太夫人的事情,他也参与其中,他不敢说。 那位去检查元德大师身体的师傅几息后,对为首的青年说:“大师兄,元德大师,去了。” 为首的青年和尚一跺脚,地面上顿时出现了一个鞋印。其他和尚都露出敬畏之色,大师兄不愧为大师兄,这脚下的功夫竟然已经修到了这种地步。 “赵丞相家三少?”青年和尚眼中极怒横生。小沙弥缩在一边,缩了缩头。旁边的和尚安慰道:“别怕,大师兄人和气的。” 却说广安寺起火,这件事情很快被飞鸽传书送达了京中。原武帝还未就寝,第一时间得知了此事,迅速命侍卫统领顾戴带了五百侍卫前去广安寺。后又命暗卫队带了一支人去。 广安寺中,火起于两位皇子殿下的住所,两位殿下在侍卫的保护下安然无恙,但也颇为狼狈。广安寺那一把火,不知用了什么燃料,竟是水扑不灭。 如此一番大火,广安寺专属贵人客居的东部建筑全毁得不成样子。能够阻止火势绵延到其他楼宇已属大幸。主持大师及一干庙高僧联合赵璟茗带来的人及其两位皇子还有世子的势力,也只能做到这样。 天已近黎明。 主持空寂、空悟大师、还有元字辈的一干高僧,数百僧人,全都齐聚在前院之中。赵家人和两位皇子,一位世子均在。 下面的小僧们都是一脸颓丧,倒是空字列和元字列的大师们都还算淡定,情绪比较激动的几位大师,也还算好。 一个中年和尚带着一队僧人进来,立刻回禀道:“方丈,寺里的客人都已安排进安全之地。” 空寂点头,道:“你自找个地方坐下。” 那中年和尚垂目施礼,后退到一处空地盘腿坐下了。 不一会儿,又一人带着一队和尚来了。这支队伍的人都十分年轻,是广安寺最年轻一辈的弟子。为首的弟子在远处止住了其他弟子前来,他一人带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小沙弥走了过来。 “方丈,弟子正昭,前往元德大师处查探,发现元德师被杀,院子被夷为平地,此事据这位眼见的小师傅说,是……”正昭略顿了一下,对小沙弥道,“你来说。” 面对众位寺里的高德大师,还有皇子丞相等人,他早已经两股战战。名正昭的青年和尚道:“不用怕,你只需据实以告。” 小沙弥抖了抖,终于开口道:“这事是是是赵三少所为,弟子,弟子亲眼所见。” 此话一出,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赵太师和赵丞相二人身上。 赵太师眉毛微动,却未言语,赵璟茗面色平静,只看向那小沙弥,问道:“我儿杀了元德大师?你亲眼所见?” “是是……是。”小沙弥结结巴巴地道。 赵璟茗:“若果真是他所杀,那必然是那元德大师该死。” 此言一出,庙中和尚俱震惊,纷纷愤怒不已。 “丞相大人,这是要以权凌人?”正昭目视赵璟茗,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屈之力。 赵璟茗平常道:“真相需要查探清楚,到时候自有公断。诸位不必急于下定论。” “没错,此事还须彻查。”主持大师开口,道,“正昭,你先退后坐好。” 青年礼退,挨着前面来的中年和尚坐了下来。中年和尚对他慈和一笑,小声传话道:“不要先入为主,此事疑点重重。” 青年紧皱的眉头松开少许,微微点了点头。 *** 赵函墨一路追踪,在半路上拦住了劫持赵太夫人的人,那些人见到他不仅毫无惧色,还一副就等着他落套的表情,为首一黑衣人,投给其他人一个眼神后,忽然一行几十人,全部抬手,一阵毒针如雨般飞扬。不仅这一队人,左右后,忽然之间,四面八方都是毒针激射而来,若是一般人,早就被射成蜂窝了。然而,赵函墨手中木棍一举,顿时龙影倾出,仿佛食人之兽,瞬息间就将四面八方数百人震伤倒地,消灭这些人不过是几息之功。 赵函墨犹豫行走在闲庭之中,走道轿边,打开轿子,轿子里果然躺着他祖母,但人显然处于昏迷中,赵函墨为其把脉稍作检查后,将人背了起来。然后人未回寺庙,而是连夜奔驰回了京中。 越城门,回赵府,谁也不知道他回来了。 赵函墨背着赵太夫人没有回太夫人的院子,而是去了雾川先生之处。 是夜,雾川先生并未入睡。广安寺走水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但是雾川先生却是知道的,他想去寺中看看,不过赵府如今赵老太爷和赵璟茗都不在,他还是坐镇府中比较好。 “先生。”月暗星稀,一片黑暗中,一个声音响起。左棠倏然看向声音传来处,少年背着一个人站在那里。 左棠忙走了过去,看清少年背后的人是赵太夫人,问:“怎么了?” 赵函墨:“救我祖母。” “你先生我并不医术。”左棠道。 赵函墨:“不需医术,乃需武术。太上心经。” 左棠看一眼赵太夫人,道:“墨儿,你祖母年纪大了,以内功心法为疗,怕是不妥。” 赵函墨:“微量为用。你我共同施为。” 左棠略一思忖,点头。 这一晚,赵函墨在赵府和左棠一起救祖母。赵太夫人倒并未中毒或是怎样,但是由于被人胡乱点了全身的穴道,导致身体机能的错乱。若不好好施救,解开穴道怕是疾病缠身,活不了多久。如今他与左雾川合力将赵太夫人身上的絮乱的脉脉络重新梳理好,自是一切都后遗症都不会有了。甚至成功的话,还有助于老太太身体通泰,延年益寿。 赵函墨全然不知道,广安寺中,他已成为杀害高僧的嫌疑人。 晨间,主持大师召集寺庙中大小弟子,以及几位贵客,一切就此事进行了商讨。最后的揭露那就是,此事要秉呈御前。而皇帝派来的侍卫队也到得甚快,大家会还没散,顾戴就领着人到了。然后自是一起商讨此事。 “也就是这火是起于二位皇子殿下和世子殿下的房屋,幕后放火之人,意图谋害皇子。”顾戴总结事件,“丞相家中太夫人被掳走了。如今也下落不明,赵三公子救人而去,也下落不明。寺中有一个高僧元德大师被害,有人证是赵三少所杀。” “大体如此。”夏濯点头道,随即说了一句,“赵三少杀元德大师一事,怕是有什么误会,续好好查清楚。” 顾戴一脸刚正道:“二殿下放心。陛下自会明察秋毫。” 顾戴带着侍卫队对广安寺一番查验后,留下了一些人继续查探,相信下午就会有三司的人来查案,而他则要带着重要人物回京,去见原武帝。 *** 大殿之中,原武帝端坐龙椅之上,左右太监宫娥数名,殿下站着文武大臣,中间站着的人乃是这次广安寺走水事件的中心人物,寺中方丈空寂大师,空悟大师,元慧大师,另外一青年和尚正昭。 再有二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以及福王世子夏颉,赵太师、赵璟茗,侍卫统领顾戴。 “给三位大师及赵太师赐座。”原武帝道。 于是,空寂、空悟、元慧三位大师,还有赵太师得享在殿中坐着的待遇。 准备就绪后,原武帝首先点名广安寺中唯一前上殿的年轻和尚。“正昭师傅,你来说此事经过。” 正昭出列,对原武帝见礼,原武帝道一声免礼,正昭开始说:“昨日入夜不久,两位殿下的住处忽然走水,随后主持召集人手前去救火。火势之大,难以扑灭。大家集中灭火。然不就,忽见元德大师所在院子忽然被掀翻房舍,震动之大,小僧前往查看,发现元德大师已死,一小沙弥在场,指认杀害元德大师以及毁屋舍的乃是丞相大人之三公子。丞相言赵太夫人失踪,赵三公子去救,如今赵太夫人和赵三公子皆下落不明……” 元德以叙述的口吻将事情说了一遍,原武帝又问顾戴详情,顾戴回道:“陛下,事情大体如正昭师傅所说,另微臣查探,赵太夫人屋中有一人被一纸片割喉而亡,纸条上疑有字迹,不过别血污了看不清楚上书和何字。” 原武帝点了点头,道:“纸片,去找工部,看是否有法子看到上面的字。可知能认出那被杀之人是何人?” “回陛下,那人可能易了容,易容之术颇为高明,目前臣正在找人破解。” “太医令。”原武帝唤道,太医令出列,对着上首的原武帝道:“太医院有擅长易容之术的大手,顾大人放心。相信很快就能破除易容之术。” 原武帝这时看向赵璟茗,问道:“丞相,你家三公子武功修为如何?可能毁灭一座院舍?” “陛下,臣亦不知,犬子随雾川先生习武不顾数月,功力如何,或许雾川先生比较清楚。” 原武帝点头,看向顾戴,道:“赵太夫人和赵三公子下落不明,可派人仔细查找了?” “回陛下,臣已派出200人去寻找。”原武帝点点头。这才看向他的两个儿子,问:“夏濯、夏臻,你们怎么看此事?纵火之事,可有怀疑对象?” 两位皇子对视一眼,夏臻先开口道:“回父皇,儿臣和二哥都不知道。另外,午时,我和二皇兄及堂兄三人在后山遇见赵三公子,我等问他在后山干什么,他说庙中高德之人越他比武。” 原武帝微微点头,又询问了一些事情,然后道:“此案,朕当亲自审问。”然后吩咐各司的人开始取证彻查。 *** “失败了!” “殿下,如今那赵三少下落不明,因此尚不知其是死了,还是……”刘居顿了顿,道,“殿下,那赵三少就算没死,他杀了元德大师,就算不死,也难活了。到时候我们……” 夏兆走来走去,颇为心神不宁。他深吸了口气,道:“去外面说话。” 刘居赶忙阻止道:“殿下,此时,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夏兆停下脚步,打消了去地道外说话的打算,深吸了口气,道:“你刚才说有个重要线人死了?” “是的,殿下,那人易了容,由他负责联络元德,我打听到他死了,现在还没人看见看见他的模样,若是去了易容物,露出真面目,一定会让大家惊讶的。” “那人是谁?” “殿下到时候就知道了。” 夏兆点点头,露出笑意:“为何现在不可说?” “殿下,现在不知更好。” “罢了,希望你确实办好的此事。” “上次属下办事不利,让殿下失望了。”刘居低头道。 夏兆摆摆手,道:“此事还没结束,给我稳住了。” “好的,殿下。” “这次向夏濯、夏臻和夏颉放火,实乃不智。此事,那三人定然算在孤头上,如此,那夏颉怕是要偏向夏濯了。” “殿下,夏颉世子一向与二殿下交好,就算现在口里说着不偏,未来难免……另外,此事本就与殿下毫无干系,只要让陛下相信殿下你你就可以了。” 夏兆想起昨日夏戟对他说的话,心中对让父皇完全信他没太多把握,不过就算怀疑,但也只是怀疑。 *** 赵老太爷和赵璟茗在傍晚时候回了赵府,赵府的下人和女眷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大少和赵二少早上就知道了,不过都没说。现在家中两位长辈都回来了,两人算是放了一半心。 “祖父,父亲,祖母呢,还有三弟呢?”赵含章问道。 赵璟茗闻言眉头深锁,道:“你祖母和三弟目前都下落不明。” “什么?”赵含章闻言一惊,“怎么回事?” “别担心,都回去休息吧,晚了。你三弟如今今非昔比,他不会有事,有他在,你们祖母也当无事。”赵老太爷笑容慈祥地说道。 赵含章微微放下了心,赵含观在一边也松了口气。 两位长辈看起来都很累,赵含章和赵含观都不欲再多打扰。 江氏后院离前院有些远,来不及到门口去迎接,因此江氏先去德闲居等,给赵老太爷请了安,见赵太夫人不在,便问:“父亲,母亲怎未一起回来?” 赵老太爷道:“你母亲和墨儿去了别院,约莫过几日才回来。” “墨儿也没回来?”江氏顿时失望。赵老太爷点头,一点也不像在撒谎。 江氏又去见了赵璟茗,然后回了自己院子。 三省居中,一天一夜了,雾川先生和赵三公子还未出来,雾川先生的随从守在门口,一刻都不敢离开。虽然听到动静,知道前院主人回来了,但是也没离开。 过了一会儿,赵璟茗亲自来了三省居,守门的小厮见到家中男主人,齐齐问候。 赵璟茗四处看了看,见里面一片寂静,问:“可知先生在何处?” 守门小厮道:“回老爷,雾川先生和三少爷在后堂屋施功,据说在救太夫人,已经一天一夜了。” 赵璟茗一听,顿时健步如飞,到得后堂屋,看见门口站着的雾川先生随从,道:“先生和我家墨儿在里面救太夫人?” 随从点头,道:“丞相大人,先生吩咐,任何人来都不得打扰,否则生险。” 赵璟茗点头,招身边的随从去给老太爷传话,母亲和墨儿都在家里。 赵老太爷听说后,镇定之色也摆不住了,立刻就来了三省居。 夜深了,屋门还没打开,赵老太爷年纪大了,昨晚一晚未休息,今天也没有丝毫休息,现在已经撑不住了,被赵璟茗劝去休息去了。 午夜之时,赵含章和赵含观自己发现了一些端倪,两人也来了三省居。 赵璟茗见二人急于知道,便也不隐瞒了,将实情告知。 “什么,父亲,三弟被指控杀了广安寺的高僧?这不可能。” “那元德大师,该是有些问题。此事陛下要亲自审理,为父告诉你们,便是叫你们知道,但不要掺合。若是此后外面有什么流言蜚语,自当不必理会。” “孩儿知道了。”赵含章慎重道。 赵璟茗看向二儿赵含观,赵含观也点头。 “吱嘎。”一声推门声响起,全往门口看去,然后就见雾川先生走了出来。平日里一身清逸的雾川先生此刻看上去疲态尽显。 “雾川先生。”大家齐齐喊了一声。还没问话,就见后面又走出来一人,赫然是赵函墨,他还穿着昨夜的衣服,不过,看上去整整齐齐地,除了有些倦意,看上去倒好好。 “三弟。” “三弟。” 赵含章和赵含观同时喊了一声。赵函墨看向二人,赵含观本面露担心,他看过去后,他就轻哼一声,移开了视线。赵含墨对赵含章点点头。然后看向赵璟茗和雾川先生。赵璟茗正和雾川叙话。 “雾川,大恩不言谢,以后但有所求,必赴汤蹈火。”赵璟茗难得以江湖人口吻说话。 左棠道:“应该的。太夫人已经没事了,不过目前已熟睡,明早再接她回去比较好。” “我先去看看家母。”赵璟茗去了屋里。 赵含章和赵含观齐齐向左棠施礼,道:“多谢先生救命之德。” 左棠摆摆手,道:“你们且回去歇息,我也当歇息了。”打了个哈欠,赵左棠拍拍赵函墨的肩,道:“墨儿,随我去休息。” 赵函墨欲拒绝,回自己院子,但已经被左棠扣着肩膀走了。有先生出手救祖母之事,赵函墨也就从之了。 屋外剩下赵含章、赵含观还有雾川先生那位随从,三人看了看,说了几句话。两兄弟等赵璟茗出来,一起离开了三省居。 “墨儿,这次用太上心经,为师亦有所得,你说说看,你可有所得?”左棠问弟子。 赵函墨点头,却不回答有何所得。左棠却忽然大叹一口气,说道:“墨儿,你可知道为师所著书之思想为何?” 赵函墨摇头,一点也不觉惭愧地说:“不曾看过先生著作。” 左棠笑道:“先生著作不曾广泛流传于世。” 赵函墨点头,左棠初始一脸惆怅,随后面色渐郑重,但他许久没说话,进屋后只说:“今日就睡了,明日先生再与你说先生之思著。” 第57章 杀人与否 赵太夫人醒来,感觉浑身舒畅,疑自己在做梦,遂闭上了眼,但少顷后,终于发现自己哪里是在做梦,分明是真实的。只是浑身这舒泰劲都赶上年轻时候了,疑惑地抬手看,却见手还是有皱纹的。旁边的丫鬟见赵太夫人醒了,惊喜道:“太夫人,您醒了。” 另外一个丫鬟急急跑到外面去,大声道:“太夫人醒了。” 这一声颇有些惊天动地,三省居的丫鬟小厮都听见了,纷纷奔走相告。 赵老太爷迅速赶来,走进屋子,看见坐在床边,正和丫鬟说话的妻子,颇有些动情地道:“夫人,你醒了。” 赵太夫人看到门口的赵老太爷,和平时一样和气一笑,说:“老头子,我们这是何时回来的?我怎的不在自己院子里?还有青素和青莺呢?” 赵老太爷走过去,丫鬟退到一边,赵老太爷道:“夫人,我们回去,再慢慢告诉你事情经过。” 老太太点头,两人出门。雾川先生走来,对两位长辈施了一礼,道:“太夫人感觉身体如何?” “小棠啊,我这醒来浑身舒泰,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不止啊。” “那就好。”左棠道。 “小棠,这是怎么回事呢?” “夫人,是雾川和墨儿用内功给你通了全身脉络,所以你现在全身经络恒通。” “原来是这样啊。”老太太点头,满脸喜色,不过随即道,“那小棠你和墨儿可还好,对了,墨儿呢,他人在何处,我们先去他院子瞅瞅再回吧。” 赵老太爷道:“夫人,墨儿被传召进宫了。他们回来了自会来看你。” “好好好,那我们回去等。” *** 此刻,赵函墨正在皇宫大殿中被问话。问话之人是原武帝,也亏得是皇帝本人,若是其他人,他会不会好好回答都是个问题。 原武帝看着殿中那少年,一脸平静,一点不像杀了人的样子。一个人若是从未杀过人,第一杀人总是会有所恐惧的,即使掩藏得再好,也会有些痕迹。这是相对常人来说,而对赵函墨的话,原武帝觉得似乎不能以常理推之。 “赵函墨,将你昨晚的行动经过仔细道来。”原武帝看着阶下的少年,问道。 “昨晚忽起火,我至祖母房中,人不在,一男子潜在房中,掷一纸团,上书欲救人,寻元德。那人欲破窗而去,我阻之。”赵函墨语气十分平板地说。 大家还等着他后面的话,但是赵函墨说到这里,就没继续了。原武帝便问:“其后此人可是为你所杀?” “未曾杀人?” “也就是说杀人者另有其人。” “如果除了脖子小伤,没有其他新伤,人应该未死,但有二十四个时辰处于假死状态。” “假死状态?”原武帝惊讶。其他人尽皆惊讶。 “这怎么可能,二十四个时辰假死,这还能活?” “赵三公子,你如何能令人保持假死状态?” “赵三公子,那元德大师是不是为你所杀,其是真死还是假死?” “赵三公子,老衲亲自检查了元德遗体,未有丝毫生命迹象。若然真是假死之态,不知你施展了何种高明手法?” “赵三公子,你如今说当时并未将人杀死,而是假死,这话如何可信?若是现在重检元德禅师和那不明人士之遗体,确定其已经死亡。你是否会推说,他们之死非你所为?”这话问得有些尖锐,问话之人乃是大理寺的官员。 …… 今日殿中,除了由皇帝亲自主审外,三司官员俱在。还有史官数名。此刻,纷纷问话的大多是三司的官员。 “安静。”张公公秉承帝意,一声尖锐的唱诺。还在对赵函墨各种诘问的官员闭上了嘴。殿中顿时寂静无声,和片刻前的嘈杂全然不同。 原武帝一眼扫众人,威势骤盛,大家均垂目,不敢直视。他看向赵函墨,见到少年沉静如水的模样,缓和的神色,问道:“二十四个时辰,即是今日入夜之时,时间一到是否就可一验真假?” 赵函墨微微动唇,淡淡发声说:“现在就可让人醒来。” 原武帝看着阶下的少年,道:“你能解?” “是。”赵函墨语气很是平淡地回答。 今日他所有的言论,在精通武学的人看来都是难以置信的。先是说已死的人只是假死,这假死之相若是他所为,那他武功修为有多高?又是学了什么奇功?可确保持二十个时辰,这时间可就太长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此子此刻言语全是谎言。就像那位大理寺官员提出的那样,他或是为了找一个借口推脱杀人之嫌。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一切都待一步步证明。 “顾统领,你去把那人带上殿来。”原武帝吩咐。 “陛下,不可,这金銮殿上怎能停放尸体。”一官员出列,对着原武帝拱手弯腰,出言阻止。 其他官员纷纷附和,言大殿上不能置放尸体。 “葛大人,按赵公子的说话,人并未死,如何会是尸体呢?”四皇子夏臻忽然开口道。 葛长德乃是大理寺卿,一副铁面刚阿的面相,此刻听四皇子之言后,他正色道:“四殿下,目前臣等都无法断定其人是死是活,虽则赵三公子说人只是假死,但谁又能肯定人就真的没死呢?抬到殿上来查验总归不合适。陛下。”葛长德转向原武帝,持笏拱手道,“把“遗体”抬到殿上来万万不可。” “臣也以为不妥。”刑部尚书周照南附议葛长德,并且还加了一句,“陛下,别说是大殿,就是皇宫里,也不当进。” 那还未确定身份的“尸体”自然不在皇宫中。说起来,的确是没有抬一个“死人”入宫的道理。虽然没有这一明规,但根据尊位礼法,不是皇室之人的“尸体”搬入宫中总归是显得不合适且秽气的。虽然按照赵函墨之言,那不是死尸,但没有确定其真的没有死之前,还不好说。 “如此,把人抬往大理寺公堂。”原武帝略作思考后,果断一句定音。 两位大人一起高呼:“陛下英明。” 原武帝对侍卫统领道:“顾统领,你亲自去负责此事。” 顾戴领命而去。原武帝继续问话赵函墨:“那元德阐师之事亦如此?” 赵函墨回:“亦未死。” “小友,果真?”元慧不禁出声道。元慧和元德乃同师之师兄弟,情谊深厚。元德之死,他最是震怀。如今听闻有可能未死,自是满怀希望。 赵函墨点头,道:“若无意外,未死。” 赵函墨话语笃定,元慧神情颇为激动,顿神片刻后,他转身对着殿上的原武帝道:“陛下,老僧肯请先行回寺,以守元德之体。” 原武帝自是应允。随后,便带着一众人出宫前往大理寺。 赵函墨走在队伍中,左右有侍卫看守,他目前虽然不是罪人,但不管怎样算个杀人嫌疑人,那不知名人士也就算了,就算他真杀了,也无事,但那元德大师却不是真杀了还能逍遥无事的。毕竟那元德大师在广安寺中也是一位十分有名望禅师,他的死不可能轻轻揭过。就算赵函墨是太师之孙,丞相之子。 再退一万步,他有足够的杀人理由,但一时又怎能彻查清楚,说不得就要以嫌疑犯身份去大牢中住些时间。然以赵函墨的性格,岂会愿意,到时候闹起来,事情顷刻就能不可收拾。 如此,元德未死,赵函墨杀人之罪便不成立。这会少去诸多麻烦。 虽则侍卫们左右胁守,但赵函墨浑身透着摄人之气,侍卫们尽不自觉间不敢靠近太过,都隐隐感到一旦近其三步之内,似乎就被自动逼退。两名被顾戴安排看守赵函墨的侍卫都暗暗心惊。这少年莫非真有能杀死元德大师那样宗师之上境界者之能?这可真是有些骇人,不是说才学武不过几月吗?就算教授之人是雾川先生,也断没有进境如妖的道理。 两人越想越觉着难以置信,互相对视一眼,都不再多想,只管看着人。 一行人中,皇帝坐御轿在前,后面跟着两位皇子,二皇子夏濯和四皇子夏臻,一位世子,福王世子夏颉,这三人都是当事人,因此都在。然后是众位大臣,赵函墨在大臣之后,除了左右两侍卫专门盯着他之外,后面还有上百御林军跟着。皇帝出行,自然是有数十御前侍卫和数百御林军护驾。前后左右皆被护得如铁桶一般。 “赵三公子。” 赵函墨走在后面,一位官员忽然停步靠近。此人看上去颇年轻,不过二十五六,模样冷峻,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冷硬来。他盯着赵函墨,神色颇为奇异,似乎赵函墨本身很是奇怪一样。 赵函墨淡眼瞥他一眼,视线随即飘走。仿佛这个人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一样。青年官员眼微动,道:“赵三公子,久仰大名。” 赵函墨既不说话,也不看他。将人无视得彻底。青年微恼,但随即就平静了,面色沉冷,道:“三公子,若然人不能活,你当如何辩说。” 类似这话,前面殿中就被问了,而之前问话的也正是这位,这人是大理寺少卿在,名卫都,是个年少有为,比较铁血的人物。在皇帝年前都是挂了号的。很得原武帝看重。未来不可限量。 听得此言后,赵函墨混沌一片的眼睛锐光一闪,仿佛利剑之光刺了青年官员一眼。卫都顿时一凛,心中猛跳了一下。这人……简直邪异! 赵函墨仍是一言未发。卫都被扫了面子,面色难堪。正自进退不得,这时,福王世子夏颉忽从前面走到了后面来,卫都看到他,立刻转身去行礼。“将军。” 夏颉虽是世子,但在朝中职位是大将军,官场上的人大多称他将军,而非世子。 夏颉略一点头,挥了下手,卫都自觉退后,退回到了官员队伍。夏颉靠近赵函墨而行。左右看守赵函墨的两个侍卫虽觉不妥,但也不敢在这位镇南将军,福王世子面前说什么,甚至还又退远了几步。 赵函墨瞥一眼夏颉,夏颉微微笑着,见他投来一个眼神后,才开口说:“你那致人假死的是武功法门还是用了什么神丹宝药?”夏颉语气很是随意的样子。仿佛不过是好奇问问。 赵函墨:“武功法门。” “有这等武功法门,竟闻所未闻。”夏颉长叹一声,道,“雾川先生果然奇人哉!” 夏颉理所当然认为这高深的法门自然是雾川先生交给赵函墨的,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这和雾川先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赵函墨自悟出的。 当然,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少年能自己弄出这种堪称绝迹的功法来。 夏颉问了一句后,倒也再未多言,这赵函墨,他是了解到了他是个多么吝啬于言的人,他说多了,他一言不回,实在不好。不见那卫都来说话,他根本不搭理。 真是狂!太狂了! 夏颉瞥向少年,在他周围,仿佛空无一人,只他独行于旷野,姿态,有别于众人。果真如此与众不同。 怎会有这样的人?夏颉越是看着他,越心生惊奇。 第58章 皇帝亲审 一行人到达大理寺,就位后,那不知名的“尸体”被抬到了大堂中央。以顾戴为首的众人对着上首的皇帝陛下行礼,原武帝摆手做了个免礼的动作,然后开口道:“掀开素布。” 两名抬人的侍卫在顾戴的崔示下上前将蒙着人全身的摆布从头顶掀开,露出板子上的人的整个面部来。一张青白色的面孔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不少人发出低低的莫名的惊声来。这些骚动声分明传达出一个意思。那被抬来的人怎么看都不像还活着的样子。毫无生机,一看就是死人脸。负责把人送到公堂的顾戴对着上首帝王行礼:“陛下,属下观其已死亡多时。” 上首的皇帝看了那“尸体”一眼,面上无甚表情,也没说话,左下方案后的大理寺卿,葛大人开口对着堂下道:“仵作何在?” 一个瘦削的老头儿从后面走了出来,跪拜而下,道:“陛下,大人,小老儿在此。” 葛长德便问:“穆仵作,以你之见,此人可还有生机?” 穆仵作在京中颇是有名,乃是仵作第一人。葛长德对他很熟悉。 穆仵作在葛大人问话后,很是肯定地回答:“大人,以小人之见,除非大罗神仙下凡,否则这人断没有死而复生的道理。” 穆仵作说得如此笃定,大家不免怀疑地看向赵三少。木板上那人看上去已经完全是个死人,仵作都说死透了,难道还有复活的可能? 在众多怀疑的目光中,赵函墨面色无丝毫变化,众人也是看不明白了。莫非他真能让人活过来不成?又或者人是活不过来的,但他大可推说死因不在他。 大家各怀心思,大理寺卿葛大人继续发问:“此人死因为何?” 仵作答:“回大人,此人身上别内外之上,只有脖子上一道口,其死亡原因当与此伤有关。” 目光再次在赵函墨身上汇聚,葛大人也看向了站在堂中一侧的赵函墨,道:“赵三公子,仵作确诊人已死,依你看?” 赵函墨没搭话,只人走向了“尸体”边,葛长德皱眉,暗道此子无矩,但上首的皇帝都没说什么,且他算看出来了,皇帝陛下对此子似乎很是宽容。抛开那点不满,葛长德看向赵函墨。所有人都在看着赵三公子,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赵函墨在“尸体”旁边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来,飞快地在被仵作判定已死的人身上点了几下,然后就站了起来,面无异色地回到了原来站立的位置。 现场很是静了一会儿,大家的目光在“尸体”和赵三公子身上打转,许久后,大家见“尸体”没动静,不免对赵函墨的行为生出故弄玄虚之感,那名叫卫都的少年在此时大声出言:“赵三公子,不知你刚才所为为何?”人没活过来,也没人相信那都被仵作判定已死的人还真能复活。 赵函墨没答卫都的话,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没听到有人同他说话。他这目中无人的模样很是让人看不大顺眼,尤其卫都屡次被无视,不说恨上了这位赵家三公子,但肯定对他的观感已经降到最低。 “赵函墨。”四皇子夏臻忽然开口,他看一眼那依然是“尸体”的“尸体”一眼,对赵函墨道,“这人可没活过来。” 负责审案的葛大人此时也出声了。“赵三公子,此人并不像你所言乃假死。” 赵函墨未回言,而这时,忽地一声惊“咦”炸响,众人看去,只见穆仵作瞪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案板。原来那案板上躺着的“尸体”忽然有了动静,全身抖动数息后,忽地睁开了眼睛。这可将人骇了一跳。 大堂里,似乎空气都凝固了数息。而这静默了空档,那神奇复活了的“尸体”陡然坐了起来,他是否迷茫了一会儿,先是盯着身上盖着的白布呆了呆,然后目光终于扫到了满室的人。从距离最近的仵作到周围其他人,他的目光始终是茫然的。看上去像个傻子。 葛大人惊堂木一拍,对着下面复活过来的人道:“堂下之人,报上名来。” 复活的男子茫然地看向惊堂木响起处,一副惊怕不明所以的样子。葛大人又问了一遍,那人还是一副迷茫状,连目光扫过上首身穿龙袍的皇帝都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 “这人不会是傻了吧?”有人嘀咕出声。 “赵三公子,这人虽活了,但看起来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赵函墨根本不理出言的卫都,他只盯着那坐在板子上,一脸呆傻的人。这人自是不可能真的呆傻了,装出来的罢了,但要让其露出破绽来也是不容易。 这时,坐在上首的原武帝开口了,他问:“太医院可研究出祛除易容的法子了?” 随侍在侧的张公公立刻答道:“回陛下,太医署易容祛除水已经备好,只等陛下吩咐。” 原武帝大手一挥,道:“去传太医院送易容祛除水来。” 张公公领命,点了几名护卫,迅速往太医院而去。 “先休堂,待易容祛除水送到再审。”原武帝发话,大家自是应诺。 休息期间,赵函墨被原武帝叫去问话。 赵函墨被顾戴领进去,未等行礼,原武帝就抢先开口道:“过来坐下说话。” 能这样,赵函墨自是不像其他人一样非得行了礼才算,他就直接按原武帝的话走了过去,在他对面隔着茶几的位置坐下。 原武帝对顾戴挥挥手,让他出去了,然后对上赵函墨,道:“你瞧那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赵函墨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假。” 原武帝点点头,道:“朕信你。” 赵函墨神色淡淡的,并不为皇帝一句信任而生出感动。 “你心中可有怀疑的对象?”原武帝问。 赵函墨抬眉看一眼皇帝陛下,语气淡淡地道:“有。” “谁?” 赵函墨这才却没爽快地回答了,只是道:“陛下既亲审,证据所指,就是真相。” 原武帝盯着面前的少年,许久,道:“看来你怀疑的对象不便说与朕知道。” 赵函墨依然未言,原武帝以压迫的姿态和神色看着赵函墨,但是少年毫无所惧。 “你和左先生习武,进度极快?”原武帝忽然话锋一转,聊起了这个。 赵函墨也不诧异原武帝忽然转移了话题,只是回答:“尚可。” 第59章 暂停回家 原武帝把赵函墨叫去问了那么一个问题后,就再没问别的。赵函墨也没表示出什么疑惑的表情。原武帝让陪下棋,他顿了片刻,在原武帝近乎和蔼的目光下,同意了。 其实如果原武帝但凡在他面前表现得高高在上一些,多一丝不屑,他都不会一再顺应他。 而不顺应的结果是什么呢?大约不是赵函墨死就皇帝亡,二者绝无法共存。 坐在皇帝的对面,神情和举止都毫无尊卑之别。伺候皇帝的人看在眼里,但是却不敢去呵斥,皇帝自己都纵容,别人可不敢怎么样,只在心里腹诽赵函墨的嚣狂和不知礼数。 太医来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所有人重新回到大堂,那一脸傻气的杀手依然傻着,两名禁卫军左右按住他,太医院来的大夫把药水擦到了他的脸上。那人一脸无辜和茫然,仿佛不知道大家在干什么。 易容祛除水的作用是立竿见影的,才涂上去,不消片刻功夫,那人脸上起了一层黄色的不明物质,被用水洗掉后,就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那人真面目十分凶煞,脸上一道长疤横贯左脸,一张脸,即使一副傻子样,也透出戾气。 “这人是专业杀手。”一直和赵函墨过不太去的卫都忽然语气激动地说。 葛大人看向卫都,立即问:“卫少卿,前来回话。” 卫都站到中央,对原武帝和葛大人行礼后,回道:“陛下,大人,此人乃是江湖闻名的杀手红剑。” 杀手红剑,这个名字在江湖很有名,在官方也很有名,因为他是官府重点通缉犯。从十年前就开始通缉了,但是却一直逍遥法外,并时有风声传出。红剑此人最大的面部特征就是左脸的横切疤痕。卫都能说出那人身份,除了人人都知道的特征外,再就是卫都曾见过其人。 而知道那人是红剑后,大家猛然骇然一件事,以红剑的武功,被赵函墨制住了,这是什么概念?赵函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武艺高过一名江湖人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因为推导出的结果太过骇然,所以有人倾向于制住红剑的另有其人。而赵函墨的师父是雾川先生,或许那人是雾川也没准,又或者是和雾川先生有关系的人。 无论是大理寺卿葛大人,少卿卫都,还是其他观审的大人们都暗自这么认为。同时,这个潜意识的认知,也排除了元德大师是被赵函墨所杀的推论。 由于这种潜在推断,最初集中在赵函墨身上的火力减轻了。但其实在这个大堂中,大家一直不怎么为难他,除了卫都似乎有些看不顺眼他的针对,其他人都是保持沉默的。谁都看得出来,皇帝陛下对赵三少很是维护。且谁都知道赵三少可是赵丞相之子,若是得罪了丞相,绝对没好果子吃,再加上皇帝陛下的格外宽容。谁敢针对赵三少。因此就算在这个场中,赵函墨从始至终都有些无礼,不跪皇帝,不正视葛大人,无视卫少卿,这种种加起来,本来都可以判去坐牢了,但是因为他是赵函墨,所以大家当没看见。 那人的身份在卫都的肯定下完全被确定,杀手红剑。但因为人傻了,不管是真傻还是假傻,但至少现在是无论如何无法从其口中问出什么来的。卫少卿的意见是应该动动私刑,他实在不相信杀手红剑会这么容易傻。但原武帝却否定了他这个提议。 “此案,今日到此结束,将疑犯押下去,关进重牢。”皇帝陛下发了话。 皇帝陛下回宫,其他人也都各回各处,赵函墨坐上丞相府来的轿子,往相府而去。 一回到府里,赵函墨就受到了全家人的迎接。赵夫人率领一干丫鬟走到大门口接他。看到赵函墨平平安安回来,且神色和去时没什么两样,顿时一刻心放回了肚子。 “墨儿,回来了。案子都审清楚了?”江氏关切地问。 赵函墨不置可否,道:“这案子审不清楚。” 江氏一愣,道:“这怎么说?” 赵函墨:“母亲,这案你别问。” 江氏听后,微微点头,说:“这些你们爷俩自去商量,我就不问了。不过,你还没用膳吧。娘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你回来,就让厨房上菜。” 赵函墨看看江氏,在她殷殷期待的目光中,他点头道:“那先去母亲那里用饭。” 赵函墨自去江氏那里用晚膳,也等着他回来问话的赵父和左棠先生就只得等等了。不过也没等多久,赵函墨快速用了膳,离开江氏出去了赵璟茗的翰墨院。 “父亲,先生。” 翰墨院,赵璟茗和左棠坐在一处弈棋。 “墨儿,过来。”赵璟茗道。 赵函墨走过去,丫鬟自觉拿了一个垫子,垫在石凳上,赵函墨坐下。赵璟茗不问今日广安寺一案审理之事,而是道:“可是不高兴?” 赵函墨面色淡淡,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赵璟茗却看得出来他的不悦。左棠也看着这个徒儿,心下若有所思。 赵函墨语气极淡地回说:“父亲不用担心,尚可一忍。” 按照赵函墨的想法,他永远不可能作为一个被审问的人被他人来审问任何事情。但是这事就是发生了,而且差一点他还被拟定为杀害元慧大师的嫌疑犯,当然事实上他也确实动了那元慧。不过,这也不容他人来置喙。若然是在…… 是在什么? “怎么了?墨儿。”赵璟茗立刻察觉到赵函墨那瞬间不寻常的神色。 赵函墨看向赵璟茗和左棠,道:“先生和父亲可用晚膳了?” “尚不到晚膳时间。” 赵函墨点头。 赵璟茗和左棠下了一局和棋。两人互视一笑。让下人将棋盘收走。 赵璟茗此刻方问:“听说嫌疑人活了却傻了?” 赵函墨:“乃佯装。” “听说中途陛下叫你去问话,都问了你什么?” “陛下问了三个问题,一问和刚才父亲所问同,二问我心中怀疑对象,三问我与先生学武,是否进度极快。” “陛下问你怀疑的对象?” “是。” “你怎么回答的?” “我未言。” “很好,无论你怀疑谁,都不要直接在陛下面前说。” “是。” “好了,下去休息吧。” 赵函墨点头,看一眼赵璟茗和左棠,算是表达了“父亲,先生,孩儿告退”的意思,然后起身走了。 待赵函墨走了,赵璟茗渊沉静泰的脸上露出丝丝忧虑。左棠见了,问:“鹤山,你担心什么?” 赵璟茗诚言道:“雾川,你观我这孩儿天性如何?” 左棠摇摇头,直道:“不好说。” “但讲无妨。” “鹤山,你自己了解甚深,何必我再说出来。对了,我也该告辞了,你这儿子天赋近妖,这短短数月,我尚不曾怎么指点,他就学去了我修炼几十年的本事。要继续当他的先生,我得拿出点非同寻常,且他感兴趣的东西出来。”左棠起身,整整衣裳,离去。 赵函墨从翰墨院离开,先是去德闲局看望了赵老太爷和赵太夫人。赵太夫人经过赵函墨和先生左棠的联合施救后,整个人内体年轻了五岁不止,状态极好。赵老太爷也极高兴,拍了拍孙子的肩,一番关切。倒是完全没提案件相关的事。只叮嘱他回去好好休息。 赵函墨回到自己的止水居。丫鬟们热情相迎,秀彩和秀宝一路相随,秀彩边走边说:“三少爷,热水已备好,房间也熏好,现在即可沐浴。” 赵函墨回来不久,止水居就得了消息。聪明周到的丫鬟立刻就让人烧热水,熏房间,备衣物,只等赵三少回来就可第一时间沐浴更衣。 赵函墨步履飞快地走进了浴房,屏退丫鬟,脱衣走进浴池。三米宽五米长的浴池里冒着白雾,整个房间都很快被热气蒸腾,雾蒙蒙一片。浴池一边墨玉雕刻的莲花盏中央一股水柱不断地喷洒。赵函墨站在台阶上,让这股水柱冲刷了一遍后,关掉了机括开关。换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赵函墨走了出去。 秀彩见赵函墨出来,看了一眼,不敢多瞧,立刻垂目,上前道:“三少爷,大少爷来了,已在客厅等候。” 赵函墨“嗯”一声,转身往客厅走。 赵含章看见赵函墨,温和地笑道:“三弟。” “大哥。” “三弟,今天一切都还顺利吗?” “嗯。”赵函墨微微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赵含章轻松道。 两人闲聊了几句,赵含章告辞离去。赵函墨也盾进了他轻易不开启的静室里。 晚间,左棠派人来请赵函墨,传话之人被告知赵函墨在静室,轻易不敢让人去打扰。传话人回去给左棠回了话。左棠得知后,一笑,没再去请赵函墨。 *** 原武帝夏戟当日亲审广安寺一案后,回到皇宫,面沉如水,伺候的人几乎不敢靠近三丈之内。 “去把太子叫来。”原武帝吩咐。 夏兆听闻原武帝传他前去,心里咯噔就是一个重磅之响。预感不好。 他走到原武帝所在的太和殿,对着里面的人道:“孩儿参见父皇。” 夏戟站在一副字前,听到夏兆的声音,他转回头来,目光尤冷道:“太子。” 夏兆整个脑子都是一震。这种口吻,今天要糟。 第60章 陛下英明 “杀手红剑是你的人?”原武帝问,虽然是问句,但是语气完全是陈述的语气。 夏兆心中顿时一颤,前一刻,他才接到消息,被安排去刺杀赵函墨的人在公堂上复活了,且被揭穿了真实身份,而这一刻,他就面临父皇的诘问。而且这真的是问吗?父皇怎么知道红剑是他的人?还是这只是试探?但就算是试探也是有怀疑的动因才会如此?那他是什么地方遭到了父皇的怀疑? “不用想了,朕问你,便是有了确凿的证据。你身边的伴读刘居与此人多次接触,且有密信互传,前些日子,他与此人在京中有所接触。” 夏兆的腿一下就软了,他跪在地上,沉痛地道:“父皇,儿臣和那杀手红剑没有任何干系,此前也不知道刘居与其有联系。望父皇明鉴。” 夏兆想起来他从来没有和那红剑直接接触过,他手下之人唯一和他有所接触的便是刘居。这事只能委屈刘居了,想来就算是他也觉得应当如此才是最好的选择。 夏兆没看见他如此说了之后,原武帝的目光顿时就冷芒一闪。如此不堪承担之人不可为帝。 也就是这一刻,夏兆在原武帝心中被排除了储位之选。之前原武帝对太子也不甚满意,但到底是没有完全否决掉,然而这一次,他完全决定排除太子为君了。 “你退下吧。”原武帝再没多问,挥手让夏兆退下。 夏兆先是一喜,以为自己取信了父皇。却不知道,原武帝是根本就放弃了他才什么也不问了。其实在原武帝看来作为一个储君,想要杀个人不算什么,但关键是他得分清楚什么人可杀,什么人不可杀,什么事可干,什么事不可干。再不,就要把事情做得漂亮,谁也发现不了。如果连他都能骗过,那也算他的能耐。 原武帝失望叹息,对暗卫吩咐:“去查清楚太子行为背后的动因。” *** 翌日,赵函墨闭关在静室,没有出来。 等着学生来的先生左棠又没见着人。 第61章 真相都知 翌日,赵函墨闭关在静室,没有出来。 等着学生来的先生左棠又没见着人。倒是赵丞相早朝回来,来见左棠。 左棠一见赵璟茗神色,便问:“鹤山今日有什么喜事?” 赵璟茗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元德已经醒了。陛下今早忽然将太子禁足东宫。” 左棠听了赵璟茗之言,微微露出凝思之色,随即道:“你前面可是已查出幕后之人?” “当时倒不肯定,现在嘛,大可确定了。”赵璟茗道。 左棠微微颔首,没有续问赵璟茗人是谁。因为已经很明显了。夏戟关了太子。 当时早朝之前,夏兆正准备去朝上听政,结果原武帝派人传话说让他禁足东宫,无令不得踏出一步。连原因都没说一个。将东宫一干人等震傻了。 太子被禁足,消息传得多快。早朝的时候,满朝文武,陆续知情,然后太子派的人就开始询问皇帝禁足太子的原因。但是皇帝避而不谈,只谈其他政事。原武帝之威严圣仪,谁也不敢过于冒犯。再加上事出突然,因此太子派的官员基本没闹出什么水花。早朝顺利地对各种政事进行商讨定夺。 赵璟茗简单说了一番早朝之事,左棠笑说:“夏戟龙威再显。” 这几年,夏戟显得十分和蔼,善纳谏言,轻易不发威,对朝中官员很是宽宏的样子。但是他的强硬是容灾骨子里的,所以,禁足储君,理由都不给一个,官员欲辩,冷眼一扫,就让满腔义正言辞的话语憋回了肚子里。 夏兆是皇后之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而当朝皇后姓杨,杨家不是勋贵世家,而只是新贵,但杨氏的母亲却出自八大侯门之一的刘家。杨皇后是个标准的贤后,外从不干朝政,内不嫉妃嫔,对待皇帝的所有皇子公主也极仁慈。朝野颇有赞誉,却并不抢尽风头。人算是很低调。 夏戟对这位皇后也很是满意。今次夏兆被禁足,皇后亲自去东宫看了儿子。之后却没有亲去找原武帝理论,而是让人送了一条腰带去。 夏戟看到皇后送来的绣纹精美的腰带,神情微恍。想起来,多年前,皇后也是织了这么一条腰带给他,当时他们闲话家常,夏戟说起立夏兆为太子之事,那时候夏兆七八岁光景,人聪明伶俐。夏戟觉得现在确定他的太子之位很合适。七八岁了,身体健康,不会夭折。立了太子也免得其他妃嫔生出争储之心。当时他颇有几个宠爱的妃嫔,但也只能宠,不能乱了规矩。皇后正宫之位不能动摇。 当时他提起,杨皇后面色淡淡地说:“自古以来,当了太子也不一定登得上帝位。兆儿能不能继承你的位置,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活着。” 赵璟茗看到腰带就明白了,皇后怕是猜中了他的心思。杨皇后其智慧其实很是了不得,若为男儿,当成就一番伟业。 看了腰带,夏戟亲自去见了皇后。 二人相对而坐,彼此没有什么客套。皇后泡了杯茶递给原武帝。 夏戟接过来,品一口,赞道:“好!” “陛下,你有何打算?”杨皇后淡淡地说,语气一点也不急躁。 夏戟看着她,说:“心若,你看兆儿此举根本目的究竟是什么?” 广安寺一案,若说是针对两位皇子,但杀机似乎并不指向他们,反倒是赵函墨完全在危局之中。连带赵太夫人被掳走,似乎都是针对他的。那元德被其所伤,赵函墨既说人未死,又有公堂上当场令人活过来的事情,那姑且相信元德只伤而未死。相信不久之后,就能得到消息。元德既和赵函墨交手,那说明两人对上了。当时怕不是元德伤,就是赵函墨伤,甚至是死。 再后来迅速就传出赵函墨杀了元德,当时的风向可是要将赵函墨打成罪犯的意思。 “陛下,此事,臣妾也捋了一捋,兆儿要对付的人不是濯儿和臻儿,当是那位赵家三少。” 原武帝神情一动,道:“皇后可知兆儿此行为的原因?据朕看,他们既未结怨。且丞相之子,他不知道那不是能轻易动的吗?” “陛下,你目光远大,思想缜密深邃。自是觉得兆儿此举简直就是傻子行为。然在兆儿哪里怕是有他的理由。” “他有什么理由?” “兆儿曾言,那赵家三少目中无人,就连陛下您,他也不多加尊重。很是没有上下尊卑。其人姿态孤高,仿佛他才是帝王。当时臣妾未在意。但现在看来,那时他就对赵三公子极度不满了。” 原武帝听后,沉默片刻,说:“原是这样。” “陛下,臣妾也甚好奇,那赵家三公子究竟是怎样的人?果真如兆儿说的那样,怎会得到你的欣赏?” 原武帝听皇后如此问,微微一笑,说:“心若,兆儿说得倒也没错。那孩子的确孤高不容侵犯,即使是朕也别想让他曲膝。但……”夏戟顿得一顿,道,“若真诚而平和地对待他,他其实很好相处。” 被皇帝赞为很好相处的赵函墨在中午时分走出了静室。当时艳阳当空,一身银衣的赵三公子走在路上,全身闪闪发光,人们看一眼,顿时觉得世上已无他。 赵璟茗和左棠正一起用午膳,赵函墨来了。 两人看见他,先后说:“墨儿出来了。” “徒儿可算来了。” 赵函墨对着两人道:“先生,父亲。” “先坐下用膳。”左棠先生指指身边的位置。 赵函墨走过去坐下。 “看你神采熠熠,是练功有所进溢?” 赵函墨微微摇头。左棠诧异,去看赵函墨,见他不疾不徐用膳,但动作始终不停歇。心道,看来是饿了。一会儿再问话。 赵璟茗也打算饭后再说其他。 一顿饭,三人都用得很快。半个时辰不到。 用完饭,赵璟茗将宫中之事说了说。 “你以后避着些夏兆。”赵璟茗叮嘱。然而赵函墨眉一挑,出语道:“他?何配我避之?” 赵璟茗瞬间就顿了,他怎么忽然忘了他这儿子是什么性子了。 左棠看见了少年那一霎那眼神睥睨,藐视一切。顿时豪气地说:“我雾川的徒儿自然是不用怕区区夏兆小儿。” 赵璟茗看一眼左棠,这话说得像个纵徒为祸的无德之师。 左棠似乎也觉得自己说话不符合一贯的风格,随后又说了一句:“当你武学造诣可一人以战百万大军之时,你可不惧任何人。”包括九五之尊的皇帝。 赵函墨淡淡抬眼:“是否惧人,只在一心,何需强大的武力。” 左棠:“……” 第62章 赵函墨与两位长辈用了饭,赵璟茗公事繁忙,和左棠告辞离去,走前叮嘱赵函墨向左棠先生好好学习。 师徒两相对而坐。左棠观了观赵函墨面色,见神色极好,那种似乎天生的渗白之色都减却了一分。“刚才你说并无进溢,这却是为何?” 赵函墨反问:“先生修行,每日都会进溢?” 左棠一愣,后一笑,说:“墨儿说得是,为师问了个傻问题。” 赵函墨却又道:“也非无进溢,心静。” “心静?墨儿心不静?”左棠语气对这个问题甚是关心。 赵函墨目光微眯,道:“是。” “为何不静?” 赵函墨:“困惑不得解。” “墨儿困惑是什么,为师或可一解。” 赵函墨眼中黑眸像是黑色月轮往下沉沦了片刻,掀起一种隐秘的魔力。左棠一直看着他的眼,立时间捕捉到了,他不会怀疑那只是错觉。 他足足沉默了两刻钟,左棠没有催促。赵函墨狭长的眼张大些,他看着左棠,问:“先生,我从哪里来,该去往哪里?” 左棠顿时诧异,这个问题……这孩子怎么忽然问这个? 左棠思索了半晌,道:“人有生死轮回。” 赵函墨目光收敛,随即沉默。 左棠见此,就知道这个回答并未能解除他心中的某些固执的困惑。他看着他,微微一动,道:“墨儿,你如今修太上心经,有一日或可顿悟而知人所不知。” 赵函墨这才似乎有了些松动之色,道:“先生所言即是。” 左棠皱眉道:“墨儿,你除此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不愉之事?” 赵函墨目光转向院中,眼里杀机隐露,他启唇,以极冷的语气说:“动吾亲者当杀之。” 左棠倏然一惊,看着赵函墨,就见他眉宇之间杀气犹如实质。带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狂态。 “墨儿,不要轻言杀人。”左棠慎重叮嘱。 “看在陛下的面上。”赵函墨眼神微眯,敛去了杀气。 (本章未完,昨天没更,今天会补起来。) 第62章 先生学生 赵函墨与两位长辈用了饭,赵璟茗公事繁忙,和左棠告辞离去,走前叮嘱赵函墨向左棠先生好好学习。 师徒两相对而坐。左棠观了观赵函墨面色,见神色极好,那种似乎天生的渗白之色都减却了一分。“刚才你说并无进溢,这却是为何?” 赵函墨反问:“先生修行,每日都会进溢?” 左棠一愣,后一笑,说:“墨儿说得是,为师问了个傻问题。” 赵函墨却又道:“也非无进溢,心静。” “心静?墨儿心不静?”左棠语气对这个问题甚是关心。 赵函墨目光微眯,道:“是。” “为何不静?” 赵函墨:“困惑不得解。” “墨儿困惑是什么,为师或可一解。” 赵函墨眼中黑眸像是黑色月轮往下沉沦了片刻,掀起一种隐秘的魔力。左棠一直看着他的眼,立时间捕捉到了,他不会怀疑那只是错觉。 他足足沉默了两刻钟,左棠没有催促。赵函墨狭长的眼张大些,他看着左棠,问:“先生,我从哪里来,该去往哪里?” 左棠顿时诧异,这个问题……这孩子怎么忽然问这个? 左棠思索了半晌,道:“人有生死轮回。” 赵函墨目光收敛,随即沉默。 左棠见此,就知道这个回答并未能解除他心中的某些固执的困惑。他看着他,微微一动,道:“墨儿,你如今修太上心经,有一日或可顿悟而知人所不知。” 赵函墨这才似乎有了些松动之色,道:“先生所言即是。” 左棠皱眉道:“墨儿,你除此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不愉之事?” 赵函墨目光转向院中,眼里杀机隐露,他启唇,以极冷的语气说:“动吾亲者当杀之。” 左棠倏然一惊,看着赵函墨,就见他眉宇之间杀气犹如实质。带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狂态。 “墨儿,不要轻言杀人。”左棠慎重叮嘱。 “看在陛下的面上。”赵函墨眼神微眯,敛去了杀气。 左棠却忽然忧心忡忡,他忽然担心徒弟什么时候大开杀戒。刚才那杀气太邪。若是修炼太上心经途中误入歧途,走火如魔了可如何是好?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左棠立时道:“墨儿,最近暂停修炼太上心经,待你心静如水后再修。” 赵函墨听了左棠之言,并未同意,而是道:“先生放心,我自有把握。” “先生的话,你不听?”左棠佯怒道。 赵函墨看着左棠许久,在左棠都有点怀疑他大概要硬拒的时候,却听见他说:“可以。” 左棠眉目间顿时露出欣慰愉悦之色,淡饮一杯茶后,看向对面虽然一脸冷冷淡淡,但是其实很是贴心的孩子,道,“如今可有想与为师云游天下的想法?” 赵函墨并未立刻回答,左棠以为有说动的可能,又道:“外面广阔的世界,你会喜欢的。” 赵函墨忽然站了起来,他走到圆花窗前,看着外面,声音很淡地传来:“先生,我不可能离开家。你若不喜京城生活,自可离去。” 左棠刚才的喜悦顿时没了,他看着那站在窗前似乎在看风景的少年,心中长叹一声:这个徒弟看来真是难以拐走啊。 少年人谁不向往外面的江湖,而他一直毫不动容。左棠叹息之余不免心道他的弟子就是与众不同。 “徒儿既如此说了,那师父我再不提了。” *** “三少爷,崔家大姑爷来了。” 赵函墨人还在先生的三省居,正听他给他细讲天下武林格局,顺便也说一说原国和周边国家的局势。如今原国占据中腹之地,国富民强,算神州大地上第一强国。但北边有个北庭,北庭上一代出了一位很有能为的君主,将北庭的国力拔高了一大截,新君上位后,隐隐有南下试锋的意思。左棠正说到两国近期关系,便有小厮来传话。 “先生,我先走了。改日再来。”赵函墨对左棠道。左棠点头,对他摆了摆手,让他明日再来。 赵函墨回到止水居,穿过前院,来到客厅。就见崔由阶对着客厅的一副画站着,赵函墨走进来,他都没动。 直到他走到他旁边,开口:“崔由阶。” 崔由阶顿时转过身来,俊逸已极的脸上露出微笑,道:“三弟。” 赵函墨略一点头,走到屋里的茶几边坐下,然后看着他。崔由阶微微一笑,和煦淡雅,他在赵函墨对面坐下,道:“三弟,听说了家中事情后,你姐姐总是忧心不已。我代她来看望你。” 赵函墨:“她怎不自己回来?” 崔由阶诧异,看着赵函墨,见他一脸的冷冷淡淡的样子,和他一贯的样子没什么区别,这个问题大概就是随便问问。他道:“三弟,你姐自然是希望能亲自来,但我拦住了她。” 第63章 智商太高 “为何而拦?”赵函墨再问。 “这个,三弟若是想见你姐,我改日带她一起来看你。”崔由阶好脾气地说,“或者三弟愿意去府上?” 崔府虽然是嫡亲姐姐的夫家,赵函墨却从未去过。当然他谁家都是不去的。 对于崔由阶的话,赵函墨不置可否,却说起另外一件事情:“你曾说那叫青依的女子被救走了?” 梨花别院驱动毒蛇暗害赵函墨的人,被崔由阶带走审问,却不日就被救走了。当时,崔由阶来说此事,赵函墨毫不在意,只说不必找,以后会知道。 崔由阶听赵函墨提起此事,立刻神情严肃起来,并一脸歉然地道:“三弟,怪我疏忽,竟让害你之人给逃了。后来,我多方查探,却再无青依的踪迹。暂时怕是找不到人。” “我见到了。” “什么,你见到了?在哪里?”崔由阶惊讶出声。 赵函墨道:“广安寺。” “广安寺?三弟,难道她再次来害你?” “她换了一张脸,气质也有所不同。一般人分辨不出来。但我知道那就是她。”赵函墨十分笃定道。 “换了一张脸?”崔由阶惊诧不已,又道,“你确定?” “或许该说这张脸才是真面目。”赵函墨道。 “此话怎讲?三弟你怎知?” “这不重要。那女人在大雄宝殿露了个面,当时那情状或是要引起夏氏那三位皇子和世子的注意。后面你关注夏濯和夏颉身边,若有一容色最出众的女子设法在他们周边出现,那就是她。” “三弟所言,我记下了。”崔由阶郑重道。 ** 午时,消息传来,广安寺的元德大师已经苏醒。如此一来,所谓的赵函墨杀高僧的罪名就自然不成立了。当然如果本人追究伤害之罪,这也算没完。但一来元德醒了后并未表示追究之意,二来赵函墨是太师之孙,丞相之子,可不是轻易能被问责问罪的人。三来是这件事情还说不好怎么个公断法,赵函墨和元德二人为何交手? 大理寺卿亲自问话元德,得到的回答是两人有些误会。 面对一个佛门大师,官方也不好硬审,所以元德这边就揭过了。至于只是暂时的还是永远不提那得看原武帝的意思。 广安寺这事后,宫里太子忽然被禁足。政治嗅觉稍微敏感的人就知道,这事儿不寻常,原武帝甚至都没吩咐一查到底,只让葛长德去看看元德大师的情况,其他的再无多言。葛长德虽然很想把此案审理得清清楚楚,但他知道这事儿只怕已经转到暗部去查了。 所以,他也就做做样子,收收尾,到时候看陛下怎么指示。 原武帝坐在公文后面,命暗部的人将查到的信息呈上。 看完,原武帝眉头紧锁,那元德十分可疑。竟然约赵函墨后山比武,事出突然无人知晓。虽赵函墨赢了,但那绝不可能在元德预计之中。在此之前,元德为何会找一个完全未曾有过交集的小辈斗武,此事必有缘故。 当晚走水,赵氏老夫人被掳走,后被赵函墨找回,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赵函墨“杀死”元德。这绝非无原因。当日殿中,赵函墨言那红剑送纸条欲寻其祖母去找元德,如此正好对应上。 那元德无疑牵涉案中,而此案为兆儿策划,那么元德是为他所用了?又或者是什么原因令他不得不如此? “九命,查一查元德。”原武帝吩咐道。 “得令,陛下。”殿中无人,只传来一个声音。然后再无生息。 原武帝又看了一眼那份暗件,起身走了两圈,唤来近侍太监:“张鼓,你去传赵家三少觐见。” 却说张鼓领了皇命来赵府传话,赵函墨亲自接见了张鼓,张鼓心里还想这赵三少人其实还是挺好打交道的。他面带微笑地说了皇帝召见他的话,还暗示他去定没什么坏事。然而,赵三少说了一句话,却叫张鼓心懵了。 “张公公,你回陛下,从此以后都不要再召见我。” 张鼓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但是不可能,这赵三少就是这么说的。 “赵三公子,此话何意?” 赵函墨睥他一眼,说:“我写一纸书,你带去给陛下看,他自会明白。” 赵函墨提笔写下数语,封存于信封后,交给了张公公。 却说张公公人没带到殿上,只带回了一封信,心下也是忐忑。心道:他该坚决让那赵三公子前来才是,皇帝的命令,他岂能不从。但是当时他就是无法如此强硬,那小小年纪的少年,他在他面前竟然生出一种无法反驳他的感觉。 原武帝听张鼓一通汇报,心下也是诧异。拿过张鼓呈上的信,打开来看。 松香木纸上写着一笔游龙惊潭一样的字。看到字,原武帝就惊艳了。如此绝世笔墨,世间少有。 再看内容,只见上书:因陛下仁德雅量,于我以慈,于是三次以见,今三次已过,此后妄陛下不召,但召不至。 夏戟久久不语,时而皱眉,时而沉思,时而看一眼信。 张鼓在一旁见之,心下疑惑赵家三少信中写了什么,陛下这态度也是奇怪。 “你先退下。”原武帝对张鼓道。 张公公立时退出了内殿。 原武帝将信摊开放在桌案上看。 如此连皇帝召见,都觉得是屈尊,甚而不来的小儿,他该气恼且教训一番才是,然而,看看这字,如凤舞于九天,龙潜于深渊。 如次气象,确实不能屈。 过得小半个时辰,张鼓被原武帝叫了去。 “张鼓,我们去丞相府看看。” “陛下,奴才这就去吩咐……” “张鼓,私访即可。” “是,陛下。”张鼓觉得实在不懂了。那赵三少不来,陛下却亲自去。 赵函墨人在家中,不久前打发了皇帝派来传见的张公公。但几个时辰过后,快入夜的时候,却听门房禀报有一位姓夏的先生仰慕其书法,特来拜见。 门房觉得这很奇怪,三少爷什么时候以书法出名了?且能和三少爷熟络的根本没有几个人,那两人他也没见过,所以一听就觉得不靠谱。不过,门房也不敢大意,那两人中主人家一身贵气,又姓夏,说不得是皇室中人。 不得不说门房很有脑子和眼力劲。 赵函墨听了这回复,沉默了半晌,让请人进来。 乔装打扮的皇帝陛下带着一个同样乔装打扮的暗卫悄然来到赵府,赵三少的止水居。 这件事情其实还挺荒唐,就是夏戟自己出门后,都觉得不妥。但还是带着自己都反对自己行为的意识一路来了这里。 赵函墨在院子里见到了原武帝极其随从。他一眼看出来人确实是原武帝,不过,他既然乔装,他也就没叫破。只让人随意当普通客人招待。 “赵函墨。”原武帝看着对面的少年。沉声道,“你知道换一个人是什么结果吗?” 赵函墨沉吟不语。 夏戟盯着少年说:“知道我是谁吧?” 赵函墨点头。 “真是聪明,所以你知道我不会问罪于你,从而肆无忌惮?” “不。”赵函墨第一次出声答夏戟的话。 夏戟挑眉。 “一切都于我的决定无影响。”赵函墨说这话之时,一股无形的气场倾出。 夏戟身边的护卫顿时上前,被他阻止了。 而此时夏戟身上一股雄浑的内力释放而出。 周围的气氛顿时凝固起来。 空气似乎都在两股势力下对立起来。不过,这也没持续多久,丫鬟来上茶之时,一切已恢复正常。 夏戟用杯盖拂了拂茶叶,嗅了下,轻呷一口,道:“这茶不常见。” “名空色新雨。”赵函墨说了句。 夏戟看他,道:“这名谁起的?” “刚才沏茶的丫鬟。” 夏戟身边的随从皱眉,用丫鬟起名的茶给皇帝喝?但皇帝陛下本人脸上毫无介意之色。还赞了一句:“好茶。” 夏戟看着面前的少年,觉得和往日所见一样,也不一样。 现在他们相对而坐。非他允他同坐,而是他一开始就不曾有君臣之别。仿佛在他眼中,他这个皇帝真的和任何人没有任何不同。比起往常有其他人在场,今天的他更加“放肆”。 这样的人若非是眼前这个少年,那当真是相当没有自知之明。 不过,这个人……赵函墨,似乎本该如此。 如此天生为王的气宇,若为他的皇子…… 可惜! 可惜?赵函墨几乎笑了下。 “你笑什么?”夏戟的眼神极好,瞬间捕捉到他的细微几不可见的笑。 赵函墨眉目微微动了动,道:“你可惜什么?” 夏戟顿时一愣,顿了片刻,说:“真是观察入微,赵函墨,你之天赋异禀,人中之龙凤,只朝堂容不了你,朕遗憾万分。” “陛下思虑多了。” “朕在其位谋其政,怎能不思不虑。你父亲也一样。倒是你的确可以随心随欲。” 赵函墨不语。 夏戟似乎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很慈和地道:“好了,今日我来是想问问你,广安寺中,那元德与你说过什么?” “他受制于人,奉命杀我。”赵函墨直言。 “他果真要杀你?” “是。” 夏戟沉吟许久,忽道:“你对二皇子印象如何?” 赵函墨:“没有什么印象。” “雾川,除了教你武学,还教你什么?” “偶尔说说天下局势。” “你说说看。” “……” “怎么?” “没必要。” 夏戟:“……” “你知,我知,都知,何再说?” 左棠喜欢聊大势,赵函墨也就听着。依他之见,如今天下若无意外,可稳定五十年。 夏戟心中忽涌起一股热血,若是能收服了这少年。 真是多年不曾如此心潮澎湃。少年时的热血早就退了。但每每看见这个少年,都觉得精神了好几倍。 冷漠的孩子,有什么可以打动你? 赵函墨微微皱起了眉,觉得对面的皇帝陛下忽然生出了什么想法,且与他有关。或许会很困扰。 赵函墨的预感完全没错,原武帝乃一代霸皇,天生喜收揽征服各种人才。无论文武还是其他。 所以原国的朝堂上是人才济济的。只现在不是人才最扎堆的时候,还有不少如雾川这种如今已归隐山林市野。 第64章 夏颉拜师 原武帝离去的时候,非常慈爱地拍了拍赵函墨的肩,并说下次再见。赵函墨已经平静下来。皇帝陛下他要做什么不重要,只要不再试图召见他即可。 让人撤了茶水点心,赵函墨站起身,迎着月色走在院子里。他没有去送皇帝陛下。 今夜是个月圆之夜,月亮露出了全脸。赵函墨飞身落在屋顶上,遥望那轮明月。里面有如树的阴影。传说那是一颗树,但那显然不是树。不过是星辰体的表面。 晨曦微露的时候,赵函墨走向三省居,雾川先生天不亮就已起。赵函墨来,他已经练完功,洗漱换衣。 见到赵函墨,他微笑着道:“墨儿,过来坐。” 赵函墨在亭子外微微站了片刻,走进休怡亭,在雾川对面的位置坐下。雾川微微一笑,高山隐士之风,雅逸之极。 “听说昨日有一位夏先生来拜访你?” “是皇上。”赵函墨直接回答。 “皇上?”雾川露出惊讶之色,道,“皇上乔装府上找你?所为何事?” 赵函墨不紧不慢道:“此前,他派张公公召见我,我未去。” “张公公来原来不只是传话问话,而是宣你去觐见陛下,但你没有去?” “是。” “张公公来传陛下的话,你拒了,他竟就那么回去回话了?” “我写了封信让他交给陛下。” “你写了什么?” “先生,我们还是说些别的吧。”赵函墨不想再聊有关昨日和原武帝有关的事情。 左棠看了看他,道:“今日,我确实想和你聊些别的。” 赵函墨神色不动,看着左棠。 左棠一拂袖子,名士之态,他目光落在赵函墨身上,带着一点神秘,仿佛引他去问,但赵函墨从来不是一个好奇心太重的人,或者说他的好奇心不在这些方面。所以,他特别镇定平和地等着左棠说。 左棠看着这个对很多事情都不太有热情徒弟,也不卖关子了,道:“我有一对手,总是找我比武。但我们总是没有好的机会好好比一场。如今他带着自己的弟子来了京中。他放言说要让他的弟子打败我的弟子。如今你是我的弟子,怕是……” “先生,我对比武没有兴趣,您有别的弟子,或可找他们。” “恐怕不行,我其他弟子都跟随了我许久,而我那对手之前不曾收徒,如今据说才收了一个天才般的人物,不到一年时间。而我门下只有你符合条件。” 赵函墨抿了抿唇,道:“先生看对方可在我手下过几招?” “真狂妄,对方的弟子可也是天才。”左棠这样说着,但看表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对于弟子的狂妄,似乎很是赞赏。 “墨儿,你看你想几招胜?这完全取决于你。”左棠微微笑着说。恐怕没有那个先生会说出这种话来。 “人不来则已,来了便让其知难而退。”赵函墨随口道。 “哈哈哈……对方说不得真的会知难而退。”似是想起了什么,左棠大笑出声。他很少这样。 赵函墨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左棠笑道:“有你这么个徒儿,为师很想炫上一炫。” 赵函墨:“……” 左棠自顾自得意了一会儿,终于恢复名士的淡然。 “墨儿,你看书极多,知识极丰,凡赵府有所珍藏的,你定然都涉猎过。在这方面,先生并无太多可传教于你。不过,有一本书,为师以为可以再读。”左棠整个人带着清淡的严肃,对赵函墨说,“那本书便是山海经。” 山海经!赵函墨目光顿时有了变化,他看着左棠,主动开口问:“先生对此书有不一样见解?” “自然。”左棠傲然道,“那些庸解,都不必太在意。” “先生对山海经中所述怪物有何高见?” “墨儿,山海经中所言怪物绝非只是想象,而是真实存在的。” 赵函墨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腿上,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丝,他道:“先生说得是。” “无论是九州山川,还是种种怪物都不是虚幻。”左棠语气十分深幽地道,“此乃先贤留下的瑰宝。可叹,世人不知,只当是奇谈怪论。为师这些年遍访山川,便是要找出书中九州山川,然而只得少数几山,还有诸多神山遥不见影。但我相信,那一定存在。” 左棠说着,沉思起来,赵函墨肃然,他等着左棠的见解。 数刻过去,左棠还未再开口,这时,左棠身边的姜湖却忽然来报。 “先生,三少爷,福王世子来求见先生。” 左棠回神,听得姜湖之言,道:“世子光临,现在何处?” “在前面客厅。” 左棠看向赵函墨,道:“徒儿,我们先见世子,以后再谈山海经。” 赵函墨略一点头,不过却道:“世子殿下来拜访先生,我就不去了。” “世子殿下多半来请教武学上的事情,你也在旁边听一听。”左棠却不允赵函墨走。 赵函墨只好点头道好,随左棠去了客厅。 夏颉坐在客厅,见到左棠进来,便站了起来,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先生,颉叨扰了。” “世子不必多礼。”左棠回施一礼。 赵函墨站在旁边,既不施礼,也不说话。夏颉已经习惯了。他主动对赵函墨道:“赵三公子。” 赵函墨微动了下眼皮,算是回应了他。 “颉来此,感谢先生提点。” “世子不必客气。”左棠指着旁边位置,“我们坐下说话。” 大家落座,夏颉和左棠相对而坐,赵函墨在旁边另一位置坐下。 “雾川先生,颉欲拜你为师习武,不知先生可收?” 左棠微微诧异,看着夏颉道:“世子欲拜在下为师,本不当辞,但收下墨儿后,我就不打算手徒弟了。若世子有心学习,我可传你碧水剑法,相信以世子的内力修为,当能很好地发扬此剑法。” 夏颉先略失望,听左棠后说欲教其碧水剑法后,感怀道:“先生无私,颉佩服。”然后就顺势道,“那颉以后日日来此与先生习剑。” 左棠点头道:“世子殿下可每日来此两个时辰,时间上以殿下为主。” “不知赵三公子学习时间通常在何时?” “他日日晨间来。” “那颉也晨起来此。” 左棠道:“你当和他错开,我方好教学。再则,世子殿下上午不上朝?” “先生,我近日打算休沐一段时间,陛下已允。师弟所学若非秘密,颉愿来一听,随后再先生学剑法。” “也好。” 第65章 谈山海经 夏颉得到雾川先生承诺教其碧水剑法后,果然第二日一早就来了赵府。当时,雾川先生正给赵函墨讲山海经之大荒南经,言他已经找到数山的踪迹。那天台山就是他所经之山,在今沽北雾山。雾山是雾川先生第一个寻到了山海经上的山川,也是他第一处隐居之山。 雾川先生说到这个很是激动,道:“墨儿,你可能好奇,经中所载“大荒之中,有山曰天台,海水南入焉”。这分明说此山临海。但沽北雾山却离海甚远,又怎会是那经书中的天台呢?” “时移世易,沧海变桑田。”赵函墨接口道。 雾川顿时欣然而笑,道:“墨儿聪慧,没错,曾经沧海邻天台,而今天台以东,以南尽皆是广袤的大地,大海遥在更东更南之地。从这一点,你看出什么了?” 赵函墨被雾川考查,以他的记忆,基本已经通读了山海全经,此时听先生问话,并不怎么深思,直接开口说:“经中记,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极位移。此次大灾难后,地理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雾川眼中欣愉之色越浓。赵函墨说话之际,昨日就说今日早起就要来的夏颉来了。他直接在小厮的带领下一路来到赵函墨和左棠所在的三省居后院。正好见到二人论山海经,他也不近不远地听了几句,所以,走进后,第一句话不是问候雾川先生,而是问道:“先生和函墨贤弟刚才是在谈山海经不成?” “不错。”左棠点头。 夏颉略一沉思,道:“先生可是对这本奇妙的山海经有不一样的理解?” “世子殿下以为如何呢?” “先生,唤我名或字即可。” “礁溪对此书有什么看法?” “先生,颉只当山海经乃奇谈怪论之奇书,正想听今日先生见解。” 左棠指指旁边的位置,道:“你且先坐下。” 夏颉一拱手,走了过去,掀袍而坐。他对着右手边的赵函墨点了点头,道一句贤弟,然后看向雾川先生,满眼好奇之色。 左棠扫一眼二人,没有立刻继续讲述,而是静静地沉思了许久,然后才说:“山海经,上古之地图,宝藏图,文明传承之瑰宝。” “先生,据颉所知,曾有人以为山海经上书的山川地貌,不尽正确,大约只是为故事而半真半假虚构。” “哦,因此你以为那奇谈内容只是故事?那些千奇百怪的物种只是一种古人的想象?” 夏颉顿了片刻,道:“所以,颉洗耳恭听先生高见。” 左棠不言,而是问赵函墨:“墨儿,你说呢?” 赵函墨看一眼夏颉,道:“不管是九州山川,还是奇物异事,皆非虚幻。” 夏颉有心再问其由,然而赵函墨忽而续道:“先生可先教授世子殿下剑法,我改时再听先生道来。” 夏颉看向赵函墨,只见到一张清清淡淡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夏颉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绝不是这师徒二人嫌他对山海经的认识不与他们同。 山海经,他确然只当神话,当趣本看。看的不甚仔细。当年看时,年纪尚小。那描绘的奇人怪兽神木灵石十分地光怪陆离,非常吸引人,孩童时期几乎信以为真,后来便知不可靠。然而,今天一代名士的雾川先生却说那是上古地图,那是藏宝图,那是文明传承瑰宝! 第66章 教导剑法 一个上午,左棠讲了对山海经的一种全新诠释,赵函墨全程淡定,一点没露出惊讶之色,而夏颉在最初惊讶着惊讶着也淡定了。 左棠讲了山海经,随后给夏颉讲解碧水剑法。再然后,午膳时间到了。 左棠、夏颉和赵函墨三人一同用膳,在左棠的三省居。三人严格遵守了食不言的规矩,吃得那叫一个悄无声息。不过,往日里赵函墨和左棠先生用膳并不这样,偶尔左棠会说些话。今天,左棠一句话都没说,但这和桌子上多了夏颉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今日讲了山海经,这对左棠来说,也是很有影响的。以往,他虽心中有了另一版山海经的注释,解读,但还从不曾宣扬过。只在曾经,与几同样隐居山林的好友淡淡提过几句,也不曾详说。今天长篇大论了一番,诸多情绪涌现出来。最后,左棠面上是淡淡地,平静地,波涛只在心中涌动。 而夏颉听了左棠之言,心中更是不平静了。也是表面一副淡定样,心中各种翻腾。真正平静地只有赵函墨。对他来谁,任何新知的,对别人来说,很有冲击力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没有那影响,他只会在心中想,本该如此。 因此,三人一顿饭安安静静地吃好了。然后,左棠对这两徒弟道:“你们自己休息一阵子,然后各自练习。” “先生,那我告退了。”赵函墨对左棠道。 “墨儿,今日礁溪在此,你就别回止水局了,陪他练练碧水剑法。” 赵函墨看一眼夏颉,道:“可。” 左棠走了。赵函墨和夏颉二人坐在客厅。赵函墨不说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跟个雕像似的。也没有表达情绪的表情。 夏颉瞧他一阵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后,便开口道:“墨弟,我们不如去散散步?” 赵函墨一动不动的眼睛终于移动了一下眼珠子,他看向夏颉,声音淡淡地答一句:“可以。” 他站了起来,夏颉也站了起来。赵函墨径直往外走,夏颉就走在他后面出去。 两人走到院子里,赵函墨顺着路慢慢走,也不予夏颉介绍一下。夏颉走在略后一点的位置,目光落在赵函墨的身上。 赵函墨今天穿着银白中带黑的衣服,银色闪着月色般的冷光,黑色就如那夜空般深邃神秘。 这黑银两色交错,在日光下,散着光,好像很是光芒四射。 两人走过一道小榭,夏颉先开了口,对赵函墨道:“墨弟,你这是要带我去看什么特别的景观吗?” 赵函墨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看夏颉,见他脸上带着调侃的细微笑意。他道:“没什么特别的景物,你随便看看。” 夏颉微微挪动脚步,站到了与赵函墨相对的位置,道:“墨弟,今日得听雾川先生的山海经,实在震惊。不知贤弟作何感想?” 赵函墨不假思索,很是淡淡然道:“先生所言三海经有一定正确性。” “那山海经莫非真是藏宝图?” 赵函墨默了片刻,道:“山海经中所描述山川之物自然皆有。” “金银玉石,稀世珍宝,不胜其数。若是能寻地一处,我原国当国力大胜。” “如今,就算穷举国之力,也是难以开发的。”赵函墨冷淡着一张脸说,“所耗之力不如发展生产。” 夏颉微微一愣,说:“墨弟说得是,是我着相了。” 赵函墨看他一眼,道:“原国一统四周,最终将实现,只不是现在。” 原国如今虽然也是拥有广袤的土地,基本是中原之地的统一大国,然而前朝凤国才是匡威之国,如今北方的北固国也是凤朝版图,只是几百年前天下分裂成数国,后来以原国为中心才重新又统一了多半国家,只是也未能完全完成一统。北边,实力不比原国弱多少的北固国就是最后一个一统的目标。然而,原过企图统一它之际,北固何尝不是企图一统原国。到时候,无论如何,结局就是一个统一掉另外一个。只是现在,谁也没有一统的条件。 “墨弟果然得雾川先生教导,于天下之势信手拈来。”夏颉夸赞道。 赵函墨这次什么话也没再接,他不过随便说了一句大多数人都能分辨的话,有什么值得夸奖的。 夏颉从赵函墨那没什么表情的表情下,还是看出了他那不屑的意思,暗道自己说话欠思虑。但他很快转了话题。“墨弟,听说,你如今已经熟练掌握了碧水剑法。那不如先教我一教,到时,也好叫先生对我刮目相看一些。” 赵函墨略一点头,道:“好。你随我来。” 赵函墨领着夏颉走到三省居最宽敞的空院,对夏颉道:“今早,先生只讲了第一式,我现在将碧水十式全解说一遍。你先记住。” “好。”夏颉盯着赵函墨的眼睛,点头。 赵函墨目光沉冷,语气如清泠的水雾般缓而不慢地道:“第二式,周旋于野。需足下跨步,旋剑一周,剑气外荡,方圆之地,催叶断发。” “第三式:剑动天外。高举剑,气指中天,随机发于四面八方。一斩定江山,数斩夺命噬魂。” “第四式:剑气如水。剑随心动,方圆剑气所指,如罩天水,己不能伤,可杀人如麻矣。” “第五式,六式:碧海青天,飞龙潜出。剑出如龙,剑势大盛,龙影绰绰,主宰天地。” “第七式,第八式:覆海倾天、龙啸神州。此一式,不到宗师境界,无以用。” “第九式,第十式:*一碧,八荒归墟,宗师之境勉强可为,大宗师之境,方可掌控自如。此式可破万军。” 赵函墨一口气迅速讲完了碧水剑法十式精要。然后看向夏颉。 夏颉微微晃了下神,才微笑道:“我记住了。” 赵函墨再又道:“我予你演示第一式。”说着,他摘数枝为剑,轻轻一举,周围顿时风起,平底起波,完成。他立刻就收了势,周围一切波动归于平静。他把树枝递给夏颉,“你试一试。” 夏颉拿着树枝,心中早惊呆了。这位赵师弟,已经如此水平了?以木为剑,内力强大而收发自如。这种程度,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起码得是练了十年的功夫才能做到。然而,赵函墨,他只学武几个月,尚不足一年。 赵函墨的眼睛微微挑了挑,夏颉陡然回神,道:“墨弟,剑法了得,颉久久不能回神。” 赵函墨对他的夸奖再次无动于衷,只是道:“你试。” 按捺下心中的各种潮流,夏颉闭眼回忆了一下赵函墨的动作,又默念一遍口诀,然后使出第一式,平地起波。 剑枝出,有气流涌动,夏颉将内力发于木剑上,一式即成。 赵函墨在一边,很有师导范地点点头,见夏颉练会第一式,他便道:“你功力深厚,记忆力强,后面,我不如一起演练一遍。没记住的地方,你再问。” 师傅教徒弟都是一招一招地教,待徒弟学会前面一招后,才教下一招。不然师傅怕弟子基础打不牢,或是贪多嚼不烂。但是赵函墨可不管这些,他学剑法的时候,是一气呵成,根本没有慢慢的一招一式的奋斗的过程。他觉得夏颉也可以。所以直接就想一下子就把人教会。 赵函墨:“把剑给我。” 夏颉一瞧手中的枝条,这是剑。他递给赵函墨。 赵函墨拿着枝条,就动了。 周旋于野,剑气发出,催叶断发。周围的树叶如被飓风刮过,簌簌地就掉落了一片。 夏颉的头发和衣摆都猎猎飞舞起来,他释放出内力,才抵挡住那凌厉的气劲。 赵函墨在继续,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快速转变的动作派生出许多的幻影来,仿佛又许多个人影在舞动。渐渐地几乎看不清了。 夏颉眼力尚好,勉强跟上他的动作。也正是因为看得到,他的惊讶更甚。赵函墨的动作完全没有按照剑法所说的动作进行,但是却绝不会让人怀疑,他使出的不是碧水剑法。 这说明什么? 赵函墨的碧水剑法,已经达到随心所欲之境了。 随心所以,不滞于物,这是多少武道追求者所梦寐以求的。而现在夏颉亲眼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有这般境界。 心中的震动太大,夏颉盯着那抹残影,已经目不转睛。 剑动天外时,仿佛人已遥去,如飞龙之在天。厚重的气流中,影影绰绰,仿佛印刻在时光之中的神秘腾纹,变化万千,不知其形。破壁而出,便如蛟龙出渊,携裹着席卷一切的力量。日月仿佛都要沉沦。 天空的太阳,真的暗淡了那么一瞬。 所有烽烟过后,一个银白的人影站在那里,若仙若神,只不是人间之人。 寂静的四野,仿佛也不在同一个空间。夏颉抬起一之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就阻挡在他的手臂上。 “现在,你来。”赵函墨在中心回头,目光如雾一样落在夏颉身上。夏颉脑子里听见了,却久久无法回应。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都处在不真实的地方,心神摇曳不挺,如坠着无数的黑白莲花,他们出现聚集在他的心湖之上,神异而奇妙。 “给你。”赵函墨走到神思不知道遥奔到什么地方去了的夏颉面前,伸手把他的手拿起来,把树枝往他手上一放,就要转身站一边去。而这时,夏颉的手忽动,一下就抓住了赵函墨放树枝的手。 赵函墨回头,露出微不可见地疑惑。夏颉仿佛回神,看一眼手,自己先一震,但脸上不显,他甚至没有立即放开,而是就着握住的手,转换角度,做了一个江湖中人友好互握的动作,然后才淡定地放开了。 赵函墨略一动眼,表达一个鼓励之意后,转身走到了边上。 夏颉拿着树枝,这树枝在这一圈摧残,竟然四号无损,照理早该粉碎了。他转头去看赵函墨,就见他站在那里,身上发衣纹丝不动,之前如何飘逸,现在就如何静谧。静得像是一直站在那里,不曾动移过分毫的雕像。 夏颉举起“剑”,闭上眼,脑海里回复着赵函墨的一举一动,他就按照他的每一个动作开始动。 第一式,第二式,第三式,他都轻松使出,且都是模仿的他的动作,他觉得不那么像。但是他继续琢磨着他当时的举动。 而这时,赵函墨的声音如玉石相击般传来:“不要刻意模仿我。请随心而动。” 夏颉于顿立的片刻,回头看了赵函墨一眼。树枝在他的手中似乎变成了枪,他单手执枪,以划破苍穹之势一挥而出。仿佛引动了云层与闪雷,腾龙从里面奔出,啸野千里。 眼前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晃动。赵函墨轻轻抬手,结了一个法决,院子周围顿时像被画出了一道禁制,里面再如何风起云涌,外界都风平浪静。 夏颉的顾虑顿时消散,继续持“枪”而发,覆海倾天、龙啸神州。 这一式出,夏颉整个人陡然瞪大眼睛,里面流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他,突破了。 宗师之境,在此刻突破。 院子里动静如此大,左棠再不能沉思,立刻奔至后院。看到中间夏颉盘腿而坐,周围气流东动荡,裹着他,如龙缠身,却并非危险。 左棠放下心来,随即走到赵函墨身边,道:“竟然突破了,好运!” 赵函墨跟着点头。 左棠看向他,道:“怎么个情况?” 赵函墨便将事情说了一遍。左棠一听,惊讶半晌,心中叹了又叹,道:“墨儿,很少有人如你一样,能将碧水剑法看一遍就学会的。或者几乎没有。夏颉竟然练到了第九式,且这一下就突破了宗师之境。这种进阶方式,先生我还从未听说过。你们一起创造了不可能。” 赵函墨神情淡淡如昔,不为左棠之赞言所动。 左棠见他如此,也淡定了。徒弟都如此,他这先生太激动,未免显得大惊小怪了。 第67章 异象由来 天空光芒黯淡,万里晴空忽然乌云汇聚,很快雷鸣阵阵,下起了雨来。 夏颉浑身一震后,睁开了眼睛。他微转头,就看见赵函墨坐在园子东南处的凉亭里。 他站起来,走了过去。 “墨弟。”夏颉看着赵函墨。 赵函墨站起来,道:“走吧。” 亭外在下雨,夏颉的衣服早已湿透, 两人走进雨幕,有小厮一左一右撑着两把伞。走到檐下,赵函墨站定,吩咐小厮道:“去把汤池注满热水,准备一套衣物给世子殿下。” 其中一小厮领命而去,夏颉对另外一个小厮:“你也退下。” 小厮看一眼赵函墨,在他点头后,迅速退走。 夏颉和赵函墨走在长廊上,夏颉道:“刚才似乎雾川先生来过?” 赵函墨点头:“你清醒之前,他刚走。” 左棠太上心经突破新境,自然有许多感悟,需要慢慢体思,今天是不可能见到他人了。 夏颉点头,边走边沉思,忽然一日,不其然抵达了宗师之境,心中之喜悦可以说是如狂,但看一眼身边的少年。小小年纪,竟让人看不出深浅,那狂喜还没露出也就淡淡了。似乎达到宗师之境也算不得什么了。 “里面是汤池,你且进去。”走到一扇垂花门前,赵函墨转头对夏颉道。 门口一左一右,两个丫鬟守着,见到二人,立刻福身行礼:“见过世子殿下,见过三少爷。” 先前被赵函墨派来打理汤池的小厮从里面走了出来:“世子殿下,三少爷,汤池已经注满温水。” 赵函墨点头,回头对夏颉道:“请。” 夏颉走进门,顿了下,回头对赵函墨道:“墨弟,不若与为兄一道?” 赵函墨没答话,夏颉续道:“墨弟,你衣沾湿气,何不浴汤再换衣。” “不必了,我在隔壁,有事可令人通禀。”赵函墨转身就走。 夏颉瞅着他进了隔壁的房间门,转身进去了。 此处汤池并不大,约三米长,两米半宽。不过,汤池的理石打磨得十分润泽。在两名丫鬟的伺候下宽了衣,夏颉走进冒着雾气的池水里。 夏颉靠在池汤边,对低着头就要推出去的两小丫鬟道:“去把你们家三少爷请过来。” 两丫鬟顿住脚步,对视一眼后,回转身来,其中一个道:“世子殿下,不知用什么理由?” 本来世子有吩咐,她们当丫鬟的只有传话的份,这种情况只需去对三少爷所世子殿下有请即刻,但三少爷是什么样的人,她们这样去请,多半请不来人,到时候可就是两边不好应付。现在问一下世子殿下,说不得他有说服三少爷过来的法子。 夏颉看一眼那小丫鬟,心道挺伶俐,也够大胆。略思片刻,他道:“就说我突然有了重大的疑问,需立刻请教于他。” 那小丫鬟一思索,对另一个丫鬟道:“阿禾,你在这里,我去请三少爷。” 那叫阿禾的小丫鬟点头,目送小姐妹离去。然后规规矩矩地退出内室,在帘子外面站好。 夏颉则开始思索他该有个什么样的重大疑问。 赵函墨坐在圆门窗边,依着窗下的木榻而坐,他眯着眼睛看着外面。门没有关,丫鬟进来,在后面道:“奴婢见过三少爷。” “何事?” “世子殿下说有重大疑问想要请教三少爷,让三少爷过去。” 赵函墨半晌没动静,小丫鬟忐忑中,却见三少爷站了起来,移步向门口走了过来。当他走出门口后,小丫鬟立刻飞快地跟了上去。 夏颉还在苦苦思索“重大疑问”,就见帘子被撩开,那每每看到就觉得心神颤动的人影走了进来。雾气中,看得不那么清晰,但是朦胧自有朦胧的美。 “你有什么问题?” 少年站在远处,并不走近,夏颉从汤池中站了起来,走到池中台阶上,上身露出大半,宽阔的肩,肌肉合度的臂膀,胸腹,面容在热气蒸腾下,润泽微红,将俊丽的容颜增添了靡艳,美若繁花,但那男性的锋利却丝毫不减,侵略性不减反增,偶然抬头望见的两个小丫鬟纷纷脸红垂头。 夏颉微微一笑,看着赵函墨,语气带着别样意味,道:“墨弟,站那么远干什么,走近些,我这问题可不止一个。我们不如慢慢聊。” 赵函墨站着没动,目光落在夏颉脸上,直视着他,声音颇冷地道:“你根本没有问题。” 夏颉:“墨弟何出此言,为兄正有一问,数刻前,天朗气清,阳光普照,完全不是有雨之兆,顷刻间,天气诡变,我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对。你知道我行军打仗多年,对观气象也颇有心得,然今日之变,当真是奇哉!不知墨弟可否为我解惑?” 今日天象,凡所见之人都会暗道奇异,尤其是是善观天文之人,一看便知不寻常。所以,这件事情在相当一些人中引起了震动。皇宫里,皇帝陛下第一时间就召了钦天监的人来询问。 然而,这种诡异的变天,钦天监的人也是说不清楚的。基本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大约只有赵函墨和左棠两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夏颉虽然就在这个事件的真相源中,但他当时正全身心稳固境界,左棠武力更进一层的事情,他并不知道。现在,他冥思苦想许久,觉得这是一个比较不错的问题。 赵函墨当然能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此刻夏颉问了,他也不隐瞒,挥手示意两个小丫鬟退出去后,开口道:“先生境界更进一步,因此引发些许天地异象。” 夏颉顿时失语,他全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很是惊讶,什么样的境界可以引发这种艳阳天骤然降雨的异常现象? 些许异象,口气可真是大! 夏颉沉默许久,问:“墨弟,先生这是突破什么境界了?”边说边登上台阶,人直接从水池里走了出来。 赵函墨答:“大宗师以上。” 大宗师以上!那真是举世罕有! 夏颉人已经穿过蒸腾的水雾,走到旁边的一屏风前的架子上取了衣服披在身上,然后走了出来。 “墨弟,我们另找一地品茗赏景。”夏颉走到赵函墨面前,以一种很是严肃地口吻说。听起来像是有重大事情说的样子。 赵函墨眼睛凝神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个头,转身,背影绝尘。 第68章 静居府中 这场异常的雨下得并不久,半个时辰后便雨停云散,阳光依旧,灿灿之辉,只有湿了的地面和房檐瓦树证明着之前的骤雨不是幻觉。 “这场雨大概要让很多人焦忙一阵子。”夏颉看一眼圆窗之外,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点玩味儿。 天上异象生,地上恐有灾,有灾必生乱,乱生而治动。朝上群臣此刻大约已经议论开了。却不知道,这只是一个神奇的误会。知道真相的夏颉心里不免觉得异样。想到那些平日里口若悬河、睿智无比,才华不凡的肱骨们对此事慎重又慎重地侃侃而谈, 再看向对面沉然冷淡的少年,十几岁的少年,怎么就这么冷淡少语。大约真的是天性使然,小时候就这样。夏颉不免想起四岁时候的赵函墨,真的是没变啊。 “待先生出关,大约会和陛下提一提。”赵函墨缓缓说道。 夏颉微愣,倒没就此说什么,只是忽然之间一件事在脑海里闪过,他道:“穹门峡谷龙影之事,你和先生可知?” “知,不过是碧水剑法之威力所致。”赵函墨很淡然地说了此事。 夏颉听后,面上神情竟也是淡定的,他略点头,道:“原来如此。” 此话后,两人便是一阵长长的静默,二人静默地很悠然,赵函墨坐着一动不动,像入定的修者,夏颉品茗,时不时看外面的景观,目光从容地扫过赵函墨的面颊。 圆窗外是一颗有些年轮的槐树。细小的树叶,经过一场雨的洗涤,格外青绿,夏颉看了它许多次,最后终于看向少年,说:“这槐树性阴,据说不适合种植在宅院里。” 赵函墨毫无落点的眼睛转向外面的槐树,道一句“无妨”。 夏颉再品一口茶,隔着茶盏缭绕的水雾,他看向赵函墨。想着他这幅清冷傲然,仿佛不入凡尘的样子可有打破的可能。 时间溜过树梢,夏颉基本没说什么重大的事情,可以肯定他之前那幅表现只是个忽悠,不过赵函墨也不提什么。他既没有发出疑问,也没表现出不耐烦,他一动不动坐着,仿佛可以坐6很久很久,夏颉偶尔说句话,他就接一句,完了从不追问。 到得天快黑的时候,夏颉终于起身告辞。 赵函墨自己不起,让近侍何冬去送人。 *** 翌日,左棠还处于闭关中,夏颉也未来,让人传话说在家巩固境界。赵函墨兀自留在自己的止水居,在静室一坐就是三日。三日后他出来,左棠还未出关,夏颉来过,见雾川先生和赵函墨都闭关中,便又回去了。另有大少爷赵含章来访过。 下人汇报完后就退了下去。 赵函墨就坐在院子里,午阳正烈,洒下斑驳的光影。 没多久,才退下不久的卓青又回来了,跟他一道的是左棠先生身边的随侍姜湖。他看着赵函墨,直接道:“先生一故友之徒约你三日后北城门外瑶山一战。” 静静坐在树下的赵函墨,身未动,眼未动,连发丝都没有飘动一下。静得仿佛一尊伫立的雕像。终于,他的唇动了。 “拒了。”赵函墨道。 姜湖眉目动了动,面上露出一丝不赞同来,他问:“为什么?” “可来府上一战。”赵函墨站了起来,转身,长长的发丝旖旎在背后。步履轻得毫无声息。 姜湖皱了皱眉,终是没说什么。对于雾川先生这位极受其青睐的弟子,他是一点也没看明白。初时他觉得他对先生不够尊重,狂傲太甚。后来眼瞧着,发现他和一般人的狂傲似乎不一样。具体怎么个不一样法,他无法形容。赵三少整个人都是不好形容的。 姜湖思索片刻,转身离开了。 赵函墨出了止水居,到各位长辈处走了一圈,赵老太爷和赵太夫人处,其母江氏哪里,至于父亲赵璟茗,此刻还未归家。他瞧完三人,就直接往他自己的住所止水居行。 第70章 九霄公子 “三少爷。”秀采在门帘处轻声说,“一位姓夏的先生送了礼来,少爷是否收下?” “什么礼物?”赵函墨坐在屋里竹榻上休憩,听到丫鬟说话,便问。 “说是一些书籍。”秀采道。 “收来。”声音像是隔着雾气传来,秀采闪了下神,才立刻应声出去。 没一会儿,秀采回来了,但是却没带上书,她道:“三少爷,来人说要亲自交给你。” “请人进来。” “是,三少爷。”秀采又出去了。没一会儿,领着一个身穿玄袍,腰束青带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来人中等身高,面容没什么辨识度,一看即忘。他看见赵函墨,神情一丝不变,只是双手捧着一锦布包裹,道:“这是我家主人赠予公子的。” 赵函墨目光落在包裹上,伸手接了过来。 那中年男子待他接过东西后,就躬身告辞了。赵函墨也不问他家主人是谁,让秀采把人送了出去。 他打开包裹外层的锦缎,里面的东西还有一层油纸包裹。剥开了油纸,得见里面的书籍,一共三本。外页上写着几个小篆体的字,浮生剑决。三本一系。 首本的叶内夹着一张纸笺:此剑诀乃当世顶尖剑法,今赠予你。 落款,夏先生。 夏先生是谁,赵函墨心中有数,以夏先生之称来过他这里的只有那位皇帝陛下。 赵函墨放下纸条,打开书页,以秒速翻看。不过几刻钟,就将三本剑谱过了一遍。 过完之后,赵函墨心中有了定论,这套剑诀和碧水剑法相当。但很是不同,也可学上一学。其深层含义相当于可学也可不学。 这套剑诀若是传扬江湖,是要引起血雨腥风的争夺的。只在赵函墨这里,就成了可学可不学的了。若是叫常人知道了,定要喷出一口老血。 赵函墨最不同于少年人的一点就是特别定,他能什么也不干,整日里单纯坐着或站着,一言不发,安静如空气。 一个上午过去了,他还坐在院子里。树叶落在身上,他都不拂。 午时二刻的时候,他忽然面色一整,眼望三省居的方向,就见没过多久,三省居上空忽然光芒汇聚。金红一团,照耀在屋顶上,顷刻间,一声轰塌响起。三省居的屋顶破了个洞。光团哄涌而入。 赵函墨几个起落,降在左棠的修室外。姜湖守在门外,此刻正犹豫是进去还是等着。赵函墨来后,他下意识投以去征询的眼神。赵函墨摇头。姜湖就决定继续守在门口。 没过多久,屋顶的红色金光消散。门从里面打开。左棠从里面走出来,整个人笼罩着一层光芒。 姜湖张着嘴,忽然说不出话来。整个人有点呆地看着左棠。 赵函墨不受影响,语调缓缓地说:“恭喜先生再上一层楼。” 左棠周身的光渐渐敛去,恢复到一贯的清逸高华而温润。他对着赵函墨点了下头,回头看一眼屋顶的大洞,又回头看向赵函墨,说:“徒儿,最近怕是不得安宁了。” 赵函墨略略点头。 姜湖回神,向左棠禀报近日诸事。 “先生,九霄公子携其弟子已来京城,邀赵三公子三日后瑶山一战。”姜湖看一眼赵函墨,道,“三公子已拒绝。” 左棠闻言微微点头,没发表意见。姜湖继续禀报:“这两日,似乎有不寻常人士来到京城。我怀疑和先生有关。” 前几日,左棠功力晋阶引发了异象,一般人不明就里。但世上总是有敏锐大才之人,必定有人能猜得一二,肯定有那顶尖拔萃之人悄然前来查探。今日异象再升,直指赵府,接下来必然有一番风起云涌。 左棠亲自去向赵老太爷致歉了一番,说怕是给赵府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赵老太爷心胸开阔,还哈哈大笑说:“如此,我正好瞧瞧热闹。雾川,以你当下之能,现世还有何人是对手?” 左棠微笑,轻描淡写地说:“大约是没有了。” 如果说前些日子,当世还有可匹敌者,那现在若无意外,已知的人中当真是没有敌手了。 赵丞相府上虽然出现了异象,但是由于是权势极盛的丞相府,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窥探。只纷纷好奇,这丞相府是怎么回事? 外面的人好奇,府里的人同样好奇。最初还有点惶恐,不过好在家有赵老太爷镇着,大家很快镇定下来,各干各的事情,谁也不敢多议论。 府里生异象的时候,赵璟茗人还在朝堂上,皇帝比他先知道这件事情,找他去问话。赵璟茗才知晓此事。原武帝疑惑,赵璟茗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略一思索,就猜测道:“怕是和左棠有关。大约是功力晋升到了常人望尘莫及之境了。” 原武帝思索,也觉有理,对赵璟茗说:“朕与你去看看。” 此刻,坐在赵璟茗书房的,便是左棠和原武帝。三人汇聚谈话,闲杂人等退散。 赵函墨自觉没去打扰那三个结拜至交的谈话。他正监督人给左棠修屋顶。差不多完工的时候,外面忽然来人禀报,说是一个自称甄九霄的男子登门拜访。 甄九霄,九霄二字,赵函墨前不久才在姜湖口中听见。想来和这个甄九霄是一个人。而甄九霄,赵函墨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见过了。四才三美,其中两美分别是崔由阶和夏颉,而还有一人就是这个甄九霄。这个甄九霄和那个甄九霄大约就是一个人。 左棠和赵璟茗、原武帝三人谈话,严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此刻,传信的人只好禀报赵函墨。赵函墨心中有数了,着人去请。 照理他该亲去接见一番,但指望他这么做,太阳估计是打西边出来了。 一身炫黑的男子走进了院子,丫鬟小厮俱屏息垂目。 太美,不敢看。 甄九霄,美得魔惑了! 赵函墨是唯一不被其皮囊所惑的,他见了他,很平常地说:“先生正与我父、夏先生相谈。你且等等。” 甄九霄一进来,就定定地瞧着那少年,一瞬间,很受吸引。待他说话,他身影一动,到了他面前。咫尺之距,赵函墨却眼神都没波动一下。他像是看着他,又像是没有看他。甄九霄就觉得很入迷,狂放的甄九霄就做了一件惊人的事情。他去亲了少年的唇。亲到了。 赵函墨眉目动了下,对此人的速度表示肯定,对其行为,本是没什么感觉的。但是这一刻,脑海里忽然有许多类似的画面闪过。那是他的记忆,他很是肯定地想。如果说赵函墨活着有什么目标理想的话,那一定是找寻他自己。他是谁?他究竟是谁?他必须清楚他是谁。 两个男人站在那里旁若无人地亲吻,直至拥吻,久久也不停歇。 周围的人惊呆了,全都看着他们,傻了似地一动不动。只有和甄九霄一道来的那个少年,见此情景,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师父!” 然而,没人应他。那两人周围忽然唰唰掉了许多落叶,围绕着两人转了转就将人围了起来。成了一个蚕蛹。旁人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姜湖一惊,赶紧奔了出去。他一路奔到翰墨院,对里面的人说:“不好了,快,快去通知赵大人和左先生,三少爷被……”后面的话不好说。只急慌慌地说,“你们快去,这是大事。” 那甄九霄武功盖世,当年才弱冠之龄的时候就突破了大宗师之境,简直闻所未闻。后来竟是能与雾川先生匹敌。端是惊采绝艳。然而知道他已列当世顶尖宗师级别的人却不多。他家人都没几个知道的。京中之人,基本只知道甄九霄这个名字代表兰台七公子之一,以美颜著称。却不知其已和雾川先生这等人物同列了。甄九霄的为人性子如何,少有人知道。姜湖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以前在先生处见过。今日再见,却是怎么也想不到他突然做出这等惊骇人的事来。 姜湖甩甩头,很是焦急。 守门的人一听和三少爷有关,又见他如此火急火燎,怕不是小事,于是打消初时犹豫,忙问:“我这就去禀报。但你先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姜湖不好直说,就道:“三少爷有危险。” 小厮一听,唬了一跳,连忙风一样飞驰到书房外面,对着守卫说:“快去告诉大人,三少爷有危险。” 守卫焦急看向对面另一守卫。那守卫是原武帝的人,微顿了下,转身准备去敲门,而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左棠和赵璟茗走出来,姜湖见到左棠,急忙唤了一声“先生”。 左棠:“怎么回事?” 姜湖上前去,焦急着说:“九霄公子来了,他一来就……就……”姜湖说不出口。 左棠一沉吟,对赵璟茗说:“是甄九霄,我去看看。当没什么事,大约是和墨儿切磋上了。” 赵璟茗点头,左棠去了,他左右打了个眼色。大家各就各位,安静如初。 左棠几个起落,回到了三省居,见到一个旋转的叶蛹,他还以为两人在里面斗上了,出手就把那叶蛹给破了。树叶散开,左棠却双眼一缩,怔立当场。 那哪里是斗法打架的状态,分明是两个男子吻得难分难舍。 “甄九霄!”左棠怔了一瞬后,立刻大喝一声。这一声内力喷涌。甄九霄脸色一白,终于结束了这个吻。但两个人的手还互相攀抱着,仿佛是被恶人打断好事的甜蜜情侣。 赵函墨缓缓睁开眼睛,眼里雾气轻轻地涌动,甄九霄微微闪神,眼睛看着赵函墨,嘴里说:“左棠,你果然更厉害了。今日我认输。只此刻,请勿扰。” 左棠怒,人倏然而至,挥手就要教训甄九霄。而此刻,赵函墨却一抬手,唤道:“先生,勿怒。” 他的声音悠远如从远空传来,那一抬手的动作,也仿佛站在山颠,对着匍匐的人挥手。左棠敛了怒气,看着他,心里汩汩地冒着奇异之感。 甄九霄环在赵函墨腰上的手微微地收紧,有一种邪异地冲动在他心间窜动。这超过了他对和左棠比武的意愿。 赵函墨一手搭在甄九霄的肩上,一手在阻止了左棠后,搁在他的胳膊上。他像是在观摩什么感受什么一样,静顿了许久,直到眼里雾气散开,神情清明起来,他才放开了,再拉开甄九霄搁在他腰上的手。他对着棠点了下头,随后轻轻一个转身就飘走了。 甄九霄伫立不动,面上神情忒微妙。 左棠目视赵函墨离去的方向,蹙眉动神。静站许久没动。 姜湖和甄九霄的弟子满脸疑云地看着不动的两人。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那就是赵函墨?”甄煜微微眯起眼问。 旁边只有姜湖,他看他一眼,说:“是。你是九霄公子的弟子?” “我叫甄煜。三日后,瑶山之战,我定塑师父之威。”甄煜一脸凛然。 姜湖打量了他一眼,心里暗自评估,很厉害。但他真的打败赵函墨吗?姜湖也不知道赵函墨究竟是个什么水平,但是他莫名觉得这甄煜不可与其比拟。 “三公子说,要找他切磋,可来府上,他不喜出门。”姜湖早就送过消息出去了。这甄煜不知知道不知道,他亲自再说一遍就是。 甄煜皱眉,看向姜湖:“他这么说?” “是。” 甄煜抿着嘴,沉着脸。 姜湖看他一眼,回头去看左棠和甄九霄。 那两人还站在哪里,一动也不动。让人看不明白是怎么个情况。 也不知过了多久。左棠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甄九霄也终于动了,他回头,对甄煜说:“走。” 两人竟就这么走了。 走出赵府,甄煜终于忍不住问甄九霄:“师父,雾川先生真的更厉害了?” 甄九霄不答。许久后,甄煜又问:“师父,那赵函墨,你怎么……怎么……”怎么去亲人。一个男人。他从没听说过他师父喜欢男人。 这次甄九霄答了话:“心之所向。” 甄煜一脸疑惑,甄九霄笑了,容颜魔惑无边。 “你不懂。”他对甄煜说。 甄煜:“……”他真的不懂。今天的一切他都不懂。雾川先生,无双名士,他师父,江湖无名号,但与雾川同列,他们是同等高度的人。他不懂他们,这没什么。但那赵函墨,他看着,竟也觉得不懂。这是为什么呢? “师父,那赵函墨,你看是怎样的人?” 甄九霄抬起手来,他的手戴着一层手套,但即使是隔着手套,他也感觉手上有难以名状的热度。 他正看着自己的手,忽感有物飞来,手上功力一放。顷刻间,一撮粉末飘散。 “啊!”一声女子的尖叫。 甄九霄抬头看去,楼上,一个女子惊慌失措地跑了。 “师父,有女子给你丢手帕。”甄煜说道。 他们步行在京都大街上,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靠边,女子纷纷掩面又抬眉,男子也目露惊叹。无论男女老幼无不为之惊艳。真正是美颜绝代,日月为之失色! 人们当前最为关注的赵府异象之事都在此刻后靠排序了。 九霄公子出,一日倾倒京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