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硬糖少女〔1〕 人,终有一死。 同往常一样,尤天黑戴上帽子、口罩和手套进入殡仪馆化妆间。 听说,里头停放的这位是本市某个大人物最疼爱的孙女。 从一早出殡,天蒙蒙亮起,便有高轿陆续驶来。到了八点多,殡仪馆的门口就已经被一水儿的豪车小轿占得满满当当。 听说,整条送葬的车队在中山东路排起了长龙,开道的首车更是顶级劳斯莱斯和加长林肯。 这还不算,听说装遗体的那副纯水晶核木造的棺材是从英国空运,没有百来万是想都不要想。 更听说钞票打捆,光是装挽金的信封就收到手脚发软。 这么大的排场,足见死的人背景了得。 可是再了得的人物,终究难逃一死。 作为一名入殓师,尤天黑实在见过太多死人,这其中不乏有死状凄惨的。 例如遭遇车祸或是工业事故,送来的时候身体残缺不全,有的甚至已经没有轮廓,血肉模糊。还有的死于火灾,尸体焦黑如碳,惨不忍睹。还有那种高度*的,面目全非,身体膨胀如气球…… 但是,眼下要处理的这具遗体,让她在意外之余感受更多的是惋惜。 因为太过年轻,二十岁还不到的样子。 你说可惜不可惜?不光年轻,而且还很漂亮,花骨朵一样。 往角落里扫一眼,那儿正停靠着几辆空的铁推车……尤天黑埋下头,她决定视而不见。 自顾打开随身携带的化妆箱,里头摆放着她工作常用的电吹风、药水、油彩、海绵块和各种型号的粉刷。 偌大的化妆间里,只有冷气机重复而单调的嗡鸣着。 然而这种平静,很快就被一阵“乒乒乓乓”声给打破。 声音来源于角落里停放的那几辆空推车。见鬼似的,车底四个轱辘在没有任何外力的驱使下无端晃个不停。 尤天黑只装做看不见也听不着,继续给逝者上妆。 却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阴风,“唰”一下掀翻了遗体上蒙的白单。 若是常人遇见这种情况早就吓晕过去,可天黑并非常人。她正在为逝者描着唇线,硬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直到对面墙壁的立柜——柜门自己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如此反复,里头摆放的那些人脸模具一样接一样的掉到地上。 天黑终于绷不住了。搁下笔,她对着身旁的空气无奈道:“恶作剧很好玩吗?” 自从多年前的一场事故,她拥有了与鬼魂交流的能力。那场灾难不仅使她痛失双亲成为孤儿,更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 [谁让你总是不理我!] 很显然,眼前伫立的这位——鼓起腮帮,叉着小蛮腰,花骨朵一样娇艳的小姑娘的灵体,完全没有此刻她躺在水晶棺材里的这具遗体来得安静而美好。 天黑并不和她计较,谁让这姑娘死在了20岁还不到的年纪。低下头,重新执笔,非常细致的为对方的遗体涂上口红。 [喂!你那是什么东西?鸡血似的就敢往我嘴上抹?coco!我要coco的口红76号!] 不理会对方的叫嚣,天黑手下未停,直到最后一笔完成,她十分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果。 [还有啊!这件裙子!为什么不是春夏最新款?我要最新款最新款!咳咳咳……你给我喷的这是什么鬼东西?本姑娘的香水从来只用bigan一个牌子!你简直在侮辱我的品位!你工号多少?我要投诉你!] 天黑恍若未闻,她整理好化妆箱和凌乱的立柜后,很快将遗体推出去。 [喂喂喂!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号告别大厅。”那是整个殡仪馆最豪华的悼念大厅。天黑低语,“你的遗体告别式将在那举行。” *** 姑娘名叫方宝宝。 一号大厅的灵堂中央挂有幛子,上书:方宝宝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光听名字,就知道这绝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主儿。再看相架上挂的巨幅照片,照片里的姑娘明眸皓齿,笑得那叫一个肆意飞扬、绚烂夺目。 所以说,投胎是项技术活。除了显赫的家世外,姑娘自己更是子孙两辈里独一个女娃娃。 所以,这姑娘打小就没有要不着的东西。 可偏有那么一样……到死她都没要着。 此刻,就在这里,吊唁的人挤满了半个告别大厅。 然而,大家关注的重点似乎都有些偏离轨道。 只见频频有人伸头往入口处张望。终于,角落里有人憋不住了—— “你们说,方太阳今天到底会不会来?” 这里多的是看戏不怕台高,就等这一句呢。 “我说他不会来!来了干吗?找骂?” “不至于吧。再怎么说大家都是亲戚,一笔也写不出两个方,指不定这里头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我看是*不离十。你们可都见过,就冲这丫头对方太阳的那股子疯劲……不要命似的。” “可不就是不要命了吗……” “嘘嘘!都少说两句吧!你们不怕方家的那几位,总得顾忌着点方太阳吧。别以为他吃了几年素,就慈悲为怀了。要是被他听见,小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是是是,都小点声小点声。” 经这么一提醒,嚼舌根的都自动把音量关到最低,不时还心有余悸的回头左右张望了望。 开玩笑,谁不知道方太阳的记性可好了!不光记性好,若论整治起人的手段那更是好的没话说!谁要是被他给惦记上,那可真要生不如死了。 “要我说,正因为是亲戚才更要来。至于这来了以后,会不会被轰出去可就难说了。” “你们别忘了,这方家不止一位当家人!眼面前这一位虽说已经不管事,可方太阳家的那一位——还稳稳坐着呢!到底不看僧面看佛面……” 这僧面说的自然是方太阳,而佛面说的却是方太阳的老爹。 众所周知,方太阳那是他爹的独苗苗。 其实,原本在他上头还有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听说画得一手好丹青,可惜养到二十岁,有一回跟学校去山里采风不小心摔死了。 独剩下这么一个儿子,全家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取名方金乌,足见寄予厚望。 所以,真要论起辈分来,方宝宝该称他一声堂叔叔。 “他要是不来,那才真是坐实了传闻。” “什么传闻?” “哟,北半球回来都三天了,您还有时差呐?不知道了吧——听说,这丫头不是病死的,而是——自杀!” “自杀?为什么啊?!难道是为方金乌?这跟方金乌又有多大关系啊?” “呵呵……要说关系嘛……呵呵……” “别笑啊,你倒是接着往下说啊。” 这回,凡是知道点内//幕的都集体噤了声,留下一知半解的干着急。 着急也没用啊。不能说的就是不能说,起码不能在这里说。 因为下面要说的内容可是涉及到人伦禁忌——大侄女爱慕自己的堂叔叔。 虽然这个叔叔只比她大了15岁,可到底算是她的长辈。 爱慕不成就要闹自杀,难怪方金乌会对她避恐不及。 有知情者也只能喟叹一句:前生冤孽。 切实说来,方金乌自有方金乌的魅力。 他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放着现有的荣华富贵不享,偏偏要去做苦行僧。 听说闲时最大的爱好就是背包做徒步旅行,常常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因此他走过许多路,行过许多桥,远至极地,亦或是人迹罕至的沙漠戈壁。 听说有一次横穿西藏,从松林口到墨脱,遇上恶劣天气,他险些就回不来。 直至近几年,方父身子骨不再硬朗,他才渐渐安定下来。即使不再折腾,可依旧是一副清心寡欲的做派——不逛夜店不泡吧,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如非必要,一切应酬能免则免。私生活更是乏善可陈,交往过的女伴简单到几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悼念大厅忽然安静下来,人们不约而同向两边退去。 终于,本次话题人物——方金乌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虽然来的有点迟,但好歹是大大方方的来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估计要让场上的绝大多数失望了。因为,接下来既没有发生同室操戈的惨案,也没见方金乌被扫地出门。 面子上的事,大家都做的很好。至于里子怎么样,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方宝宝脚不沾地飘在半空中。 鬼魂也会耳鸣吗?她觉得自己耳鸣了。 方金乌说了什么,她全然听不见,只专注于眼前这个人,怔怔地仿佛看痴了。 第2章 硬糖少女〔2〕 上午的工作已经结束,尤天黑摘掉帽子和口罩去水池边洗手,一抬头,就见方宝宝飘来。 对上尤天黑那张白璧无暇的脸,方宝宝微怔了下,有些出乎意料:[原来你长这样啊……] 什么叫她长这样?天黑假装没有听见,从柜子里取出一管护手霜,往两只搓得有些发红的手上抹去。 其实,方宝宝的潜台词是——你长的真不赖。 能让方宝宝这么个飞扬跋扈、无法无天的东西看着都要一愣的脸,又岂止是“真不赖”这三个字就能打发的。 其实,天黑长的很好。 在馆里,就有同事私下玩笑,称她作“馆花”。 刚入行做实习生时,天黑曾遭遇过一个疯狂的追求者。至今也不晓得对方姓名、工作等个人信息,只知道是一个热爱写作的诗人,某天参加朋友的葬礼,在殡仪馆偶遇天黑,惊为天人,立刻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隔天,此人手捧99朵红玫瑰出现在天黑面前,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情诗,当着一众围观者的面,抑扬顿挫朗诵起来:“如果你是鲜花,我甘做牛粪,以此成为供养的料。如果你是鲜花,我甘做绿叶,以死捍卫你的美。如果你是鲜花,我甘做蜜蜂,嗡嗡`嗡嗡`嗡嗡嗡……啊!我亲爱的入殓师。求你!让我做铁床上的尸体。求你!用手抚慰我每一寸相思的骨。求你!将我深深地深深地埋葬在你的心房……” 由此,天黑得了一个“鲜花入殓师”的戏称。 [你得帮我。]方宝宝堵住天黑的去路。 “对不住,帮不了。”被她一口回绝。 [我都没说是什么事,你就知道帮不了?骗鬼吗?] 可不就是骗鬼。天黑琢磨这姑娘不是省油的灯,就怕帮了她,自己会引火烧身。所以,干脆将路封死。 无奈对方并不是知难而退的鬼。 眼见天黑直接穿过她,方宝宝气的直跺脚,奈何她现在仅是一团空气。 当再一次遭无视后,方宝宝转了转眼珠,另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来:[喂,你到底有没有同情心?当我不知道?你宁愿帮那些孤魂野鬼也不愿帮我?难道我就不可怜?原本今天是我19岁的生日,要是我还活着……]说到最后,竟把自己也给感动了,声泪俱下。 要是还活着当怎样?天黑叹了口气:“说吧,什么事?” 她抽了抽鼻子,立马止住了眼泪:[下午的骨灰安放,你带我去见一个人!] 望了眼窗棂外明晃晃的太阳,天黑有些不相信的问:“就这么简单?” [帮我问他一句话。] “什么话?” [等见了他我再告诉你。] 方宝宝的骨灰将被埋放在殡仪馆下属的逸园公墓。 天黑打了一把阳伞,方宝宝的灵体就隐藏在这把黑伞里。 日光对于鬼魂来说具有一定杀伤力。所以天黑猜想,这大概等同于西方传说中的吸血鬼,多是要昼伏夜出的。 望着墓碑前哀恸默然的人群,天黑问:“找到你要见的人了吗?” 方宝宝不答。 天黑又问了一遍:“没有吗?” [嘘!他来了。] 天黑抬眼,四周很安静。 远远地,有人拾阶而下,一步一步缓缓而来。他走的那样漫不经心。在他身后,长长的白石甬道掩映在苍松翠柏间。天空很蓝,光阴很细碎。 他同所有人一样,着黑色的上衣,黑色的长裤,黑色的鞋子。严谨而沉闷。 然而他身资挺拔,卓尔不群。 彻底到可以毁灭一切的黑色似乎就是为他而生。贴合。冷酷。出类拔萃。不向一切臣服。 所以,他又是不一样的。他身上有一种气质是他们所没有的。 一如从深秋暮色中来,繁华已远,古道荒凉。而他早已阅尽世微,留下身后不灭的风云涌动。 “这人是谁?”天黑听见自己这样问。 [方金乌。] *** “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天黑收回目光,“说吧,要我帮你问什么?” [别着急!靠你右手边有两棵老柏树,你先带我过去。] 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天黑还是依了她。 那两棵柏树长的很是高大,郁郁葱葱的绿冠犹如一柄大伞,将晴空遮了严实,人站在底下十分阴凉。 天黑忽然感到自己手中的阳伞一阵晃动。 眨眼间,方宝宝的灵体就钻了出来。 离开了黑伞的庇护,她半浮在绿荫下。 “你到底想干什么?”天黑满是狐疑的打量起她。 [这一路我思来想去,有些话与其让别人代劳,还不如干脆由我自己来问他的好。] 原来——竟安的是这份心!也真亏得她还为此思来想去了一路,最终目的却是想附身。只不过,恐怕要叫她失望了。 天黑一点也不意外的看着方宝宝的灵体在飞身扑来的瞬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给弹飞出去。 可方宝宝仍有些不信邪,她爬起来又试了一次。 [你身上戴了什么?]她终于在天黑的脖颈间发现了端倪。 “你是说这个吗?”天黑倒也不瞒她,微笑着由领口抽出一条编绳项链来,在项链的底部还坠有一个三角形挂件,“这是图玛。” 见那饰物并无特别之处,方宝冷哼了句:[一个破挂件就想阻止我?] “这可不是一个破挂件!”天黑宝贝似的将它收回衣领里,然后慢条斯理道,“这里头缝着驱魔避邪的经文。” 这件图玛跟了她很多年,是初入殡葬行业时,带她的老师傅亲手所制。外壳为牛皮质地,采用三边复线编织的工艺,上面绘有古老的鹿角纹饰。 以她容易招鬼的体质,若没有图玛的护佑,恐怕早让那些孤魂野鬼夺舍了去。 方宝宝横她一眼:[经文又怎样?] 天黑撇了撇嘴:“专门用来对付像你这样居心叵测的小鬼。” 听出她话中的戏谑之意,方宝宝大为恼火:[你叫谁小鬼?拜托你看清楚,我哪里像小鬼?哪里像小鬼?我同你一样,是成年不能再成年的女性!]一面说着一面不着痕迹的挤了挤胸。 “你好,成年女性。”天黑一本正经,朝她挥挥手,“再见,成年女性。”眼看就要潇洒离去。 方宝宝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然后,硬是挤出两滴眼泪来,[你这个小气的女人!我不过是想借你的身体用一下。只恨我死的太匆忙,没来及跟朋友和家人好好道一次别……你去打听一下就会知道,我方宝绝不是借了东西不还的人!况且,这还是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向别人借东西!] 天黑并不受她蛊惑:“那你事先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事先还没决定到底要不要跟你借!再说,就算我事先讲了,你会同意?] “如果你事先和我说……”天黑顿了顿,声色俱厉,“我也不会同意!因为——人鬼殊途。” 天黑至今仍清楚记得很多年前因为自己同情心泛滥而答应让一个胎死腹中的女鬼附身的事。 后来女鬼离体,可怜天黑却一直高烧不退,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烧迷糊了。后来整整昏睡了三天,若不是有老师傅相救,她差点就醒不过来。 正是从那次之后,天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间,所有事物的发展都有其必须遵循的规律。 自然界的平衡法则促使宇宙整体呈一明一暗,一阴一阳。 人类在自然面前永远都只是沧海一粟。 不管你是否愿意,我们每一个人,活着的,或者死去的,都有各自需要担负的因果与宿命。我们沿着既定的目标行走在各自的轨道上,任何试图改变的结果终将是毁灭。 天黑苦心相劝:“如果只是传话,我可以帮你。但是,附体的事你最好想都不要再想,我是不会同意的。归根结底,你的*已经化做一捧骨灰,有些人就算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你懂什么!]方宝宝跺了跺脚。 眼看那头甬道上,已经下了台阶的方金乌离她们越来越近,近的几乎不剩几步距离。 天黑不再多言。这世上的烦恼大多是人自己寻来的。 她撑起阳伞转身离开,与迎面走来的方金乌擦肩而过。 *** 不过,让天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用来穿图玛的编绳居然断了。 这都要从下班挤公交说起。因为人多,在前门刷完卡,她绕到后门上车。 车上有一个老太太,怀里抱着买菜用的布袋。大约是刚由超市购物回来,包里塞得鼓鼓囊囊,几副钢丝衣架更是顶出了包口。 正是这些衣架,其中一支的挂钩缠住了天黑脖上的编绳。 这下可好,随着人流前推后涌,一个着急下车,一个着急上车。“嘶啦”声,那根编绳就被硬生生扯断。 等不到天黑去拾,已经被来往杂乱的脚步踢开,眼睁睁看着那件图玛掉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 车门闭起,载着扼腕长叹的她离去。 当时,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到晚间洗澡的时候,她摔了一跤,脑袋磕到墙壁。 一阵天旋地转,她晕了过去。 可就在晕过去的瞬间,她看到了漂浮于天花板顶那团伺机而动的白色灵体。 第3章 硬糖少女〔3〕 “尤天黑”睁开眼。 准确的说,是已被方宝宝附体的“尤天黑”睁开了双眼。 那对乌黑发亮的眸子先是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她就笑了,笑的贼精贼精的,越发显得内眼角尖尖,外眼角弯弯,狐狸似的,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小九九。 然后她起身,抽过一旁架子上的浴巾包裹住自己赤//裸的身体,就那样光着脚,娉婷袅袅的出了浴室门。 墙上的钟显示在晚八点过一刻。 也就是说,她还剩不到三个钟头的时间,去见方金乌。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方金乌的生活作息。 每天,他——早六点起床,喝一杯水,然后煮咖啡,开电视,热身,一面看早间新闻,一面跑步机40分钟,接着冲澡,吃早点。出门前,一定不会忘记给植物浇水。 晚十一点,最迟绝不超零点,必然就寝。 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例外。 打开衣柜,她开始为今晚的出行挑选衣服。 可是挑来挑去总没有满意的。 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内/衣! 原该是件多么美妙、香/艳而又充满情/趣的东西!可到了尤天黑这儿,直接退回到解放前,变成了一块仅仅从功能上来讲的遮羞布。 除了一尘不变的款式外,这个女人对颜色的追求,还……真是一点也没有追求啊。 除了黑就是白。 在吐槽完天黑糟糕的品位后,她勉强选中了一套黑色蕾丝内/衣。 扯掉浴巾,对着镜子,她摆出一个魅/惑撩/人的姿势,最后不无感叹道:真是浪费了一具好皮囊。 不过,瞧瞧!她在床头的柜子里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指甲油!还有——安眠药。 转了转眼珠,她顺手将那瓶安眠药塞进了包包里。 指甲油的颜色是极艳丽的桃红色。 她抹完一根脚趾后,对着灯光,越看越喜欢。 终于,在给剩下的几根脚趾都齐齐抹了一遍后,披着尤天黑皮囊的方宝宝欢欢喜喜的出门去了。 *** 方金乌在本市拥有多处房产,除了莲花山庄的那幢老宅外,他最常出入的就属目前这套位于城内cbd核心圈的天价双复式公寓——碧海潮生。 为免扑空,方宝宝在出发前用尤天黑的手机给方金乌发去一条短信: 您好,这里是娜娜西饼屋。方小姐一周前曾在这里为自己预订过一块生日蛋糕,可直到今天也没有来取。我们这里有她当时留下的送货地址(***路**号碧海潮生)和电话,不知道现在是否方便将蛋糕给您送去? 五分钟后,她收到回复的短信:谢谢。不用。 可是很快,她又收到他发来的另一条短信:算了,送来吧。 于是,出门拦了一辆的士直奔碧海潮生。中途她想了想,又让司机绕去西饼店,取走了那盒蛋糕。 要说尤天黑的每条裙子最短都得到膝盖。不过被方宝宝一剪子咔嚓下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当她穿着这件自制又拉风的小短裙,脚踩七公分高跟鞋,一路扭着小蛮腰,婀娜多姿的出现在公寓大堂的时候,几乎瞬间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即便此刻的这具身体是她偷来的。即便待会要干的事情有多么的惊世骇俗。 可这完全就是个不知道低调为何物的主!不管走去哪里,都能成为焦点。 要怪就怪她实在太清楚自己的光环所在,并且从来都能将它们很好的发挥到极致。 譬如现在,她不过是朝大堂里那个值班的帅气小保安丢去一个似有若无的媚眼,就能把人家初来乍到的毛头小伙儿弄到面臊耳热,心里还一个劲直哆嗦:俺滴个亲娘哟……难怪出门前,家中老娘就告诫他——城里的女人多妖精,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 来到方金乌的住处,门是智能锁,但方宝宝早有准备。 在一字不差的输入密码后,门锁应声而开。 你瞧,做鬼也有做鬼的好处,整天飘来飘去,指不定哪天就能让你撞破个天大的秘密。 不过呢,现在她是人。 做人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很多时候你都得守规矩。 夹起尾巴做人总是没错的。 将门扒开一条缝,这家伙顶着尤天黑的皮囊,做贼似的先探进去半个脑袋,左右瞅了瞅,这才蹑手蹑脚钻进去。 玄关的顶上亮着两盏灯,柔和而静谧。 脱掉高跟鞋,她将那盒蛋糕轻轻搁到柜子上,生怕弄出点动静来,就连大气也不敢喘。 客厅没人,只有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她终于松了口气,偷摸着潜入卧房。 如果有人要问:方宝宝,这辈子有没有什么事是你特别想去做,然后又特别后悔没有去做的? 她一定会答:有啊。怎么会没有? 这辈子她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在死之前,把方金乌给睡了。 八点档的狗血剧里都有演:就算得不到你的心,至少也要得到你的人! 所以,这会儿,她手中攥着那包早已被研磨成粉状的安眠药,毫不犹豫的就将它们投进了水杯里。 方金乌睡前有喝水的习惯。 接下来她要做的只是藏到床底,等他喝完那杯水…… 原本一切可以很完美。 洗完澡的方金乌喝下了那杯水,大概半个钟头后他开始有了睡意。躺到床上,关掉床前灯,在翻了两个身后,他很快便想响起了沉稳而均匀的呼吸声。 方宝宝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大约是与尤天黑的这具皮囊缺少磨合,在解方金乌睡衣纽扣的时候,她两只手抖的跟筛子似的,怎么解也解不开。姑娘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上手撕。 可惜千算万算,她却漏算了一样——那杯水,方金乌只喝了一半。 且近来他失眠严重,有时实在睡不着,需要依靠药物和酒精的辅助才能正常入眠。 所以,很快他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暖色的床前灯光照在姑娘洁白的肉//体上。 姑娘的身形姣好,胸前被黑色内/衣高高托着,就像盛在碗中雪腻香酥的白凤膏。脸蛋红艳红艳的,好象搽了胭脂。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稍稍上挑,细长的弧度,恰似醉酒一样,带着极致的妩/媚,长发尽散的跨坐在他的腰间。 而他自己呢?此刻上半身赤//裸,下半身不知什么时候被扒到只剩下一条平角底裤,姑娘玉葱似的小手正搭在他腰线的位置,欲上不上欲下不下,含羞带怯的望着他…… 你们说说,这到底是个怎样绮艳又引人遐思的画面。 不怪连向来了了分明、如如不动的方金乌都要发懵。 不光发懵,他甚至还有点飘。 方宝宝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醒来。 瞧他那双眼睛从最开始的茫然无焦,到渐渐的清明如镜,方宝宝心道要坏菜。但转念一想,怕什么?她现在可不是方宝宝!她是尤天黑! 再说,这都什么时候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么想着,她不禁又有了底气。 可是,很快她就不那么想了。 因为方金乌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虽然淡淡如水,却莫名的让人通体生寒。 她被他盯到头皮发麻,手脚僵直。特别是当他的目光滑到她双手的时候,这种感觉便尤为明显。 怎么办?被她捉在手里的裤头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往下扒? 事情发展到这里,正所谓是霸王硬上弓、手底见真章的紧要关头。 突然!然后!就没有后了…… 总而言之,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一位盘亮条顺的姑娘,她胸大腰细屁/股翘,她胯/下骑着匹骏马,得不得,得不得,扬起了小马鞭。 哎哟哟,马儿马儿,你怎么突然尥(liao)起了蹶(jue)子?! 一不小心,姑娘的屁/股着了地。 在肚子疼的快要晕过去之际,方宝宝终于确信了一件事——她竟然就这么被方金乌给无情的踹下了床。 第4章 硬糖少女〔4〕 尤天黑睁开眼。 她的记忆有些断片,魂游归来,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见一位白衣护士向她走来,才意识到这是在医院。 “我……怎么了?”她觉得脑袋仍有些发沉。 “没什么大碍。”护士刚给她量完体温,“之前有点低烧,现在已经退了。” 通常情况下,她发烧的原因只有两种,一种是——她真的生病了,还有一种就是——鬼上身。 护士安慰她:“别担心!女性在来例假时偶尔也会伴随低烧的症状。只要你多喝水,别剧烈运动,注意经期卫生就可以了。” 这位白衣天使哪里知道尤天黑此刻的心情。 她不是在担心!她只是想起了被方宝宝附体的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 然后,她就再也躺不住了,起身,掀被子。 “诶,你怎么自己就拔针了?”护士拦住正要下床的尤天黑。 “我要出院。”即使距离昨晚事件的发生已经过去有十个小时,但她仍有一种身临其境的窘迫感。 谁能想到方金乌那一脚下去,竟让她久久不至的月经突驾光临。虽然来的迟了点,但势头凶猛,且一发不可收拾。 这大概就连方金乌自己也没有想到吧。 当时,跌落床下的“她”,只来及大喊一声“叔叔,你……”就被小腹传来的疼痛刺激到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都说事有凑巧,但巧成这样,未免叫人叹为观止。 *** 尤天黑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眼前这位自称是方金乌的秘书小丁。 明明已过立夏的时节,他仍旧一丝不苟的穿两件式商务套装,系领带,且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尤小姐,还是请您听医生的!费用我们已经全部缴清,您可以安心入住。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问题可以同我联系。” 对方越是这样诚意恭敬,天黑心里就越是没底:“方先生……他有没有说什么?” 奈何秘书小丁口风极严,最后只得一句:“我们方总嘱咐——请尤小姐好好休息。”就将她打发了。 天黑的脑中不由闪过方金乌那张不苟笑言的脸。 她有预感,昨晚的事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揭过。 果然,丁秘书临别时的话彻底打破了天黑心存的最后一丝侥幸。 “因为之前着急送医,所以您的随身物品还留在方总的住处。什么时候想来取,可以同我联系。我会帮你安排。” 听听,言外之意就是:想要回你的包吗?那好办,找我们方总。 “知道了,谢谢。”天黑左思右想,到底要不要去拿包?不去的话,包里装着她的家门钥匙,身份证。可如果去的话…… 一想到要面对昨晚限制级画面里那个差点被她强了的男人,她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丁秘书将手中提的黑色袋子推到她面前,“要谢就谢我们方总吧。东西是他买的,人也是他送到医院的。” 天黑打开一瞧,白生生的脸蛋硬是涨成了粉色——袋子里安静的躺着几包带翅膀的卫生棉。 *** 出了医院,秘书小丁燃起一根香烟。他今天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从凌晨接到老板的电话,他就一直像个陀螺。 待会他要先去洗车。后座上一大滩血污,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净。 再来就是联系家居店更换地毯。 其实,来医院前他刚去完碧海潮生。钟点阿姨正在做清洁,见他来了,指着主卧那块铺在床前的白色地毯直摇头:“可惜了!纯羊毛的。” 是啊。原本好好的一块毯子,就那么毁在了血污上。 说来好笑。 精明如方金乌,大概也是人生头一回遇到这种事。 半夜抱着姑娘去挂急诊,见到医生后,方金乌劈头就是一句:“她流血了。” 医生慢条斯理道:“哪儿流血了?说清楚点。” 方金乌如实答:“不知道。” 逗我玩呐?医生斜他一眼:“那你怎么知道她流血了?” 方金乌面不改色心不跳,答:“床上有血。” 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个时间点……医生承认自己邪恶了。 等作完检查,医生看着他,仿佛看一只禽兽:“房事需节制!尤其是女性经期!” 直到被催着去买卫生棉,这位方总的脸都沉如锅底。 其实,没有几人知道,方金乌有恐血症。 *** 天黑去见方金乌,预约的时间是晚六点,在方氏大楼。 出于礼貌,她比约定提前了十分钟到达,结果被告之:“方总还在开会,请稍坐。” 女助理将她引入一间会客室,在贴心的备下茶点后,独留她一人无聊的翻看杂志。 杂志是财经类的,刚好有一期的人物专访是讲这位方氏集团年轻的掌门人。 文中称他为“优秀的企业创新者,不按常理出牌的游戏规则的颠覆者,将禅意与经济管理相融合的完美缔造者。” 她正津津有味读到——英国求学,15岁到25岁的十年里,他是如何独立刻苦,如何出类拔萃,凭借过人的意志力,超前完成了学业归国,从一个青涩少年到成熟男人的蜕变过程。 以至于方金乌什么时候走进来,她竟然都没有察觉。 “没想到,你对财经也会如此感兴趣。”他的声音不急不徐,但声线低沉,很有金属的质感。 “我,随便看看。”天黑汗颜,她只是对八卦感兴趣而已。 谁知却被他抓住字眼:“尤小姐是个随便的人吗?” 他走到对面的沙发坐下,目光平和的看着她,然而出口的话却又如此咄咄逼人。 “当然不是。”天黑定定迎上他的目光。 所幸,接下来他没有再提的意思,只是倾身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 “抽吗?”他把烟盒往前递了递。 被天黑推拒。 他将那支烟放到唇边,点燃,很快青白色的烟雾交织升起。 徐徐间,他凉薄的声音再次响起:“听说你出院了,不知道身体是否已经无碍?”彬彬有理中透着一股疏离。 事实上,丁秘书前脚刚走,后脚她就办理了出院。 只是,眼下这个场合实在不适合旧事重提,毕竟她入院的理由实在有够糟糕。 所以,天黑只“恩”了声算做回答。 之后,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好象也不着急开口,长腿交叠,静静靠在那里。他的五官十分立体,伴随着间或深吸上一口香烟时,眉头微锁的样子,有一种禁/欲忧伤的美。 直到那根香烟熄完,他将它捻灭在玻璃缸内,十指修长有力。 眼角扫到在她面前一动未动的那一小碟提拉米苏后,他问:“蛋糕不合胃口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你昨晚亲自拿来的。” 眼前这人看似寡言少语,可一出口又言必有中,无形里给人一种威压。 天黑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方先生,你想问什么,不妨直接开口。”她决定主动出击。 “好。”他起身,从一旁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女士手袋,然后回到沙发边,“这个背包,是你的吗?” 迟疑了片刻,天黑才点头应了声。 没想到他紧接着就将手袋倒扣在茶几上,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全部滑出来。 天黑一样一样看过去——签有“方宝宝”大名的娜娜西饼店的单据,给方金乌发过短信的手机,装有部分现钞和信用卡的钱包…… “我想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在你这儿?”他从中拈出信用卡和一枚旧掉的少女发夹。 她也想知道,好不好?!天黑扭过脸去,视线从他手中转向一旁的书桌——那里,方宝宝的灵体正悠然漂浮着。 [好吧,我坦白。其实我在碧海潮生也有一套房子,就在他楼下。我昨晚只是顺路回去看了看,然后拿了几样旧东西。不过,我拿我自己的东西又有什么不对?那些钱和卡,最后还不是都花在你身上。再说,我方宝从来不欠人情!借你的,我一定连本带利还给你。] 瞧瞧这说的什么鬼道理?!说的人还一副“看吧看吧,我对你不错”的样子。“你能把本还我就不错了。” 本来她声音极低,奈何对方长了一对顺风耳:[尤天黑!你什么意思?我方宝是谁?!别说连本带利,就算十倍百倍的还你,我也还得起!] 这怎么还炸毛了?怪道阎王好斗,小鬼难缠。 天黑觉得自己此刻还是扮聋子和哑巴的好。 “你说什么?”冷不丁,方金乌的声音响起。 怎么就把这位爷给忘了。天黑应付了句:“没什么。” 很显然,他一直在等她的解释。 可搜肠刮肚个遍,她也没有找到更好的说辞。 “你想听真话吗?”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不听真话,难道听假话不成?想来方金乌也没有这个嗜好。 果然,“真话。”他的声音就如同他的人一样,平和而中正。然而那份刻在骨子里的从容与自信却让人不能忽视。 天黑讨价还价:“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的修养极好:“请说。” 天黑注视着他的双眼:“不知方先生是否信奉鬼神?” 第5章 硬糖少女〔5〕 “不知方先生是否信奉鬼神?” 天黑问完这句话后,现场是一阵短暂的静默。 就在她以为方金乌要放弃作答的时候,他金属一样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存敬畏之心。” “那就是相信了?”她势必要弄清楚对方接受的底限究竟在哪里。 “我愿意相信。但前提是,你得让我有相信的理由。”他的眼睛里折射出静与明。 天黑权衡再三,终于把心一横:“您是不是有个侄女叫方宝宝?” “是。” “如果我说,我不是我,我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也全都不是我做的。这是实话,你能明白吗?” “不是你做的……”方金乌咀嚼着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那会是谁做的?” “您的侄女——方宝宝。” 说出这个名字,天黑顿时感到压在心上的一颗大石落了地,也不管结果是好还是坏,她抬头看向方金乌,等着他的宣判。 可惜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想必你应该清楚,她三天前已经去世。” 天黑:“我知道她不在了,可我说的是她的鬼魂。” “鬼魂?”方金乌仍旧淡淡的,“所以?” 天黑摊手:“我被她的鬼魂附体……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敛了敛眼睑,他的神情微微透出一丝倨傲:“尤小姐,我想你可能误会了。对一切鬼神存敬畏之心,这并没有错。我也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物是现代科学所无法解释的,但这并不能成为我相信你的理由。” 换句话说,就是——我不相信你。 天黑了然:“那你要怎样才肯相信?” “证明给我看。”他目光扫向她,平淡中又带着一丝锐利,“证明你是清白的。” 天黑一下就犯了难:“你要我怎么证明?” 他云淡风清道:“这是你的问题。请恕我——爱莫能助。” 前头刚跟她说过——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物是现代科学所无法解释的,可一转眼却又要求她亲证——连现代科学都无法解释清楚的存在? 让她无法相信这不是在故意刁难。 “如果,我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呢?”天黑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这个如深海一般内敛的男人——他平易,但绝不近人。 “那么……”他顿了顿,脸上流露出遗憾的表情,“我只能把你当做小偷,交给警察。” 天黑沉声:“你吓唬我?” “是不是吓唬,尤小姐尽可以一试。” *** 她想: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见到人民警//察,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谁都别想把她屈打成招。 可是在强大的铁证如山面前,她说再多的解释都成了狡辩。 当警//察同志将公寓监控视频的画面摆到她面前的时候,天黑彻底歇了劲。 她可以保证,只要她胆敢说出鬼上身之类的胡话,一定会被当作精神病患送进医院。 所以,她很识时务的保持了沉默。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通知家属交罚款取人。 她的父母已经去世,剩下那些远亲大约还不如近邻。 思来想去,最后天黑只得报上老师傅的名字。 她现在心情很糟糕,可方宝宝那个没眼力见的,居然还敢火上浇油。 [早跟你说过,我叔叔他绝对不是在吓唬你。现在该信了吧?] “有点良心没?我到底是因为谁才被关进这里?”天黑有些来气。 [好吧好吧,因为我总行了吧?大不了出去以后,你再让我上一次身,我去找我叔叔,当面证明你的清白就是了。] “谢谢啊。”都被你害成这样,还惦记着要上我的身?天黑翻个白眼,转身面对墙壁。“不过,你叔叔也真是!几张不能刷的卡而已,至于吗?这也报警?他不是很有钱吗?” [有钱怎么了?听你的口气,难道有钱就活该被偷?] 立刻引来天黑的不满:“到底是谁偷?!你把话说清楚!” 方宝宝举手投降:[谁都没偷!那些东西原本就是我的,是我请你去偷……啊不!是拿!不过,真有一样……] 见她突然收住不说,天黑狐疑道:“你还偷了什么?” [人呗。]方宝宝撇撇嘴,[可惜就是没偷到。] 不提还好,一提,天黑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想被她借去身体作下的风/流事,天黑都忍不住替她害臊,最后索性把眼睛一闭,不再搭理方宝宝。 剩下她一人自说自话:[那发夹对我来说,它的价值可不是随随便便用金钱就能衡量的。那是十岁生日我叔叔送我的,而且那是他在英国陪我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你都不知道,小时侯,他可疼我了。我到三岁前都没怎么走过路,他如果不上课,大部分时间就抱着我,我想去哪儿他就带我去哪儿。只要他一放我下来,我就哭,我一哭,他就得接着抱我……有时候,我可真不想长大,这样我叔叔他就能抱我一辈子了。] *** 老师傅姓林,天黑一直管她叫林姨。 林姨无儿无女,孑然一身,前年刚从殡仪馆退休,天黑接了她的岗。 在天黑心里,林姨既是领她入行的师傅,也是唯一的亲人。 若非形势所迫,天黑真不想去麻烦她老人家。 从拘/留所出来,已是第二天上午。 同林姨在一个岔路口分手,临别前,她交给天黑一枚画有密符的四角红布,并嘱咐她:“贴身收好!那东西暂时不会近你的身。等我回去给你重新做一件图玛,七天后来取。” 天黑忙应了声:“知道了。”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没走几步,林姨忽然转过身来看她,那神□□言又止。 天黑不解:“怎么了林姨?” 她想了想,最终没有说出口:“快回去吧,好好上班。” *** 天黑向馆里请了半天假。 回到家,洗过澡,将换下的脏衣服投进洗衣机,设定好时间后,她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大概是洗澡洗乏了,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等醒来,人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 再低头瞧自己,身上的衣服也从维尼小熊的睡衣式换成了上衫下裙的摩登款。更不消说,脚下踩的七公分高的鞋子。 真是活见了鬼,额头上还传来阵阵火辣的痛。 确定自己不是在梦里,而是在写字楼的格子间。 四周是走来走去的人。 直到隔着一面宽大的落地玻璃墙,视线与会议圆桌尽头的方金乌相撞,她才记起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个钟头前 她躺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被方宝宝趁虚而入。 等她睁开眼,人皮还是那张人皮,可内里的瓤子却换成了方宝宝。 为了适应新换的躯壳,“尤天黑”先是伸了一下懒腰,接着又做了一组闷骚的括胸运动,这才精神抖擞的跳下沙发。 在镜子前换好衣服,用十分钟给自己化了一个美美的妆,出门打车直奔方氏大楼。 正巧赶上午饭的点。送餐的,外出就餐的,一时在楼里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某个送外卖的小哥引起了她的注意。 外卖哥骑了辆电动车,往大堂门外一搁,人就急匆匆拎起装有盒饭的提篮步入大厅。 见他车后还有一个提篮,“尤天黑”转了转眼珠,忽然就计上心头。 顺着车边溜达了半圈,趁四下无人注意,她便顺手牵了羊。 没事人似的乘电梯上到19层。 楼层保安打量她手中的饭盒,以为是外卖小妹,未加阻拦就让她顺利通过。 目标——方金乌办公室。 女助理见了她,心里却直犯嘀咕:奇怪,老板没让订餐啊,难道是丁秘叫的餐? “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问题的话,我要进去了,你们老板还等着吃饭呢。”说起谎话来她居然脸不红心不跳。 助理拦住她:“方总现在不在。” “不在?那他在哪儿?” “他在开会。”助理伸手去接饭盒,“给我吧。” 却被她躲开:“这怎么好意思。我是送外卖的,哪有我不送,叫你去送的道理?” “没关系,给我吧。”女助理再次伸手,结果再次扑空。 “有关系!怎么会没关系呢?就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反正我也要去一趟会议室。” “麻烦的!还是我自己去送吧。” …… 终于,女助理爆发:“把盒饭放下!”吼完仍不解气,阴沉着脸,“公司有规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出!我们方总最讨厌闲杂人等在面前晃悠!”没办法,人长的太帅又有钱,总有不自量力的麻雀幻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话说的这样白,要是再听不懂,那就是傻子。“尤天黑”不情不愿的放下外卖,眼睁睁看着女助理提起它朝会议室走去。 以为这样就能阻止她见到方金乌? 冷哼一声,她随手拈起桌上的工作牌往自己脖上一挂,然后尾随女助理一路来到会议室。 推门而入后,女助理把丁秘悄悄叫到一旁。 趁他们说话的空子,“天黑”径直朝上首的方金乌走去。 七寸高跟鞋踏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响声,姑娘盘亮条顺,短短一截路硬是被她走出了大牌时装秀的麻豆感。那个风情,立刻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方金乌拧上手中的笔盖,静静看着那个女人走近,面上神情不愠也不恼,仿佛是尊完美精致的古希腊神像,却独独欠了丝人情味。 在他面前停住,“尤天黑”吸了吸鼻子,将秀丽的下巴微微翘起,一面开始努力酝酿眼中的泪水。 按照原计划,她打算上演一段叔侄相认的感人戏码。 然而方金乌并不为她所动。 于是,心里就起了较劲的意思,她很快改换了策略——俯身,双手撑在桌面,然后身体慢慢前倾。这都要多亏她今天出门穿了件开口很低的衬衫,如此一折腰,她春光明媚的胸前立刻就出现了一条深沟。 听到现场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她十分得意的笑了,可目光一转,她的笑容顿时就僵在嘴边。 只见方金乌朝小丁勾了勾食指:“去问一下保安室长,这份工作他还想不想干了?” 在方宝的眼里,即便是榆木疙瘩也应有开窍的一天,更何况是人。 然而方金乌!他岂止是块榆木,他根本就是朽木! 想上次大好机会——温香软玉在怀,他不解风/情也就罢了,竟然还踹她下床? 所以,她越想越生气。 转了转眼珠,她很快就坏笑起来。 “蜀黍!”她嘟起粉唇,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直冲着方金乌使劲的眨呀眨,“你忘记那一晚了吗?你和人家从床上……恩那……到地上!” 这画风切换的未免过于快速,尤其是那声甜到发腻的“蜀黍”直把方金乌叫的皱起了眉头。再听到最后她那句模糊概念的“恩那”,他的额角就忍不住跳了跳。 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姑娘可不是吃素的!再接再厉,擒着一对绣花拳,姿态撩人的咬起唇,一面含羞带怯、既嗔且喜的捶打在方金乌的肩头,一面又跺了跺脚:“哎呀,你好坏你好坏!人家不要理你啦!” 方金乌的眉头纠结的更深了,一向完美无暇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 这场上的个个都是人精。别看表面上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可耳朵却一刻也没闲着。根据收集到的几个重要字眼:床上,床下,恩那,这迅速为在场所有的听众朋友们打开了脑补界的大门。 想来人这一生——生在床上,死在床上,欲生欲死还是在床上。短短一个床字,道不尽的暧/昧风/流香/艳刺激,还有无处不在的奸/情。 可惜好戏刚开锣,搅局的就来了。 大家眼见着保安将“尤天黑”像叉小鸡一样的叉出去,都忍不住在心底抱怨了一把:来那么快是几个意思?平时也没见你们这样神速。 “蜀黍,救我!我是宝宝——” 已经被拖出去的“尤天黑”仍不死心,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蛮劲,一下子就挣脱了两名保安的手,掉头以180码的速度撒丫狂奔。 眼看着离会议室那扇门越来越近,三步,两步,一步…… 偏偏这时候,门被由内而关。 想刹脚已经来不及。于是,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她整个人呈八爪鱼状从光可鉴人的玻璃门上直线滑落。 倒下的瞬间,她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6章 硬糖少女〔6〕 天黑记得林姨明明给过她一枚护身的符咒,可为什么还会被方宝宝附体? 她将自己全身搜了个遍,哪里还有半角红布的影子。 拜方宝所赐,她在方氏集团被保安当着众人的面拖出去,若非作死撞上玻璃门,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苏醒。 不过这代价也未免大了点,她完全是被痛醒的,痛到眼泪鼻涕一起飙,痛到连思考一下的能力都没有。 最后,还被外卖小哥当做偷儿,追着满楼道狼狈的跑。 直到光着脚板跑回家,从洗衣机里翻出那片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早已被搅成一团浆糊的符咒时,她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额上的伤口用冰袋简单做了冷敷后,她就出门去上班。 根据以往的经验,在没有任何护身符咒的情况下,只要她不眠或是浅眠,鬼魂就不会附体。 如此坚持了三天,没敢睡过一个囫囵觉,累了就打个盹,倒也相安无事。于是,她的神经渐渐就有点松懈。 到这天下班,大概是累极,乘公车回家的途中,她竟然在车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脑袋有些宿醉后的昏沉,尤其是这一身酒精与香水混合的味道,直让天黑蹙起了眉头。 经过多番折腾的尤天黑似乎早已对自己被附体这件事感到麻木。即便此刻是在陌生的房间醒来,身上穿着别人的衣服,她也可以做到镇静如初。 想当年,她遇过比这更荒唐的事。 眼下夜色已深,房间里只有她一人。 床头亮着一盏造型奇特的金属灯,环顾四周,她心里隐隐有了预感。 柚木地板上铺的纯羊毛地毯柔软而蓬松,人踩在上面,没及脚踝。 放眼整个卧房宽敞通透,家具一目了然。没有繁琐的设计元素,她看到的只是简约大气,以及对细节和质地最精益求精的追求。 这样个性鲜明的装修风格,她只在一个人的家中见过。 穿过走廊,尽头处依稀有灯光透出,她寻着光源而去,在书房门前停住脚步。 门半开半阖,她转动银制把手。 在推开的瞬间,她见到了书桌后对着电脑正孜孜不倦工作的方金乌。 灯光是暖色的,映在他的眼睫上,像镀了一层金。 *** 将时间倒回至傍晚五点。 在公交车上睡着的天黑再次被方宝宝附体。 而那时,方金乌由司机载着刚从公司出发,打算前往酒店参加某个重要的私人晚宴。 车子才驶出地下车库,就听副驾上的丁秘忽然叫了声:“老板,你看那人是不是尤小姐?” 闭目靠在后座的方金乌睁开双眼。 前方的慢行道边,一个女人正兴高采烈冲他们挥舞着手臂。 丁秘问:“老板,要不要停?” “开过去。”方金乌皱起眉头冷冷道。 车和人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尤天黑”仍旧不停的挥舞着手臂:“叔叔!是我啊,我是宝宝!” 车内隔音效果很好,方金乌丝毫未受影响。 当车身滑过她的时候,司机甚至还给了一脚油门。 白天刚下过雨,路面上有淤积的小水坑。 这会儿车子从上面碾过,飞溅起无数的水花。 方金乌看着倒视镜里——那个女人好象瞬间被施了定身咒,泥水顺着发梢滴下,滑过她的脸庞她的衣襟,留下一副呆滞错愕的表情。 方金乌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收回目光,他重新闭上双眼,靠向椅背。 “噗”的一口吐出脏水,想她方宝宝什么时候受过这等鸟气?被溅了一身水不说,居然还惨遭无视?! 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泥点的衣服,她决定杀去碧海潮生。 方金乌的公寓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趁着主人不在,她决定给自己找点乐子。 首先,她脱光衣服跳进了那个令她垂涎已久的按摩浴缸。在此之前,她还为自己准备了一瓶法国红酒。 杯子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氤氲的水汽里,一面听着舒缓的音乐,时不时再品上一口美酒。于现实和幻境中游离,有一种柔软的孤寂。 泡够了,她离开浴缸,把自己裹进一条浴巾里,然后赤着脚来到衣帽间,取过一件方金乌的白色衬衣穿到身上,刚够大腿的长度,微微遮住挺翘的臀。 目光很快就被一旁玻璃台柜中的男士香水所吸引,她随意挑了一款喷向空中,而后闭上眼睛,静静感受来自鼻尖的——充满苦艾酒醇香的前调,混合着香叶木和烟草味的中调,以及,蕴藏了雪松与大地广袤绵长气息的后调。 不得不说,这份味道,像极了方金乌。 肚子忽然有点饿。她从冰箱的保鲜柜里翻出一个牛油果,半个洋葱,就着紫甘蓝和蛋黄酱给自己做了道蔬菜沙拉。 吃完,感到口渴,原本打算去厨房倒水喝的她走到半途又折了回来,在一排酒柜前停住脚步。 犹豫了有几秒,终于,她从架上取出那瓶价格不菲的路易十三,拎着一只高脚酒杯来到卧房,盘腿窝进椅中,对着窗外半圆的月亮自斟自饮。 直到翻看一本方金乌摆在床头的书,看着看着渐渐泛起困意。 大约是酒劲上来,最后,竟倒在床上睡着了。 如果知道贪杯的结果是将好不容易据为己有的皮囊再次拱手送还,方宝宝一定恨不能立刻将自己抽醒。 *** 晚宴归来的方金乌推开公寓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伴随着家中灯火通明的,是沙发上凌乱的衣裙,还有桌上空掉的红酒瓶,狼籍一片的盘盏杯碟,中门大敞的衣帽间,以及这一路至卧房,遗留在木地板上深深浅浅的脚印。 他却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看着那个倒在床头呼呼大睡的女人,方金乌只是皱了皱眉头。 然后,他拿起电话拨给楼下物业。 由这个角度看去,她衬衣的扣子没有系好。 方金乌发现,她没有穿内/衣,看得出——胸的弧度很美好。 他忽然想起那晚,醒来后第一眼看到她的情景…… “您好,方先生,这里是保安室。您有什么事吗?”耳边的电话“嘟”一声被接起。 方金乌移开眼去。 “您好,方先生……方先生?”电话那头又重复了一遍。 半晌,他只是淡淡吐出一句:“没事。”就挂断电话,退出了卧室。 *** 天黑扶着书房那扇门的把手,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原因无它——灯光下,专心工作的方金乌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完全当她是空气。 这让原本想要跟他打招呼的天黑十分无奈,心里同时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好奇害死猫,她那会儿刚醒的时候就该偷偷走人。 可现在既然自己撞到了人家眼皮子底下,总得说点什么吧。清了清嗓子,她决定打破沉默:“方先生,在忙啊……” 谁想还是碰了个钉子。 方金乌抬眼,只冷冷回了她两字:“有事?” “有事。”假装听不出他的疏离,天黑一本正经道,“我这人有个毛病——不能喝酒。只要一喝酒,脑子就不做主。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方金乌挑了挑一边的眉毛,“你想说什么?”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如果因为我的醉酒打扰到你,还请原谅。” 但方金乌好象并不领情,“道歉的话我听过太多,实在不差你这句。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你打算如何负责?” “负责?负……什么责?”天黑有些傻眼。 “需要我提醒一下你吗?” 方金乌扫了眼桌上的话机,然后伸手,摁下免提键。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你好,这里是保安室……” 天黑大叫一声:“我想起来了!”望着电话上不停闪烁的信号灯,她咬了咬牙,“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应该负责!” 方金乌这才慢条斯理的同话机里讲道:“不好意思,打错了。” “嗒”一声挂断电话。 天黑总算松了口气。 “是这样的,方先生。凡是我在您这儿吃过,用过的,包括已经损毁的,我都会照价赔偿。还请你不要介意。”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已经学聪明了,知道以卵击石的结果是自取灭亡。 方金乌点头表示接受:“明天我会让秘书把帐单发给你。” “好吧。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天黑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完全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好忧伤啊。 “等等!”方金乌却叫住她,“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件事?” 天黑睁大眼:“什么事?” “我这人也有一个毛病——基于处女座人共有的特性,对一切脏乱差,我的容忍度基本为零。所以,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心情不好的话,我就会……” 天黑:“好吧……我这就去打扫。” 第7章 硬糖少女〔7〕 因为方宝的胡作非为,天黑不得不留下替她收拾残局。 谁让自己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天黑想,还真是应了那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在换回自己的衣服后,天黑开始了由厨房到卫生间,再由客厅到二楼卧房的漫漫清洁之路。 不过可恨的是,她趴在书房外的走廊擦地板,擦到腰杆和膝盖都快折掉的时候,屋里那位爷除了视而不见,竟然还指派她干起别的活来。 “请给我一杯咖啡。”门是敞开的,方金乌的声音不高不低,就连音色里那份磁沉和慵懒都把握的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够她听见。 天黑气极,这人分明是吃准了她不能反抗! 末了,咖啡送上。 “谢谢。”一面优雅的享受着剥削成果,一面还不忘向人展示他的绅士之范。 资本家果然都有一颗厚黑的心。 直到累瘫在沙发,她终于将房子收拾一新。 “方先生,可以了吗?”天黑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迎接前来视察的boss。 boss沉默不语。 只见他颇为挑剔的伸出指头在木质楼梯的扶手上抹了一把,然而嘴上说起的却又是另外一件事:“你怎么会知道我门上的密码?” 他看过监控录象,知道她并非破门而入。 况且自上一次,他已重新换过密码。 似乎有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天黑怔了下,这才慢吞吞开口:“……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事先说好,要是我讲完了你不满意,不可以再送我去见警察!否则,就是打死我也不说。” 谁知却被他噎了句:“那你还是不要说了。” “你……”天黑气结。 方金乌大手一挥:“你现在可以走了。” 嘿!反倒先被他下了逐客令?! 天黑大步朝玄关走去。 “等等。”方金乌忽然叫住她,“你好象落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天黑抬头,满是狐疑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那是一盏美仑美焕的水晶吊灯。 然而,当她看清楚吊灯角上挂着的物件时,只感到“唰”的一下,自己的脸像被火烧着。 之前换衣服时她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胸衣,无奈只能真空上阵。 如今,终于找到了它的下落,可她却丁点也感受不到失而复得的喜悦。 方宝宝!你出来!我保证不会让你魂飞魄散! 你说你要泡澡就好好泡,干吗非得放音乐?放音乐就好好放,干吗非得跳舞?跳舞就好好跳,干吗非要跳舞的时候又去脱衣服?脱衣服就好好脱,干吗非要脱一件甩一件? 天黑只觉得此刻羊鸵心中跑,乌鸦头顶飞。 幽幽的望着水晶灯上挂着的那件黑色胸衣——璀璨的白与夺目的黑,她足足思考了有一分钟之久。 在设想了无数种可行的取法后,她最终还是决定速战速决。 于是头顶着方金乌有恃无恐的目光,她搬来凳子爬上去,然后抬首挺胸、踮脚抻胳膊。 ok!收工。走人。 已经走到门边的尤天黑突然停住。 她回身,好似想起了什么,对长身玉立的方金乌眨了眨眼:“有句话,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了。” “哦?” “你做方宝的叔叔……有点亏。”她收起唇角的坏笑,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你做奶/妈更合适!” *** 别看尤天黑平时寡言少语,又一副低调到尘埃里的样子,就以为她是个木讷、没主见的。 其实不然。人家眼不盲心不瞎,谁好谁坏谁跟谁有一腿,她心里明镜似的。 她说方金乌不像叔叔像奶妈,虽然有那么点公报私仇的意味在里面,但是真要深论起来,却也没说错。 方宝那孩子,算是方金乌看着长大,给喂过奶,换过尿不湿,操的心更是丁点也不比亲妈少。除了性别无可替代,方金乌还真当得起那声奶妈。 说来也怪,这孩子从小就黏方金乌,除他跟谁都不亲,包括自己爹妈。 她出生后不久,方静凯夫妇就因为工作的关系,不得不做起空中飞人。常常早上人还在利物浦的码头,一转眼下午就又到了费城的自由广场,对当时年幼的女儿疏于照料。 方宝宝又是早产,身体一直不好。家中虽然请有保姆阿姨,可是这孩子就象被什么魇住了似的,时常无故哭闹。为此看过医生,却总是查不出原因。 眼看着小小婴孩日渐消瘦,恰在这时,方金乌打算前往英国留学。 方父不放心儿子独自一人,私下便请了当时已经移居英国的方静凯夫妇代为照拂。 如此,十五岁的方金乌住进了堂兄位于伦敦梅菲尔区的家中。 让人意外的是,这孩子跟方金乌极为投缘。 哭闹起来没完没了的时候,只要往他怀里一搁,这孩子立马就止住啼哭。换了旁人,谁哄都不行。 所以他刚到英国的那段日子,每天除了上课,几乎大半的时间都被她占据。 没想到孩子跟他越发亲密的同时,却也越发的离不开他。 后来他搬去自己的公寓,她就在家中大哭大闹,甚至发展到看不见他的人就不吃饭,听不着他讲的故事就不睡觉的地步。 无奈之下,他只好又搬回。 一直到学成归国。 谁曾想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跟了过去。才十岁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一个人偷拿了护照瞒着父母坐上了归国的飞机。 这样闹了无数次后,方静凯夫妇实在无计可施,最后只能依她,举家搬回国内生活。 有一天闲来无事,方静凯夫妇逗弄女儿:“让你叔叔给你找个小婶婶,好不好?” “不好。”这孩子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了。 方氏夫妇有些好奇,就问她:“为什么不好呢?有了小婶婶,还可以多一个人陪你玩。” “我才不要相信你们!当我不知道?!有了小婶婶,叔叔就不会再陪我玩了!因为他要陪小婶婶一起玩!就好象爸爸和妈妈,你们什么时候陪过我?所以,我才不要小婶婶!” 方氏夫妇为之一怔:“宝宝,爸爸妈妈没有不想陪你!我们工作是为了赚钱给你买更多更漂亮的裙子穿!你要记住爸爸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比小叔叔还要爱吗?” “当然!”方氏夫妇道,“等你小叔叔结了婚,他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不要他有自己的孩子!他是我一个人的!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如果他想结婚,就让他和我结好了!这样,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玩了!” 方氏夫妇听完只乐呵一笑。 当时不过以为是一句童言无忌,谁想到却从此在方宝宝的心里扎下了根。 方金乌住莲花山庄,她也住莲花山庄。他住碧海潮生,她也住碧海潮生。 方金乌去相亲,她就逃课跟去搞破坏。 她总有稀奇古怪的法子将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赶走。 终于,方家的人开始意识到不妥。 于是——对她实施禁足、经济制裁,送她回英国,甚至去看心理医生……可是一切于事无补。 局面依然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而去。 正值叛逆期的少女,越是急于纠正她对这份情感错误的认知与偏执,她就越是拼命反抗。 结果是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 次日下午,方金乌的助理打来电话。 以为是跟帐单有关,天黑坦言:“能不能帮我跟方先生说一声?我想分期付款。”数了数帐单上那几个零,眼看她一年的工资就要泡汤。 女助理答:“不如,由您本人亲自跟他说比较合适。正好,我们方总想要见你。” “见我?见我也没用啊,我现在手头上没有那么多。”况且,哪有一个钟头前刚发的帐单,下一秒就急吼吼来收钱的道理?总得给个喘气的时间吧。 “您误会了!尤小姐。方总他要见你不是为了帐单的事。” “那是为了什么?” 女助理有些为难:“……要不,您还是本人亲自来一趟的好。” “到底什么事?” 女助理支支吾吾:“您来了就知道了。” “你不说我不去。”天黑犯起轴。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所以,还是得要麻烦尤小姐亲自跑一趟了。” 天黑一口回绝:“对不住,我没法跑。因为现在上班时间,如果我跑了,我们领导就得扣我工资。那样的话,我什么时候才能把钱给你们方总还上?” 女助理很无奈,只得原话转达方金乌。 很快,第二通电话就来了。 天黑接起,仍旧是那一句:“对不起,去不了!” 出乎意料——“尤小姐,是我。”低沉的男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好象军鼓的响线,振动后留下沙沙的电流声。 天黑不咸不淡答了句:“哦”然后明知故问道,“有事吗?” “有事。”方金乌顿了顿,“如果三十分钟内,尤小姐能够赶到方氏集团,我会考虑将帐单一笔勾销。” 第8章 硬糖少女〔8〕 天黑没想到方金乌所谓的“有事”就是带她去见一个人。 而且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秘书小丁。 听说小丁突然间发起了癔症,逮谁就咬谁。 方金乌把他关在休息室,以防万一,门口还派了助理守着。 此刻,守门的助理见到方金乌出现,脸上立即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这让天黑不免更加好奇,小丁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听门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打砸声。 可见,小丁对于自己被关这件事是十分不满的。 这种不满一直延续到门开的瞬间。 要不是天黑躲的快,这会儿被烟缸命中的就不是花架,而是她的脑门。 回头看了眼那副已然断成两截的花架,天黑心有余悸。 而祸首小丁,大概是心虚,他避开天黑的目光,好象做错事被人逮了现行,原本左手正擒了一个高举过头顶准备抛出去的相框,这会儿却成了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的烫手山芋。 天黑觉得他这个样子实在有点滑稽,好象电影行进到一半,忽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他臊眉耷眼的仍旧还要强装镇定。 这跟当初她在医院见到的那个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的小丁简直判若两人。 可不就是两个人。 当小丁决定丢下相框,然后欣喜若狂的朝方金乌飞奔而来的时候,天黑的脑袋里终于跳出了——方宝宝这三个大字。 而此时的“小丁”已完全脱离了人类物种该有的除了男就是女——这一常规的两/性/范畴。 他正用自己那高达一百八十公分的身条,上是坚毅而阳刚的脸庞,下是*而闷骚的内八,他用着——就连奔跑中也要紧紧闭合靠拢的双膝,以及那由内而外所散发出的浓浓的粉红色少女味的跑姿,向大家诠释了什么叫做“不男也不女”的新物种特征。 除了从视觉上营造出惨不忍睹的效果外,他还无所不用其极的玩起了声诱。 天黑不禁以手抚额。她想:一定是神在造人的时候,忘记给他添加所谓“矜持”的属性。 所以,他才能如此义无返顾的用那把粗犷浑厚的嗓音,喊出有如蜜糖一样甜腻的话语:“蜀黍!你终于回来啦!” 再配上那副娇羞的小表情…… 简直让人——如!遭!雷!劈! 听者无不是鸡皮疙瘩都瞬间掉了满地。 在距离方金乌怀抱只剩下一步之遥的时候,两名助理迅速出手。 他们左右夹击,眨眼间就将“小丁”拦截到安全范围以外。 可“小丁”并不死心,他张口咬向其中一人的手,想借此扳回局面。 显然,那助理也早有准备,手上戴了副不知哪里翻腾出的羊皮黑手套,与身上单薄的夏衣极不相衬。 这一时还真叫“小丁”无从下口。 眼看双方过招正到难解难分处。 “你们都出去吧。”方金乌挥了挥手,姿态从容而冷静。 好似得到赦免,两名助理在抹了把冷汗后纷纷夺门而逃,将遍地狼藉的战场留给了他们三人。 “蜀黍……”重获自由的“小丁”立刻围上来,扯住方金乌的袖口就是一阵摇晃。之后,他垂下脑袋,又从脸上露出一抹低回婉转、不胜娇羞的笑来,“谢谢你帮人家去找尤天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人家不管的啦!” 方金乌盯着那截被“小丁”捉在手里的袖子,深深地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既然被点名,天黑就不好再扮聋作哑,她站出来,对着“小丁”没好气道:“你找我做什么?” “作证!我要你告诉叔叔——我到底是谁!” “那能不能麻烦您先告诉我一声,你到底是谁?” “你少装!我是谁你会不知道?”见天黑干脆摆出一副“我从来就没认识过你”的样子,他急了,“我是方宝!” 听完这话,天黑故意拿眼将他上下好一番打量:“你说……你是方宝?”还没等对方开口,她自己就先摇起了头。 “小丁”不满:“好好的你摇什么头?” 天黑撇嘴:“我觉得,不像。” 他就很不服气:“怎么不像?!”可嚷嚷完了才觉出不对来,“什么像不像的,压根就没有像不像这一说!因为我本来就是方宝宝!” 天黑火上浇油:“你现在,明明就是丁秘书。” “装!你再装!看不出来啊尤天黑,装傻充愣也是一把好手?!我为什么会是丁秘书,你不清楚?” “我不清楚。” 拿她没辙,对方一跺脚,只得竹筒倒豆子:“尤天黑,算你狠!我承认!以前是我不对,不该趁你睡着了偷偷上你的身!不过,我前后总共也就上过三次。那天会议室算一次。再就是碧海潮生我叔叔家,两次。” 这下,天黑看向方金乌,与之对视的那份底气十足里分明写着:瞧,你家大侄女终于还我清白了。 而“小丁”仍旧在那儿喋喋不休:“有一点我要申明!这次的事情可不怪我,是丁秘书他自己撞上来,我完全就是被动接受他的身体。所以,这是个意外!你们可以忽略不计……” 事实上,现在哪个也没空听他罗嗦这些。 因为摔到地上的那架传真机恰好响了。 乍然听到铃声,现场三人都吓了一跳。 还是方金乌最先回神。他弯腰,将那架正在自动收发的传真机重新放回桌面。 等看到传真的内容时,他的眉头却渐渐皱起。 “有什么问题吗?”天黑不禁有些好奇。 那是一份病历报告。 按理说,秘书小丁入职时的体检并无异常,个人也无任何重大病史,入职这么多年好象连感冒都很少发生。 所以方金乌特地找人调取了他身边亲属的病历报告,结果发现他的母亲患有癫痫病史。 抿了抿薄唇,方金乌从那张报告里抬眼。因为涉及到个人*,所以他并不愿多说,只淡然的瞥了眼天黑:“丁秘书他病糊涂了,说的话怎么可信?” “既然病了就该找医生,那你为什么找我?”天黑不依不饶。难道一句病糊涂了就是他对鬼上身这件事的所有理解?那她刚才和方宝宝岂不是白说了半天。 “你要怪就怪我!是我让叔叔去找你的!”奈何小丁现在身体里住的不是本尊,而是那个脑袋缺根弦的主。不光缺弦,这还是个极品叔控。 天黑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索性眼不见为净,她扭过脸去对付方金乌:“既然叫我来,那是不是代表其实你内心还是有点相信我的话?否则,早就把他交给警察一了百了……反正,你也不是没有这么干过。” 最后一句,她说的极小声,可方金乌还是听见了。 他敛了敛眉:“我的秘书人品如何,我很清楚,这点不劳烦旁人费心。至于尤小姐你……”方金乌顿了顿,明知她还对上次被拘留的事耿耿于怀,“我不会说抱歉。因为人做错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接受惩罚、痛改前非是值得尊重的。真正不可原谅的是那些明明做错了却还要一味抵赖、不知悔改的人。尤小姐,你说对吗?” 方金乌的声音不急不缓,却自有一股凛然的气质。 人们常说,从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的内心。而方金乌的目光,给人的感觉除了坦荡就是坚定。 所以,天黑忽然就有些释怀。她发现这个男人虽然大多数时候看上去沉默冷峻,但其实是一个很有原则和底线的人。 于是她点头:“你说的很对。也希望你能记住今天的话。” 他欠她的那句对不起,她不介意将它保留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当然,如果有那一天的话。 “蜀黍……”知道叔叔有心维护,“小丁”不禁激动到眼泛泪光。 大叫了一声后,他纵身飞起,一头扎到方金乌的怀里,将自己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埋进去使劲蹭啊蹭,“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任凭方金乌如何推阻,他就是抱住了死也不肯撒手。 “你对我这么好,所以,我不想骗你!其实,之前那些东西都是我偷的啦!不关尤天黑的事。不过,我是宝宝啊,宝宝拿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算是偷呢?” 然而,此时的方金乌并不关心什么真相。 因为,他正头疼该如何甩掉像八爪鱼一样纠缠不休的“小丁”。 天黑落得作壁上观,却陡然发现方金乌的眼风小刀似的朝她嗖嗖丢过来,那张俊脸更是黑如锅底。 天黑立刻别开眼去,一面在心中自我催眠:我看不见你,我看不见你…… 额上的青筋跳了又跳,方金乌终于伸出那根矜贵的食指对着天黑点了点,又勾了勾,然后微眯起眼,“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那笔帐你到底还要不要还?” 第9章 硬糖少女〔9〕 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当方金乌说完那句“你到底要不要还帐”的话后,天黑果断跳了出来。 但是,如果早知道她用来对付丁秘书的方法是——给你一个巴掌,完后再给你一个巴掌……那他说什么也不会叫她出来。 “你打我?!”瞪大眼,捂着半边脸的“小丁”用一种完全见鬼了的表情看尤天黑。 “啪——”又是一巴掌。 “小丁”立刻捂住自己的另半边脸,“你居然还敢打我?”一脸的不可置信,仿佛还未从被打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天黑甩了甩用力过猛的手腕:“对不住哈,手有点抖。” “啊——”总算回过味来的“小丁”开启抓狂模式,瞬间飙起了高音,配合着跺脚的动作,在又一轮的高八度后终于完美收音。另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一米八的壮汉转眼间就倒在了方金乌的肩头,完全是用生命在向我们演绎什么叫做“巨鸟依人”。“蜀黍!你看她你看她啦,把人家脸……” 可话音未落,就听得又是“啪——”的一声脆响。 “好好说话。”伴随着这记巴掌落下的还有天黑义正辞严的声音。 这下“小丁”彻底爆发:“尤、天、黑!你丫胆儿肥了是吧?”一口字正腔圆、掷地有声的北普。 要不怎么说欠抽。瞧瞧,这中国话说的多好啊。 可代价就是——他们彼此拽着对方的头发,犹如市井泼妇一般撕扯起来。 论硬件,目前,一米八的“小丁”略占优势:“你打我是几个意思?你打我是几个意思?你打我是几个意思……” 可惜,他开启的碎碎念模式太煞风景。 “打你是因为你又顽皮!忘了自己是什么吗?你是鬼啊!”天黑恨不能就此将“他”打醒,“难道你以为,做鬼就可以不守规矩?想什么时候鬼上身就什么时候上?你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人鬼殊途!人鬼殊途!” “都说了这次不怪我!是他自己偏要撞上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追我的叔叔,谁要撞鬼我也拦不住!再者,他印堂发黑,身上三火灭了两火,我瞧他八成心有邪祟,一副短命相,你说这倒霉催的不撞鬼谁撞?并且!以我的品位,即便是做鬼,那也绝对是一只有节操有理想有追求的鬼,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将就的!” 直到现在方宝宝才明白,就算是离开了躯壳的束缚,灵魂自由飘荡,可她依然无法真正做到随心所欲。 因为活人有活人的规矩,亡灵也有亡灵的禁忌。 就好象镜子的两面,鬼魂永远只能存于背光的一面。 想要打破界限,除非找到可供依附的宿体。 如果唯物来讲,成为宿体的条件取决于磁场间产生的共振,只有当共振的频率达到一致才能产生附体的能量场。 而唯心来讲,则是——咱俩得要有缘。 不过,有缘起终有缘灭,一旦能量被转换或是中途遇到更为强大的外力干扰,鬼魂便会消失。 所以,附体没有那么简单。 “说这么多?那你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天黑抓住他的头发。 “走。但不是现在!” “那就是不走?”天黑手上使力。 他立刻吃痛的鬼叫起来。 天黑:“方宝宝!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你总这样越界,真的很讨厌!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不放手,小丁的头发就要被你揪掉了!” 天黑不为所动:“那你走不走?” 这人还讨价还价起来:“你先放手,我就走!” “不!你先走我再放手!” “尤天黑你这个死女人!你到底放不放手?” 天黑斩钉截铁:“不放!” “好!那就别怪我也心狠手辣……” “啊——我的头发……好痛!方宝宝!你来真的?!” 方金乌终于忍无可忍,他低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可惜,晚了。 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休息室的上空——“你……你……”你竟然作弊?!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的“小丁”双手捂着裆部,一脸悲愤的瞪着尤天黑,“我……终于了解……什么是蛋疼的滋味。” 说完这句话,他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 这天下班回家,天黑从包里摸出钥匙准备开门。 冷不丁,一张惨白的鬼脸出现在眼前,顿时吓了她一跳。 定睛看去,原来是两天不见的方宝。 这姑娘自上回附身小丁,被天黑踢了一脚,谁知正中命根,就再没同她说过一句话。如今刚一见面,张嘴头一句就是:[帮我个忙呗。] 天黑换了拖鞋,手里提着刚买的菜走到厨房,头也不回:“附身的事免谈。” [放心!这次,我不上你的身。我只想借你的嘴传个话。] 天黑瞥她一眼:“什么话?” [让我叔叔明天不要出门。最好哪儿也别去,就待在家里。] “为什么?” [我怕他会出事。] “能出什么事?” [人命关天的事!] 天黑系围裙的手一顿:“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出事?” [你忘了?我是鬼!] 斜她一眼,天黑反问:“做鬼就一定什么都知道?”显然对她的话充满了怀疑。 [别管我怎么知道。你就说这个忙,你到底帮不帮?] 天黑正在水龙头下洗手,一直等到洗完,这才不紧不慢的说:“帮忙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许再鬼上身!上谁的身都不可以!” [我当是什么事。行!答应你,以后再不上任何人的身。] “真能做到?”天黑半信半疑。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有违约……]她转了转眼珠,[如有违约,大不了下次你再也别帮我!] 天黑暗暗思忖:管她真话假话。只等过了明天,自己去林姨那儿取来新做的图玛,再不用担心会被鬼魂鸠占鹊巢。 于是,摸出手机来准备给方金乌发短信,“那我要怎么跟他说?” [怎么说都行。只要让他别出门!或者出门别去人多的地方就ok。] 想了想,天黑编辑短信:方先生,闲来无事替您卜了一卦,发现阁下近来流月不利,为防有血光之灾,还请明天务必不要外出! 然后按发送键。 五分钟后,方金乌回了她一条:尤小姐忘了?一周前在我家中已见过血光。 额,这个……一脚把女人的月经血踢出来,大约也能勉强算做血光之灾吧。但是,她要说的不是这个好不好。 天黑忍住快要吐血的冲动,继续给他发短信:您的侄女让我转告,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如果非要外出,切记一定不要去人多的地方! 这次,他回她:你是在提醒我这一切都是鬼话?谢谢。 天黑叹了口气,鬼说的话可不就是鬼话。反正她言尽于此,信不信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却发现方宝宝一脸恹恹,天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他真的会出事?” [我也说不清。总之,我感觉……很不好。但愿一切都是我想多了。] 但凡涉及到方金乌,方宝宝就不能自已。天黑未免好奇心起:“你叔叔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样心心念念放不下。” 没想到却换来姑娘的一记白眼:[你见过谁家的叔叔能有我家帅?] 天黑“哦”了声:“原来是因为帅。那从本质上来讲,其实你这个和追星没有区别,因为明星也很帅。” [他们又不是我叔叔。] 天黑有点搞不懂她的脑回路:“那你究竟是因为方金乌是叔叔,所以喜欢他?还是因为他帅,所以喜欢他呢?” [这个有关系吗?反正,我叔叔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譬如?”天黑摊手。 [我十岁之前的头发都是他给我梳的。没有人给我讲睡前故事,他给我讲。没有人陪我玩,他陪我玩。教我打冰球,我总是打不好的时候,他就一遍又一遍的教我。我怕水不敢参加校游泳赛,是他帮我战胜了心理恐惧,一直鼓励我坚持到最后。我急性肠炎,他半夜开车送我去急诊。我不肯吃药,他就唱歌哄我吃。在英国,每一年我的生日,他再忙都不会忘记给我煮一碗长寿面。他还会做我最喜欢吃的料理……] “所以,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天黑忽然想到那个关于自杀的传闻,“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对他的这种感情根本就不是爱,而是习惯。” [我没想要真死!我只是,想要吓唬他们一下!] “他们?” [我爸妈、爷爷……还有叔叔。他们总说我错了,可我就想不明白到底错在哪儿?我叔叔他甚至都不愿再见我。所以,有一天趁保姆出去买菜,我就偷偷爬上窗台……我只是想让他们放我出去。谁知道阴差阳错,一不小心我摔了下去。原本那样的高度根本就死不了人,偏偏落地的时候胸口被一把除草的铁铲直接贯穿。] 这么说,姑娘很倒霉。 天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想了想:“我小时侯,有个邻居妹妹特别喜欢吃雪糕,可她的妈妈总是不让她吃,因为雪糕吃多了会拉肚子。于是,她就暗暗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嫁个卖雪糕的人,这样就能天天有雪糕吃了。后来,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她,才知道她已经结婚,丈夫是位建筑工程师。你瞧,她并没有像小时候说的那样真的去嫁一个卖雪糕的人。但是雪糕,她依然还是很喜欢吃。所以我想,也许你和她一样,你们喜欢的都仅仅只是雪糕本身而已,跟那个人无关。” 第10章 硬糖少女〔10〕 今天,是隶属于方氏旗下的兴隆百货开业十周年的日子。 为了回馈消费者,商场特别推出一系列感恩活动。当天不仅享有购物打折、积分翻倍、满减满送等优惠,商场甚至还请来了流行乐队做露天表演,最后更有免费欧洲十日游幸运大奖的抽取活动。 一时间,吸引了许多顾客前往。 作为集团掌门人的方金乌在庆典开场致辞完毕后,便提前携助理由员工通道离开。 谁知电梯刚刚下行至一半却骤然失灵,伴随着剧烈晃动的是吊顶处的照明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 几秒钟后,电梯趋于平稳,但好似被什么卡住,停在半空无法运行。 更糟糕的是随之而来的电力中断,轿厢内顿时陷入一团漆黑。 *** 方宝宝现身的时候,天黑正在给一具遗体修剪指甲,冷不丁看见她的样子,好象刚刚历经一场死里逃生,除了形容委顿,身上还有明显烧焦的痕迹。 这种情况的发生通常只有一种可能。天黑不敢相信:“你是不是在阳光下曝晒了?” 不反驳即是承认。她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快!跟我去兴隆百货,我叔叔有危险。] 窗外日头正烈,天黑不得不出言提醒:“你这个样子出去再曝晒上一回,恐怕就要被烧成灰了。” 可她却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再迟就来不及了。] “你等我一下。”天黑扯掉手套和口罩,一面起身利落的往外走去。 [如果你不愿意去就明说!别浪费我时间!]以为她在推托,方宝宝显得十分焦躁。 天黑只得举起手:“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救方金乌!ok?” 找来同事替岗后,天黑取了阳伞带方宝宝一同离开。 刚好有殡仪车要去市区,她们借机搭了顺车。 *** 位于兴隆百货二楼的中控室内,此刻迎来了一位不明身份的闯入者。 在来时的路上,天黑早就想好,如果真如方宝宝所说——有人故意纵火行凶,且挑选的地点又是这样一处人流密集的商场。那么,当下最重要的任务已经不仅仅是救方金乌那么简单。 想要阻止事件发生就必须先在此之前找到纵火的人,而找到这个人最快最好的途径就是——中控室。 于是,天黑不得不向中控室的值班人员谎称自己是警//察:“我们接到举报,有不法分子携带危险物品进入商场。为了安全起见,现在需要查看监控实时画面,请你们配合。” 大约是头回遇上这种事,而同班组的另一位监控员去解手又未回来,剩下这位新上岗的年轻小伙儿立刻就被唬住了,等过去好久才猛然想起跟她索要工作证件。 “请不要妨碍公务!一切等我忙完。”那时,天黑正紧张而忙碌的对着电视墙逐个排查可疑目标,她只能寻找托词以便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监控员越想越觉得不对,等同事解手回来,两人一合计,更觉蹊跷,于是马上叫来安全员。 眼看事情就要败露,情急之下,天黑瞥到了操控台上的红色手柄,她当机立断拉了下去。 *** 在轿厢陷入黑暗时,应急照明设备当即被启动。 方金乌十分镇定的按下电梯对讲键,很快就与中控室连上线。 “怎么回事?”即使身陷狼狈境地,他依然方寸不乱。 “对不起,老板。”明明隔着监控画面,可是面对如此强大气场的方金乌,自知失职的中控员还是面露出愧色,视线在显示屏与天黑之间来回睃巡着,似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说!什么情况?”方金乌的声音里透出不悦。 中控员把心一横:“……有位尤小姐,她要求和您通话。” 而此时的尤天黑早已经被保安拿住,众人只等着老板一句示下就即刻送她服法。 可是不等有所行动,天黑已经对着话筒大叫起来:“方金乌,你听好!这件事情绝不仅仅是关系到你一个人的生命安危!现在,我已经让电梯紧急迫停。而你要做的是,叫你的人到4层,如果在2号电梯内发现一个头戴帽子、身背黑色双肩包的男人就立刻将他抓住。他背包里携带的物品很有可能会对商场安全造成威胁……” 这时的中控室内安静到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清。 终于,在短暂的沉默后,对讲机里传来方金乌波澜不兴的话语:“照她说的去做。” *** 由于时间紧迫,天黑惟有闭上眼睛赌一把,同时也在心里祈祷——希望这个出现在电梯监控画面里的男人就是她们要找的纵火犯。 可是,结果…… 大家屏息凝神。 当2号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保安一涌而上。 依照天黑的描述,他们迅速找到了那名头戴鸭舌帽、身背黑色双肩包的男子。 然而等背包打开……安全员却对着刚刚赶到的方金乌摇了摇头。 天黑不肯相信,她非要亲自检查。 只见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包口朝下使劲抖了抖,就听得“哗啦”一声响,里头的东西全部掉了出来。 纸笔、手机、钱包、ipad摊了一地,却独独没有天黑所说的危险物品。 她忽然记起方宝宝曾提供过的一条重要信息:“他的手上应该有残疾。” 可是经过反复查看之后,天黑十分失望。因为那人的两只手全都完好无损,别说残疾,就连伤疤都没有。 但她不愿就此放弃:“也许,东西藏在身上!你们可以搜他的身……” “够了!”直到方金乌忍无可忍。 终于,从方宝宝的脸上她得到了确切答案——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她们要找的纵火犯。 “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方金乌的声音冷冷在她耳边响起。 就在大家即将撤离的时候,保安队长手中的对讲机忽然传来呼叫信号。 “一号线一号线,收到请回答。” “一号线收到,有事请说。” “刚刚在三层洗手间附近抓到两名形迹可疑的男子,在他们随身携带的行李箱中发现有大量汽油、松香、电石等易燃易爆物……” 众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转向尤天黑。 *** 回到保安室,她终于见到了纵火犯的庐山真面目。 不过,方宝宝可没有告诉她会有两个。 只见这两人头戴棒球帽,身背双肩包,并且在右手虎口部位还刻有特殊符号的……纹身?! 等等!难道不应该是残疾吗?盯着那个纹身图案怔了有几秒后,天黑转向方宝宝求证。 谁知这家伙只是蹙了蹙眉头,然后丢下一句:[……也许是我说错了。]就不见了鬼影。 据保安所述,这两名男子当时已经踩好点,是正准备付诸行动的时候被当场抓获。 要说也活该他们倒霉,原本就因十周年庆,商场加强了安保措施。再加上天黑这么一闹,整幢大厦的安保人员都如临大敌,巡防起来就比平常仔细了百倍甚至千倍。 到如今,天黑已经完全确定——就是他们无疑。 眼见隐患消除,压在她心头的那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恰好这时方金乌的视线投来,与她在半空相交。 天黑猜不到他此刻的想法或是心情。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男人好象从来都是一副稳若泰山、平静如水的样子。所以,她不由的好奇,这样的方金乌如果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对后续做了简短交代后,他朝天黑走来,却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忽然停住。 他瞥了眼手中的电话,是策划部经理朱奇打来的。 等一通电话讲完,他再转身寻找,天黑却早已不知去向。 *** 出了百货大楼的天黑,一面走着,一面想着心事。 不知道方宝宝那个家伙现在好点了没?被阳光曝晒对鬼魂来说是不能承受的痛。 这样想着,结果心不在焉之下就撞到了路过的行人。 那是位老者,两鬓发白,身形佝偻,鼻尖上却架了副不太相称的眼镜,一双手粗糙的厉害,手背上更是虬结着一道道凸起的筋络。 看着他弯下腰拾起被撞掉的半截烟梗,天黑连忙说了声:“对不起。” 可他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脸木然,只管直起身将那半根香烟重新放回嘴边。大约是不常抽烟的缘故,被呛了一口后就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咳完,他继续往东而去。 等走的远了,天黑才猛然觉出不对来。 那名老者,他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只有半截。 再从头回想细节——他戴了顶半旧的礼帽,在这样热的天气里,却不合时宜的穿着一套样式已然老旧的西服,胸前还斜挎了只黑色的旅行包。并且他的左手一直紧攥着包口,即使弯腰捡烟也没有松开过。 他的包里一定装了很重要的东西。 糟糕!天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立即返身追去。 第11章 硬糖少女〔11〕 当天黑重返原地时,哪里还有那名老者的影子。 她站在百货大楼的门厅前,四下环顾,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根据方向判断,那名老者往东而去。那么,位于大楼东向的应该就是——兴隆广场! 对于出现在视线里——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天黑此刻脸上的表情只能目瞪口呆来形容。 不怪她要惊诧。 因为十周年庆,商场特地掷重金请来了目前国内人气爆棚的ko乐队为这次的庆典锦上添花。 这支乐队虽然出道不久,但是刚出道便在国内掀起一阵狂潮,音乐盛典上更是一气横扫几大奖项,又因团组成员各个颜值爆表,一时间吸粉无数。 这才有了今天观者如市、人喊马嘶的景况。 不过,声势浩大到这种地步就连商家自己也没有料到,甚至累及百货大楼附近的几条交通干道分别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塞堵。 更有粉丝为了团组成员“花花和豆豆谁比较帅,木木和奇奇谁比较白”这样的脑残问题而当街大打出手。 面对如此人仰马翻的场景,天黑顿时感到一阵力不从心。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从一开始她和方宝就弄错了方向——真正的危险根本就不在楼里,而是在广场。 想到这一点,她立马拿起手机拨给方金乌,奈何一直无人接听。 偏偏这个时候,连方宝都不知所踪。 怎么办?多耽搁一分钟就多一份危险。咬咬牙,她独自跑向人群。 露天临时搭建的3米高台上,纹着眼线、戴着耳钉、声嘶竭力、又唱又蹦的小鲜肉们正挥汗如雨、热情卖力的表演着。 而台下是如痴如醉、花痴陶醉、不可自拔的观众。 对应着旁边马路牙子上骂的口沫横飞,打的鸡飞狗跳,加油不要成本的低龄粉丝…… 天黑穿梭其间,一时只觉头皮发麻。 无奈之下,她只得先捂上耳朵,让自己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可是,却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因为声音细若蚊蝇,所以她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源头。 于是,在高台背面的阴影里,她见到了被阳光灼伤后奄奄一息的方宝。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天黑有些吃惊,她们不过才分开一小会而已。 [我追着那个老头到这儿……要不是这该死的日头,我一定不会跟丢……]灵体已呈半透明状的方宝蜷缩在角落里。因为之前在保安室见到那两名被抓的男子,她心里始终存有疑虑。这一路追下来,她发现自己果然没有料错。 “你疯了?!不知道这样你会没命?” 扯了扯嘴角,她笑:[你忘了?我早就没命了!]只可惜她的笑脸比哭还难看,[我叔叔呢?] 天黑摇头:“还没联系上。” 她一下急了:[别管我!你快去找他!] 天黑没辄,惟有锲而不舍给方金乌继续拨打电话,一面回身,在人群里搜索那名老者的踪迹。 离去前,她将随身携带的阳伞撑开,罩在了方宝的灵体上。 *** 车子由地下停车场驶出,行了不到百米的距离忽然停下。 方金乌抬眼,窗外一溜儿的车马不知什么时候竟都排起了长龙,而兴隆广场门前的主干道则被闹哄哄的人群堵个水泄不通。 这时,前方匆匆走来一人。 策划部经理朱奇的出现,更加证实了方金乌的猜测。 之前在保安室,他刚同朱奇通过电话——无论如何,首先要确保安全第一。 如今,一定是有了突发状况,否则作为本次周年庆活动总负责人的朱奇不会出现在这里。 “发生了什么事?”方金乌按下车窗。 朱奇正了正颜色,连忙向老板汇报起现场情况:“不是什么大事,粉丝闹架而已。眼下保安已经在协调,绝不会影响正常活动。” 方金乌看了看腕表:“还要多久能好?” “估计快了。”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多少也算人精,一见老板这架势就知道准是有约。于是朱奇琢磨着开了口,“要是赶时间,我可以另派车送您。” 方金乌扫了窗外一眼:“再等等吧。” “老板……”谁知,朱奇并没有当即离去,而是抬手,隔着车窗朝内指了指,“您的电话好象一直在闪。” 方金乌回头去看,果然如此。 因为先前开会就设置了静音状态,这会儿在一份收购书下压着,透过纸张隐约能够瞧见屏幕在不停闪着。 大约是刚才看资料太过专注竟没有留心。 “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耳畔立刻传来天黑略显焦急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儿?” “你现在在哪儿?”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这句话。 怔了几秒后,天黑开口:“你先说。” “我刚出停车场,现在还没有离开兴隆广场。”方金乌说。 “那告诉我具体位置,我好过去找你。”按照方宝的提示,只要知道方金乌的所在,就能找到那名老者。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天黑也不打算瞒他:“我们好象都搞错了,其实危机并没有解除!你听我说,兴隆广场现在这么多人,一旦发生爆炸或者踩踏事故,后果不堪设想。我建议你最好立即停止广场区域的所有庆典活动。” “到底出了什么事?” “总之,让你的人留意一个头戴礼帽,身穿灰色西服,胸前斜挎黑色旅行包的老人。重点是——他的右手小指和无名指只有半截!” “来不及了!”不等天黑说完,方金乌突然出声打断。 “你说什么?”可四周太过吵杂,她一时没有听清。 方金乌眼睛盯着窗外某一处:“因为,我好象看见他了……” *** 老者年约六十,很瘦,藏在黑色礼帽下的头发已经全白,白到有些扎眼,不过腰板却挺的笔直。 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他和这人群里的绝大多数略有不同。 别人都是或欢欣或喜悦或激荡。惟有他,除了一张麻木不仁的脸,还有走路时显得迟钝而僵硬的步伐。 如果说,他身上还能看出什么活气的话,就剩下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装满了愤恨、血红血红的愤恨,还有……毁灭和绝望。 他穿过人群,穿过震耳欲聋的音乐,穿过台上小鲜肉们纵情嘶吼的歌声,穿过孩童吹出的成串成串的肥皂泡泡…… 他的眼睛由始至终都紧紧盯着一个方向。 近了,越来越近。 他慢慢从身前大的有些夸张的旅行包里摸出一瓶老白干来,龇牙一口咬掉瓶盖后就抻起脖子“咕噜咕噜”猛灌了几大口酒。 这酒一路烧到胃子,五脏六腑好象瞬间都被点着。 他举起胳膊高高掼下去,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顿时就瓶裂酒撒。 可惜,这声响并没能在人群中引起多大的震动。 周遭,人们依旧在热烈的笑着跳着。 *** 朱奇正同保安室临时调配来的几位安全员说着话,他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 可还是晚了一步。 那名老者已经拔掉手中桶装酒精的塞子,先是高高举起,对着自己从头至尾浇了个遍,然后胡乱泼向人群。离的近的,首当其冲遭到波及。 直到对方划起火柴,朱奇才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这时的方金乌已经打开车门,一把抓出司机后,他弯腰迅速从座椅下方取出车载灭火器来。 那是工业酒精,较普通酒精更易燃烧。 当蓝色火焰升腾而起的时候,朱奇想跑,可他却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完全不受控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头扔出那根已经被点燃的火柴棒。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天黑只来得及看见燃烧成火球的老者跌跌撞撞扑向混乱的人群。 只有朱奇——只有他好似被什么魇住,动也不动的呆呆立在原地。 直到被火人团团抱住,他才陡然间惊醒,然后开始拼命挣扎。 万幸,方金乌已经手提灭火器赶到。 天黑看着他第一个冲向前,有条不紊的拉开保险环,用力压下把手,对准火源上下喷射。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姿态沉稳,面上更是毫无惧色。 这样的沉着冷静仿佛一颗定心丸,让跟随他的下属,甚至是围观的人群,不知不觉中被他感染和安抚。 在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魅力,那是只有经过岁月洗礼、风霜淬炼后才拥有的真正属于强者的魅力。 保安开始疏散人群。 而他的助理不知又从哪里找来两只灭火器。 这提醒了天黑。她拔脚跑向停靠在广场边的车辆,一路大声喊叫着:“灭火器!谁的车上有灭火器?” 很快,有人递过来一只、两只…… 最后,多到两手实在接不过来,于是有人干脆自己扛起灭火器冲入救火的圈子。 然后,一个,两个……不断的有人加入他们。 火,很快就被扑灭。 即便是见惯了死人的天黑,在刚刚目睹了一场残忍的*后,无论心理还是精神都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和以往见过的尸体不同。此刻,这名老者尚有呼吸,虽然微弱到随时都有可能停止,但他毕竟是一个活人。 她眼睁睁看着这个活蹦乱跳的人在火里慢慢变成一块质地干硬的熏肉,烤到半生不熟就被装了盘,正是皮皱肉缩、“咝咝”冒着烟气的时候,焦黑里泛着血红的肉花,实在惨不忍睹。 直到现在她也无法平复。 远远的听见警/车、消防车、急救车呜咽着鸣笛而来。 在保安的维持下,广场的秩序渐渐得到恢复。 伤者也在第一时间被抬上救护车。 她这才真正松懈下来。 抬眼望去,同警/察刚刚做完交谈的方金乌正转身朝她走来。 第12章 硬糖少女〔12〕 烈日当空,她微眯起眼,目光落于前方——正迎面向她走来的那道颀长身影上。 那是像太阳一样耀眼的男人。 即使冷清如尤天黑也不得不承认,方金乌的确很出色。 他的这份出色不单指拥有英俊的相貌,令人艳羡的家世,亦或良好的教养与学识,更多的是那份身为勇者的担当与气魄。 于是,天黑忽然就有些理解方宝了。 “今天,谢谢你。” 也许是刚刚结束的险情令他生出一丝如释重负之感,在眼前站定的方金乌竟然弯了弯唇角,破天荒的对她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来。 “别!”天黑有些不好意思,“要谢就谢方宝。”还有你自己。 如果不是他的果敢与冷静——逐一布置好应对措施,叫助理尽可能多的找来灭火工具、打电话报警、向120求援。然后在大家都惊慌逃散的时候,他又第一个跳出来,亲自参与指挥救治、疏散人群,配合警察调查……现场的混乱也不会那么快就得到平息。 所以,他最该谢的应该是他自己。 乍然听到方宝的名字,方金乌先是怔了下,随后目光微黯:“她现在……在吗?” “在。”天黑特实诚的点了点头。 “她还好吗?” “不好。”天黑十分忧心的看向高台后的那把阳伞。 方宝宝的灵体已经开始有涣散的迹象。她担心这样下去,灵体只会变的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甚至消失。 方金乌皱眉:“是为了救我?” 他想到昨天她发来的短信,还有以前说过的关于灵魂的事,包括丁秘书清醒前后判若两人的诡异……如今再将这一条条串联起来,似乎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也不光是为了救你。”天黑一向不太会宽慰人。她看了眼方宝后,跟挤牙膏似的统共就挤出这么一句来。 “不,我了解她。”方金乌扯出一抹苦笑,“这孩子虽然看上去有些娇纵,但本质不坏。最大的问题,恐怕就是她认准了一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即使撞到头破血流。” 还真是一语中矢,再联想到之前方宝对于附体这件事的执着,天黑竟十分认同。 不过眼下,既然她已经答应了方宝要代为传话,那么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更何况现在的方宝被日光所伤,只怕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既然你了解她,那你知不知道?在她的心里一直都有个解不开的结。” “我知道。”他脸上的神色又恢复到先前的冷清,“但是,我帮不了她。因为这个心结只有她自己才能打开。” 天黑觉得方金乌说的很有道理。就好象一个装睡的人,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永远也叫不醒他。无奈方宝现在就是那个装睡的人。 接收到她投来的充满企求的目光,天黑只得代为开口:“如果有一天,你不是她的叔叔,而她也不是你的侄女,你会爱上她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他坦言。 “为什么?”天黑追问。 他淡淡道:“因为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那只是懦弱的人为了逃避现实寻找的借口罢了。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们谁也无法预料,生活充满太多未知的变数。我们能抓住的仅仅是活在当下。” “可是……”天黑看了眼方宝,直言,“她爱你。” 谁知方金乌却皱起眉头反问:“什么是爱?恕我直言,它看不见也摸不着,但一定不是动动唇舌随口说来这么简单。人的一生很长又很短,要是有幸能够遇见,那么就好好珍惜。要是遇不见,也无需耿耿于怀。因为生命中除了男女之爱,仍有很多重要的人或事值得我们去努力和守侯。” 天黑默然。 她转向一旁面如死灰的方宝,十分无奈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正如方金乌所言,这个心结惟有靠方宝自己才能打开。 *** 什么是爱?方宝十分费力的思考着这个问题,过往的一切更是不受控制的一幕一幕涌现出来。 其实这个问题她和叔叔已经争论过许多次。 就在死前一个月,他们还为此闹得不欢而散。 她记得那天下着雨。 方金乌接到保姆的电话,临时从一场重要的会议中退出。 当他匆匆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是悬空坐在三层小楼顶的边沿,作势要往下跳的方宝。 他说:你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爱,也分不清爱和喜欢到底有什么不同。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爱情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你可以喜欢很多人,但那不一定是爱。美好的爱情它应该使人身心愉悦,发人向上。虽然也会有痛苦,但绝不是充满病态的执着与□□。 他说:你先下来好不好?你站到我面前,我们面对面,脚踏实地的说。只有面对面,我们才算平等的。 他说:相信我!这个距离虽然不是很高,但摔下来一样会很痛。 他说:你以为你爱我。可其实这根本就不是爱,而是你的执念。 他说:好,你要跳楼就尽管跳好了,我不会再拦你。从今往后,你所有的事情都与我无关。我再也不想见你。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又怎么会去爱别人?” …… 她当然不是真的想要跳下去,那不过是用来逼迫他们就范的伎俩罢了,且屡试不爽。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的方金乌却完全不买她的帐。 从那天之后,整整一个月,无论她如何纠缠哭闹,他都不理不睬,果真做到他说的那样,再也不见。 那个时候方宝觉得他冷心冷肠,可是现在想来,他一定是厌倦极了。 不论是亲情、友情,或是爱情,当它成为负累,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任何人都有理由将它抛弃。 她一次又一次的模仿着《狼来了》那个故事里的孩子,一次又一次的利用着别人的善良与仁慈。只是她忽略了一条——所有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因此最后一次,当她爬上天台顶的时候,再也无法得到救赎。 原来,真的是她错了——方宝呆呆立在原地,如梦初醒。 直到天黑叫她:“我现在回殡仪馆,你要跟我一起吗?”边说边为她撑起遮阳伞,“你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见林姨,或许她能有办法救你。” 方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没用的……太迟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天黑想要劝服她。 但方宝好象没有听见。她看着天黑,几乎是瞬间,做出了某种决定:[对不起。我想要正式道别一次。] “什么?”见她神情有异,天黑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来。 果然下一秒,就见方宝的灵体纵身飞来,天黑避无可避。很快,她就丧失了对自己躯体的主控权。 *** “叔叔……” 听见这两个字从尤天黑的口中喊出,方金乌脚步一滞。他回身看着她,眉头几不可见的皱起,似乎在为她的反常寻找开脱的理由。 “是我。”披着尤天黑皮囊的方宝朝他缓缓点了点头,“我是方宝。” 此时的方金乌仍旧一言不发,他怔怔看着面前的人。从他那双带着犹疑、探究和不确信的眸子里迸发出箭矢一样的光,试图穿透躯壳直抵灵魂。 “叔叔,我要走了……”然而方宝的时间已所剩无几,附体只会加速这种消亡。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勉力抬起胳膊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却又忽然停住,眼深哀戚看着方金乌,有泪水夺眶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我知道是我错了,但我不后悔。能够遇见叔叔,是我这辈子最幸运最快乐的事。”她抓住他的衣袖,泪雨滂沱中绽放出一抹笑,“还记得小时侯你哄我睡觉,只要乖乖听话闭上眼睛,你就会奖励我一个晚安吻。现在,你可不可以最后一次再抱一抱我?就像小时侯那样,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跟我道一声晚安。这样,我就可以安心睡去。” 方金乌神情复杂的看着她,眼中箭矢一样的光逐渐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抹不开的愁绪,随着忧悒的目光缓缓流转,这其间饱含着痛惜、慨叹和不忍。 他的手动了动,终于向前一步,展臂将她揽入怀中。 “晚安。”他轻轻道出这两个字。 她嘴角含笑,望向虚空。 原本一直在想,究竟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何在?直到闭眼的刹那,她才明白。原来,成全与放手也是一种幸福。 一阵风起。灵魂恰似轻烟,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消散于天际。 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 天黑的眼睫颤了颤。 似乎有什么正在离去,她感到身体为之一轻,所有的感官在霎那间觉醒。 她张开眼,只来得及看见他精雕细凿的下巴上青色的胡茬,随之而来就被额头落下的一吻给惊呆。 四周是渐渐褪去的人潮。 开场的喧嚣与热烈早已不复存在。从荒芜中来,再回到荒芜中去。除了我们自己,终将一无所剩。 孤独才是人生永恒的主题。 这一路走来,和谁遇见和谁接踵,和谁相亲和谁反目,花开花灭春去秋来……又有哪一步不是命定? 这世上所有的相遇到最后都不过是为了别离。 明知挣扎不出,却仍旧飞蛾扑火。即使再破碎的心,再淋漓的伤口,以为只要拿针缝缝补补就可以假装我们依然拥有。 其实,我们什么也没有。 倦意很快向她袭来。 好象回到了混沌初开的伊始。露天舞台巨大的阴影里,尤天黑再听不见任何声响,耳畔只传来他规律齐整的心跳。 方金乌的唇有些微凉,如蜻蜓点水、浮光掠影一般扫过她的额际。 此时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天黑缓缓合上眼。 她知道,这个吻不具备任何意义。但在失去意识前,她还是真切感受到了来自心房的位置有什么东西为之怦然一动。 第13章 硬糖少女〔13〕 天黑昏迷了有一会儿。 她醒转的时候,方金乌正在开车送她去医院的路上。 刚刚醒来仍有些恍惚,她说:“方宝……” “她走了。我知道。”方金乌目视前方。由侧面看去,他下颌到颈部的线条流畅,肌理分明。 因为天黑坚持不去医院,在前方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的空子,他问:“你去哪儿?” 看了眼窗外路标,她说:“你把我放在最近的地铁口,我回单位。” 方金乌问:“城西殡仪馆?” 她多少还顾忌着点晦气,没想到他张口就报了出来。 天黑也不多话,只点点头,“早上临时跑出来,这会还得赶回去上班。” “我送你。”没想到他行到十字路北,直接调转了车头往西开去。 那架势一点也不像客套话,天黑连忙摆手:“别,那怎么好意思。”忍不住又出声提醒,“再说那地方,一般人——忌讳的紧。” 方金乌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没事,我不是一般人。” 其实,天黑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 干他们这一行,逢年过节都不敢走亲访友,谁家有喜事那更是要回避。如果别人不问,也不会主动跟人提起自己的职业,不握手,不对人说:慢走或是再见。 这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记得有一回清早,她上班快要迟到,出门拦了辆的士,结果司机一听说是去殡仪馆,二话不说,当着她的面一脚油门疾驰而去。 后来接连拦了几辆,都没有一个愿意载她。 就像林姨说的:大早上开单的生意,谁愿意奔火葬场——不唾你一句就算客气。 因为咱们中国人最讲究吉庆,开门见喜只为了讨一个好彩头。 有时别人不在意,但他们自己要识趣。 在旧社会,他们这个行当可以算是较为低等的职业,被人称做抬尸佬或仵作,常常要孤独终老。 现在虽然时代变迁,思想日新月异,连带这一职业的地位也发生了不同,但经受中国几千年来固有文化思想熏陶的人们,即使理性上可以接受职业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但感性上仍旧还是会选择回避。 所以,他们这个圈子窄。已经结婚的还好,如果单身的话,婚姻大事便是头道难题。 天黑拖到了三十岁仍旧孤身一人,这跟职业不无关系,但深究原因还是她自己不想——主要是不想拖累别人。 一旦发现有人爱慕,通常还未展开追求就被她掐死在萌芽状态。 对此,她的想法是:如果要走的路注定艰辛曲折,又何必多拉一个人下水。 方金乌一连叫了她几声,天黑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 “你刚才和我说什么?”她扭过头来看他。 冷不丁车前的挡风玻璃上突然出现一张扭曲变形的脸,身体却像是一团模糊的灰蓝色气流,眨眼之间便穿透玻璃朝她直直扑来。 因为事发突然,天黑“啊”的一声惊叫起来,与此同时整个人抱头缩向椅背。 “你怎么了?”方金乌疑惑道。 抬起一只手哆嗦着指了指车前,她声音发颤道:“有……有东西……” 方金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车前玻璃纤尘不染,甚至可以倒映出两旁行道树的影子。他不解:“有什么东西?” 天黑这才从环抱的双膝间抬头,那团灰蓝鬼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 “你是说,不干净的东西?”方金乌联想到她不同寻常的经历。 她轻轻“恩”了声。刚才是因为没有防备才会被鬼吓到,此刻她已恢复冷静。 “在哪?”方金乌问。 她将视线转向窗外,扫了一圈后,忽然目光定格在某处,“在你左前方十点钟的位置有一个丁字路口。看到路东那个红色消防栓了吗?在它的旁边有一个背书包的男孩。他在等红灯,身上穿着第五中学的校服,是上学的途中死于车祸。他的胳膊折掉一只,错位的肩胛骨肿胀的像馒头,耷拉在胸前。肋骨多处断裂,其中有两根直接将肺部戳穿。最惨的是他的大脑,因为撞击严重,脑浆已经碎成了一锅粥,正一点一点从裂缝处溢出,那些液体流进空洞的眼窝,渐渐漫过被推挤出的眼球……” “打住!”方金乌终于忍无可忍,“你一定要说的如此详尽吗?关于这场车祸的惨烈,我想我已经充分了解。”显然对自己刚才的好奇心感到十分后悔,“我想知道的是——你常常这样,难道就不会影响食欲?” “相信我,你那是没有见到尸体,还有许多比这更惨烈的死状。再说,习惯就好。” 凡事都有一个适应的阶段。逃避不了,只有从容面对。 想当初她刚进殡仪馆的时候就接到一个高度腐烂的尸体,一连三天都吃下不饭。她跟着林姨实习的那两个月,光吐就吐了有一个月。且每次处理完遗体,她洗手必要洗三遍以上。 “真遗憾,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方金乌眉头微皱,大约是又联想到什么不太美好的东西。 天黑心里就有些好笑,想他先前还说自己不是一般人,这会儿倒恨不能从未听她提起过。 扭头朝那个丁字路口再次望了一眼,她将目光收回。 发生车祸的男孩叫小兵,尸体恰巧是上个月末被送到殡仪馆,之所以会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当时给他入殓的就是天黑。 听说那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只有十五岁,家中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父亲。 每天清早小兵都会提前出门,在上学的路上捡一些空掉的矿泉水瓶,等攒够了数量就拿去卖掉贴补家用。 那天,同样是这么一个清早,所不同的是天很阴,有雾。谁也没有留意,在路口有一辆超速行驶的渣土车正呼啸而来。 他为了捡一只被风吹到斑马线中央的空瓶,结果被撞得脑浆迸裂。 大概是心有不甘,后来经常还会见到他的鬼魂在那个路口游荡。 *** “鬼的世界和人有什么不同?”方金乌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依我看,没有不同。都在方圆之内,谁也跳脱不出。如果非要说不同,那就是各自所在的纬度空间不同。”因为自身的原故,她曾查阅过大量的有关这方面的资料,“就我所知,一些流连人世的鬼魂之所以长时间不愿离去,通常是有未了的心愿。他们徘徊在世间孤独的流浪,哪怕不被感知,更不能为人所见。” “可是你却可以看见他们。”方金乌扭头看她,“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你可以看见他们?” 这个问题,她也曾试图寻找过答案,可直到现在也未找到。“也许是因为我体质特殊,相较常人,更容易招鬼。不过,通常被附体后我都会昏倒,时间越久伤害越大,严重点会发烧,甚至毙命。” “即使这样,你还愿意帮助他们?”方金乌问。 天黑怔了怔:“这好象不是我能选择的。有时候,我只是遵照本心。” 如果可以,她也想过回正常人的生活,什么都没有发生,父母仍旧健在,一家人其乐融融。 方金乌看了眼挡风玻璃前的雨刷,缓缓道:“我很早就去了英国,读大学时最开始主修的是物理,后来才转到经管。你知道,物理是一门非常严谨的学科。面对任何事物,必须得到合理的解释或是验证我才会去相信它。我个人也认为应该信奉科学而非迷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你所说的这些——这些听起来完全超出我认知的东西。所以……”他顿了顿,转过脸来看她,“我觉得我大概是疯了。” “不,你没有疯。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你就说过,对一切鬼神存敬畏之心,这说明你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有信仰的人。因为有信仰,所以才心生敬畏。你知道吗?有科学家曾经做过试验,发现人死后体重会减轻35公克,因此他们认为灵魂附于*,是一种物质。就好象空气,虽然我们看不见,但并不表示它不存在。”她弯了弯嘴角,漾起一抹浅浅的笑,“归根结底,神学也是一门科学。否则,伟大的牛顿就不会突然半道改去研究它。” 方金乌盯着倒视镜,他忽然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边有一颗极浅的梨涡,不仔细看很容易就被忽略。 *** 一个半月后的某天 因为临近午夜,市立医院十一层病区的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墙角夜灯发出幽寂的光。电梯间对面的护士站,值班医生正趴在工作台上打着盹。 电梯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带起一阵穿堂的冷风。 年轻的值班医生一下就被惊醒。他抓起眼镜,迷迷糊糊间,好象看见开合的电梯门内有道白影一闪而过。可是等他再去仔细看时,那里除了一面惨白的墙壁外,别无它物。 医生揉了揉眼,暗道是自己眼花,刚准备取下镜框,这时却忽然听见身后的走廊上传来球体与地板撞击的声音。 “咚、咚、咚……” 直到一只半旧的皮球滚到了他的脚下。 医生认出了那个孩子,是23病床的小雪,今年只有三岁,白血病晚期。 他弯腰捡起那只皮球。 等孩子接过皮球抱在怀里,医生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轻声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如果你很乖的话,明天早上叔叔会奖励你一颗糖。” 那孩子抬起细小的胳膊,对着医生的背后指了指。 医生回头看去,可走廊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于是,他牵起孩子的手,朝病房走去。 谁也没有发现,此刻清晰照人的电梯门上映出一张惨白的女鬼的脸。 第14章 黑/童话〔1〕 花花世界,何必当真。 朱奇今天出院。 他的运气很好。兴隆广场的那场事故,由于挣脱及时,他仅仅只是浅表性烧伤,且伤处主要集中在背部。 经过一个多月的手术治疗,除了留下难看的伤疤和色素沉着外,他已基本痊愈。 但引起本次事件的那名老者却远没有朱奇这样幸运,因伤势过于严重,已于今日凌晨在市立医院不治身亡。 下午回总部报到,热情的同事们为朱奇准备了一个简单的欢迎式,以香槟和掌声来表达对他身体康复、重新回归的庆祝。 原本周年庆事故的风波没有这么快过去,全因董事会成员——他曾经的顶头上司在方金乌面前力保,只以扣除半年奖金做为惩罚,朱奇最终竟安然渡过危机。 至此,这一意外事件终于划上了句号。 按理说,朱奇心头那块大石总算可以落地。 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始终有种不祥的预感,一切似乎远没有结束,好象所有的顺风顺水都仅仅只是表象。 果然,先是报到的第一天,他在茶水间冲咖啡时被热水烫伤了手。 接着,又为躲避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流浪狗,他开车撞到隔离带。然后是拆邮件的时候不小心被裁纸刀割破指头。就连上个洗手间,门锁竟然都能坏掉,害他被困在里头一个多小时出不来…… 接连一个星期,诸如此类的麻烦不断,朱奇便有心去庙里拜了拜。 拜完回来,整个人好象真的感觉轻松了许多。 可是没过几天,就听见传闻,说是公司闹鬼。朱奇原本是不信的,但耐不住同事七嘴八舌,描述起来又有鼻子有眼。再联想到自己前些日子诸事不顺,他一时只觉得心神不宁。 直到某天,有位加班的女同事在楼梯间摔断了腿。 原因是坐电梯的时候在镜子里见到了一只披头散发的女鬼,吓得她弃掉电梯改走楼梯,结果一着急,高跟鞋卡壳,从台阶上滚落下来。 由此,闹鬼的传闻甚嚣尘上,公司里一时间人心惶惶。 于是,方金乌找到天黑。 *** 按照老板的吩咐,秘书小丁早早守在殡仪馆门前,等天黑下班后直接将她接来方氏大楼。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天黑将整个公司上下都查看了一遍,包括厕所的暗格,一间一间都仔细翻找过,结果却一无所获。 方金乌微皱起眉头:“会不会是他们搞错了?” “有这个可能。”天黑并不否定,“你知道,众口铄金。有时候,或许眼花,或许以讹传讹。不过,为保险起见,我还需要再观察两天。” 听到最后一句,方金乌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既要帮人干脆就帮到底。好在她明、后两天刚好休息。 自从方宝那件事结束以后,原本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没想到事隔一月有余,他们又再次见面。 这时,秘书小丁来问:“是否要留车送尤小姐回去?” 方金乌一口回绝:“不用。没什么事的话,让小陈下班吧。”小陈是公司司机。 天黑就连忙接口:“楼下有站点,我可以自己坐车回去。” 谁知方金乌好似没有听见,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对她招了招手:“走吧,我们先去吃饭。” 天黑推辞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听见他紧接着又来了句:“吃完饭我们再商量一下明天的计划。” 真是连半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留给她。 两人来到停车场。 出门后行了没一会就开始堵车,一路走走停停,起先谁也没有说话。 后来到了一个繁华路段,天黑见窗外沿街有不少卖花和巧克力的商贩,或推车或提篮各自卖力兜售着自己的商品。 她忽然想起今天是农历七夕,难怪路上会这样热闹。 只是,眼下竟有人将生意做到了堵成一条长龙的车道上来。 方金乌那边的车窗响了响。 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隔着玻璃向他们展示手中一提篮的玫瑰花。 方金乌将窗户按下一点。 就听那位小姑娘说道:“先生,给这位漂亮姐姐买朵花吧,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天黑缩在座位里埋着头假装没有听见。 方金乌转过头来看她:“要吗?”轻浅的语气,古井一样的眼。 天黑的反应不知怎地突然就有些慢半拍。 谁知方金乌当即扭过脸去对那位小姑娘来了句:“我全要了。” 知道他会错意,天黑忙出声阻止。 可人家小姑娘不干了,说啥也不能让刚到手的生意就这样白白飞走,更何况还是这么一笔大生意。于是小姑娘立马使起了哀兵政策,对天黑苦苦求道:“姐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卖不完这篮花我就不能回家,过了这个点饭都没得吃……” 天黑被缠的没法子,只好去看方金乌,盼他能说上两句也好打发走这姑娘。 可方金乌却好象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专心看着前面那辆车的尾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天黑只得作罢。 付钱的时候,那位小姑娘趁机又开了口:“先生,您这么好心,老天一定会保佑您和这位姐姐和和美美,天长地久。您看,既然您已经这么好心买了我一篮子花,那干脆您就再好心一点,把我剩下的这筐巧克力也一起买了吧!” 方金乌先是愣了下,大约觉得姑娘这顺竿爬实在太溜,无奈笑了笑,他又从钱包里多抽出两张来给她:“你连篮子一块卖我。” 小姑娘那个兴奋,一迭声说了几个“好”,收完钱一股脑就将手中的篮子塞进车窗。 最后,天黑看着他递过来的一篮玫瑰和一小筐巧克力,顿时傻了眼。 然后又是一路无言。 没想到堵了一会儿车,交通渐渐顺畅起来,他们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因为正赶上饭点,停车场早已满位,就连路边也停满了来吃饭的私家车。 方金乌顺着行人道慢滑,刚好这边有辆车要走,他就让到一旁,想等人家走完他再停进去,谁知道突然就被后头急驶而来的一辆银色宝马给抢了先。 方金乌拧了拧眉,十分不快。 他按下车窗,冲那边喊了句:“诶,你占了我的车位,是不是该挪一挪?” 宝马的窗玻璃也降了下来,同时出现的是一张时下流行的锥子脸——大眼睛,高鼻梁,长的还很洋气。 只见她抬手撩了撩那头大波浪的长发,露出耳际一副蓝牙无线耳麦,“sorry啊,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语气里还带了点撒娇的意味,更有意无意间冲方金乌抛去一个媚眼。 没听见个鬼!分明就是装憨卖傻,扮聋作瞎。 说完那句话,锥子脸背过身去,压低嗓音对着无线耳麦:“不是说你!哎呀待会再跟你讲电话!这边有人跟我抢车位……” 方金乌没有作声,他手抓方向盘,眼睛盯着车前玻璃,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脸色却较刚才又沉了几分。 很快,他将车往前又开了点,然后掉头看了眼车后,接着就是一脚油门,紧贴着那辆银色宝马的车身当当停下。 这边,锥子脸挂了电话,刚准备下车走人,突然被方金乌这样一堵,她如今前后左右都是车,搞得自己被困其中,一时进退两难。 大概是没料到还有人会不买帐,锥子脸十分不爽,她冲方金乌发火:“喂!你什么人呐?把车停我外头算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出了?你赶紧给我把车挪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说着,就要强行去推车门。 不远处有一个身穿制服的人正在收取停车费,方金乌抬手招来这人。 似乎收费员认得方金乌,笑着说了句:“哟,您停车啊。只是,这车子……”好象停错了地儿。这后半句有些犯难,正思索着该不该说,就见方金乌从窗口递出几张红色人民币来。 “这是停车费。劳驾,我不想看到我的车子有破损。” 收费员马上就将票子装进口袋:“您请放心,我保准一错不错的替您盯着。”说完,转向银色宝马,“哟,这位小姐您可悠着点,这车要是刮坏了,我可赔不起。就算您能赔得起,可耽误您时间不?所以,您为难我其实就是为难您自己。” 锥子脸硬生生收回手:“你叫谁小姐呢?你妈才是小姐,你们全家都是小姐。我警告你们,再不把车挪开,要你们好看!” 天黑偷偷去瞧方金乌。 他却至始至终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对方。下车,关门,然后领着尤天黑气定神闲的朝马路对面走去。 留下锥子脸憋了满肚子气无处发泄,回头看见收费员跟截木桩子似的杵在那,她可算逮住了机会:“诶我说你怎么干活呢?这么大个违章停车,你眼瞎啊你?” 那人也不是个省油的,一颗软钉子就给顶了回去:“大姐,我记得我好象没收您停车费啊。违章停车,该罚就罚,该拖就拖,可您要是刮花了车子,您也跑不掉啊……” “叫谁大姐呢?瞧你那满脸的褶子,谁是你大姐啊?” “……” 第15章 黑/童话〔2〕 这是一家会所,以经营粤菜为主。 里头装修采用中西合壁,既有中式雕梁画柱的古朴,又有西式宽大落地玻璃窗的通透和典雅。 花园里栽着石榴树和枣树,如今正是硕果满枝桠的时节,远远望去一片红火。 院中的池塘还养了两只天鹅,曲颈游曳,姿态妙曼。 听说东边的院子今天刚好有新人在此举办婚礼,腾空而起的礼炮发出巨大的响声,天黑没有防备,顿时被吓了一跳,再抬头,漫天的烟花如同点点繁星在深蓝色的夜幕中璀璨盛放。 与这一路走来小桥流水人家的画面相映,倒显得别有一番情调。 大约是经常出入,天黑发现方金乌对这里似乎很熟悉,跟着他直往里走,前脚刚跨进其中一处院落,就听那边回廊上有人远远叫了声:“方太阳!” 很快,迎面走来一人。 方金乌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晋生。” 足见二人关系匪浅。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那人走到近前,拿眼睛扫了扫旁边的天黑。 方金乌向他介绍道:“这位是尤天黑。” “好别致的名儿。”那人微笑着跟她打了招呼,“你好,我叫周晋生。” 三人一路朝里走。 到包间后,忽然听外头来人喊:“跑哪儿去了?周大老板……” 周晋生便十分无奈的看向方金乌:“原本今晚还想跟你好好喝一杯,这下怕是不行了。” “你先忙。”方金乌微笑的对他说。 “行,那咱改天再聚。”临走,周晋生又叫来领班,给嘱咐了几句,这才匆匆离去。 菜一样一样上桌。 先是一道清炒小黄瓜苗,黄绿相间的颜色,大小跟牙签差不多,吃起来口感格外清脆。而手撕小柴鸡,鸡肉已经被拆成丝,皮薄肉嫩,不油不腻,咀嚼后齿颊生香。 还有清淡鲜香的海鲜茶壶汤,又麻又辣的牛舌,鹅肝盐焗鲜口磨,主食配素什锦炒饭。 末了,再来一杯清火安神、香甜适宜的马蹄竹蔗水。 如果仅仅只是到此,那么天黑觉得这顿饭差不多算是圆满了。 然而,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祸夕旦福,此事古难全。 当包间门被人由外大力推开的时候,天黑正舀了一勺子什锦炒饭往嘴里送,乍然见到几个陌生人气势汹汹闯进来,后头跟着阻拦不成的服务生,害她险些就被嘴里这勺饭给噎住。 定睛一看,哟,这张漂亮的锥子脸不正是先前开银色宝马那位? 这就从车里出来了?天黑比较关心的是——美女到底怎么出来的?难不成是从天窗爬出来? 果真如此。 美女爬出来的时候光脚,怀里抱着高跟鞋,无奈中途鞋子掉了一只,裙角又惨遭划破,那样子别提多狼狈。 可巧,美女的小男友约了几位朋友也在这家会所吃饭。 于是美女找到男友,搬来一桌子的援兵,说什么今天也要出这口恶气。 天黑忽然就咳嗽起来,终于还是被那勺什锦炒饭给成功呛到。 方金乌装了碗汤摆到她面前:“慢慢吃,不急。”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根本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 美女拿手指着对面正悠哉吃饭的两人:“就是他们!” 见到方金乌时,小男友脸上表情明显一怔,但很快就恢复了惯常的嬉皮笑脸:“我当是谁?原来是鼎鼎有名的方太阳!不用说,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美女拉下脸:“能有什么误会,明摆着就是他俩合伙欺负我一个。” “我说有误会那就肯定有误会。这样吧……”见桌上无酒,小男友提起餐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塞进美女手中,“以茶代酒。你过去给方哥敬一杯,大家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美女顿时就有些不乐意。 “听我的没错!乖!”小男友拍了拍美女的后腰硬往前送了一把。 对于眼前出现的那杯水,方金乌完全视而不见,只见他招来领班:“给我重新换个房间。” “别。”小男友立刻叫住服务员,回身从美女手中取走那杯茶,自己握着,然后一面嘻笑着往方金乌跟前递,“想必是嫌我的女人不够格。既这样,那我亲自敬你一杯?” 方金乌挑了挑眉,满是倨傲:“请问,你是谁?” 小男友也不恼,将茶杯“吧嗒”一声放到桌上,不过先前的嘻笑已经收住:“我,你大概不认识。但我哥,你一定认识。他叫江岩。” 不提还好。这一提,就见方金乌的嘴角明显往下沉了沉。 多年来,方、江两家除却一直是商场上的死敌。 最重要的是,很少有人知道,当年的江岩曾辜负了方家大姐。 方金乌慢条斯理抓起桌前的纸巾擦了擦嘴,“抱歉,我今天只吃饭,不喝酒。” “不给我面子没有关系!但是周哥的面子你总得给一个吧?” 江家这一辈共出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除了老大江岩和如今说话的这位老么江石,还剩下中间一位姑娘,听说上星期刚刚订婚。 而江姑娘订婚的对象正是这家会所的老板——周晋生。 不得不说,江石的脑子的确灵光,他就是看准了方金乌同周晋生的关系,同时他也在赌方金乌究竟是否真如传闻中的那样六亲不认、冷酷无情。 事实证明,传闻终究只是传闻。 因为方金乌喝了那杯茶。 江石笑了:“都说相请不如偶遇,今天见到方哥——我高兴!又不是小孩子闹家家,光喝茶有什么意思?”转身叫服务员上酒,一面招呼同伴,“来,都坐!大家今天一块陪方哥喝一杯!” 领班就有些左右为难,两边人马谁也得罪不起,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向方金乌,想以此征询他的意见。 “你确定要喝?”方金乌微皱起眉,目光依次扫了扫落座的五人。 “我确定!”江石痞笑着。 “就你们五个?”方金乌挑了挑眉。 “就我们五个。” “好。”方金乌顿了顿,然后转向天黑,“不过,得等她把饭吃完。否则,免谈。” 大约是没料到他会应的这样爽快,江石愣了下,继而要笑未笑道,“行,这好说!不过,总得给个时间吧?” “三十分钟。”方金乌将视线从腕表上移开,抬头,“还有!你们另开一桌。我不想大家都没有胃口。” 很快,由服务员上手将包间中央的隔断屏风统统撤去。 江石一行五人挪了桌后,又点了七凉八热,一面吃着一面等方金乌。桌子旁边是码的整整齐齐的两箱酒。 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 但天黑却很忧心。 瞧这阵仗,怕是今天都别想竖着出去。所以她就越发吃的慢起,思忖着能拖一时是一时。 可方金乌不知道怎么想,眼皮都不抬一下,自顾低头摆弄手机,好象刚才做约定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离约定还差五分钟,包间的气氛渐渐胶着起来。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 乌泱泱从门外走进十几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漂亮小姐来。 这些小姐们一进门就团团围住江石那桌。 天黑手中的筷子“吧嗒”一声掉下来。面对此情此景她不由看傻了眼,就连方金乌问她:“吃好了吗?”都没有听见。 直到他拉起她的胳膊:“咱们走吧。” 她才回过神,连忙“哦”了句,起身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经过一个陌生男人的身边,只见方金乌抬手将一张卡递出去:“干的不错。继续努力。” 天黑认出了这个男人,刚才就是他领着这帮小姐进门,也正是他指使小姐们围住了江石一桌。 那人接过卡捏在手里,脸上的表情既惊喜又兴奋,很快就听他振臂高呼道:“姑娘们!都拿出看家的本领来!只要把人喝趴下了,明天一人一个lv!” 这话一出,仿佛是针强心剂,姑娘们集体高/潮了,见到酒瓶就跟见到亲人似的拼命往上扑。 这时,已经走到门边的天黑,却听见身后传来江石气急败坏的声音:“诶,你们上哪儿去?方太阳!你跟我玩/阴的?你tm这是使诈!你们这些女人!快给我放手!诶诶手往哪儿抓呢?那是老子的命/根子……” 第16章 黑/童话〔3〕 天黑利用两天假期的时间一头扎进方氏集团。 方金乌对她也是极尽地主之宜,不光免费提供三餐,更每日有专车接送。而充当临时司机的有时是秘书小丁,有时是方金乌自己。 朝九晚五,搞得天黑都不好意思迟到早退。 所以说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她惟有卖力帮他寻找真相。 这天早上,小丁开车从公寓接上天黑。 途经一家烘培店,他下车去买咖啡,天黑独自留在车中。 没一会就见小丁手提印有烘培店logo的纸袋从店内步出,到门口时刚好遇上一位怀抱幼童的年轻女士。 他们彼此微笑着聊了几句,看样子十分熟络。 回到车内的小丁将其中一个纸袋递给天黑:“尤小姐,您的早餐。” 天黑没有立刻去接:“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老板有交代,这家的蛋糕和咖啡不错,您可以尝一尝。”小丁一面低头发动车子,一面说,“顺道也捎一份回去,老板他以前很喜欢喝这家的咖啡。” 道了谢,天黑接过袋子打开,里面装着芝士冻糕和三色圈饼,香味扑鼻。 可她暂时却没有心情品尝。 将袋子放下,她从杯架里取出那杯咖啡握在手中,装做很随意的问起小丁:“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位女士是谁呀?” “你是说蛋糕店门口?”小丁道,“那是我们公司策划部副经理朱奇的太太,一早赶着送孩子去幼儿园,碰巧在这儿遇上了。” 天黑“哦”了声,却不由皱起了眉头。 小丁看她一眼:“怎么了尤小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天黑连忙摇头:“没有,只是觉得有点面熟,可能以前在哪里见过吧。”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 到方氏集团,她从停车场乘电梯直达19层。 方金乌早已开始办公。 之前有听小丁提过,几乎每天这位方总都是最早到达公司的人,风雨无阻、全年无休。哪怕是出差,只要返程时间不算太晚,他也一定要先回公司处理完手头事情再回家。 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工作狂。 见他正忙,天黑在一旁默默吃着早点一面等他处理完手头上的事。 没一会儿,小丁前来通知开会。 方金乌喝了两口咖啡后起身。 在离开前,他指着桌上自己那份原封未动的早餐对天黑说:“帮我把它解决掉。浪费可耻。” 以为他是赶时间,天黑道:“还是留着你开完会再吃。” 谁知,他丢下一句:“我不喜欢吃甜食。”就头也不回的离去。 不喜欢吃甜食?那你干吗还要叫小丁买?!天黑忍不住翻个白眼。 吃完早餐,天黑先是在公司里转了转,然后是外部公共区域,甚至顶层天台,这样楼上楼下跑了一圈依然没能撞见传说中闹事的鬼魂。 她安慰自己,或许这一切只是大家的错觉。可是转念又想,难道撞鬼的那几位职员同时都产生了错觉? 于是,心里隐隐感到这件事透着古怪,可一时又说不清它究竟古怪在哪里。 上完洗手间,天黑在盥洗台前洗手。 忽然顶上的灯管闪了几下,随之熄灭。 因为洗手间没有窗户,失去照明设备后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天黑摸到墙边抽出两张纸巾来擦手。恰在这时,她听见一阵似有若无的哭泣声从隔断飘出。 她壮起胆子喝问了一句:“谁?是谁在那儿?”一面摸出随身携带的手机点亮。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沉默,哭泣声似乎戛然而止。 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四周很静,只有中央空调发出的单调而规律的沙沙声,于是她怀疑是自己听错。 因为人在黑暗的状态下普遍最缺少安全感,一旦有风吹草动难免就会疑神疑鬼。 将手机照明灯对准墙边那排隔断门,一间一间扫过,在确定没有异常后,她转身打算离开。 可是,再次响起的哭泣声阻止了她离去的脚步。 这一次,她听的十分真切,是那种类似于受伤动物发出的“嘤嘤”的呜咽声在黑暗里格外使人毛骨悚然。 天黑感到自己手臂上渐渐泛起细小的颗粒,但是她不能退怯。因为,也许这就是她遍寻不着的方氏集团闹鬼的真相。 在确定了这股渗人的声音是从隔断内传出后,她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一步一步朝那里走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最后一个隔断,她终于停下脚步。 那阵哭声竟变成了压抑的抽噎。 深吸一口气,天黑抬手触上那扇门,却忽然听见“吧嗒”一声脆响——门锁由内自动跳开。 她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被拉开…… 天黑回到大厅的时候,电力已经恢复运转,格子间里随处可见的是仍旧在井然有序工作着的人们,仿佛之前的电力中断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 方金乌早已结束会议,此刻他正对着电脑屏幕书写一份电子邮件。 当天黑推门走进来时,他只微微抬了下眼,就又将视线移回屏幕,手下键盘敲的飞快。 十分钟后键盘敲击声停止,他终于忙中偷闲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啜饮起来,“我听助理说,你整个早晨的时间都耗在楼里走来走去,有什么收获吗?” 天黑丢下手中正翻看的杂志,答:“没有。”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来了句,“不过……” “不过什么?”方金乌问。 “你们公司待实习生一直都这样刻薄吗?” “?”有点跟不上她的思维节奏,方金乌皱眉,“这话从何说起?” 自然要从她上洗手间说起。 当她寻着哭声找到最后一格时,原本已作好心理准备去面对这扇门扉背后有可能出现的任何一种状况,偏偏没料到的是——门开了,却从里面走出一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普通姑娘来。 那姑娘乍见到天黑似乎也吓了一跳,紧接着就惊叫起来。 幸好这时顶灯亮起,洗手间里一片光明。 天黑连忙对她比出一个“嘘”的动作:“冷静!冷静!” 那姑娘因为刚哭过,眼睛肿成核桃似的。没想到她对着天黑来了句:“原来你不是鬼啊?!”一面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嘿!反被她抢去了台词?!天黑就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问她为什么躲在厕所哭? 姑娘扭扭捏捏这才道出原委。 原来是刚进公司的实习生,因为帮组长出外买饮品时错将西米露买成了奶茶,结果被当着诸位同事的面给臭骂了一顿。自己觉得丢面子,就一个人悄悄跑到厕所里哭,没想到正好被天黑撞见。 由此,闹出虚惊一场。 听完前因后果的方金乌总算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淡淡一笑:“我以前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有一次做选题研究,需要收集大量跟选题相关的信息。为此我找到了这个领域的专家,希望他能够帮助我共同完成这次的研究,但他拒绝了我。于是我就每周花上7个小时的时间为他家的紫羊茅草坪免费做一次修剪。这样坚持了两个月,最后他同意了。可见,无论身处何地,首先要学会摆正自己的位置。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想要成功就得付出代价,再现实不过。” 很快,方金乌按下桌上的内线。 见她仍在发呆,他对她招手:“过来。” 蹙着秀气的眉,她疑惑的看他:“干吗?” “吃饭。”还真是惜字如金。 不知不觉竟然已到午时。不过,既说好的吃饭——那么,“饭”又在哪里? 原来他早有准备。 只见助理推门进来,手中捧着新鲜出炉的外卖:“老板,按照您的吩咐,由鸿兴楼大厨亲自掌勺……” 他点了点头:“谢谢。” 天黑坐到休息区的长桌前。 他早已将餐盒一样一样打开,又十分周到的替她把筷子摆放到手边。“工作餐而已。希望不要介意。” “不会。这已经很好。” “我下午还有一场商务会谈,晚上应该可以带你出去吃。有没有想要推荐的地方?” 天黑婉拒:“真的不用客气,我对吃的一向不挑。” 谁知,却换来他一句:“在我印象里,一点都不挑的,只有猪。” “……”天黑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未免冷场她只有硬起头皮“哈哈”了两声算做回应。 原想一笑了之,不料却惹来方金乌的斜睨:“你笑什么?” 她那两声笑就立刻冻结在嘴边,有些挂不住的样子。 但见他眉眼一凛,她忽地就福至心灵:“你说的笑话好好笑。” 他这才舒展眉头:“吃饭。” 依旧是惜字如金。 没一会,忽听小丁来报:“老板,出事了。” 第17章 黑/童话〔4〕 因是午饭的点,朱奇的办公室外聚集了不少围观的人。 当方金乌和天黑走进去的时候,室内只有朱奇和他的女助理两人。 方金乌顺手将门关了起来,众人的好奇心立刻就被阻隔在外。“怎么回事?”他这话既是在问朱奇同时也问那名女助理。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不过,朱奇的脸上仍带了些许怒意。 女助理嗫嚅着开了口:“是我不小心,给朱经理倒水的时候打翻了杯子。结果,这些文件……” 方金乌扫了眼桌前那摊水渍,以及被水渍洇湿的纸质文件。也难怪朱奇会发火,那是下午谈判要用的合同书。 “可我不是故意的!是因为……因为我看见了……”女助理试图解释。 却被朱奇喝住:“够了!明明就是你自己不小心,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借口!” 女助理哽咽起来,显的十分委屈:“我没有找借口。我是真的看见了,就在你后面的橱框玻璃上,有一团鬼影,惨白惨白的脸,当时就那么瞪着我,然后一晃又不见了。” 回想起刚才的情景,她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寒颤。 朱奇待要喝骂,就听方金乌对她说了句:“你先出去吧。” 他只得硬生生将那团火气又憋了回去。“现在的年轻人做错了事,态度简直不敢恭维!”冲着女助理离去的背影,朱奇直是摇头。 门开合的瞬间,外头那些八卦之心不死的同事早就守侯多时,此刻一涌而上,七嘴八舌将人团团围住。 可见,刚刚这位女助的尖叫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原本公司就有闹鬼的传闻,如今再添上这一笔,恐怕更要人心惶惶了。 方金乌收回视线,目光正好触到一旁若有所思的天黑,两人对望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他转过身去冲对面的朱奇啧了句:“你这身衣服……”瞥了眼旁边的壁柜,他问,“还有备用的吗?” “有是有……”朱奇顿了顿,面露苦笑,“不过今早刚送了洗衣店。”因为偶尔加班,有时太晚他也会歇在公司,所以办公室的壁橱里总会备上两套干净衣裤,以便替换。 正说着话,那厢朱奇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他看了眼屏幕,冲方金乌歉意道:“我太太的电话……” 方金乌点了点头。 他一面“喂”了声,一面就打开办公室的门往出走。 等朱奇走出办公室,方金乌问天黑:“有什么发现?” 天黑环顾四周后,摇了摇头:“我不太能确定。” “怎么说?” 天黑皱了皱眉头:“有没有办法,让我见一见朱奇的妻子?”联想到一早在烘培店门口,她见到的那个一直尾随在朱太太身后的灰蓝色鬼影。 朱奇接完电话从外头进来,他十分无奈的对方金乌笑说:“你瞧,屋漏偏逢连阴雨。我太太出门忘拿钥匙!保姆这几天又刚好请假。她着急让我回去送钥匙……可我这哪里走的开!”末了,低头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被茶水弄脏的衣服,连连摇头叹道,“真是越忙就越裹乱。” 说完,按下桌上的内线电话,打算让助手代替自己跑一趟。 方金乌看了眼腕表:“时间还早。不如叫小丁去送吧,顺道再帮你取身干净衣服回来。” “这不是给您添麻烦吗?您瞧您这边也忙……要不,还是叫我的助理去吧。”朱奇有些受宠若惊。 方金乌抬手制止:“就这么定了!你这边专心准备下午谈判的事。” 回去后,方金乌叫来小丁,亲自交代了几句,便安排天黑随小丁一同前往。 *** 朱奇的公寓虽然地理位置较城中偏远,却是堪比天价的学区房。且社区环境,无论是周边配套设施,还是社区内部开发,都十分完善且人性化。 这对于有幼童的家庭来说是再理想不过的选择。 由小丁驾车带天黑一同前往朱家。 路上闲聊,天黑从小丁处得知,朱奇在公司是一个口碑极好的人,工作勤勉,待人接物有张有弛,为人多谦和,有责任心。 不过,听说却是一个十分惧内的人。 平日无论工作还是应酬,人在哪里,做了什么,总要事先跟太太报备。更遑论日常生活中那些大小节假、生日、或是彼此相识、结婚周年庆,他定然是早早就备下礼物以讨太太欢心。 所以,私下被大家戏称为“妻管严”。 他知道后也不生气,只乐呵呵回说:“我那不是怕她。真要论体力,男人哪里就打不过女人。我只是心疼她。谁让我太太先天心脏不好,她拼死为我生了儿子,我不能做没有良心的人。” 朱太太很年轻,只有二十六岁,虽然生过一个孩子,但看上去至多二十出头的样子。 此刻,她怀中正抱着幼子。见到小丁和天黑从电梯出来,她立刻快走两步迎上前去。 拿到钥匙后,朱太太热情的招呼了他们。 去厨房沏茶时,她顺手将怀中的孩子搁到了沙发附近的玩具小车上。 孩子也很听话,一个人骑着小车静静绕着客厅兜圈子,并时不时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打量着来客。 朱太太净手后,十分娴熟的拿杯子抓取茶叶,那边电壶里的水已经烧沸。 很快就将冲泡好的茶端上来,又寒暄过几句,朱太太便起身回卧室去给朱奇取替换的新衣。 天黑借口上洗手间在公寓内随处走了走,留小丁一人独自在客厅喝茶。 朱太太的儿子已经三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只固定在一处玩耍显然已不够满足他的好奇心,没一会就将小车蹬出了客厅,先是在走廊上骑了一圈,然后径直进了厨房。 朱太太将衣服取来亲手交给小丁。 同他说着话的空子,朱太太眼角刚好扫到厨房的方向——冰箱门大开。 以为是孩子又贪嘴,但碍于有客在,她一时也不好抽身,只能用言语警告孩子:“不许再偷吃冰淇淋!你会拉肚子!” “我没有偷吃!”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朱太太哄着他:“真的吗?没有偷吃的宝宝才是乖宝宝!现在听妈妈的话,把冰箱门关上,然后到我这里来。”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响,那台冰箱的门即刻就被合起。 朱太太这才满意的转过脸去同小丁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一切看上去再正常不过。 可是谁也没有察觉,此刻在厨房里——那副用来摆放微波炉的支架,顶上有两颗膨胀螺丝与墙体之间正在一点一点松脱。 朱太太和小丁聊了一会后发现冰箱门又被打开,她不得不耐住性子和儿子沟通:“宝儿!你很不乖哦!妈妈有看见,你又开冰箱门!” “不是我,妈妈!”孩子并不承认。 朱太太就有些生气,嗓音不由提高了几分:“不是你,那会是谁?” 原本只是想要他听话,谁想到孩子却理直气壮道:“是阿姨!” 这下,彻底把朱太太惹恼。 因为她看见儿子口中的阿姨——天黑,此刻正身在走廊外。 明明就是他自己作错了事,非但不承认,小小年纪竟还学着撒起了谎。 于是,朱太太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她歉意的看了看小丁,然后起身往厨房走去,准备找到儿子狠狠说教一番。 天黑上完洗手间路过厨房门前的时候,她看见了这样的场景——原本好好固定在墙上的微波炉支架伴随着顶上两颗螺丝的滑脱忽然向前倾倒。 面对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的重物,天黑大惊失色。 因为在支架的下方就是料理台,台面上放了刀具、案板……还有之前朱太太用来沏茶的电壶,壶内装有沸水。 然而孩子对这一切却一无所知,他仍旧骑着小车玩的不亦乐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正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 朱太太显然也看见了这危险的一幕,她下意识就尖起嗓子惊喝了声:“宝宝!” 或许是她的叫声太过尖利,孩子立刻就被吓住。 “快到妈妈这里来!”朱太太满头大汗,一面拿眼睛死死盯住摇摇欲坠的支架,一面颤抖着朝儿子伸出手。 她的这声惊叫不但没能换来孩子的脱离险境,反而使他靠危险更近。 孩子呆愣在原地,脚下的车蹬也忘了要踩,只瞪大双眼好奇的打量面色异常的妈妈。 不过是眨眼间,支架就已滑落。 根本来不及思考,伴随着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微波炉轰然坠下,重重砸向坚硬的大理石台…… 距离孩子最近的天黑快朱太太一步冲过去。 可到底还是差了一点。 飞起的刀具和电壶眼看就要击中孩子,冥冥之中却好象自有神灵庇佑。 就在这时,原本骑在车上一动不动的孩子忽然飞快的往前蹬了两步,刚刚好避开一把朝他飞去的尖刀。 天黑趁机抓住孩子的胳膊,将他带到了安全范围内。 摸到儿子小手的朱太太终于“哇”一声哭出来,将儿子紧紧搂入怀中后又是笑又是哭,样子十分狼狈。 天黑却没空管她。 因为此时的冰箱门上映照出一团模糊的灰蓝色鬼影,等她扭头去寻,那抹鬼影却飘忽一下就不见了踪迹。 第18章 黑/童话〔5〕 见到方金乌,天黑说起在朱家遇到的事。 之前没有十足的把握,但现在她已经能够确定那些闹鬼的传闻并非无中生有。 “你的意思,不光公司,就连朱奇的家也不太平?”方金乌渐渐理出一丝头绪。 天黑点头:“我判定这只作祟的女鬼多少跟朱奇有关,就算不是因他而起,也一定是为他而来。” “为什么会这样肯定?” “还记得两个月前兴隆广场的*事件吗?”天黑问。 方金乌抿了抿唇,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公/安机关最后将这起事件定性为自杀。不过两者之间会有关联吗? “那只女鬼当时就在现场。”天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包括后来你开车送我回单位的路上。原先我只是觉得巧合,直到今天在朱家,我才将这一切联系起来。而且我还仔细打听过,每一次只要你们公司有人撞鬼,朱奇一定都在附近。” “这么看来,倒真是与朱奇有关。”方金乌摊手,“可是原因呢?世界上任何事情的发生都绝非偶然。所以,我想知道她这样做的理由或是目的何在?” 天黑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实话。 “什么意思?”方金乌皱眉。 “意思就是——她一直在躲我。”根据种种迹象推断,天黑觉得这只女鬼是故意避而不见。 “有点意思。”方金乌勾了勾唇角,“鬼躲人?又是因为什么?” “无从得知。”同他一样,她也很想知道缘由。 方金乌看向天黑,“这种情况,你以前遇到过吗? “没有。”迄今为止,从来都是她被鬼魂追着跑,像现在这样叫她千方百计去找寻一只鬼却是头一回。 方金乌思索片刻:“那我们就换个方向——改由朱奇入手。” 天黑苦笑:“这也正是我要和你说的,朱奇他并不愿意配合。” *** 其实在见方金乌之前,她已先去找过朱奇。 “朱经理,请借一步说话。”将朱奇带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后,天黑直接开门见山,“想必你应该已经知道,一个小时前在你的家中,微波炉无故坠落。当时我也在现场,危险离你的儿子仅仅只差一步。” 是的,他已从太太打来的电话里了解了整个过程,想想都觉得后怕,万幸孩子没事。 “可你有想过吗?这只微波炉支架,它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从墙上剥落?” “难道……不是意外吗?”被她这么一说,朱奇反倒有些糊涂了。 “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某个人……”她刚起了话头又故意收住。 “因人而起?”朱奇有些难以置信,“尤小姐的意思——这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人为制造的事故?” “也可以这么说。”她想,如果把“人”字改成“鬼”字可能会更合适。 “那么,这个人是谁?”朱奇若有所思。 天黑并不急于道破:“这就要问你自己。” 朱奇显得十分惊诧:“尤小姐可真会开玩笑。这个,我又怎么会知道?” 天黑不动声色:“朱经理,这段时间在你身边是不是常常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 朱奇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脑袋不由自主的就联想到某处。 可明面上,他依旧若无其事的笑答:“没有。我身边没有发生过任何奇怪的事情。倒是尤小姐你,今天很奇怪!总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不,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天黑意有所指的看着他,“其实,你早就有所察觉——公司里那些闹鬼的传闻到底是真还是假?不光公司,还有你的家,一样都不太平。你的生活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搅乱,以后或许还会更乱。” “子不语怪力乱神!”朱奇避重就轻,他反问:“现在是什么年代?神州十都已经上天了,竟然还有人宁愿迷信封建糟粕,而不去相信科学?!” 天黑叹息道:“那么请你告诉我,既然要相信科学,为什么你的家中还会贴有符纸?” 那时趁着上洗手间的空子,她在朱家闲逛,结果无意中发现了一枚埋在走廊镜框背后的平安符。 “那是孩子奶奶贴的。你知道乡下的老人没什么文化,我们做儿女的本着孝心也不好过份驳斥。”说到这里,朱奇收起嘴边的笑,“怎么,尤小姐连这个也要管?” 见他脸色不虞,天黑解释:“朱经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帮你。如果有什么冒犯之处,还希望能够见谅。毕竟这件事情一天不被妥善解决,公司一天就不能太平。不过,有句话不管你爱不爱听,我还是要说,跟着你的这个东西绝不会善罢甘休,今天是一只支架,也许到明天就是抵在喉咙的一把尖刀。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一下。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尤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并不觉得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朱奇毫不领情,他甚至有些反感,好象自己的秘密受到别人的窥探,“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允许我先走一步。” *** 次日,方金乌驱车带天黑前往距离市区40公里外的一处小镇,去探访当日在兴隆广场*的老者的家人,希望可以从中获取有用的信息。 到达桥下村后,他们分别走访了老者的弟妹一家。通过交谈,最终确定了女鬼的身份——是老者的女儿赵拂晓。 老者姓赵,大家都习惯叫他老赵。 老赵媳妇死的早,生下赵拂晓后没几年就病故了,留下这对爷儿俩相依为命许多年。 起初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苦,老赵是泥瓦匠出身,又要带女儿,又要四处找活干,一次意外更失去了两根手指。 好在他为人勤快,手艺不错,而且心眼实在,所以村里谁家有活总第一个想到他。 后来赶上了好年头,趁着房地产这股热潮老赵进了城,从开始的单打独斗到后来的多人作战,他手里的活是越接越多,腰里的荷包也越装越鼓囊,不仅很快就在城里买了房,还把女儿也一块接进了城。 老赵成了小包工头后并没有忘本,他拿出一笔钱给桥下村的弟、妹重修了老宅。 不过老赵一直没有再婚,因为常听老话说——云里的日头,洞里的风,蝎子的尾巴后娘的心。他担心自己的女儿受委屈,所以这些年一个人是既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大。 然而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老赵对女儿的终身大事有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儿子,却可以给女儿找个上门女婿,然后生个大胖孙子来继承老赵家的香火。 但是女儿赵拂晓并不赞同,不光不赞同,她甚至极其反对。 父女俩为了这件事闹的很不愉快,赵拂晓更因此搬离了家,去同男友一起居住,气的老赵仰天大呼从没生过这样的闺女。 因为老赵一直不松口,赵拂晓的婚事就被耽搁下了。 这一耽搁就耽搁了数年,眼看女儿就要成老姑娘,老赵捏着鼻子只得认栽,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欠了闺女什么债。 结果倒好!年轻人竟又跟他玩起了不婚主义?! 说什么如果真的相爱又何必拘泥于一纸婚书?! 我呸!要老赵说,那纯属放屁!不结婚你俩睡一块干吗?不结婚的爱情就一定是真爱? 这世上多的是打着真爱的幌子行苟且之事的人,要不老祖宗早早就说聘为妻奔为妾? 自己的女儿这是真傻啊,可他这个当爹的不能傻!于是,老赵决定棒打鸳鸯。 奈何赵拂晓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闹到最后父女二人势同水火。 就连后来赵拂晓怀孕也没能缓和这场矛盾。 一直到赵拂晓生产出了意外。 大人是救回来了,可孩子却没了。赵拂晓一时无法接受,导致精神出现障碍,且越病越严重,男友也为此离开了她。 老赵把患病的女儿接回家中,更聘了保姆悉心照料,然而赵拂晓的病情依旧不见好转。 就这样疯疯癫癫过了三年,直到两个多月前的某天,神智不清的赵拂晓终于用一把美工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谁知道没过多久,又出了老赵*的惨事。因为伤势过于严重,他在苦苦支撑了一个多月后也撒手人寰。 老赵的妹妹叙述完往事早已泣不成声,直叹自己的这个老哥哥和大侄女命苦。 天黑在一旁出言宽慰了几句,她才好容易止住哭泣。 而中途因为一通电话暂时离席的方金乌,此刻人在院外。 刚结束通话的他顺着院墙漫走,突然感到烟瘾有些犯起,索性在墙角找了一处凉荫,摸出随身携带的烟盒,他很快便吞云吐雾起来。 等烟抽完,他转身打算往回走,偏巧和一个面色黝黑的陌生男人迎头撞上。 就听“咣当”声——一把三棱/军/刺掉到地上,闪着寒光的刀刃看上去锋利无比。 大约事出突然,两人都愣在当场。 因不想沾惹麻烦,方金乌率先开了口:“抱歉。” 对面那人眼神阴鸷,在方金乌的脸上停留有几秒,然后一言不发从地上捡起了刀又重新插回腰后。 顺着那把三棱/刺,方金乌看到了男人刻在手腕上的一处文身。 第19章 黑/童话〔6〕 在离开桥下村返回市区的路上,方金乌显得异常沉默。 天黑不免生出几分疑窦:“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几次要同他讨论赵家的事情,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你说什么?”虽然嘴上这样问,可脑中不由自主闪现的却是今天在桥下村无意间撞到的那名陌生男子,以及对方刻在手腕上的文身图案。 天黑很是无奈:“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sorry。”终于缓过神,他略带歉意的朝她笑了笑,然后左手把着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用食指并中指相继按压着右侧的太阳穴:“都怪我,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我们刚刚说到哪儿?” 之前见他脸色不佳,没想到却是因为头疼的旧疾,“要不要靠边休息一会再走?”她关切的问。 “没关系,我能挺住。” 听他说到“挺”字,她皱眉:“别啊!这不比其他,我们应该安全第一!”也许是曾经死过一次,她如今倍加惜命。 方金乌挑眉:“你这是在关心我的人?还是质疑我的技术?” 天黑斜睨他一眼,并不往坑里跳。“药不能停。”她答非所问。 方金乌轻笑出声。 她继续刚才的话题,“讲真的,带药了没?有的话先吃两颗。”想来一般这样的陈年旧疾都会随身备药。 谁知方金乌却摇了摇头:“已经好久没有疼过。”这句是实话,所以药瓶早不知被他扔到哪个角落去了。 “那现在怎么办?”天黑瞅着他。 “如果,你能允许我抽支烟,或许我的头就不那么痛了。” 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原来是拿她逗闷子?!天黑忍不住瞪他一眼,心中默默吐槽:烟瘾犯了就直说,偏还要在这跟她装什么绅士风度。抽吧抽吧,小心哪天抽死你。 一番吞云吐雾后,方金乌终于切入正题:“赵拂晓的身份,你现在能够确定吗?” “没错,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当老赵的妹妹拿出那本影集,天黑一眼就从中认出了赵拂晓。虽然做了鬼,但她的样貌几乎没有变化,仍旧是一张秀气的瓜子脸,下巴尖尖,细眉长眼。如果非要说有变化,那就是做了鬼的赵拂晓身上多了抹戾气。 “这样说来,她和朱奇曾经是恋人无疑。”方金乌得出结论。毕竟算是下属的*,如果不是牵扯到公司,以他的个性压根就不会去主动打听。 天黑忽然问起:“朱奇进方氏已有不少年头了吧?” 方金乌略想了想:“确实。我进公司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 “我听小丁说,朱奇在公司是出了名的疼老婆。人人都知道他家有娇妻,捧手心怕摔,含嘴里怕化,却从没听过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位谈了超过十年的女朋友。即使有听过的,那也是知之甚少。更别说后来赵拂晓怀孕生产到发疯,他竟然瞒到滴水不漏。”天黑提出疑点,“你难道不觉得他对前后两任的态度转变有些大的离谱?” 朱太太的儿子今年三岁,从时间上推算,无论怎么算都难逃狗血的嫌疑。 “还有,老赵为什么不挑其他地方,偏偏要选择当着朱奇的面点火*?”天黑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想法。 有时,男女之间走到一起不一定是因为爱,但走不到一起一定是因为不爱或是不够爱。 对于曾经爱过却不能一起的人来说,相忘于江湖已是最好的结局。 怕只怕——有人很快就能放下,有人却始终放不下。于是,又凭空生出诸多本不该有的烦恼。 方金乌看向她:“不管怎么说,赵拂晓的事情跟朱奇一定脱不了干系。至于理由和目的,我们与其这样猜来猜去,倒不如尽快想个办法让赵拂晓不再躲你,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也好当面问个清楚。总这样闹下去,对谁都没有益处。” “要说办法……有是有,不过得要朱奇配合才行。”天黑显得十分无奈。 方金乌不免皱眉:“再等等吧,也许这家伙吃够了苦头就会来找你。” *** 没想到果真被方金乌言中。 一周后的某天,她正在上班,朱奇突然造访。 天黑将他领到馆内一处僻静的角落,朱奇很快就道明来意。 可是话到嘴边他却犹豫了,支支吾吾最后变成了搪塞之言:“……其实也没什么事,上次尤小姐救了我家宝儿,没来及好好感谢,这后来我又有事,一直拖到今天才登门,还请尤小姐不要见怪。” 天黑心中有数,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既然来了却又临时变卦。“朱经理真是太客气了,工作那么忙,还能不辞辛苦,大老远跑来就只为跟我道声谢,我又怎么会见怪呢。” 这话听着实在别扭,再加上先前被她打量的那几眼,朱奇断定,她肯定知道他今天是为了什么而来,可他偏偏就不想顺她的意。于是,他笑着回了句:“也是凑巧路过。哪天得空,尤小姐上家里来玩,我太太一直念叨着要请你吃饭。” “一定。” “那就不打扰尤小姐工作了,咱们改天再约。”说完,他就要离去。 刚走两步,却听见天黑在他身后没头没脑的问起:“不知道朱经理的宝儿清醒了没?” 朱奇脚下一顿,紧接着又听见她说了句:“小孩子家家最禁不得吓,朱经理千万不要轻心。” 他不得不转过身,“多谢尤小姐关心,医生已经看过,没什么大碍。”知道她和老板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想来是从方金乌处得到的消息。 “那就好。”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他仍旧执迷不悟,天黑也只有放弃。 两天前,朱奇的儿子不慎落水,送医后却一直昏迷不醒,连医生都束手无策。 朱奇坚信这只是一个意外,因为在他的心里始终存有一点侥幸。医生说过,孩子已经脱离危险,很快就会醒来,也许明天,也许今天晚上。所以,他应该相信科学。 但是,朱太太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方法,要给孩子叫魂。她将这一切都归结于是受了惊吓,只有帮孩子把弄丢的魂魄叫回来,孩子才能清醒。 然而方法试遍,却不见任何成效。 这使得朱奇更加坚信所谓鬼神不过无稽之谈。 朱太太病急乱投医,最后想到了天黑。 上次在家中也是宝儿出事,天黑曾跟她说过一些奇怪的话,当时朱太太没有听懂,可现在越想越觉得是救命的稻草,于是就催朱奇去找天黑。 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朱奇实在架不住太太的眼泪和哭闹,最后少不得亲自走上一趟。 其实刚一见面,朱奇就后悔了,后悔自己真不该听太太的话。打量眼前这么个文弱寡言的姑娘难道会比医科的博士更有能耐? 显然没这个可能。他撇了撇嘴,随便找个借口就给糊弄了过去。 *** 到了晚间十点,洗完澡刚准备睡下的天黑忽然接到了朱太太打来的电话。 说是孩子发烧了,已经给打过点滴,可还总是烧一阵退一阵,就是不醒,朱太太急的直掉眼泪,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她的那份焦忧。 最后天黑给她说了个方法——取一个银戒指,把朱太太的头发缠在上面,然后将戒指插入已经剥完壳的白水煮蛋中,最后用手帕将这些都包起来,在孩子的全身轻轻擦过去,擦的时候可以加点保心安油。 如果擦完后手镯变色,天黑嘱咐朱太太再来电话。 第二天上午接到朱太太电话,说是镯子变色了。 天黑问变了什么颜色。 朱太太说是蓝色。 天黑微微皱起眉头,这个方法其实是从林姨那儿打听来的。林姨说过镯子可能会有的几种变化,却独独没有变蓝色这一条。 不管怎样,天黑还是决定亲自去见一见孩子,然后再做打算。 虽然孩子的父亲并不一定会领这个人情。 第20章 黑/童话〔7〕 下班后天黑来到医院,在病房里她见到了朱太太的孩子——宝儿。 正如朱奇先前所说,宝儿看上去没有大恙,呼吸平稳,面色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又四下睃巡了一遍,不见任何异常。之后,让朱太太取来银镯子,放到暗处一瞧,那镯子上好似附了层荧粉,泛着如鬼火一般的幽幽蓝光。 她一下就联想到赵拂晓的那具灰蓝色灵体。 一般说来,最普通常见的是白色灵体,除此外还有青色,红色和黑色。颜色不同,能量等级也有所不同。 然而如赵拂晓这样的情况,她却从来没有见过或是听闻过。 更为蹊跷的是——镯子既然会变色,就说明孩子确实失了魂魄。按理,朱太太试用的那些方法就应该奏效,可是孩子偏偏又没有醒转的迹象。 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一切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离开前,天黑暂时安抚了朱太太,答应会帮她另想办法。 可其实天黑心里压根就没底,毕竟自己的专长仅是“见鬼”。她想,要是能见赵拂晓一面就好了,或许到时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在等电梯的间隙,她遇到一位小朋友。 瘦瘦的小人儿,脑袋上戴一顶棉质的红色套头帽,被帽沿遮住的清淡眉毛下,大概是因为瘦的缘故,那双眼睛就显得尤为的大。 起初,小朋友只是怀抱一只半旧的皮球远远盯着她看,被天黑回以一抹友善的笑后,那孩子脚下向前挪了两步。 天黑感到自己的衣角一阵窸窣作响。 她低头看去,那位小朋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来她身边,此刻,正用手拉扯她的衣角,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可是任凭天黑如何逗弄,那孩子始终一言不发,只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她。 半晌后,天黑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要我跟你走吗?”天黑问他。 那孩子点了点头,主动将小手塞到她的大手中。 于是,天黑牵起他的手,朝安全楼梯走去。 穿过一条幽深的长廊,最后,小朋友将她领到一处房前,只见门上挂着储物室的牌子。 可是门锁已经坏掉。 推门进入,室内空无一人。在墙边放有一排矮柜,墙上没有窗户,仅靠一盏顶灯发出的微弱光来维持照明,所以室内显得昏暗无比。 好在由外而来,天色本就已晚,天黑进入储物室后,眼睛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昏暗。 那孩子松开了她的手,走到矮柜前站定,然后冲着天黑,抬手指了指其中一扇柜门。 天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叫我打开它,对吗?” 那孩子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上冷不丁响起一阵脚步声。 “哒、哒、哒……”那是皮鞋踏到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所发出的声音,十分节奏的由远及近。 小朋友似乎有些不安起来,立刻就躲到了天黑的身后,手中紧紧拽着她的衣角不放,然后侧目,用一双大眼警惕的打量着门外的动静。 然而,那双脚步在到达这里的时候完全没有要停留的意思,他很快就从门前经过。 这让天黑不禁松了口气。 可是紧接着,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那双明明已经远去的脚步忽然又中途折返。 “哒、哒、哒……”当他停留在储物间房前时,天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室内的气氛莫名变的阴森起来。 她安抚似的轻拍了拍小朋友的后背,眼睛却一错不错的盯住门的方向,整个人紧绷到了极点。 眼看着那道虚掩的门扉终于由外被推开。 伴随“吧嗒”一声响,来人按下了墙边的电灯开关,室内顿时通明一片。 面对突如其来的光明,天黑一时不太能够适应,就听见来人低低叫了声:“小雪!原来你在这儿……” 她感到身旁的孩子动了动。 那是一名身穿白色大褂的年轻男医生,鼻子上架了副近视眼镜。他打量了一眼天黑后,目光睃到了旁边的孩子,立刻就板起脸,佯装生气道:“小雪!” 原来小朋友名叫小雪。 那孩子却好象一点也不怕他,直到医生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彩色的棒棒糖,孩子才丢开天黑的手,在犹豫了几秒后,终于选择朝医生走去。 “这才是好孩子!”男医生摸了摸小雪的头,声音立即就恢复了温和,“叔叔是不是说过,吃药的时候不可以躲猫猫?” 小雪乖巧的点了点头。 男医生这才将目光放到天黑的身上:“这位女士,请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天黑连忙解释:“请不要误会……”她指了指小雪,“我是跟着他来到这儿的。” 医生有点意外,他问:“你认识小雪?” “不认识。”天黑实话实说。 男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正色道:“这里是病区,不要随便乱闯。如果没什么事,还是赶紧离开吧。” “我知道了。”天黑装做焦急的样子,“可是我的手链掉在这,找到了我马上就走。” 医生很是无奈的朝她投去一瞥后,便不再管她,径自牵起小雪的手先行出了储物间。 走到门口的时候,那孩子仍旧在频频回头看她。毫不知情的医生拧了拧门上的把手,嘴里嘟囔着:“奇怪,好端端门锁怎么会坏?” 天黑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再也听不见。 她这才转身,来到刚才小雪用手指过的那扇柜门前。 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让这个孩子如此放不下。 天黑好奇到了极点。 带着这份好奇,她拉开了柜门。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看到眼前这一幕,她还是吓了一跳。 只见狭窄的柜箱里正蜷缩着一个……像雾气一样灰蒙蒙而通体呈半透明状的幼童。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天黑一眼就看出了门道——灵魂出窍。 “宝儿?!”在分辨了许久后,她终于将眼前这个小小灵体同朱太太家昏睡不醒的孩子联系到一块。 当听见这熟悉的两个字,孩子总算有了反应。他将原本埋在膝间的脑袋一点一点抬起来,可是双臂依旧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恐惧。 “宝儿,别怕!告诉阿姨,你怎么会在这?”虽然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但天黑心中明白,一定是遇到了对他来说极可怕的事。 也许是天黑说话时的语气很温柔,又或许是她曾经救过他,宝儿在天黑的安抚下,终于不再瑟缩:“有坏人……抓我……” “坏人?”天黑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宝儿点了点头:“我没有不听话,我也没有玩水,是坏人推我……我不要在水里,也不要被抓住吃掉!” “所以,你才一直躲在这?”她猜想的没错,宝儿的落水和昏睡果然都跟赵拂晓有关,难怪朱太太试过那么多方法都不管用。 天黑微笑着鼓励他,“别怕,有阿姨在,坏人不敢来!不过,你能告诉我,现在坏人在哪吗?” 她希望借此找到赵拂晓。 可惜宝儿并不知道。他摇了摇头:“小雪说,只要躲在这,坏人就抓不到我。” 她知道,有些灵性未泯的孩童也有见鬼的能力。那名叫小雪的孩子是这样,朱太太的宝儿也是这样。 “阿姨,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问?” “小雪说,只有快死的人才能看见自己躺在床上。” 原本想带宝儿离开的天黑听到这话手上一顿。 孩童的魂魄不同于成年人,如果没有引导,在受到惊吓后因能力有限,往往无法依靠自身力量回到*。 而眼下,又因着赵拂晓的关系,宝儿的情况似乎更为棘手。 “呜呜呜……阿姨,我想妈妈了,我想回家。”毕竟只有三岁,宝儿很快就伤心的大哭起来。 天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宝儿!听我说,你不会死。我答应你,很快就带你去见妈妈。但是在这之前,我还需要做些准备。”继而,她十分郑重的问孩子,“你,相信阿姨吗?” 宝儿点了点头。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天黑从包里取出一把阳伞,打开:“好孩子!让我们一起来做个游戏,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撑伞。看见阿姨手里的这把伞吗?现在需要你先从柜里出来,然后用手牢牢抓住伞柄。不管发生什么,记住!只要阿姨不喊停,你就不能松手也不能动。如果你做到了,就算你赢。只要你赢了,马上就能见到妈妈。” *** 天黑带着宝儿的魂魄去找林姨。 在天黑心中,林姨就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隐世高人。据说她的曾祖是位非常出色的萨满巫师,备受族人敬重。那位先祖将自己毕生所学记录在册,并交给子孙,代代相传。 所以,天黑相信林姨一定会有办法。 果然,在扫了一眼阳伞后,林姨从箱子里翻出半块京香墨来交给天黑。 回到医院后,天黑叫朱太太取来事先准备好的细毫毛笔,又拿水将香墨研磨开。 最后由朱太太固定住孩子的脚踝,天黑提笔。 就见她在墨汁里饱蘸了蘸,然后落笔。一气呵成后,孩子的左脚心便立刻多了一枚结构繁复的字体。 据说这是一个古老的密字符。 有别于汉字。朱太太细细端详,勉强可以分辨出——上头一个“尚”,下头左半边是偏旁部首“食”,右半边一个“耳”。 组合在一起,究竟什么意思? 天黑也解释不清,只知道京香墨原本就有止血收惊的功效,林姨说用它来书写密字再好不过。 果然,孩子当夜就醒了。 一醒来便喊饿。 朱太太遵照医嘱,给他先喂了水,而后是小半碗熬的软烂的白米粥。 孩子一口气就给吃了精光,把朱太太高兴的直念阿弥陀佛。 第21章 黑/童话〔8〕 朱太太的宝儿虽然已经清醒,但是按照医生的要求仍需留院观察几天才能回家。 所以天黑在第二天下班后又去了趟医院。 去之前,她和方金乌通过电话,两人商定后决定还是由她出面劝说朱奇。因此,她这次除了探病外,另有目的,那就是找朱奇最后再谈一次。 有些话即使当事人未必肯听,但该说的她仍然要说。 她到的时候,朱奇已经在病房了。 朱太太刚给孩子喂完饭。 好象知道天黑此行的目的,他故意支走了朱太太,让她带孩子到楼下花园消食。 “尤小姐,你想问什么就问吧。”等人都走尽,朱奇终于开口。 天黑有点意外:“想问什么都可以吗?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我知道。”朱奇似乎并不打算再隐瞒下去,“你想要问的是——我认不认识赵拂晓?” 天黑没有想到,这次谈话居然会出奇的顺利。 朱奇给她说了一个故事,关于他和赵拂晓的故事。 他出生在一个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的家庭。 父亲老实木讷,在镇上的水泥厂打工。母亲没什么文化,但养猪种地却是把好手。他是家中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全家六口人挤在两间破土房里,谁使劲跺跺脚,房梁上的灰就簌簌往下掉。 他从小就聪明,书读的好,又肯用功,次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但他知道家里经济一向困难,父亲打工以及母亲卖菜赚的那点血汗钱,刚够全家人饱肚,再没有多余的钱来支付兄妹几个的学费。 所以他读到高中时,父亲就叫他不要再读。最后他跪了一天一夜,才让父亲勉强同意他读完高中。 后来高考也是他瞒着家里大人自己偷跑到镇上去参加的。 最终,他以全县第一的优异成绩被省城著名大学录取。 可是家里人却犯了难。母亲是既高兴又忧愁,父亲只一个人默默蹲到墙角拼命抽烟。 最后,还是母亲做主卖掉了家里两头等着下崽的母猪,以及七拼八凑从别家借来的钱,他的大学之行才没有落空。 为了减轻家中负担,当时已经读到初中的二弟便辍学了,幺妹更是连小学都没有读完,就早早出去社会。 所以那时他就发誓,将来有一天自己出息了,一定会加倍补偿他们。 然而大学生活并非如他想象中那般轻松。 因为要攒钱交学费,他不敢参加任何社团活动,婉拒室友的邀请和聚会。 学校附近的小餐馆里每天到饭时就门庭若市,他最怕从那里经过。肉香混着酒香——那曾经是他最害怕闻的味道,因为这味道只会让他更加体会到什么是囊中羞涩,什么是贫富之差。 他连五角钱一包的泡面都吃不起,能有咸菜馒头吃对他来说已经很不错。 他一个人同时身兼数份家教,还要忙自己的课业,有时累的够戗,可他不敢停下来歇一歇,哪怕是喘口气都不能。 因为他没有资格,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体面的父母,没有说得过去的家世,他只能靠自己。所以,他唯有更加努力,努力向上爬,努力摆脱掉刻在自己身上的贫穷和卑微。 赵拂晓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他的生活。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这个女孩子跟在他身后。明明不同系也不同专业,可她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来见他,常常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从室友的口中,他得知这个女孩子家庭条件很好,人缘也很好,长的漂亮,人又开朗热情,是不少男生心仪的对象。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个被众多男生追求的女孩子有一天会突然跑来向默默无闻的他表白。 当时吓了一跳,想都没有多想他就拒绝了。 谈恋爱是一件既花钱又费时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但是赵拂晓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她反而更加倍的对他好。 长这么大,除父母外,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好过,又这样在意他的喜怒哀乐。 每天变着法子给他加餐,帮他洗衣服,他生病了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用省下的零花钱给他添置新衣鞋袜…… 后来,他们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 临毕业的时候,赵拂晓领他回家。 他知道她的家就在当地,但是没有想到,那是一套将近两百平米的房子,装修富丽堂皇,却仅仅只住她和她的父亲两人,外加一只根本不拿正眼瞧他的狮子猫。 反观自己,一家六口人常年挤在那么两间破土房,谁在这头放个屁,那头都能闻得见。更别提下大雨的时候,外头下雨,家里也跟着下雨,一床被子从冬盖到夏。 竟连一只畜生都不如。 这使他再一次深深的体会到那种来自命运的不公。 那一刻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也会住进这样的大房子。 赵拂晓毕业后进入一家广告公司,而他留校继续读研。 那时,他们已经住到一起。 对于拥有赵拂晓这样一个女朋友,他觉得没有什么不好。她和他同年,人长的也不赖,家世又好,只除了有时脾气执拗、吃不了苦外,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所以在赵拂晓的催促下,他终于带她回了一趟老家。 可是,等他站在灰蒙蒙的土屋前,向同样灰蒙蒙的父母介绍赵拂晓时,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犯,内心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他不知道这个娇生惯养的姑娘会做何决定,会不会就此离他而去? 赵拂晓没有。她告诉他,她爱的是他这个人,跟他的家庭无关。 他很感动,发誓以后一定会对她好。 原本一切都水到渠成——双方至亲见面,商讨他们的婚事。 然而,赵拂晓的父亲却忽然提出要他入赘到赵家。 这立刻就遭到了他父母的强烈反对。 之前,赵拂晓也曾几次三番的试探过他,但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拒绝后他们就会死心,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在这个当口提出。 父亲觉得简直是奇耻大辱。 整个谈话最后闹的不欢而散。 即使后来赵拂晓一再保证,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她会说服自己的父亲,但他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了疙瘩。 他原想实在不行就分手算了,是母亲劝住了他。 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进城,更别说娶城里的姑娘做媳妇,这在村里是极有面子的事,所以母亲对于赵拂晓这个准儿媳还是很满意的,常跟左右乡邻夸赞她是如何的漂亮得体,亲家公又是如何有本事,城里的房子比村长家的豪华百倍千倍。 偏偏因为入赘的事,赵父一直不肯点头。 最后还是母亲给他支了一招——生米煮成熟饭。只要有了孩子,不怕赵父不同意他们的婚事。 他理解母亲的出发点是好的,盼望他能早日成家立业。 所以他听从了母亲的建议,不到两个月赵拂晓就查出了怀孕。 果然,赵父松口了,不过却提出另一个苛刻的条件——不入赘也行,但出生的第一个孩子必须跟娘家姓。 被他一口回绝。 他的孩子凭什么要跟别人姓?再说,这和入赘有什么区别?真论出身,两家谁也别嫌弃谁。想赵父一个泥瓦匠,不过是赶上了好时机,兜里揣上俩钱就真把自己当城里人了? 对于这一切,他的心里充满了深深的厌恶。 那段时间,原本就为毕业实习的事在烦心,当晚恰好又给一个即将南下的同学饯行,他一时喝多了酒,回到住处和赵拂晓发生口角。 他不小心动手推了她一下,谁想到竟撞到桌角,赵拂晓当场血流不止。 最后,孩子没了。 赵父狠狠揍了他一顿,并叫他立刻滚蛋。 因为自责,他无话可说,惟有痛哭着乞求赵拂晓的原谅。 之后,他们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密。 但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双方难得的都很有默契,绝口不再提结婚的事。 而这时,他已进入方氏集团。 此后,他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去。渐渐事业蒸蒸日上,他也逐步受到公司器重,甚至有了前往海外进修的机会。 经过长时间的拉锯战后,赵父终于坐不住了。 那是事隔几年后,他和赵父的再一次会面。 看着对方催促他们结婚时的急切模样,他忽然从心底忍不住一阵发笑。 他不想顺他的意,即便他明白赵拂晓是无辜的。 当赵父气急败坏大骂他是骗子流/氓的时候,他承认自己心里有了一丝快/感,多年来的憋闷一扫而空。 至于之后赵拂晓将如何安抚自己的父亲,那已与他无关。 那时,他已贷款买了自己的房子,虽然只是很小的两居室,但从此不必再搬来搬去受租房之苦。 他将远在农村的父母接来一块同住,偶尔弟妹也会来借住几日。 没想到竟惹来赵拂晓的不满。 一向温顺的她好似变了一个人,总爱在他耳边念叨母亲的不是,又数落他的家人是如何薄待她。 难道她忘记了吗?她和他一样,也都是农民的孩子。 她口中那个不讲卫生、刻薄自私的老太太却是他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 他承认,有时的确不是赵拂晓的错。但父母弟妹为他吃了不少苦,没有他们当初的支持就没有他今天的成就。 所以,不管谁的错,他始终坚定无比的站在自己家人一边。 可是赵拂晓却不理解他,为此经常和他怄气。 从此,吵架、冷战便成了他们之间的家常便饭。 有一回吵的厉害了,赵拂晓离家出走。 他落得清净,晚上邀朋呼友一起出去喝酒。 在灯光低迷的酒吧里,他与海外研修时有过一夜/情的芷洁偶遇。 暧昧的气氛一触及发,当晚他们再次发生了关系。 芷洁是个好女孩,比他小了整整十岁,父母都是大学的教授,为人谦和有礼。 后来,她成为了他的太太。 他觉得这是自己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以前他从来不知道爱情可以这样甜。 自从遇见了芷洁,他才知道什么是爱情。这个女孩子点亮了他的人生,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激/情和快乐。 后来母亲知道了这件事。 让他大感意外的是,母亲非但没有阻止他,反而对芷洁赞不绝口。 连母亲都觉得只有这样的好女孩才配得上他。 既然他和赵拂晓在一起除了痛苦便是没完没了的争吵,那么还不如分手的好,这样双方都可以解脱。 谁知道赵拂晓死都不同意。 但他心意已决,最关键是芷洁已经怀孕。 不管赵拂晓如何哭闹,甚至以死要挟,他最终还是搬离了他们一起居住的房子。 虽然母亲并不赞同他将房子留给赵拂晓。 但是,毕竟他们曾经在一起十年。他没有工作的时候,窘迫的时候,她也曾在经济上给予他许多帮助和支持。 所以,这是对她的一种补偿。希望她可以明白——他对她总算仁至义尽。 可事有凑巧,赵拂晓也怀孕了。 不过,当时他已明确告诉过她,自己不可能再回头。为了让她死心,他甚至提前和芷洁领了结婚证。 即使这样,赵拂晓仍旧不愿意打掉孩子。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命捡回来了,孩子却没有保住,她也因此疯掉了。 而他被赵父找来的人狠揍了一顿后,在医院足足躺了一个多月,差点落下残疾。 从此后恩怨两清,他与赵拂晓再无瓜葛。 第22章 黑/童话〔9〕 朱奇交给天黑一把钥匙。 他工作后曾贷款在城西买过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后来同赵拂晓分手,他就将房子留给了女方作为补偿。 但赵拂晓始终拒绝接收,一心要等他回头。且当时贷款尚未偿清,所以至今,那套房子仍在朱奇的名下。 后来赵拂晓因疯病被赵父接回,那房子就一直空着。 往事不堪回首。现如今父女二人都已离世,朱奇便有意将空房出售。 不过当务之急应是先解决掉赵拂晓的事。 三岁的孩子最不会撒谎。 从宝儿清醒后表现出的那份恐惧,还有只字片语的描述当中,朱奇渐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孩子被一个现实中谁也看不见的阿姨推落水中。那个阿姨抓住他的双脚,把他带往河水深处…… 最让朱奇震惊的是——孩子口中的阿姨,左眉心有颗红色的小痣。 而他所认识的人中,恰好也有那么一位左眉心有红痣的人。 会是赵拂晓吗? 朱奇并不敢赌。因为不论是朱太太,或是宝儿,他都输不起。 所以,当天黑提出要他配合的时候,他十分痛快的就答应了。 *** 用朱奇给的钥匙,天黑打开了他位于城西那套住宅的大门。 今天她休息,一早和约好的方金乌来到这里。 进屋后,天黑先察看了各处。 房子久不住人,有一股陈年的霉味。地板上的灰已积到厚厚一层,家具皆罩了防尘布,只除了窗下一张松木的婴儿床,以及插在床栏的五彩风车。 窗口挂着一串已经褪色的风铃,阳台的植物早已枯死,只有墙上挂历——仿佛停摆的钟,静止于三年前主人离去的某日。 最后,天黑选定了客厅。 将餐桌和边柜挪到角落,中间腾出一块空地,以便她待会行事。 方金乌看着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物件——红布、白米、香烛、香灰、纸人,匕首,还有……一管不明血液。 他满脸嫌弃道:“你哪里弄来的血?” 天黑如实答:“朱奇的。”割破手指所得。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仪式用。 将红布展开,她回首——方金乌正伫立在窗前吞云吐雾。 “劳驾,把帘子拉上。”她说。 朱奇的房子在四层。此刻,楼下有商贩因争抢摊位发生口角,大有国骂升级到武斗的趋势。临街的住宅就这点不好,白天熙攘鼎沸,夜间又时不时的有汽车呼啸而过。 深吸一口香烟,方金乌收回视线,将燃着红星的烟蒂捻灭在窗台,然后随手抛出去,关窗,帘子被迅速合起。 纷扰繁杂立刻就被阻隔在外。 他注意到铺于地板中央的那方丝绒红布上,天黑正用米粒绘制着某种图形以及符文。 渐渐地,他看出端倪。那是一个巨大的八角形法阵,上有古怪的镜面符文。而蜡烛则分别被摆放在各个角上。 “你确定,赵拂晓她一定会来?”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但方金乌仍觉得匪夷所思——召唤亡灵这样的戏码似乎只存于小说电影之中。 天黑并不答他,而是将一个白瓷小盅塞进他手中:“麻烦帮我把这些香灰分撒到各个窗口,大门除外。” “有什么说法?”他接过去,慢条斯理的打开盅盖朝内看了一眼。 “这些都是敬神后的牙灰,可以压煞辟邪,还可以用做结界。”将大门留做入口,一旦亡灵进入,结界法阵即被启动,入口遂消失。 虽闻所未闻,但他还是依言照办,“又是那位林姨教你的?” 天黑不置可否。 下一步,蜡烛被燃起。 “开始吧。”天黑用带来的净水清洗了双手,然后跪坐于法阵中央。 这是一个用来召唤亡灵的法阵,朱奇的血是诱饵。 她将点燃后的三柱檀香一起□□面前的瓷盘里,然后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指,取血三滴,落于写有赵拂晓生辰八字的黄裱纸人上,连同符咒一起拿到烛上焚烧掉,一面口中念起古怪的咒语。 直到青烟散尽,天黑睁开眼。 就见方金乌倚靠在沙发扶手上,同样在看着她,“结束了吗?” 天黑“恩”了声,有些心不在焉,一双眼睛下意识的往四周探去。 然而,等了许久也未见赵拂晓的鬼魂出现。 终于,方金乌忍不住发问:“你确定,她真的会来?” 面对他求证的眼神,天黑只得摊手道:“好吧,我也不确定。事实上,这个召唤仪式我是第一次做。”而且偷师自林姨。至于,林姨又师承何处……据说她的曾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萨满巫师。 原本,天黑还在感叹自己所学得不到实践的机会,到如今一试,却是应证了那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不知为什么,天黑总有一种感觉——林姨似乎并不希望她接触这些东西。 方金乌安慰道:“别在意。近来天灾*频发,相信鬼魂的数量也在逐年递增。”皱了皱眉,一本正经道,“咱们再等等,或许赵小姐已经在来的路上。又或许,她来的路上有点堵。” 天黑“扑哧”一声笑起,原本因仪式失败所导致的沮丧心情豁然间变开朗了。 好在她原本就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将细节从头又梳理了一遍,发现并无不妥,那失误大概就在结尾的咒语部分,因为不熟练,所以有些磕绊。 索性再多念几遍。 在经历数次的无果之后,方金乌终于看不下去:“过来。”朝她勾了勾手指。 天黑仍在纠结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有些闷闷不乐:“干吗?” “我怕她赶到的时候,你已经口渴而亡。” 好吧,喝点水补充一下脑活力。天黑起身,离开法阵。 接过他递来的瓶装水,咕噜咕噜灌了几口后,天黑一抹嘴边的水渍,“有没有可能?我们的计划早就被赵拂晓给识破?” “极有可能。”方金乌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谁知,天黑大喝一声:“不可能!法阵一经启动,由不得她不来。这里所有的出口都被我用香灰封死,只要她来,我保证插翅也难飞!” 方金乌“恩”了声,好象不能再赞同的样子,“既是这样,不如我们先来聊一聊天。没准再堵会儿车,她就到了。” 天黑戳他一眼:“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聊。” 她掀掉沙发上的防尘罩,然后坐下:“老实说,你是不是压根就不信我能把她召唤来?” 方金乌低笑起:“不是我不信。而是,事实如此。” 天黑抵死也不认自己技艺不精:“事实就是,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成败。况且,我最擅长的不是这个,就算失败了也不丢人。” 方金乌忍住笑意,一脸遗憾的表情:“我以为,你的特长应是见鬼。不过从目前的结果来看,似乎也不尽人意。” 天黑竖起食指,冲他摇了摇:“错,我的特长可不是见鬼!” 他盯着眼前晃动的水葱一样白嫩的手指,尤其是指尖一点粉,让人想起爽口的藕粉冻,指甲边缘修剪齐整,泛着珍珠色的光泽。 “不是见鬼,那是什么?”他挪开眼。 就听天黑答:“给死人化妆。” 他一怔,忽然记起她的职业来。喝了一口手中的水,他将盖子拧上,然后低声问了句:“为什么会选择入殓师这份工作?” 在他看来,尤天黑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她答:“我喜欢这份工作,而且我爸妈的骨灰就安放在殡仪馆墓园。” 她的声音听起来温润而平缓,像流水从长满青苔的石底滑过。“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问。你一定觉得同样是工作,为什么不能有更好的选择。其实最开始我也这样认为,如果不是后来……出了意外,也许我会同大多数人一样,找一份既体面又稳定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子,过普通而平凡的生活。可是人生没有如果。我也曾为此怨恨过,为什么老天要让我承受这些原本不属于我的东西。于是我把自己封闭起来,整天浑浑噩噩,甚至在被鬼魂纠缠折磨的快要崩溃的时候,我也曾……想过自杀……”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微笑着:“但是现在,你看到了——我挺过来了,而且活得很好很充实。是林姨的一句话让我彻底清醒过来。她说:你不是在为自己而活,你的命是拿你父母的命换回来的。只有你活着,他们才算活着。就是这句话将我当头喝醒,我告诉林姨——我要跟她学习殡仪,成为一名入殓师。既然不能逃离,那就直面好了,用最直接的方式去倾听亡灵的诉求。时间久了,我发现这份工作其实很神圣也很严肃,同时让我重新认识到许多以前拥有却常常被自己忽略掉的那些美好事物。” 生命是一种延续,是薪火相传,是生生不息。 作为入殓师,她为死者整理仪容,送他们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作为通灵者,她帮助流连人世的鬼魂完成未了的心愿。无论是哪一种,都承载着她对生命的无限敬畏与缅怀。 比起一味的怨天尤人或是悲惨的活,她更愿意相信这是老天赐给她的礼物。 正如人生的面目复杂而无端,上不及大的完满,下却可以有小的自在。即使卑微如尘土,仍要努力开出热烈的花。 *** 此时,窗口的风铃忽然一阵簌簌作响。 “起风了。” 白色纱帘在窗前随风舞动。 冷不丁响起“砰”的一声,被吓了一跳的两人不约而同望去。 却原来是某扇没有关牢的窗户被突如其来的疾风撞开,转瞬之间,就将置于法阵的七盏烛火吹灭。 方金乌刚要起身去关窗,却被天黑一把拉住。 “嘘,她来了。” 第23章 黑/童话〔10〕 方金乌低头看向那只抓住他胳臂的手,“她来了。”耳边响起天黑的低语。 下一刻,人就被她拖到了沙发后躲藏起来。 沙发是双人的宽度,隐匿两个成年人刚够,唯一让他感到憋屈的是高度。 因他身材高大,猫在后头需弯腰弓背实在难受,刚想伸展一下,立刻就被天黑按住。 他不由望向自己的肩头,她的手压在那里,大约是嫌他不够配合,她又将他往下捺了捺,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似乎有些紧张,他能够感觉到置于自己肩头的那只手的力道逾抓逾紧,很快两人之间就没有空隙,距离紧凑到能够闻见她鬓间洗发香波的味道。 这时,玄关处传来“吱嘎”一声响。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紧锁的防盗门忽然间自己开了,有风从很窄的缝隙中钻进来。而后,是“砰”的一声巨响——那扇门又被牢牢关起。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它的开合。 很快,积满灰尘的深色地板上开始出现脚印,一个接一个,从入口来到客厅。 一切都发生在凭空之间。 四周极安静,甚至能听见自己胸腔传来的“突突”心跳声。 忽然,天黑和方金乌,也不知是谁的脚踢到了沙发底部的铁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紧张的气氛在这一刻达到顶点。 他们彼此对望了一眼,都如临大敌。 原本天黑的打算是等赵拂晓落入陷阱后两人再现身,可如今只怕盘算要落空。 躲,显而易见是躲不过去了,那她只有选择先行出击。 就在她向外探首时,一只烛台迎面飞来。 幸好方金乌眼疾手快将她推开。 惊魂未定之际,又是一只烛台飞起。 方金乌长臂一抻将天黑拉向自己的瞬间,那只烛台便擦着她的后脑险险而过,“咣当”声砸到墙上立刻断成两截。 两人抱在一起。 然而,这还没完。 “小心。”这次竟改为数只齐发,双手抵在他胸前的天黑顺势朝前猛的一推,方金乌便躺倒在地,因收势不住她也一并趴倒在他的身上。 刚要抬头,就被方金乌按了回去。 只听“嗖”的声,一只烛台贴着她耳际的碎发堪堪划过。 皮肤被劲风扫到,伴随着轻微的痛感。心有余悸之下,趴在方金乌怀中的天黑再不敢乱动。 无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些烛台就好象长了眼睛,紧盯着他们不放。 他抱着她就地翻滚了几圈,以躲过连番的追击。 好在这场混乱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当一切戛然而止时,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知制造这起混乱的元凶业已落网。 可一旦松懈下来,才发现他们这时的姿势十分暧昧。 他一手着她纤细的后颈,另一手撑在她腰际。 男/性的阳刚冷硬结合女/性的柔美绵软,彼此之间浑然天成,又相得益彰。 她顿时有些无措起来。 好在窗前一阵窸窣的响动,暂时缓解了这场尴尬。 她挣扎了下,他立刻会意的放开手。 声响来自于转角的一扇遮光卷帘。 天黑走过去,手握拉珠,随着帘幕的缓缓升起,窗上挂的一面铜镜便出现在视野里。 她对着镜中那张愤怒扭曲的脸:“终于见面了——赵拂晓。” *** “别白费力气了。”天黑出声提醒犹在做困兽斗的灰蓝色灵体。 [你不觉得,这样做很卑鄙吗?]赵拂晓终于放弃抵抗,在渐渐淡去的灰蓝色光团里现出了她本来的面目——尖下巴,清秀的眉眼。 之前,天黑有意将这扇窗台前的香灰留了一角缺口,又另加了朱奇的血,误导赵拂晓以为这里是冲破结界的最佳位置。 如此,赵便落入他们布下的陷阱。 不理睬对方的挑衅,天黑扫了眼铜镜上的符文,那是用朱砂写成的缚灵咒,用来困住鬼魂,使其现出原形。“我们彼此都很清楚,除非我愿意,否则你根本无法从这里逃离。” [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天黑:“很简单,去往你应该去的地方。” 赵拂晓嗤笑一声:[你这算什么?救世主?替天行道?别做梦了,在我这里只有欠债还钱、有仇必复八个大字。] “惭愧。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人之托?朱奇那个王八蛋到底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出双倍!] 天黑:“你倒是提醒了我,回头一定找他收费。不过,我只收现金,不收冥币。” 赵拂晓银牙暗咬,生生将口恶气吞了回去:[在事情没有了结前,休想我会放过他。] 天黑:“万事好商量。你有什么冤仇不妨说出来,说不定我也可以帮你。” 赵拂晓打量天黑,目光充满不信任:[你真想听?] 天黑立刻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赵拂晓把心一横:[好,那我就说给你听一听。]反正只是磨磨嘴皮,于自己又没有什么损失。 于是,她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第24章 黑/童话〔11〕 因为一出生就没有母亲,老赵觉得亏欠女儿,所以对赵拂晓百倍疼爱,宁愿自己吃苦也绝不让女儿吃苦。 特别是后来有了钱,生活条件好转以后,这种爱更是有增无减。但凡女儿有所求,只要老赵能办到,他绝不说二话。 所以,赵拂晓是泡在蜜罐中长大的孩子,不谙世事,不识愁滋味。 这种天真无忧一直持续到她谈恋爱。 她和朱奇是在一堂公共课上认识。 起因是他的书掉了,她帮他捡起来,很快发现那是一本听课笔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教授重点。 她被惊到了,没想到竟有这样认真而又老土的人。 他的确很老土——发型老土,衣着老土。然而,她却发现,他有一张米开朗琪罗笔下david的脸。 她学的专业是雕塑,所以,这张脸很符合她的审美。瞬间,就让她惊为天人。 跟了他一个星期,结果还真让她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个老土的david,不光长的好看,他还是一名学霸,同时又是一个有孤僻症的怪人。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他孤僻的原因。 他一个星期的午餐就是馒头加咸菜,晚餐只有拌了盐的挂面,从不吃早餐。打数份工。 她忽然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一角落渐渐为之柔软。 一种天生的母性的光辉致使她想要对这个可怜的人好,使他能够得救。 不过,他并不领她的情。 这是一个无比骄傲的人,他拒绝了她所有的帮助。 她开始想尽办法出现在他的身边,千方百计想要走进他的世界。 当她发现自己爱上他的时候却早已无药可医。 所以,她只能加倍的对他好,又要顾及他的自尊。 怕他不接受,她就借口减肥,每餐省下自己的饭菜给他。用零花钱为他添置新衣,却骗他说是买彩票得的钱。知道他节俭,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便亲自给他洗衣服…… 终于,他默认了她女朋友的身份。 那一刻,她喜极而泣。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而又甜蜜的时光,那也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几年。 她想把这种快乐一直延续下去。所以,她早早带他见了父亲,父亲也很满意。 毕业后,她瞒着父亲和朱奇住到了一起。 那时,她已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他留校继续读研。 为了让他心无旁骛,她包揽了家中大小事务,从房租水电到日常开销,甚至是曾经她碰都不会碰的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只因为他的一句:我喜欢会过日子的姑娘。她便任劳任怨的干起了家务。 后来,实在累的不行,她就以工作忙为借口请了一个钟点阿姨。怕他心有芥蒂,就骗他说付工的钱是她赚外快所得。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仅凭她一人的工资哪里能够维持生活所需。即使她早已开始工作,但仍要时不时伸手向父亲要零花钱以贴补家用。 好在父亲对她一向大方,并不问钱的去处。 生活虽然累了点,可等到晚上闭了灯,两人躺到一处说一说悄悄话,或是听他夸一句她今天做的菜有进步,她便顿时觉得很满足。 终于有一天,他告诉她,要带她回去见父母。她兴奋的一夜都没有睡好,拉着他细细问过他父母弟妹最喜欢吃的用的是什么,可他却显得兴致不高的样子。 最后,她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站在他们家灰蒙蒙的土屋前,她惊呆了。 然而惊过之后,却只剩满满的心疼,心疼他到底吃过多少苦。 忽然想起他平日的节俭与孤傲,终于能够理解他。 感受到他和家人的拘谨,她若无其事的对他们说:这里很好,空气清新,视野开阔。 然后在无人处,她拉住他,坚定无比的说:自己爱的是他这个人,与他的家庭无关。 因为她始终坚信,一个人精神上的富足远比物质的富足更重要。 她相信他一定会成功。 只是她没有想过,或许他成功后的世界根本就不需要她。 当他在村口那条黄土路上发誓说会对她好一辈子,会赚很多很多钱给她花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所以说,女人啊,总是会为了甜言蜜语蒙蔽双眼,然后用一生作为赌注,只为换取当时那短短一瞬的幸福。 却不知,命运之神早有预示。 隐线被埋下,只等着某一天有个人来亲手点燃。 你也终可以说,是为了他粉身碎骨,死而后已。 一切的改变都要从他们的谈婚论嫁开始。 父亲虽偶有提及想要收个上门女婿,但她并未当真。直到那天双方父母见面,她万万没想到父亲会当着朱奇的面提出要他入赘。 结果,当然是被拒绝。 想朱奇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同意,回去后竟整整三天没有和她说过话。 若不是她一再保证同他一条战线,一定会劝服自己的父亲放弃,还不知道他要冷战到什么时候。 为了这件事,她特意找父亲好好谈了一次,父亲在别的事情上对她向来迁就,但惟独这一件事竟十分固执。 最后,父女二人大吵了一架,她索性道出自己已经和朱奇同/居的事实,气的父亲差点晕过去。 虽然后来她意外怀孕,使父亲不得不同意这门婚事,但同时也提出一个条件,要这个孩子跟她姓,将来继承老赵家的香火。 她觉得无所谓,只要两人相爱,孩子跟谁姓这根本无关紧要,况且父亲已经让步,只要不提入赘就好。 她兴高采烈的告诉朱奇,谁知却换来他的冷言冷语。 那晚,他喝了酒回来,他们爆发了有始以来第一次的争吵,他动手推了她。 结果,她撞到桌角,孩子流产了。 她当时只觉得心好痛。 第一次,她有了重新审视这个男人的心。 可是,当他抱着她哭得像一个孩子的时候,她又心软了。 她还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痛哭过,她想,他是爱她的吧。否则骄傲如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跪在她面前,流着泪乞求她不要离开。 所以,她原谅了他。 他们很快便和好如初,甚至犹胜往昔。 父亲知道她并没有分手,十分生气。 结果,他们父女二人又为此大吵了一架。 因为珍惜失而复得的美好与甜蜜,她尽量避免去提及有可能伤害这段感情的敏感话题。这其中也包括他们的婚事,只能无限期的被搁置。 那时,朱奇已经工作。 因为他出色的工作能力,很快就得到上司的赏识。升职,加薪,甚至有了去海外研修的机会,这一切好象都在意料之中。 他们还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不过,随之而来的是他的应酬与交际也渐渐增多,一个月里能回家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有时加班还会歇在公司,连轴转的时候更是三天三夜不闭眼。 那段时间,经常一转身,家里就剩下她一人。空荡荡的很不真实。 所以她找父亲又推心置腹的深谈了一次,父亲终于松口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她立刻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朱奇,但他表现的并没有多少预期中的喜悦,仅仅只是叫她安排一场他同父亲之间的单独会面。 她不知道那次会面,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只知道父亲回来十分生气,指着她的鼻子叫她立刻分手。 她坚决不同意。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去问朱奇,却什么也没问出来。 最后,是父亲给她下了通牒——要么年底前把婚结了,要么就拉倒。 她只得将话原样转给朱奇。 然而,朱奇的回答是——他现在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其他。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委屈了她,他一直都想给她一个盛大完美的婚礼。所以,再忍一忍,等他的事业再稳定些。 很奇怪,当时的她竟然就这样被他说服了,并且还想当然的以为,他这么努力和辛苦都是为了他们的未来在拼搏。所以,她要支持他。 殊不知,他的未来从来就没有她。 为此,她再一次和父亲争吵起来。她不理解,只是把婚期推迟而已。况且,真正相爱的两个人又何必在乎那一纸薄薄的婚书? 可父亲就是不同意,且态度坚决。 所以,这一次他们父女闹的很僵。 最后,她甚至赌气说:这辈子都不结婚!爱同意不同意!并发誓再也不进这个家门,从今后再不要父亲的一分钱。 没过多久,朱奇的父母从乡下来看他。 未料,这竟是噩梦的开始。 起初,她十分热情的招待了他们,因体谅他们过去生活的不易,如今到儿子这里来享享清福也是应该。 所以,她尊重他们,并打心眼里想要对他们好,哪怕对方不讲卫生,思想封建又古板,斤斤计较…… 谁能想到,他们竟反过来说她的不是——指责她不会过日子,懒,周末休息睡到日上三竿,花钱大手大脚,每天都洗澡浪费水电…… 说的就好象这个家里只有朱奇一个人赚钱似的。也不想想,他们儿子没工作的时候,读书的学费、生活费、出去会朋访友的零用钱都是谁出的?!如今倒跟她细算起这些来。 某天,她终于爆发了。 一旦撕破脸皮,那是什么难听拣什么说。被朱母指着鼻子骂做破/鞋——没结婚就被人搞大肚子,可笑的是家老爷子还当个金疙瘩,藏着掖着舍不得出手…… 她哪里会是这位长期浸/淫国骂荟萃的乡下老太太的对手。 更甚至,有时朱奇从外地放假回来的弟妹也会加入战局。 如此一来二去,她亏吃的多了,满腔的怒火就忍不住要往朱奇身上撒。 最让她失望的就是朱奇。 这个她伤心痛苦时最想要倾诉与依靠的人,她甚至为了他,不惜与自己的家人反目。 然而现在,他却要为了他的家人,置对错于不顾,非但不体谅安慰她,反而一味的要求她向他们道歉。 为此,他们开始陷入没完没了的争吵和冷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与她渐行渐远。 直到某天,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告诉她,外面有了别的女人,那个女人比她好千倍万倍。 她终于见识到他的冷酷与决绝。 原来——爱情就像瓷器,外形精美,却丁点也不实用。 一旦摔碎,连张旧报纸都不如。 旧报纸起码还能糊墙,碎掉的瓷器能干吗? 残渣而已,扫它都嫌费事。 第25章 黑/童话〔12〕 天黑找到朱奇。 她有些不高兴,总觉得朱奇这人未免太过精明,想自己好心帮他,他竟连她也一并算计。害她在赵拂晓面前失了主控权不说,这耽误了事最后到底算谁的? 所以,她一开口便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你没有说实话!你和赵拂晓,你们还有一个孩子。” 朱奇先是愣了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我们的确是有过一个孩子。我记得之前已经说过,这个孩子一落地就死了。” “不。她没有死。” “怎么可能?”朱奇叫起来。 “怎么不可能?”天黑盯着他,“我问你,赵拂晓生产那天,你在哪里?孩子落地,你亲手抱过他吗?是男孩还是女孩,你知道吗?你说他死了,尸体呢?又是谁埋葬的他?” 朱奇发现自己竟答不上来,甚至连那段记忆都已模糊不清。 在他的印象里,赵拂晓是早产。当时他已有芷洁,为了避嫌,母亲没有让他去医院。所以,一切跟那个孩子有关的事情其实都是母亲在处理。 母亲回来时只说了一句:孩子死了,赵拂晓没事。 那时他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担心赵拂晓会利用这个孩子生事。 天黑:“我建议,最好给你的母亲打个电话,问清楚事情的真相。因为赵拂晓认定孩子依然活着。” 朱奇却迟迟没有动作。 天黑:“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她的鬼魂之所以会纠缠你,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寻找孩子的下落,她一直疑心是你或你的母亲藏起了这个孩子。” 几天后,天黑接到朱奇的电话。 原来当年赵拂晓早产生下的那个孩子并非如朱母所说——落地即死,而是一息尚存,当时被朱母抱走后偷偷遗弃在福利院的门口。 根据朱奇提供的信息,天黑和方金乌前往市儿童福利院。 院方查过记录后,证实了在三年前的某天的确接收过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 不过遗憾的是——这个孩子被接收的当天就因为早产儿并发症去世。 院方出具了死亡证明。 天黑仍报有一丝希望:“会不会,当天还有别的孩子?也许人多,你们一时搞错了。” “尤小姐,请尊重我们的职业操/守与修养。”接待人员面露不满,“记录显示,那一天福利院只接收过一名被遗弃女婴。如果你的那位朋友所提供的日期和信息都准确无误的话,那么我想,就是这个孩子没错。” “抱歉,我不是怀疑你们的工作态度,我只是……” 天黑正想解释,却遭接待人员打断:“也许一个工作人员会搞错,但我想,不会同时有那么多工作人员都搞错。我也能够理解你们想要确认的心,虽然这个事实很难让人接受,但,事实就是事实。” 无功而返。 离开福利院后,他们驱车来到朱奇位于城西的那套住宅。 天黑再次行使了召唤仪式。 这一次十分顺利。 因为早先已和赵拂晓约定过,一旦找到孩子的下落就会立刻告诉她。 [怎么?有消息了?] 看着赵拂晓满怀期待的眼神,天黑觉得自己说不出口:“我很抱歉……” [没有找到?] “不,找到了。但她三年前就已经去世。” 赵拂晓有些不高兴:[我说过了,孩子没有死!如果你用心去查过,就该知道我没有骗你。] 无奈,天黑拿出了那份死亡证明的复印件:“你自己看看吧,白纸黑字总不至于错。” 赵拂晓只瞥了一眼,就发力隔空将那张纸撕了粉碎。[我再说一次,我的孩子她没有死!我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帮我?还是,你根本和朱奇那个人渣是一伙?你们都希望我的孩子早就死掉?!] 天黑抚了抚额:“我不明白,是什么让你这样肯定——你的孩子尚在人世?” 赵拂晓大吼:[因为我是她的母亲!] “好吧,我能够理解你身为一个母亲的眷眷之心,但是……”天黑摊手,“你总要给我一些线索或证据,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无用功。否则,我只能认为——是你太过痛苦,而不愿接受现实。” 赵拂晓却沉默了。 她早该料到,没有人会相信她,不管是现在,亦或是三年前。 那时她刚查出怀孕,距离朱奇搬离公寓已过去整整两个月时间。她知道这是自己能够挽回感情的唯一机会,她必须要牢牢抓住。 可是,朱奇并不接受这个孩子,他甚至都不愿承认,并告诉她——只有芷洁肚子里怀的那个才是他的孩子。 这让她感到十分难堪与羞辱。 当时也想过要放手成全他们,可一想到是自己花费了大把青春、精/力、钱财陪他一起走过最艰难的岁月,如今好容易苦尽甜来却要拱手让人,她实在不甘心。 所以,她要留下这个孩子,就算留下来恶心他们也好。 可是,随着月份的渐大,孩子慢慢有了胎动。她发现这个孩子早已成为自己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当初想用孩子来报复裹胁的心如今已被满满的母爱所取代。 整件事情她都瞒着父亲,对于与朱奇已经分手以及自己怀孕的事,她缄口不提。 后来,还是被父亲发现。 差点被拉去堕胎,最后是她以死相逼才保住这个孩子,却也因此寒了父亲的心。 父亲什么也没有说,仅仅只是摇头,然后转身,背影蹒跚着离去。一直到她生产,都没有再来看过她一眼。 生产那一天,离足月尚早,羊水破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从来没有那般痛过,她先是给父亲打电话,可是老赵的手机一直无法接通,不得已她又打给朱奇,然而最后出现的却是朱母。 当时她疼的快要昏厥,朱母将她拉到邻近的小诊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已耗尽,终于听到“哇”的一声,她知道孩子生下来了。她看了一眼,是个女孩,哭声细小。 然后,她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朱母却告诉她孩子已经死了,而她因为大出血被转往市医院急救。 她不信!她的孩子明明还活着!于是她疯狂的哭闹乞求,甚至试图逃离医院,但是朱母竟然以她精神出现异常为由,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在镇静剂的控制下,她整日昏昏欲睡。 直到一个多月后,她见到了父亲。 原来就在她生产的当天,父亲在工地出了事故,电话是朱母接的。在这之后,她的手机就一直由朱母保管,她无法联系任何人。 而父亲在昏迷了一个多月后终于苏醒。 可她却因为承受不住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真的变疯癫了。 这三年来,父亲为了更好的照顾她,已经不怎么料理工地上的事。没想到却被小人钻了空子,被卷走全部身家不说,就连他们住的房子也被暗中操作抵押给了银行。 她实在不想再拖累父亲,于是某天清醒过来就用美工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只是没想到她的死将一向坚强的父亲瞬间击垮,一夜之间须发全白,最后更绝望的实施了与朱奇同归于尽的*计划。 生活是残酷的,远比死亡更残酷。 在一阵长久的静默后,赵拂晓终于开口:[我没有证据,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天黑叹息一句:“看来,你还是对我有所保留。”她顿了顿,“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线索让你这样苦苦执着?” 第26章 黑/童话〔13〕 其实,赵拂晓隐瞒了一件事。 原本,她是打定主意要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但是,目前情况似乎有些改变。 “你要我帮你,却又不肯信任我?你这样,真的让我很为难。”天黑十分无奈的看着她。 赵拂晓有了几丝动摇,她闪烁其词:[并非我不信任你,只是……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件事实在过于离奇。] “难道比见鬼还要离奇吗?”天黑自嘲道。 [这……我也说不好。] 见她这样吞吐,反而更加激起天黑的好奇心,“可是你知道吗,如果想要找到孩子,也许这是你唯一的希望。” 不得不说,天黑的这句话直接击中对方要害。果然,赵拂晓的脸色在变了又变之后,终于抛却了最后一丝犹豫。 [我死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意识,混混沌沌,感觉自己就像一团空气,四处飘荡不知道身在何地。直到某天,我遇见一个……又老又丑、身穿黑袍的男人。] 赵拂晓不由回想起那张稍嫌恐怖的脸,在那张脸上爬满一道又一道深浅不一的皱纹,而被深陷的眼窝包裹着的是一对浑浊发白的眼珠。 [他告诉我,可以满足我一个心愿,但我要为此付出代价。于是很快我们达成交易,他引导我的魂识回到三年前,去确认我的孩子是生是死。整个过程就像看一场旧电影,有时黑白,有时无声,有时甚至模糊到只剩下雪花。只有一个信息片段……]她忽然停住。 天黑忍不住发问:“是什么片段?” [那是我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无数的白,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那个男人告诉我,这预示孩子的去处与所在。他说,白,既代表生也代表死。] “一个伴随着生和死的地方?”天黑很快就想到了可能的答案,“医院?!” [没错。所以后来,我找遍了这里大大小小的医院,甚至是没有营业许可的黑心诊所。] “结果?” [一无所获。]在这期间,她还经历了父亲的亡故。回想兴隆广场的那场自/焚,当时她的灵体就在现场,眼睁睁看着可怜的老父将酒精泼洒全身。她永远也无法忘记,父亲划下火柴时那种悔恨与绝望相交织的目光。 就在朱奇出院的当天凌晨,她拔下了父亲的氧气管。 人生在世,与其痛苦的活着,倒不如痛快的死去。 天黑恍然,难怪赵拂晓会说线索断了。“那你是否还记得,孩子身上有什么胎记或是比较特别的地方?” “……”赵拂晓沉默着摇了摇头。 “好吧。”天黑有些无奈,“我想知道的是——这位神秘人到底怎么说?你难道没有再回去向他打听打听?或许,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赵拂晓仍旧摇头:[我根本就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甚至,我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人还是鬼?而我又为什么会遇见他?一切都诡异至极,好像做了一场梦,醒来后我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天地无边,又岂是人力可以勘破?天黑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你说这是交易,那么,有得到就有付出。你付出了什么?” 赵拂晓犹豫了几秒:[我的灵魂。] 直到离开招魂的寓所,天黑的脑海里仍然回荡着赵拂晓最后所讲的话:[交易的过程很简单,双方就交易内容达成一致,然后相互握手就算完成交易。但是,他的手……或许,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类的手。因为那是一只——骷髅的手。] *** 市儿童福利院最近遇到一件比较棘手的事。 一位自称从福利院抱养过孩子的女士突然反悔,要求将曾经抱养的孩子退还。原因是这个孩子患有重大疾病,抱养人已经无力继续抚养。 院方查询相关记录后发现,与这位女士所述不符。 换句话说就是院方从没有接收过类似弃婴,而这位女士也根本拿不出任何领养手续或相关文件来证明她所说属实。 所以院方拒绝了她的请求。 这件事情原本已经过去。 谁知某天,这位女士的丈夫竟将病重的孩子带到福利院门外直接遗弃。 可怜的孩子奄奄一息,而女士的丈夫竟扬长而去。 这一切都被门前的监控录下,院方立即报警。 警/察找到这对夫妇,狠狠地教育批评了两人。 最终,这位女士道出了原由。 三年前的冬天,下了夜班的吴女士骑车路过福利院门前的街道。在距离院墙100米处的绿化带里,她发现了一个被红色被子包裹着的弃婴。 因为白天刚下过雪,此刻已到了后半夜,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如果她放任不管,那么这个孩子很可能都捱不到天亮被人发现就先冻死在路边了。 于是,好心的吴女士将这个孩子抱回了家。 这是一个女婴,全身已经冻的发紫,呼吸微弱,似乎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 吴女士解开衣服,将孱弱的婴孩贴身裹进自己的怀中,用自身的体温去捂热孩子冰冷的身躯。 或许是孩子命不该绝,没想到竟救过来了,她又给喂了些热米汤,最后孩子竟沉沉睡去。 吴女士的丈夫是保安,当夜在值班,第二天一早回来,发现了这个孩子。他不同意妻子留下弃婴,并劝她将孩子扔回原处,因为家中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一个在上小学,另一个在上初中。 可是吴女士实在不忍心。她不顾丈夫的反对,坚持收养了这个孩子。 孩子一天天长大,渐渐地吴女士发觉出不对来。 去医院检查后,确认孩子患有早产儿并发症。 原本也打算放弃,但每每见到孩子懂事贴心的样子,吴女士就狠不下心。 直到后来孩子又查出白血病。 因为丈夫反对,吴女士瞒着家人借遍了所有能借的钱,甚至有去拾垃圾来卖。急到不行的时候,她也想过去卖肾给孩子治病。 但这个病就像无底洞,怎么填也填不满,那点钱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最后,吴女士不得不放弃。 她想着自己当初是从福利院门前的绿化带里抱走的孩子,那么现在再将这个孩子还给福利院也算合情合理,所以她找到院方,想着或许可以给孩子换来一条生路。 毕竟那么大一个福利机构,总比他们这些生活在底层的劳动人民更有办法或能力应对。 没想到院方拒绝了她。 吴女士的丈夫就想趁妻子上班的时候,偷偷将孩子丢掉。 最后才有了门前遗弃病重幼童的荒唐一幕。 福利院得知了前因后果,当即联系本市的妇女儿童救助机构,以及吴女士所在的街道办事处,三方共同携手救治这个孩子。 后来这件事情经由当地媒体报道,更是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很多爱心人士的捐款和帮助。 最终孩子被转往“天使之家”,这是一个专门接治类似病例的医疗慈善机构。 整件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但当初接待过天黑的那名工作人员却多留了一个心眼,他发现吴女士提供的有关孩子的信息似乎同天黑要找的那名弃婴高度吻合。 于是,接到他的通知后,天黑立即前往天使之家。 在那里,她见到了这个孩子。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之前竟然就有过一面之缘——在市立医院。 她记得孩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小雪。 当时,朱奇的儿子灵魂离体,为躲避赵拂晓的伤害,被小雪藏在了医院储物间的柜子里。后来要不是小雪带路,天黑也不能那么快就找到救宝儿的方法。 所以,天黑对这个孩子印象深刻。 看着躺在床上小小年纪却饱受病痛折磨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幼童,天黑竟有些喉头发梗。 她这时才看清,这根本就是一个女孩,因为化疗,头发早已掉光,难怪初见时,会戴一顶红色的套头线帽。 因为始终无法找到与之相配对的骨髓进行移植,孩子的病情已经开始恶化,不知道死神的脚步哪一天就会光临。 所以,天黑很想为孩子做一点事。 如果能够确认朱奇与赵拂晓就是孩子的生身父母,或许孩子就多了一层生的希望。 作为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即使不能匹配,她想,人生中最后的时光,有至亲陪伴身边,或许对孩子来说也是另一种安慰。 在征得吴女士的同意后,大家一致决定给孩子做一次dna鉴定。 遗憾的是,朱奇并不愿意,他甚至都没有多想就一口回绝了:“这个孩子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有妻子,有儿子,我的家庭很幸福,我不允许别的人或事来破坏他。” 方金乌得知朱奇的态度后,对天黑淡淡一笑:“没关系,我来办。” 果然,当天下午就收到他让小丁送来的密封塑料袋,里头装着几截朱奇抽过的烟梗。 于是,亲子鉴定正式启动。 然而,就在等报告的过程中,却出了一件意外。 第27章 黑/童话〔14〕 这几天,朱奇的日子不太好过。 原因无他,家中因为那个叫小雪的孩子近来十分低压。 朱太太更是常常以泪洗面,自责当初不该那么爱朱奇,不该和他结婚,这样小雪就不会失去母亲,失去在正常家庭成长的机会。 朱奇只能柔声安慰: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孩子也许根本就不是他的。 谁想到朱太太却因为自责过度某天竟打算吞安眠药自杀。 就在她打开药瓶企图将倒出的白色药丸全部塞进嘴里时,幸好被及时回家的朱奇撞见,这才免除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这使得朱奇更觉愧对自己的太太。 于是,经过慎重考量后,他拒绝了做亲子鉴定的要求。 朱母很快就从乡下赶到。 她一见儿子的面,就狠狠骂了他一顿,怪他听信这种莫须有的谣言,并一口咬定:孩子早就死了。当初她根本就没有扔在福利院门口,而是丢在了冰天雪地的河滩边。后来,她还回去确认过,那时孩子早已断了气。 朱太太听到这,情绪才缓和了些。 朱母这趟并非独行,她还带来了一个人。 朱奇认得那人,是他们老家十里八村有名的神婆。 记得小时侯,但凡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就去神婆那儿求一道符纸回来化水喝,朱母也不例外。事隔多年,倒未曾听说出过什么偏差。 所以,这位神婆在乡下还是有很多坚实的拥趸者,朱母就是其中一位。 这次之所以花重金请来神婆,是因为朱母接到儿媳打来的电话,向她哭诉家中闹鬼的事。 提起大儿子朱奇娶的这个媳妇,别说乡下,就是城里,那也算百里挑一,模样秀丽,家世优渥,父母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所以初时朱母很是欢欣鼓舞了一阵,可后来慢慢就品出了不对味来。 朱母发现这个儿媳不比赵拂晓可任人拿捏,有时甚至毫不掩饰对她这个做婆母的鄙视之意。 朱母很不高兴,虽说你出国多喝了两年洋墨水,但我儿子朱奇也不差,一表人才,不仅早早买了车房,现在还被提拔成经理,配你个假洋鬼子绰绰有余。 再说,这既然嫁到了老朱家,那就生是朱家的人,死是朱家的鬼,婆婆让你做牛你就不能做马,如今竟然还想反了天自己当家做主不成? 且,亲家就这么一个独女,将来老了还不全得仰仗他们老朱家? 所以,朱奇新婚头两年,朱母很是出过不少幺蛾子。 但都被这个儿媳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回去。别说立威,就是想摆婆婆的谱,竟是半点也没有机会。 最后朱母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儿媳就是团棉花,表面看着软呼呼,可实际却是绵里藏着针。每每交锋,不知叫她吃了多少暗亏。 就连一向言听计从的儿子也渐渐跟她这个老娘生了分。 所以,这次大儿媳主动联系,让朱母十分意外。 原本还想端端婆母的架子,可一听说宝贝亲孙差点被赵拂晓那个死鬼害死,她哪里还坐得住,立刻就收拾包袱带着帮手匆匆进了城。 神婆很快就选定了黄道吉日准备做法收鬼。 朱太太带着宝儿一早就避去了娘家。 朱奇不放心,特地请了一天假守在家中。 一切准备就绪,香火燃起,神婆披红挂绿,手持桃木剑,脚踏天罡步,口中念念有词。 不久,阴风扑面。 只听神婆大喊一句:“快,放血!杀了那只公鸡放它的血!” 朱母已经拧住鸡脖给了利索的一刀。 粘稠的红色液体顿时呈喷涌状,很快就接了整整半盆血。 可是突变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原本好端端正在杀鸡的朱母忽然浑身一凛,脖颈处就好象被人生生掐住,让她顿觉呼吸困难,没一会竟翻起白眼,直挺挺朝后仰去。 守在外间的朱奇听到动静立刻推门闯进来,刚好撞见朱母昏死倒地的一幕。 可是没等他走到近前,朱母紧闭的双眼就“唰”一下张开,紧接着又直挺挺坐起来。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她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透着一股阴邪,叫人感到瘆得慌。 他走过去,轻轻叫了声:“妈。” 朱母的眼睛转向他,可下一秒却崩射出仇恨的光,好象燃起一把大火想要将他吞噬殆尽。 “那不是你妈!她已经被恶鬼附体了!”只听神婆大喝了一声,“还不赶紧过来帮我拿绳子捆住她!” 朱奇这才如梦初醒般。 那一刹,他真的以为自己见到了赵拂晓。 *** 天黑今天休息,一早同吴女士约好会去天使之家探望小雪,路过书店时顺道买了两本插画版的幼儿故事书,准备送给孩子做礼物。 她到医院的时候,孩子刚醒来,看上去似乎比前几天更有精神些。 天黑展示了手中的故事书,孩子好奇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 今天阳光很好,天黑将孩子抱到室外的长椅上晒太阳,一面翻开随身带来的图书给她讲故事。 孩子听的很入迷,直到天黑的电话响起。是朱奇打来的。 通话结束后,天黑十分抱歉的说自己必须马上离开,孩子很懂事,轻轻点了点头,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并在天黑起身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暖心的拥抱,以此表达对她陪伴的感激。 天黑离开医院,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她刚拉开车门坐进去,却发现身侧座位里赫然多了一个小小人儿。 “小雪?!”她惊叫了声,然后想到孩子可能是跟在她身后偷偷跑出来,而她竟然都没有察觉,实在太过粗心。所以一时又有些自责,便柔声哄道,“乖!阿姨现在先送你回去。咱们拉钩钩,你要快点病好!等你病好了,我一定带你去游乐场坐旋转木马。” 驾驶座上,司机看了眼倒视镜,这一看,眉头顿时拧成了麻花。“小姐,你没事吧?”从他的方向看去,后座上的天黑正对着身旁的空气自说自话。 天黑没听清,她扭头问司机:“你说什么?” “我说……”司机顿了顿,最终还是把那句没事吧吞了回去,另换了句,“您去哪儿?” “哦,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等我五分钟?因为我要先把小朋友送回……”一面解释,一面扭头去看小雪。 可是,身旁座位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小朋友的影子。 “小姐,想好没?到底去哪里?”这时,司机已有些不耐烦。 天黑仍不死心:“不好意思,你刚才有没有看见我旁边坐了一个……” “没有!”司机立刻打断她的话,“小姐,我赶时间啊。” 一迭声说了几句抱歉,她很快就报上了朱奇家的地址。 车子缓缓驶出去,可是她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却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赶到朱家的时候,发现大门居然是敞开的,天黑走进去。 客厅没有人,四周很静,静的甚至有些吓人。忽然,她听见楼上房间传来了响动。 于是,她立刻拔脚朝二楼跑去,推开其中一间房门,映入眼帘的正是扭打成一团的朱奇母子。 朱奇没有想到,干瘦如柴的老母亲手上的力道竟然这样大,那双手掐着他的脖子,使他渐渐不能呼吸。他的目光接触到躺在脚边早就昏死过去的神婆,他感到自己胸腔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看见天黑站在那里。只听她大喝了声:“赵拂晓!快放手!你要掐死他吗?” 然而,朱母充耳未闻,一双眼睛如同溅到墙上的鸡血般猩红,又从那片猩红里倒映出了朱奇恐惧而绝望的眼。 天黑只好去掰她的手指,可朱母似乎下了死力。拉扯半天,不仅不能松懈分毫,反而使其更加癫狂。 情急之中,天黑瞥见一旁的桃木剑。 她正打算咬破手指,然后把血抹到剑上。 这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软软的一声童音——“妈妈!” 天黑心里咯噔一下。她扭头望去,果见门内站着一个头戴红色线帽的幼童。 她的心止不住的往下沉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小雪开口说话。 之前,她一直疑心这个孩子是个哑巴。没想到孩子的声音很好听,软软糯糯的。 而朱母在听见那声充满童真的“妈妈”后,双手的力道不自觉的松了松。 “妈妈……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已经走到朱母身后的小雪仰起脖颈,脸上满是期待的看着她。 朱母却没有回头。 小雪抬起细小的胳膊扯了扯她的衣角。 眼中的猩红一点一点褪去,终于,朱母的双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好象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尽,她骨架一般颓然的倒向地板。 皮囊褪去,空余下赵拂晓的魂魄仍旧伫立在原地。 赵拂晓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孩子,大大的眼睛仿佛是被星辰点亮的夜空,说不出的美好动人。 冷不丁被孩子抓起手,她的身体顿时一僵,紧卧成拳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掰开。 很快,在她摊开的手掌中便多了一朵盛开的秋野雏菊。 天黑认得,她来时的路上经过一片山坡,那里种了许多这样的花。 虽然只有小小的一簇,白色的花瓣包裹着黄/色的心蕊,却跟随风的方向自由摇曳,绽放无限的生机,有不屈,有希望,还有温暖人心。 赵拂晓终于泪如雨下。 此时,手机铃音忽然响起,眼眶湿润的天黑默默转身走出去。 “亲子鉴定的报告出来了。”电话被接通,方金乌的声音传来,“还有……”他顿了顿,“刚刚得到医院的消息,小雪死了。” 第28章 黑/童话〔15〕 天黑转交给朱奇一台索尼的迷你dv机。 说来也巧。上次宝儿落水昏迷,在市立医院因为那段离奇的经历,他和病友小雪很快就成为了朋友。 经过多日相处,两个小伙伴之间的友情与日俱增。 眼看宝儿康复出院,两人依依不舍,刚好当天又是小雪生日,于是大家提议给他们共同开一个庆祝会。 来参加这个庆祝会的都是曾经照顾过小雪和宝儿的医护姐姐、阿姨、叔叔,还有许多同病区的小朋友。 不管是大人或是孩子们,当天都十分开心。 朱太太更是自告奋勇,用自家带来的迷你dv机帮大家记录下了欢声笑语的一幕。 后来大概是忘了,离开的时候,她将这台dv机落在了医院。 如今,小雪已经不在,吴女士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台机子便委托天黑转还给朱太太。 宝儿出院那天,朱奇刚好在出差,回来后太太也没有和他提起,所以朱奇根本就不知道庆祝会的事。 拿到dv机后,他开车离去。 因为下雨,今天路上塞车的厉害。 眼看一时半会交通也顺畅不了,闲来无事他便摆弄起这台dv。 机子外观还很新,他记得这好象是去年抽奖得到的奖品,实用功能不高,价格也便宜,难怪芷洁会将它遗落在医院。 按下开关,画面很快就跳出来——果真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只是看到小雪的镜头时,他的目光总不自觉回避。 于是渐渐就有些意兴阑珊,原本正打算将机子关掉,谁知前面阻滞的车动了,他一时也顾不上这台dv,便随手将它丢进了副驾里。 此时,庆祝会的画面已经播放完毕。 在大段的雪花和无言的静默后,忽然又重新跳出一组镜头来,只是画面晃动的厉害。 朱奇一面开着车,一面听见从dv里传来的熟悉女声:“你跟我来……” 是芷洁的声音。对于自己太太的嗓音,他再熟悉不过。 他听见她说:“这是宝儿的病房,暂时不会有人来……” 然后,朱太太关掉了dv。 她大概没有想到,正在参加庆祝会的宝儿会突然跑回病房,当时吓了一跳。 同时被吓到的还有病房内的另一个人——一个陌生男人。 “这就是我的儿子?”扫了眼正趴在床头摆弄dv机的宝儿,男人质问朱太太。 她连忙“嘘”了声,一面阻止他继续往下说:“你疯了吗?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 朱太太是个行动派,她很快就把宝儿哄了出去。 只是留在病房内的两人,谁也没有发现,摆在柜子上的那台dv无意间已经被宝儿打开。 毫无征兆的。 短暂的空白后,朱奇听见dv里芷洁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还有脸跟我提孩子?当初明明知道我心脏不好,如果流产的话可能以后再也不能怀孕,可是你都做了什么?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到最后竟然玩起了失踪?如果不是朱奇……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活到今天……” 好象大冬天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冻得他一个哆嗦,眼前顿时金星乱撞,只知道下狠脚去踩刹车,可仍然有一种如坠深渊的错觉。 身后,立刻传来无数咒骂声,按喇叭声,可是他已经全然听不见了,脑袋里只重复着那一句:如果不是朱奇,如果不是朱奇…… 他一直以为宝儿是早产。 一个半月后,朱奇找到天黑。 他说:“可以给我看一看那份报告吗?我知道,你们曾经瞒着我,拿抽过的烟头去做亲子鉴定。” 当初的意气风发已不复存在,如今只剩下一副憔悴的皮囊。 “稍等。”天黑回身去办公室抽屉取来一个文件袋,然后交给他。 等不及回去再看,他当即就在现场拆开。 一目十行,看到最后结果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 要不是天黑扶了一把,他险些就要栽倒。 “你没事吧?”天黑问。 他摇了摇头,拂开了她的手。 在转过身时,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目送朱奇离去的背影,天黑心中忽然生出许多感慨,就连方金乌什么时候走近她都没有察觉。 “听说了吗?”方金乌忽然开口。 “什么?”天黑不解。 “朱奇夫妇已经协议离婚。” 天黑有些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上午。”他扭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没有看过那份报告?” “没有。”她摇头。 “不好奇?”他挑眉。 “不好奇。” “为什么?”他竟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她。风吹起她的长头发,一时遮蔽了视线。 “有什么差别吗?”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对着自己,“一个需要孩子的母亲和一个需要母亲的孩子。”抬头看向天际流动的云彩——你们在天堂一定要快乐。 第29章 魔镜〔1〕 人死不能复生,往事终成追忆。 今早在市殡仪馆发生了一件奇事——某具等候焚化的女性遗体忽然失去了踪影。 当时这具遗体被推进火化间长廊,碰巧赶上负责焚化的师傅内急,等他解手回来却发现停放尸体的铁床上空空如也,师傅顿时就傻了眼。 在炉化组几乎干了一辈子的老师傅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种事,当即就将情况上报给领导。 经查,遗体号牌、骨灰盒、逝者资料通通都在,惟独尸体不翼而飞。 一时间馆内传言四起,大家越说越邪乎,有说诈尸,有说见鬼,更有说某某亲见尸体自己跑出了殡仪馆大门。 未免以讹传讹宣扬迷信,领导下令禁止讨论此事。 不过总要对丧属有所交待。 虽然失踪原因尚且不明,但尸体长脚自己跑了这样的理由是万万不能用的。 最后只能统一口径,对外宣称是火化工人失误,错将这具遗体当做他人给提前焚烧了。 要命的是,偏偏又联系不上随行的丧属。 只听办理手续的工作人员讲,当时送遗体来的是一位年轻男士,因为并不举办告别式,便直接将遗体停在了待焚间。 后来男士接到一个电话,没等到遗体火化就匆匆离去,离去前在骨灰堂办理了骨灰寄存,为期三年。 根据留下的联系方式拨打该男士的电话,却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无法接通。 所以,这件事最后竟不了了之。 午间在食堂吃饭,遇到炉化组的工人,大家免不了就团团围住,想要打听更多关于遗体失踪的□□,借此满足各自的好奇之心。 那位莫名其妙就背了黑锅的焚化工正恼着,这下总算找到可以诉苦的地儿。 他将事情本末又说了一遍,并且坚称自己在长廊上捡到的女鞋来自那具失踪的遗体。 天黑坐在角落里一个人静静吃着饭。即使没去凑这份热闹,但一句半句飘进耳朵来,她还是能够听见。 这让她联想到刚才发生的一件事情。 或许自己能够帮忙找到遗体的下落……但是,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目前她还没有确切的把握去判定先前在化妆间见到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那会,她刚处理完一具遗体,正准备着手将灵柩推到告别大厅,开门出去的时候,她看到了隐藏在柜子后的一只脚。 那是只女人的脚,没有穿鞋,很白,甚至能够看清皮肤下纵横分布的筋络与血管。 虽然当时她吓了一跳,但鉴于自己多年来的非正常经历,她很快就认定这是一只飘。见怪不怪,所以她装做若无其事的离去。 现在回头想想,是人也未尝没有可能。 不过,尸体复活?这实在太扯了。 她决定还是先静观其变的好。 下班后,天黑搭乘同事的顺车去市里采购生活用品,没想到在购物广场遇到了以前高中时的同学。 这位女同学非常热情,拉住天黑说什么也不让她走,并且邀请她一起参加当晚的同学聚会。 无论天黑如何推拒,她就是不放手。 聚会的地点安排在本市有名的一家酒楼。 当天黑跟随女同学走进包间时,立刻引来众人的惊呼。大家在意外之余更多的是好奇,好奇她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 能去哪里?躲起来了呗。自从那场事故后,她就变得异于常人,每天睁开眼看见形形□□的鬼魂,像噩梦一般纠缠着她,甚至连睡觉时也不放过。 所以,她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不敢交朋友,因为不知道哪一刻鬼魂就会突然出现,她受够了这种神神叨叨被人当作精神病患一样看待的日子。 天长地久,过往那些熟悉的人和事渐渐被疏远,再也回不到从前。 包间里的气氛原本一直很好,忽然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诶,尤天黑!上学那会你可是学霸,听说高考成绩也不赖,怎么样?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这话一出,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天黑就有些头疼。为什么要和以前的同学都断了联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现在的职业太特殊。考虑到要有所避讳,天黑模糊答了句:“谈不上高就,混口饭吃而已。” 显然在座的各位没有那么容易就应付过去,有人催促:“别啊!你就是太谦虚。没听人说——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对啊对啊,大家有谁不是混口饭吃?你就不要再谦虚了。说说看,你在哪儿工作?” 众人七嘴八舌,似乎问不出结果誓不罢休。 “殡仪馆。”天黑只得照实说出。 果然,现场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不信:“你还真幽默啊尤天黑。可惜今天不是愚人节,我们也没那么好糊弄!老实交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神神秘秘……该不会是在国安局工作吧?” 话毕,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眼看气氛又活跃起来。直到天黑从随身口袋里摸出那张工作证摆到桌前,大家这才顿悟——原来真不是在谦虚。 于是,先前那位问她在哪高就的哥们忽然就有了抽自己一嘴巴子的冲动——叫你嘴欠!殡仪馆?!哎哟,别提多晦气了……赶巧最近新买了一支黑马股。 大家都低头吃饭,一时里好不尴尬。 终是先前那位邀请天黑参加聚会的女同学出来打了圆场:“这工作其实也不错,事业编制,听说没路子还进不去。” 底下便随声附和:“就是,干什么工作不是干啊……来来来,大家喝酒喝酒……” 众人举杯,揭过不提。 席间,大家胡吃海聊,谈家庭,谈孩子,谈股票,谈工作。 只有天黑,完全被摈弃在话题之外。 也没有谁主动上前来找她搭话或是喝酒,倒让想做鸵鸟的尤天黑松了口气,但同时内心也敏感的察觉到来自众人暗含异色的目光。 她便想出去透透气,等回来后再找借口遁走。 洗手间里,碰巧两个女同学方便完在盥洗台前洗手,一面闲聊。 “诶你怎么又洗?来来回回差不多都搓三遍了!你手上有什么脏东西啊?” “嘘!小点声!”女同学左右看了看,故意压低了嗓音,“就之前,我和尤天黑握过手。你知道,他们工作经常接触死人。我怕丧气,多洗几遍总没有错。” “哦,那我也要多洗几遍才好。” 等两位女同学离开,天黑才从隔间出来,到盥洗台前拧开水笼头,一面就着镜前的灯光细细打量自己的手。 想起入行头一天,林姨就跟她交代过这一行该有的避忌:不和别人说再见,不递名片,不握手……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很是无奈。 低头去关水,再抬眼时,冷不丁镜子里——在她身后凭空就多了一张人脸。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可天黑还是看清了。 那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苍白,但五官十分精致。 与她的视线在镜中交汇,女人好象一惊。等天黑回身去寻,她已经向门边跑去,眨眼之间就消失了踪影。 很快,门由外被推开——有人来如厕。 天黑拔脚追了出去。 在走廊上巧遇方金乌。 他一把拉住她:“怎么回事?” 来回看了看前后皆空荡的走廊,天黑问他:“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女人赤脚从这跑过?” 方金乌皱了皱眉:“赤脚?好象没有。” 天黑摆摆手:“算了。可能是我搞错了。”也许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只飘。 “怎么?又见着不干净的东西了?” 她“恩”了声,转而问他,“你怎么会在这?” “应酬。”他无奈的笑了笑,“你呢?” “……”刚要答话,忽听身后有人叫她。 原来是某位参加聚会的女同学。 女同学看见方金乌的正脸顿时眼前一亮,随即嗲声上前:“天黑,不介绍一下吗?男朋友?” 没等到天黑开口否认,那名女同学已抢先一步朝方金乌伸出芊芊玉手:“你好,我是天黑的朋友。我们今天在这里有聚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一起来啊?” 原本以为方金乌肯定会拒绝,叫天黑大跌眼镜的是他居然爽快的答应了。 枉顾她拼命朝他递眼色,竟半点没有瞧见似的,令她半途开溜的计划就这样泡了汤。 当方金乌以尤天黑男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包间时,立刻引来所有人的关注,一时间话题都围绕着他和天黑。 “我姓方。”也许是久居上位,纵使他颜色再温和,但举手投足间不自觉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仍使他看起来有别于普通人。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于是很快就有好事者提出:“我们听说天黑在殡仪馆上班都吓了一跳,所以很是佩服方先生的勇气,竟然能够不顾世俗的偏见同她走到一起。你的家人也不反对?” 方金乌笑了笑,很是漫不经心:“既然是偏见,又何必理会。生老病死,人之常态。” 那名好事者便自讨个没趣。 有人适时解围:“上学那会,天黑是我们全校公认的校花,追她的人加起来恐怕有一个连。所以我们特别好奇,方先生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略想了想,方金乌娓娓说来:“那天晚上,在我家……”然后故意停在此处,立刻引来底下一片暧昧的嘘声。 天黑连忙截住他:“我去送东西!对!那天晚上我去送蛋糕!”瞪着一双大眼睛,很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众人:“蛋糕?大晚上你去一个陌生男人家送蛋糕?” 天黑:“其实我还在蛋糕店兼职。那天晚上恰好他订蛋糕,我们收了加急费就赶工做出来,然后我就送货上门。” 众人:“原来如此。诶,哪家蛋糕店?” 天黑:“我那个,最近刚好辞职了。” 听她忽悠起人来脸不红气不喘,方金乌在一旁静默不语,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突然有人惊呼:“我想起来了!你是……你是方氏集团的方金乌!”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全部聚焦过来。 “正是方某。”只见他微微颔首,不骄亦不躁。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 尚有糊涂不明的,立刻就有人普及起方氏集团同方金乌这二者之间的关系。 这时,秘书小丁推门而入,在方金乌耳边低语了几句。 “诸位,抱歉。”他起身而立,“我有点私事需要离开。”末了,“帐单我已经买过,各位慢用。”然后扭头对天黑温柔道,“我们走吧。” 第30章 魔镜〔2〕 出了酒楼,方金乌提出邀请:“不如,找个地方再坐一坐?” 天黑看表:“不了,时间有点晚,我想回去了。” 他也未做挽留:“好。我送你。” 天黑疑惑:“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处理?”她记得离席前他这样说过。 “我让小丁去做了。”打开副驾车门,等她坐进去,他才转到另一边,自己开门上车。 “之前,谢谢你。”天黑低头绑安全带。 “谢我什么?”他转头看她,目光深不见底。 “被大家误会你是我的男朋友……”不知怎地,天黑竟有些慌乱。 他却已经收回眼,淡淡道:“没关系,我不介意。”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一副专心开车的样子。 不介意什么?是不介意被人误会?还是不介意做她的男朋友?天黑皱眉:“……”好吧,是她想多了。 到小区楼下,“要不要上去喝杯茶?”天黑脑袋一热,脱口而出。 原本只是客套,谁知他竟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好。” 就这样,两人一道上了楼。 招呼他在客厅坐下,她去厨房烧水泡茶。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她的家。环顾四下,房子虽然有些老旧,却胜在干净整洁。 家居采用了大量的布艺和花艺元素,素色的壁纸搭配艳色纱帘,窗前刚好摆了一瓶洋桔梗的白色插花,有一种西洋式的精致与浪漫。 透过窗玻璃还可以看见阳台上种养了许多绿色盆植,上头挂的吊兰已经抽条,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他的视线很快就被书架上的一排相框所吸引。 相片里,她从幼年到少女,长发或短发,独照或合影,每一张都笑的神采飞扬,说不出的快活美好。 天黑端了茶盘出来,见他正伫立在一张相片前发呆。 她走过去看了看:“那是林姨。”这张相片摄于她24岁生日当天。林姨并不喜欢拍照,难得那次被她吵闹着留下了这张合影。 他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抓在手里低头啜了一口,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这就是你和我说过的,带你入行的老师傅?” “恩。”她点了点头,“自从我父母走了以后,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有好几次,我被鬼魂纠缠无法脱身,都是她救得我。” “那你可知道,她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或是姐妹?”他问。 “应该没有了。我从来没有听她提过或是见过。”天黑有些敏感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他转身离开那排书架,“我只是觉得,她很像我认识的一位已经逝去的故人。” “哦?故人?”天黑好奇,“是谁呀?” 他却抱歉的笑了笑:“老实说,我也没有见过她。” 这时,门铃声响起。 天黑去开门,原来是隔壁新搬来不久的邻居——乔丽娜,在本市最大的运动俱乐部担任瑜伽教练,身材火辣。 这位新邻居对人很是热情。一周前刚入住,入住当天她便迫不及待登门拜访,并送上自己亲手烘制的小点心,虽然那点心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但贵在心意。 通过交谈,天黑得知了她的基本信息——单身、独居,没有兄弟姐妹,父母皆在外地。 迄今为止,乔丽娜算是第二个不因天黑的职业而对其避之若浼的人,第一个是方金乌。 “丽娜,有什么事吗?”天黑看向门外的女邻居。 对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t恤,即使这样,额头上仍有细细的汗珠,这身装备很显然是刚刚夜跑回来。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乔丽娜探头往里看了看,觑到客厅的方金乌,她似乎有些犹豫,“我在楼下捡到一个人。或许,你应该见一见。” 慢慢地,从丽娜身后走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披头散发,赤脚,女人瘦削的肩膀微微有些发抖。 乍见对方的面容,天黑吃了一惊,同时,心中亦泛起无数疑问来。 先是殡仪馆化妆间,然后是酒楼洗手间,她们已先后见过两次。到如今,竟又主动找上门来? 天黑不明白:这个女人几次三番出现在她的面前,究竟怀揣什么目的? “我见她蹲在楼下的花圃旁,连鞋子也没穿,就觉得奇怪,上去问了问,她说要找你,可又不知道你在哪一楼。大家左邻右舍,我想着可能是你认识的人,这才多事把她带了上来。”乔丽娜解释道。 “我知道了,谢谢你。”同丽娜说话间,天黑已经迅速做出决定,她看向那个女人,“有什么事,进屋说吧。” 丽娜是个极知趣的,“我要回去洗澡了,拜拜。”转身离开。 门外顿时只剩下一人,“进来吧。”天黑侧开身子,让女人进门。 回到客厅,天黑对方金乌很是无奈的笑了笑:“实在抱歉,今天我就不多留你了。” “没事,你先忙。”起身离去前,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 室内很安静。 女人拘谨的立在角落里,低着头,似乎有些紧张,两手死死抓住衣裙靠下摆的位置。 天黑注意到她的双脚,有几道红肿的伤口。大约是害怕弄脏铺在沙发中央的那块长毛地毯,女人蜷缩着脚趾迟迟不敢踩上去。 被盯了有一分钟之久,直到天黑轻叹了句:“坐吧。” 她这才小心翼翼的踏上去,即使坐下,却也仅仅只是挨着沙发边缘,一半屁股悬空这样象征性的坐着,双膝并拢,两只手握成拳状,看上去非常局促和不安。 天黑从卧室取来家用急救包,然后打开酒精和消毒棉给她清洗脚上的伤口。 “你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吗?”直到现在,天黑仍然不能相信坐在对面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尸体复活?这实在有够扯的。 女人摇了摇头:“我一醒来就在那张停尸床上了。”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姓名?职业?家庭住址或是联系方式?”天黑问。 女人冥思苦想:“我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成珂。” 其他竟一概不知?! 好吧……天黑收起急救包,她心中尚存一个疑虑:“你是怎么从殡仪馆逃出来的?” 馆内前后几个出口分别都装有探头。当时发现遗体丢失后,监控房全天都在排查,若有情况异常或是可疑人员出入,应该立刻就有警觉。 “我偷穿了你们的白大卦和口罩。”成珂埋下头,脸上闪过一丝赧色,“当时院子里停着一辆正要去接遗体的灵车,趁他们不注意,我就偷偷爬了上去。等到市里,我又另换了一辆运送酒水的小皮卡,藏在货箱里,跟着他们来到一座酒楼,直到我看见你走了进去。” “为什么要跟着我?”在天黑的印象里,她们并没有任何交集。 “因为……”成珂有些犹豫,“因为只有你能看见我。” 这是什么话?天黑狐疑的看向她,“我又不瞎,当然能看见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她咬了咬唇,似乎在思量到底该怎么说,“我知道你的秘密。” “我的秘密?”天黑乐了,反问她,“我能有什么秘密?” “我死过一次,你知道。”成珂自嘲的笑了笑,“我亲眼看着他们将我的尸体运送到殡仪馆,在其中一间空房,我看见你正为一具肠穿肚烂的尸体做腹部缝合。死者是一名中年妇女,因为上街买菜被车撞倒后又遭司机反复碾压,所以死状凄惨。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因为当时我就在那间房子里,一直听那位大婶的鬼魂不停跟你絮叨——她死的有多么多么凄惨。后来你被她说烦了,就告诉她,如果再这样,你不能保证会不会按她的要求将尸体缝合美观,她才闭嘴。” 天黑有些意外,这个女人竟然也在现场?可为什么自己会丝毫没有印象? 不由冷眼打量起对方来——一张巴掌大的脸孔上五官精致。天黑自认记忆不差,面对如此美人,即便是鬼,只要见过她就不会忘。 天黑的沉默不语让成珂内心渐渐惶恐起来:“知道的我全说了,其他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所以求求你!我重新活过来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把我送回殡仪馆!你应该最了解那种感受,我不想被当作怪物看待。所以,请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如果你能守口如瓶,作为感谢,我也一定会帮你……保守你的秘密。” 天黑看向她:“这么说,你失忆了?”一面估量她话中的真假。 她搓了搓手指,显得很不安:“……大概、大概是这样吧。” 良久,天黑缓缓道:“我可以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但你必须告诉我,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似乎有些紧张,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我想、在你这儿借住一段时间。” 天黑问:“为什么是我这里?” “我、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不知道家在哪里,也不认识任何人……我死了以后,很害怕,也很孤独……只有你能看见我,我、我不知道该去找谁……”她有些语无伦次,“求求你,帮帮我!或者、或者……至少等我先弄清楚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成珂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为什么明明已经停止呼吸……为什么老天又让她重新活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者她忽略了什么? 天黑想了想:“让你住一个晚上,这没有问题。因为你现在身无分文,又失去记忆,如果把你赶出去,未免太不近人情。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最后一句话,她咬得特别重,“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天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今晚让你住,但是明天请走人。 成珂心思最是敏感,她哪里又会不明白。“谢谢你!我明天睡醒就走。” 见她神色郁郁,天黑到底心有不忍,离开客厅前丢下一句:“殡仪馆有逝者的火化资料,明天上班我帮你查一查,或许能联系到你的家人。” 第31章 魔镜〔3〕 月亮酒吧今晚生意很好。 九号包厢来了位款爷,刚来就大手笔的点了一屋子姑娘坐陪,把推销酒水的妞们兴/奋个半死。 城市里最不缺的就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初秋的晚风微凉,成珂紧了紧身上的棕色风衣。出门的时候,她随手在天黑的衣橱里拿了一件套在身上,此时才发现衣裳有点空。 按说两人身量差不了多少,都属于高挑型,唯一不同的是,天黑比她丰/满。 伸手都能触见自己的肋巴骨,她实在有些瘦,大概是长期节食,一天到现在只吃过两个苹果,竟也没觉得有多饿。 庆幸的是——好在胸前尚有二两肉。 推开那扇门,成珂走进了月亮酒吧。 里头俨然是另一个世界。衣香鬓影,歌舞升平。 她拦住一位从面前经过的女侍,打量了一眼对方胸前的工作牌——孔雀。很显然这只是女侍的艺名,想来这种场所用艺名再正常不过。 “有什么能够帮你的吗?”女侍问她。 “请问经理室怎么走?” “您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应聘服务生的。”成珂微笑着,“不过,我好象迷路了,能麻烦你带我过去吗?” 女侍很爽快就答应了:“好吧,请跟我来。” 面试很顺利,今天晚上她就可以上班。 孔雀十分热心的领她去更衣间换过制服,又带着她熟悉了工作环境,成珂很快就走马上任,成为月亮酒吧的一名酒推女郎。 她接的第一单生意就是九号包厢。 九号包厢是月亮酒吧最大的包厢之一。 此刻,或站或坐,一侧吧台和转角沙发上一群人东倒西歪有男有女,酒水不要钱似的拼命灌下去,每个男人身边都围了一圈莺莺燕燕。 震耳欲聋的嗨乐由立体声箱传出,配合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有左拥右抱调/笑狎/昵的,有d飘飘欲/仙的,还有掷骰子每输一次就要脱掉一件衣服最后脱得只剩下比基尼的。 个个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亢/奋异常。 没想到当班头一天就遇见熟人。 成珂看着眼前这个从她托盘里取走酒瓶的蛇精脸妹子——“珂儿?哎呀!真的是你!”妹子见到她似乎特意外,惊叫着蹦起来,然后在她肩头用力一拍,“发什么呆啊?两个月没见不认识我啦?”似乎并不知道她已死的消息。 成珂竭力搜寻自己的记忆,可惜一片空白。“对不起,你认错人了。”以免节外生枝,她埋头准备离开。 妹子却拦住她:“我说成珂你搞什么鬼?!咱俩上上个月还一起参加过车展。该不会是你还记恨着站台时被我抢了风头吧?” 原来是车模。成珂哪里记得这些,只好以沉默作答。 妹子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酒吧制服,皱眉:“不过,你穿得这是什么鬼?” 成珂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讷讷道:“我在这里上班。” 妹子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放着好好的麻豆不做,来这里……”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扑哧”一声笑起来,“哈,我想起来了——你把andy的男朋友给睡了,他要跟你绝交!矮油,不就是一个男闺蜜吗,绝交就绝交!那种死基佬……god!想想都让人浑身起皮。” 末了,翻个白眼,双手抱臂超夸张的抖了抖。 信息量一时有些巨大,成珂有些消化不来。 奈何妹子已经另起新篇:“诶,你听说了吗?andy搭上一个暴发户。那个暴发户又老又肥,光吨位就一个抵他俩。不过,我听说出手倒是很大方,这次带他去欧洲,包了游艇出海,没个把月是回不来了……”真是羡慕妒忌恨。 成珂“哦”了声,装做很惊讶:“有这样的事?” “oh,mygod!”妹子一惊一乍,“你竟然不知道?!你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没道理他连这种事也不和你讲呀?”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哦,也对!他要跟你绝交嘛!可怜见的,就因为这个你跑到酒吧来做服务生?”怎么看怎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在成珂头脑总算灵活。 根据妹子提供的八卦,成珂很快总结如下:职业,小野模。大家都来自同一个圈子。不过,就目前已死人的身份来看,她与圈中姐妹的关系并非如表面上那般交好。 这不打紧,她还有个基佬男闺蜜叫andy,中文名安迪。大家合租在一套两室的公寓里。 可是某天,男闺蜜的另一半被她勾搭着滚了床单,且捉/奸在床。男闺蜜大怒,誓要跟她断交。 近来,恢复单身的男闺蜜新钓了个金主。金主人傻钱多,把他带去欧洲嗨皮去了。短时间内,恐怕见不到他。 最后,成珂不得不感叹一句:贵圈真乱。 未免穿帮,她另换了话题:“别聊我了。说说你吧,你怎么也在这儿?”她看向妹子。 妹子忽然变得神神秘秘起来:“那边那位,瞧见没?” 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与两名美女前后夹/击大跳惹/火贴面,让人看了不禁面红耳赤。 “认出他是谁了吗?”妹子问。 只得一个侧脸,加之灯光昏暗,成珂摇了摇头。 “他就是江石!”妹子很不爽,“竟然连江石都认不出?!你该去看眼科了。” 不理会讽刺,成珂微觑起眼打量着场中那道众星拱月般的身影。 妹子在一旁游说:“我记得之前你好象说过要勾搭他?一直没机会。呐,现在人就摆在你面前,吃不吃,你自己决定!” “这个……还是不要了。”成珂面露难色。 妹子翻个白眼:“你傻呀?我可告诉你,今天难得他没带女伴,这样绝佳的机会你要是放过了指不定还有没有下次!” 眼看着江石过来取酒,成珂感到腰后冷不丁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向前扑去。 猝不及防,她跌进一个男人的怀里。 抬头的瞬间,她只觉得眼前一亮——这个男人有一双灿若桃花的眼睛。 角落里,有人窃窃私议。 某:“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江石今天可是带了女朋友来的。” 推成珂出去的那位蛇精脸妹子冷笑道:“你只管等着看好戏就是了,问那么多!” 本着怜香惜玉的心,江石伸手扶了一把,姑娘才不至于摔倒。 “没事吧?”他不过是随口问问。 可姑娘乍见他时,这表情……实在叫人玩味。 那双眼睛小鹿似的,刚一触上他的视线,就惊慌着弹开,低头间却又忍不住偷偷觑他,一双睫毛颤巍巍,雨打新荷似的,生动异常。 先前扶她那一把,他还没有完全丢手,此刻忽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拿拇指指甲在她裸/露的胳膊上轻轻刮了刮。 没想到她耳根瞬间就红了,灯光下,连带脖子那一截都变成了粉色。 有点意思——他摩挲着下巴。 “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故意又贴近了几分,他发现她身上并没有搽香水,鼻尖传来的只有沐浴露清淡的味道,他突然觉得很好闻。 成珂有些晕菜。 江石靠她太近,近到让她没法正常思考。她不敢去看他,只埋头含胸,囫囵问了句:“在……在哪里见过?” “让我想想。”江石锁眉,果真用心思索起来,“我上中学的时候曾经暗恋过一个姑娘,我发现那姑娘跟你长得特像。” “是吗?哪、哪里像?”成珂并没有结巴的毛病,可不知为什么一遇到江石,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 “诶诶,别动,就是这个表情。有个词叫什么来着?欲……欲什么羞?” 成珂红着脸:“欲说还羞。” 江石击掌:“没错,就是这个词!诶,我发现你还挺有学问的吗。” 成珂低头,笑的十分腼腆,“你暗恋的那个姑娘长的很好看吗?” 江石回:“没你好看。” 这时,忽然从旁边冲出来一个锥子脸的美女,大眼睛,高鼻梁,很是洋气。 美女来势汹汹,矛头直指向成珂:“江石,她是谁啊?你们背着我,要不要这么亲密?!” 江石脸上明显闪过不悦:“早说了,不让你跟!你偏要跟。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美女不依不饶,直管咬住成珂不放:“你说!她到底是谁?” “你说是谁就是谁。”江石一脸无谓的笑。 “我说她是贱人!勾/引别人男朋友的贱人!”美女很恼火,有气却并不敢冲江石撒,便把火力全部对准了一旁的成珂。 江石火上浇油:“诶,你说话可得过脑子!虽然我喜欢胸/大的女人,但是胸/大无脑——对不起,我不喜欢!” “你竟然还护着她?!”美女很委屈,“麻烦你搞清楚先!我才是你女朋友!” 江石早已有些不耐烦,大手一挥:“错!我现在的女朋友是她!” 原本还在暗自神伤,嫌弃自己胸不够大的成珂听到这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第32章 魔镜〔4〕 江石推出成珂:“我现在的女朋友是她!” 这无疑就是晴天霹雳,一下把美女给霹岔了,好半天才从鼻孔里哼出一句:“哈?!她是你女朋友?那我算什么?” 江石摊手:“前女友。” 美女张嘴,不敢置信:“我?!你是说我?前女友?!哈,什么时候的事?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就在刚刚!还没来得及通知你。” “我不过是上了趟洗手间的空子,就成了你前女友?江石,见过渣的,没见过你这么渣的!小心哪天遭报应!”骂出这句,犹不解恨,恰好看见从旁经过的侍应生手中托着酒盘,美女当即抓起其中一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泼向对面的江石。 “小心!”成珂眼疾手快,跳出来挡在了江石身前。 那杯酒便泼到了她的脸上,琥珀色的液体顺着她鬓角发梢流下来,很快她身上穿的那件单薄的酒吧制服就被水渍洇透。 美女扑了空,很是窝火,冲她唾了句:“要你多事!”语毕,举起空掉的玻璃杯子就砸过去。 被成珂险险避开,“砰”一声,落到大理石地板上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江石忍无可忍,终于大吼道:“你闹够了没?” 当着人前被他这样一吼,美女只觉得羞愤交加,“江石你混蛋!”跺跺脚,梨花带雨般哭着跑开了。 “要不要紧?”江石递上纸巾。 成珂接过去擦了擦脸,“没事,我换件衣服就好。” 江石点点头:“去吧,快去快回。” 忍不住心中一动,成珂冲他微微一笑:“好。” 收拾妥当的成珂重新回到九号包厢。 趁着换衣服的空子她补了妆。未免脸色过于苍白,她在脸颊两侧扫了淡淡的腮红,这样看起来柔美之余又添了丝妩媚。 远远地,就看见人群中江石在冲她招手。深呼吸几次,她才托起酒盘向吧台走去。 似乎丁点也没有受到刚才不愉快的影响,江石招呼她:“坐,我请你喝酒。” 成珂有些为难:“我、我还在上班。” “知道你在上班。这样,你陪我喝一杯我就买你一瓶酒,喝几杯我买几瓶,这样总没问题吧?” 江石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然而真正令成珂感到动心的却是江石本身。 天知道,她有多迷恋他。 “为我挡酒的人不少,可是像今天这样为我挡酒的,你算头一个。”江石向她举了举杯,半是戏谑半是诚恳,“所以,咱俩得走一个。” 心知他说的是之前被女友泼酒的事,她不过是出于本能才跳了出去。 面对眼前这杯酒,成珂瞬间苦了脸,其实她酒量并不好,尽管如此,最后还是捏起鼻子一仰而尽。 酒是洋酒,后劲十足。初初喝下去没太大感觉,等到了胃里却火烧火燎起来。 两杯入肚,原先的拘谨也渐渐放开,她扭过脸,单手托腮盯着江石细细的瞧,从眉到眼再到鬓角发丝,十分缠绵。 忽然,她开口发问:“你女朋友很多吗?” 江石只觉得灯光下的成珂脸蛋红艳艳,白里透着粉,粉里透着润,丰唇微张,看上去很是诱人。他不假思索:“不多。” 成珂眨了眨眼:“可我听他们说,你换女朋友就像换衣服,最长的也不超过半年。” 江石另换上一副磁性的眼神:“那是在遇见你之前。” “那遇见我之后呢?” 他张口就来:“我发誓,你将会是最后一个!” 成珂:“真的吗?” 江石竖起手,做发誓状:“比真心还要真。” “你真会哄女孩子开心。”成珂咯咯笑起。想到他先前当众说她是女朋友,明知被推做挡箭牌,可成珂心中仍然抑制不住的欢喜。 “你开心就好。”眼看气氛水到渠成,江石问,“待会几点下班?我等你。” “等我干吗?”成珂心中忽然一跳。 “带你去看星星。”江石一本正经道。 成珂疑惑:“现在城市里还能看到星星吗?” “能。” 见他笃定的样子,她很好奇:“哪里?” “我家。” “你家?”成珂张大嘴巴笑出来,“你家又不是天文台,怎么会看见星星?” “呐,问这么多,你就告诉我——到底想不想看?”他佯装生气,“不看我可走了。” 成珂忙拉住他:“你别走啊……” “那你到底看不看?”他索性耍赖到底。 成珂有些害羞,头埋下去,轻轻点了点。 *** 凌晨五点,天黑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她拧开床头灯,匆匆披上一件外套就去开门。透过猫眼——门外站着一天未见的成珂,天黑将她让进屋,反手把门关上。 “我以为你走了。”白天下班回来,看见床头叠放齐整的睡衣,天黑以为她就此别过。 成珂一脸歉意:“对不起,我实在无处可去,只能又回到这里。” 天黑注意到她脖颈上的红印:“难道,给你脖子上种草莓的那位先生都不留你过夜?” 成珂的脸腾一下烧起来。她连忙掩住脖颈,窘迫道:“我一时喝多了酒……”吞吞吐吐不晓得要怎么解释。 昨晚的酒喝得确实有些多,但还不至于醉到不醒人事的地步。在江石家的每一个细节成珂都记得十分清楚。 两人从玄关一路吻到客厅,他将她压在沙发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衣裳被扯得七凌八落,内/衣翻了上去,酥/胸半露。 她忽然就有些害怕起来,而他皮带早已解开,炮弹亦随之推上膛,眼看着就要冲锋陷阵,最后被她一句“去卧房”硬是生生刹住车。 将她打横抱起,上了楼。 大约是看出她的紧张,到得床上,他忽然变得细语温/存起来。等她的不安渐渐得到抚慰,他这才攻破壁垒,重新投入到酣战中去。 事毕,畅快淋漓。无论身心,她皆感到从未有过的欢愉。 后来迷迷糊糊一觉睡醒,也不知道时间早晚,但一想到自己先前在他身下是何等的放/浪纵/情,她就忍不住额角发汗,心跳加速。 因为羞于面对,她便趁着夜色朦胧,一个人蹑手蹑脚的离开。 这会被天黑一提,让成珂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别不好意思啊,都是成年人了,你有你的自由。”天黑这样说,算是替她找了台阶,“说正事!昨天在馆里,我已经帮你查过资料,有关你的个人信息我都做了摘抄,你先看一下。”说完,从茶几的字典下翻出一张便条纸来递给她。 成珂逐条看过去。 天黑继续往下说:“当天,替你办理火化的是一个名叫安迪的年轻男士。根据委托书内容,他是你的男朋友,你的母亲全权委托他办理一切殡葬事宜。不过,遗憾的是,从事发到现在,无论他本人还是你的母亲,电话都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目前,从留下的身份信息看,有两个住址你需要关注一下,或许能找到有用的线索——一个是你身份证上的住址,另一个就是登记时这位安迪先生留下的住址。还有,你的户口暂时没有被注销,因为到现在也没有人帮你去派出所办理注销手续。所以,从法律角度来说,你现在仍然还活着。不过奇怪的是,你的家人似乎一点也不关心你的死活?” 成珂苦笑:“我要是没有失忆,或许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她正了正颜色,“不提这些!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说——首先,我找到工作了。” 天黑刚想说恭喜,可紧接着又听成珂来了句:“在月亮酒吧推销酒水。”恭喜那两个字就被她硬生生给吞了回去,因为月亮酒吧在本市的名声实在不太好。 “你先别皱眉,听我说完。”成珂摊手,“我目前这种情况,能有一份糊口的工作已经很不易,这是短时间内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她还活着这件事,越少人知道,对她就越安全。 天黑觉得成珂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许是死过一次,神经就变得过分脆弱与敏感,总担心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其实,殡仪馆以前也曾有过临到火化前人又活过来的事,医学上早就给出了合理解释——假死现象。且,她的户口并未被注销,所以她现在的身份和普通人无异。就算东窗事发,只要她抵死不认,别人又能奈她何? 天黑实在不理解她有什么好顾虑的?不过,这样的话到底没有问出口,最终她还是决定尊重成珂的选择。 成珂道:“今天在酒吧,我遇见一个认识我的人……她好象还不知道之前我已经死了,和我聊起许多事。从她的话里,我了解到——其实那个安迪并不是我的男朋友,因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gay。至于委托书上为什么会那样写,我也不清楚。” “这么说,你和那个安迪只是普通的朋友?”天黑有些意外。 “比普通朋友更亲密一点的关系——闺蜜。”成珂实话实说,“我想,你们一直联系不上他的主要原因,应该跟他现在身在欧洲有关。” “欧洲?什么意思?”天黑不解。 “总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他只是去旅游,过段时间就会回来。”成珂拾起那张便条,指着其中一处天黑所摘抄的住址,“这个房子是我和安迪合租的。我死后遗体也是他送到殡仪馆,最重要的是他手中还握有我母亲的亲笔委托书。所以,要想弄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andy是关键。我想,也许等他回来,很多问题就能找到答案。” 见天黑望着她,成珂咬了咬唇,“不过在那之前……可不可以请你先收留我一段时间?我实在没地方可去,又身无分文……” 冷不丁,天黑“恩”了声。 其实,自打先前旁敲侧击说过不愿收留她的话后,天黑一度有些后悔。 昨晚下班回来见她果如承诺的那样已经离去,睡衣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房子也被里外打扫过一遍,窗明几净,天黑忽然就觉得自己好没有同情心。 成珂并不知晓天黑的这些心理活动,她此时全部心思都用在如何说服天黑上,“你放心,我绝不白住!家务我全包,我还会做饭。等发了工资,我付你租金。算我租你的,好不好?” 天黑再次“恩”了声。 这回,成珂总算反应过来。她有些不敢相信,天黑这么快就答应了她。“你、你……同意了?” 眼见天黑点了点头,成珂“啊”一声兴奋的跳起,然后上前一把抱住天黑:“太谢谢你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有一副这个世界上最慈悲最慈悲的心肠!” 天黑躲开她凑上来的湿哒哒的嘴唇,笑:“喂,口水啊!糊我一脸!” 第33章 魔镜〔5〕 “成珂,有人找。” 这个时间点,月亮酒吧刚刚营业,卡座上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客人。成珂听说有人找,便放下手里的工作向外走去。 厨房连着后门,外面是一条背街小巷。然而,成珂推门出去后并没有见到人,整条巷子空荡荡的,只有夜风呼啸。 正纳闷着,眼角忽然扫见一团黑影从她身旁蹿过,“咻”一下就消失了踪影。 她被吓了一跳,等听到几声猫叫,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原来是只野猫,不禁埋怨起自己神经过敏。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侧耳倾听,除了呼啸的风声外,还夹杂着某种奇怪的类似啃啮噬咬声。在暗夜里,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她屏住呼吸朝声音的源头走去。 那是一只半人多高的绿皮垃圾筒。因为有视觉盲区,她并不能看清全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奇怪声响发自那片盲区。 随着渐渐走近,那声响越来越清晰,仔细分辨是骨头被嚼碎吞咽的声音。 视线跨过最后一点障碍,她终于看清了路灯下那团庞然大物。 是一只正在觅食的恶犬,通体发黑,防备心极强,脚爪下牢牢护着已经啃咬了一半的白骨,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嘶吼声。 大概是进食被打扰,成珂刚一靠近,它便张开血盆大口冲她咆哮起来,面部丑陋多褶皱,四肢强健,眼睑血红,有尖利的獠牙。 成珂此时后悔极了。都说犬畜心性狭隘,护起食来往往不要命,像这种攻击类巨犬尤甚。 她想跑,可是又怕引来恶犬的追击。 于是,一人一犬双双对峙着。 渐渐地,恶犬开始烦躁起来,表情狰狞,眼看就要发起攻击。 在心中默数了“一、二、三……”成珂调头,发疯似的奔跑起来。 那只恶犬紧追不舍。 就在它前肢高高跃起准备来个致命一击的时候,成珂冲进了酒吧,防盗门“砰”一声被她甩上。 不满猎物逃脱,恶犬咆哮着,在原地打转了两圈后终于悻悻离去。 成珂抵在门上不停喘着粗气,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跑这样快,以前上学的时候她的体育总是不及格。 从垃圾筒到门,短短一截路,却让她再次经历了从死到生的可怕瞬间。 穿过厨房狭窄的通道,在拐角处与前来寻她的孔雀撞个满怀。 见她脸色苍白,孔雀问:“你怎么了?” “我们这里,有谁养狗吗?”成珂不答反问。 “狗?什么样的狗?你是说宠物京巴还是贵宾?吧台的莉莉倒是养了一只,不过最近听说生病,死了。” “不是宠物犬,是巨型犬。” “这个倒没听说。现在城市对于饲养巨型犬是有要求的,没有□□不能随随便便就养。怎么?你被狗咬了?”孔雀好奇道。 “差一点。”想到刚才,成珂仍心有余悸。 瞥了眼她身上的工作制服,孔雀打趣:“莫非,狗眼看人低?” 成珂“呸”了声,“我还要说是瞎了它的钛合金狗眼呢。” 孔雀扑哧一声。 成珂说完,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不是说有人找我吗?”成珂想起正事。 “哦对,是个小哥,说有人托他送份东西给你。原本等在后头,没见到你,他就直接去了吧台。我估摸着你俩刚好走岔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大堂。 孔雀拉住成珂:“东西我已经帮你收下了,先别着急拆!一号包厢有人点酒。” 成珂纳闷:“我这才刚来几天啊?都有回头客了?” “八成是熟客。”孔雀捏了捏成珂略带婴儿肥的脸颊,鼓励她,“自信点宝贝。” 好端端的,成珂心里忽然有些惶惶,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就是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走到一号包厢,推门进去,她发现里面没有点灯,乌漆漆一片。 门打开的瞬间,外头走廊有灯光射进来,她的身影投在地板上被无限拉长。 “砰”一声,在她身后,玫瑰金软包门自动合起,眼前世界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成珂摸到电灯开关,胡乱摁下一个键,频闪射灯被点亮,以一明一灭的规律交替闪烁着。 “请问,有人吗?是不是有人要点单?”她四下张望着。 可惜没有人回应。 又问了一遍,她一面往里走,没留神脚下碰到了什么,险些就被绊倒。 也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得人脖颈后面阵阵发凉。突然,她感到身后……有人在慢慢靠近。 成珂想起孔雀说过,月亮酒吧曾经死过一个女招待的事,据说那个女招待死的很惨……这样一想,额角上不禁冒出冷汗来。 丝毫没有察觉,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有一只手掌正一点一点向她逼近。 就在她扭头看去的瞬间,忽然被人从后方捂住口鼻。 想要呼救,奈何口鼻被掩,她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对方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 出于本能,她开始拼命反抗。 然而力量的悬殊,使得她的抵抗看上去根本微不足道。 直到男人的一只手从她的腋下穿过,来到她饱/满的胸/前,隔着单薄的衣料覆上去…… 成珂害怕极了。孔雀说过的那个女招待究竟是怎么死的?她一下想起——听说是嗑多了药,然后被人轮/奸至死。 心陡地往下一沉。 来不及思考,男人的手已经再次行动起来。 似乎并不满足于这种隔靴挠痒,他改由成珂松掉的制服纽扣间探进去,一把握住那团柔软,用娴熟的手法一点一点撩/弄着。 一直在寻找时机的成珂终于等到男人慢慢放松警觉。 盯着眼前这只罩住她口鼻的手,成珂张嘴发狠,毫不犹豫的咬下去。 只听“嗷”的一声惨叫,男人瞬间缩回手。 成珂趁机摆脱掉束缚,拔脚朝门的方向跑去,眼看就差几步,却被从后追来的男人扑倒在地。 成珂怕极了,男人的手此刻正掐住她后颈,好象随时不高兴就会扭断她的脖子。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她语带哭腔,“求求你放了我吧,外面都是人。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绝不声张!就当没见过你!” 男人忽然间松了手。 成珂顿时感到背上一轻。“非/礼!你干不干啊?”原本死死压住她的男人已经翻身下来,四肢伸展,仰躺到一旁的地板上。 这……这声音充满戏谑,又熟悉至极。成珂定睛望去,“江石?!怎么会是你?”她惊呼起来。 “怎么就不能是我?”江石一个挺身坐起,“倒是你!谋杀亲夫啊?!” 他举起那只手,上面有一排清晰的牙印,成珂见了就有些心虚,可是一想到被他这样捉弄,难免又有些来气,“明知道人家胆小,还故意吓我。该!” “好你个小没良心的!亏我日思夜想,百忙之中赶来看你。早知就不跑这一趟了!我看我还是赶紧走的好,免得碍了人家的眼……”说完就要起身。 被成珂一把拖住:“你这个人!谁嫌你碍眼了!” “你!就是你嫌我碍眼了!”江石索性耍起赖来。 “好啦好啦!”成珂拿他没法,只得哄他,“我不该咬你!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小女子我一般计较了!再有下次,我一定记得把牙口放钝了,慢、慢、咬。” “嘿,你当是钝刀子割肉啊?还慢慢咬?”江石腆起脸,“这么着,你亲我一下!否则,甭想那么快我就会原谅你。” 这人颠倒是非的能力真是……成珂无奈,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江石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下回再咬,咱就咬这!”说着,冲她撅起两片唇瓣来,“想怎么咬都成!要不,咱先试一试?”遂摆出一副任君蹂/躏的样子。 成珂嗔他一眼:“油嘴滑舌!你就是这么日思夜想我的吗?” “别啊,我真的哪哪都有在想你。当然,最想的还是……”他伸出手指,在成珂心脏的位置点了点,忽尔往下又偏移了两公分,倏地一把抓住那团软/肉:“当然是这里呀。” “啪——”成珂拍开他借机吃豆腐的手,没想到竟拍到之前的咬痕上,江石立刻鬼叫起来。 “很痛吗?”成珂有些负疚,于是主动上前,“我帮你吹一吹吧,吹一吹就不疼了。” “好妹妹!哥哥我这里也疼的紧。”江石得寸进尺,冷不丁抓起成珂的手就往他两/股间探去,口里更是说着荤素不忌的话,“要不,给哥哥连这里也一并吹了吧。” 触到一团火热坚硬如铁,成珂的脸立刻就滚烫起来,唾他一句:“流氓!” 两人笑闹着滚作一团。 渐渐地,就有点把持不住。 她按住他解皮带的手:“别!被人听见。” “放心,有隔音。” “不要!”躲开他湿热的唇,她害羞,“等下班去你家……” 江石一面吮她耳珠,一面含混道:“我要出差,待会就走。” “什么时候回来?”她顿觉意外。 “说不准,也许十天,也许半个月。”掀起她下身的短裙,他的手逾发不规矩起来。 要这么久?成珂终于不再抵抗,身子软下来,任他予取予求。 江石很快翻身上马,一路攻城掠地,不在话下。 第34章 魔镜〔6〕 肉/体徒然亲近,灵魂终是陌生。 那时的成珂并不能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同天下所有陷入热恋的姑娘一样,她满心欢喜,对与爱人的未来怀有无限憧憬。 从一号包厢出来,成珂的脸上带着激/情过后尚未褪去的红/潮,即使重新整理了头发和衣裳,明眼人还是能够从中嗅出端倪——那眼底眉梢像是染了春/色。 孔雀打趣她:“哟,这是干什么去了?脸蛋水灵的都能掐出汁来。快说!哪里偷吃得滋/阴养颜大补丸?” 想到刚才和江石的那一场翻/云覆/雨……成珂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好啦不逗你!”孔雀从吧台下取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先前那位小哥送来的,指明要给你。打开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成珂才记起这茬来,之前在酒吧后门,就为了见这哥们一面她差点被恶狗咬。“没留名字吗?到底是什么人?” “没说。”孔雀摇头。 成珂其实也蛮好奇,按理说目前她的身份就是个死人,谁会有这份闲心给一个死人送东西?而且还熟门熟路送到月亮酒吧来?她有直觉,这个人一定对她很了解。 等拆开一看,原来是只最新款的手机。 电池已经充满,成珂打开屏幕正想寻找点蛛丝马迹,铃声却在这时突然响起,提示有电话打进来。 成珂抓着手机,心里一时七上八下。 不知道为什么,连日来一直都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在她周围隐藏着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她。 在铃声快要结束前,她终于接起电话。 谁想到那头传来一个熟悉至极的男音:“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江石?!”她倏地松下一口气,紧绷的声线也不知不觉柔和下来,“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送我手机?” “怎么?你不喜欢?”江石反问。 “我很喜欢。” “我想随时随地都能听见你的声音。” 成珂心中忍不住一阵甜蜜,“你已经走了吗?” “刚上车,在去机场的路上。”江石低声问,“想我没?” “想。你呢?” “你等等。”他将电话举到面前,一只手空握成心状,配合着口中发出“嘭,嘭,嘭”的模拟心跳声,“听见了吗?”他问。 成珂“恩”了声,从牙齿一路甜到心里去。 两人分离不过才半个钟头,却已然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成珂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明知这样的情话他或许也曾对着别的女人说过千百遍,可在她,依然觉得十分感动。 直到收了线,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似喜似忧。 被孔雀取笑:“冬天还没到,我们的成小姐已经开始思/春了。” 成珂就有些不好意思:“哪有。” “哪里都有。”玩笑后,孔雀正色道,“不过老实说,你的那位江先生可是花名在外,身边女人从来就没有一个熟面孔,换女朋友好比换衣服。你跟他玩玩可以,但千万不要当真,否则陷进去最后受伤的肯定是你自己。” 成珂神色就有些郁郁,轻声答了句:“我明白。” 孔雀也不多言,点到为止:“做人呢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起码你现在是开心的就好。”她很快转了话题,“上次我推荐给你的面膜,贴了没?感觉怎么样?” “恩,感觉很好用,敷完以后皮肤特别水。” “这就对了。你都不知道这款面膜在微信上卖得有多火……”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有服务生过来叫孔雀。 问:什么事?那名服务生只回了句:“你过去看一看吧。” 原来是散座的一位女客和侍应生之间发生了冲突。 这名女客的实际年龄只有十七岁,曾在一周前到过月亮酒吧,当时独自一人点了半打啤酒,喝醉后很是大闹了一场,幸好被孔雀认出是与她相交的一位好友的妹妹,这才解了围。 所以,责任台内的侍应生对这位妹妹印象深刻,事隔一周再次见到人,马上就认出了她。 因上次的经历并不怎么愉快,侍应生这回便多留了心眼,请她出示身份证。 但她并不配合。 无奈侍应生只有搬出法规,以不得向未成年人售酒为借口,请她另择非酒精类饮品饮用,由此引发了矛盾。 孔雀走过去,地上躺着已经被砸成碎片的烟灰缸,她的目光扫过面前的少女:“阿珠。” “你来的刚好,给我半打嘉士伯!这是钱,剩下的不用找了就当小费。”少女将钞票“啪”一声拍到桌上。 孔雀紧皱眉头:“别闹了好不好,阿珠。” 少女沉下脸:“谁说我闹了?这里是酒吧,我花钱买醉有什么不对?” “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孔雀盯着她,一时目光复杂,“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姐姐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如果真的爱她,就应该努力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少女打断她:“你错了,我并不爱她。她死了,我一点也不难过。你应该了解,她有多懦弱,多窝囊!那样的人活着纯粹是浪费粮食,浪费生命。她死了最好,死亡是一种解脱。” 孔雀叹了声,“如果听见你这样说,她一定会很伤心。” “关我什么事?”少女一脸冷漠。 “可是关我的事!谁让我和她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不能不管你。”孔雀好言相劝,“快点回家吧。回去晚了,你妈妈又该罚你了。” “罗嗦这么久,你们到底给不给我酒?如果不给,那我去其他酒吧。”说完,作势要走。 被孔雀拦下:“你是不是想让我现在就给你的妈妈打电话?” 少女狠狠甩掉胳膊上的那只手,冷笑着:“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你最好马上把她叫来,这样她就会知道现在的我有多堕落!”似乎又想起什么,已经迈出两步的少女突然回身,“我差点忘记,昨天白天,你为什么会去我家?” “好久没见到阿姨了,昨天顺路,我就想去看一看她。”孔雀反问,“怎么?难道你姐姐不在,我就再也不能登门了吗?” “有个问题想请你回答一下。当时趁我妈不注意,你在我姐的房间拿走了一样东西。请问,你拿走的是什么?”少女嘴角泛起一抹阴恻恻的笑。 孔雀却一脸茫然:“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女显然不信,扔下一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要拂袖离去。 “阿珠,你给我站住!”孔雀大喝道。 少女背影一滞。 就见孔雀转向旁边的侍应生:“给她半打嘉士伯,记我帐上。”然后,走到少女身前,“我希望你喝完这些酒可以马上回家。否则我真的会给你母亲打电话。” 成珂见孔雀一脸疲惫,便自告奋勇:“你歇一歇,换我去劝一劝她。”说着,取过孔雀手中的托盘。 孔雀有些担心:“你,可以吗?” 成珂点点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深呼吸,向少女阿珠所在的散座走去。 一碟下酒零食很快就被摆上桌面。 阿珠扫了眼自己面前多出来的这碟吃食,用充满戒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成珂:“干什么?我没有要这个!请你端走。” 成珂解释:“这是送你的。” “凭白无故,干嘛送我东西?我又不认识你。” “是孔雀送你的。” 阿珠抿了抿唇:“东西已经送完,你可以走了。” 成珂没有动:“你光这么喝酒不行,会伤身。要不要试试那个零食?这样搭配在一起会比较好些。” “关你什么事?”阿珠并不接受她的好意。 成珂却一点也没往心里去。她收起托盘,反而带了点讨好的意思,“一个人喝酒很无聊,要不我陪你吧。” “你这么闲?”阿珠嘲讽道,“还是——你根本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成珂连忙摆手:“千万别误会!我跟孔雀是朋友。” 看她惶恐的样子并不像作假,阿珠问:“你会玩骰子吗?” 成珂立刻点了点头。 “你先摇一个,我瞧瞧。”阿珠将骰盅推给她。 成珂依言。 阿珠开了盅盖一看,“不错嘛,手气挺好。” 成珂灵机一动:“要不要玩一次?谁输了谁罚酒一瓶。” “这么大口气?好!我就跟你玩。”阿珠摩拳擦掌。 几轮下来,半打啤酒几乎全进了成珂一个人的肚子。 阿珠玩性正浓,见桌上酒瓶已空,她招手想再叫半打百威,却遭成珂制止:“不能再喝,再喝我就要吐了。” 阿珠觑起眼:“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输给我?”这时恰好追光灯满场扫射过来,她发现成珂颈间倏地银光一闪,等定睛看去,不过是条银质项链发出的反光而已。 被阿珠直勾勾这样盯着,成珂突然感到心里发毛,她有些忐忑的往自己颈间摸了摸,那里除却一根尾端镶有十字架的银链,什么也没有。于是,她不安道:“……怎么了?” 阿珠收回视线:“你的项链跟你一点也不搭。” 成珂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将项链埋进衣领下,“小孩子家家,哪里懂什么搭不搭。”捏了捏阿珠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好啦,现在酒也喝完,你该回家了!” 阿珠避开她伸来的那只爪,眉头紧皱:“难道你说话的时候总喜欢跟别人动手动脚吗?” “抱歉啊,我只是觉得你长的很可爱,所以忍不住捏了捏。” 没头没脑,阿珠忽然冒了句:“你是基督徒?” “是的,可以这样说。”隔着衣服,成珂下意识的去抚摩那副十字吊坠。 阿珠没有忽略成珂的这个小动作,“爱人如己并遵守神的话语。凡接待他的,就是信他名的人,他就赐他们权柄,作神的儿女……”她喃喃着,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可是神,真的存在吗?” 这两句话均出自约翰福音,对于一个信奉基督的人来说,成珂早已烂熟于心。“当然。神爱我们,他永远与我们同在。” “我看未必。”阿珠眼神冰冷,“神高高在上,我们的痛苦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为什么会这样想?神早已藉由大自然向我们显明了他自己,这务须怀疑。我们可以不信自然,却绝不可以不信神。因为是神叫耶稣担当了所有世人的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从而完成救赎。而耶稣也在第三天被复活,为那些信他的人赢得永生。”原本对神,成珂也有过动摇,有过质疑,但这一切都在她死而复生的那一刻得到应答。 成珂踌躇了有几秒,“是因为你的姐姐吗?我知道她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你暂时还不能接受她已经离去的事实,但我相信,她同样也是爱你的,她希望……” 阿珠忽然冷笑了一声,打断成珂:“你的这些心灵鸡汤还是留给别人去洗脑吧,不要以为戴个十字架就真成了神的女儿!我跟她的事情你又了解多少?”说完,气冲冲离去。 第35章 魔镜〔7〕 又到深秋蟹肥时。 不过,这蟹却是外来品种——松叶蟹,刚从海上捕获就被急速冷冻,然后用干冰压着,将温度保持在10c空运而来。 知道方家老爷子就好这一口,那边刚过了休渔期,这边已有小辈不远千里专程订购了回来。却被方金乌拿来借花献佛,刚下飞机就吩咐小丁送去一份给天黑。 打开箱子,天黑却傻了眼。 面对如此长腿巨物,仅蟹壳就有碗口那么大,她根本无从下手。 幸好方金乌连厨师也给她预备下,听小丁详细解说了烹饪的方法,天黑一一记下。 因着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天黑留小丁吃饭。 没想到他却一脸严肃:“尤小姐真正要谢的应该是我们老板才对。为了让您吃到最新鲜的蟹,他特意吩咐我在空运抵达的第一时间就给您送来,” 如此一说,天黑倒觉得是自己失礼了,于是连忙改口:“我想邀请你以及你的老板晚上一起来我家吃饭。” 这次他没有再推辞,一口应下:“尤小姐请放心,晚上我们准到。老板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恰好碰见隔壁正要外出的丽娜,听说晚上有新鲜的松叶蟹可以食,笑说要来蹭饭,天黑表示欢迎她来。 一箱原有15只,天黑照六人份做足了预算,留下五只临走的时候请小丁顺道捎给林姨。又想着晚餐总不能光吃蟹,于是准备使出自己的拿手绝活——包饺子,和蟹宴一起来个混搭。 没一会,成珂起床。 平日,天黑和她——一个早出晚归,一个晚出早归,难得有碰面的时候。 今天刚好天黑休假,便拖上成珂一起去超市选购烹饪所需的食材。 等食材买回,便是好一番忙活。 渐近饭点,一切准备就绪。 天黑和成珂一起包着饺子。 听说她还邀请了隔壁的乔丽娜,一向和气的成珂这次竟然撅起了嘴:“我一点也不喜欢你的这位邻居。” 天黑奇道:“为什么呀?你俩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 “总之,我就是不喜欢她。就好象你不喜欢吃青椒。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难道这还需要理由吗?”成珂反问。 感觉她说的也挺有道理,天黑:“好吧。不过,你别忘了,当初可是丽娜在花坛边捡到你,又带你来找我。” “我当然没忘记。所以才只是在这里和你私下说一说。”成珂忽然一脸神秘道,“不过讲真的,对她,你千万要多提防!” 天黑一头雾水:“提防什么?” “当然是男朋友!”连成珂都有些替天黑着急,“你知道吗?丽娜她竟然向我悄悄打听有关方先生的事。” 天黑忍不住翻个白眼:“都说了多少次,方金乌不是我的男朋友,他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成珂只当没有听见,自顾往下说:“方先生这么优秀,对他心动的女人应该不少,难得他洁身自好。现在既然对你青睐有加,又愿意高看一等,你可要抓紧了!放跑这样的男人,怎么算都是你的损失。” 天黑反倒被她说乐了:“请问,您是从哪里看出他对我青睐有加?还高看一等?” “这么新鲜的蟹,又是在空运的第一时间送来给你,难道这都不算青睐有加?请问什么才算?”成珂忽起了玩心,竟学着小丁的腔调一本正经道,“尤小姐请放心,晚上我们准到,老板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天黑笑骂:“你的这张嘴啊……我真想找根线把它缝起来。” “不要哇,人家还要留着吃方先生送来的最最可口的爱心螃蟹呢。” 两人闹作一团。 最后成珂举白旗:“算我错了好不好。不过讲真,女为悦己者容。你看隔壁丽娜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那衣服穿得……啧啧,前/凸/后/翘,好象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容(奶)大。” 天黑正在喝水,险些一口喷出来。 她偷偷瞄了眼成珂的胸/部,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家伙会如此讨厌丽娜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铃声响起,天黑去开门。 门外,丽娜一身剪裁合体的薄羊绒大衣,衬出沙漏一般丰盈而又不失窈窕的身材,尤其腰身掐得恰到好处。天黑不禁联想到成珂的话,果然是前/凸/后/翘。“这位是?”她看向丽娜身后的男人。 丽娜:“我朋友。” 男人:“男朋友。” 门外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丽娜有些生气,当场就对男伴黑了脸:“拜托你不要总是这样占我便宜好吗?人家还要找对象的。” 那位男伴却是极沉得住气,被如此驳斥,竟然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愣是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之后丽娜转过身,同天黑解释,“不要听他胡说!我们只是在同一家俱乐部工作,他是健身教练。这个吃货!听说有正宗的松叶蟹可以吃,软磨硬泡非要跟我一起来。” 天黑笑:“没关系,人多热闹。” 丽娜这才松了口气,连忙祭出手中的两瓶茅台:“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分享给大家,就贡献两瓶酒吧,希望不要介意。” “怎么会,谢谢。”天黑接过去,然后将来人让进屋。 就见私下,成珂冲她挤眉弄眼:“自己蹭吃,还带个跟班。”被天黑瞪了一眼立刻就乖乖闭上嘴。 那边,丽娜脱了大衣,洗完手便过来厨房和天黑、成珂一起包饺子。 没一会,方金乌与小丁就到了。 “需要帮忙吗?”方金乌极为绅士的看向在场的三位女士。 而小丁在身后更适时追了句:“我们老板的厨艺很棒哒。” 丽娜笑:“真的吗?那我们可要好好欣赏一下方先生的厨艺了!”一面就要招呼方金乌加入。眼神一转,看到旁边的小丁,她亦笑颜如花道,“丁先生也一起来啊。” “额……这个……好吧。”原本只想跟在boss身后默默点赞的秘书小丁此刻惟有硬着头皮上。天知道他的厨艺仅限于煮泡面,而且还是n年前做单身狗的时候在大学里被迫练就的技能。 成珂同丽娜,似乎天生的不对盘。这会儿一个说东,另一个必然就要说西。 “君子远庖厨。再说,厨房这么小,哪里挤得下五个人?况且人家方先生是客。哪有让客人洗手作羹汤的道理?”成珂转向正要帮厨的两人,“方先生、丁先生,你们尽管去客厅安心坐着,喝喝茶聊聊天。等饭好了,再叫你们。” 说着,就把人往外推,生怕迟了会便宜给丽娜。 “那我去给他们泡茶。”丽娜忽然这样说。 “诶你……”把成珂气个倒仰叉。 天黑实在看不下去:“你们都去歇着吧,我这儿也快包完了,等水沸了下锅,一会就能吃了。” “我不去。”成珂拿起面杖,低头狠命的擀起饺皮来,“让她去好了。”赌气一般。 “好嘞。”也不知丽娜是真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总之就是很响快的应了声,然后丢下饺皮,拍了拍手上的面粉,高高兴兴的去了。 客厅此刻只有丽娜的那位男伴在。 方金乌见到对方,先是怔了下,出于礼节,他冲对方颔了颔首。 未料回应他的却是那人的一声冷哼。 平白遭受对方一记白眼,这让小丁与方金乌面面相觑。 那位男伴很快就将头转去一旁,十分不愿看到他们的样子。 方金乌也不恼,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不经意间开了口:“这位先生,是否我们之前曾有过什么误会?” 那人故意找茬:“我有名有姓,不叫‘这’。” 方金乌挑眉:“哦?那请问您贵姓?” 那人昂了昂首,吐出一个字:“王。” “sorry,请问哪个汪?”方金乌侧耳。 那人一字一句道:“山中之王的王。” 只听小丁“哦”了声,“原来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王。”一本正经道,“久仰久仰。” 方金乌“扑哧”一声笑起。 “哼。”那人瞪他一眼,索性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们。 这时,恰逢丽娜端着茶盘出来,“来来来,大家喝茶。” 结果茶盘一放,两杯水,三个人。 糟糕!她竟然把自己的同伴给忘记了。刚想对他说抱歉,没想到这个吃货竟然不管不顾率先拿走了一杯。 看着茶盘里只剩下一杯水,丽娜顿时就有些尴尬起来。她指着已经独自喝上的那位,半真半假笑骂道:“王大发,你要不要这么饥渴啊?” 男伴皱眉:“跟你说过多少遍,我有名字的,叫我王发君。” 丽娜的眼角忍不住抽了抽,然后转过脸去面对小丁和方金乌:“你们先喝着,我再去泡一杯。”一面用空掉的茶盘遮住嘴,悄悄同他们咬耳朵,“别介意哈,大发的爸爸是日本人,妈妈是马来人。就是这长相嘛,呵呵,混得不是太成功咯……” 听她提及王发君的长相,小丁特意朝对方投去一个注目礼。 只见那人鹰鼻鹞眼,方唇阔口,外加一副黑如碳心的肤色。 小丁忙低头看脚:果然是……不太成功咯。 “你们别和他一般计较,这家伙小时侯得过脑膜炎。别看他现在四肢发达,一脸凶相,可脑筋嘛,就有些……”丽娜撇了撇嘴,丢下一个你们懂得的眼神后转身,扭着水蛇腰娉婷袅袅朝厨房走去。 那风情……啧啧,让毛头小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谁知却叫王发君抓住把柄,只听他大喝一声,模样穷凶极恶:“喂!小子!你的眼睛往哪里瞧?” 小丁被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稳下心神:“她脚踝的丝袜破了。”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明明有看见你盯着她的屁/股,一直在猛吞口水!”正说着,王发君骤然由小腿外侧拔出一把开刃的□□撂到茶几上,冲小丁发难:“怎么?你想跟我抢小乔?”(丽娜姓乔) 忽然就听方金乌在一旁“咦”了声,“原来是你?!” 王发君半眯起眼,这才将视线转到方金乌脸上,细细一番打量,也有些吃惊:“是你?!” 方金乌点头,云淡风清:“是我。” 第36章 魔镜〔8〕 其实刚一照面,方金乌就认出了这位王发君。 就在几个月前,为查清赵拂晓的身世,他同天黑曾去过一次桥下村。当时,他独自一人在院外老树下抽烟,路上无意间撞到了一个黑脸汉子。 那名黑脸汉子就是眼前这位王发君。 没想到事隔多月,茫茫人海竟然又再次遇见,真不知道是孽缘还是善缘。 王发君冷笑了声:“够巧啊,在这里碰见。”似乎意有所指。 方金乌也笑,不过眉宇间却添了一抹寒色:“是挺巧的。不知道这是凑巧的巧,还是蹊跷的跷。”目光在对方的手腕间做了短暂停留——那处文身…… 丽娜重新端了茶过来。 人未到,出谷黄莺一般的声音先到了:“茶来了茶来了,喝……” 喝字刚咬了一半,因为瞥见茶几上搁得三/棱/刺,她立刻柳眉倒竖,走过去,“吧嗒”声放下手中茶盘,“王大发,我忍你很久了!你要作死一个人去好了,千万别拉我!平时也就算了,今天来人家做客你也要亮刀子?干什么?难不成你瞧谁不顺眼,就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看你真是脑子坏掉了。” 王发君有些怏怏。在收起那把三/棱/军刺前,他故意将锋利的白刃对准小丁和方金乌,虎视耽耽仿佛在告诫:敢抢我的女人,先问过我手里的这把刀! 方金乌皱眉:敢情这是把他们当作假想情敌了。 先前那杯茶小丁让给了方金乌,于是丽娜新捧了一杯来递给小丁。 可没等人接到手里,她忽然指间一抖,杯中的茶水就泼了出去,正中小丁大腿。 幸好茶水不是太烫,不过被泼的位置嘛就有些尴尬,差点要了他的命……根子。 “哎呀呀,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丽娜失声叫起来,一面扯过桌上的抽纸就要去擦小丁腿间的水渍。 吓得小丁面容失色,“没事没事,我自己来。”慌忙避开她伸来的狼爪。 撇了撇嘴,丽娜趁机挤进小丁和王发君之间,紧挨着小丁在沙发上坐下,“丁先生,不知道你今年贵庚啊?”声音娇柔到能掐出水来,一面含情脉脉的看着小丁,“平时,又有什么爱好呢?喜欢吃咸的还是甜的?有没有女朋友?家中兄弟几人?对了,你明晚有空吗?” 扫到一旁乌云罩顶的王发君,那眼神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小丁顿时感到压力山大。 “诶呀瞧你!怎么出汗了。”丽娜咯咯笑起,一面抽出纸巾,“来,我给你擦擦。如果还嫌热就把外套脱了,小心汗流多了一会出去招凉!” 小丁只觉得额上的冷汗“唰唰”——比之前流得更多了,于是以眼神向方金乌求救。 可方金乌好象压根就没看见。听到天黑叫开饭,他应了句:“我来摆桌。”细瞧,嘴角分明忍着笑,然后起身。 可怜的小丁就这样被丢弃在狼圈。 *** 这个时令吃蟹最是美味。 尤其是雄蟹,蟹膏或蟹油已经成熟,丰满如胶状。白盘红蟹端上来,让人味蕾大开。 把蟹脚一个个剥离,蟹肉细腻如豆腐,吃起来滑而清香,又鲜甜无比。而蟹壳下则是满满的蟹膏金黄浓郁,佐以香醋与姜末,真是色香味俱全。 席间,一时无人说话,大家只顾品尝美食。 丽娜的座位紧邻小丁。 她对小丁似乎颇有好感,不光嘘寒问暖,还时不时给他斟酒倒水,惹得对座的王发君飞醋频吃,更让小丁冷汗直流,一顿饭吃得是心惊胆战。 这会又见她剔好一只蟹脚肉,在蘸料里滚了滚,用筷子夹着亲自送到小丁嘴边,“别傻看着呀,来,张嘴!” 闹得小丁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正犹豫着,恰好接收到对座投来的似要喷火的眼神,小丁忽然福至心灵:“还是王发君先吧。”立刻就将焦点转移至对方已经空掉的餐盘。 谁知王发君却从鼻孔里冷哼了句:“不用。” “别管他,你吃嘛!”丽娜再接再厉要喂小丁。 恨得王发君后槽牙险些咬碎。 这般推来让去,冷不丁就被成珂横插一筷:“你们不吃,我吃。”于是,最后竟成了她的盘中物。 小丁对成珂简直感激涕零,眼角瞥到她颈间佩戴的十字项链,“成小姐信/教?” 成珂摸了摸吊坠,点头应道:“对呀。”大概是觉得小丁面善,她不觉敞开了话匣,“受我父母影响。以前在家,餐前和睡前必做祷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从没有遗漏。不管身在何处,哪怕再晚开饭,再晚睡,都一定不会忘记向主祷告。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睡前我故意没做祷告,后来被我妈知道,罚用竹篾抽打小腿,第二天肿的几乎不能走路。” 小丁表示敬佩:“这么说,你出自虔诚的基督徒家庭。我很好奇,你的父母是从事什么工作?” “我父亲是司机,我母亲是会计。”成珂道。 一直沉默的天黑忽然开口,她看向成珂:“你,记得以前的事?” 成珂微怔了下,很快羞涩的笑起:“原本想和你说,一忙起来就忘了。我最近记忆好象恢复了一些。” 天黑皱起的眉头这才渐渐松开,扫了眼她胸前:“你项链是银质的吗?有点氧化。” 成珂闻言立即低头看去,果然在十字的下方发现一小块斑驳的痕迹,不过并非氧化性质的表层发黑,而是呈——诡异的蓝,令她很是费解。 “用牙膏或醋擦一下能够去氧化。”天黑建议。 成珂应了声,却有些心不在焉。 酒过三巡。 “最近,我听说了一件事。”丽娜的话头刚起便成功引来大家的注意。只见她慢条斯理用纸巾擦了擦嘴,脸上表情忽然变得神秘起来,“有关月亮酒吧的。”她并不一口气说完,而是拿眼睛扫了扫对座的成珂,并向其求证,“月亮酒吧闹鬼。你说是不是呀?珂儿。” “我可没听说。”成珂否认。 “怎么会?我的一个女客户说她亲眼所见。”丽娜绘声绘色描述起,“当时喝多了内急,她上完洗手间出来在回廊迷了路。绕来绕去,竟让她发现一个极隐蔽的楼梯。因为好奇,她顺着楼梯来到顶层,那里有一条走廊很阴森,在走廊的尽头还有一扇装饰古怪的门,门头两侧高高挂着一对麋鹿的角。当她慢慢靠近那扇门,隐隐约约能够听见从里面传出女人的哭声。于是,她壮起胆子上前敲了敲,门没有锁,她轻轻一推就开了。这时,哭声已经消失,她看着那扇门在眼前一点一点敞开……突然!!一只浑身长满黑色毛发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 正到紧要处,她却忽然收住不说,害得大家一颗心都跟着吊在半空。 天黑玩笑道:“你不去说书真是亏了!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丽娜自觉不好意思:“后来她就被吓晕了。可在晕过去之前,她清清楚楚看见了房内地板上,有一个手脚都被捆绑的女人——披头散发,身上什么也没穿。” 裸/女?!捆/绑?!美女与野兽?!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坊间流传的有关月亮酒吧的那些桃/色/艳/闻。大家不约而同看向成珂:“是真的吗?” “没有的事!”成珂抿了抿唇:“不过,丽娜说的这个女客户我倒是知道。就上周,她自己喝高了醉倒在洗手间门口,是保洁大姐好心将她扶起来,没想到她竟然反咬人一口,诬赖保洁大姐故意将她打晕,还尽说一些醉话,什么杀人了,有鬼啊……又是哭又是叫的在酒吧里大闹了一场,砸坏了玻璃和酒杯,最后害得所有服务生来替她赔钱。”语气里很是不满。 丽娜有些意外:“这个我倒没有听她说起。不过,就算她酒品不佳——撒酒疯,可她说的那个房间总是存在的吧?为什么后来她要带人去求证的时候,你们却阻拦她,不让她上楼?” 成珂解释:“我们酒吧有规定,整个顶层属于非营业区域,并不对外开放。别说是客人,就算我们内部员工,也是轻易不可以踏足的。” “非营业区域?”丽娜仍旧持怀疑态度。 “对。”成珂点头,“因为那是老板用来办公和休息的地方。” 丽娜扑哧一声笑起:“你们老板办过几回公啊?我怎么听说,他是个只活在传说中的人物?在月亮酒吧,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丽娜凑近成珂,一脸好奇的打听道,“诶,讲真,你见过你们老板吗?是不是真像传闻那样——是个既淫/荡又变/态的疯子?!” 成珂觉得丽娜说的话,后半句暂时可以忽略不计,既然是传闻,那么可信度就有待商榷。 至于前半句,虽然明知丽娜说的是事实,但成珂却不愿就此承认。 她嘴上强撑着:“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我才入职多久?不过我想,做老板的平时一定都很忙。那么大摊子,谁规定当家的就一定要事事亲力亲为?” 可是,越往下说,成珂越觉得没有底气。 她是新进员工,没见过老板似乎情有可原。但许多老员工,包括已经干了八年的人事经理听说自打入职到现在也没有目睹过一次老板的真容,这的确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语气欠佳,接下来,成珂有心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她主动爆料道,“我们老板有一个很酷的英文名字叫soma。据说他的这个名字跟月神传说有关,代表月神的力量。” 然而,在座的各位都心知肚明——坊间有关这位soma君的传闻,一点也不像他名字所寓意的那样美好。 有人说,月亮酒吧的主人就是一个游离于道德和法律边缘的狂/徒,为人阴险狡诈,既放/浪又邪恶。不光长相丑陋,而且好渔/色,非美人不爱,所以酒吧里的雇员从上到下皆是一水的俊男美女…… 天黑提醒成珂:“别怪我多嘴。月亮酒吧的风评在本市一直不太好。不管丽娜的女客户所说是否属实,我觉得你在那里上班都有必要多留个心眼。保护好自己总没有错!” 这时,忽听小丁在一旁插话:“额,打扰一下。你们说的那个soma……”他指了指自己和方金乌,“或许我们有见过。” 第37章 魔镜〔9〕 “你们说的那个soma……或许,我们有见过。” 小丁话毕,众人立刻将视线投向他和方金乌。 “不过……”小丁马上又追了句,“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自画像。” 成珂惊讶道:“他会画画?”这也正是大家想问的。 任谁都无法将一个声明狼藉的暴/徒同艺术这等高尚美好之事联系在一起,单是想象一下他手握画笔的样子就有说不出的荒诞诡异之感。 “是的。”小丁很快给予了确认,“据我所知,这位soma先生不仅会画画,而且画的还相当不错,业内有名家对他的作品推赏至极。因为画作仅在圈内流传,所以外界知道他的并不多。” 丽娜笑得有点妩媚:“既然外界知道他的不多,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小丁坦白:“事实上,我也是道听途说。” 丽娜娇嗔:“哎呀讨厌!”说着拾起粉拳就在小丁肩头敲了一下,“究竟怎么个道听途说法?你倒是说清楚啊!没你这么吊人胃口的。”于是,转而向方金乌,半真半假道,“您说是不是呀,方先生?” 天黑也看向他。方金乌终于开口,对小丁:“你呀,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小丁看了眼天黑,又看了眼方金乌,心中忽然一动:“其实,我们老板知道的比我多。还是让他说吧。” 方金乌朝小丁丢去一个多事的眼神后,开口:“去年苏摩拍卖行曾组织过一场慈善义拍,城中不少名流巨贾都有到场。在众多拍卖品中,恰好有三件来自于苏摩老板的私人收藏,其中一幅署有soma亲笔签名的自画像被我们公司拍下。据我所知,这位soma先生正是这家拍卖行的幕后老板。” 丽娜却好象突然发现了新大陆:“soma的中文译意不就是苏摩吗?他还搞慈善?”显然是沽名钓誉。她追问:“方先生,您快说说,他长什么样?” “……”方金乌想了想,“你们有看过达芬奇的自画像吗?我想,两者在相貌和气质上应该比较接近。” “我没有看过诶。”丽娜一脸惋惜,“你们有谁看过?” “我看过。”成珂举手,然后偏头想了想,“自画像中的达芬奇须发卷曲,胡子又长又密,而且脸上皱纹深长,但目光却很坚定深邃,一看就是位超凡的智者……” 丽娜“啊”了声,似乎有些不能接受:“那这位soma先生岂不是很老?而且还是个很老的外国人?方先生,是这样吗?” “也许吧……”方金乌淡淡一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 饭后,成珂去卫生间。 想到天黑提过用牙膏可以祛除银饰上的氧化痕迹,她便取下脖颈间挂的项链,挤了一点牙膏抹在上面,然后用软布仔细擦拭了一番,再拿到水下冲洗,结果收效甚微。 不仅如此,那片灰蓝看着似乎比先前更加深重。 正烦躁着,忽然头顶的灯管闪了两闪。 一明一灭间,她发现镜中的自己似有什么地方变的不妥当了。 好在那盏顶灯闪了两下后便恢复了正常,她直起身子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就在这时,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镜子里——她的影象渐渐变的模糊起来。细细辨之,轮廓犹在,但脸上五官却好象不是自己的。她微眯起眼,竟恍若从中见到了另外一人。 被这个意识吓了一跳,她使劲揉了揉双眼后睁开——还好还好!什么都没有改变。仍是她自己的眼睛、眉毛、鼻子和嘴巴。 可就在下一刻却发生了更为古怪的事情。 镜中的她从手部开始,正一点一点变成透明。 好象有雾霾在吞噬她的身体,先是四肢,然后躯干,最后来到脖颈和头部。 不过眨眼之间,她的影象便完全消失在镜中。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成珂并不死心,她伸手朝镜面胡乱抹去,甚至寄希望于一切只是自己眼花。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镜子被她擦得锃亮,可她依然在镜中看不见自己的身影。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她又惊又怕,那种久违的不祥感再次席卷而来。 忽然门上传来“叩叩”两声,把成珂吓了一跳。 是丽娜在敲卫生间的门:“珂儿,好了没?我和大发君要去俱乐部。你和我们一起吗?可以顺路把你捎到酒吧。” “哦。”成珂慌忙应了声,“马上。” 丽娜又追了句:“那你快着点,小心上班迟到。” 她答:“知道了。” 门外便没了声响。 成珂打开水龙头,皮肤受到冷水的刺激,整个人不由打了个寒颤,脑袋也跟着清醒了些。 她抬头,对着空无人像的镜子,最后望了一眼,然后拉开卫生间的门,走出去。 丽娜已经在车上等她。成珂同天黑打完招呼,便下楼和丽娜他们汇合,一同离去。 *** 吃完饭,上班的上班,回家的回家,呼啦啦一下全走空。 偏巧客厅的吸顶灯坏了,方金乌让小丁先走,他留下来帮天黑修灯。 经过检查,大约是整流器出了问题。方金乌问天黑:“家里有没有同型号的备用灯管?” 天黑摇头:“我出去买。” 方金乌叫住她:“还是我去吧。”不由分说,抓起车钥匙匆匆出了门。 等她把碗碟清洗完毕,他刚好回来,手中拎着一个袋子,里头装着新买的灯管和整流器。 随手将外套扔在沙发,他解开衬衫的袖口折了两折,露出精壮的小臂,身手敏捷攀上客厅中央那架人字折叠梯。 电源已经被切断,天黑在一旁用手电给他照明。 不知怎地,手电光突然暗了下去,她晃了几晃,竟是没电了。好在手机自带照明灯,她去茶几边摸到手机,打开,一路折回原地。 方金乌正停在接线的步骤,马虎不得。 但光亮始终达不到理想状态,他皱了皱眉,低头对天黑说:“你站上来一步。” 梯子是双面的,他指了指空的那一面,示意天黑踩上去。 两人在梯上,面对面左右各错开一步,终于将照明光线调整到最佳位置。 “我听说,你新添了室友?”他继续手中未完成的工作,一面同天黑搭话。 “你听说?”被她抓住字眼,反问:“你听谁说的?”她不记得自己有跟他提过这件事。 方金乌顿了顿,大约是没料到她思维如此敏捷,他失笑:“你的邻居。” 原来是丽娜。天黑明了,丽娜为人热情大方,成为邻居后,大家你来我往一直比较频繁。所以成珂的事情,天黑早早就想好了说辞,因为答应要替她保守秘密,对外只说是租客。 而方金乌并非八卦之人,他刚才的问话不过是一时兴起。“我比较意外,以你的性格应该不会与人合住。” 天黑偏了偏头,听他的口气倒似很了解她,“那你说说,我是什么性格?” 他停下手中动作,对着新装的灯管很是认真的想了想,“一意孤行,一腔孤勇。” 原本还报着几分玩笑的态度,乍听见这话,天黑怔了下。没想到他看得竟比她本人还要透彻,但她并不愿就此承认。 于是,她笑:“我有点糊涂,您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贬我呢?” 他却答非所问,“你知道吗?其实有时候,一个人太过坚强未必是好事。” 终于将脸上的玩笑之色收起,她抿了抿唇,“那你知道玫瑰为什么要长刺吗?”没等他回答,就自顾说下去,“因为在进化的过程中,没有长刺的都会被动物吃掉,只有长刺的才能活到最后。” “我知道。”他的声音低且沉,“生而为人,有时候既像茎上的花又像叶下的刺,很多时候我们无可奈何。不以软肋示人——这是对的。怕只怕本末倒置,太过在意会不会被吃掉,会不会受伤害,而忽略了本身做花的乐趣。最可怕的是习惯,当你习惯了做刺,也许有一天就真的变成了刺。” 沉默了良久后,天黑终于开口:“那么,你也会有软肋,也会有刺吗?” “任何人都有软肋和刺,我也不例外。”他正在给灯罩上螺丝。拧完最后一颗螺丝,他收手:“好了,去开电闸吧,试试看怎么样。” 天黑依言准备向下,谁知道光线昏暗,她一步踏空。 眼看着就要从梯上摔下去,危急时刻,幸被方金乌一把拖住胳膊。借着那股惯力,她才得以稳住身形。 可是,胸口撞到坚硬的横杆,疼得她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经由刚才那一下,两人距离无意间被拉近。 等她缓过神,才发现同他贴得很近,近到呼吸相闻,再听见他问:“撞到哪里?要紧吗?” 被撞的是胸/部,偏偏又说不得。她的脸“腾”一下就红起。 他似乎也一愣,大约是猜到了什么,没有继续发问。 只是四目交接,周遭的空气陡然变的暧/昧起来,有种陌生的情愫在彼此间流转。 四周很黑,窗口有月光零星半点的从树与树的缝隙间透进来。 他的脸有一半匿在阴影里,不知想些什么,但见眸光隐动,视线从她的眉眼一路来到唇上,停在那里,目光胶着。 她避开眼,一时只听见自己心跳如擂,脑中更是乱作一团。若不是双手攀着梯子的边缘,恐怕早就瘫软下来。 他要做什么,她隐约有了预感。 奇怪的是,除了慌乱外,她的心里竟然还莫名生起一丝兴/奋与期待。 果然,他俯首,热息喷洒在鼻间,她整个人紧张到了极点。 他的唇已经近在咫尺,眼看就要落下来…… 忽然,一阵高亢的铃音响起。 她吓了一跳,掌中不由一松,手机便“啪”一声掉到地上。 他退后一步。 低头,盯着地板上依旧在不停闪烁的屏幕,她怔了有几秒,然后“哗”一下清醒过来,“我、我……去接电话。”也不敢看他,自己三步并两步跳下梯子。 “天黑……”电话那头,丽娜略带哭腔的声音传来,“成珂出事了。” 第38章 魔镜〔10〕 晚餐结束后,大发君和丽娜回俱乐部,成珂去月亮酒吧,三人同行。 大发君驾驶一辆丰田普拉多,丽娜在副座,成珂在后座。 自上车后,成珂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丽娜几次同她说话,她要么答非所问,要么就只管“恩,哦”敷衍了事,丽娜便失了和她聊天的兴致。 半路遇上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紫荆东路整条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大发君不得不另辟蹊径绕行。 虽然路线无形中被拉远,但车流相较之前已不再密集。 途经一片人工湖泊和密林。 谁也没有想到,打路边草丛里会突然蹿出一只通体发黑的巨犬来。 当时,车正在高速行驶中,距离这只巨犬仅有几步之遥,大发君眼见刹车不及,惟有朝右猛打方向盘。 在强大的惯力驱使下,车子撞向一侧护拦。 几乎是同时——从后方冲出一辆变道超车的迈特威,给大发君驾驶的普拉多带来致命一击。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普拉多冲出护栏,车内的人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思考,就连人带车一起跌入湖中。 水,很快漫过车顶。 大发君是最先钻出车子的人。 他身手灵活,一离开座位,首先做的就是除掉丽娜身上的安全带,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人带往水面。 等他安置好丽娜,再回去救成珂的时候,却发现整个车厢空空如也。 *** 天黑和方金乌赶到现场时,救援队正在水上进行大范围的搜救工作,这个过程对于等待在岸边的人来说是既紧张又焦灼的。 路边停有警车和救护车,甚至连新闻采访车也来到现场。 迈特威的司机头部受创已被送往医院急救。 幸运的是丽娜和大发君仅受了轻伤,目前经过处理后已无大碍。 救护车上,丽娜虽然整个人都包裹在厚厚的毛毯中,但身体仍旧止不住在瑟瑟发抖。 天黑走过去握了握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就好。” “不,成珂她……” 天黑打断她:“还不知道结果。” 之后就是沉默。 虽然无人说话,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已经过去这么久,如果人当真还在水里……怕是凶多吉少。 “都怪我!”丽娜十分自责,“如果不是我非要拉她一起坐车,她根本就不会出事。” “这怎么能怪你呢?谁也不想发生意外。”天黑安慰她。 “警察怎么说?”方金乌看向大发君。 大发拥着毛毯,亦步亦趋陪在丽娜身边。也许是之前救人在水里泡的太久,毕竟天气寒冷,湖水刺骨,以致到现在他的唇色仍有些发紫。“已经做了失踪人员备案,但必须要超过48小时才能立案。” 也就是说,除了等待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这片人工湖依林而建,因附近的石塔公园而得名。在经过数小时的水上搜寻后,仍然找不到成珂的踪影。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实在有够诡异。 除此外,仅剩下一种可能,天黑心存希望:“或许,成珂根本就不在水里。”她看向大发君,“你救丽娜的时候,成珂在做什么?是昏迷还是清醒?” 大发君回答不出。 天黑恍然。那样危急关头,他一次只能救一人。丽娜离他最近,又是他心系之人,所以他最先援手的是丽娜。至于成珂在做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也顾不上知道。这实属情理之中。 “如果她是清醒的,就不会坐以待毙。她会设法自救!”天黑说出心中想法,“或许,她早就成功脱险。” 这个不是没有可能,但终归还有说不通的地方。方金乌提出疑点:“如果她自救成功,那么人呢?在哪里?又或者,去了哪里?” 丽娜摇头:“我一直都在岸边。除了大发君,没有人上岸。” 天黑抬眼,目光扫过湖畔那片树林,若有所思:“如果她是从密林那边上岸呢?”天色这么黑,丽娜看走眼大有可能。 “你们都回去吧。”方金乌看向众人,“我让小丁找人去林子里搜。” 天黑朝他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等消息。说不定,她已经回家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在心底祈祷一切但愿如此。 就这样,大发君和丽娜随救护车去医院,方金乌载天黑返家。 快到小区时,方金乌接到一通电话。 天黑见他神色有异,追问之下,才知道是他的一位周姓朋友出了意外,此刻那人正在医院急救,状况不明。 将她放至小区门外,他便掉转车头匆匆离去。 *** 回到家,天黑打开电视机,坐到沙发前。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本台最新消息:今日晚间19时左右,在本市紫荆东路中段以及石塔公园附近共发生两起严重交通事故。其中,紫荆东路中段,一辆大众polo在行驶过程中突然刹车失控,与同方向行驶的一辆黑色沃尔沃发生碰撞,造成1死1伤。是否涉及酒驾,有待进一步检验结果。另一起事故发生在石塔公园路段,一辆大众商务与一辆丰田普拉多发生追尾相撞,导致丰田车冲出路面,坠落湖中。截止目前,丰田车内仍有一人下落不明……” 天黑扫了眼台历——今天是12月16日。 还差五分钟就是新的一天。 可是至今,成珂仍然下落不明。一想到这,天黑的心头就好象堵了块大石。 忽然听得玄关处有门铃响起。天黑怔了怔,这阵铃音既突兀又急促。 已近午夜还会有谁登门?她倏地心中一动。 果然,门打开,外面站着抖成一团的成珂。只见她脚上鞋子掉了一只,衣服半湿半干裹在身上,头发更是一绺一绺冒着潮气。 这样看去,竟是比初次见她更显狼狈。 乍见之下的惊喜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一连串疑问所取代,天黑在等,等成珂给她一个解释。 但成珂仅仅只是挥了挥手,神色郁郁:“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我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说完,径自向浴室走去。 电视里传来整点报时的声音。 天黑忽觉得恍惚,眼见浴室门被打开又合上,成珂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内。 历经波折的一天就这样在仓促中收了尾。 *** 不知道睡了多久,成珂这一觉昏昏沉沉直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不见精神抖擞,反倒觉得更加困倦疲乏,没想到离床下地的时候竟崴了脚。 无奈肚子里正唱空城计,她只能瘸着腿去厨房,打开冰箱,从中找出一盘昨天吃剩下的水饺,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在等待加热的这几分钟里,她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然后倚靠在料理台前,一手执骨瓷杯一手环胸,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微波炉“叮”一声响起,她才猛然从呆滞状态中清醒。放下咖啡杯,她徒手就去炉箱里取加热好的食物,冷不防被烫了一下。 手一松,青花瓷盘掉到地上,饺子瞬间撒了一地。 盯着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瓷盘和饺子,她怔了有几秒钟,忽然悲从中来。 忽然就很想念江石,想听听他的声音。于是,她伸手去身后口袋里摸手机,却怎么也摸不到,翻遍全身才蓦然想起,电话已经在昨晚那场事故中丢失。 想到昨晚……昨晚发生的事,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可是紧接着,心中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愤怒与委屈。 她竟发癫似的跳起来,抬脚朝那堆碎瓷片踢去,却忘记自己崴了脚,结果自然是狼狈的摔倒在地。 垂首间看见从衣领滑出的十字项链,心底无端又迸发出一股恨意来,她用尽全力一把扯断那条项链,然后发狠似的朝地面重重掼去。 此刻家中只有她一人,索性就像个孩子一样赖在地上,将脑袋埋到臂弯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晚上,成珂比平日提早了半个钟头来到月亮酒吧。 从厨房的员工通道入场,她边走边寻思待会见到经理要怎么解释昨晚旷工的事。 细细琢磨之后,她决定实话实说,自己的确是出了车祸,至于其他…… 一路来到大厅,忽然发觉周围似乎有些不对。 平常这个时间段,应该正是员工们打扫卫生、擦桌摆台的时候。可今天,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不光如此,甚至连灯都是黑的。 整个大厅如同死水一般静寂无声。 她忍不住掐了把自己,疼痛使她的神经末梢变得更加敏觉。 直到手心渐渐被攥出汗水,她终于鼓起勇气朝黑暗里喊去:“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然而,回答她的——除了空荡荡的回声,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时,前方高台忽然“唰”的亮起一盏聚光灯来。 成珂抬眼望去,从那片光影里缓缓走出一人。 第39章 魔镜〔11〕 一片漆黑的酒吧大厅里,聚光灯骤然被点亮。 同时,乐声四起,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轻快曲调。 成珂抬眼望去,从那片光影里缓缓走出一人——除了风/流潇洒、玉树临风的江石,还会有谁? “生日快乐。”似要给她一个惊喜,随着他话音落下,头顶之上的大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整个厅堂被照得恍如白昼。 而下一秒,人们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像潮水一样呼啦啦涌到她面前,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全都热情的向她送上生日祝福。 成珂被突如其来的生日趴搞得有些发蒙。“我?”她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敢置信的问江石,“我的生日?” 答案是肯定的,今天的确是她的生日。 不过,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记得她生日的人寥寥无几,更不要说像今天这样为她精心准备一场隆重又盛大的派对。 顿时,有一股暖流从心间滑过。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她看向江石,眼中波光闪动。 未等他开口,一旁的孔雀率先跳出来,拉住成珂的手:“是我告诉他的啦!宝贝,你不会怪我多嘴吧。” “怎么会。我们是朋友嘛!”她反手亦亲昵的握住孔雀。视线一转,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天黑和丽娜。 “生日快乐。”天黑微笑着上前一步。 快下班时她和丽娜分别接到电话,对方自称是成珂的同事孔雀,电话里提及想要给成珂办一场生日会,她们欣然应允。 此刻,丽娜亦上前一步:“原本我还担心你……”顿了顿,想到这个场合实在不适合谈论昨晚的事,所以将话锋一转,“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生日快乐。” “……谢谢。”成珂目光复杂的看向她们,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很快就被周围热烈的气氛所冲淡。 今晚,江石已将月亮酒吧整场包下。 原本出差,十天的行程硬是被他压缩至七天,只为了给女朋友一个惊喜。 此时,他非常帅气的打起一个响指。 回应他的是一名侍者手推移动餐车从吧台方向缓缓步出。 餐车的最上层放置有三层精美大蛋糕,下层是香槟与玫瑰。 在她尚未回神的时候,他又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丝绒长盒来,递给她:“打开看看。” 她又惊又喜,是一款价值不菲的蒂芙尼白金镶钻项链,灯光下,熠熠生辉。 在一片羡艳声中,他亲自为她戴上项链,之后抬手——又是一记响指打起。 伫立在旁的侍者立即心领神会,从餐车里取出一只丝绒方盒来,双手奉上。 江石接过盒子转手就递给了成珂。 “给我的?”她不敢相信。对她来说,这条项链已经十分贵重,难道除此外还有礼物? 他再次晃了晃手中的方盒,提醒她打开。 不过,盒内仅仅只有一张全彩页的纸质证书,别无他物。 带着疑惑,成珂拾起那张证书——原来是一张以她名字命名的星星证书。 她难掩激动,神情复杂的看向他。 忽然,大厅灯光骤灭,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盏投影灯亮起。 刹那间,整个墙壁和天花板都变成布满星星的夜空。 “喜不喜欢?”他问。 她点头,眼中有泪,可嘴角含笑:“昨天晚上……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就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嘘!”他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我都听孔雀说了,你回来就好!以后有我在,一定不会再让你出任何危险!”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他们拥吻在一起。 直到这一刻,成珂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成为这样幸福的人。更没有人知道,为了得到这一切,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 在与江石缠/绵了整整三日后,这天清早,成珂终于返回公寓。 趁休假,天黑正在家中打扫卫生。 两人打过照面,天黑就将之前厨房地下捡得的那条十字项链拿给成珂。“怎么会掉到角落?” “哦,可能是搭扣松了。”成珂暗自吐了吐舌头,有些心虚。 “天黑……”成珂叫住她,似乎又有些犹豫,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的样子。 “怎么了?”天黑回身。 “我想和你谈一谈。” 天黑应了声:“好。”然后丢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 “那天晚上……”成珂顿了顿,一咬牙,“其实,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黑心知她说的是16号晚上发生的那起车祸。 成珂继续往下说:“当时的情况是,车子掉入水中,我被撞晕过去,人瞬间就失去了意识。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等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水里了。” “不在水里?你是说有人将你救走?”天黑问。 成珂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放弃了这个话题,天黑想到另一处疑点:“那你是在哪里醒来的?” “林子里。” 天黑思忖:在没有灯光、夜色朦胧的情况下,从密林那边上岸而不被人发觉并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一个陷入昏迷的人却是万万没有可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独自划上岸! 所以,究竟是谁救了成珂? 又或者说,救走成珂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那天晚上回来,我又累又怕,所以没和你细说……”成珂有些忐忑的看向天黑,“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天黑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你没事就好。” 成珂的心终于放下,她很快就转了话题:“对了,我听说andy快要回来了。” “哦?这是好消息。”天黑的眉头舒展开,“具体什么时间,确定吗?” andy是成珂以前的男闺蜜。在成珂死后,就是这位男闺蜜将她的尸体送到殡仪馆,并且他的手中还握有成珂母亲委托办理一切殡葬事宜的证明。之后,这位男闺蜜就陪同金主畅游欧洲去了,一直迟迟未归。 如何找到成珂的家人,这位andy是关键。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说完,成珂又讨好似的加了句,“等他回来我告诉你。” “好。”想到另外一件事,天黑问,“你的记忆……恢复了几成?” 成珂怔了下,答:“只有几个模糊的片段。” “有新的发现吗?” “没有。” *** 又过了几天,丽娜来找天黑。 时间是晚饭后,成珂已去酒吧上班,家中只余天黑一人。 对于丽娜的到访,天黑并没有多心,因为平常邻里间就相互多有走动,所以彼此都没有任何拘束。天黑招呼她到沙发前坐下,并打开了电视,然后倒茶,又取出果盘零食堆到茶几上,两人一面聊天一面看电视。 只是,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地就绕到成珂身上。 丽娜对着天黑亲昵的叫了声“天儿”,然后就有些欲言又止,“你觉得成珂这个人……怎么样?” 这话问的好生奇怪。按理说天黑同成珂的关系怎样也要比丽娜近,所以这话不该来问天黑。就算问了,又指望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天黑想了想:“还行。” 显然,这种万金油似的答案并不能使丽娜感到满意,她试探着:“你们怎么认识的呀?楼下花坛那次,我带她上来找你,可看样子你们一点也不熟。” 既然答应帮成珂保守秘密,天黑自然不会说出殡仪馆死而复生的事情。她只“恩”了声,就将话题转开:“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丽娜沉吟了有几秒:“说句不该说的……成珂这人不太靠谱,你最好离她远点。” 天黑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样说?” “我觉得她……”丽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问题。”言外之意——对方脑子有问题。“我不是说她神经有病啦!我只是觉得,她这个人有些过分的偏执。” “你从哪里看出她过分偏执?” “说不清。总之,是我个人的直觉。”丽娜撇了撇嘴,“你真的相信她是虔诚的基督徒?我可听说,基督教义十分严格。譬如,婚前性行为,每周主日聚会……” “你到底想说什么?”天黑有些无奈的打断她。 “好吧!”丽娜摊手,“我昨晚看见成珂在十字路口烧纸钱。” 被天黑捉住字眼:“你看见?你怎么看见的?” “好吧好吧!”丽娜摆出一副招认的架势,“我承认,是我跟踪她!不过,我不是故意的。我昨晚参加聚会,临近午夜才回来,刚好在楼下碰见成珂。我和她打招呼,她好象没听见,梦游似的往前走。我不放心,就悄悄跟上她。结果,一直跟到小区门外那条十字路口,她才停脚。深更半夜,她一身灰白大衣,游魂一样站在那,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去,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钱和香烛点火烧起来。这还不算!完后,她、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只活老鼠,事先用绳子捆了,她一刀下去……直到血放尽,那只老鼠才断气。” “然后呢?”天黑追问。 “然后我手机响了。是该死的王大发,问我到家没?絮絮叨叨说了有几分钟,要不是我催着挂电话,他还没完呢。可等我挂了电话,再去看十字路口,连个鬼影都不见。这时候,却突然有人从后面拍我肩膀,吓得我当时差点没尿失禁!”丽娜神秘兮兮道,“你猜,是谁拍我肩膀?” 天黑拖长了尾音:“难道,是成珂?” “没错!就是她!”丽娜越说越激动,“竟然没事人似的,还笑眯眯和我打招呼。我怀疑,她压根就不是什么基督徒!你想想,哪有基督徒会去烧纸钱?我瞧她宰杀老鼠那手法……倒有点像邪巫术!还有!车祸那件事,你难道不觉得她的解释很牵强吗?” 天黑头疼不已:成珂与丽娜似乎天生不对盘。两人一见面没几句准得掐,谁也瞧不上谁,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在一起做朋友,掐完了,该吃吃该喝喝,甚至还能一起愉快的去逛街。 有关昨晚烧纸钱的事,其实天黑在今早上班前就已经得知,是成珂上洗手间的时候告诉她的。 不过她听到的却是另一个版本:事件经过不变,只是主人公相互调了个——丽娜半夜跑去烧纸钱,成珂尾随。 所以,究竟是谁说了谎? 第40章 魔镜〔12〕 黄历上有写——今日忌:日时相冲,诸事不宜。 这一天,和以往没有不同。 唯一的不同就是天黑下班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月亮酒吧。 因为成珂弄丢了公寓钥匙,天黑重新配了一把,然后给她送去。 如果早知道接下来会被卷进怎样的麻烦之中,天黑一定不会去月亮酒吧。 这个时间点,客人尚未进场,酒吧里只有打扫卫生和摆台的服务生在各自区域里忙碌着。 天黑拦住一名女侍,打听成珂所在。 女侍步履匆匆,边走边抬手向上一指。 天黑还想再问,奈何对方已经走开。 顺着女侍手指的方向来到二层,曲径通幽的回廊上灯光低迷,远远地,忽然瞧见一个模糊的背影,她正要追上去,谁知眨眼间,那片衣角便消失在罗马柱后。 她独自在昏暗的回廊上绕来绕去,竟然迷了路。 很快,在隐蔽处她发现了一角楼梯,蓦然心中一动。 想到上次聚餐时,丽娜曾在席间说起的那位女客户,当时提及好象是有那么一处楼梯,通向顶层的某间秘室,室内有遭捆绑的裸女以及浑身长满黑色毛发的怪物…… 按捺不住好奇,天黑抬脚朝楼梯走去。 将将踏上三阶,忽听背后有人叫她:“天黑……” 她回身望去,是成珂。 “就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你在这。”成珂伫立在楼梯下方,正言笑晏晏的看着她。 天黑略一犹豫,便收回了脚,“我也正找你呢。”走到成珂面前,然后从包里摸出钥匙,“给。” 成珂接过去:“还没吃饭吧?走,我请你吃猪脚面线。”说着,上前一步亲昵揽起她的手臂。 天黑转了个身,面对成珂:“别,家里还有剩菜,再不吃就该便宜垃圾筒了。” “你呀!你说你省个什么劲?衣服也舍不得买,一日三餐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菜,一道宫保鸡丁你能连着吃上三个月都不觉得腻,我有时候真是佩服你!” 天黑笑了笑:“习惯了。” 正说着话,忽然察觉到成珂背后的楼梯有了异动,因为天黑面向楼梯而立,所以她是第一个看到诡异场景的人。 她发誓!这个场景恐怖至极。 楼梯之上,最先进入视野的是一条手臂!一条干瘦如枯枝的手臂!手臂间挂着破烂成条状的衣料,衣料上血渍斑斑。 紧接着,是一颗漆黑的头颅!被漆黑长发遮盖的头颅! 然后,从脖颈到躯干,再到四肢……一点一点出现在天黑的视线里。 这是一个正在地板上艰难爬行的女人!她爬的很慢很慢,直到整个身体都爬出了视线盲区,天黑才看清——女人的颈部插着一柄尖锐的铁器。血,染红了她的衣裙,在浅色地毯上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大约是终于察觉到不对,成珂回身望去。 这时,楼梯之上,女人已经爬到平台的边缘,再有一步就要从台阶上滚落下来。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于是停在那里,抬起头,露出被长发掩盖的惨白面孔——恰好与成珂的目光相交。 顿时,成珂“啊”一声惊叫起。 那是一张中年女人的脸。虽然上了年纪,但依稀可以找出过往风韵犹存的影子。 此刻,女人双目大张,口中含着鲜血,一对瞳仁似要跳出眼眶…… 天黑暗叫一声糟糕!看样子,对方竟有回光返照的迹象。三步并两步,她登上楼梯。 底下,成珂怯怯叫了声:“天黑……咱、咱们别管了!还是……快点走吧。”显然,吓得不轻。 天黑并没有离开,她一面检查女人的伤势,一面催促成珂:“快去找人来帮忙!顺便多找点绷带、纱布、还有止血的药膏!总之越快越好!”说到最后,见成珂仍然呆立在原地,她忍不住大吼一声,“快去!” “哦、哦……”成珂这才如梦初醒般,转身离去。 天黑掏出手机给急救中心拨打电话。 女人的情况不容乐观。如风中残烛,生命正一点一点流逝,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救护车到来的那一刻。 迟迟不见成珂归来,天黑等的有些心焦,最后决定还是亲自下楼去叫人,不料起身的时候,衣角一紧。 她回望去,自己的衣角正被女人死死抓在手中。 对方似有什么话要对天黑讲。 可惜她起身太急,女人又用力过猛,阴差阳错之下只听“嘶啦”一声,从衣角硬生生被扯下一块布料来。 而女人也因此耗光了所有的力气。半空中,那只高举的手臂终于颓然垂下。 等天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女人气息全无,瞪着一双眼睛,死不瞑目。 另一边,有脚步声在回廊上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天黑的视线与来者碰撞在一起——不是成珂!而是一位陌生的女侍应生。 女侍的目光在尸体上扫过,下一秒,从口中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 警/车呼啸而来。 月亮酒吧很快就从外拉起警/戒带。 在经过数小时的现场勘察后,相关涉事人员都被带回警/局,逐一接受询问,然后又逐一被放回。 最后,独独留下一人! 天黑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犯/罪嫌疑人,而且还是一起凶杀案的犯/罪嫌疑人。 她甚至都不清楚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牵扯其中,然后莫名其妙的被隔绝了一天一夜。 消息进不来也出不去,想找个人打听一下都不能,她着急的快要发疯。 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她见到了律师。 律师首先表明身份,是受方金乌委托。“尤小姐,你现在的处境十分被动。因为涉及凶杀,警/方拒绝了我们所提出的保释请求。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再努力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况,细节越具体越好。” 整个事发经过,在这一天一夜里,她对着警/察已经复述过无数次,早就说到麻木。此刻,不得不耐着性子又重述了一遍。 “我和死者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她?”直到现在,天黑仍觉得这种论断不可思议,“我是在死者受害后才遇见对方。这一点,我的朋友成珂可以证明,事发当时我和她在一起。” 律师打开随身带来的文件,推至天黑面前:“这是成珂的口供。和你说的恰恰相反,案发当时,她并不在现场,而是在员工休息室。最重要的是,她声称——当晚没有见过你。” “不可能!”天黑抓过文件,来来回回看了几遍。 “她有不在场人证。当晚,她的同事孔雀生病,她一直留在员工休息室照顾这位同事。” “不可能!”天黑打断他,“我去月亮酒吧是为了给她送新配的钥匙。这段日子,她一直都住在我家。案发当晚如果没有见过我,就不会有我家的钥匙!那么,这两天她住在哪里?” “这也正是我要和你说的——当晚从酒吧离开后,她并未返回公寓,而是直接去了男友家。按照她的说法——之前没有见过你,也没有收到过任何一把这样的钥匙。所以,其实这几天她一直都住在男友家。” “这根本不可能!她在撒谎!”情绪渐渐有些失控,天黑不觉提高声量:“我要见她!我要见成珂!我要当面和她对质!” “在没有排除杀人嫌疑前,你见不了任何人。”律师安抚道,“希望你可以冷静!目前,所掌握的证据都对你不利。无论是从法医初步的病理鉴定,还是现场的人证来看,你都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并且与死者有过肢体接触的人。最重要的是——死者手中握有一块布料,是来自你的衣角。” 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那根本就是一个误会!”她忽然想到,成珂曾经讲过月亮酒吧在每个出入口都装有摄像头,“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查监控。现场不是应该有监控吗?” 律师摊手:“早在案发当时,警/方就已经查过监控录象。遗憾的是,安装在楼层的几部摄像都不约而同的坏掉了。” “竟有这么凑巧的事?”天黑冷笑了一声,“你相信吗?”她看向律师。 “我们相不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警/方是否相信?” “期间,我给急救中心打过电话。如果我真的是杀人犯,根本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虽然我并不想说,但仍旧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你,医院的这条电话记录并不能成为你洗脱嫌疑的证据。换句话说,它和你是否杀人没有直接联系。” “这么说,我死定了?!”天黑愤愤道。 “那倒不至于!只要案件一天没有定性,你就还有余地!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找到可以帮你洗脱嫌疑的证据。” “怎么找?” 律师略一沉吟:“我们都在努力。也希望你不要放弃。” “我不会放弃。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杀人。”很快,天黑心中有了新的计较,“能不能想办法,先让我出去?只要让我出去,不用拜托别人,我自己就可以查出凶手。” “你自己?查出凶手?”很显然,律师对她的话充满质疑,“怎么查?” 招魂。不过,这两个字她终究未说出口,“总之,我有自己的门道。你只要告诉我,到底有没有办法可以让我出去?” 似乎在考量,律师看着她,沉默了有几秒,“我不能保证。只能说,尽力而为。”临走,忽然想起了什么,“方先生让我转告——他相信你!并且让你放心,一切有他。” 第41章 魔镜〔13〕 方金乌聘请的律师团队果然名不虚传。 天黑不知道他们使用了什么办法,五天后,她被获准保/释。 在这五天里,她由最初的愤怒彷徨,到如今已完全平静下来。 将事发经过又重新梳理了一遍后,她决定从两个方面着手——第一来自死者本身,第二是成珂。 目前看来,由前者入手似乎更为直接,也更简单。 保/释手续办完,小丁前来接她返家。 车子在小区门前停下,小丁打开车门:“尤小姐,老板暂时有事脱不开身,他让我转告——您先好好休息一下,稍晚点,他会亲自来看你。” “谢谢。” 单元楼下,远远看见花坛上坐着一人,怀中抱着食盒。 是林姨!天黑小跑过去:“您怎么来了?” “方先生都告诉我了。”林姨起身,将食盒提到手中,“饿了吧?我给你带了点吃的,还有柚子叶。一会回去先用柚子叶煮水好好洗个澡,这几天在里面……没得把晦气带回家。” 天黑接过食盒:“您腿脚不便,就该歇着。我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哪有叫您受累的道理。” 得知她从早起就等在这里,冷风地里吹了几个小时,原本身体就不好,现在又咳嗽起来,天黑很是自责。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上楼。 回到家,天黑扶林姨在沙发坐下。听她咳的厉害,天黑不免有些忧心:“我去给您买点药吧。” “不用买,不过是受了点凉。”林姨招呼她,“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天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了?林姨。”好奇她突然变得如此严肃。 “你是不是喜欢方先生?” 林姨这句话好象平地起惊雷,天黑吓了一跳:“怎、怎么会……”想也不想就去否认。 “我不聋,也不瞎。”林姨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你是什么性格,我最了解。哪怕再痛苦再挫折,这些年,也没见你轻易向谁张口求助过。受了伤,只会一个人偷偷躲起来,眼泪往肚子里流。可现在,你却允许一个什么也不是的陌生男人走进你的生活,并且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帮助。这只能说明一点,你喜欢他。因为喜欢,所以才会心生依赖。” “那是您不知道,我也帮过他!”似乎为了推翻林姨的这个论断,天黑极力想要佐证和方金乌没有关系,“我和他,应该叫互帮互助才对。” “ 再互帮互助那也是有限度的。我冷眼看着,他对你也有意。这次你出事,他非但没有避嫌,反而第一时间为你聘请律师,既出钱又出力,更事事亲力亲为。你不要忘记,他是一个商人,商人以追逐利益为本。况且,他看上去,可不是一个容易亲近且随随便便就能大发慈悲的人。” 天黑还想争辩,林姨已率先伸出手在她鼻尖点了点:“好了!你也不要着急否认,我只是就事论事。时间,最能证明一切。”随即,又叹息道,“其实,你要真有喜欢的人,也是一件好事。毕竟……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 “谁说的?我没有喜欢的人!”天黑反应激烈,“我只想跟您一样,不靠任何人,自己清清净净过一辈子!”林姨无儿无女,孑然一身。 “傻孩子!你跟我不一样。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如果能够遇见一个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去尝试孤独。因为人是群居动物,没有人能够脱离社会脱离家庭独自存在。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敞开心扉,活得温暖而快乐。” 天黑沉默良久,凑上去,轻轻叫了声“林姨”,然后小狗似的趴上她的膝头,带着囔囔的鼻音,“这次的事,让你担心了。” “你还知道我担心?”林姨嗔怪她一眼,“早和你说过,人有人道,鬼有鬼途。你好心帮他们没错,但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帮的!好在有方先生,否则……这次只怕是白白搭上一条命也无济于事。” “殡仪馆那边……”被关进去这么多天,天黑后知后觉的开始担心起自己的饭碗来。 “没有人知道。”林姨叹了声,无奈道:“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敛了敛声,对天黑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见她神情如此凝重,天黑不觉挺直腰背。 “等这件事了结后,不许你再去月亮酒吧!不管是谁,不管什么事,只要跟月亮酒吧有关的,所有!一切!你都必须离得远远的。” “为什么?”天黑不解。 林姨的目光从天黑的脸上转向窗外,“因为……那是个邪恶之地。” *** 午后,方金乌姗姗来迟。 天黑给他泡了一杯咖啡:“这次的事,多谢你。” “如果是因为保/释,不必谢我!”他手执骨瓷杯,姿态优雅,“你大概还不知道,之所以能够这么快保/释成功,是因为警/方有了新的证据。” 天黑眼底一亮:“什么证据?” “法医在尸体的指甲内找到了不属于死者的生物遗留物。在进行基因测序后,首先与你的dna进行比对,结果不符。”方金乌顿了顿,“所以,在你之前,现场还有第三人。” 原本他们提交的申请已二次遭拒,恰逢此时出现了新的证据,为她的保/释提供了机会。 “是什么遗留物?”天黑不由想到自己去酒吧找成珂时,在二层回廊看见的那个模糊的背影。 “血迹。” 原来如此。“那现在,只要找到符合dna比对的人,就可以抓到凶手?”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不过,怎么找?什么时候可以找到?这却是最大的问题。”方金乌放下骨瓷杯,目光从一旁的手机屏幕上扫过,“现在,只希望法医的dna数据库那边能够传来好消息。” 略一思索,天黑道:“既然这样,不如先依照我的计划来做。” “你有什么计划?”方金乌看向她。 “招魂。” 方金乌了然于心:“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就可以。不过……”天黑咬唇,“有个难题。” “什么难题?” “这个仪式,我需要在凶杀现场来完成。”换句话说,就是——她需要进入月亮酒吧。然而,月亮酒吧目前已被警/方查封。 方金乌沉吟片刻后,道:“我来想办法。” “要多久?” “今天晚上吧。”想了想,他又解释道,“你的嫌疑还没有完全解除,安全第一。” “好。那就午夜12点,酒吧见。” “我来接你。” 就具体细节商定后,两人分头各自去准备。 时至午夜,于憧憧灯影里驶来一辆全黑的大切,行至月亮酒吧街前100米处戛然而止。 车门被推开,一男一女从内跳出。 女人一身黑衣,镜头拉近,露出连衫帽下属于尤天黑的那张漂亮精致的面孔。 另一边,同样一身黑衣、肩负背包的方金乌踱步而来。 朝四下十分警觉的看了看,她故意压低嗓音问方金乌:“从哪里进?” “跟我来。”他闪身,拉她一同拐进窄巷。 两人徒步绕到酒吧后门,天黑抬脚踢了踢防盗门,问方金乌:“你有钥匙?” “没有。” 天黑随即露出一副“你逗我玩呐?”表情来。 “谁告诉你我要从这里进?”他从她身旁经过,头也不回,径直向前走去。 “不从这里进,那从哪里进?”话音刚落,就听哗啦一声,尽头处——原本完整的墙壁豁然打开——竟然出现了一部电梯?!这让天黑惊奇万分:“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部电梯?!” “据我所知,这好象不是什么秘密。”他摁下门上的按钮,淡淡道。言外之意——别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天黑表示怀疑的看了他一眼: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好不好?!不是秘密?为什么要把电梯建得如此隐蔽? 方金乌忍不住额角跳了跳:“利用视觉差将电梯门装修成墙壁的样子,通俗点说——就是障眼法。” 天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凶手杀人后从这里逃脱,那么监控应该会拍下……” 却被方金乌泼了一盆冷水:“这是私人电梯,没有监控。” 这时,电梯门已经打开,方金乌长臂一伸,将她拉进轿厢。 电梯直达顶层。 重回事发现场,此刻的月亮酒吧好象一个巨大的黑洞,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隐藏着随时能将人吞噬的漩涡。 他们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向黑暗深处走去。 “就是这里。”天黑停下脚步,她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回响起。 方金乌原地将背包卸下,没头没脑说了句:“你确定,这次不会再堵车?” 天黑怔了下,旋即明白过来,这分明就是上次她给赵拂晓招魂失败时用来搪塞他的玩笑之语。“放心。今天限号,不坐车。”听出他话中的戏谑之意,天黑也不恼,只淡定的投去一瞥。 方金乌“哦”了声:“不坐车?那坐什么?” 天黑接过背包,一面幽幽道:“风驰天下,大运摩托。” 面对这句耳熟能详的广告语,方金乌轻笑出声。 上次赵拂晓那事,天黑毕竟算新手,虽说过程略曲折,但结果有惊无险。 然而,这次却大为不同。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加之林姨事前亲自给她做了指导,所以天黑信心倍增。 从背包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物品,一样一样铺在地板上。仪式所需的香、烛一一被燃起,待一切就绪后,她集中精力,闭眼,念起拗口的咒语来。 没一会,阴风扑面,烛影摇曳。 很快,方金乌就发现四周温度骤降。 寒意侵体,他张口竟呼出一团白气来,而手中电筒的光也在闪了两闪后,陡地熄灭。 天黑睁开眼,视线与走廊尽头处那团灰白的鬼影乍然相交。 第42章 魔镜〔14〕 走出月亮酒吧,他们直奔那辆大切。 上了车,方金乌一面发动引擎,一面问天黑:“结果如何?” 天黑摇头:“没有结果。” 见她神色不佳,他问:“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什么也不肯说。” 不仅方金乌感到意外,就连天黑自己也是如此。 她实在想不通,明明死于凶杀,明明就不甘心,可那个女人为何还会对凶手三缄其口? 无论天黑怎么问,对方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甚至最后/逼/急了,干脆引线穿针,当着天黑的面,硬生生将自己的嘴巴缝合起来。 一想到那副血淋淋的场景,天黑就觉得头皮发麻,心里顿时只剩下一个声音:够狠!这个女人够狠! 天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来,展开——上面却什么也没有。 然而在这之前,亡灵曾用香灰在纸条上写下一行字:她不是她。 方金乌瞥了眼天黑手中那张空白的纸条。 当时他也瞧见了,可惜后来一阵风起,吹散了香灰写就的字迹。“你说,死者到底想要借机告诉你什么?” 这大概就是死者临终前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句话。 参不透其中的秘密,天黑不禁有些懊恼,索性将纸条在手心揉成一团,然后打开车窗,扔了出去。“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方金乌道。 “我需要与死者相关的所有资料。还有……”天黑顿了顿,“我想见成珂一面。” “好。”方金乌毫不迟疑,“等我电话。” 直到三日后,天黑接到来电。 “怎么样?”她张口第一句便急于知道事情的结果。 话筒那边有片刻的沉默,“见面说。”方金乌的声音平静似水,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我让小丁去接你。” “不用。告诉我地址,我自己过去。” “这恐怕不行。”方金乌顿了顿,“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你楼下了。” 天黑抓着电话,一面去窗台打开纱帘。 果然,楼下停着一辆黑色奥迪,一身商务西装的小丁正从车内走出。 车子载着她来到碧海潮生。 天黑对这套公寓楼并不陌生,因为方金乌就住在这里。 严格说来,这应该算是她第一次登门造访,而之前是被方宝附体,所以其实作不得数。 方金乌居住的这套复式住宅面积约有300平米,因地段优势,每平米售价十分昂贵,且配有私家电梯直达入户,真正做到了寸土寸金。 偌大的公寓只有他们两人。 大约是休息在家,今日的方金乌穿得极为家常,一件浅灰的开司米套头毛衫,柔软的面料,温暖的颜色,将他平日的冷硬与不近人情生生磨去几分。 “坐。”他招呼天黑在书房的沙发椅坐下,然后十分熟稔的给她沏了一杯红茶,“成珂的事情……有些麻烦。” “怎么?” “她失踪了。” “失踪?”天黑顿感意外。 “对。”方金乌解释道,“事发当晚,她搬去和江石同/居。一周后,据江家的钟点阿姨说,他们大吵了一架。然后当天,成珂就搬离了江石的公寓。在那之后,不知所踪。” 这就奇怪了。成珂和江石正在热恋期,好到蜜里调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吵架?“有没有说具体什么原因?” “据说,是因为江石出轨,而这个出轨的对象正是成珂的同事——孔雀。”方金乌又补了句,“据说,被当场抓包。” 真是有够狗血的。 “我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方金乌啜了一口茶,然后看向天黑,“我一直都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让成珂住进你家?是因为她救过你?” 那晚,天黑家中曾有不明男子潜入,警方怀疑为入室盗窃。当时,幸有成珂帮天黑挡了一刀——这件事,他也是隔天才知晓。后来,他还特意找人给她住处的门窗进行了加固。 见她脸上闪过为难之色,方金乌继续道:“你不用瞒我。警/方或许现在还不知情,但是很快,也许两天,也许三天,他们就会查到成珂身上。” 天黑疑惑道:“什么意思?” “法医那边传来消息,dna数据库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人。所以,警/方只能进一步扩大排查范围,月亮酒吧所有在职员工将首先接受比对调查。” 天黑恍然:偏偏成珂又在这个时候失踪。 之前案发,警/方对成珂仅仅只是例行询问,亏得她身份信息尚未被注销,因此没有暴露出“已死”的秘密。 然而,时移事易。 现在成珂失踪了,一旦警/方将关注重点转移至成珂的身上,那么这个秘密也就再保守不住。 “你都查到了什么?”天黑不动声色。 方金乌将双手交叠而放,淡淡道:“三个月前,成珂的入院记录,以及——死亡证明。” “既然早知这些,为什么没有告诉警/察?” 他定定看着她:“因为,我不知道这对你究竟是利还是弊。” 有感于他的用心良苦,天黑叹息一声:“你什么时候查到的?”想了想,“石塔湖车祸那次?” “不是。”他道,“更早之前。” 天黑好奇:“那是什么时候?” “她刚搬进你家的第一个星期。” “为什么?”天黑不解,“是什么让你想到——要去调查她?” 方金乌怔了怔,只吐出两个字:“直觉。”然后,将手肘搭在沙发扶手上,身体略前倾,“想好了吗?跟我说一说你们之间发生的事?” 天黑仍有顾虑:“我曾答应她,要替她保守这个秘密。” 方金乌却一针见血,直指要害:“可你并没有答应她——让她来害你!” 天黑终于妥协。 从殡仪馆成珂的遗体不翼而飞,再到死而复生主动找上门来……她向方金乌一一道来。 直到听完,方金乌沉默着起身,去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两份文件来,分别摆放到天黑面前的茶几上。 天黑打开离手边最近的那一份——是与成珂相关的资料信息。 成珂五岁时,父亲因为酒后杀人锒铛入狱,一直服刑至今。 在那不久,她的母亲就抛下她,跟外省一个贩卖私货的男人跑了,从此音信全无。 她被爷爷奶奶带大。六年前,她的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 而她因为厌学,只读到初中就没有再继续念下去,从此与社会闲散人员混在一起,堕过胎,进过劳教所…… 后来因为长的漂亮,偶然被选中做平面模特…… 方金乌徐徐道:“成珂的母亲的确出具过丧葬委托书。至于成珂还活着这件事,她直到现在仍不知情。之所以要委托他人料理成珂后事,是因为她对现任丈夫隐瞒了曾经的婚史,所以并不方便亲自出面。而之前,你们一直联系不上她,是因为遗失了手机。另外,从一年前,她就背着丈夫偷偷和成珂取得联系。私下,也算是母女相认。” 天黑从资料中抬眼:“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其实,最初发现尸体不见后,馆里也曾考虑过是否要报警?后来因为怕担责,加之一直联系不上丧属,所以便不了了之。 而且,成珂的母亲杳无音信多年。 方金乌淡淡道:“andy回来了。” 天黑略吃惊。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你见过他了?”只有见过andy,才能这么快就得知成珂母亲的下落,“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成珂发生车祸的第二天。” 发生车祸的第二天——恰好是成珂的生日。天黑清楚的记得,生日当晚,成珂并没有回公寓,她短信天黑,要留下陪江石。直到三天后的清晨,她才返回公寓。 当时,天黑正在家中打扫卫生,将之前在厨房捡到的十字项链拿给成珂,成珂借此契机与天黑聊起车祸的事情。 聊到最后,成珂告诉天黑,andy旅游快要回来了…… 如今,结合方金乌所言——那时,andy明明就已经回来,而非快要回来。 事到如今,一切再明显不过——成珂一直都在撒谎! 可是,她为什么要撒谎? “据诊断记录,成珂是由于节食过量,同时又进行高体能消耗运动,才导致猝死。被室友andy发现后紧急送医,可惜最终没能挽回。生前,成珂曾哄骗母亲,自称与andy是恋人关系。所以,在她死后,andy联系上成珂的母亲,对方很快就传真了一份委托他代为办理丧葬的书面证明。后来在殡仪馆,因为临时接到去欧洲的邀约电话,他在匆匆办理了骨灰寄存后,还没有等到火化,就提前离开了。”方金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解说了一遍。 天黑听完不免有些失望:本想通过这位男闺蜜解开成珂身上隐藏的谜团,现在看来,不过是些没有价值的信息罢了。 暂时抛开成珂的事,天黑打开第二份资料——是有关死者的。 忽听方金乌在一旁道:“有件事说来也巧。还记得12月16号那晚的车祸吗?” 天黑“恩”了声。 当然记得!那天的晚间新闻有播,她记得好象一共发生了两起。就是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起? “石塔湖那场车祸,王发君驾驶的丰田与一辆大众商务追尾相撞,大众商务的司机头部受伤被送往医院急救。”方金乌顿了顿,“这位受伤的司机正是死者的丈夫。” 竟有这么巧?天黑心念一动:“或许,我们该去见一见这位司机先生。” “不急。”方金乌看着她,“在那之前,我个人另有一件私事,想请你帮忙。” 第43章 魔镜〔15〕 阳光正好。 书房的地板仿佛镀了一层金。 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一对年轻男女静坐于书桌的两端。 桌上放有清茶,散发悠悠馨香。 难得有这样温暖又舒缓的午后时光,天黑不用面对冰冷的尸体,而方金乌也不用埋首砥砺的工作。 虽然此刻,忙碌仍未停止——她手中翻阅着有关月亮酒吧凶杀案件的资料,希望借此寻找到蛛丝马迹,而他也正在电脑上处理着与公司往来的客户邮件。 但彼此间,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存在。 勿需言说,只要在想起对方的时候,稍稍抬头看一眼,知道他或她在就好。 方金乌伸手捞过青瓷茶杯,杯底浮雕有一尾金鱼,活灵活现游曳于茶水间。 他啜一口,清香入脾。 与此同时,天黑也伸手去抓茶杯,不料却扑了空。 她抬眼望去,属于自己的那杯茶正被方金乌握在手中。 她“诶”了声,到底还是迟了一步,他已经将杯子放到唇边。 想到自己的嘴唇刚才也碰过那个杯子,天黑脸红起来。 方金乌注意到她的异样,看了看手中已经空掉的杯子,似乎这才后知后觉道:“sorry……”目光扫过手边的另一只杯子,他往前推了推,示意天黑,“你喝我的,也一样。” 也一样,也一样……天黑的脑中一时只剩下这三个字在回荡。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 很快,这段平静就被一阵铃音打破。 方金乌接起书房的电话,眉头几不可见的皱起。 直到丢下电话,他转身,面对天黑:“恐怕,我们得出去一趟。” “怎么了?” “有成珂的消息了。” 据追踪反馈,在大明路的仁医药店发现成珂的信用卡消费记录。 他们驱车前往大明路。 在仁医药店,经过与店主协商后,他们查看了店内的视频监控。 画面显示为侧影,人物面部由于被口罩和帽檐遮蔽而无法辨识,但从身形轮廓来看,与成珂无异。 加之消费凭条上有她本人签名,通过字迹辨认,的确来自成珂。 将清单上的药品扫视一遍后,方金乌问店主:“这些药都用于哪方面?” 店主接过单子,边看边解释:“这里面,有一些是抗组胺药物,还有一些是抗真菌以及皮质类固醇激素的药物,主要用于抗过敏或由局部细菌感染引起的皮肤炎症,有口服也有外用。” 接收到方金乌投来的询问目光,天黑摇了摇头。 她也同样充满困惑,不明白成珂为什么会买这些药?又或者,买给谁用?是自用,还是他用? 这时,店主忽然在旁边冒了句:“结合她所买的药,我猜测,她面部可能患有过敏、湿疹或皮炎。” “为什么这样说?”方金乌问。 店主回忆道:“因为我发现,在向药师咨询的时候,她隔着厚厚的口罩一直不停的去脸上抓痒。药师让她摘掉口罩,她死活都不愿意,好象很忌讳的样子,买完药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听完店主的描述,非但没能解开线索,反而让方金乌与天黑有一种坠入迷雾之感。 “你还记得她出门后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吗?”天黑问。 “当然记得。”店主没有丝毫游移,“她出了门往东,应该是要回锦绣家园。” “回?”方金乌抓住字眼,“你怎么知道她回锦绣家园?” 店主解释:“她付完钱,将社区门禁卡落在收银台上,是我追出去还给她的。因为我家刚好也住锦绣,所以那张卡我太熟悉了,上面印有锦绣家园四个字。” 锦绣家园……好熟悉的名字,在哪里见过呢?脑中倏地闪过一条信息,天黑抬头,刚好与方金乌的视线碰撞到一起。 两人竟不谋而合的想到——死者生前就住在锦绣家园。 *** 天黑和方金乌回到碧海潮生。 书房里,天黑拾起成珂的资料重新翻阅起来。 她有预感,成珂与死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关联。 同时,她的脑中不由回想起从前与成珂相处的点滴画面。 成珂说,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殡仪馆的化妆间。 那时天黑正在给一位惨遭车祸的中年妇女缝补尸身——现场的确不止一只飘,天黑清楚记得,除了这位妇女外,另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孩的鬼魂。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个长相平庸的女孩绝对不是成珂。 成珂说,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除此外,什么都不记得。 可等到松叶蟹聚餐那次,她又说,父亲是司机,母亲是会计,她出自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家庭,每日餐前与睡前必做祷告,从无遗漏。 她甚至记得因偶然一次叛逆没有遵照惯例去做祈祷,而被母亲体罚的事,甚至连被竹篾抽打小腿,第二天肿得走不了路这样的细节都清楚记得。 她的记忆真的仅仅只是恢复了一点吗? 成珂说,她是基督徒。 她将那条十字项链珍之重之。可转眼,这条项链却被遗落在厨房角落的缝隙里。 并且,从那次后,她的脖子上只戴了江石送的蒂夫尼的镶钻项链。 那条十字项链自此无踪。 12月16日石塔湖车祸,她离奇失踪。 在消失的数小时内,她究竟去了哪里?果真如她所说,什么也不知道? 12月17日她的男闺蜜安迪明明已经返回,可是她却说,安迪还没有回来。 之后夜半,在无人的十字路口烧纸钱。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成珂? 月亮酒吧的凶案,成珂为什么要向警/察撒谎? 当时在二层回廊,见到的那个模糊背影又是谁? 这样的疑问接踵而来。 恰在此时,天黑又接收到来自邻居丽娜的一条微信消息——亲,看到这张相片没?是不是活见鬼?明明是我、你、还有成珂,我们三个人的合影。可是,注意最右边的位置!!那里原本应该站的是成珂!但是现在,那里竟然是空白!!真是活久见,人相还会自动消失?我在考虑,是不是该去看医生了? 天黑滑动手机往下拉去。 她记得那张合影摄于成珂生日当晚。 果然,现在照片里只余她和丽娜两个人,最右边的成珂已经不知去向。 这样诡异的一幕……电光火石间,似有什么从脑中一闪而过,那些曾经被忽略掉的细节也随之浮出水面——成珂的生日是12月17日,12月17日……那么,与之相对应的身份证上的信息又是什么? 天黑看向那堆资料,然后从中找出了附有成珂身份信息的资料来——3月3日?!竟然是3月3日! 再去看录有成珂父母信息的那一页,上面清楚写着——父,入狱前,无正当职业,有吸毒史……母,家庭妇女,无工作,无宗教信仰,后与人私奔…… 成珂说:我信教……我的父亲是司机,我的母亲是会计……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的记忆好象恢复了一点……我们在殡仪馆见过……andy快回来了…… 一瞬间,遮挡在天黑眼前的迷雾豁然散尽,答案呼之欲出。 接触到方金乌投来的疑惑眼神,天黑执笔迅速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她不是她。 “这是……”他记得,这是上次招魂时,亡灵用香灰留下的预示。 天黑将圈出重点的那两页资料拿给方金乌看。 都是一点即通的人,先前不过是一叶障目,才会被困其中无法走脱。现在,经人稍稍点拨后,就如醍醐灌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成珂如果不是成珂,那么,她又是谁? 天黑不由将目光转向与死者相关的那沓资料。 晚饭后,他们决定去锦绣家园拜访一下死者的家属。 摁响门铃后,为他们开门的正是死者的丈夫——陈国强,同时也是12月16日石塔湖车祸中,与王发君驾驶的丰田车追尾相撞的那辆大众商务的司机。 “你好,请问是陈先生吗?”天黑微笑道。 陈国强扶着门框,大约是觉得来人十分面生,他谨慎道,“你们是?” 在和天黑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方金乌开口:“打扰了。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上个月在石塔湖路段发生的那起交通事故?当时和你相撞的丰田普拉多,车内有一个姑娘至今下落不明。我们是她的朋友。” 来之前,天黑和方金乌就商量好,要以此为借口敲开陈家的大门,进而登堂入室,一探虚实。 如今,虽说有点偷换概念的嫌疑,但真要究其结果——成珂的确是下落不明。 所以,他们这也不算谎话。 被让进客厅。 一个年轻姑娘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相貌普通。 电视声音很大,陈国强叫了句:“阿珠,家里来客人了!”示意她将音量关小。 姑娘却仿佛没有听见,仍旧保持原来的姿势,一眨不眨盯着电视屏幕。 陈国强朝天黑他们抱歉的笑了笑,然后走过去,从姑娘手中抽走遥控器,“乖!帮爸爸去厨房看一看水烧开没?给客人泡杯茶。” 姑娘这才不情不愿的起身,临去前,暗含戒备的向天黑和方金乌投去一瞥。 第44章 魔镜〔16〕 陈家客厅 阿珠被父亲支去厨房泡茶,陈国强招呼天黑和方金乌在沙发上落座。 “您的伤,要紧吗?”天黑注意到对方头上仍缠有纱布,“原打算去医院找你,可听说你提前办理了出院手续。” 陈国强勉强一笑:“家里出了点事。” 心知他说的是妻子在月亮酒吧被杀一事,天黑没有点破。 显然,他并不愿就此多谈,很快就转了话题:“你们的朋友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吗? “没有。”天黑道明来意,“所以想跟您打听一下有关车祸当时的情况。” 坐了一会,方金乌以上洗手间为由离开客厅。 五分钟后,他走出洗手间。 陈家是三室两厅的布局,整体呈东西走向,中间有一条狭长的过道,客厅位于过道的背面,尽头处是洗手间,南北连接客房与卧室。 此刻,一只狮子猫恰好出现在过道上。 这只猫长得十分圆润,而且一点也不怕生,直到方金乌走近,它甚至还伸出舌头在他的指尖上舔了几舔。 于是,被它咬在口中的一块黑色烫金胸牌应声而落。 与此同时,陈家的小女儿阿珠端着泡好的茶由厨房走出,看见俯身蹲在次卧门前的方金乌,她好奇道:“诶!你在干嘛?” 方金乌不动声色将那块胸牌握到手中,然后回身,对上阿珠那张既不友善又傲骄的脸,慢条斯理道:“这只狮子猫该减肥了。” 留在客厅与陈国强说话的天黑此时有些心不在焉,她隐隐听见过道那边有动静传来。 “这么说,您失忆了?”她稳住心神,故作惊讶状。 陈国强解释道:“只是失去部分记忆。因为车祸被撞击到头部,医生说这是由脑震荡引起的后遗症。所以,有关车祸的一切我都是从报纸和网络看来的。准确的说,从车祸发生当晚往前推一年,这段记忆对我来说都是空白。所以,有关你们失踪的那位朋友,我想,我可能帮不上任何忙。” 正说着话,就见方金乌同阿珠一前一后走来。 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方金乌冲天黑不落痕迹的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 天黑顿时松了口气。 阿珠将茶盘重重放到玻璃桌面上,震得桌角几瓶西药都随之一颤。 不知道什么原因,陈国强的小女儿似乎对他们充满敌意,天黑将目光转向那几瓶西药。 见她正眯起眼,似乎在打量药名,阿珠面露不快,大力将药一股脑都扫进茶盘里。 陈国强盯着茶水愣了有几秒,只见水上惨淡淡漂着三、两片茶叶,这不是明摆着寒碜人吗?他面上立刻闪过一丝尴尬,忙向天黑和方金乌打圆场道:“你看这孩子,茶叶没了也不说一声。幸好我新买了一罐。”随即,他叫阿珠,“在柜子最下面第三个格子里,有爸爸新买的茶叶,你再去泡两杯来!” 谁知姑娘特有个性的扔下一句:“找不到!”然后一甩后脑勺,大步走开。临去前,还不忘拿眼光恶狠狠剜天黑和方金乌一下。 “这孩子……”陈国强颇有些无奈。 天黑笑了笑,以一句“您的女儿很可爱”适时缓解了尴尬。紧接着视线一转,扫到旁边角几上摆放的相框,她道,“这是您的全家福吧,我可以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 在得到应允后,天黑拿起那副相框。 相片里是一家四口的合影。 可惜,陈太太如今已变成月亮酒吧惨死的冤魂,而陈太太身旁的这位姑娘——天黑的目光在对方那张平庸无奇的脸上停留良久,渐渐与脑中的一个影象重合。 于是,她指着相片问陈国强:“这也是您的女儿吧?和阿珠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原本因妻子惨死而心绪低落的陈国强,在听到别人提及自己的两个女儿时,他脸上的郁郁之色终于淡了些:“是我的大女儿。” “那您可真有福气了,两件小棉袄!”关于陈家大女儿的事,天黑故做不知,一面留心观察陈国强的情绪。 她这话说的十分讨喜。 果然,陈国强嘴角的笑意越发由衷起来。 这还是进门起,第一次见他如此发自肺腑的笑。不过,天黑却微微有些失望。“怎么不见您的大女儿?”有心做进一步试探。 “她身体有些不舒服……”陈国强尚未讲完,就听厨房传来阿珠的叫声。 “爸爸!”阿珠从厨房跑出,神色有些惶惶。 “怎么了?”陈国强问。 “厨房的水管漏了,您快去看看吧。”她催促道。 “好好的怎么就漏水了?”陈国强一面对天黑和方金乌抱歉的笑了笑,一面起身向厨房走去。 客厅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三人。 阿珠一把从天黑手中夺下相框。先前碍于父亲的面,她不方便发作,如今父亲不在,她也不必再装,那种防备以及不欢迎写满了整张脸。 她气势汹汹,对天黑和方金乌:“很晚了,就不留你们了!还有,医生说我爸爸头部受伤,不能多说话,也不能多想以前的事!所以,不管他今天说了什么奇怪的话,那都是因为他失忆了!也麻烦你们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他!月亮酒吧的事和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 从沙发上起身,方金乌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这儿是为了月亮酒吧的事?” 阿珠脸上神情一滞,旋即恶声恶气道:“我猜的!行不行?” 走到玄关处,天黑往鞋架底下扫了眼,那里放着一双蓝白帆布鞋。 顺着天黑的视线,阿珠连忙将那双鞋朝里踢了踢。 一手搭在银制门把上,天黑忽然回身,目光从阿珠的脸颊扫过,那里有一道暗红色的已经结痂的血痕。“这里……”她指了指脸颊的部位,对阿珠道,“还是抹一抹药膏,小心留疤。” 阿珠的神情立刻就变的有些不自然,“不用你假好心!” 从陈家离开,他们去停车场取车。 方金乌问天黑:“去我那儿?” 她想了想,资料已经看完,于是拒绝:“不了。”揉了揉眉心,她轻轻说了句,“回家。” “好。” 等车子出了锦绣家园,两人不约而同开口。 方金乌道:“你先说。” 天黑没有谦让,随即道出了自己在陈家发现的疑点:“第一,茶几上的西药,和仁医药店打出的其中几类药品的清单相符。第二,门口的那双帆布鞋,鞋头白色胶面位置有一大块红色的油漆。原本我也有一双蓝白帆布鞋,新买没多久,某天我穿着它路过一家店,当时店主正给玻璃门做油漆喷绘,我走进去的时候,鞋头不小心蹭到油漆,红色的,而且都在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大小。后来这双鞋子我给了成珂,因为她刚到我家第一个月,什么也没有。第三……” 说到这里,天黑忽然停下,她望向方金乌:“你觉得阿珠脸上那道血痕,会是怎么来的?” 方金乌略一思索:“倒像是抓痕。”话音刚落,似是想到了什么,结合天黑先前所说的那两条,他转过脸,目光与天黑相交。 她冲他点了点头,算是证实了他心底的猜想。 “好了,说说看你的发现。”天黑问,“在陈家的过道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猜的没错,成珂就藏在陈家。”方金乌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烫金胸牌递过去,“这是我在陈家捡到的,你看一看。” 天黑拿到手中,只是一块工作胸牌。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这并不是一块普通的工作胸牌,因为牌上赫然印着“月亮酒吧,成珂”这几个字样。 虽然被天黑证实了他的猜想,但方金乌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他不由想到另一重可能存在的疑点:“你看陈国强的失忆是真的吗?” “看样子不像假的。”天黑想起自己在陈家看到的那张全家福,“陈国强的大女儿,我曾经见过她。” “在哪里见过?” “殡仪馆。” 方金乌挑眉:“你确定?”对天黑来说,在殡仪馆见过这句话意味着——她见到的要么是尸体,要么是鬼魂。 “我确定。”看全家福的时候,她生怕自己弄错,所以特意多看了几眼,“也许,陈国强的失忆是真,他的大女儿还活着也是真。” “那,什么是假的?” 天黑顿了顿:“只有成珂是假的。” “那么目前,我们就只剩下一个麻烦——如果她一直躲在陈家不出来……”方金乌没有再说下去,他们彼此都明白后果。 “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赶在警/察怀疑她之前,先找出她!”天黑扭过脸,对方金乌勾了勾唇角,“想不想赌一把?” 方金乌道:“赌什么?”语气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未体察的宠溺。 天黑缓缓说出三个字:“陈、国、强。” 第45章 魔镜〔17〕 陈国强虽然已经出院,但每隔两日仍要返回医院去给伤口换药。 这天从医院出来,他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经过仁医药店的时候,他下车去买药。 十几分钟后,他离开仁医药店,步行回到锦绣家园。 此时的锦绣家园门前停着一辆全黑的大切。 等陈国强走近,车门突然被推开,一男一女从内跨出。 陈国强吓了一跳。等看清是熟面孔时,他才缓了口气,“怎么是你们?有什么事吗?”他记得昨晚大家刚见过面。 天黑面色凝重:“陈先生,我们想和你谈一谈。” “可以啊。”陈国强邀请道,“去我家谈?” 天黑和方金乌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方金乌道:“还是去我车上谈吧。只需要几分钟。” “好啊。”陈国强性子随和,答应完就抬脚朝那辆大切走去。 方金乌关上车窗,内外立刻就变成两个世界,吵杂被摈弃在外,留下一室静谧。 天黑将事先准备好的文件拿给陈国强。 带着狐疑,陈国强打开了这份文件——内含死亡诊断书、殡仪馆骨灰存放证明。可是,当看清死者姓名时,他整个人如遭雷殛。 陈国强沉下脸,抬手,将文件纸捏得簌簌作响:“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眼中盛满怒火。 “正如你所看到的——”天黑有些怜悯的看着对方,“诊断书、骨灰存放证明,这些无法造假。所以,真的很抱歉,您的大女儿陈茹已于两个多月前过世。” 陈国强终于忍无可忍,将手中文件悉数掷出去:“我的女儿明明在家中好好坐着,你们却说她……”那个死字他没有说出口,缓了缓劲,“我实在想不通你们为什么要诅咒她?难道是因为石塔湖那次车祸?我记得我已经道过歉,而且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可我的女儿,她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恶毒?!” “陈先生,请先冷静。”方金乌开口道,“你的心情,我们完全理解。因为脑部受伤,导致你对过去某些事情的记忆出现偏差,这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你的女儿陈茹已经过世——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至于现在你家中的那位到底是不是陈茹,我们也很好奇。” “荒谬!”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陈国强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不可遏制朝他袭来。抱着头,电光火石间,从眼前闪过零星几个画面。可是没等他看清,那些画面就又消失不见了。 “陈先生,您怎么了?”天黑有些担心。 终于,陈国强感到头痛没有那么剧烈了。他强压怒火:“我真是脑壳坏掉了,才会跟你们上车,然后听你们在这里诅咒我的孩子!”说着,一面去推车门。 “请等等!”天黑叫住他,“如果,她和您妻子被杀一案有关呢?” 陈国强开车门的手一顿,先前一闪而逝的画面忽然又从脑中跳出来——被血浸透的床单、哭声、哀乐、殡仪馆来来往往的人…… “你们想要得到什么?”陈国强跨出去的那一条腿终于收了回来,他重新靠向椅背,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我们什么也不想得到。”和天黑彼此对视了下,方金乌缓缓道,“我们只想让凶手伏法。” 陈国强回到家中。 小女儿阿珠正跟着电视节目在挥汗如雨的跳/操,一面跳一面大声数着节拍。 音效被功放后,震得他脑仁生疼,走过去,拿起遥控器将音量调低,“你姐呢?” 立刻惹来阿珠的不满。背后朝他吐了吐舌头,阿珠道:“在房里看书呢。” 陈国强来到次卧。 “阿茹。”他推门进去,大女儿正坐在桌前看书,清瘦的背影,说不出的乖巧文静。他忽然就有些犹豫起来。 “爸爸。”陈茹扭过头,露出一张被绷带缠绕的脸孔来。 乍见的确有些可怖,但这些天看下来,陈国强早已习惯。“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拆纱布?” “哪有这么快。”陈茹回答的有些潦草,“您帮我买药了吗?” “买了。”陈国强将在仁医药店购买的药品放到桌上,“你自己换药可以吗?” “可以的。实在不行,还有阿珠帮我。” 陈国强盯着眼前这张脸,他想从层层包裹的纱布下寻出一丝或是一毫曾经令自己感到熟悉的东西来。可是最后,他发现徒劳。“你好象又长高了。” 陈茹怔了下:“爸爸,你忘了?我一直都是这么高。” 陈国强抿了抿唇:“阿茹,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对爸爸讲。” 大约是被感动,陈茹忽然眼泛泪光,“爸爸,这些天,让你为我担心了。不过你放心,医生说了,只要按时敷药,我的脸很快就会好。” 可是陈国强好象没有听见,他望着陈茹的双眼,似乎要透过这双眼看进她的灵魂里去。“你知道,是谁杀了你妈妈吗?” 冷不丁听见这句,陈茹放在膝上的手不由紧了一紧。她扯开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爸爸,您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知道是谁杀了妈妈!” 陈国强最后再问了一次:“真的不知道?” “当然。”陈茹重重点了点头。 陈国强的眼神黯淡下去。他起身,临出卧室前,丢下一句:“我帮你联系了医生,是皮肤科的权威。”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我想,他们应该快要到了。” 像是为了应证他的话,没一会,玄关处就传来门铃的叫声。 阿珠打开门,在见到访客的刹那,她深深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你们?”一张脸写满了不欢迎。 天黑却恍若未觉,将视线越过她,微笑着与迎面走来的陈国强打招呼:“陈先生,你好。” 陈国强点了点头:“进来吧。” 立刻遭至阿珠的强烈反对:“爸爸!他们……”话未说完,就被父亲打断。 “他们是我请来给你姐姐看病的医生。”陈国强板起脸,“你一个姑娘家,谁教得你这么任性又没礼貌?!” 从小到大很少被父亲训斥,更何况像现在这样当着外人的面,阿珠又羞又愤。跺了跺脚,她扭头跑进了房间。 将天黑和方金乌让进客厅,陈国强走去卧房,在门上敲了两敲:“阿茹,你出来一下。” 门被拉开一条缝,阿珠从内探出脑袋:“爸爸,姐姐忽然肚子疼,疼的下不了床,恐怕不能见客。” 陈国强将手抵在门上:“刚好,爸爸请的医生也治肚子疼。既然你姐姐下不了床,那就在床上躺着,我请医生到房间来给她瞧病。”说完就要去客厅请人。 忽听房内传来陈茹焦急的声音:“爸爸!” 陈国强停住脚步。 陈茹稳了稳心神:“爸爸,我感觉现在好点了,还是我自己出去吧。”不顾妹妹阿珠频频朝她递眼色。 “那最好。”陈国强点了点头,“不要让医生久等。” 房内,阿珠拦住陈茹:“姐,你这个样子,怎么可以出去!” 拿起桌上的镜子,陈茹照了照。 镜中,倒映出一张缠满绷带的脸。 她伸出手,摸了摸凹凸不平的脸颊,喃喃道:“不出去,才更让他们怀疑。” 片刻后,陈茹在阿珠的搀扶下走进客厅。 在见到她脸的霎那,天黑和方金乌同时一怔。 “哪位是医生?”陈茹在他们对面坐下,她将后背挺得笔直,“我能看一下行医执照吗?” 天黑应对自如:“不好意思,走的匆忙,没有随身携带。如果陈小姐真的想看,不如改天?” 陈国强亦在一旁帮腔:“好了阿茹,你快把纱布拆开,让医生看看到底是什么病症。” 陈茹低下头,放在身侧的一双手不觉紧了又紧。随着手指的蜷曲,指甲陷进皮肉里去,她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 “陈小姐……”见她久久不动,天黑出声提醒。 好像力气一下被抽尽,陈茹瘦削的身形晃了两晃,原本绷得笔直的腰背也在瞬间垮塌下来,眼底更随之涌上一抹颓色。 终于,她松开紧握的手指,颤抖着伸向自己的脸。 “姐……”身旁阿珠倏地抓住那只手,并暗暗朝她摇头,“不要啊!” 陈茹冲妹妹扯了扯嘴角:“没用的。该来的总是会来。” 眼见着纱布层层被揭开,一张红肿、流脓、布满疙瘩的脸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你不是阿茹!”陈国强霍一下从沙发站起,“你不是我的女儿!”就算脸部皮肤出了问题,但五官轮廓俱在,他一眼就认出这个姑娘并不是自己的女儿。似乎难以接受,他情绪有些激动,“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扮我的女儿?为什么会对阿茹的一切都知道的那么清楚?” 阿珠冲出来,只身拦在中间:“爸爸,她就是姐姐。虽然样子和以前不一样,但请你相信我,她真的是姐姐,真的是阿茹!”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陈先生,稍安毋躁。”方金乌终于出声,“不如由我们来告诉你,她到底是谁。” 只听天黑缓缓道:“她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位失踪的朋友,她叫成珂。” 第46章 魔镜〔18〕 “没错。我是成珂……但我,也是陈茹。” 陈国强和已故的陈太太,他们都是某国企下属单位的职工。 陈国强是给领导开车的司机。 石塔湖车祸当晚,陈国强驾驶迈特威送一个客户去机场,正是回来的途中遭遇车祸。 而陈太太则是单位财务科的会计,同时也是虔诚的基督徒,后来与陈国强结婚后,她引导丈夫及孩子一同信/教。 以上信息早就记录在死者陈太太的个人档案里。 所以,当天黑和方金乌听到成珂这样说时,他们没有丝毫惊讶。 一切果然都与他们猜想的无二——陈茹死后,魂魄跟随自己的尸体来到殡仪馆,然后重生在新亡不久的成珂的尸体上。 所以,重生后的陈茹,现在应该称之为成珂,才会一直请求天黑帮她保守死而复生的秘密。而聚餐时,她说自己的父亲是司机,母亲是会计,他们都是基督徒,这其实并不算说谎。至于隐瞒andy早已回来的事实,是因为她害怕在曾经熟悉的人面前露出马脚。 也难怪天黑会对成珂的鬼魂始终没有印象,因为她在殡仪馆见到的其实是陈茹的魂魄。 “没错。我是成珂……但我,也是陈茹。” 遗憾的是,陈国强并不能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相反,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戏弄。 所以当听完后半句时,陈国强彻底愤怒了,“你住口!事到如今,还想蒙骗谁?请你搞清楚!我是失忆,不是失明!我还没有糊涂到连自己女儿都认不出的地步!” 此时的成珂不知道应该怎样跟陈国强去解释这匪夷所思的一切。所以,她选择沉默。 而面部因为皮肤溃烂,使她看上去格外可怖。过了好久,她终于开口,但颤抖的尾音却出卖了她,“我就知道,秘密迟早会有揭穿的一天。但我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事到如今……”她挺直了背脊,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昏倒。她的目光看向在场每一个人,“对不起!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陈国强大声质问:“什么交代?” 她停顿了有几秒,似是下定决心:“人,是我杀的。” “姐!”阿珠急的大叫,“你疯了吗?明明不是你杀的……”话音未落,就被父亲狠狠掴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陈国强几乎使了全力,直到打完,虎口仍隐隐发麻。他看着阿珠高高肿起的脸蛋,痛心疾首道:“死的那个人,是生你养你的妈!现在,你却喊一个杀人犯作姐姐?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她是你的姐姐吗?!是吗?” “是!”阿珠嘶吼着,“她就是我的姐姐!” “好!好!好啊……”陈国强一连说了三个好,“怎么就养了你这个白眼狼!你妈要是泉下有知,一定死不瞑目!” “你知道的,她不是我亲妈!我亲妈早就死了!”阿珠哑着嗓子,眼泪无声的滑过脸颊。 陈国强怔了怔,显然没有料到小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就算不是你亲妈,可好歹也养了你一场!难道你良心被狗吃了吗?”他的脸色变了又变,“现在!立刻给我滚回房间去!没有我的允许,一步也不许离开!” “我不!”阿珠倔强道,“除非,除非你认下姐姐。” “你……”陈国强一口气险些上不来,眼看巴掌又要掴上去。 成珂大喊一声:“阿珠!” 陈国强高高举起的手一顿。 成珂张了张嘴,很快又合上——想叫一声“爸爸”,最后到底还是被她给吞了回去,“听……听陈先生的话,先回房间去。” “姐!你别傻了!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要啊!不要去!我不要你死!”阿珠急得两眼通红,要不是被父亲死死阻拦,她恨不能冲上去摇醒她。 成珂却恍若未闻,她只是笑了笑,竟比哭还难看。转过脸,面对着天黑和方金乌:“能不能麻烦你们送我去一趟警/察局?月亮酒吧的杀人事件,我会向警/察交代清楚。这些天,给大家添麻烦了。如果……如果将来有机会……”大约是没有这个机会了。她摇头,不无自嘲的笑了笑。 在前往警/局的路上,成珂说起了她身为陈茹时的往事。 “让我想一想,该从哪里说起呢?”她的眼神飘向窗外,玻璃上倒映着模糊的人影,“……还是先从我的脸说起吧。” 与成珂不同,陈茹是个长相普通、丢到人海里就找不到的那种姑娘。 即使这样,也没有任何可自卑的。 因为这个世界上,相对美或丑而言,毕竟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 所以,她心安理得的活着,直到15岁。 之前在杂志上看过一段话:青春是美好的,然而又是苦涩的。 那时并不能全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直到某天清晨醒来,在镜子里发现一张满是疙瘩的脸,她才恍然大悟。 不知道别人的青春都有什么,但她的青春只有痘。 这种痛苦是没有被痘荼毒过的人所无法理解的。 相较肿瘤、癌之类的生死绝症,长痘显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毛病,甚至都不能称之为疾病。但却将她折磨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从15岁到23岁,冬去了春来,春去了秋来,邻居家的姐姐也经历了从结婚到生子再到离婚结婚的过程。 所有的人或事都在变化,包括陈茹自己——读书毕业找工作。 大约唯一不变的就只剩下她脸上的痘,好象地里的韭菜,割完一茬又一茬。 其实长痘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一直在长痘,长满脸的痘。 往往旧的痘印还未褪去,新的痘痘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新创加旧痕,重重叠重重,以至到最后,皮肤再没有一块好地方。 一张脸看上去永远是脏兮兮,像调色盘,红黄黑,泛着油光,粗大的毛孔……如同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和所有爱美的女生一样,陈茹加入了抗痘的大军。 然而,盲目的听信广告、滥用祛痘产品非但没能解决面子问题,反而致使她患上严重的皮炎。 之后数载,无论是副作用极大的西医还是喝药喝到胃子抽筋的中医,甚至是民间偏方,陈茹都尝试过,可是痘痘依然顽固不能根除,它总是在你眼见着已经有点起色的时候忽然又卷土重来。 而巨大的经济压力也促使她在久治不愈后,不得不放弃求医这条路。 上大学的时候,同寝室的女生熬夜、抽烟、嗜咖啡如命,更有无辣不欢的川妹子,还有清水洗脸、忙起来三天洗一次脸的妹子,可人家的皮肤依旧光溜水滑,不见半颗痘。 反观陈茹,和尚似的严守清规戒律,吃素,运动,早睡早起,饮食清淡。然而,又有什么用? 按医生的说法,这大概跟个人体质、肤质以及遗传因素有关。 陈茹问医生:“那我什么时候才能不长痘?” 医生如实回答:“这个不好说。有人过了30岁还在长,有人到40岁也没见停。” 陈茹想:大约要到更年期才能不长吧。 可是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的青春再也回不来。她喜欢的人早已经娶了别人。 以前,继母常常对她说:女孩子心灵美才是真的美。 可学了人体构造后,她才明白:肉眼是看不见人心的。 我们的心被胸腔严密包裹着,胸腔外是胸骨、肋骨,然后是肌肉、脂肪、皮下、皮——以这种结构层次由内到外分布。 所以,第一眼看见的是皮。 而皮的美丑往往决定了我们是否要继续看第二眼或是第三眼。 没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永远也无法抵达心房。就算心再美又能怎样?孤芳自赏? 可她偏偏不信邪。 某天在一众室友的怂恿下,她鼓起勇气向隔壁系的男神表白。 结果可想而知,她成了群嘲的对象。 大约觉得被她这样的女生喜欢是一件很受侮辱的事,男神送了她一副画——两只接吻的鸽子。鸽吻滚!叫她有多远滚多远。 陈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渐渐心灰意冷起来,甚至产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某天,用网上看来的治痘偏方,将韭菜榨汁,然后敷满整张脸。结果第二天,脸红肿的像猪头,溃烂到流黄水的程度,几乎毁了容。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不照镜子。害怕所有发亮的东西。阳光、人群都让她避恐不及。 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在一点一点远离,她变得自卑敏感,脆弱抑郁,变成了连自己都厌弃的那一种人。 她知道自己病了,可是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无病□□。 所有人都在跟她说:“你应该去医院的icu病房看看,那里的人每天都在跟死神赛跑。和他们比起来,你不过是长了满脸痘而已!” 是。不过是长了满脸痘而已。这的确不会要了她的命,可却比要了她的命更糟糕。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从那以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试图让别人理解你的痛苦。因为伤口在谁的身上,谁疼。 大四实习的时候,系里的同学差不多都找到了接收单位,除了几个准备出国的,就只剩下陈茹。 简历像雪花一样投递出去,可是每每都卡在面试环节。 后来有招聘单位隐晦提及拒绝的原因,她才知道是因为自己这张影响市容的脸。 虽不说企业招人要求倾国倾城貌,但起码不能有碍观瞻。就好象装修房子,不要求奢华高端上档次,但起码做到干净整洁这也算是最基本的诉求吧,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连做一个普通人都会成为奢望。 后来终于被一家公司录取,做库房保管员。 库房租在城郊,公车坐到终点下来再步行二十分钟。如果遇上雨雪天,二十分钟的路程就有可能变成三十分钟或四十分钟。通常一天忙完,回到家时天早已黑透。 夏天的时候,库房热的像蒸笼,一把破风扇嘎吱嘎吱的摇着,大有摇到下一秒就会散架的趋势。 最要命的是,库存多属纤维面料。一到年底盘库,她的脸就要过敏,肿到最厉害的时候,连眼睛都睁不开。每每请假时还要被人说一句:矫情。 有时候陈茹想: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倒宁愿来个痛快的,也好过这样钝刀子割肉一天天被折磨。 看着那些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大多面容整洁,或平凡,或秀丽,却无一不是健康、充满激情与活力。她们在阳光下肆意的笑,纵情的哭,即使流着眼泪也要勇往直前。 她想:这才是最好的青春。 第47章 魔镜〔19〕 距离警/局还有一段路程,因为堵车,走走停停。 车内,成珂静静靠着椅背,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修长脖颈上细腻如白瓷的肌肤与红肿溃烂的面部呈鲜明的对比。 坐在副驾的天黑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觉触目惊心,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你的脸……怎么会弄成这样?” 成珂的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好久,她才“哦”一声,然后轻轻道了句:“毒面膜。” 毒面膜毁容事件,天黑略有耳闻。 无良商家售卖添加了重金属、荧光剂、激素等三无面膜产品,导致许多爱美女性长期使用后患上了过敏/性/皮炎和激素/性/皮炎,从此痛不欲生。 成珂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孔雀说,女人保养就要趁年轻,否则等到人老珠黄做再多也于事无补。以前,我还是陈茹的时候,她也常常跟我分享护肤抗痘的心得。所以,当她向我极力推荐这款面膜时,我深信不疑。” 然而现在想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 天黑有些吃惊:“你是说,她明知道这款面膜有害,仍然推荐你使用?可是,为什么?”蓦然想到方金乌曾经提及,成珂将孔雀与江石捉/奸在床的事,于是天黑小心试探,“是因为江石吗?” “也可以这么说。”成珂的思绪渐渐陷入回忆,“在月亮酒吧出事以后,我就搬去和江石同居……” 正是在同/居的第二天,成珂发现了自己脸部出现严重过敏及皮炎反应。 因为出事,那几天成珂就没有顾上敷面膜。依照之前的习惯,她每天早晚都要敷一片孔雀推荐的面膜。 而停用的这几天诱使她皮肤内积攒的毒素在一夕之间全部爆发出来。 当时,她完全失了主意,首先想到的就是向孔雀求助。 可笑的是,那时的她竟然轻易就相信了孔雀无辜的说辞,还因为对方主动留下照顾她而大为感动。 在皮肤刚出现问题的一周内,江石也曾积极带她求医,甚至还动用关系帮她请到本省最具权威的皮肤专家,但都不见起色。 因为拥有身为陈茹时的体验,现在的成珂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皮肤想要恢复到以前健康时的状态几乎为零。 就算能够恢复,那也是需要经过极漫长的排毒、调理和反反复复的爆发期,也许一年,也许五年……就算她能等,可江石呢? 自从她皮肤出了问题,他们再没有亲/热过。 终于,某天她就医回来,将赤身裸/体的男女捉/奸在床——一个是她最爱的男人,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生活就是如此狗血。 大吵一架后,她提出分手,江石并未挽留,大概是等不及要扔掉她这个包袱吧。 之后,她主动搬离了江石的公寓。 就在离开的那天晚上,她从孔雀口中意外得知了另一件事情的真相。 起因是—— 她质问孔雀:“你喜欢江石,凭本事拿去就好。为什么要害我?” 孔雀直言不讳:“我是喜欢江石。从我刚进月亮酒吧起,我就喜欢他了。而且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换女朋友好象换衣服,平常吃喝玩乐,没事泡泡妞,搞搞一夜/情。但我知道!那都是表象。他内心其实是渴望爱情,只是还没有遇见对的那个人。但我有信心,一定可以成为那个最终让他安定下来的女人。原本我已经计划好,可是偏偏你回来了。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借尸还魂?!我不甘心!” 成珂吼:“可我们是朋友……” “停!”被孔雀粗暴的打断,“你说你是陈茹,那么你就应该记得自己以前是什么鬼样?我是因为可怜你,才勉强让你跟在我身后。你知不知道?丑可以更好的烘托出美。所以,很感谢你衬托我那么久。” “既然说到这,不妨再多告诉你一件事。”孔雀充满怜悯的看着她,“还记得当初陈茹是怎么死的吗?” 成珂沉默了。她怎会不记得?因为未婚先孕。 这对一个信奉基督的家庭来说,简直就是耻辱,是背叛,是不可饶恕的罪。为此,陈国强狠狠揍了她一顿,陈太太更是表达出对她前所未有的失望之情。 后来,因为堕胎不当导致了她的死亡。 可是,这又和孔雀有什么关系? “出事那天,陈茹来月亮酒吧找我。在三号包厢,被人强/暴……”孔雀顿了顿,“当时,我就躲在窗帘后。” 听到此处,成珂终于愤怒了:“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那几个吸了毒神志不清的男人……”说到这,成珂停住了,强/暴两个字她始终说不出口。 哪怕现在事过境迁,但只要再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痛苦。 如果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那时她就是死也不会进三号包厢。 那几个男人都是瘾/君子,正是吸完/毒/品飘飘然不辨你我的时候,成珂一头撞了进去,等于羊送虎口,他们哪里还管她长什么鬼样。 事后,她甚至都不知道那几个男人是谁。 而她最好的朋友,她最信任的朋友,竟然就躲在帘子后,对这一切选择视而不见。 “你不要怪我。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我出去了,被强/暴的就会是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运气太差!”孔雀说。 成珂笑了。突然,在孔雀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她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打完后,她徐徐吐出一口气,然后起身离去。 天黑十分意外,没想到陈茹的未婚先孕竟然暗藏着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最后,她不知是该感叹孔雀的心机,还是陈茹的命运多舛。 “这么说,孔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 成珂没有否认:“孔雀是我高中同桌。高考后我被本市的大学录取,而她因为落榜提早进入社会,但我们并没有因此疏远。所以重生后,当我无处可去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孔雀。是她向人事经理做推荐和担保,我才得以留在月亮酒吧工作。最初我是打算向她借住,可惜她也是寄人篱下。所以,后来我只能又回去找你。” 原来如此。以前想不通的,现在渐渐都能找到答案。 天黑联想到之前被拘/留时,律师曾出示的一份有关成珂的口供记录——成珂声称事发当晚根本没有见过天黑,因为同事孔雀生病,所以她一直待在员工休息室照顾孔雀。 天黑问出疑点:“可是我不明白,既然孔雀想要害你,她为什么还会帮你做不在场证明?” “其实,她并不知情。”成珂回忆道,“我记得那晚她有些发热,吃了退烧药后,人渐渐有些迷糊。一直等到她睡着,我才离开员工休息室。所以,她并不知道我中途曾离开过。” 天黑静静看着成珂:“那么,我呢?为什么明明见过我,却要跟警/察说你当晚没有见过我?” “对不起。”成珂的眼中闪过愧疚之色,“我不是故意要那么说。请你相信,这绝非我的本心!” “那什么才是你的本心?说谎?莫名其妙的玩失踪?还是,给你在月亮酒吧制造的命案寻找一个倒霉的替身?”一想到之前,差点被她所做的伪/证害死,天黑就无法再心平气和去面对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因为羞愧交加,成珂几乎就要哭出来,她一迭说了数声对不起。 但天黑并不能原谅她,之前积压许久的情绪一下爆发出来:“你知不知道?石塔湖车祸,大家发现你不见了都有多担心?可你呢?却做了什么?从一开始,你就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失忆,骗我收留你……亏我还到处帮你打听有关成珂的一切。现在看来,我才是那个被你耍得团团转的人。” 成珂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天黑,你听我解释……” 深吸一口气,天黑道:“好,我听你解释。” “我承认不应该骗你,但当时那种情况——我死而复生忽然变成了别人,连我自己都感到混乱和害怕,我想弄清来龙去脉后再告诉你实情。包括石塔湖车祸,我也是这样打算。只可惜,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至于月亮酒吧,我继母的死……”说到这里,成珂的眼神黯了黯,“那完全是一场意外。我没有想要杀她!而且当时的情况……实在有些复杂。我们先是在言语上发生激烈的争执,到后来渐渐有了肢体冲突。我不小心推了她一把,她撞到了身后的鹿角壁灯……” 壁灯是铁艺的,上面有用来做装饰的麋鹿角,角尖略锋利。 当死者受外力冲击撞上去的时候,麋鹿角便成了杀人的利器。 鹿角由死者陈太太的颈肩部位扎进并深度贯穿。当时,被钉牢在壁间的陈太太并未完全死亡。后来因为灯座承载不住她的体重,连人带灯一齐坠地。 坠地过程中,颈左侧动脉因撕扯破裂,血流如柱,而陈太太在强大的求生本能驱使下仍旧坚持一路爬行,最后被天黑发现,这才有了后面一系列事情。 天黑渐渐平复了心绪,“我在回廊上看到的那个背影是你,对吗?”她问出最后一丝疑惑,“当时你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为什么还要返回?” “我说过,将你牵涉其中这不是我的本心。如果有得选,我根本不想拖你下水。所以,我才会走了之后又返回。我想尽快带你离开现场,让你置身事外。但是……”成珂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但是我偏偏没有离开,反而还自不量力,一心想要救人?!”天黑不无自嘲道。 “我明白,你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有人在面前死去,哪怕这个人只是一个陌生人。正如你当初收留我。”成珂目露感激,“这份恩情,我会永远铭记于心。” 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一想到前方等待成珂的是什么,天黑心中就说不出的沉甸。不想再讨论这件事,她将话题转开:“你继母……对你好吗?” “谈不上好或者不好。”成珂回忆道,“但是,她对我妹妹阿珠却是真的好。我想,这大概跟她自己不能生育有关,她一直拿阿珠当亲生女儿看待。毕竟她嫁给我爸爸的时候,我已经七岁,知道自己亲妈是谁,她怕养不熟也在情理之中。但阿珠与我情况不同,我妈妈是在生阿珠时难产死的。等我继母进门时,阿珠才一岁不到。所以,她是我继母一手养大的孩子。” 第48章 魔镜〔20〕 就在天黑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多日未见的方金乌却突然给她带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成珂不是杀人凶手。” “怎么会?”天黑十分吃惊。 “警/方做了dna比对,最终判定遗留在死者指甲里的血渍并不属于成珂。”方金乌挑眉,“你猜,真正的凶手是谁?” 听他话中的意思……天黑一惊:“难道,警/方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凶手?” 方金乌肯定道:“没错。凶手就是陈茹的妹妹——陈珠。还记得她脸上的血痕吗?” 天黑点头。 方金乌道:“有关陈太太的死亡真相,其实成珂只对你说了一半。案发时,陈太太的确是与人发生争执,然后在与对方推搡的过程中撞到了壁灯。但那个人并非成珂,而是陈珠。案发当天,陈太太接到孔雀的电话,得知陈珠在月亮酒吧和人斗酒。她赶到月亮酒吧想要带走陈珠,但是遭到拒绝。于是,她们在大厅争吵起来,随后被成珂劝阻。成珂将她们领到顶层无人区……陈太太在盛怒之下,给了陈珠一耳光,指甲划破她的脸颊。之后,被酒精麻痹的陈珠情绪失控,发力推了陈太太,这才酿成惨案。” “所以,在死者指甲里发现的生物遗留物其实来自于陈珠?”天黑看向方金乌,“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方金乌缓缓道:“因为就在刚刚,陈珠投案自首了。” 事到如今,天黑不知道该说成珂傻呢?还是自作聪明?竟然糊涂到去给妹妹顶罪?!好在,陈珠良心未泯,也不枉成珂白疼她一场。 现在想来,当初招魂,难怪陈太太什么也不肯说。 看来,疼爱陈珠的不止成珂一人。 “还有一件事,恐怕你想不到。”方金乌开口,“据陈珠交代,陈茹的死另有隐情。” 天黑追问:“什么隐情?”似乎解开一环还有一环。 “陈茹未婚先孕,当时已经超过五个月,陈太太给了她一包堕/胎的药。吃完,她血流不止。当天陈国强恰好出差在外,所以她就向陈太太求救。但是陈太太无动于衷,将家门反锁,然后开车去学校,提前接了陈珠一起到商场购物。等她们逛完归来,陈茹早已没了呼吸。虽然,陈太太伪装的很好,但聪明的陈珠还是发现了端倪——她在角落里找到了被人为剪断的电话线。后来,陈珠找陈太太对质……正是这件事导致了她们母女关系的破裂,同时也让一向听话的陈珠起了叛逆之心。” 听完方金乌所说,天黑大为震惊。她没有想到,陈茹的死竟然还暗含着这样一段阴谋。 只是不明白陈太太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同样是丈夫前妻遗留下来的孩子,可是面对陈珠却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即使最后被她所伤,死后仍然无怨无悔替她包庇一切罪责。 偏偏就是这样一位心中有爱的母亲,她信奉神灵,坚信人干了坏事死后一定会下地狱,可是转脸又能不作声响就将陈茹置于死地。 天黑想:其中原由大概只有陈太太自己最清楚。 离开前,方金乌告诉天黑:“陈国强已经出面,给成珂办理了保释。” *** 没想到,转眼成珂就出现在天黑的公寓。 冬日昼短夜长,加之下雨,就连天色也比平常黑的早一点。 下班归来的天黑打开房门。她将带有水气的雨伞插到一旁的旧花瓶中,然后将包挂到架子上,弯腰脱了鞋,忽然发现地板上多了一双帆布鞋,蓝白相间的颜色,在鞋头位置还有一大块红色油漆。 她马上想到了成珂。 这双鞋子当初被她送给了成珂。 客厅里光线很暗,她“吧嗒”一声摁亮顶灯。 正对窗的位置赫然坐了一个人。 面对突兀出现在家中的不速之客,尽管她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见到时还是吓了一跳。 由于被宽大的沙发椅背遮挡,一时分辨不出来人的身份。天黑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是你吗?成珂。” 终于,椅背动了动。 静寂里,有人轻轻“嘘”了一声——“你听,下雨了。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听见熟悉的嗓音,天黑顿时松了口气,她走上前去。 那人亦离座起身,面对天黑——正是多日不见的成珂。 “你怎么过来了?”天黑淡淡道。 “我来还你钥匙。”成珂示意她看向茶几。 其上放着一把崭新的钥匙。 当初,就是因为这把钥匙,天黑才无端被卷进月亮酒吧的凶杀案中。 大约是都想到了此处,两人一时无话。 最后,还是天黑先打破沉默:“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等你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见成珂倚在窗边,目不转睛,看窗外的落雨,天黑问了句:“你很喜欢下雨吗?” 她“恩”了声:“很喜欢。因为下雨的时候我可以打伞,把伞沿打得很低很低,低到谁也看不见我的脸,还有我脸上的……” 虽然她没有说完,但天黑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成珂终于收起低落的情绪,她转过身,面对天黑:“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走了。” 天黑有些意外:“去哪里?” “很远很远的地方。”成珂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平静,她看着天黑,“我今天其实是来向你告别。同时,还欠你一句——对不起。无论是石塔湖车祸,还是我继母的死,没能对你说实话,我很抱歉。” 这件事,天黑其实已经释怀。如今既然将话说开,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别扭的,所以,她给了成珂一个温暖的笑:“我明白,你也有苦衷。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不。”成珂摇头,“过去的从没有过去。” 面对天黑不解的目光,她露出一抹苦笑:“你一定觉得我死而复生是偶然,对不对?但事实根本不是那样。如果我说,我的复生从头至尾都是一场交易,你会相信吗?” 交易?天黑微微蹙起眉头,上次听说这两个字是在什么时候? “原本我以为这一切都是基督显灵,是神赐。所以复生后,我满心欢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孔雀,请她帮我从锦绣家园偷出陈茹的十字架。” 成珂回忆:当时,孔雀是以看望陈太太为借口登门拜访,然后趁其不注意,潜入陈茹的卧室,偷走了那条放在书柜的十字架。没想到这一幕恰好被放学回家的陈珠撞见,这才有了后来阿珠大闹月亮酒吧并以此要挟孔雀的事。 “生前,我曾日日对着这副十字架做祷告。我坚信是神听见了我的祷告,才会赋予我新生。直到石塔湖车祸……”成珂有些欲言又止,“我不知道要怎么和大家解释,又或者从何说起。我害怕你们知道真相后,会觉得我疯了。” 天黑追问:“石塔湖车祸到底发生了什么?” 内心几度挣扎,成珂终于做了决定。她缓缓开口:“你知道塔隆吗?” 天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 “有传说,塔隆是侍奉恶神的奴仆,正如他名字所隐喻的——鹰的爪。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是谁?活了多久?他不受空间约束,自由穿梭于阴阳两界,以收割亡魂精/魄为目的,只与将死或已死的人做交易。穿黑袍,脸上爬满皱纹,眼睛浑浊,瞳孔全白,而他最具代表性的一个特征就是……” 天黑的眉头蹙的更深了:“骷髅手。他有一只骷髅的手。” 成珂:“看来,你知道他。” 天黑想起赵拂晓曾经说过,以自身灵魂与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做交易,来换取其孩子的下落。她看向成珂:“所以,和你做交易的人是塔隆,对吗?” 成珂点头:“是的,就是他。” 将心中的猜测按下,天黑问:“你付出了什么?” “你应该问——陈茹付出了什么?而成珂又付出了什么?” “怎么?有区别吗?” “有区别。” 陈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有这样多的血,似乎总也流不完。这个孩子,她不能要。这是耻辱!是罪孽!她看着从自己体内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床单,直到意识渐渐模糊。 仿佛做了一场没有尽头的梦。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扇门,推门而入,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塔隆,在她呼吸停止的那一刻。 “想要变漂亮吗?拥有白瓷一样光洁的皮肤,笑起来弯弯的眉眼,尖尖的下巴,红艳的唇……” 在塔隆充满蛊惑的言语声中,陈茹重重点下了头:“想。做梦都想。” 他翻了翻全白的瞳仁:“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只要能变漂亮,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好。愿你梦想成真。” 分别的时候,他递出了自己的左手:“再见,美丽的姑娘。” 陈茹吓了一跳,那是一只骷髅的手。但是碍于礼貌,她仍旧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虽然只有骨架,“再见。” 眨眼之间,场景就被转换。 到处是血,鲜红鲜红的血。 陈茹看见床上躺着另一个自己,像具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四周全是身穿手术服的医生……她亲耳所闻——抢救无效,医生宣告死亡。 谁死了?她死了吗?陈茹觉得自己一定还在梦中。 她跟着运送尸体的灵车来到殡仪馆……最后,被一股莫名力量所吸。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停尸床上,脚侧绑了号牌,号牌上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成珂。 12月16日 成珂发现自己珍藏的十字架上有蓝色污痕。饭后,她去卫生间清洗十字架,却意外发现镜中照不见自己的人像。 她与邻居丽娜,以及丽娜的朋友王发君一起乘车离开。 车子行驶至石塔湖路段突然发生车祸。她因脑部受撞陷入昏迷。 失去意识的同时,她再次见到了塔隆,也终于明白自己的死而复生是对方的杰作。 “我已经死了吗?”她茫然四顾。 “还没。不过快了。” “这次,我要拿什么交换?”她想到上次的交易,“我的灵魂?” “不,你的灵魂早就出卖给我。现在,你身上唯一有价值的——是来自人类的友情。” “如果我出卖友情,能从你那儿得到什么?” “重返人世的机会。” “可是这次,我又能活多久?” “到下一个月圆之夜。” “如果我不愿意交换呢?” “那我只能遗憾的告诉你——我收割的时间到了。” 当她在密林醒来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再也无路可退。 回到公寓,面对天黑关切的目光,她下意识的只想逃避。翻来覆去了一整夜,她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她日日祷告,满心虔诚。然而,最终还是为神所抛弃。忽然心中生起一股悲愤,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因此,她扯断十字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自己的不满。 *** “所以,我不能照镜子,不能面对相机镜头。即使我重生为人,但其实对这个世界来说,我仍旧是一个死人。”从回忆抽离的成珂向天黑解释其中原由。 “人死不能复生?”天黑,“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成珂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没有人可以凌驾于规则之上。可是,我偏偏不信邪,想要找到可以打破这个交易的方法。” 天黑联想到之前,丽娜说在十字路口撞见成珂烧纸钱的事。 “那天晚上,我在十字路口……想要召唤传说中的恶灵,然后借用恶灵的力量来破坏交易。”成珂道。 “结果如何?”天黑追问。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结果,因为恶灵从不做任何承诺。好在快了,很快就会知道结果。”成珂望向窗外,“因为,今天就是月圆之夜。” 临行前,成珂取下颈间佩带的十字架递给天黑:“送你。” 天黑认出,这是对方最珍视的十字架。“这个送给我,那你呢?” 成珂摇头,脸上神色无比从容:“它已经刻进我的灵魂。” 这几天,她思考了很多。直至这一刻,才霍然明白——如同伊甸园的善恶果,神不会因为避免人类犯罪就让善恶果消失,之所以有善恶果的存在是因为神赋予了我们所有的权利,也包括选择的权利。 走至玄关,成珂看见了插在旧花瓶中的雨伞。她问天黑:“可以借我这把伞吗?” “当然可以。”天黑抽出那把老式的长柄雨伞交给成珂。 “谢谢。” 天黑倚在窗前,看着楼下那把红色的尼龙雨伞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第二天晨起,她打开手机刷新闻。 其中一条滚动新闻吸引了她的注意——1月16日晚间,23路公交发生一起意外事故,由于行驶途中紧急刹车,没有防备的女乘客被随身携带的雨伞伞尖戳破喉咙,送医途中因失血过多,不治而亡。 当看见新闻图片里那把沾染了鲜血的红色尼龙雨伞时,天黑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1月23日,本市气象台发布大风预警。24日凌晨,一位在酒吧工作的女士下班途中,经过某美容院外,被大风刮落的广告牌砸中,不幸身亡。 天黑得知,那位女士就是孔雀。 而广告牌上刊登的平面模特正是成珂。 一个月后,江石有了新的女友。 第49章 幻城〔1〕 生命来来往往,并无来日方长。 车载时间显示——12月16日18:57分。 林珑打开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到“大康”的名字。她一面把着方向盘,一面摁下拨号键。 很久,电话被接通。 “你tm到底有什么事?”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急败坏。 与之相反,林珑的声音显得异常平静:“那笔钱,可不可以先借我急用?” “你tm有病啊!神经病!”电话那头,年轻男人张口就骂。 林珑却置若罔闻:“我需要那笔钱,我知道你有。” “有!我当然有!”男人拔高语调,阴阳怪气道,“你现在赶紧回家,翻翻你的柜子,看药吃完了没?要是吃完了,立刻去买!我给钱!” “不劳你费心!只要你给我那笔钱就好。”林珑并不受他激。 “行!你等着,我一会就给你烧——正宗火纸,五块钱一刀,要多少有多少!我再额外送你十个金元宝!”说完,“砰”一声,男人毫不留情就挂断电话。 林珑脸色铁青,将手机扔到副驾上,然后打开导航仪,上面显示目前所处位置——紫荆东路中段。 她看了眼自己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右手手指正在不可抑制的颤抖。去扶手箱里找药,却只找到一堆杂乱的□□,方才猛然记起,这辆大众polo并非她所有。 预防病发,等红灯的空子,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剥除糖纸后丢进嘴里,“嘎嘣”两声脆响,后槽牙就将糖块咬得四分五裂。 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吃糖。 太甜,容易腐蚀人的意志。 但是,目前……她需要借此来转移自己过份焦虑的情绪。 忽然从窗口飞进一只黑色的虫子。 林珑关闭车窗,眼见它被困狭窄的车厢愣头愣脑四处碰壁。 觑着空子,她捉住它,用食指和拇指虚虚捏着,放到鼻下端看——小东西挣扎的厉害。 她目光中犹带着一丝怜悯,下一秒,指头用力一捻——有粘稠的黄色液体伴随血渍飞出。 等摊开手指,虫子只剩下模糊的一团。 她身上穿着车行维修站的工服,抬手,在满是油污的袖子上擦了擦。 然后眯起眼,将目光聚焦于前方一辆白色蒙迪欧上。 车内,一对年轻男女正在忘情的拥/吻。 从背影看去,女靓男俊,很是赏心悦目。 然而林珑冷眼旁观,嘴角却不自觉泛起一丝嘲弄的笑。 红灯有一分半钟之久。 当绿灯亮起时,她内心的狂躁与不安终于被抚平。 林珑踏了脚油门,跟随前车缓缓滑出停止线。 稍候加速,直行到十字路口尽头,突然横冲出一辆抢红灯的电动车,她第一反应就是去踩刹车。 可是紧接着,她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刹车居然失灵了。 眼看就要撞上去,她一咬牙,朝右猛打了把方向盘。 车轮转向一侧,车身斜斜冲出去后,“砰”一声——与同向行驶的一辆黑色沃尔沃xc90发生激烈碰撞…… 眼前景象一下天翻地覆。 人,究竟为何而活? 在意识被黑暗吞没之前,她脑中突然蹦出了这样奇怪的问题。 可是转念想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因为在他人眼中,她原本就是一个奇怪的人。 就在林珑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命运却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在剧烈的撞击中,她的灵魂与一个陌生男人的灵魂发生了交换。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与这场车祸相关联的所有人、事、物,他们的命运均被改写。 然而现在,她对此仍一无所觉。 独自一人在医院醒来,手背扎着输液的针头,她茫然四顾,病床围帘阻隔了她的视线。 盯着架上挂的吊瓶,她呆怔了有一分钟之久。滴斗内——药液呈滚珠状均匀有速的坠落,一滴,两滴,三滴……入体有冰凉的触感。 “哗啦”一声,从病床坐起的林珑拉开围帘。 一名脑部受创的男性患者被急救床推进来,医生和护士正忙碌着。 她听见有人小声议论:“又是车祸。半个钟头已经发生两起车祸,先前送来的那个姑娘还不知道能不能救活。现在这个,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她拔掉手上的针头,下床,四肢乏力,脑部仍有眩晕感。稳了稳身形,她拦住一个护士:“请问,厕所怎么走?” “出门右拐。”护士正为那名急救患者整理随身物品,从其衣侧找出一本驾驶执照,正拿在手中翻看。 林珑扫了眼——姓名一栏写着“陈国强”三字。 很快,来到女厕,林珑推门而入。 当她褪下裤子,赫然发现自己两腿间多出一件属于男人的物事来。 她被吓着了,一时呆立原地。 几秒钟后,她终于回魂——“啊!!!”不过,这声凄厉的尖叫却不是发自她口,因为有人已经先她一步扯开嗓子。 林珑先前没有在意,这扇隔间的门锁坏了,此刻,被前来如厕的某位大婶冒失拉开——腿间风光一览无遗。 大婶的这声尖叫可谓是划破天宇,直冲云霄。相较之下,林珑的那声“啊”实在是苍白无力,不成气候。 她一面急急提上裤子,一面伸手向前,解释的话刚到嘴边……谁知,那位大婶却跟受惊小兔似的立刻夺路而逃,仿佛多待一秒,就会贞/操/不保。 林珑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我有这么饥/不择食吗?我也是女的好不好?! 不过此刻,她没有多余心思顾及其它。 迅速整理好裤子,冲到盥洗台前,面对镜中乍然出现的一张陌生男人的脸,林珑骇得接连倒退数步——她竟然变成了一个男人?! 恰在这时,先前逃离的那位大婶去而复返,并且叫来了医院保安。 “就是他!”甫一见面,大婶便揪住林珑,破口大骂:“你这个死变/态!色/狼!暴/露狂!幸亏老娘我跑的快,不然肯定要被你辣/手催/花了去!” 听到“辣/手催/花”这四个字,林珑险些笑喷出来。 想来,这位大婶定是看多了武侠小说,竟然能说出如此隐晦又含蓄的词,实在令人好生佩服。 可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保安们一涌而上,将她团团围住。 眼看就要被人拿下,林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连做了两个躲闪的假动作后,猛然推开其中一人,冲了出去。 一口气跑出医院大门,见身后无人追来,她才敢到一旁马路牙子上坐着歇歇劲。 趁着休息,林珑从这副身体的衣兜内翻找出钱夹和手机。 除了现金、信用卡外,她还在钱夹里找到一张身份证,上面写有这位原主的名字——周晋生。 *** 步出moly酒店大堂,周晋生来到停车场。 上车后,他打开导航仪,开机画面显示现在是12月16日,18:27分。 前方,一对年轻男女正由远及近。 周晋生微微觑起眼,目光从男人身上一扫而过,之后转向女人,驻足有几秒——女人看上去30出头的样子,鹅蛋脸,披肩长发,身材保持得当。 只见两人姿态亲昵的上了一辆白色蒙迪欧。 周晋生忽然改变了主意。 等对方将车子驶离,他发动自己的车子静静跟上去。 他开一辆全黑的沃尔沃xc90。 上得主干道,一黑一白两辆汽车渐渐隐入车流。 周晋生不紧不慢的跟着那辆白色蒙迪欧,一面戴上无线耳麦。 他打开车载电话,被呼叫对象显示——江岩。 “晋生……”电话很快就被接通,磁沉的男低音响起,“你到了吗?” 周晋生看了眼前方车流:“快了。”而后,抿成直线的唇角终于柔缓了些:“你呢?到家了吗?” “刚到家。” “你太太……”话到嘴边,周晋生忽然有些犹豫。 “别担心!她今晚也有聚会。” 知道他会错意,周晋生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得一句:“早点休息。” “你也是。”短暂的停顿后,对方话锋一转,“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我知道。”周晋生挂断电话。 车子行驶到紫荆东路中段十字,一辆大众polo变道插了进来。 快到第二个路口时,他接到未婚妻的来电。 看着不断闪动的手机屏幕,时间显示——现在是18:57分,周晋生颇有些踌躇。 今晚原定有家宴,是为了商讨他与未婚妻结婚典礼的事。然而,现在距离开席已过去近一个钟头的时间。 在伸手拧了拧眉心后,周晋生终于摁下通话键。 “哈罗!亲爱滴!”耳麦里传来娇俏的女音,“告诉我,你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到?” 周晋生表达了歉意:“我还在路上。”他看了眼亮起的红灯,为自己寻到一个正当理由,“堵车。”然后,跟随那辆大众polo缓缓停下。 “我快顶不住了!爸爸已经问了两次你什么时候到?” 前方白色蒙迪欧内——那对年轻男女正在忘情的拥/吻。周晋生将目光拉回,只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做出决定,“我恐怕不能赶过去了,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解释。代我向伯父伯母致歉。” 通话结束,周晋生收线,拔下耳麦。 他注意到驾驶polo车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士,剪利落的短发,背影纤瘦。侧身,正于扶手箱内翻找着什么,因为低着头,所以看不清她的脸。 大约十几秒后,他失去了观察的兴致,转而打开车载广播——眼下正是一场足球赛事行进到如火如荼最关键的时刻,评论员充满激/情的解说声响彻整个车厢。 很快,绿灯亮起。 他跟随polo车驶出停止线。到十字中央,他踩下油门,加速。 突然,广播卡壳。 他看了眼前方路况,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伸向广播控键。 原本一切都如钟上的发条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走着。 可是灾祸往往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就在他低头调试广播的瞬间,前方那辆polo车忽然毫无预警的120度大转弯。 他甚至都来不及踩下刹车,就眼睁睁看着polo车失控似的朝自己撞来。 在一阵巨大的嗡鸣声中,他渐渐失去了意识。 但在闭眼前,他看到了polo车内——那个女孩子唇边挂着悲凉而绝望的笑。 第50章 幻城(2) 12月16日 天色已晚,林珑回到前进里。 前进里是一条街的名字,老林家祖孙三代就住在这条街上。不过,林珑除外。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家。自从高中肄业,她一直四处打工,后来机缘巧合学得修车这门手艺,就搬离了前进里。 六年前她进入本地的胜利车行成为一名汽车维修工。 就在上个月她刚刚考取了技师执照,年纪轻轻手下竟也带起学徒来。 平日爬高走低,常常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不说,还有满身的机油味,成天和一群糙汉子们待一处,她也没那么多讲究。 尽管如此,但若真让她变成男人,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那都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所以,她现在算是货真价实的女汉子咩?! 这件事如果要追溯源头,那就是——出事前,她接到一通有关母亲病危的电话。 当时,手下的小学徒正在给一辆旧车做保养。因着饭点,她多喝了两杯酒。接到电话后,哪里还顾得上吃喝,只恨不能立刻插翅飞回去。 可车行在市郊,又是这个时间点,根本叫不来出租车。 情急之下,她推开小学徒,贸然坐进了这辆大众polo的驾驶舱——她甚至都来不及解释,就“砰”一声关上车门,转动钥匙,点火,踩离合……所有步骤一气呵成。 车主透过休息室的玻璃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车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他只来得及大叫一声:“诶诶……我的车、我的车……” 林珑并没有听见,她已经绝尘远去。 直至紫荆东路中段十字,刹车失控…… 因而,她死里逃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回前进里。 她没有忘记自己此刻已成男儿身。所以,当林家院门被敲开之时,她奉上早就拟好的说辞:“我是林珑的朋友,听说她的母亲病的很厉害?” 来开门的是林家老太太,今年虽七十有一,但身子骨仍很硬朗,且耳不聋眼不花,骂起人来依然中气十足。 林珑在门外等了有一会,就听见天井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 老太太身上披着件棉衣,显见是刚从热被窝爬起,心内难免带了脾气,行动上便有些拖泥带水似的泄愤,一时里脚下那双拖鞋被她踩得踢踢踏踏。 林珑隔着铁门,听这踢踏声一路由远及近,甚至还夹杂了几句咒骂声——“不着四六的玩意!成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有人敲门这大的动静睡得死猪一样,黑灯瞎火还得我老婆子亲自来开门……哎哟,我这是什么命哦,一个个都活该遭雷劈……” 待铁门打开,老太太先是一愣,再听说是代替林珑来探望病重的母亲,她拿眼将来人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 见对方身上穿一件皱皱巴巴的大衣,衣服前襟位置甚至还开了线,她便失却了继续打量的兴致,只是心里仍有些狐疑。 她垂了垂眼皮,不咸不淡的“恩”了声。 林珑心急如焚,面上却还得端着:“那我妈……”妈字只说了一半,她一个警醒又给吞了回去,“阿姨现在人在哪?我想见见她。” 老太太却从鼻孔里哼出一句:“林大丫自己怎么不来?” “她……来的路上遇到点小麻烦。”大约他们还不知道车祸的事,但林珑并不打算据实以告。 老太太就有点不高兴:“我倒不知道,什么小麻烦能比自己亲妈的命重要?” “这……”林珑一时语塞,正寻思着找什么理由应付过去,就见天井那头跛着脚跑出一人来。 老太太也听到声响,回身一瞧,立刻倒竖起眉毛,冲来人没好气道:“谁叫你出来的?不好好在屋里待着,天生下贱的胚子劳碌的命!” 来人正是林珑的母亲,因先天小儿麻痹左脚落有残疾。此时,被老太太当着外人的面给没头没脑啐了一句,使她原本就缺少血色的脸庞看起来更显苍白。 直走到离老太太两步远的地方,她便不再上前,而是一手捏着衣角,对门外的林珑有些嗫嚅的开口道:“……我家大丫咋地啦?” 如此一照面,林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半年多来,她的母亲已经被病过不下五次,几乎月月都要闹上一回,但像今天这样“病重到无法下床”的程度倒还是头一回见。 原先因担忧所起的心浮气燥在见到母亲安然无虞后也随之消失,林珑同时也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讲出车祸的实情,否则凭白让母亲为她忧心。 没等林珑张口答话,一旁的老太太就抢白了去,不管不顾将林母劈头盖脸好一顿数落:“她能咋地?没听人说是小麻烦?就你巴巴的拿热脸去贴你闺女的冷屁/股,也没见她顾及你半点死活!要我说,你这妈是怎么当得?自个儿闺女都使唤不动……哎哟,真不愧是从你肠子里拉出来的,缺心短肺都裹一块去了!” 老太太骂儿媳的同时,也捎带着瞪了一眼这位前来探病的大孙女的朋友,当目光再次触及对方大衣前襟开线的位置,她十分嫌弃的撇了撇嘴。 也许是骂人骂舒爽了,老太太这就收了嗓子:“我是管不得你们了,爱咋咋地吧……”丢下这么一句,扬长而去。 忽然,不远处有手电强光袭来。 林珑半眯起眼望去——原来是住在隔壁的吴婶。 吴婶刚从被窝爬起,站在自家二层小楼的窗口,肩头搭着棉衣,一手打电筒,那束强光在林珑的脸上照了又照:“是大侄女吧?”似乎仍有些不确定。 林珑连忙应了声:“是我。” “这么晚了,你咋过来了?有啥事不?”吴婶问。 “没事。我马上就走。”林珑答。 吴婶这才熄了手电,叮嘱道:“天冷,早点回去吧。别冻着!” “诶,好的。” 眼见吴婶消失在窗口,林珑从周晋生的皮夹里抽出些现钞偷偷塞给林母,并安慰了一番,之后就离开前进里。 她在车行附近的十里店租得一间房,她打算先回租屋去。 十里店不是店,是旧城村未及改造的某个棚户区之一,在那里大约有30多栋甚至比她年龄还要长的筒子楼。 而林珑的租屋就在那一片。 来到六号楼,林珑习惯性的抬头看了眼四层靠西的位置——窗户黑洞洞,像大张的怪物的口。 就在她收回视线之时,其中一扇窗玻璃突然有灯光亮起。 窗户被由内推开——先是半截烟梗扔了出来。烟头还冒着红星,差点命中自窗下经过的林珑。 接着,从窗口探出一张熟悉的女人的脸。 那是住417的茉莉姐。 在这样寒冷的冬夜,茉莉姐身上只披了件薄绸的睡袍。即使室内烧有自制的土暖气,但温度也远未达到可以这样清凉穿着的程度。 她双肘支在台子上,斜勾起唇角,极其风/骚的冲林珑投去一瞥。即使现在,林珑只是一个陌生男人。 有浑/圆半球从开口极低的衬裙内滑出,但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不光不在意,她甚至还发出“咯咯”的愉悦的调笑声。 可是很快,窗口就多出另一道身影。 茉莉姐被虎背熊腰的男人揪住头发,强拖进屋。 随之,窗子“砰”一声被关起…… 林珑住317。 行至楼道——摔打声,尖叫声,咒骂声,哭嚎声……隐隐约约由四层传来。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忍住反胃的冲动,她悄没声息从公共走廊自家的灶台下摸出一把钥匙来,然后打开房门飞快的钻进去。 突然,有人敲门。 林珑吓了一跳,紧接着从沙发起身时她就崴到了脚。她没有忘记自己现在是一个男人,所以,那只迈出一半的脚又被她收回,整个人重新跌坐进沙发。 伴随着敲门声再次响起的是对门猥/琐大叔刻意讨好的说话声:“珑啊,是你回来了吗?我听见关门声了。你今天咋回来这迟呢?害我老担心了。累不累哈?我给你炖了银耳莲子汤,放了仨块冰糖,可甜啦!你打开电饭锅看一看!我怕凉了不好吃,就一直给你放电饭锅里温着……” 林珑看向桌子,果然——电饭锅的保温键正亮着红灯。 她有些生气,寻思这人到底怎么进得门,却听见对方说—— “有件事我跟你解释,你千万别生气哈。我吧,总见你把备用钥匙……”说到这,他左右看了看,故意压低嗓音,“把备用钥匙偷偷放在灶台下,所以我今天就自己开了门……” 林珑气急,摸到一把茶壶随手就朝门上砸去——“咣当”声,碎了满地。如果不是怕开口说话暴露了自己,她真想送他三个字:滚你妹!! 门外,猥琐大叔犹不死心:“珑啊,珑啊,说好了咱不生气,咱不生气!你就让我瞧你一眼吧……”一双眼睛恨不能长在门缝里。 没等他窥出究竟,林珑已经率先拉灭了电灯。 猥琐大叔还想再说点什么,“珑……”字刚出口,就听——又是“咣当”一声脆响,被搪瓷脸盆击中的门板不觉晃了几晃。 “好好好,我走还不成吗?你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体我是要心疼的……你早点睡吧,睡吧……” 门外渐渐没了动静,林珑这才将捏在手中的玻璃茶杯放下来,就那么合着外衣仰面往床上一倒。 黑暗里,冷不丁响起一阵急促的电铃声。 林珑一个激灵坐起,找寻半天,才发现声源来自这位原主的大衣口袋。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呼叫人姓名——方太阳。 想也不想,她立刻就挂断了电话。 可大家都跟约好了似的,半分钟内,一个电话接一个的打进来。 林珑扫了眼屏幕,拨叫人分别为:江黛,江岩。 她心知肚明,这些人真正要找的是这具身体的原主——周晋生。 最后,为避免麻烦,她索性关机了事。 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被一阵敲门声给惊醒。 大脑尚未做出任何反应,下一秒就听“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由外撞开,林珑睁大双眼有些茫然的看向来人。 第51章 幻城(3) 12月16日晚 离开石塔湖车祸现场,方金乌送天黑返家。 因为这场事故,她的室友成珂在坠湖后,至今下落不明。 车子行至天黑所居的社区院外,方金乌接到一通电话,得知好友周晋生出了意外,现在医院急救。 他放天黑在路边下车,之后匆匆赶往医院。 在急救室大厅,遇见了同样仓促而来的周母并江家兄妹。 然而,却被院方告知,两个钟头前,病人已自行离去。 先是方金乌给周晋生去了数通电话,结果均被挂断。 接着,是晋生的未婚妻江黛,以及江黛的大哥江岩,又轮番拨打了一遍。可是对方仍旧不接。 再打,竟直接关机。 最后,还是江岩提出,晋生的电话装有定位系统。 于是,颇费了番工夫,查找到十里店6号筒子楼。 因为先前家宴的时候饮过酒,路上又吹了冷风,周母头疾发作,江黛便让司机先送周母回去,寻找晋生的事暂由他们兄妹二人代劳。 连同方金乌,一行两车分别前往十里店。 破门而入后,他们终于见到了失踪多时的“周晋生”。 *** 林珑又惊又愕望着眼前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直到听见他们唤她——“晋生”,她才恍然大悟,这是原主的亲友寻来了。 可是,怎么办?她只是一个冒牌货。 虽然现在她心虚的要死,但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因为不速之客正向她走来…… 江岩伸手,一把拖住妹妹。 这使得江黛刚刚迈出的右脚顿时一缓。 扫了眼被他抓住的胳膊,江黛有些费解,回头去看兄长。 “等会再去。”江岩低声说着,似乎为了进一步强调,他手下力道更是加重了两分。 目光触到一旁——方金乌已经先行一步踏出去,江黛这才恍然,可心中难免不觉委屈,怎么说自己都是晋生正牌的未婚妻,然而现在却要顾及一个外人的感受…… 虽说心有不甘,但她最终还是顺从了兄长,待在原地,目送着方金乌越过她,第一个走至“晋生”的面前。 哥哥与方家大姐的事,个中细枝末节,江黛并不十分清楚。 只知道,方家大姐是哥哥曾经的恋人,也是他唯一公开承认过的女友。可惜兰摧玉折,20岁那年,跟随采风队去山里写生,不慎坠亡。 听说当天刚好是她的生日,按照原先计划,将有一场盛大的生日舞会…… 偏巧头一天两人吵嘴,哥哥提出分手,她一气之下坐上了野外采风的大巴车。 谁知道竟是一去不回。 悲痛欲绝的方家人因此迁怒于哥哥,认为是他间接害死了方家大姐。 由此,方、江两家结怨。 这件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年,哥哥也早就结婚生子,有了美满幸福的家庭,但江黛知道,他始终未能释怀。因为愧疚,凡是有方家人在的场合,他总是自觉避让。 “你没事就好。”语带关切,方金乌对眼前的“晋生”说。 怎么会没事?!事可大了!林珑是茶壶煮饺子有嘴倒不出。好好的床沿坐着,此刻却是如坐针毡。她想起身,奈何两腿不听使唤。不起身,却又觉得于礼不合。 好在方金乌并不在意,他反手在她肩上虚压了压,“好好休息。” 方金乌余光扫到身侧的江氏兄妹。 他并非不解风/情之人,如果不是挂念好友安危,他根本不愿与江家的人有任何牵扯。现在既然好友无碍,他悬着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 于是,拍了拍“晋生”的肩膀,他道:“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之后,便告辞离去。 317如此大的动静,住在对门的猥/琐大叔怎会听不见。他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匆忙套了件外衣,不知深浅一头扎了进来。 可是进来后,他就傻了眼,“你们都是什么人?”再一看变形的门框,不由提高了几分嗓音,“诶,这好好的门怎么说坏就坏掉了?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视线转向众人,“是不是你们?!一定是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信不信我告你们擅闯民宅?” “宅”字刚落,他忽然觉出不对来,“珑啊,珑,你在哪?在哪?” 十平米的大开间一目了然,除了在场的几位外,根本不见林珑的影子。相反,猥琐大叔发现林珑的床头正坐着一个陌生男人。 他当下就绿了脸,飞一般冲过去,逮住“周晋生”的衣领:“说!我的珑呢?你们把我的珑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要不是江黛及时出手,林珑真怕自己会被他摇散架。 见这人下手没轻没重,江黛不免有些急眼,“你干吗呀?没见这是个病号吗?要是被你弄出个三长两短,算谁的?” 猥琐大叔虽猥琐却一点也不面,他瞬间就将嗓音提高了八度,“你们擅闯民宅!你们、你们绑架我的珑!你们杀人了……信不信我报警,让警/察把你们通通抓去坐牢?” 走廊上已有不明真相的群众往这里探看。 简直血口喷人!江黛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随行者中还有一位江岩的助理,半夜被老板一个电话临时叫来,虽然人困马乏,却并不敢有丝毫懈怠。 此刻,江岩一个眼风,助理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圈住猥琐大叔的肩膀,低声道:“万事好商量。我们只是来找人,现在人已经找到了,不小心损坏的物品我们会双倍赔偿。” 说完,助理从随身皮夹内抽出数张老人头来,“这是赔偿金,请收好。” 猥琐大叔盯着自己手中突然被塞进的一团钞票直发怔,好半天才翻了翻眼皮:“你们欺负人不嫌够,现在居然还要拿钱来侮辱我?!” 助理不语,打开皮夹又抽出几张老人头来。 “你们信不信,绑架杀人,我让你们牢底坐穿!”猥琐大叔见状,越发有恃无恐起来。 谁知话音刚落,手中尚未捂热的钞票立刻就被助理抽走两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有没有绑架,或是杀人,相信警察那里一定比你更清楚。” 看着助理暗含警告的眼神,猥琐大叔吞了吞口水,将原本想要反驳的话又咽了回去。“那这钱……”他盯着那两张被抽走的钞票,顿觉有些肉疼。 助理却看也不看他,将钱收进皮夹,“再会。” 林珑跟随江岩一行人出了六号楼。 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办?看了眼车窗外不停倒退的风景,她想:或许该找个机会再回医院去看一看。 这个叫周晋生的男人身体里住着她的灵魂。那么此时此刻,她的那具身体里又住着谁的灵魂? *** 周晋生彻底醒来,那已经是车祸一周后的事。 中途他醒过一次,就在出车祸当晚。 那时,他躺在手术台上,主治医生宣告死亡后,有人为他盖上白单。 当白单盖到脸部时,他的睫毛颤了颤——心电监护仪上,原本已成一条直线的信号波忽然重新有了跳动。 接着,他听见有人大叫:“她还活着……” 再度陷入昏睡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女人。 *** 周晋生盯着镜子里——这张年轻的女人的脸,额头饱满,眉目清丽。他细细端详,连最微小的毛孔也不放过。 终于,他拧开水龙头,用双手掬了一捧水泼到脸上。水冷刺骨。 他抬起手,极其认真的将十根指头反复看了一遍——指甲剪的短而平,月牙印干瘪显示身体的主人气血两亏,指腹有茧。 今天,是他变做女人的第十四天。 相较初时的震惊,如今他已能够平静面对。 这具身体恢复的很快,就连医生都直呼这是奇迹。 然而,他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身体的原主叫林珑,名字是从护士口中得知。 就在他昏睡的七天里,警察来过两次。 他了解到,这个女人是汽车维修工。车祸当天,她未经车主同意就私自驾车出行,结果导致车辆严重损毁。之后,车主报警。 现在的问题是——不光要赔偿车主损失,同时还要因酒驾面临15天行政拘/留。 如果他还是周晋生,那么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成问题。 然而现在,他是林珑——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 不知道什么原因,自从入院,这个女人的家人就一直未出现过,甚至对于她将要被行拘这件事也是不闻不问。更不要说罚款或是赔偿,大约也无从指望。 周晋生很无奈,惟有靠自己想办法来解决。 他将手上的水擦净后,打开病房洗手间的门走出去。 警察正等在外面。 他抱着再试一次的态度跟邻床的病友借了手机拨打给江岩——仍然是无法接通。再打去秘书室,回答是——江总正在美国出差。 周晋生很失望。 他看了眼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民/警。如果不是身体原因,几天前他就该进拘/留所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他跟随民/警离开病房。 第52章 幻城(4) 方金乌临时改变了行程。 数天前,因为月亮酒吧一宗凶杀案,牵涉其中的天黑被警/察带走,直到今天才获准保释。 原本他打算去见她,但一通电话将原定计划打乱。 最后,不得不改由秘书小丁代替他前往。而他自己则单独驾车来到森北公寓。 去森北公寓是为了见一个人。 摁响门上的电铃。很快,门被打开,露出一张警惕的女人的脸。 “林珑林小姐?”方金乌挑眉询问。 女人点了点头,将他让进屋。然后,反手关上门。 门被合上的瞬间,女人松了口气:“你这家伙!终于肯来见我了!”说着,抬手在方金乌胸口虚虚捣了一拳。 方金乌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的避开。 相较于他的淡漠疏离,女人脸上却带了久别重逢的欣喜。“方太阳!无论如何,你都得帮我!” “你,真的是晋生?”方金乌微眯起眼,盯着对面这个叫做林珑的女人,半信半疑的打量道。 她点头:“千真万确!” 其实早在两天前,方金乌就接到过电话,是派出所通知他去给一个叫林珑的女人交罚金。当时他以为对方打错,便没有理会。 直到今天上午,他再次接到电话——打电话的是个女人,她说她是周晋生。 如果搁以前,他一定不会相信如此荒谬的说辞。但是在经历了鬼魂附体的事件后,特别是与天黑相识以来,他的想法已不知不觉有了改变。 联想到出车祸那晚,大家是在十里店六号筒子楼找到晋生。为什么他会去那里?为什么离开医院后,他不和任何人联系? 当时被忽略的东西,如今细思后,的确存有疑点。于是,他报着一试的心理在手机上翻找到晋生的号码,拨打过去。 只说了一句:你上次送我的野核桃还不错,谢谢。 如果是真的晋生,那么就该知道方金乌从来不吃坚果类食品,因为他对坚果有严重过敏反应。既然知道,那么自然也不会送。 遗憾的是对方回答:就知道你喜欢吃,回头我叫人再送点给你。 如此,才有了今天森北公寓的相见。 方金乌对眼前的女人说:“或许,你该去见一见那个假的你。” 周晋生有些怔怔。这些天接连发生了许多事,后来又被关进拘/留所,他几乎与外界失去联系。幸由方金乌遣律师出面,他才能提早获释。 现在被人提醒,他终于意识到来自身份上的另一重危机——他变成了别人,那么又是谁变成了他? “这套公寓很安全,你暂时就住在这里。”离去前,方金乌给周晋生留下了一台手机,部分现金,还有信用卡,“等我消息。” 这一等就是三天。 同样等了三天的还有天黑。 自三日前天黑被保释,为彻底洗清嫌疑,当夜十二时,她与方金乌悄悄去了趟月亮酒吧,想要借招魂仪式查出杀害死者的凶手。 遗憾的是死者的鬼魂什么也不肯说,他们无功而返。 天黑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遂拜托方金乌帮她收集死者相关的身份资料。 方金乌答应办妥后会给她去电话。 终于,这天早晨,她接到了方金乌的来电,两人约好见面详谈。 在碧海潮生的寓所内,方金乌交给她两份资料——均与月亮酒吧凶杀案有关。并且从他那儿,她还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 “有件事说来也巧。还记得12月16号那晚的车祸吗?”方金乌问。 天黑“恩”了声。当然记得!那天的晚间新闻有播,她记得好象一共发生了两起,分别是在紫荆东路中段和石塔公园附近。就是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起? “石塔湖那场车祸,王发君驾驶的丰田与一辆大众商务追尾相撞,大众商务的司机头部受伤被送往医院急救。”方金乌顿了顿,“这位受伤的司机正是死者的丈夫。” 竟有这么巧?天黑心念一动:“或许,我们该去见一见这位司机先生。” “不急。”方金乌看着她,“在那之前,我个人另有一件私事,想请你帮忙。”(此段接第42章结尾处。) 天黑好奇:“什么事?” 方金乌不语。 这时,秘书小丁敲门入内:“老板,人到了。” 方金乌点了点头:“好,让他们进来吧。” 天黑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一男一女。 女的——天黑不认识,目光从对方脸上一扫而过。 男的——天黑蹙起眉,似乎有点印象。 她正自顾思索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忽听旁边的女人开口叫道:“原来是你,尤小姐?!” 天黑转过脸,对着女人:“抱歉,我们……有见过?”同时在脑中竭力搜寻,可惜依然没有半分印象。 谁知女人并不答她,而是转向方金乌:“你所说的——能够帮我的人,就是尤小姐?” 方金乌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她。” 女人面上立刻闪过失望之色:“你确定,她真的能帮我?” 方金乌挑了挑眉:“我不确定。”继而摊手道,“当然,你也可以找别人。” 女人想了想:“好吧,我相信你。” 两人你来我往,天黑却听得一头雾水。她抬手,对方金乌道:“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等方金乌作答,一旁的女人已经抢先朝她伸出手:“尤小姐,你好,我是周晋生。” 天黑并没有立刻去握那只手,而是怔怔在想:周晋生是谁?这个名字很耳熟。 “上次在会所,我们见过。”女人提示完,忽然记起自己窘迫的现状,不无自嘲的说,“当然,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我还不长这个样。” 天黑的视线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男人,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电光火石间,她蓦然想起周晋生是谁。难怪从一进门起,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十分眼熟。 正是因为想起了是谁,她才更加摸不着头绪。她问女人:“你是周晋生,那他又是谁?” 大家视线一时都集中在男人的身上。 “别看我,我不姓周。”男人撇了撇嘴,“我姓林,我叫林珑。” “灵魂互换?!”天黑觉得不可思议。 “尤小姐有办法?”周晋生的心中忽得燃起希望。 谁知天黑两手一摊:“没办法。”紧接着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想办法。” *** 车厢内,有电话铃音突兀响起。 林珑与周晋生同时看向自己的手机。 “你的。”林珑有些怏怏,将手中电话递给周晋生。 周晋生扫了眼不停闪动的屏幕——是江黛打来的。他皱了皱眉,对林珑说:“你接!”并且叮嘱她,“不要忘记!现在你才是周晋生。” 之前,两人已私下约定,直到灵魂换回去的那天,他们必须扮演好彼此的角色。 经他提醒,林珑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起电话——“喂……你在试婚纱?哦,好的……问我什么时候到?哦,对,我没忘,我知道今天要试穿礼服……你问我现在在哪儿?额……我、我在车上,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林珑长出口气,却听周晋生语带不满道:“你什么时候应得她?” 林珑有些心虚:“昨天?还是前天?”老实说,她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有应过这件事。见周晋生并不搭理她,林珑自觉理亏:“现在该怎么办?” 周晋生没好气道:“凉拌。” 气归气,但他还是对司机吩咐了句:“小陈,麻烦去三元路。” 小陈是方金乌的专用司机,原本受老板指派送周晋生回森北公寓,眼下听说不去那里,他什么也没问,在下一个路口掉转车头直奔婚纱店而去。 其实周晋生真正生气的原因,林珑并不知晓。 而这个原因,此刻周晋生却不能说。 他惟有再一次的提醒她:“不要露出马脚。” 婚纱店内,正忐忑不安等待周晋生到来的江黛,在看见他身后拖着陌生女人时,她脸上的欣喜为之一滞。 “晋生,这位是?”江黛袅袅走上前,身后跟着亦步亦趋帮她捧裙尾的工作人员。 幸好与周晋生事先对过说辞,林珑介绍道:“这是我的助理。” 江黛却没有那么好糊弄:“我记得你的助理是阿秋。” 这……林珑望向周晋生——并没有听他说过助理是秋还是冬。 周晋生跨出一步,镇定自若道:“你好,江小姐,我是周先生的临时助理,我姓林,你可以叫我小林。这几天阿秋请假,我暂时替他几天。” 江黛的脸色这才由阴转晴。下一秒,她挽起林珑这个冒牌未婚夫的胳膊高高兴兴朝试衣间走去。 然而,相较江黛的欢喜,真正的准新郎周晋生的表现却有够糟糕。除了频频抬腕看表外,他的脸上更流露出漠然的神色来。 直到一位女店员对着他惊呼:“林珑?!天呐!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我眼花。” 见对方一脸惊喜的表情,周晋生心知这是遇上了熟人,为避免那厢陪在江黛身边的林珑分心,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替她应付来人。 “你说什么?”周晋生十分意外。原本只想闲聊几句就打发了对方,谁知这名女店员却道出一个惊天消息来——珑啊,你要节哀顺便。阿姨不在了,我知道你肯定很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向前看…… 周晋生望向不远处的林珑——她对这一切仍旧无所知。 抿了抿唇,他的嘴巴张开又合上。随即,抬腕看了看表,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 一直等到他们选完礼服,眼看江黛开始商讨要去哪里吃饭时,周晋生才走上前去,先是对江黛说了声:“抱歉。”继而转向林珑,“周先生,半个小时后,您约了和moly酒店的莫先生一起打高尔夫。现在赶过去,时间刚刚好。” 林珑随即会意,连说了两声“好,好的。”借口脱身离开。 因为是偷偷来见周晋生,为避免目标太大,林珑并没有开车。两人出了婚纱店,在路边拦到一辆的士,坐进去。 不等司机开口问他们去哪儿,周晋生已经先一步问林珑:“你家地址?” 林珑不解:“我家地址?”半晌才反应过来,是问她住在哪里。虽然不清楚他的目的,但她还是乖乖报上:“十里店。” “不是那。”周晋生顿了顿,终于说出,“我刚得知,你妈妈死了。” 林珑先是怔了怔,随后爆发出一阵大笑:“不可能!你不要跟我开玩笑好不好。” 周晋生无语:“你见过有人拿生死开玩笑的吗?” 林珑的笑倏一下就僵在嘴边。她瞪大眼,直到确定对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她扭头对司机道:“前进里126号。” 火急火燎被催了一路,终于安全送达后,司机师傅长出一口气,接过女乘客递来的钱,那边厢——心急的男乘客已经推开车门拔脚狂奔去。 林珑盯着门上一把生锈的大锁直愣神。 她记得上次回来还不是这样啊。这才几天?就生出一种人去楼空的错觉来? 周晋生走到门旁的邮报箱下,那里挂着一块硬纸板。他将纸板翻了个面,只见上头写着加黑加粗版“急售”的字样。 第53章 幻城(5) 那时,距离月亮酒吧凶杀案刚刚结束,天黑就立刻将帮助周晋生与林珑的事情提上行程。 为此,她特意请来林姨。 但林姨说,想要让灵魂复位,必需一样东西。除非找到这样东西去祭炼法物,否则她也无能为力。 “到底是什么东西?”方金乌问。 天黑答:“雷击木。” 所谓雷击木,顾名思义就是被雷电击中的树木。而被雷电击过的树木一般分两种——已死和未死。最简单的分辨办法就是等到来年,如果没有任何新枝生出,那么基本就可判定这棵树已死,反之则仍然活着。 本以为她要的是多稀罕物,听说是雷击木,方金乌也略有耳闻,他道:“这简单,市面上有售。不行的话,我们还可以高价求购。” 谁知天黑却摇头:“林姨说过,要不超一年的料。而且,并不是所有被雷劈过的树都能称之为雷击木。有时也要看情况,其中,树龄、树种、保存时间各有不同,得到的结果自然也不同。现在市面上流通的大多真伪难辨,有些虽然也是雷击木,但由于时间存放过久,雷气已经荡然无存。还有一些,根本就是鱼目混珠的赝品。” 雷属天物,而树的根又深埋地下,因此在特定条件下,被雷击过的树木就成了连接天地的灵物,独具有某种超自然神力。 这样的雷击木可遇不可求。能否得到,完全凭个人的气运。 方金乌皱眉,他竟不知道一截木头会有这许多讲究。“那我们现在要怎样做?” 天黑吐出两字:“进山。” 方金乌迟疑片刻:“这个时令进山……怕是不妥。” 他的顾虑,她又怎会不懂。眼下正值隆冬,山中温差较大,且阴晴不定,气候上的劣势再明显不过。但这是目前他们能想到也能做到的唯一办法。 天黑解释,“灵魂复位越早处理,成功率越高。反之,对双方都不利。而且,林姨要的不是普通的雷击木,她要的是上了年纪的崖柏,雷劈火烧后,留活树只取木心。” 与周晋生、林珑商议后,次日清早,他们一行四人驱车前往数百公里之外的玉溪山。 玉溪山属衍山山脉,海拔千米以上,山峦高耸,植被茂盛。因当地经济相对落后,早些年间,常有山民靠偷伐山中林木为生。 后来随着崖柏收藏的不断流行,大量柏农涌入,山中植被屡遭破坏。为此,引起林业部门的重视,除实施监管外,更加强了打击力度,这阵盗伐之风才逐渐遏止。 其实,现有的文玩崖柏大多是伪崖柏,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只能算是长在悬崖上的扁根柏或侧柏,其中有部分就出产自衍山山脉。 而真正的崖柏却是极为稀缺,尤其是生长在悬崖峭壁间,属国家珍惜保护植物。更不要说是雷击料,非机缘不可得。 尽管知道寻找的机会渺茫,但他们还是决定去碰一碰运气。 车行数小时后,终于在午饭前抵达山脚的酒仙镇。 在镇上用过午饭,先是给车加满油,然后打听到当地有经验的老农,想请对方给他们做进山向导。 然而对方拒绝了他们:“如今是雪期,天前刚下过一场雪,山路难行不说,你们要找得还是那么个没影子的东西……万一路上有闪失,那可就划不来了。” 天黑有些着急:“大爷,您就当帮个忙,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 周晋生亦帮腔道:“只要您开口,我们愿意出双倍、甚至三倍的酬劳。” 老农没说话,只管低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直到一旁老伴用力咳了几声,兼暗中掐了他一把,他这才犹豫着开了口:“你们要找的这个东西,你们知道是啥不?那可不是岩坡上生的大扁根坡柏!别说不好找,就算真找到了,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干啥的……”没办法,这几年政府管的严,他也是怕惹上官司。 方金乌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相关部门许可文书,等老农说完,他将文书亮出:“您放心,我们是过了手续的。这一趟,不管结果如何,答应付您的酬劳,一分也不会少!” 在床沿上磕了磕烟袋,老农终于站起身:“既这样,那就随你们走一趟吧。不过,咱事先说好,不进深山。你们要是觉得行,那咱就走,要是不行,那就只能作罢。” 方金乌略一思索,“成交。” 将行李放到酒店,除了必需物品,每人一个背包简装上阵,车后亦加设了防滑装置,一路缓行,从蜿蜒盘亘的山道向上,直赴林区。 一月的玉溪山,触目是白雪皑皑的世界。山岩看上去灰而秃,植被业已进入冬眠。午间的阳光却很灿烂,有积雪在一点一点消融。偶尔路过山涧的溪流,冰层下隐约能见水流动的痕迹。风吹过,枝头有雪粒簌簌落下。 然而,上山的路却崎岖又杂乱。 众人跟随老农艰难的行走在被薄雪覆盖的灌木与草丛间。 老农是土生土长的酒仙镇人,年轻时以采柏为生。以前,只有穷人家才会冒着生命危险下崖去伐柏,除了给自家用做箍桶或是熬油,更多的是卖给来收料的商贩,做根雕或是艺术品。而普通山民大都是砍坡上的土柏回家当柴烧。 现今的柏农吊着绳索攀爬在岩石与崖壁间只能采挖到已经风干的扁根柏,有时运气好挖到极品陈化料,价格上还能再翻一翻。 所以,玉溪山统共有多少个山头,老农闭着眼也数得过来。 冬季天黑的早,他们一行人这才翻过两个山头,差不多太阳就要落山。 没有阳光照射的山谷,大地一片肃杀,山的恢弘与辽阔也逐渐隐匿于苍茫的雾色之中。 眼看太阳已经沉下去,可他们依旧无所获。没办法,只能先下山去,等第二天再继续。 下山却比上山时要轻快许多,但走的并不是同一条道。 老农打头,步履匆匆。 此刻的山林,月亮还只是薄薄的一张纸,远望去,雪好象连着天,映照出树与山棱的影子。四周静谧,除了人脚踏进雪里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走到一处山地,不知怎地,忽然间下起浓雾,没一会就到了对面不见人的程度。 要说山中多雾气这本不是稀奇的事,但眼前这场雾却来得又急又诡异。 天黑感到有什么东西擦着脸颊滑过去,她顿觉脊背发寒,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抬手去摸时,却只抓到鬓角的几缕发丝。 同时察觉到不对劲的还有老农。 活到一把年纪的人,风里来雨里去,什么事没有遇过?年轻的时候他也常走夜路,多少还是懂点规矩。 于是,“扑通”一声跪下,老农从挎包里摸出三根线香来——原来早有准备。可划火柴的时候却怎么也点不着,一连废了七八根。 大冷的天,他的额头渐渐泛起冷汗。 老农一面划着火柴,嘴里一面念叨:“不知道冲撞了哪路神仙,还请放我们一马。这里给您敬上三柱香,请您高抬贵手……” 这样念叨了数遍,终于,“滋啦”一声——火柴被划着。望着蓝色火焰腾起,老农松了口气。 将点燃后的香柱□□雪里,老农双手合十又拜了三拜,这才拍拍衣角站起身,然后看了看四周弥漫的大雾,对众人说:“先歇一歇脚,等雾散了再走。” 方金乌转向天黑,似乎在询问她的意思。 反正雾这么大,一时半刻也走不得,天黑觉得还是听老农的没错。 于是,一行五人卸下背包,原地休息。 林珑起身去方便。 “我也去。”周晋生紧随其后。 到得四下无人处,林珑没好气道:“我上厕所,你跟着干吗?” 周晋生一脸无辜:“别忘了,你现在占用的可是我的身体。我的身体需要方便,难道作为主人的我没有权利跟着?” 开玩笑,自从上次这姑娘解完手,裤子拉链夹到他的宝贝——咝……她疼,他比她更疼!!因为事关日后的性/福,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对她进行一次指导,指导的内容就是——作为一个男人,解完手要如何妥帖放置他的宝贝才不会被拉链夹到。 方金乌从背包取出两瓶水,分别递给天黑和老农。 正原地休息的三人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啊”一声尖叫。 他们对视了一眼,声音发出的地方正是周晋生和林珑去解手的地方。 三人立刻起身,向声源跑去。 却原来是虚惊一场。 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野生小蛇,本应该在冬眠,却提早出蛰,被冻僵在草丛里。林珑正准备方便,冷不丁踩上去,吓得她失声叫出。 周晋生用树枝挑起那条已经僵死的小蛇,左看右看,也没发现有什么吓人的地方。他手上一使力,便将那条蛇远远抛出去,同时,心下不由感慨道:女人就是麻烦。这姑娘平日看上去挺沉得住气,没想到一条蛇就能让她破功。果然,女人都是不可理喻的生物! 这一幕被老农看在眼中,他暗自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搞不懂!男娃娃怎么越来越娘们,女娃娃却越来越汉子呢? 他哪里知道其中的玄机——眼前这位被吓到花容失色的“周晋生”与一脸不屑的“林珑”,他们的灵魂彼此之间发生了交换。 显然,深知个中缘由的天黑和方金乌对此早就见惯不怪,他俩淡定且从容的跟随老农一起返回休息处。 视线扫到雪地插的那三柱线香,不但已经熄灭,而且还被拦腰斩断,老农不禁脸色大变。“完了完了,瞧这意思是不放我们走啊……难道今天小命就要交代在这了?”越发后悔自己今天接了这趟活计,他跌跌撞撞跑过去,扑通一声跪下,倒地就拜,口里更是“天灵灵,地灵灵”胡乱念上一气。 方金乌看向天黑:“这场雾,依你看有蹊跷吗?” “反正不好。”天黑环顾四周,“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方金乌不无担忧道:“听你这么说,这场雾……怕是没那么好散了。”可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心中正有计较,就见天黑伸手进背包的暗兜里掏啊掏,终于掏出一个古色古香的织锦荷包来。 等真正见到荷包里被红布包裹的东西,他惊呼:“八卦镜?!”上次在朱奇城西的那套小公寓,他们设计困住赵拂晓的魂魄时,方金乌曾见天黑使用过。不过,眼下这个,似乎较上次不止小了一个号,握在掌中,更显精致与小巧。 “就怕这邪祟不现身!只要它现身,我肯定能破了它的迷障。到时候这雾,应该就能退。”天黑翻过镜面,照了照自己的脸,然后又用红布将它重新包裹好。 在决定出门前,林姨特意给天黑占过一卦,得到的结果是——有惊无险,这才安安心心放了她出门,而江湖救急的东西也没少为她准备下,这八卦镜便是其中之一。 将老农安抚了一番,和方金乌又说了会话,天黑算算时间,这林、周二人小解也该回来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声提醒一下,于是远远地,她冲林、周二人所在的方向唤道:“喂,好没?再不好,我们可要走啦!” 却无人应答。 没作他想,天黑再唤了一次:“周先生!林小姐!你们……” 话音未落,就听得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惊叫。 以为又和上次一样,八成是遇到了什么蛇啊虫子之类的东西,他们三人都没有太当回事,原地又等了有一会,可是仍旧不见林、周二人归来,这才觉出不对。 果然,等他们跑去一看——“周晋生”正斜斜倒在地上,看样子昏了过去,而“林珑”则不见踪影。 第54章 幻城(6)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雾阻挡了他们下山的脚步。如今,两位同伴——一位昏迷,另一位又失去踪影。 一时间,现场的气氛说不出的凝重。 直觉告诉他们,危险正在慢慢逼近。 而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林珑”去了哪里?而“周晋生”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天黑不禁自责没有在听见叫声的第一时间就赶到现场。 方金乌扶起“周晋生”,查看了一下——额际有伤。 瞥到一旁的石块上面有尚未干涸的血迹,他说出自己的推断:“应该是摔倒时脑部磕到石头。看伤口情况,目前只是破了点皮,没有大碍。” 正说着话,就听那边老农忽然嚷起:“你们看,有脚印!”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雪地里长长一串脚印。可惜,再远便看不见了,因为雾气遮蔽了他们的视线。 不过,从脚印的尺码判断,应该属于失踪的“林珑”。 凡走过,必有痕迹。 现在,只要他们跟随脚印,相信沿途总能找到一些线索。 “我去看看。”天黑起身。 却被方金乌拦住,他态度坚决,不容分说:“你留下照顾大家,我去找人。” 天黑想了想,没有继续再坚持。 瞧瞧他们这几个——老的老,弱的弱,再加一个人事不醒的病号,似乎也只有方金乌最合适。 但是,合适归合适,这荒郊野外保不齐再遇见什么不该遇见的东西。所以,天黑叫住正要出发的方金乌:“你等一等”然后打开随身背包,从里头掏出一个织锦小袋来交给他,千叮万嘱道,“不要离身!这里头装着用符水浸过的青松针,可以辟邪。” 这织锦小袋与她先前用来装八卦镜的荷包属同种面料,就连花色也极为相近,都是俗气的大红配大绿。不知道是出自谁的手工?方金乌将它捏在手心,指尖无意识的去摩挲上面的花纹,心内某处却被一种奇异的踏实感所占据。 “你自己多小心!”天黑最后说了句。 方金乌目光隐隐动了动,与她道别:“我很快回来。” 急救包里有药,天黑正为“周晋生”处理额头的伤口。 大概是被酒精辣到,这人没一会就悠悠转醒,醒来第一句就问:“我怎么了?”眼中带着迷茫。 天黑心里咯噔一下,试探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对方扭过脸,义正词严,像看傻瓜一样看着天黑:“我没失忆!” “那就好,那就好。”天黑舒了口气,紧接着又想到另一个重要问题,“那你是?” “尤小姐,该不会是你失忆了吧?我是林珑啊。” “哦,我只是确认一下。”想来也是,如果摔昏过去就能让灵魂复位,那他们还要如此大费周章的进山找雷击料干吗?天黑问,“能告诉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周晋生为什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不提还好,一提到周晋生,林珑就满腹火气,“我刚方便完,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突然过来推我,害得我脑袋磕到石头上,当场晕了过去。” 原来如此,那就是说连当事人林珑也不知道周晋生到底去了哪里。可是,周晋生好端端为什么要去推林珑? 这些问题纠缠在一起,就如同眼前的雾障,让人辨不清方向。 天黑并两指挤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方金乌那边结果如何?正心事重重的时候,抬头间,忽见迷雾中走来一人。 细长的身条,利落短发,帽檐下露出一张眉目清丽的面孔来——正是先前失踪不见的“林珑” 惊喜过后,天黑微微有些失望,因为她发现对方是独自一人。 不知道什么原因,还隔着七八步远的距离,“林珑”忽然就止步不前,立在原地冲天黑招手。 不疑有他,天黑三步并两步上前:“就你一个人吗?见到方金乌没?”仍旧不死心,她又抻长了脖子张望了下,确认真的没有,这才死心。 “林珑”摇了摇头。 天黑猜想或许是两人中途走岔了也有可能。 只是这雾,似乎比先前更大了。 天黑转入正题:“好端端你跑去了哪里?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林珑”笑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 天黑心下一喜,想也不想就追随对方而去。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住,她捂住小腹,脸部呈痛苦状:“哎哟……我肚子好疼……” “林珑”皱了皱眉:“很疼吗?那怎么办?” 天黑忍住痛:“没事,老毛病了。”一面说,一面撑着身旁大石蹲下,“我包里有药。”她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双肩背包,“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一下药?” “林珑”似乎有些犹豫。 天黑又“哎哟、哎哟”叫了两声,看样子竟比刚才更痛苦。 “林珑”连忙走到她身后,打开背包拉链,一阵窸窸窣窣:“是什么样的药?” 天黑答的心不在焉:“白色的小瓶,外面用透明袋子装着……”手下却没闲着,她悄悄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织锦荷包来,解开束绳…… “怎么找不到?药名是什么?”对方已隐隐有些不耐烦。 天黑嘴里依旧敷衍着:“不会呀,你再找找看,肯定能找到……”八卦小镜已经被她捏在掌中。深吸口气,她揭开了红布,调整好角度,然后向镜面看去——果然身后……镜子里倒映出一张血肉模糊的鬼脸来。 只是没有料到,那镜面照到明晃晃的雪地形成反射。 倏地,“啊——”就听对方凄厉惨叫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天黑另一只手伸进兜里摸出早就备下的符水瓶,拇指扣掉拔塞,回身就是扬手一泼。 到底还是迟了一步,那邪祟伪装成林珑的模样接近天黑,不可能没有防备,再加上刚才被镜面反射的光一激,他提前有了警觉,这会遇到要命的符水,他偏身一闪,竟如同烟雾消失不见。 恰在这时,天黑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猝不及防,有一束光迎面射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抬手去挡,等渐渐适应了光亮再去看时——四周浓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尽,而方金乌正打着手电站在离她两步之遥的地方,在他身后分别跟着老农、周晋生,还有……林珑?! 天黑盯着眼前这位不知真假的林小姐,上下打量半天,直盯到对方心底发毛——“你怎么这样看我?尤小姐,我是周晋生啊。” 天黑不语,目光扫到对方的脚下——黑色的登山靴踏进松软的雪地里,留下一道清晰的凹痕。 天黑的脸色这才变得和缓些:“没事。你刚才去哪儿了?” “刚才?哦,对了,我正要和你说,这地儿有点邪乎……” 不等他解释完,就被人硬生生打断:“周晋生!我看是你有点邪乎吧?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推我?” 林珑扯住周晋生锣对锣,鼓对鼓当面就要对质起来。 天黑两手一摊:“我也很想知道原因。说呗,周先生,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我冤枉啊我!”面对质疑的目光,周晋生感到十分不满,“当时的情况是,她在背风的岩石下站着,我离她大概有一米的距离,我在看手机,看完我抬头抻了抻脖子。手机的光很亮,借着这光亮我碰巧看见山岩顶有石块坠落。如果不是我出手推了她一把,那么现在,我想她的脑袋上应该已经破了一个洞!碗口大的洞!所以,准确的说,应该是我救了她一命。” 林珑吞了吞口水,对周晋生的说辞仍旧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你推我,真的是为了救我的命?” “当然。”周晋生点头。 “那之后呢?我晕倒之后,你又去了哪里?”林珑不依不饶。 “我也没料到推你那一下,会让你磕到石头上。关键当时那种情况也不允许我多想,特别是你倒下的瞬间,我看见一团白影嗖一下从我跟前飞过,我那时只顾着去追那团东西……所以,这都是误会,你们压根就不该怀疑我!”周晋生转向一侧,“诶,方太阳,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呀!” 方金乌被他推出来,顿觉无奈:“他是晋生,没错。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追赶一只雪狐。他很小的时候,别人养宠物狗,他就养宠物狐狸。总之,他的品位一直都是这样与众不同。” 天黑忍住笑,闹半天那团白影是只雪狐。 被好友如此拆台,周晋生立刻就有些讪讪。 这场雾来得急去得也急。 下山的途中,天黑同方金乌说起了有关邪祟的事。 “知道是什么东西吗?”方金乌问。 “还不能确定。”天黑摇头。 方金乌不禁有些好奇:“你怎么发现她是假的林珑?” “因为她走过的地方,没有脚印。” 原来如此。他挑了挑唇角,“还有件事——我回来时,他们说你不见了。然后我出去找你……找来找去,谁知道,你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大概是那邪祟施得障眼法。”当时她只觉得被重重迷雾包围,什么也看不清。 第55章 幻城(7) 回到镇上,天色已晚。大家都累了一天,用过晚饭后,就各自回房歇下。 第二天晨起,大家正收拾装备打算再次进山时,作为向导的老农却突然反悔要撤出队伍。知道他是被昨晚的邪乎事给吓到,不管天黑和众人如何劝说,甚至增加酬金,他都不愿再进山。 无奈之下,只能在附近村落另找了一名中年汉子做向导。 一连三天倒也相安无事,大家皆是早出晚归,将这周围的山头几乎寻了个遍,仍旧没有半点收获。 总这么耗着也不是事,已经跟大家混熟的中年汉子直言道:“你们要真想找那东西,还有一条路可以试试,就是去更深更远的山里。”小时候,常听家中的老人说,这大山就像一座宝藏,挖宝的人太多,宝贝越来越少,最后山神不得不将宝贝藏到谁也找不见的地方。 虽然只是则故事,但细细思之,近些年人为破坏自然的事还少吗?如今要说真正的原生态,恐怕也只能往山林深处而去。 据统计,这座山中至今仍有住户134家,不包括已经迁移离开的。而这些住家中,有一些因交通闭塞,几乎与世隔绝。 大家听中年汉子这么一说,都觉得不失为一个办法。 原本寻雷击料就属碰运气,机缘巧合的事谁都说不准。但是,如果就这么放弃了,他们又不甘心。 几经商量后,大家决定,最后再走一趟。如果这次还找不到,那就只能打道回府,另作他法。 这天大早,在中年汉子的向导下,众人一路跋涉往玉溪山深处前行。 山中气候变化莫测,往往上一秒还是阳光普照,下一秒就有可能薄雾锁山。如今又是雪期,走到半山道就开始下雨,可等到了山顶转眼就又飘起雪来,零星半点,下一阵停一阵,始终不成行。 幸好大家装备齐全,防寒服外罩件一次性雨披,鞋子亦是经过防滑处理的户外登山靴,行动起来并不受影响。 背包里带有面包火腿,随便找了处避风的山头,大家将午饭凑合着对付了一顿,就又继续赶路。 深山老峪里还是有不少好东西。譬如岩壁的缝隙间挖到的扁根柏脱骨料,边材早已风化,剩下芯材部分,沉水,油性好,中年汉子一面给天黑他们做示范,一面讲解各种料的分类,从纹理到对比度,香味,一一说来。之后,挖下的料被他如获至宝般装进背袋里。 只是,真正要找的东西却一直未见影,天黑他们一行四人多少都有些失望。 走着走着,大家忽然觉出不对来。 这片山谷,这棵雪松,明明刚才有走过,怎么绕了半天好象又绕回了原地? 天黑心底一个激灵,莫非是遇上了传说中的鬼打墙?她安慰自己:别慌别慌!等到再走,却多留了一个心眼,暗暗在身旁雪松的树干做上记号。 众人约摸又步行了有半个钟头。 “不走了不走了!我快累死了!”这回,连一向迟钝的林珑也敏感察觉到问题,“这走来走去,根本就是在兜圈子。你们瞧瞧,这块石头!”用手将覆盖其上的积雪粗鲁拂开,她索性跃上去,一屁/股坐下,“半个钟头前,我们刚打这里走过,这块石头我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的记性绝对错不了!” 天黑看了眼那棵雪松上熟悉的标记,心内叹道:果然是鬼打墙。 这时,中年汉子跨出一步:“没事没事!大家都别怕,我们常在山里走,偶尔也会遇见这种情况。家里的老人有教过,只要撒泡童/子尿,自然就能走出去……”他转过身,对现场的另两位男士道,“二位,请问你们谁还是童/子身?” 这话一出,现场气氛立刻变得有些微妙。 两位女士装聋作痴,周晋生望天,而方金乌表情淡淡,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那中年汉子见无人搭理,摸了摸鼻子,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没事没事,没有童/子尿也没关系。家里老人还教过我一个法子。” 只见他竖起右手中指,狠了狠心,张口咬破,随后向天一弹,嘴里亦念道:精/血敬身灵,我魂在我身。 接着他又将咬破的手指向地一弹:精/血献大地,我魄在我心。 最后,他对在场的四人道:“来,大家跟我一起念——天灵灵,地灵灵,跪求大神快显灵……” 天黑的脸顿时就变成一个大写的囧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默默从身后背包里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符咒来,然后蹲下,朝着正北方向焚烧起来。直到烧完,她起身,跟大家一起继续前行。 这次,终于没有再绕回原地,大家都松了口气。 可是还没高兴一会,忽听林珑大吼道:“周晋生!你摸我屁/股干吗?”满脸怒容对着他。 周晋生莫名其妙道:“有没有搞错?我摸你的屁/股,就等于是摸我自己的屁/股,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林珑被他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转念想想又觉得很有道理,依他们两人目前的情况看,的确没有这个必要。 突然,又听得“哎哟”一声。 声音发自走在队前的中年汉子,只见他捂住脑袋:“谁?是谁用石子砸我?” “哎哟……”眨眼间,竟连周晋生也中标。 这下,大家都慌了神。 可是很快,又有几个小石子接连向人群袭来。 大家纷纷躲避。 混乱间,也不知是谁踩到谁,林珑只觉得腰上被人推了一把,一个趔趄,脚下踏空,就从石阶上摔下。幸好石阶不高,她从地上爬起,却发现自己崴了脚。 “还能走吗?”天黑关切的问道。 “我试试。”刚站起身,脚下就是一阵钻心的痛,林珑咬牙又试了一试,这次却痛到一身冷汗,终于放弃:“不行,走不了。” “得嘞,回吧。”周晋生两手一摊,“敢情这伤的不是你们的肉/体啊!我可不想等人换回来,自己却成了伤残人士。那这身体不要也罢。” 人困马乏跑了几天,大家早就倦怠不已,最最关键是想要找的东西却一直没有影子,心里的失落与烦躁不止一星半点,负面情绪越积越多,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方金乌自然也不例外。但他这人也有与他们不同的地方,虽出身不凡,但少年时就离家独自一人在大洋彼岸生活,炼就了一副沉稳淡泊的性子。兼之早年,他一直酷爱极限运动,攀岩,登山,徒步旅行……无论毅力或是耐力都非常人所能及。 此刻,虽然静立不语,但明眼人还是可以看出整个队伍仍然是以他为中心。 既然有不同的声音,那不妨听听其他人的意见,他依次看向众人。 汉子有些结巴:“我、我听大家的。” 林珑耸了耸肩:“我无所谓。不过就算我想继续,估计我的脚也不会允许。”然后抬了抬受伤的那只脚。 轮到天黑时,方金乌问:“你怎么想?” 天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前方的某一点,略迟疑了片刻后,她才张口:“我觉得已经走到这里再要放弃,实在有点可惜。原本来之前,我们就有心理准备,哪怕什么也找不到,但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否则,前头几天的苦全都白吃了。” 这会大家已渐渐冷静下来,听见她的话,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还是认同的,想想就这么放弃,的确不甘心。 周晋生咳了两声,往前一步:“这次为了我和林小姐的事,让大家辛苦跑一趟,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这样吧,林小姐扭伤了脚,肯定不能再继续,那就我留下,我留下继续找料。” “我也留下吧。”天黑道。 “别!”周晋生摆手,“你一个弱女子,还是跟林小姐一起回酒店比较稳妥。诶,方太阳!你送她们二位小姐回去。那个,把向导给我留下就够了。下午五点前,我一定能赶回酒店跟你们汇合。”说完看向方金乌,等着他做决定。 经过一番思虑,方金乌道:“我和天黑留下,晋生送林小姐回酒店。” 周晋生急道:“我不回酒店!我自己的事怎么能叫别人替我扛?再说,我也不认识下山的路啊。” 天黑无奈道:“那就让向导也陪着你们一块下山。” 周晋生有些不高兴:“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要我做出弃兄弟于不顾的事,还不如把我扔在这里自生自灭的好。” 天黑被他噎得没话说,她要留下自然有她的道理,但是这个道理却不能与人言明。她只有去看方金乌,用眼神向他求助。 而方金乌也果然没叫她失望。在略微沉吟了片刻后,他皱眉对她道:“山中不比平地。你确定自己真的可以应付吗?” 他的顾虑,她又岂会不知,“之前上山,我有特意记过路。再说,山里走了这么多天,放心,我有分寸的。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在沿途做上标记,这样总不至于迷路。” 见她执意如此,方金乌也不再劝阻:“那就这么决定吧。”无视周晋生的意见,他转而对大家说,“我和天黑留下,其他人下山。五点前,我们酒店汇合。” 各人对过了手表时刻,中年汉子又给天黑讲解了一番——哪里的路好走,哪里的路不好走,离这里最近的村落大概有多远……众人这才分道散去。 “你出来吧。”等到人都走尽,天黑对着虚空处轻声道了句。 第56章 幻城(8) 方金乌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妥,即使现在他眼见着天黑正对着一团空气在自说自话。 他知道,她那么坚持要留下,一定有她的道理。 “你出来吧。”天黑对着不远处那块大石说。 随着她话音刚落,从岩石背后飘出一团模糊的鬼影,雾气散尽后渐渐现出原貌来——是一个年轻男人,身上穿着橙色镶黄条的消防衣。 没错,她之所以要留下,除去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帮周晋生与林珑寻找雷击料,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眼前出现的这位身份不明的“阿飘先生” 而几天前,他们下山途中突遇大雾,正是这位阿飘先生的杰作。不仅如此,他还幻成林珑的模样前来行骗,若不是天黑多留了一个心眼,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大约是上次被八卦小镜伤到,一连三天都没有再见他现身。原本还在猜想是什么邪祟东西?直到这一次的鬼打墙,她终于发现了对方的真面目——原来是死于山中的游魂野鬼。 天黑心知,如果今天不能解决这件事,那么他们一行五人恐怕就别想顺利下山。所以,她选择留下,让林珑他们先走,这样一旦行起事来,她也不至束手束脚。 [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飘先生开门见山。 “那你说说看,我们在找什么?”天黑不动声色。 [崖柏雷击料。] 天黑默认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从你们一进山,我就跟上了你们。] “那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它吗?”天黑道出重点。 [我不光知道哪里能找到它,我还可以亲自带你们去找。]飘先生话峰一转,[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听他提条件,天黑反而松了口气。这种时候,不怕对方提要求,就怕对方什么要求也没有。如果没有要求,那她才要好好掂量到底能不能跟他走一趟。“什么条件?”她问。 飘先生迟疑片刻:[请送我的尸骨回家。] 世人常说: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这位飘先生所求也不过就是这八个字而已。 从对方的口中,天黑得知他是一名消防战/士,在某个雨夜接到搜救任务前去深山寻找被困的驴友。雨下的很大,山路泥泞且滑,战/士踩中石上的青苔,不小心从峭壁滑落,坠入30多米深的溪谷而亡。 溪谷地形复杂险要,而暴雨又引来了山洪,战/士的尸体被洪水卷走…… 雨过天晴后,被困的驴友得到了解救,然而战/士却再也回不到家园,甚至连尸体都无法被找到。 [我死后就成了一缕游魂。被困在这座大山,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一天?一个月?一年?或是两年?没有人看得见我,没有人知道我就在这里,下雨了,起风了,花开了,树叶落了……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说到这里,飘先生已经潸然泪下。 不知走了多远,天黑与方金乌来到一处陡坎。如果不是飘先生的指引,他们根本不会发现这坎下还有一道岩缝。 如今被积雪遮挡,从外观很难看出什么。 方金乌从背包内取出小号军/工铲,花了一分钟时间组装完成。 别看这把铲不大,却是正宗的德国私定,铲面厚实,韧度强,刀口又经过单面斜磨,挖土、砍树、劈柴、锯木……样样好使。 方金乌挥舞铲子没一会就将岩缝前的积雪清理干净。 手电强光打开往里一照,竟是一米深的坑洞,再一照——果如飘先生所述,半截人形骨架□□在砂石外。 难怪那些消防官/兵一直都找不到飘先生的遗体。这样隐秘的位置,即使等到冰雪消融,可春夏植被疯长,它一样见不了光。 又有谁会想到这里还掩埋着一具骸骨。 岩缝约有30公分宽,刚够一个人进出。 天黑猫着腰钻进去,在那具骸骨旁找到了被水浸泡后又风干的皮夹。皮夹里有一张飘先生的个人身份证明——1988年2月生,姓史。 不知不觉,天空飘起雪花。 天黑将那只皮夹重新放回原处,然后离开坑洞,并在周围做好标记。“现在,能告诉我们,哪里可以找到雷击料吗?”她对飘先生说。 [记住你们答应的事!] “我保证,一定会让你魂归故里。” 飘先生终于有所动容,他视线一转,头颅高高仰起,然后目光落在某处。 追随他的视线,天黑很快就发现了隐藏在林立峭壁间的秘密。 [我想,这也许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大概半年前,有科考队经过这里,偶然发现了这片山谷有少量已经枯死的崖柏树根以及树干。他们漫山遍野找了差不多一个月,最后终于找到了仅有的一株活崖柏,可惜遇上雷雨,一道闪电劈中崖头。他们都以为这株崖柏雷击火烧后肯定活不成,于是就收拾行李走了。我闲的无事,每天早晚观察,终于有一天被我发现它焦枯的部位重新抽出了嫩芽。] 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天黑与方金乌先观察了所在地形。他们发现这株雷击小崖柏靠近一片悬崖断壁,幸好事先预备有攀岩绳包。 选好保护点,将绳索固定,他们慢慢下到岩壁间。 这株崖柏高约十米,树皮为灰褐色,因被雷电击中树冠,从顶部裂开,内中空,有炭质击坑。天黑凑近观看,□□的树轮果然如柏农所说像发丝一样缜密,上有云纹。 天黑冲方金乌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行动。 两人配合极有默契,先找到一处略平滑的岩石做支撑点,由方金乌使用那把小号军/工铲破料,天黑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布,这边等方金乌铲下木心部分,她立刻接过用红布包起。 冷不丁踏空一脚,被绳索带着在半空中来回晃荡了几下,越发找不准平衡点,天黑吓得脸色发白,又要护着手中料,一时就乱了阵脚。 渐渐有碎石顺着岩壁滚落,几次砸下来都被她险险避开。 “把手给我!”只听方金乌大吼一声。 她想也不想就交出了那只手。眼睛还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下一秒,人已经被他抓到怀里去。 身体有所依仗,她顿时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刚想探头朝下看一看,谁知绳索吃不住两人的体重,陡地往下一沉,紧接着便飞速向下坠去。 “啊——”五脏六腑好象就要移位,天黑尖叫起来。 慌乱中,只觉得腰上一紧,然后听见方金乌在她耳边低吼:“抱紧我!” 再也顾不得其他,天黑紧紧攀住他。耳际风声鹤唳,就要死了吗?头枕在他的胸口,忽然觉得也没有什么可怕,她的手将他环得更紧了些。 眼看就要被乱石砸中,亏得方金乌急中生智,手中现成的军/工铲,觑准时机,一个反手——铲头深深扎进岩缝里去。 时间仿佛刹那静止。 天黑抬起头,这场意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 他们相拥而立,落脚点是半空中一块突出的大石。 雪越下越大,起初是很小的雪晶,没一会就变成了鹅毛,落在彼此的头发眉毛上,须发皆白。 看到彼此狼狈的模样,终于,他们相视而笑。 大雪封山,已经辨认不出哪里还有路,人踩进去,双脚深陷。 即使这样,雪仍没有要停的意思。 手机在深山根本没有信号,方金乌看了看腕表,已经超过五点。现在再要下山,似乎不太可能。他打开手表上的方位自动搜索装置,找到西北方向,然后对天黑说:“如果我们走快点,大概半个钟头就能看到炊烟和人家。” 依照他说的话,炊烟没有见着,人家倒是见了——不过却是人去屋空的人家。 屋主早已举家搬离了这里,院子里满是枯草与积雪,角落里还摆着一个石碾子。 推门进去,靠门边有一个大水缸,灶台砌在墙边连着炕床的位置。 “你怎么知道这里会有住户?”天黑好奇道。 “之前我听向导和你说过。”他们一行五人分别时,他特意在旁听了听,那向导说的都是经验之谈,或许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果然,这就派上了用场。大冷的天,如果叫他们露宿山头非冻死不可。 只是,这屋里似乎比起外头也好不到哪里去,冷的像冰窖。方金乌皱眉看着炕床上那张破旧的草席,上面一层灰。再一转视线,灶台下方的炉膛也是空的,大约唯一庆幸的是还给他们留了一口破铁锅。 得!还是赶紧想办法先把炕烧上吧,否则这一晚上光冻就得冻死他们。他对天黑说:“你先歇会,我去屋后看看。” 天黑哪里能歇,眼看连一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肚子又隐隐有些发疼。她算了算时间,例假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心里默默祈祷:姨妈啊姨妈,求您千万别来,能拖一天是一天。 等方金乌出门,她立刻就动手收拾起炕床来,先是把席子拿到屋外抖落干净,又用手巾干着抹了一遍,这才重新铺回炕上去。看着还是不太干净,可是转念想想,荒山野岭能有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哪儿那么多讲究。 这样想着,郁闷便一扫而光。她打开背包,从里头掏出一个睡袋来,扔到炕角,然后又去背包里掏啊掏,掏出一个不锈钢饭盒。 刚才来的路上经过一条小溪,她特意记了路,离这里不算远,如果跑着来回,十分钟足已。于是给方金乌留了字条:我去打水。 便提着饭盒、水壶高高兴兴出门了。 第57章 幻城(9) 这样的天气,连溪水也冻成冰。好在只有上头一层结了薄冰,用石头敲几下便碎。天黑将饭盒与水壶都装满水,又洗干净手巾,就准备回去。 冷不丁起身时脚底打滑,她整个人朝冰面摔去。 冰层很薄,经不住她的体重,瞬间就四分五裂开。底下溪水没及小腿,天黑跌坐其中,裤子鞋袜均湿。 方金乌正在院里劈柴,军/工铲在手中使得虎虎生风,忽见天黑一身狼狈出现在门前。 “你怎么搞成这样?”细问因由,方金乌简直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去戏/水。” 她都这样了,这人竟然还好意思拿她逗乐?天黑忍不住翻个白眼,气闷进屋。 进了屋她却陡然一愣,灶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起火,上头架着破铁锅。她走过去揭开盖子,里头正烧着水。 想自己为了打水弄得一身湿,他这边不声不响倒烧上水了。心里好奇的不得了,她跑到窗口冲院子里喊,“方金乌,你哪里弄来的水?” “哦,忘了告诉你,屋后有井。”先前他到屋后转了转,在墙角看见捆成一堆的柴垛,挑了里头干的柴禾拿回去劈了烧炕,却无意间发现后院的土井,轱辘和桶竟然都在。 现代人住在钢筋水泥的石头森林,喝咖啡、喝果汁、喝多重过滤后的净化水,却不知道其实最朴质最简单的东西才是最好的。这井水冬暖夏凉,你看外头河水都结了冰,惟有乡野的井水不结冰。 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湿衣湿裤,天黑嘟哝了句:不早说。可惜行李放在酒店,没有换洗的衣裳,她只能咬牙硬撑。 这时,锅里的水沸了。 她将铁锅里外刷洗了一遍,脏水泼出去,重新注了水放火上烧着。扭脸看到窗外——身上只穿了薄薄一件羊绒衫的方金乌正在热火朝天的干活,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因使力而血脉/贲/张的肌肉。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方金乌,在天黑的印象里,他应该一直都是高高在上,与世俗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神祗一样睥睨众生,闲闲看庭前落花,云卷云舒。哪像现在这样,光环匿去,和这世间最最平凡的人没有任何区别,同样的有血有肉,却生动异常。 此刻,屋里灶膛升着火,木柴丢到里头一阵噼啪作响。当锅里的水再一次沸起,她揭去盖子,将早就准备好的泡面面饼投进锅里,调味料一样一样加进去。没一会,就飘出阵阵诱人的香气来,混合着烟火气、袅袅水气,令人忽尔生出一种不真实感来。可奇怪的是,天黑却觉得无比踏实。 “好香。”在门前抖净身上的落雪,方金乌抱了一捆已经劈好的柴禾进屋。 “香吧?兰家拉面,五块钱一桶。”天黑偷笑,那会出门前还不知道是谁叫她不要买这些无用的垃圾食品,这会倒喊起香来。 方金乌眼不眨,气不喘:“好嘞,来十桶。” “美得你!”将面挑进饭盒,天黑端到炕沿边放着,就要招呼方金乌来吃,一回身,却见他正皱着眉头,目光落在她的湿/裤子上。 “你这样不行!会感冒的。”他说。 天黑却满不在乎:“没事没事,搁身上一会就捂热了。”谁知话音刚落,就连打了几声喷嚏。 方金乌叹了声,“你过来。” 天黑不明所以:“干吗?” 只见他拿起炕角的睡袋展开,又伸手试了试炕的温度,这才将睡袋铺下,然后转身招呼她:“过来!把湿衣服脱了,钻进去。” 天黑慌忙摆手:“不用这么麻烦,真不用!”开玩笑,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如果再加上一条衣衫不整,这实在让人不得不往污了方面去联想啊喂。 “听话!”方金乌难得板起脸,“我可不想照顾病人。”说完,端起炕沿的那碗面,神色陡地一凛,“不听话,没饭吃!”然后,头也不回就出了屋子。 “诶……我的面……”天黑的视线追随那碗面,依依不舍,直到它消失在门外。这还有没有天理哇!她煮的面,为什么要受他威胁?!“阿嚏”又打了两个喷嚏,天黑吸了吸鼻子,忽然就蔫了——算啦,还是身体要紧。 她三两下脱了鞋袜和外裤,原本半湿不干的穿在身上没觉得,这会乍然往热被窝一钻,身体由内而外都觉得无比舒服与熨帖。 方金乌从门外进来,就见天黑把自己裹得跟蚕蛹似的,只露出一颗毛茸茸黑脑袋,他嘴角忍不住弯了弯:“这才是好姑娘。”可是紧接着又加了句,“不过,你是打算要我喂你吃饭吗?也好!”说着,竟然真就坐到炕沿上。 吓得天黑拥着睡袋一个鲤鱼打挺立刻坐起:“谢啦!我有手有脚。”等视线落到他手中的饭盒,她忽然就呆住了——干干净净,连汤都不剩?那还叫她吃神马?骗纸!呜呜呜…… 天黑的表情,方金乌看在眼里,又好气又好笑,最后他轻叹了一声:“面放凉就不能吃了,我再给你重做一碗热的。” 说完,给锅里注上水,又往灶膛内添了几把柴禾,这才不慌不忙从衣兜里摸出一把折叠军/刀来,他先是用纸巾擦了擦手,接着另抽出一张纸来擦拭刀刃,准备就绪后,从背包拿出火腿,用军/刀切成小片,均匀铺在早就洗干净的饭盒底部。 那头,水已经滚起,面和调味包一起下锅,等面饼散开就起锅,连汤带水装到饭盒里,方金乌将它端给天黑。 她尝了一口,面条软硬刚好,火腿鲜香。只可惜,吃到一半,她忽然肚子发痛,且小腹还隐隐伴有下坠感,心知是姨妈快要来了,她顿时就失了胃口,恹恹将饭盒一推:“我吃饱了。”就又重新缩回睡袋去。 方金乌接过饭盒,不声不响就着天黑用过的筷子将剩下的面吃完,刚要起身,冷不丁听她在被窝里“哎哟”一声叫起。 只见一个鲤鱼打挺,天黑翻身坐起。 刚才她只觉得一股热流从下腹涌出……果然,睡袋上立刻就多了一抹鲜艳的红。视线和方金乌的撞在一起,天黑简直想死的心都有。 “咳咳咳……”方金乌避开眼,“那个……你有带吗?” 不必多说,他所指自然是卫生巾。天黑欲哭无泪,“恩”了声,“在包里。” 方金乌看了眼炕角那只离她八丈远的背包,走过去,递给她。“不急,你慢慢来。我出去洗碗。”说完,开门出去。 到屋后打了井水先将饭盒清洗干净,忽然想到女人来那东西肯定要洗一洗,于是他又重新打了一桶水上来,将桶上的绳子解开,一路提回老屋。 在门外敲了敲,里头立即传来天黑惊慌失措的声音:“别进来!我、我还没好!” 他会意:“我给你打了水,就放在门外。”然后,木桶放下,人离开。 听屋外没了动静,好半天,天黑才从被窝里爬出,走到门边,探头探脑往外瞧了瞧,目光落到桶上,心中一时有些复杂,然后伸手拎进来。 收拾完,她就躺下装死。 方金乌在院外抽了两根烟,然后又转了几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他便溜达着回到老屋。 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又敲了敲:“天黑,你睡了吗?” “恩,已经睡着了。”天黑把头蒙在睡袋里,闷声答道。 方金乌轻笑了笑,很是无奈,推门进去。也不戳穿她,自顾将铁锅刷洗了一遍,然后将天黑脱下来的湿鞋湿袜搭到灶台边用炉火烘着,等这一面干了再换另一面…… 起初,天黑还时不时偷偷拿眼觑他,这之后可能是累极,没一会就睡着了。 封了灶膛里的火,方金乌合衣在炕尾躺下。 半夜,天黑就发起烧来。 大概是之前摔到溪水里又没及时换下衣服,因此受了凉。再加上来了例假,她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察觉出不对,方金乌拧开营地灯,先是晃了晃她的肩膀,手碰到额头时却发现温度烫人,他立刻翻身下炕。 想起她背包里带有急救药,方金乌打开背包一阵翻找…… 朦胧里,她听见有人不停在耳边叫她的名字—— “天黑,醒醒……” “天黑,等会再睡,先把药吃了……” “天黑,乖,起来喝点水……” 她终于不耐,嘟哝了声,“好吵!”眼皮子强撑开,却只看见模糊的一片衣角,之后又陷入昏睡。 一会做梦好象到了沙漠,炎炎烈日,滚滚黄沙,她像脱水的鱼,热的透不过气来。有人用冰水反复为她擦拭,由脖颈到四肢,由双手到双脚……一遍又一遍,身上总算爽利了些。 可临近后半夜,忽然又打起了寒颤,浑身就象浸泡在冷水里,那寒气顺着骨头缝咝咝往里钻。这时候就希望能有个暖炉,或抱怀里、或捧手心。大约是老天听见了她的祷告,果真就塞给她一只暖炉。 她紧紧搂在怀里,死也不撒手。 这样折腾半宿,到凌晨时分才渐渐安静下来。 见她呼吸已恢复平稳,额头亦不再发烫,方金乌总算松了口气。 伸手拧了拧眉心,低头看去——她半个身子几乎都挂在他身上,方金乌不觉又有些头疼。 屋里烧着炕,两人身上都只穿了薄薄一件卫衣。因她先前一直喊冷,炉膛里的火他未曾熄去。相反,怕柴禾不够,他又使劲添了几把进去。这会忽然就觉得热起,也不知是身下的炕烧得太过,还是怀中的人缠他太紧。 特别是抵在他身侧的两团绵/软……让人忍不住心/荡/神驰。方金乌的思绪变的忽远忽近,一会想起初次见她时——她骑在他腰间,胸前一片凝脂,仿佛盛在碗中雪腻香酥的白凤膏……还有那一次,她喝醉了酒,身上穿着他的白衬衣,胸前扣子漏了一颗未系,半遮半掩,大好春光,明媚的叫人晃眼…… 还有…… 不可以再想!因为身体某处已绷到发紧,方金乌稳了稳心神,刚想换个姿势缓解一下被她枕到麻木的胳膊,谁知就立刻招来不满。不但她双手双脚更紧密的贴向他,那两条细长的腿更水/蛇一样绕上来,不上不下挂在腰间,他不由倒抽口凉气。 扭头看她——她倒好,没事人似的又往他怀中拱了拱,甚至因为得不到回应而大感委屈,嘴巴瘪了瘪,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方金乌轻轻叹了声,原本想要抽离的那只手最终还是放了下去,落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轻抚,直到她眉头完全舒展开,他才浑浑睡去。 第58章 幻城(10) 次日醒来,天已放晴。 方金乌早已不在炕上。天黑看见床头叠放齐整的衣裤,正是昨天她跌入溪水时穿的那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烘干。 等她穿好衣服,方金乌恰提了一桶井水进屋:“过来洗洗。” 昨天上山带的吃食如今只剩下一包压缩饼干,眼看就要弹尽粮绝,两人分着将饼干吃完,方金乌道:“收拾收拾,一会下山。” 拿出手机来看了看,还是没有信号,也不知道周晋生那边怎么样了。按下担忧,两人很快就收拾妥当,离开老屋。 手表打开方位搜索装置,加之昨天沿途走来,天黑都细心做了标记,他们这趟下山似乎比起上次要顺利的多。 走到半道,刚好遇上周晋生带着一行数人前来寻找他们。 两下人马碰了头,周晋生一阵唏嘘:“方太阳,我差点以为就要见不到你……” 方金乌头痛道:“你这不是见着了吗?” “昨晚要不是他们非拦着我,就是下再大的雪我也得上山去找你们。” 方金乌斜他一眼:“别!幸好你没来。要真来了,还不定是谁救谁呢。”话虽这样说,可天黑分明看见他嘴角带着笑意。 将发现飘先生遗骸的事跟负责前来搜救的消防官/兵仔细说了一遍,早先天黑和方金乌就商量好,对外只说是无意间发现。原定计划,他们是打算回到车上使用卫星电话再报给当地公/安,现在既然来了搜救队,刚好也省了他们的事。 那边,消防官/兵按照天黑留下的标记,终于找到了失踪近两年的战友的尸骨…… 而这边,天黑、方金乌、周晋生等一行数人下山往镇上去。 回到酒店,天黑好好洗了把澡,换过干净衣物,这才收拾了行李到楼下同其他人汇合。 那边,方金乌也一身清爽的出现在大堂。 显然大家心情都不错。听说镇上新开了一家野味馆,周晋生提议在离开前好好吃一顿。这几天都累的够戗,肚子里一点油水早耗光了,经他这么一提,没有人不乐意。 吃完了野味,又给车加满油,大家便启程离开酒仙镇。 来时四人,回时依旧四人。 经过数小时的车程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回众人所在的城市。 不过,就在行程快要结束之时,却发生了一件意外——他们千辛万苦得来的雷击料竟然不翼而飞。 还是方金乌最先冷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着急也没有用。不如我们先来梳理一下,这期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有没有被我们忽略的东西?” 料子由崖头被破下,一直交由天黑保管。她回忆道:“我用红布裹着放在背包的最里层。今天早上在老屋收拾背包时,我还看见它在。之后就是下山回酒店……” 回到酒店房间,她随手把背包放到柜子上,然后转身去了卫生间开始冲澡。等冲完澡出来,却发现房间茶几上多了一份餐点。 打电话到前台,说是有位先生帮她叫了送餐服务,以为是方金乌,她当时并未多想。 一大早赶着下山,只吃了半块压缩饼干,这之后又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山路,她的确感到饥肠辘辘。 吃完东西,她看了看手表,发现离约定集合的时间竟然所剩无几,总不好麻烦大家等她一个。于是接下来,她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行装,匆匆下楼。 等她说完,方金乌却面色凝重:“不是我叫的送餐服务。你想一想,如果我已经叫过送餐服务,那么之后还会带大家去吃野味吗?” 再看其他人——周晋生与林珑皆摇头否认订餐。 天黑心底咯噔一下,事情定然就是坏在这一步。所以,无论是帮她订餐的那位先生,还是送餐到她房间的服务生,都一定有问题。 “怨我!”天黑充满自责,“我回去找他们!酒店怎么着也得给我一个说法。” 方金乌将她拦下:“和你没有关系!你也不想发生这种事。再说,离东西丢失都过去那么久,人肯定早跑了,是不是那家酒店的员工,现在都很难说。” 周晋生怒:“查!一定要查到底。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天黑低头无语。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说查就查?哪有这么轻巧,好比大海捞针。既能得手又全身而退,那对方肯定也是有备而来,亦或者打一开始就盯上了他们。 “会不会,是在野味馆弄丢的呢?”周晋生提出另外一种假设。 却被天黑否决:“应该不会。那期间,背包一直就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范围。” 大家一时都有些犯难。林珑想了想,开口道:“丢了就丢了呗。实在不行,咱们再跑一趟玉溪山,重新破一块料好了。” 谁知天黑摇头:“不行,这料子只能破一次。” “照这么说,那就一点办法都没了?”周晋生问。 天黑默然。可不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除非能找到原来那块料,否则一切免谈。 你说这叫什么事?餐风露宿几多天,好不容易得了东西,结果却白白便宜了那来路不明的小贼。任谁想到这个事,心里都憋屈的不行。 晚饭也没有胃口吃,和众人分别后,天黑回到公寓。 在玄关换过拖鞋,她径直走到客厅,仰面往沙发上一躺再不想动弹。 可是很快她就发现了异样之处,鼻子使劲嗅了嗅,好象闻到一丝不属于自己房间的味道。她猛然坐起,视线在房内搜寻一圈,最后落到面前的茶几上。 茶几上放着玻璃茶盘,盘内有配套的一壶四杯——其中三只全都倒扣而置,惟有最后一只是杯口朝上。 古怪的地方还不止这一处,直到看见杯内的东西,她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从不抽烟。去玉溪山之前,家中亦未曾待过客。然而此时,在她杯中却无故多出了一堆抽过的烟头来,甚至还有一只仍燃着猩红的光。 谁?这家里除了她,还有谁在? 她陡然想起几个月前,成珂借住那次,家中就曾出现过歹人。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她悄然起身,从柜上摸到一只花瓶捏在手中,将房间挨个检查了一遍,暂未发现异常。 最后来到卧室,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内,卧室门在她身后一点一点被关起——露出银制门把上那只戴黑色手套的手,以及手的主人。 那是一个陌生男人,身材魁梧,一身黑衣,于无声处悄然蛰伏,像狩猎的犬,死死盯着自己的猎物。 可惜,天黑毫无知觉,此刻此刻,危险已迫在眉睫。 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眨眼睛,就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个手刀给劈晕。 客厅灯火通明。 再醒来,她手脚均被绳索束缚,嘴上封着胶带,半躺在地板上。 眼睛渐渐聚焦,天黑终于看清面前的人是谁——正是上回破窗而入的那名歹人,身形相似,同样的黑衣黑球鞋,外加棒球帽和遮面口罩。 那人似乎在寻找什么,翻箱倒柜,连门口插伞的高脚花瓶也不放过。 趁他无暇顾及,天黑慢慢侧身坐起,视线转到墙角的矮柜。原本柜角上挂着一只收纳袋,可如今那袋子被扔在地上,里头东西也都被如数倒出,胡乱铺陈在地板上。 天黑匍匐着身体,一点一点挪近,然后,不着痕迹的从那堆东西里拣出一把修甲刀握在手中。虽然用它来磨绳子,可能有些费事,但有总聊胜于无。再说,不到最后关头,她绝不轻言放弃。 不过才磨了一小会工夫,她就手背酸痛。而那边,歹人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当他走至眼前时,她连忙停了手中动作,规规矩矩坐好,摆出一副惶恐无措的样子来。 那歹人气势汹汹而来,甫一开口竟是:“说!祖母石在哪?”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天黑撅着嘴上的封带拼命摇头。 那人干脆从身后抽出一把匕首来,贴着她的脸:“我这刀可不长眼。不要叫!也不要有任何小动作!否则……”话未说完,他唰一下就将刀硬生生□□旁边的木头矮柜里,“否则,下一个插的就是你那双眼睛!” 天黑又惧又怕,感觉心脏就要从胸口蹦出。 见威吓的效果已经达到,那人这才撕掉她嘴上的封带:“我再问一遍,你把祖母石藏在哪了?” 刚一得到自由,天黑便立刻大口大口的喘息。“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实话,她压根就不知道这人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人上前一步揪起她的衣领,恶声恶气道:“还是不说?!信不信,我多的是法子叫你开口!” 天黑讨饶:“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只听说过祖母绿,你说的那个祖母石,我连听都没听过!” 那人已有不耐,拾起巴掌,对着她脸颊,眼看就要落下,忽然装在兜里的手机震动起。他恨恨将人甩了回去,转身接起电话:“把车开过来。一分钟后,老地方见。” 挂断电话,他将胶带重新贴回她的嘴上,然后一把将人从地上扯起,正准备往外走去。突然,玄关传来门铃声。 第59章 玄关处传来门铃声。 同时响起的还有隔壁邻居乔丽娜的唤门声:“天黑,你在吗?” 奈何天黑现在有嘴不能言。她的颈部动脉处正抵着一把尖刀,只要她胆敢有一丝一毫的越线行为,这把尖刀的主人随时都能让她毙命当场。 可门铃仍旧不依不饶的叫着,间隙,还夹杂着丽娜的嘟哝声:“奇怪,我明明有看见客厅亮着灯啊……”这嘟哝声不大也不小,却刚够门内的两人听见。 男人抬头扫了眼顶上的吊灯,似乎十分懊恼,随即无声咒骂了句,就将视线转向天黑,然后用口型威胁道:叫她走! 同时,他手中的尖刀又往前送了送,天黑的脖颈立刻就有血珠隐隐渗出。 待嘴上的胶布被撕开,她先是大口喘息了几下,等呼吸平顺,她才小心翼翼应声:“丽、丽娜……有事吗?” 门外的人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太好了天黑,我就知道你肯定在家。你是不是在洗澡啊,半天不搭理我?” 天黑胡乱“哦”了声,“……我、我是在洗澡。你有什么事吗?” “有事!当然有事!”丽娜道,“你先把门打开,我进屋和你说。” “咝——”天黑感到脖上陡地又是一阵痛楚传来,那把刀离自己又近了几分。她心知这是警告,同时也是刀的主人在给她下最后的通牒。于是,她咬了咬牙,对门外道:“不了!我已经睡了。晚安,丽娜。” 话音刚落,在她身后,男人将灯熄灭。室内立即陷入一片黑暗。 门外走廊,有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就没了动静。 天黑一面关注着男人的动作,一面继续不动声色的用修甲刀磨割束手的绳子——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男人先去猫眼里探了探,经过再三确认,他抓过天黑,一手挟持着她,一手拧开门锁。 然而,突变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防盗门由外被猛的踢开——方金乌仿佛从天而降。 门内,男人受不住惯力冲击,连带被他挟持的天黑一同撞向身后的墙壁。 正是这次撞击给了她缓冲的时间,手下一使力,绳子终于被割断。顾不得后背传来的火辣痛感,天黑抓住机会,毫不犹豫给了男人反手一击。 修甲刀深深扎进男人的手臂,那人痛呼一声。她趁机挣脱了对方的钳制。 “天黑!你怎么样?” 听到熟悉的声音,天黑只觉得自己高悬的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 方金乌将她护到身后。 丽娜握住她的手:“别怕,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屋内那人,自然也听见这话,虽心有不甘,却只能作罢。他捂着被刺伤的手臂径直往卫生间逃窜而去。 方金乌追到门前,发现卫生间的门被对方反锁,由不得多想,他抬脚踹去。 随着“砰”一声响,门被踢开,但里头却空空如也,只有风从破掉的窗口呼呼灌进来。 作完笔/录,警/察拿走了那一茶杯烟梗。 遗憾的是,歹人有备而来,并未留下半点指纹。 等人都走光,天黑才好奇问方金乌:“这个时候,你怎么会来?” 谁知他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收到你给我发的短信。” “什么短信?”天黑一头雾水,正想拿出手机查看,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手机。 方金乌拧了拧眉心:“别找了!你的手机这会大概已经被人丢进垃圾箱。” 天黑陡然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偷了我的手机?”她犹自猜测,“那有没有可能,是丢在了玉溪山的酒店?” 方金乌沉吟片刻:“也有这个可能。” 天黑接过他递来的手机,发信人一栏电话号码的确属于她,再看短信内容:有危险!速来我家!! 这下,她更糊涂了。什么意思?有危险?对方怎会预知她有危险?难道跟那个歹人是一伙的?不对,如果是同伙,那歹人也不会完全没有防备…… 见她兀自纠结,一副快要抓狂的样子,方金乌叹息道:“第一,拿着你手机的这个人,跟歹徒并非同伙。第二,虽然不是同伙,但却知道你有危险。所以这个人和歹徒一定有关系。第三,让我速来你家。那么请问,我来了以后,结果是什么?” 结果?当然是击退歹徒,将她从虎口成功救下。天黑脑中灵光一现:“你的意思,这个人之所以会发信息给你,其实是为了让你赶来救我?” “是这样没错。”方金乌终于赞许的点了点头。 天黑皱眉:“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 “不管是谁,都一定是认识你的人!” “对了,你知道祖母石是什么东西吗?”天黑忽然想到那歹人两次闯入她家,似乎全都为了这一样东西而来。 “祖母石?”方金乌微怔了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于是天黑便将歹人的事仔细同他说了一遍,“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他会认定我有这个东西?” 而且听那歹人说话,故意模糊了声音,天黑猜测此人的身份定然有问题。 自从上次行凶后,方金乌就特意找人给她家门窗进行了加固处理,阳台与飘窗都安了防盗网,只有卫生间的窗户,因为天黑嫌闷没有加装,没想到这次就让对方钻了空子。很显然,此人要么事先来踩过点,要么就是对她家的情况了若指掌。 方金乌安慰她:“别想那么多!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然后抬腕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天黑不解:“我们?走哪儿?” “发生这样的事,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继续留在这,至少也要等我查过之后。那些人没有得手,会不会再回来,很难说。况且……”方金乌扫了眼凌乱不堪的屋子,以及被毁掉的门与家具,“这里现在也没法住人。所以,这几天先委屈你住我那儿。” 天黑想也不想:“别!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我、我……可以暂时借住隔壁丽娜家。” 谁知方金乌淡淡道:“我听说,她新交了男朋友。先前我去找她帮忙,两个人正在阳台看星星。” 天黑灵机一动:“没事,我还可以去找林姨。” “哦,你倒是提醒我了,是该给她打个电话。”说着,竟真的就要掏出电话来,“你知道,上了年纪的人,一般着急不得,否则很容易脑溢血或是半身不遂。” 好吧,你赢了!天黑乖乖认命:“咱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几不可闻,方金乌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 次日清早在碧海潮生醒来,方金乌已经去上班,天黑看了眼床头闹钟,一下急起。 这几天因为去玉溪山,她特意向馆里请了假。原本今天第一天上班,无奈昨晚新换的环境,她一夜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才睡着,没想到这一睡却睡过了时间。 匆匆起床,忽见闹钟下还压着一张字条,刚才她光顾着急,竟然没有发现。 再一看字条的内容:已帮你请好假,勿急。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身子往后一倒,又重新躺回床上去。 想再睡个回笼觉,可惜怎么也睡不着。算了,还是起吧。就这样,换好衣服下楼,钟点阿姨正在打扫卫生。 等她洗漱完,阿姨已经做好早餐,三明治、牛奶、煎蛋一样一样端上桌。 正吃着饭,那头客厅里忽然有电话铃音响起,没一会阿姨就过来叫她去接电话。 “是方先生的。”阿姨捂着话筒小声道。 天黑点点头,接过话筒。 那边传来方金乌低沉的声音:“起床了吗?” 天黑“恩”了声:“正在吃早饭。” 他又问:“今天可有什么安排?” 天黑想了想:“一会我打算去趟史家……” “下午呢?下午有事吗?” “暂时没有。” “那好,下午两点我让小丁去接你。” “接我?接我干吗?” “见面再说。” 心不在焉吃完早餐,天黑匆忙出门。 眼下要去的史家,正是在玉溪山遇见的那位阿飘先生的家。听说,他的骸骨已经被送回,下午就要送去殡仪馆火化。 天黑想:既然答应了他,最后总要让他走的了无牵挂才好。 到得史家,见到阿飘先生的父亲老史,天黑简单将来意说明,然后从包里取出一对银戒:“您看一看,这应该是您儿子的遗物。我想,这东西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我们发现的时候,他紧紧握在手心。” 这位老父亲手捧儿子的遗物涕泪四流。 临去前,天黑看了眼柜子上放的相框与水晶奖牌。其中,奖牌上写着:某某车行,授予史某某先进个人荣誉…… 天黑问:“您是汽修技师?” 老史没有否认。 “那您认识林珑吗?” 老史怔了下:“她是我的徒弟。” 离开史家,天黑在路边等公车。冷不丁,一张惨白的鬼脸出现在眼前,把她吓了一跳。 见左右无人,她低声道:“我已经把戒指交给你父亲了。” 没错,这张鬼脸的主人正是许久不见的阿飘先生,[我知道,谢谢你。] 见对方道完谢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天黑猜测:“你来找我,还有其他事?” 飘先生有些犹豫:[你知道月亮酒吧吗?] 大概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天黑微怔,然后点了点头。 [那你也一定知道soma先生?]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就要来了……]飘先生的目光扫向前方马路,那里有川流不息的人潮:[如果碰见他,记住!跑!一定要跑得远远的。千万不要让他抓住你……] 第60章 / 与方金乌约好,下午两点秘书小丁会来碧海潮生接她,天黑看了看时间尚早,便用家中座机给玉溪山的酒店拨去一个电话。 对于手机丢失这件事她始终心存疑虑,正好借此机会向酒店确认一下。 电话很快被接通,简单说明来意后,她报上自己的姓名以及身份证号,对方道了声:“请稍等……” 大约一分钟过后,电话那头传来前台小姐甜美的声音:“尤小姐您好,已经帮您核实过,截止昨天退房前,我们酒店的工作人员都未发现您房间有任何遗落的物品,包括手机。” 天黑有些失望,可是转念想想,却也在意料之中。就算真的被有心人拿走,想必也不会傻到冒着被暴露的危险再次送还。 正要挂电话,那头却忽然叫住她:“请等一等尤小姐,我们查到和您一同入住的林珑女士,她有一件衣服落在了房间。因为我们是在浴室的地板上发现,所以也不能确认到底是丢弃不要,还是被遗忘了?” “衣服?什么衣服?”天黑一头雾水,似乎没听周晋生提起过。 “是一件女士外套。不过,衣服有点脏,上面有红色油印。” 听到最后一句,天黑若有所思:“能否帮我看一看,是什么样的红色油印?” “好的。”对方从同事手中接过那件衣服,大致描述了一番。 “帮我邮寄过来吧。”天黑留下地址后便挂断电话。 到了约定时间,天黑下楼,小丁的车已经停在外面。 上车后,小丁从座位下方拿出一只手袋递给天黑:“尤小姐,这是我们老板让我转交给你的。” 天黑打开,盒里装着一只粉壳的手机。看到背面的logo标志,她心里忽然一动。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方金乌使用的手机同她手中的这只粉壳是一对情侣款。 一路驰行,很快车子在一幢大厦前停下。 “尤小姐,我就不送您上去了,我们老板正在上面等你。” 告别小丁,天黑走进这幢商务大厦,乘电梯到达18层。 电梯门开,迎面是“苏摩拍卖行”几个大字。 绕过屏风,入口正对着大厅是一片休闲区,欧式沙发上松松散散坐着几个客人,或西装革履,或珠光宝气,有侍者手捧饮品穿梭其中。 天黑一眼就看到了方金乌。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身上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服,乌黑的头发,鬓角齐整,阳光透过窗玻璃投射下来,他的面孔有一半隐藏在阴影里,越发显得鼻梁高挺,五官立体,有一种西式的精致。 他也看到了她,远远的冲她招了招手。 天黑微笑着走过去。 侍者上了一杯咖啡,天黑端起啜了一口,味道好极了。她神色亦随之放松下来:“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方金乌拿起一旁的卡片递给她:“有一场慈善拍卖,你陪我一起参加。” 那是一张邀请卡,封皮印着“苏摩拍卖行”特有的鹿角标志。 打开拍卖目录,当天黑看到其中一样展品的名头时,不由为之一震——上面赫然写着“祖母石手环”几字。 她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方金乌。 他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稍候,两人入场,找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落座。 “你怎么知道他们有这个东西?”天黑以手中号牌掩口,悄悄与方金乌交流。 “因为……”他的侧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有人想让我知道。” 这算什么答案?天黑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拍卖会正式开始。 当这件祖母石手环被推出时,原本已有些昏昏欲睡的天黑顿时来了精神。 前方投影屏幕上打出了跟此件展品相关的一系列背景资料与图片,配合着拍卖师详尽的内容介绍,天黑听得聚精会神。 整只手环是由陨石打磨而成,内径,重约72.5g。在常光下呈金棕色主色调,兼有玉石之润,钻石之灿,流光熠熠。将它放置于暗室,自然呈现出莹亮的青绿之色,满堂生辉,使人喜爱非常。 关于此款手环的得来还有一段凄美的传说——天上的神仙动了凡心,爱上俗世红尘一个美丽的卖花姑娘。就在他们历经重重磨难终于可以走到一起的时候,神仙突然接到任务,这个世界将要被天外飞来的陨石撞毁。 为了大义,也为了让自己心爱的姑娘可以好好活下去,他毅然决然的踏上赴死的旅程。最后,神仙以一己之躯生生截下了陨石。随着“砰”一声巨响,陨石在半空被撞毁,而神仙亦随之灰飞湮灭了。 陨石的碎片掉落地球,姑娘捡起这些碎片,她在其中一片里看见了神仙弥留之际流下的一滴泪,他说:你要好好活下去。 姑娘将这些碎片带回家,日夜打磨,最后制成了一只手环。后来,姑娘嫁人生子,这只手环作为传家之宝一直流传至今。 就在天黑还沉浸于这个悲伤的爱情故事里时,方金乌已经开始了本轮的第一次叫价。 经过激烈角逐,最后他们以七位数价格获得了此手环的拥有权。 签完成交确认书后,他们离开会场。 上车后,方金乌将手袋交给天黑:“生日快乐,天黑。” 天黑一惊,“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方金乌转过脸来看她,目光深沉:“因为我想知道。” 天黑心中一窒。 她低头去看那只手袋,正是先前他们在会场竞拍所得。“这个,我不能要!实在太贵重了。”如果说手机她还能心安理得收下,想着哪天得空再回赠他一份同等价位的礼物,可是这只手环,却实属超出她能力范围之外的东西了。所以,她坚决不能收。 方金乌并没有伸手去接,他声音温和:“你不用觉得负担,这件礼物是你应得的。你帮我这么多,早已非金钱所能估量。”他看着她,言辞恳切,“天黑,我们之间,实在不必谈钱” 出了停车场,天黑问:“这只祖母石手环会跟昨天的入室事件有关吗?” 方金乌思索片刻:“现在还不清楚。”一切都未查出结果。 “昨天,那个歹徒口口声声要我交出祖母石,难道他要的就是这只手环?”天黑说出心中疑虑。 “当然不是。此祖母石非彼祖母石。不过我想,必要的时候,你也可以以假代真。” “那他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方金乌没有否认。 天黑惊诧:“你真的知道?” 他抓握方向盘的手不觉紧了紧:“我见过那样东西,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天黑见他并无再说下去的意思,便转了话题:“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逸园公墓。” 傍晚的逸园公墓,宁静而祥和。 走过长长的台阶,他们在一块墓碑前驻足。 天黑凝望着碑上的照片,那是她在这世间最亲最亲的亲人,然而现在她们却长眠于此。 她说:“十年前的今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我们很早就计划好,这天全家一起去山上泡温泉。车开到半山时,我下车小解。方便完后,我上车,车子继续前行。前后不到一分钟,山体突然塌方,无数山石滚落,我们的车子被一块巨石砸中……我爸爸和妈妈用身体护住了我……后来等我在医院醒来,知道他们已经不在了,尸体……惨不忍睹……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不要下车,或者再迟五分钟下车,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死……” 听出她声音中隐含的压抑与哽咽,方金乌叹息一声,终于上前半步将她揽进怀中:“不要自责,天黑!这不是你的错。” 她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你不知道,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有多么可怜。天冷了,再没有人叫你添衣。饿了,也不会再有人问你今天想吃什么?睡的好不好?为什么不开心?伤心的时候再也找不到可以痛哭的怀抱……” “别说了,天黑……”他抱着她,双手更紧了紧。 “那个时候,我常常会想,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我?如果可以,我宁愿拿自己的命去换他们的命……” “乖,不要说了,天黑……”他突然放开她,目光如水一般深沉:“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回到碧海潮生,不知道一切是如何开始的,大约是晚饭时喝多了酒,她的胆子竟比平常大了不止一倍。 她双臂攀着他,脚下步伐不稳。两人拉拉扯扯,一不小心双双倒向沙发。 她的柔/软紧贴着他的坚/硬。他觉得自己快要爆炸,偏这人依旧猫儿一样,不但无所觉的四处点火,而且点完就跑,根本不管他那一处胀/痛到极点。 即使这样,她仍是不安生,在他身上扭来扭去,大约是想要换一个舒服点的位置,他既要护着她怕她摔下沙发,又要躲避她的纠缠,一时好不辛苦。 直到她的唇落下来,他脑中“轰”一声就炸开,再也忍不住,他一个翻身压住她。 顺着脖颈一路吻下去,终于,手下摸到了那两团绵/软…… 紧要关头,他咬牙停下,喘着粗气哄她:“乖,不可以!这次不可以,等下一次,下一次你例假结束……” 第61章 首/发 大康给林珑拨了一个电话。 按辈分,他应该叫林珑一声堂姐,可他从来没有叫过,也不打算这么叫。 小时候没多少印象,只觉得这是个瘦不拉叽、灰不溜啾的东西,不说话,谁叫了她也不理,你打她两下也不知道还手,总之就是一个又蠢又笨的傻/叉。 不过,胆子倒挺大。有一回从泥地挖了蚯蚓来吓她,没想到这人非但不怕,反而用手抓着头尾那么一扯,活生生把个蚯蚓扯成两半。这还没完,之后更是直接丢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肚。 亏她也能生吞,现在想起,他都忍不住要吐。 不过,也有怕的,譬如蛇。可即便真被吓到了,她也不哭,只管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他。 用他老妈的话说——咬人的狗不叫,她这是在可劲憋着坏呢。 后来,越长大越发`觉得她是脑壳出了问题,整日神叨的厉害,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再后来,他这个堂姐就搬了出去…… 然后,他们一家也从前进里搬了出去。 过了好半天,电话才被接起,不过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男声。 为此,大康特意又看了看手机屏幕,确认是林珑的号码没错,这才不客气的开口道:“我找林珑,她在不?你叫她接电话。” 对方很谨慎:“你有什么事?她不在。” “不在?去哪儿了?” “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等她回来我会转告。” “和你说?你是她什么人啊?和你说得着吗?”语气不善。 没想到对方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吧嗒”一声掐断他的电话。 把大康气得连爆了几声粗口,想想自己现在脱不开身……不行,还得再打。于是,拿起手机再次拨了过去。 “你告诉林大丫,我是林大康!让她去我家看看,为什么我打了多少遍电话,家里都没有人接,让我妈赶紧给我回个电话。你记住,让她立刻马上就去!我这边等着呢!” “你自己怎么不去?” “废话!我要能回去,用得着和你在这墨迹?再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只管跟她传话就行,罗嗦什么劲?” “哦,那等她回来你自己和她说吧,我啥也不知道。”不痛不痒,说完就要挂电话。 “你!”林大康到底有求在先,他一口恶气吞了回去,忽然想到林珑出车祸那天好象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说是急需钱用。这让他觉得自己可以暂时利用一下,于是他对着话筒,“那个,你帮我和她说一声,上回她跟我借钱,我不是不借,是没有钱借,但这次不一样了,这次我有钱。只要她帮我这个忙,我就把钱借给她!” “知道了。” “诶,我还不知道你是哪位?报个名呗……” “我?那你可记好了——我叫周晋生!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堂姐夫!”林珑唰一下挂断电话,心里冷笑一声,哼,现在倒想起她来了?呸!她偏就不帮他去找人!看着对面镜子里映照出的全然陌生的男人的脸——她现在是周晋生,这就是她的保命符。所以,谁也别想再拿捏她! 大康挂了电话,忍不住又咒骂了句。在他身后是一个被废弃的旧仓库,四周荒草丛生,不远处还有一片河滩。 拿出钥匙,他打开门上挂的大铁锁,然后“轰隆隆”一声推开锈迹斑斑的大铁门。虽然是白天,可里头却昏暗一片。 一线天光从门外射进来,照到墙角蜷缩着的女人的身上。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30出头,鹅蛋脸,披肩长发,此时手脚被束,嘴巴遭胶带封堵,脸上犹挂着泪痕。 大康将手里提的外卖盒丢到她脚边:“起来吃饭。呐,我现在给你解开绳子。但是你得保证,不跟我玩花样。否则,别怪我跟你不客气。” 女人乖顺的点了点头。 大康上前给她撕掉封口的胶带,一面去解手上的绳索。 女人嘴巴得了自由,立刻苦苦哀求起来:“阿康,看在我们好过一场的份上,你放了我吧。你要多少钱?我回去以后立马给你!” 大康摇头:“我跟你好,那也是为了要钱,可是你给我的那点钱根本就不够还帐。我要是再不把欠的高利贷还上,他们会把我打死。所以你也别怨我,老老实实待着!这样也能让你少吃些皮肉苦。” 他借高利贷是因为赌输了钱,原本想着再战一轮肯定能翻盘,谁知就这样战了一轮又一轮,结果本没捞回来,反而欠了一屁股债…… 走投无路之下,他想到了绑/架。 一个半月前,他在朋友工作的健身俱乐部遇见了这个女人。 女人是有夫之妇,出手阔绰,养尊处优,据说丈夫是某家上市公司的老板。大约夫妻不睦,女人寂寞空虚冷,又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没几个回合,就被长相帅气、体格健壮的鲜肉大康给成功拿下。 大康清楚记得,那天是12月16日,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那天刚好是他倒霉的堂姐——林珑发生车祸的日子。而凑巧的是,当时他就在现场。 那天,他和女人在moly酒店开了一间房。两人从上午一直滚到下午太阳落山,床上床下、卫生间、浴缸、甚至是阳台……妈蛋!他差点就要精/尽/人亡,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女人臣服于他的雄/风之下。 大约晚18:20分,他们步出酒店大堂。 他开着那辆跟朋友借来的白色蒙迪欧,载着女人准备去吃饭。女人很热情,中途好几次等红灯的空子,她凑过来亲他。 车子开到紫荆东路中段时,他目睹了大众polo和一辆黑色沃尔沃激烈相撞的画面。后来,他才知道驾驶那辆大众polo的人就是林珑。 经过一个多月精心的策划与安排,终于,三天前,他得手了。 将女人绑/架后,带到了这间废弃的旧仓库。之前早就踩好点,这里鲜有人来,十分方便他和同伙行事。 说起同伙,大康左右看了看,这傻/比又不知道跑哪去了?让看个人,不是头痛就是肚子痛,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他妈就是个病秧子? 正暗自咒骂着,这位同伙就出现在门外。“康哥,你回来啦?有没有给我带吃哒?我要老王记的酱肘子!” 妈蛋!还酱肘子?大康怒起:“你他妈上哪去了?我叫你看人,你就是这么看的?万一把人给搞丢了,老子拿你做酱肘子!” 同伙特委屈:“我肚子疼,拉屎去了。” “你他妈不是吃就是拉,能有点好不?我看,不拿你去做酱肘子都对不起你这一身的肥膘肉!” 同伙一脸无谓:“这不门上好大一把锁呢吗?她跑不掉。” “你懂个屁!”大康忽然有些烦起。已经给女人的丈夫那边递了消息,事情成败就在这几天。千万不能出错,否则全都得完蛋。 *** 林珑挂了大康的电话后,拿起车钥匙,去森北公寓接上周晋生一同去了老史家。 老史是她的师傅,当年她就是跟着老史学的汽修技术。 没有老史,就没有她今天在汽修方面的成就。所以,老史对她有再造之恩。 跟周晋生套好说辞,李代桃僵的这场戏怎么也需要他的配合才能完成。 她将事先准备好的信封交给周晋生,这信封里装了厚厚一沓钱。又细细嘱咐了一番后,他们敲开史家大门。 周晋生将那只信封转交给老史,以林珑的口吻道:“师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原本早就想给您送来,可后来出事就给耽搁了。” 出了什么事?当然是车祸。 车祸发生前,林珑给大康打电话,正是为了帮师傅筹钱。因为老史得了癌症,治病需要很大一笔钱。她出车祸时,老史正在住院,后来因为交不出治疗费用,被迫出院。 老史并没有去接那只装钱的信封:“丫头,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这钱,你拿回去吧。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何必再去浪费娃娃们的血汗钱。” 得,人家不领情。周晋生看向林珑,以眼神询问:现在该怎么办? 林珑咬了咬唇,从周晋生手中接过那只信封硬塞给老史:“师傅,您听我一句劝。钱算什么呀?没了它,我……林珑她还能再挣。您不要心疼钱,正是自己的身体才最该自己爱惜,因为人在,钱在。可人要是不在了,留这些钱又有什么用?您就当这是林珑她孝敬您的。” 老史怔了怔,然后对着眼前这位长相斯文,彬彬有礼的年轻小伙道:“你是?” 林珑连忙自我介绍道:“您好,老师傅。我是林珑的朋友,我叫周晋生。” 老史把”林珑”叫到一边:“丫头,你跟我来。”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一只铁盒,打开盒盖后,又从中摸出一只绒布小袋来。之后,他将袋口的束绳解开,往自己手心一倒——两只一大一小的银戒便滑了出来。老史拿起这两只银戒,交给林珑,“孩子,这是小史留给你的,拿着做个念想吧。如果遇到合适的……”他看了眼一旁的”周晋生”,“就好好跟人家过日子!把小史忘了吧。” 出了史家的门,周晋生将那对银戒交给林珑:“你要是伤心,就哭一哭吧。我不会笑你的。” 林珑攥着那对戒指,死死攥在手心。两只眼睛泛红,却始终不曾落下一滴泪来。 第4章 /08 这两天,全城最轰动的莫过于江氏集团掌门人——江岩的妻子被绑/架一事。 原本这件事情是极低调的。因为绑/匪明确要求不许报警,江家能做的就是准备好赎金等待交易通知。 不过私下,江家还是偷偷报了警。 就在大家严阵以待之际,形势却来了一个急转直下——大约,谁也没料到江太太能自己逃出匪/窝,且毫发未损的归来。 不管怎样,得到这个结果,最高兴的还是非江家人莫属。 就在大家以为事件了结之时,谁想到却爆出了一桩惊天大丑闻来——这绑/匪与江太太原是旧相识。不光相识,他们还相好。 煮熟的鸭子飞走了,绑/匪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江太太的床/第艳/照上传到互联网…… 于是乎,一桩惊心动魄的绑/架案瞬间变成了奸夫/淫/妇撕/逼战。 而江家大宅里,此刻又是另一番景象。 江黛脸色铁青,冲着对面的女人,将手中ipad丢过去,“看看你干的好事!让我们江家沦为笑柄!你怎么还有脸坐在这里?”她口中没脸的女人正是江岩的妻子。 相对江黛的气急败坏,江太太却显得气定神闲:“只要我和你哥哥一天没有离婚,我就还有资格坐在这里。” “我实在搞不懂,哥哥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你想知道原因?”江太太的手在桌下不由捏成拳,“自己去问你哥哥!”说完起身,竟昂首阔步离开餐厅。 嘿!没见过谁出轨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把个江黛气得险些倒仰。手边餐盘往前一推,她发火道:“不吃了!简直倒尽胃口!” 没一会,就听家中阿姨来报:有访客到。 待人进入客厅,江黛一瞧,不是旁人,正是自家未婚夫的临时助理小林。 原本心里那点郁躁的情绪瞬间就被打扫干净,江黛热情招呼道:“小林,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晋生让你来找我?”她哪里知道,此林非彼林。这个在她眼前盈盈而笑的林珑,其实内里的灵魂早已被她的未婚夫周晋生所取代。 周晋生将手中花束递上:“你好,江小姐,这是周先生特意为您准备的。”原本他是空手而来,途中路过一个花店,这才临时起意。 果然就哄得江黛十分高兴起来。 “不知道江先生是否在家?”周晋生终于说出来意。 “你找我哥?”江黛哪里还顾上其他,一面取了花瓶迫不及待就伺弄起花束来,一面心不在焉的答道,“他在楼上书房,我让阿姨带你去。” 告别江黛,周晋生在保姆的带领下来到二楼。 轻轻扣响书房的门,里头传来低沉的男音:“进来。” 周晋生推门入内。 落地玻璃窗前,江岩背向而立,听见动静,他方才转过身。见到来人,他丝毫没有惊讶,面上平静无波,只轻轻说了句:“你来了。” 两人似阔别多年的老友,周晋生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江岩已经走到书桌后坐下,在他面前放着一只烟灰缸,里头盛满烟梗。他不语,兀自捏着打火机颠来倒去的在手中盘玩。 周晋生在他身旁伫立,“你还好吗?”没有得到应有的回答,这人亦不恼,耐心守在一旁。 直到“吧嗒”一声,江岩失手,打火机从指缝间滑落,叩到实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望着空掉的掌心,江岩似乎仍有些怔忪,很快就反应过来,将手指慢慢握成拳——“咚”一声砸在坚硬的台面上。 周晋生上前半步,伸手,却忽然在半空顿住。最终,他的手还是落到了江岩的肩头,重重握了握。 江岩微侧过脸,将面颊缓缓贴向那只手。“你早就知道,对不对?所以那天,你才会在电话里和我讲那么奇怪的话。” 周晋生没有否认,他沉默着,目光落在江岩那张略显憔悴的面容上,心底某一角落骤然收紧,紧到他以为自己就要无法呼吸。终于,情感战胜了理智,他抬起手,慢慢拥住他。 江岩任他圈紧自己,“晋生,我累了。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 有电话铃音响起。 林珑看了眼不停闪动的手机屏幕——是一组陌生的电话号码。她收起手中的报纸,按照原有的折痕重新叠好,放至一旁。 报纸上,在最显眼的位置刊登着轰动全城有关富商妻子被绑架的新闻。 林珑接起电话。 那头传来的是大康故意压低几分的声音:“林大丫,是你吗?”他显得十分谨慎。 “你有什么事?”林珑冷冷道。 大约是听见不属于自家堂姐的声音,对方明显一怔:“周晋生?!怎么又是你?我堂姐呢?你让她接电话!” “对不住,她不能接你的电话。不光现在不能接,以后也不能再接你的电话。” 大康一下就炸了毛:“你算个什么东西?竟能做得了她的主?!” “我当然不算东西。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堂姐夫。” 大康一口恶气憋在胸口。缓了缓,他终于低声下气道:“好!堂姐夫……既然你要做我堂姐夫,那这一声姐夫可不是白叫的,你得帮我!” “帮你?怎么帮?”林珑瞥了眼桌角的那张报纸,慢条斯理道,“现在全城的警察都在搜捕你。你想要我怎么帮?” 大康冷笑一声:“看来林大丫什么都和你说了。既这样也好,省得我废话。看在大家一场亲戚的份上,我不要多,你借我一点跑路钱,以后……以后等我发达了,加倍还你们!” 林珑笑起:“我怎么记得你好象是有爹有妈的人啊,犯得着跟我们借钱吗?” “你……”林大康又是一口恶气生吞了回去。说来也怪,他打了好多天电话,却一直联系不上自己父母,万般无奈唯有低头求人,“姐夫,你就别为难我了。我要是知道我爸妈现在在哪,也不会来麻烦你们。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一边是高利贷,一边是警察……你们就帮帮我吧!” 勾了勾唇角,林珑道:“好,我帮你。” 和大康结束通话后,林珑随即按下110的号码——“喂,你好,我要报警……” 一切处理妥当后,她开车来到十里店的租屋。刚到门口,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碰巧就让她撞见了从对面房里走出的猥/琐男。 “咦,你怎么会有我家珑珑的钥匙?你是谁啊?”猥/琐男一下来了精神。 眼见被个傻叉挡住去路,林珑有些烦起:“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谁家的钥匙?” 猥/琐男立刻抬头挺胸:“我家珑珑的钥匙!” 林珑扑哧一声笑起:“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什么时候变成你家的了?” “什么?你女朋友?你说林珑是你女朋友?”猥/琐男一脸不信,“这不可能!她明明知道我对她有意思……她是不会背叛我的!她现在人在哪里?你叫她出来,我要当面问她!” 林珑收起笑,“滚!” “你、你、你……诶,有话好好说,你怎么还动起手来了?”猥/琐男看向揪住自己领口的那只手,当场就吓白了脸,“我们、我们要君子动口不动手……” 做男人真好啊,尤其是人高马大的男人——对于周晋生的这具身体,林珑心中不无感慨,无论体格还是身高,都绝对性/碾压猥/琐男。她略一提臂,就轻轻松松将人丢到一旁。 然后,开门进屋,随着“砰”一声,所有的不愉快都被她关到门外。 她走至床前,目光落在床头架上挂着的一副相片——那是她母亲的遗照。 自从上次在婚纱店遇见熟人,得知母亲已逝的消息,她赶回前进里,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家中人去楼空,甚至屋外还挂起了待售的牌子。 她的母亲是什么时候死的?死因又是什么?为什么她竟一点也不知晓? 还有,好端端家中几口人都去了哪里?就算要走,也不可能半点信息都不留,好象凭空消失了一般。 为此,她特意问过邻居吴婶,但吴婶也说不出个究竟。 这一条一条问题串在一起,折磨着林珑,使她几乎夜夜不能安睡。 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 这一刻,忽然头又疼起。 该死的楼上又传来茉莉姐哭闹咒骂的声音……没一会,这声音就被床板摇晃的嘎吱嘎吱声、呻/吟声所取代。 林珑伸手去衣兜摸药。因为是宿疾,所以随身备有药物。可此时,尽管她把里外翻个遍,却仍然不见药的影子。 直到最后,才蓦然记起今早出门换过衣服,药被她丢在旧衣里了。 怎么办?怎么办?头越来越痛,她抚额,目光从对面柜子扫过。 跌跌撞撞走过去,终于在柜里找到了几瓶药,都是以前吃过的。 拿起晃了晃,还有剩余,她打开瓶盖倒出药来,冷不丁眼前一花,险些就要载倒。挣扎着站起,用漱口杯接了凉水,把手中的药悉数吞进肚里。 之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 梦里,有一只花猫冲着她张牙舞爪扑来。她吓了一跳,正打算躲开,谁知那猫突然抽搐起来,之后便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等她走近,那只猫忽然又变成了楼上的茉莉姐,衣不蔽体,嘴角挂着淤青…… 她跑啊跑,很快来到一片花园。园子里的花开的好美,她忍不住想要摘一朵,攀折的时候却不小心被刺扎到手。她看着自己的指尖上慢慢渗出鲜血来,一滴二滴三滴……落到花叶上,这些花好象突然得了养料,疯狂的生长起来。 冷不丁,她看见花园的泥地里伸出一只手。接着,她又看见第二只,第三只…… 有人破土爬出,血肉模糊。她定睛看去,这些人竟然都是她最熟悉的亲人。有爸爸,奶奶,二叔二婶……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梦魇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不在十里店的租屋,而是身在医院。 以为仍在梦中未醒,直到看见迎面走来的天黑,她才相信自己真的醒了。 可是紧接着,她听见天黑说:“林珑,周晋生被抓了。” 第409章 天黑觉得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恋爱了。 原本对爱情,她早已不报任何幻想与期待,可是当它真正来临的那一刻,内心依然会无法控制的去欢喜。 和方金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已经有些记不清。只知道两个人在一起,这样的日子甜蜜而美好。 他说:让我来照顾你。 对她而言,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告白。 那晚喝了酒,他以为她醉了,其实她是借酒装疯。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脱掉高跟鞋,任性的当众要抱抱。抓着车门死活不下车,非要他过来背她。电梯里软磨硬泡要他唱“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我都不嫌多……”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冷硬刚毅如方金乌,最后竟然都一一照办。 他果真背着她一路走到家。只要想起电梯里,他即使黑着脸也要为她唱完小苹果,天黑就忍不住乐开怀。 回到家,她故意搂着他脖子不撒手,甚至踮起脚尖凑近他,近到呼吸相闻。 她知道自己在玩/火。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她一直都活的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然而现在,她只想要随心所欲一次。 说不清是谁先主动的。 他们额头相抵,他的嘴唇轻轻摩/挲着她。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心跳,还有眼神之中绵绵的爱意。 当他们倒向沙发的时候,她抵在他胸口,属于男人的精壮的体/魄还有无处不在的雄/性气息引/诱着她。 他们纠/缠在一起。 她的身体在他的指尖下一阵颤/栗。 终于,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直至最后一步,他强忍着对她说:“乖,等你例假结束。” 记不得是怎么回到房间,第二天晨起,她发现昨夜醉酒的衣服已经被换下,身上穿着他的睡衣睡裤,里头一片真空。 她起床的时候,他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今天出差,不过他将司机小陈留下。等她洗漱完准备出门去上班,小陈已经等在外面。 路上,接到他的电话。 他说:“天黑,昨晚睡的好吗?” 她“恩”了声:“还好。” 谁知他来了句:“可是我睡的不好,一点也不好。” 她想的简单,忙问:“怎么不好?” “我饿。” 怔了怔,终于听懂弦外之音,她的脸唰一下就红透。 晚上下班,顺路去公寓看了看,原先坏掉的旧门窗拆下放在一边,木工师傅已经来量过尺寸,就等做好了一起送来安装。 在楼下邮报箱取完信件,天黑坐车回到碧海潮生。 这两天方金乌出差,就她一个人在,索性给阿姨放了几天假。晚饭她自己熬的稀粥,就着从馆里食堂带回来的包子,凑合对付了一顿。 洗漱完看了会电视,就早早睡下。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给她盖被子,不久,浴室响起水流声。 她一下惊醒,扭头望去,浴室的门隙间隐隐有灯光传来。 脑中下意识就想到前些日子闯入她公寓的歹徒。从墙角摸到一只棒球棍,她蹑手蹑脚靠近浴室,屏息凝神守在门边。 很快,里头水流声停止,浴室门由内被打开。 天黑举起手中棒球棍,眼看就要落下—— “天黑,是我!”一声低喝打断了她的动作。 天黑定睛看去:“方金乌?怎么是你?!”又惊又喜,她扔掉棒球棍,扑进他怀里。 “你不是出差吗?这么快就忙完了?”她在他肩头仰起下巴,眼神亮晶晶。 方金乌却苦着脸,拍了拍她后背:“天黑……你可不可以先下来。” 因为刚冲完澡,他只在腰下围了一条浴巾。此刻,她双手勾着他脖子,整个人吊在他身上。这姿势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与考验。 天黑终于有所觉,脸一红,“噌”一下从他身上滑下来。 他背对着她换上睡衣,天黑转过脸去。 “还没忙完。我想你了。”他走过来,伸臂揽住她。 今天工作结束的早,他心血来潮,搭晚间的飞机回来看她,明天一早还要再赶回去。 两人合衣卧在床上。 他从后抱住她:“你有没有想我?” 天黑轻轻“恩”了声。 “有多想?”他问。 天黑翻了个身,“吧唧”一口,在他脸上迅速亲了下,然后将头埋进他怀中。 他低笑,无奈将她抱的更紧了些,下巴抵在她发间:“晚上吃的什么?” “稀饭,包子。”她闷声答道。 黑暗里,他突然发问:“天黑,你例假什么时候结束?” “……还得几天。” “几天?” “四天。” 半晌,他叹息一声:“天黑,我也想吃包子,怎么办?”他的手泥鳅一样从她衣裳下摆伸进去,握住心心念念那一团柔软。 被她一把按住:“睡觉。” “天黑,我饿。”他故意磨蹭她。 “我不饿。” “就让我吃一口,好不好?” “不好。” “好。”不由分说,他翻身压住她,扣子解开,将头埋进去……面团一样,比想象中的更软更香甜。 “啊,不要!你说了只吃一口……”天黑仰着脖子,去推埋在胸前的那颗脑袋。 许久,他终于抬头,躺平,发出一声喟叹:“不够吃啊……” 一夜春/梦。 次日醒来,床上只剩她一人,方金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 洗漱后,去上班,忙忙碌碌又是一天。 晚间回家,看新闻的时候,得知江岩的妻子遭遇绑架。然而,不过一夜时间,隔日这起绑架事件竟然就来了一个大反转——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有关江太太出轨的新闻,甚至还有好事者意/淫出她与绑匪欢/好,因而绑架是假,共谋江家财产是真的故事来。 正值满城风雨之际,不想又出了一桩意外。 警方接到匿名举报,说是有人发现绑匪林大康潜逃进一户民居。于是,根据所提供线索,警方立刻实施抓捕。 那处民居,不是别地儿,正是前进里126号。 果然,在那里将林大康逮个正着。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却由此牵扯出了一桩隐藏在民居内的杀人案。 据林大康交代:他与人约好在前进里汇合,而前进里的这处民居正是他大伯家。因此他熟门熟路由后院翻墙进入。在等人的过程中,闲来无事,他在屋内四处翻拣,想找些值钱的东西顺手牵羊了去。 翻到卧室的大衣柜时——柜门拉开,冷不丁看见了里头摆放整齐的几具尸体…… 死者分别为:林大康的父亲母亲、奶奶、以及他的大伯。 后来,警察又在院中的花圃里挖出了另一具女性尸体…… 一时间,全城哗然。 根据法医检测结果,警方很快就锁定了嫌疑人并实施抓捕。 这个嫌疑人不是别人,正是绑匪的堂姐——林珑。 然而,警方不知道的是,被抓捕的这个林珑,内里灵魂早已换成了周晋生。 可想而知,问案的时候,遇到多大的阻力。 其实,并非周晋生不配合,而是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因为他没有杀人,杀人的是林珑。 然而,真正的林珑此刻又在哪里? 天黑是在十里店找到她的。 破门而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地上散着空掉的药瓶。 天黑拿起药瓶看了看,竟然是辅助睡眠的安定片,连同其他几瓶药物,都被她一并收进口袋。 急救车很快赶到,天黑合力将昏迷不醒的林珑送去医院。 医生对其进行了洗胃,数小时后,林珑终于悠悠转醒。 细问之下,才知道她并非自杀,而是误服了药物,这才闹出了乌龙。 天黑道出了前进里凶杀案以及周晋生被捕一事。 没想到林珑听后,大为震惊:“人不是我杀的。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为什么要杀害他们?”她承认,那个匿名举报电话是她打的。林大康也是她故意约去前进里,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自投罗网。但是,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也要她承认? “你说人不是你杀的,可是法医却在尸体上提取到了属于你的指纹!据法医推断,死者死亡时间至少已经超过45天。那么也就是说,那个时候,还没有发生紫荆东路的车祸。既然没有发生车祸,当然就不存在你和周晋生互换灵魂的事情。所以,只能是你本人。”天黑顿了顿,继续道,“另外,在死者食过的饭菜里发现含有大量毒/鼠强,而警方找到售卖毒/鼠强的商店,通过店员的指认,事发前三天,你从该商店购买过毒/鼠强。即使这样,你还要告诉我,这件事与你无关吗?” 林珑激动道:“天黑,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尸体上会有我的指纹,而且我根本没有买过什么毒/鼠强。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天黑摇了摇头:“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但是你我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仍然有法律所无法顾及的地方,譬如灵魂交换。事已至此,我只希望你能够明白,不论你有什么苦衷,周晋生他始终都是无辜的。” 第4章 /10 与方金乌通过电话,得知他出差还要几天才能回来。天黑同他细细说了周晋生被抓一事,方金乌嘱咐她暂时不要涉险,一切等他回去再说。而那边,他已经让小丁联系了律师。 结束通话后,天黑忽然想起之前回自家公寓时她曾取过一个包裹,当时手边有事,一忙起就给忘了,现在也不知道被她丢到什么犄角旮旯去了。 找了半天,终于在角落里翻出这只包裹,她当即拿出剪刀拆开,里头是一件女式外套,再看包裹上的寄出地址——正是玉溪山酒店。 她将外套里外翻看了一遍,果然在内衬位置找到了那块红色污痕。 天黑刚要联系律师去找周晋生,没想到却接到江岩打来的电话。 两人约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见面。 她到的时候,江岩已经坐在那里。 很快,开门见山,江岩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尤小姐,是晋生让我来找你的。” 晋生?天黑一时有些吃不准,他所说的晋生到底是此刻身在周家大宅的那个“晋生”,还是被关在看守所的晋生?天黑不动声色道:“他让你找我,有什么事?” “雷击木。”真真是言简意骇。 天黑有些吃惊,她试探道:“想必江先生应该知道,我们前段时间去玉溪山就是为了寻找这样东西。那么,能否冒昧问一句,江先生是否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找雷击料?” “你不用试我,晋生什么都告诉我了。”江岩神色平静道,“我相信他没有杀人!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成为别人的替罪羊。尤小姐,请你一定要帮他,让灵魂复位,使一切错误都得以回归正途。” 天黑点头:“好,既然这样,我也实话实说。想让灵魂复位必须要有雷击料,凑巧我们在玉溪山找到了这样东西,可不凑巧的是我们又把它弄没了。”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请原谅,东西是晋生拿走的。”江岩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那天在玉溪山,周晋生伪装成送餐的服务员,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房卡打开天黑所在房间的门,趁她正在洗澡的时候偷走了包中的雷击料。 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 那件被酒店邮寄回来的女式外套上不光有红色污痕,还有大量紫红色粉末。雷击料是用红布包裹,因为红布经过了特殊处理,只要保存方法不正确,就会对接触物造成污染。 而周晋生,也可以说是灵魂寄居在“林珑”体内的周晋生,当时他偷到雷击料后将东西藏在女式外套里带走,因此,这件衣服才会留下污痕。 想来周晋生回到房间后,发现了衣服上的污痕,所以才会在退房时将衣服直接丢弃不要。遗憾的是,他应该做的再稳妥点,将衣服丢进垃圾箱或是带出去远远抛掉,而不是图省事就这样随手扔在了浴室的地板上,结果被酒店保洁误认为是客人遗落的物品,从而上交给酒店。 偏偏这时,天黑又因为丢失手机的事打电话回酒店询问,意外得知了这件事,因此生出了对他的怀疑之心。 可是周晋生为什么要偷走雷击料?他明明知道这是灵魂复位必需之物,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天黑提出了疑问。 谁知江岩只是苦笑了笑,并未作答。 他的思绪忽然有些飘远。那天,晋生向他坦白灵魂交换的事,他吓了一跳,怎么也不能相信眼前这个陌生女人的体内装着晋生的灵魂。直到对方说出了许多隐秘的事情,这些隐秘只有他和晋生两个人知道…… 后来晋生去了玉溪山,有一天深夜,接到他打来的电话。 晋生说:山里下雪了,我差点回不来。我们之间……难道你想让我一直等到死? 江岩:晋生,别闹了。你知道我们之间……不可以。 他这一生都注定了不可以随心所欲,因为肩上背负的不仅仅是他一人的命运,还有整个家族。他不敢、也不能去冒这个险。 晋生说:真的不可以吗?就算我变成了女人也不可以? 他是怎么回答的?等你真正变成了女人再说吧。 就是这一句话,让晋生动心起念偷走了雷击料。 江岩敛了敛眉眼,终于将思绪收回。他对天黑说:“尤小姐,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无可奈何,也总有一些身不由己。我无意为晋生辩驳,但现在事关生死,我不能不管他。” 知他不愿据实以告,天黑亦不再追问,言归正传道:“既然是周晋生拿走了东西,那好办,让他再拿出来就是。” 江岩面有难色:“这也正是我要和你说的,东西……不见了。” 天黑惊道:“什么?” 偷走雷击料后,周晋生并没有直接销毁,而是给自己多留了一条后路。为防万一,他将雷击料藏在了森北公寓。 江岩解释:“按照晋生所说,我来到森北公寓。可是,东西竟然不翼而飞。” 天黑想了想,问:“这套公寓的钥匙,都谁有?” “房子是方金乌的,所以,他有一把钥匙。然后,晋生也有。再然后……晋生说,他还给了林珑林小姐一把钥匙。” *** 和江岩分别后,天黑去了一趟老史家。 那天,送阿飘先生的遗物,天黑在史家看见了林珑与小史的合影照片。她并没有把玉溪山遇见小史鬼魂的事告诉林珑。 而林珑也因为扭伤了脚,所以并不知道那天有消防官兵上山起小史骸骨的事。 天黑从包里拿出几个药瓶,这是上次去十里店租屋找林珑时,她顺手所取,曾特意咨询过医生,都是抗抑郁类的药物。“您能告诉我,她这样的情况有多久了?” 老史看着药瓶,微微有些失神。“她已经停药很久了,中间好过一阵子,就是这一两年才又病发。我知道是因为小史……我也劝过她,人要向前看,可她心里始终过不去那个坎,所以,病的越来越严重,只能靠药物控制。” 天黑恳切道:“您能和我说一说她吗?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老史叹息一声:“这是一个可怜人……” 十一年前,老史的媳妇下班途中,救起一个饿昏在路边的小姑娘。这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十五岁的林珑。 老史的媳妇把林珑带回家,先是给喂了些米汤,等缓过劲来,这孩子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四个馒头。最后,要不是老史怕她撑着,硬是拦住了,估摸她还能再吃俩。 等人填饱了肚子,老史就问她家住在哪,心想着天也黑了,问到地址,待会也好送姑娘回去。 谁知道这孩子听说要送她回家,脸色一下就白了。哭着求老史夫妇不要送她走,她想留下来,只要一天给两顿饭,她会洗衣服,会烧饭,求他们收留她。 因为问不出地址,她又一直哭,老史夫妇没办法,只好留她住了一晚。 晚上睡觉,老史媳妇偷偷告诉老史,说刚才这孩子洗澡,她过去给她添热水,发现她身上都是伤,有新的,也有旧的,不知道是谁打的。 第二天,老史打听到林珑的家庭住址,亲自跑了趟前进里,把事情和对方家长大概说了说。然后,是林父跟老史家去接的孩子。 那林父到了老史家,二话不说,揪起林珑的衣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揍,边揍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辱骂闺女。 老史夫妇看不下去,忙上去劝说。可谁知道他们越拦着,林父下手就越狠厉。打自家的孩子似乎还不解气,最后干脆连老史夫妇也给辱骂上,直说他们诱拐未成年少女,要抓他们去派出所……把老史夫妇气的差点吐了血。 最后,林珑还是被林父给带走了。 一年以后,某天,老史正在车铺修车,冷不丁“扑通”一声——就见一个人在他跟前跪下。 老史看了半天,才认出这是一年前被自己媳妇救过的那个饿晕的小姑娘。可如今过了一年,状态似乎更不好了,瘦的麻竿一样,眼角有淤青,嘴角干裂,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头发枯黄而蓬乱,再仔细瞧,脑门上还秃噜了一块,甚至都露出了头皮。 小姑娘说什么也不肯起来,非要老史答应收她为徒。 收徒倒不是什么大事,但老史也有顾虑,一想到上回林父过来领闺女的那次,他就有些发怵。 后来回去跟媳妇说起这事,老史媳妇叹了声:这孩子命苦! 原来老史媳妇单位有同事刚好住前进里那条街上,听说老林家虐待孩子,不知道造的什么孽,天天把孩子打的哇哇叫,有时候打到连哭都哭不出声来,街坊邻居都去劝过,街道办更是隔三岔五就去上一回,可谁知道越劝,那家就打的越狠。久而久之,也就再没有人敢去管这件事了,否则最后倒霉的还是孩子。 老史和媳妇都是心软的人,平时最见不得人家打孩子,何况这家还是虐待孩子。两口子商量了下,干脆做件好事,由老史收留这孩子做学徒工,给她在车铺杂物间里支张小床凑合着住,等正式出师有了工资,这孩子也算熬出了头。 于是就去找老林家商量,谁知老林家忒不要脸,说孩子是给他打工,每月工钱多少多少都得上交,说了个数目,没钱拿回来,就告他拐带人口。 实在是看孩子可怜,瘦成了一把骨头,精神也不大好,有时呆呆的,一有风吹草动就吓的抱头缩到墙角…… 最后老史夫妇咬牙答应了。 林珑这才算离开了狼窝。 后来,这孩子也争气,不光学有所成,还凭自己本事考到了技师执照,在车行独当一面。 要不是小史的事,其实她的病已经基本痊愈,谁能想到,好好的人就那样没了,这晴天霹雳击垮的不仅是林珑,还有老史夫妇。 老史媳妇伤心过度,去年走了,独留老史一个人,还查出了癌症…… 第65章 幻城 林珑离开医院,她没有回周家大宅,而是驱车来到位于十里店的租屋。 这些日子,她已渐渐习惯做周晋生。不必仰人鼻息,无需战战兢兢,生来就高人一等,拥有和睦健康的家庭关系,荣誉、声望、体面与尊重……这是她活了26年的人生从未体验与经历过的。 有时候,她真的很妒忌他。 待到夜深人静,每每从噩梦中惊醒,这种念头就更甚——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一直做周晋生?她再也不想变回从前那个羞耻、怯懦、体无完肤、赤/身裸/体,像狗一样苟延残喘的林珑。 打开317的房门,她走进去,“砰”一声关上房门。 墙缝有石灰“簌簌”掉了下来,落在肩头,被她抬手拂去。 她走到衣橱前,打开柜门,弯腰将手伸进去,在右侧柜角摸到一个凹槽,向上扣起,活动板子被卸掉,里头有一个隐蔽的暗阁。她伸手进暗阁掏出一只布包来打开,包里装着用红布包裹的雷击料。 她一直都知道是周晋生偷了雷击料。那天在玉溪山酒店,她亲眼看见他从天黑的房间出来,形迹鬼祟……后来就听说雷击料不见了,她立刻就想到了周晋生。 后来,在森被公寓果然让她找到了这样东西。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林珑慌忙将布包收起,重新放进暗阁藏好。再三确认不会被发现,她才起身,理了理衣角,之后从容镇定的去开门。 是住在对屋的猥琐男。 林珑皱起眉头,没好气道:“你有什么事?” 猥琐男丝毫没有自知之明,他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诶,你女朋友被抓了,你知道吗?” 听见这话,林珑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周晋生,上次不耐烦被这个猥琐男纠缠,所以哄骗他说林珑是自己的女朋友。不过,目前看来,对方似乎仍未死心。 她实在懒得搭理此人,“关你什么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翻个白眼,抬手就要关门。 却被猥琐男挡住:“诶,你听我把话说完啊。怎么,不请我进去坐一坐?” “有什么屁你就搁这放!赶紧的!” 猥琐男故意提高音量:“那我可说了,你女朋友林珑——杀人……” 还未说完,就被林珑一个衣领揪进来。 把门关好,林珑双手环胸:“瞎嚷嚷什么?” 猥琐男整了整衣领:“新闻上都播了,谁不知道啊……诶,不过,我倒是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 林珑挑眉:“哦?你都知道点什么?” 猥琐男神秘道:“她有夜游症。有一回晚上起夜,被我撞见她蹲在墙角,怎么叫也不理。我走到近处一看,她手里拿着刀,正肢/解一只流浪猫。大半夜,满手的血,还回头冲我呲牙那么一笑……把我吓个半死,结果她倒好,眼一黑,昏了过去。最离奇的就是醒了以后,我问她这事,她竟然什么也不记得了。” 林珑皱紧眉头:“除了这个,你还知道什么?” “她命硬!谁跟她亲近她就克谁。之前听说处过一个对象,临到结婚,结果男人死了。都说是被她克死的……” 林珑的手控制不住的开始发抖。 猥琐男仍旧在滔滔不绝:“这还不算,她自己的妈,听说上上个月刚没了,你说得有多倒霉,洗个澡还能被电死?人家都说她是天煞孤星,你瞧,克死了男人,克死了亲妈,现在又克死了亲爹、亲奶奶……总之呢,一家子都被她害死了。大兄弟,看在咱们都是男人的份上,我劝你一句,这种女人玩一玩就可以啦,你可千万别当真,要是把命搭进去,那就不值当啦……” 林珑的手在袖下渐渐捏成拳,直捏得骨节嘎吱作响。眼前是猥琐男开开合合的一张嘴,她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厌恶,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你这个赔钱货,丧门星!就因为有你在,我们老林家才一直生不出儿子…… “啊——”林珑大叫一声,忽然状若癫狂。 此时,猥琐男才觉出不对。“你、你要干什么?”被逼得步步后退,好容易摸到门锁拉开,可未等他夺门而逃就被从身后扑来的林珑按住,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身上。 天黑来找林珑,没料到会遇见这一出。为防她将人打死,天黑出手阻拦。她抓着林珑的胳膊,朝躺在地上装死的猥琐男大喝一声:“你还不快跑!” 那人闻言,立刻翻身逃去。 或许是打累了,林珑亦未再追,她抱住脑袋,只觉得头痛欲裂,忽听楼上417传来“乒乒乓乓”的打砸声,其间还夹杂着茉莉姐的哭骂声…… 林珑心头突然焚起一把大火。 天黑在跟她说着什么,但她却什么也听不清,脑中只剩下一个声音——为什么女人生来就是弱者?为什么弱者就一定要受人欺凌?为什么男人可以任意打骂女人? 她推开天黑,一鼓作气冲到四楼。找到417的门牌,她抬起一脚猛的将门踹开。可是,当她看清眼前一切时,她忽然呆住,久久不能动弹。 天黑来到她身边,追随着林珑的目光看去——空荡荡的房间,里头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会是这样?茉、茉莉姐……她在哪里?那个男人又在哪里?”林珑睁大双眼,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内心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无所适从。好象突然掉到海里,尽管手脚并用,却如何也使不上力,只能眼睁睁朝大海深处坠去。 天黑轻拍了拍她的胳膊:“这也正是我要和你说的……林珑,你病了。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茉莉姐,417已经两年没有住过人了。还有,你说半个多月前曾回过前进里,见过你的母亲与奶奶……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林大康在衣柜发现的尸体经过法医鉴定,至少已经死亡超过45天。而且,你知道吗?回前进里的那一晚,隔壁吴婶见过你,她说当时你一个人在门前自言自语。你说发生车祸前,曾接到过母亲病危的电话,可是我查过你当天的电话记录,根本就没有这通电话……” 林珑颤抖着环抱住自己:“你、你是说……这都是……我的幻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脑袋里总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与画面?她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搬到前进里,那套房子也不姓林…… 他们祖孙几人住在乡下的老家,只有林父一个人在城里打工,听说后来跟一个开发廊的小姐好上了,林父花言巧语哄得发廊姐没多久就将前进里的房子转到了他名下,原本两人说好国庆就结婚,谁知道偏在这个时候林老太带着林珑母女、还有大康一家前来投奔。 林父是家中老大,林老太早年守寡辛辛苦苦将两个儿子拉扯大,还分别给娶了媳妇。老大媳妇虽然腿有残疾,但是性子温吞听话,叫她往东绝不敢往西,就是肚子不争气,只生了林珑这一个赔钱货。 老二两口子好吃懒做,没个正经营生,整天不是麻将就是扑克。某天,林老二喝酒赌输了钱,被人灌了迷汤,脑子一抽抽,竟然就瞒着家里同意让自己侄女陪人睡一觉,以此来还赌债,于是,当时年仅十二岁的林珑就这样被亲叔叔推了出去。 等第二天林老二清醒后悔不当初,心里越想越窝火,便不管不顾冲去找人理论,顺便还想讹点钱……这样一闹开,林家在村里的脸面算是彻底丢尽了。只是苦了林珑小小年纪在村里再也抬不起头,隔三岔五肿着眼角挂着泪痕从学校回来。 每每这时,林母就搂着女儿默默抹眼泪:“都怪我这条腿,都怪我没用,珑啊,你要是个男孩子该有多好……忍忍吧……你现在身子污了,将来可怎么嫁人啊……所以,你要忍啊……” 村里是再不能住了,林老太觉得丢脸,越发看林珑不顺眼,骂她是赔钱货,丧门星,甚至连林母也一起骂上。没过多久,他们全家就收拾包袱来城里投奔林老大。 那个发廊姐这才知道,林老大在乡下早有老婆孩子。于是,两人撕扯起来。偏这一大家子好象落地生了根,赖在前进里的宅子,油盐不进,赶都赶不走。 于是,林老大和发廊姐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某天两人在撕扯的时候,一不小心,林老大错手将女人掐死了……谁知道恰好被放学回来的林珑撞见。 林珑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在院子的花圃里挖了一个坑,然后将女人的尸体埋进去。当晚,她就发了高烧。从那以后,她就开始恍恍惚惚,落下了病根。 这样痴痴呆呆的林珑被林父视为眼中钉,只要一看到她那双眼睛,林父就会想到自己曾掐死过发廊姐的事。于是,林父变本加厉的虐打起林珑来。 后来,她终于逃离了前进里,住在车铺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安稳最快乐的日子。然后,她认识了小史,品尝到爱情甜美的滋味,原来这世上有一个人是真正对她好,原来对她好是这个样子,和母亲一味的自责自怨不同,小史的好,是她被人欺负了,他会为她出头,狠狠将欺负她的人揍一顿,让他们以后再不敢欺负她。 直到两年前,小史去她家提亲,谁知道却被嫌贫爱富的林家人给撵了出来。 那时,林家二婶给林珑介绍了一个开厂子的老头,林家想促成这门亲事,所以对小史百般羞辱。不仅如此,还唆叫林母把林珑骗回前进里,拿走了她手上的定情戒指,还逼迫她写了一封分手信,然后交给了小史。 等林珑脱身后,再去找小史,却听说他已经连夜回消防队了,她打电话过去解释,他正好接到搜救任务,两人什么也没来及说就匆匆挂断电话。她等啊等,谁知道最后竟等到他牺牲的消息。 这两年,林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要不是因为不放心母亲,她早就想追随小史而去。她知道自己病的越来越严重,整夜整夜的失眠,记忆力减退,常常前面刚做过的事,转脸就能忘个干净,有时一觉睡醒,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两个月前,她在车行接到电话,说是热水器漏电,林母洗澡时不慎触电身亡。 原本她并未起疑,后来周末,二叔一家回前进里吃饭,席上喝多了酒,二叔说漏了嘴,她才知道,事发时,林母还尚有呼吸,但林老太偏说林母是故意吓唬人,非拦着不给送医,耽误了救治时机,林母死去。 至此,林珑彻底崩溃。 经过十多天的深思熟虑,她买了一包毒/鼠强,下到事先做好的饭菜里,然后哄骗二婶和二叔回到前进里,因为那天大康刚好和江太太有约,所以逃过了这一劫。 事后,她十分平静的将尸体用捆/尸/袋包裹好,然后整齐摆放到大衣柜里。 然后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回到十里店终于不用依靠安/眠药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醒来,之前做过的事,她竟忘了干净。 *** 周晋生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旁边坐着正在打盹的天黑。 “你醒了?”听到动静,天黑一下惊醒。揉了揉眼睛,她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 “我这是在哪里?”周晋生一时有些茫然。 “你……不记得了吗?这里是十里店。这是317室。”天黑说。 他恍然大悟:“我记得。之前跟林珑来过一次,只是印象有些模糊。” 天黑惊喜道:“你是周晋生?你的灵魂回来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是的,我回来了。” “成功了!灵魂复位成功了!”天黑十分激动,她就知道林姨一定有办法。 周晋生有些迟疑:“林珑她……” “是她把雷击料交给我的。”天黑解释道。 *** 次日,法院开庭,林珑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被遣送回羁押点的途中,一辆迈威特忽然失控,拦腰撞向了这辆载有林珑的警车,车上人员伤亡惨重。 下半身被卡在变形的车厢内,林珑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鲜血模糊了她的双眼。一片迷蒙里,她看见有人向她缓缓走来…… 迈特威的车门由内被推开,一个中年男人从内跨出。 男人毫发未损,他漫不经心踱至损毁严重的警/车前,半俯下身,将一只手随意搭在车窗边,视线与林珑的相交。 这一刻,四周忽然变的诡异起来。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操控现场,所有人、物都静止不动,就连时间也突然被定格在原地。 林珑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脸。她记得他!12月16日紫荆东路车祸,她被送到医院急救,醒来后,急救室新进一名同样因车祸受伤昏迷的男伤患,她看见护士在整理那人的随身物品,其中有一本驾照,上面附有照片,还有那人的名字——陈国强。 这个人是陈国强! 不!他不是陈国强!林珑很快就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她在男人的右手发现了异样——那是一只骷髅的手。 她握过这只手,所以印象深刻。 男人终于开口,声音却是有别于面容的苍老与嘶哑,就如同破掉的风箱:“你还有什么愿望?在离开之前,我可以一并为你实现。” 她的眼神飘向远方:“如果能有下辈子,我想要很好很长的一生。” “你会有很好很长的一生。”男人抬手,为她轻轻盖上眼帘。 是在做梦吗?如果真的是在做梦,她宁愿自己再也不要醒来。因为梦里的她,自信,开朗,活泼,善良。并且拥有一个完整和睦的家庭,有爱她的父亲母亲,有健康快乐、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一路顺利的读完小学、中学、高中,然后被省城著名的大学录取。 某天,在自习室里与一个阳光帅气的男生相遇,他们一见钟情。 男生说:我叫小史。自习结束后,能请你看电影吗? 她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恋爱了,在一起度过了甜蜜美好的大学时光。毕业后他们结了婚,生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他们携手走过了一生,虽然有风有雨,可是回首往昔,却没有任何遗憾。 直到呼吸停止前,她的嘴角一直挂着满足的笑。 *** 天黑回到自家公寓。 今天和木工师傅约好,对方要来安装新换的门窗。 刚进门,就接到方金乌打来的电话,说是刚下飞机,正在回来的路上,两人约好在公寓相见。 等师傅安装好门窗,时间已经过去差不多一个小时。送走人,她开始打扫卫生。忽然,听见玄关传来门铃声。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她心中一动,猜想来人定是方金乌。 她立刻跑去开门。 谁知,门开了,外面却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面庞清俊,瘦瘦高高。 “你……找谁?” “请问,是尤天黑尤小姐吗?” “我是。”天黑点了点头,“你是?” 男人略一颔首:“你好,我姓令,令望舒。当然,你也可以叫我——soma。” 第4章 /13 杀戮已经开始,死亡还会遥远吗? 这是一间密室。 直到墙上昏黄一盏壁灯被点亮,尤天黑缓缓睁开眼。 忽然,“咣当”一声——密室门被打开,从门外踱进一人,身形颀长。 随着对方的走近,嵌于顶棚四角的聚光筒灯“唰”一下亮起。 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尤天黑微微偏过头以避开直射而来的光源,同时也看清了在她对面驻足而立的男人的脸。 脑中思绪飞速运转。 大约一个小时前,在自家公寓,有一个陌生男人敲开了她的门。 男人有一张玩世不恭的脸:“我姓令,全名令望舒。当然,你也可以叫我——soma。” “轰”一下——soma这个名字立刻在天黑脑中炸开。 她陡然想起小史曾经说过:如果遇见这位soma先生,一定要跑得远远的,千万不要被他抓住。 所以,没有半点犹豫,她当即拔腿朝卧室跑去。 而门外,令望舒慢条斯理掏出烟盒,从中取出一只香烟来点燃,然后放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这才不急不徐对着暗处道了声:“请尤小姐回去喝茶。” 话音刚落,那暗处立刻走出两名黑衣人。 令望舒抬腕看了看表,秒针恰好走完一圈,只听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唇角上挑,手一松,半截烟梗便从指间落下,他轻抬脚尖将红星捻灭,而后姿态优雅向电梯走去。 再醒来,她已经身处这间密室,手脚被捆,就像砧板上的肉,随时任人宰割。 令望舒在她对面坐下,歪着身体,单手搭在椅背上,目光肆无忌惮从她脸上扫过,一路至下,最后重新回到她脸上。 “下午好,尤小姐。”他语调轻快,又随意的好象在和她谈论今天天气如何。 他的目光让她觉得十分不舒服,仿佛在检视货物。“你就不怕我喊救命吗?”天黑冷冷道。 “不怕。”他笑,十分无谓,“就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果真如此,天黑有些微微的失望。既能把她抓到这里来,想必是早就做好了保全措施。忽略他话中的戏谑之意,她趁机打探:“这是哪里?你把我关在这儿又有什么目的?” 他佯装思索:“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我需要时间来好好想一想。在这之前,不如先让我们彼此来认识一下,我对尤小姐十分感兴趣。” 天黑扭过脸:“抱歉,我对你一点也不感兴趣!” 他“扑哧”一声笑起:“话不要说的太早。尤小姐,我们拭目以待。” “以后会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如果你肯放我走的话,我会感激不尽。” 他模棱两可:“放你走,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依照规矩,你总要留下点东西才好。” 她皱眉:“你要什么东西?” 他看着她,没有立刻作答:“你知道女人在什么时候发出的声音最悦耳又最动听?”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总让她想到荒野上奔跑的狼,野/性、赤/裸、毫无避忌……这让她觉得很不自在。她避开眼睛:“什么?” 他轻吐薄唇,一本正经道:“床上。” 天黑微微一怔:“流氓。” 谁知他越发没了顾忌,靠近她,声音充满蛊惑:“不如你留下陪我一晚,这样我就放你走,可好?” 立刻遭天黑啐了句:“无耻!” 他却毫不在意,挑唇笑起。下一秒,目光扫到天花板,那里——一只红外监控器朝他无声的闪了闪,仿佛巨人的眼,给予最无情的警示。 他终于将脸上的笑收起,“很遗憾,尤小姐,游戏时间——结束了。” 那一刻,她忽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残忍与嗜/血的光。 他俯下身,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正视他的眼睛:“现在,我问,你答。”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祖母石在哪儿?” 天黑恍然:“原来你和那个夜闯我家的歹徒是一伙的!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话音刚落,下巴立刻传来一阵巨痛。 令望舒手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我说过!我问,你答。明白了吗?” 吃不住痛,天黑点了点头。 他这才收回手指,示意她现在可以作答。 “我根本就没见过什么祖母石!所以,我压根不知道它在哪里。” “呵……需要我提醒你一次吗?一周前,在苏摩拍卖行,你同方金乌拍得一只手串,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只手串就是祖母石手串……” 未等他说完,天黑“啊”一声叫起:“我想起来了,是这样没错。能不能麻烦你先帮我松开手上的绳子……” 他盯着她,目光充满狐疑:“千万不要跟我玩花样!否则,吃苦的是你自己。” 她保证:“不玩花样,我拿给你。” 他半信半疑去解她手上的绳索。 终获自由,天黑抬手,立刻就要从腕间褪下所戴的镯子。拍卖那天,方金乌曾对她说过,必要时这只祖母石手环可以以假代真。 虽然明知对方要的不是这个,但现在惟有死马当活马医。最关键能拖一时是一时,如果能拖到有人来救她再好不过。 可是心里又有些忐忑。不知道方金乌能否找到这里?或是林姨……大家是否已经发现她失踪了? 看着她递来的东西,令望舒伸手接过,却连同镯子和她的手一并抓在掌间。 天黑挣了挣,却怎么也挣不脱。 一手捏着镯子,一手箍住她手腕,令望舒将镯子缓缓套到她腕上。之后,又将那只戴着镯子的手猛的拉向自己:“你我都知,这只是一块废料。你用一块废料来糊弄我……”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遗憾的表情,“真的很不乖。” 不过是转瞬之间,天黑就听见“喀嚓”一声脆响,臂肘间立刻传来一阵刺骨的痛——她知道自己的手臂脱臼了,而这一切都出自令望舒之手。 她忽然想到有关月亮酒吧的那些传闻,想到黑色怪物,想到密室被捆绑的裸/女…… 之前是谁说过,月亮酒吧的老板sama是一个又老又丑、游离于道德和法律边缘的狂/徒,为人阴险狡诈,既放/浪又邪恶。 可见,传言不能尽信,却也不能一点都不信。 他故意捏住她受伤的那只胳膊:“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的聊一聊了吗?” 她点头,额上冷汗直冒,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 “乖,坐下。”他将她按在椅上,声音温柔,丝毫不见刚才卸她胳膊时的那种狠厉。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感到害怕。眼前这个男人,尽管笑着,可是那片笑意远未达到眼底。她深知,如果惹怒他,或许下一秒就会被拧断脖子。 “现在告诉我,你母亲是谁?”他在对面坐下,一面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满是黏腻汗渍的手掌。 再不敢有任何异心,臂上的痛足以叫她认清现状。她答:“秋明凤。” “父亲?” “尤杰礼。” “林宛晴和你是什么关系?” 天黑一怔,然后反应过来,林宛晴正是林姨的全名。“我在殡仪馆实习时,她是带我的师傅。” “没有别的关系?”令望舒挑眉。 “没有。” 他点头:“说说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够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天黑对上他的眼睛,有一刹那的震惊:“你知道?”他竟然知道她一直极力掩藏的秘密。 他出言提醒:“回答我。” 天黑低下头:“十年前,我父母出车祸……” 炽烈灯光打在她的脸上,额际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濡湿。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快要昏过去之时,对面的令望舒终于起身,他抬手朝身后的红外监视器打了一个手势,顶棚四角的聚光筒灯终于熄灭。 天黑轻轻舒了口气。 令望舒走至她面前,一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俯身贴近她:“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方金乌?” 天黑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我喜欢他。” 谁知他忽然嗤笑起来:“女人都像你这样傻吗?居然会喜欢一个拿你作饵的人?” “你说什么?”天黑有些糊涂。 未等他答话,身后密室的门忽然传来响动,一个黑衣人走进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 他转过身面对天黑,痞笑道:“不如我们来打一个赌,看看待会你是否还会像这样理直气壮的说喜欢他。” 冲黑衣人招了招手,天黑立刻被堵住口,带至密室内的暗道,里外只隔了一道屏风。 一切妥当后,令望舒挑了挑唇,“让他进来。” 方金乌推门而入。 在见到令望舒的刹那,他丝毫不感到惊讶:“放了尤天黑。” 令望舒漫不经心,抬腕看了看表,“动作倒是挺快。不过,你怎么确定,她一定就在我这?” 方金乌冷冷道:“我来,不是为了浪费时间。你我都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所以,长话短说,你们想要什么?” “很好。既然这样,你应该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祖母石?” “怎么,你有?” “我没有。不过,我知道谁有。” 令望舒笑:“尤天黑知道你这样利用她吗?” 余光扫到墙角那只巨大的屏风,方金乌沉下脸:“我警告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动她!否则,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第4章 /15奖 天黑知道,此刻她不该任性。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胳膊脱臼处传来的疼痛远比不上心口的痛,好象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除了羞耻与愤怒,还有满腹的疑问折磨得她快要发疯。 隔着一道屏风,外头密室内的谈话仍在继续。 可是多听一句,她的心就变冷一分,直至后来什么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回响着“拿你做饵……这样利用她……”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出暗道,她只想当面问个清楚。 在见到天黑的刹那,方金乌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可是很快他就皱起眉头:“你怎么了,天黑?”但见她脸色发白,额头密密一层汗珠打湿发角。 他伸手向她,谁知却被她躲开。他的手停在半空,收回放到身侧的时候不由握紧成拳。 因牵扯到伤口,疼得她忍不住哆嗦了下。对着密室中央的方金乌,她问:“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颤抖的厉害。可是顾不上这些,无数的问题盘亘在脑中,她急于找到答案。 “天黑,先把胳膊接回去。”他早就发现了异样,想伸手,却被她再次避开。 她执拗起来,不问到答案誓不罢休,颤抖着仍旧是那一句:“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方金乌叹息一声,不顾她的反抗,上前抓过她,“忍一忍……” 伴随着巨痛,她脸色白了又白。待错位的臂肘重新回到原处,她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下。 密室外的走廊,令望舒正在吸烟。 门从内被打开,方金乌怀抱天黑走出,却被门前的黑衣人拦下。 “让他们走。”令望舒挥了挥手,颇为不耐。 黑衣人面有难色:“k先生……”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用力将烟头踩灭,令望舒敛起眼睑。 黑衣人立刻侧身让出通道,方金乌抱着昏迷不醒的天黑大步离开。 与此同时,走廊其中一扇房门被打开,一个头戴棒球帽的男人由内走出,帽檐下露出一张十分熟悉的脸——黑皮,鹰鼻鹞眼。 令望舒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而是重新取出一支香烟点燃。 “你不该放走那个女人!”男人的话充满指摘。 令望舒沉下声:“什么时候这里轮到你做主?王发君,你越线了。” “我会向k先生打报告的。”王发君置若罔闻。 令望舒笑起:“是吗?那你可千万不要忘记告诉他,你的手是怎么受伤的。”末了,挥手致意,“不送。” 王发君冷哼了声,拂袖离去。 行至电梯处,迎面撞见一人一犬,王发君视若不见径自跨入轿厢。 “嗨,发哥,这就回了啊?不一起吃个饭?”显然都是旧识,那人热情与他打着招呼。 可王发君却正眼也不瞧对方,只冷着脸抛出一句:“不吃,饱了。” 眼看电梯门合上,那人碰了一鼻子灰,遂对着电梯门悄悄唾了句:“德性。”继而抬手扒了扒自己油光水亮的头发,吹着口哨,心情愉悦的来到令望舒处。 “月亮。”那人在走廊逮住正要离去的令望舒,欢快的叫住他。 比他更欢快的还有被他牵在手边的那只黑色巨犬。犬是巴西非勒,脸部多褶皱,通体发黑,身形巨大,此刻却吐着舌头、流着哈喇子屁颠屁颠去抱令望舒的大腿,看起来既滑稽又搞笑。 面对黑色巨犬的讨好与卖萌,令望舒嫌弃的别过脸去,然而看到被口水打湿的裤腿时,他吼道:“羊驼!” 那人立刻应了声:“到。”之后,慢悠悠发问,“什么事啊,月亮?” “看好你的狗!否则我不介意宰了它下酒。”令望舒眉头紧皱,一面掏出手帕来不停的擦手。 被称做羊驼的年轻人不紧不慢道:“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总是狗啊狗的叫,它有名字的,叫美人!况且,这是它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话未说完,就听令望舒咆哮道:“我他妈还没到需要一只狗来爱的地步!”吼完,手帕一扔,大步离去。 偏这羊驼忒没眼色,追着问了句:“诶,月亮,你上哪去?不一起吃个饭吗?” 令望舒头也不回:“我去吃狗肉火锅,你要不要一起?” 羊驼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额,还是不要了吧。”低下头,拍了拍身旁的巨犬,“走吧,美人,哥哥带你去吃骨头。” *** 当天黑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在林姨的家中。 之前不愉快的记忆在见到方金乌推门而入的瞬间全部涌出,她别开脸:“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好点了吗?”因为不放心,将人送到这里后,他一直守在外间。 “你为什么会在这?”先前脑袋一团糨糊,现在冷静下来,理智一点一点恢复,慢慢回想,的确发现不少蛛丝马迹,“我记得好象没有跟你说过林姨的住址。” 方金乌伫立在房子中央,淡淡道:“你知道,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天黑挑了挑唇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找人调查我,还有林姨?” 没有否认,亦不开口解释,他就那样静静伫立。 在她等的几乎快要失去耐心之时,他才徐徐张口:“很早,从我知道你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你承认了?找人调查我?”天黑的心直往谷底坠去,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身上有什么值得你去调查的东西?”连最不能说的秘密都已告他知晓,可他却一直瞒着她。 “不为什么。”方金乌神色平静,“只是心里有些疑惑,想要解开罢了。” “什么疑惑?”她忽然想到,送她回公寓那次,在书架前看到林姨的照片,他问,林姨是否还有别的姐妹。于是,她有心试探:“难道,是和那位已经逝去的故人有关?” 方金乌看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丝无奈:“天黑,有些事情你不必急于知道答案。能够告诉你的,我一定会说。如果不能说,那一定是时机不对。” “凭什么?”她终于爆发,“凭什么你想让我知道,我才能知道?你拿我当什么?”蓦然想起之前令望舒说过的话,她反问,“是可以被利用的鱼饵?那么请问,你要利用我这个鱼饵去引谁上钩?” “不要这样,天黑。”他抚额,“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这不需要怀疑。” 她冷笑:“呵,你对我的感情?抱歉,我不知道!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首要的是坦诚,这亦是对彼此最基本的尊重。可是你都做了什么?你有尊重过我吗?有问过我的意见吗?或许从一开始,你就是在演戏。很好玩吗?看着我一步一步踏进你的陷阱,被你蒙在鼓里,好像傻子一样。你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他看着她,目光隐动:“你很好,何必这样妄自菲薄。” 天黑不愿放弃:“既然觉得我很好,那你为什么还要骗我?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都已经拿我做了鱼饵,放我在那样危险的境地,我总该有知道的权利。”她连借口都替他找好,只要他解释,她就原谅他。 可惜的是,他并不领情。 “天黑,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他感到一阵疲惫,“这些天,你暂时住在这里。公寓那边,不要再回去!那里不安全。” 这算什么?将她往这里一丢?对之前的事不提也不问。还有,凭什么他让她住在这里,她就一定要住在这里?凭什么? 见她不吭声,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方金乌到底有些不忍心。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声音越发轻柔,但目光坚毅:“天黑,什么都不要问好不好?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做。你只要相信,没有下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涉险。” 天黑摇头:“不好。方金乌,我不是你的玩具!必要时拿出来,不必要时收起。你没有权利随随便便决定我的生活、我的去留。你必须懂得,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你所能面对的,我也可以面对。你让我相信你,可是你呢?你相信过我吗?” 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起身,“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这个混蛋!真想把他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天黑无语。 他离开后不久,卧室门被推开,林姨端着一碗熬的黑乎乎的汤汁走进来。 “把药喝了。”她将碗递给她。 天黑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看着就好苦的样子。 “活血化瘀的药。” 心知是为了她胳膊脱臼留下的淤血,天黑不再多话,接过药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干净。 林姨收了空碗没有着急出去,而是在她床头坐下:“你们吵架了?” 天黑点了点头。 “其实,他来找过我。”林姨开口道。 天黑有些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你被卷进月亮酒吧杀人案那一次。我想去拘留所看你,但警察说除了律师,谁也不能见你。我正着急的时候,方金乌来了。我们聊了聊,他亦向我坦白了一些事……” “什么事?” 林姨顿了顿:“他向我坦白了对你的感情,并且保证,一定会照顾好你。” “呵……”天黑自嘲一笑,“可是你知道吗,他利用我,我甚至都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被他利用的地方?” 林姨叹息一声:“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时间是最好的证明。有些事情,可能我们一时无法看清,为什么不能多给自己一点时间?” “可是,我给他机会了,只要他肯解释,我就原谅他。可是,他偏偏什么也不肯说……” “也许,他只是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你说。” 第68章 章 天黑认为,有些事情是她必须要去做的,即使不能成功,也总比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胡思乱想、杞人忧天的好。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犹豫的人。 于是,这天傍晚下班后她来到月亮酒吧。 上一次来这儿,大概是几个月前,那时候成珂还没有出事,她来给她送钥匙,后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天黑决定暂时将这些不愉快抛之脑后。因为,眼前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穿过大厅,来到吧台,她敲了敲大理石桌台。 酒保正低头忙碌,见客来,抬头,嘴角上扬45度,微笑道:“你好,小姐,有什么能够为您服务的?” “我想见你们老板,麻烦帮我通传一下。” 酒保仍旧保持制式微笑:“不好意思,小姐,我们老板不在。如果您有什么紧急的事,可以留下口讯,我会试着帮您转告。” “那他什么时候能在?” “这个,很抱歉,我不清楚。”鬼知道老板什么时候会在,他从入职到现在都没有见过老板的真容。 在吧台前的高脚椅坐下,“好吧,给我一杯玛格丽特。”天黑并没有放在心上,原本她今天来就是碰碰运气。 很快,酒保将调制好的鸡尾酒端上桌。 入口酸酸甜甜,口感浓郁,天黑一面啜酒一面观察四周的环境。大厅里陆陆续续有不少客人进场,演艺台上一曲劲歌热舞很快将现场气氛推高。渐渐地,舞池里人头攒动。 看了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天黑从钱包抽出一张零钞放到空掉的酒杯旁,起身离开吧台。 避开服务生的视线,她来到隐蔽的三层,穿过上次发生凶案的那条走廊,在尽头处有一扇门,门头有鹿角的标志。 她至今仍清楚记得,邻居丽娜说过,有位女客喝醉了酒上到三层,结果在眼前这个房间发现了被捆绑的裸/女,还有黑色怪物。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令望舒办公的地方。 她慢慢走近,手搭上门把的瞬间,冷不丁——门忽然从里被拉开。 有一个人走出来——是酒吧的保洁员。 天黑吓了一跳,同时被吓到的还有这位保洁大姐。 保洁大姐的叫嚷声很快引来了酒吧工作人员:“小姐,这里属私人区域,不对外开放。您不能待在这,请随我离开。”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扇门,天黑有些不甘心。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推开身旁的服务生,跑向那扇门,边跑边喊:“令望舒,令望舒,你出来……”她就是故意要闹出大动静,这样她越安全。 预想总是美好的,但结果却不尽人意。她没能见到令望舒,因为他根本就不在办公室里。最后,她被人当作疯子给架直接轰出了酒吧。 从地上爬起,她掸了掸身上的泥,打量四周,马上认出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在酒吧后巷,正低头寻思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找到令望舒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一团黑影向她袭来。 幸好她身形敏捷,一个闪身避开,定睛看去,竟是一条黑色巨犬——通体皮毛油光水滑,眼睛发红,呲着牙,流着口涎,虎视耽耽对着她。 天黑心头一惊,即刻全身戒备起来。眼看巨犬喷着鼻息又要展开第二轮攻势,忽听身后响起一串呼哨声,没想到那巨犬立刻就收起了穷凶极恶的嘴脸,对着前方阴影处匍匐而卧,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竟然一改画风硬生生卖起萌来。 天黑正暗自称奇,就见那片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人来。 那是一个稍嫌矮胖的男人,看年纪不大,却故意在下巴处留了一小撮修剪齐整的胡须。 这人正是羊驼。只听他冲地上卖萌巨犬叫了一声:“美人!” 那巨犬立刻起身,麻溜的伸出舌头去舔他的手,更兼时不时发出讨好的呜呜声。 “下次再偷跑出来,小心我把你配给隔壁的二呆!”见那巨犬明显瑟缩了下,他很是满意,这才将目光投向天黑。 “听说,你找月亮?”他扬起下巴问。 天黑不禁抬头望了望天——一轮明月当空照。 谁知却立刻惹来对方的白眼:“你怎么那么笨?我说的是人!你就告诉我,你找的是不是人?” 天黑蓦然回醒,是啦,令望舒这个名字——其中“望舒”二字正含月亮之意。不过能叫的这么亲密,想来眼前这个矮胖子同令望舒之间一定关系匪浅。于是怀报侥幸,她点了点头。 果然,对方拍起胸脯:“那你问我啊,我知道他在哪儿。” 天黑摊手:“请问,他在哪儿?” 这人竟又卖起了关子:“告诉你可以,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天黑无奈道:“好吧,什么问题?” “第一,你和月亮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羊驼摩挲着下巴,一脸的不信任:“没关系你找他干吗?” “这算第二个问题吗?”天黑挑眉,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才继续说,“要不这样,你带我去见他,等我和他见了面,你自然就知道我为什么找他。” 羊驼打起响指:“不错!这个办法可以有。”随即心情愉悦,冲她招了招手,“!” 天黑十分淡定看着原本完整的墙壁在眼前豁然打开,一部电梯出现其中。她想起上次为了查案,和方金乌悄悄来过,初见时她万分惊奇,但自从方金乌给她普及了视觉差所呈现的不同效果后,到现在她已完全能泰然处之。 不过,这次乘坐电梯的方式似乎与上次略有不同。 只见羊驼随身取出一张磁卡,在控制器上刷过。“叮”一声,电梯门闭合,电梯开始下行。 天黑一直以为建设这部电梯只是为了方便令望舒直通顶层办公所用,她从没想到,在酒吧的地下竟然还另有洞天。 这里俨然就是一处地下会所,集休闲娱乐为一体,采用高级会员制,凭借会员身份识别磁卡才能进入。 难怪酒吧员工几乎很少见老板露面,天黑总算明白,这里才是令望舒真正活动的地方。 在一处装饰的极尽洛可可风的奢华房间里,她终于见到了要见的人。 不过,似乎他们选择进/入的时机……不太对。 迎面沙发里,一对年轻男女正在忘情拥/吻。 女/上/男/下的姿势,男人向后半倚在沙发靠背上,女人跨坐在男人腰间,身上衣衫半褪…… 天黑只看了一眼,忙避开视线。 听到动静,男人这才意犹未尽离开女人的唇,一双桃花眼懒散着看向来人。 女人已经起身,一路拾起地上的内/衣、丝袜、高跟鞋、包包……还有桌上的画纸。一不小心,包包掉到地上,里头东西散了一地,女人蹲下胡乱将它们塞回包里。 天黑眼尖,看到了其中一块红底金字的胸牌,是某某艺校的校徽。她的视线由女人清纯美丽的面庞转向别处,这才注意到,房间中央还放着一副画架。 瞥了眼画布上的裸/体人像,正是这位艺校女生。 “怎么,尤小姐对我的画作似乎不太满意?”身后响起令望舒略嫌慵懒的嗓音。 “不敢。”天黑舒展眉结,转身面对他。 相较女人的衣衫凌乱,令望舒显然就齐整的多,身上一件法兰绒衬衣,扣子解开两颗,露出性/感的锁骨,下身米色长裤,衬出双腿笔直修长。 他挑了挑眉,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然后走去酒柜,取出两只勃垦第水晶红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另一杯递给天黑。 “谢谢,我不喝。”被她婉拒。 他收回手,将杯子放到吧台上,“是不想喝,还是不敢喝?”声音磁沉。 “都有。”天黑如实答道。 他轻笑一声,端着酒杯走到沙发随意坐下,这才懒洋洋开口:“听说,你找我?”刚才他已经听羊驼说过,“什么事?”他问。 天黑深吸一口气:“我想知道,祖母石的秘密。或者说,在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别人利用的?” “这个问题,你似乎问错了人。我觉得,应该由你的男人来回答比较妥当。”令望舒唇角微挑,“或者,你想做我的女人?” 翻个白眼,后半句话,她自动忽略。“如果能从方金乌那儿问出答案,我也不会来找你。” 自从那天在林姨家分别,他们已有一周未见过面。这一周时间,她想了很多,譬如:令望舒和上次那名挟持她的歹徒是什么关系?他们是一伙的吗?那么,这伙人为什么一再要她交出连见都没有见过的祖母石?他们凭什么认定她一定会有这样东西?还有,方金乌为什么要拿她做饵,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她?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跟她有关。 直至现在,她几乎可以断定,不光方金乌有事瞒着她,甚至就连林姨也同样如此。 围绕在她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藏有秘密。只有她一个人,像傻子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她痛恨这种感觉,这让她又想起初初发现自己能够见到鬼魂的那段日子,好象被巨大的蛛网困住手脚,面对未知的命运无能为力,除了无限恐惧和惶惶等待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这会让她发疯!她的命运不该假手于人,从来都应该由她自己来把握。如果危险迟早会降临,她倒宁愿是由自己亲手去引爆,也好过做人砧板上的肉,那就真的连半分机会也没有了。 “很抱歉,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令望舒向她举了举酒杯,然后将杯底一饮而尽。 “为什么?” 他似笑非笑,反问:“你是我什么人?” 天黑默然。 这时,正在一旁听壁角的羊驼忍不住出声:“矮油,你们两个!月亮,想要就直说嘛,说你想和她睡觉觉。这个女人很笨的。” “咳咳……”天黑差点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似乎这才发现室内另有他人,令望舒扭脸对羊驼:“你该去遛狗了。” 可惜这货是个没眼色的,仍在继续得瑟:“矮油,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狗啊狗的叫,它有名字的,请叫它美人!” 令望舒一个眼刀飞去:“你信不信,明天我真的就宰了它下酒?!” 这货才终于消停了:“好吧,从现在开始我不说话还不行吗?”走去角落,蹲下,默默画起圈圈。 清了清嗓子,天黑道:“真的不能告诉我吗?亦或者,你也不知道答案,所以故作高深。” 他笑,“激将法对我不管用。” “那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告诉我?” “做我女人啊。做我女人我就告诉你。”他脸上挂着无谓的痞笑。 天黑起身,“既然这样,我想,我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说完,向门口走去。 门打开,外头两尊黑衣门神拦住去路。 身后响起令望舒冷洌的声音:“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天黑冷哼:“令望舒,我既然敢来,就有想到后果,也有承担一切的勇气。” 他看着她:“你真的不怕?” 怕。怎么会不怕。上次在密室被他卸下胳膊直到现在想起依然觉得心有余悸,可是害怕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她强迫自己忽略心底的恐惧,硬着头皮对上他的视线:“再有半个小时,如果我还没有平安到家,那么警/察将会收到我被绑架的定时邮件。哦,对了,见你之前我还将手机的定位信息拷贝了一份放到附件里,到时会连同邮件一起发送给警/察。” 她承认自己这样做的确有些冒险和脑残,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半个小时?”他笑,“你大概不知道,半个小时除了要你的命之外,我们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做。例如……”他顿了顿。 角落里,羊驼接口,“睡觉。” “你说的非常正确。”对于这个提示,令望舒感到十分满意,他转而对天黑说,“男人和女人的乐趣,半个小时足矣,你要不要尝试一下?” “无耻!”天黑唾他。 “多谢你的褒奖,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他渐渐靠近,直将她逼到角落,困在墙壁与手肘间。 他身形高大,俯身贴近时呈泰山压顶之势向她袭来。 眼看避无可避,天黑倏地从衣袖里抽出一把早就准备好的钢钉横在了自己与他之间,钢钉的尖端直直对准自己的脖颈:“如果我死在这里,相信警察很快就会收到那封邮件。” 他微微怔住,可是转瞬他就恢复如初,对那件时刻会威胁到她或他生命的凶器视若无睹。他的唇微凉,贴着她耳际堪堪擦过,停在凌乱的鬓发间,“你喝酒了……” 明明是在讨论生与死的话题,可为什么下一秒他能吐出这样毫不相关的话?天黑觉得心中越发没底。“要么放我走,要么告诉我答案。否则……”仿佛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她将手中的钢钉握的更紧了些。 他却置若罔闻,两人之间几乎已不剩距离,他的热息喷洒在她耳畔,滚烫的仿佛要将她灼化,“让我来猜一猜,你喝的什么酒?酸楚的柠檬,眼泪,龙舌兰……”他的声音很低,语速很慢,倒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我知道了……玛格丽特!对吗?” 死亡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干什么,那样贴着她,让她感到既难堪又羞辱,全身紧绷到好像上了弦的弓,她真怕自己会支撑不住随时崩塌。天知道,此刻她两腿打颤,几乎就要站不稳。她兀自强撑,只是颤抖的尾音出卖了她:“我说了,放我走!否则,我真的会杀了自己,或是你!” 他依旧无动于衷,“你知道这款酒背后流传的故事吗?恋人死在自己的怀中,为了纪念她,调酒师制作了这款鸡尾酒,柠檬汁代表心中的酸楚,盐霜意喻怀念的泪水……” 就在话音落地的瞬间,他伸手向她肘间的麻经,随着指下力道的不断加重,“咣当”一声,她手中的钢钉掉到地上,整条手臂立刻又麻又痛起来。 即便如此,他仍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抓着那条手臂将她拉近自己:“你说过,既然来了,就作好承担一切的准备。这就是你所谓的准备吗?” 一个用力,他将她甩到地板上。“愚蠢!”从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他一面掏出手帕来擦拭掌心,那神情充满厌恶与嫌弃。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究竟有多天真,竟然以为真的能够拿捏住对方。就在她以为他不会放过她的时候,他竟然转身打开房门,对守在门口的黑衣人冷冷道:“送尤小姐出去。” 第69章 天黑回到家,神情沮丧。 三天前她已搬回自己的公寓,方金乌说过会去看她,可自从那天后他一直没有再露过面。这让她十分失望。虽然他一再告诫她不要回公寓,但这是她的家,她不回这里又能去哪儿? 将背包扔到鞋柜上,她换了拖鞋径直走到客厅,懒洋洋窝进沙发。 想到一个小时前在月亮酒吧,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自己实在是太沉不住气,竟然傻到寄希望于令望舒,也不想想当初是谁绑架了她。即便能够得到想要的秘密,或许背后的代价也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摸出手机,提示有一条新短讯,她点开讯息:明天上午十点,某某博物馆古文化展厅,有你想要的答案——令望舒。 看到最后三个字,她猛的坐直身体,将短讯反复又研读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她摁下通话键。 电话很快被接起:“收到信息了吗?”令望舒的声音传来。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明明之前说什么也不肯告诉她,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明天去了,你就知道了。”他说。 “如果我不去呢?” “机会只有一次,你自己决定。”说完,他挂断电话。 第二天周末,她是在一阵闹铃声中醒来。今天不用上班,她翻了个身,抬手将闹铃掐灭,可是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一直赖到快九点,她慢吞吞起来,心里两个声音,一个说去,一个说不去,然而纠结归纠结,她手里的动作却不知不觉加快了速度。 最后,终于在九点过十分,她整装完毕,准时出门。 来到约定的地点,对着导引图研究了半天,她很快找到了古文化展厅。 应博物馆邀请,一场为期七天的艺术品巡展活动将在这里拉开帷幕。 天黑看了看表,现在是早上时间十点整,开幕式嘉宾已经陆续入场。此次出席开幕式的有企业家、收藏家、评论家……还有数十家媒体跟踪报道,约有千余人相聚展厅,一时热闹非常。 入场时,天黑被拦下,安保人员要求她出示邀请函。今日展出仅对内小范围进行,到明天才正式对外开放,所以必须持邀请函或是有效证件才能入场参观。 天黑根本就不在应邀之列,正犯着难,忽听身后传来不紧不慢一声:“亲爱的……”随即,一只男性大掌亲昵搭上她的肩膀。顺着那只手向上,天黑看到了属于令望舒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皱了皱眉头,她刚要甩脱,却听他道:“怎么不等我?你忘了邀请卡在我这里。” 于是,她抿了抿唇,将拒绝的话悉数吞了回去。 他满意的投去一瞥,待安保检查完邀请卡,他冲她弯起臂肘,唇角上扬:“走吧,亲爱的。” 这次参展的艺术品年代从千余年前距今不等,有名人书画、古代青铜器,还有西汉时期的官窑、明宋时代的精品瓷器,巧夺天工的翡翠饰品、佛像……件件都凝结着古代人民的心血与智慧。 这其中更有私人捐赠的藏品与孤品,在隐世多年后,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跟随人潮,同令望舒一路走去,天黑终于有些不耐烦:“你叫我来,到底是什么事?” 令望舒仍旧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在提问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谢谢我带你入场。” 被噎了句,天黑这才咬牙切齿迸出两字:“谢谢。” 他倒没有半分扭捏,照单全收:“不客气。” 把天黑气的差点银牙咬碎,正要抽出挽在他臂间的手,与之来个分道扬镳的时候,忽听这人慢悠悠开了口:“我劝你最好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在你右前方两点钟方向,有一个人正在看你。” 天黑依言望去,没想到竟然是多日未见的方金乌。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当他的目光从她的脸庞转到手肘时,天黑仿佛被热铁烙到,她下意识就要抽回那只搭在令望舒臂间的手,可是下一秒她却看见在他身旁,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柔情蜜意近前挽住他。 他的视线终于离开了自己,天黑看着他微微侧身,似乎在倾听身旁女子的谈话,神情专注,一向冷漠的嘴角更是破天荒的向上扬了扬,天黑感到些许失落。 赌气似的,她将手重新插/回令望舒的臂肘里,甚至更亲昵的偎近他,口中却低语:“那个女人是谁?” “听说是个画廊的老板。不过,她父亲的名讳想必你应该听过。”旋即,他说了一个名字。 天黑有些吃惊,目光在女人的身上打量了一番,最后不无感叹道:妥妥的白富美。“这就是你让我来此的目的?” 令望舒笑:“当然不是。” 终于,两方会面。 “hi,又见面了。”故意忽略掉对方的冷淡,令望舒笑着打招呼。 方金乌没有回应,他对着令望舒,目光甚至都未在天黑身上停留,“她为什么会在这?” 天黑听出来了,这既是质问又暗含不满,她感到一阵难堪,心中千头万绪,忽尔想东忽尔想西。这算什么?是被她撞破了好事,所以恼羞成怒?还说什么相信他?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管,却原来他这几日对她不闻不问就是另结新欢? 思及此,她搭在令望舒臂间的手不由握成拳。 “向两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伴,尤天黑。”令望舒似笑非笑看着对面这个男人,更兼挑衅将手搭在天黑的腰际。 方金乌并不接话,亦无任何举动,他面无表情,目光清冷从天黑腰侧一扫而过。半晌,牙缝里挤出两字:“幸会。” 天黑心中一凉。 好在他身旁的女伴适时出声:“你好,我姓王,王媛。” 天黑看着对方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她先是怔了怔,片刻就恢复了神采,另换上一副灿烂的笑颜:“你好,很高兴认识你。”然后,她转过脸,仰起脖子,对身旁令望舒撒娇道:“亲爱的,人家想上洗手间,你陪我去。” 令望舒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好哒。”两人携手离去。 剩下方金乌眉头紧锁。 到得无人处,天黑倏地抽回手,“我该走了。” 令望舒眉毛向上挑了挑:“过河拆桥?尤小姐这一招用的可不仁义。” “我想你大概忘了我来这里的目的,没关系,我不介意提醒你。但是,如果你想看我面对男友的背叛会如何痛哭流涕,如何撒泼打滚,那么对不起,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谁知令望舒却朝她伸出食指,轻轻“嘘”了声:“我既然答应了你,就绝不会背约。” 顺着他的视线,天黑转身看去。在她身后的玻璃展柜里呈列有一尊金质佛龛,周边雕刻有累丝缠枝莲花纹,背面有银质插门,插门上刻有“清乾隆”等字样。佛龛内供奉有一尊描金小佛像,右手持金刚杵…… “听说这尊佛龛最初是被盗墓贼挖掘所得,在近二十年间数度转手。它有一个特别之处,凡是拥有它的人最后都会厄运缠身。所以,最后一名拥有者将它无偿捐献给当地文物机构。”令望舒娓娓道来。 天黑注意到解说牌上的确写有某某人捐赠的字样,“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不料眼前一黑——原本灯火通明的展厅忽然漆黑一片,紧接着她就听到警报声,一声急过一声疯狂的响起。 “失火了,失火了……”有人惊呼,大厅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你推我搡间,天黑与令望舒走散,被人潮推挤着向前涌去。冷不丁崴了一脚,眼看就要摔倒,忽然黑暗里有人抓住她的手。 “令望舒,是你吗?”天黑睁大眼睛,奈何光线太暗,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知道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对方没有吭声,带着她径直往出口处跑去。 来到亮地,天黑这才发现带她离开火场的不是别人,正是方金乌。 她挣脱他的手:“拜托,你是不是搞错了英雄救美的对象?” “胡说什么,跟我走。”方金乌拖起她的手。 “不用你管!”被天黑甩开。 在她转身逃离时,方金乌闭了闭眼,上前一把打横将她抱起,然后不顾她的挣扎和路人侧目,迈开大步向停车场走去。 将她塞进车里,不由分说绑上安全带,他对司机道了句:“开车。” 仿佛离弦的箭,车子急驰而去。 “停车!我要下车!”天黑闹将起来。 司机看了眼倒视镜。 方金乌道:“不用管她,开你的车。” 听他这样说,天黑一口气堵到嗓子眼:“方金乌,你再不放我下车,我告你绑架!” “我看,真正搞错的人是你!”方金乌阴沉着脸,“要不要回头看一下?绑架你的人就在后面那辆车上。” 依言,天黑回头看去,一辆四驱大越野正不紧不慢跟着他们,打眼一瞧,开车那个——除了令望舒还能有谁。 见天黑看他,此刻,令望舒更是得瑟的向她挥了挥手。 忍不住翻个白眼,天黑收回视线,一路生着闷气,可到底不再提下车的事。没一会他们来到一处俱乐部。 到门前,天黑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方金乌冷声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答案吗?怎么,临门一脚反而放弃了?” 天黑这才不情不愿随他进入一间包厢。 两人坐下没一会,包厢门就被推开,令望舒手提一只皮箱出现在视野里。 将箱子“啪”一声放到桌上:“,终于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一面说着,令望舒一面打开皮箱,从内取出一团红色丝绒布包裹的东西来。 待丝绒布褪去,里头赫然露出一尊金质佛龛来。 天黑瞪大双眼,简直难以置信,“这,这……”这不是先前她在博物馆展厅看到的那尊被某某人无偿捐赠的佛龛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你偷了它?” 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下一秒就听令望舒道;“诶,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不是我偷了它,而是我们一起偷了它。见者有份,你说是不是啊,方太阳?” 方金乌不置可否。 天黑的心瞬间坠到谷底,谁能告诉她,到底惹上了怎样的大麻烦? “好了,现在该轮到你来做了。”令望舒将手中佛龛推向方金乌。 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方金乌先是里外检视了一番,然后摸到鎏金底座,不知道触动了哪里,那底座中央竟然自动打开,他伸手入内探了探,过不了多时竟掏出一块造型奇特的石头来。 而此刻,令望舒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折叠匕首,他姿态优雅打开折叠刀,对着天黑忽然道了声:“sorry……” 然后,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他抓过她的手。 “啊……”天黑痛呼一声,食指指尖已经就被匕首划破。 她挣扎,奈何令望舒并不放手,不仅不放手,反而从她割破的指间硬生生挤出三滴血来。 天黑看着那血落到先前那块造型奇特的石头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石头好象突然有了生命,随着血液的不断渗透,原本平淡无奇的石头一下泛起五彩的光。直至血液凝固,那五色光芒才渐渐熄灭。 令望舒终于放开她的手:“很好,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祖母石。” 不过眨眼之间,那块红色丝绒布就被盖到到石头上,令望舒以迅雷之势一把卷起红布,连同石头塞进自己怀中。“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他指了指桌上的佛龛。 方金乌迟了一步,他收回手,脸庞陷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记住你们的承诺!”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令望舒避重就轻:“你的意思,我会代为转达给k先生。”走至包厢门前,他忽然回身,笑,不怀好意道,“今天跟你合作,我非常愉快。所以,免费送你一句忠告:你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了,你的女人似乎并不相信你!这样的你,突然让我觉得好失败。” 话落,他转身,背向他们,做了一个挥手告别的手势,然后非常帅气的打开包厢门离去。 方金乌面色铁青。 天黑起身:“我该走了。” “坐下。”方金乌沉声道,那话中更带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天黑完全不鸟他。 行经他身边时,却被他骤然伸手捉住。 一个趔趄,她跌坐进他的怀中,被他牢牢锁在膝头。“谁让你去博物馆的?”他的声音金属一般冰冷。 “你放开我!”天黑挣扎。 “回答我,是谁让你去博物馆的?”方金乌的音色又降了几分。 天黑忽然就来了气,吼:“没有人让我去!是我自己要去的!你满意了吗?” “我不满意。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当着我的面去维护别的男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是那个家伙!是令望舒让你去的。可是,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他让你去,你就真的去了吗?你忘了是谁绑架你?” 天黑反问:“是,他不是好人,可是你呢?你哄我骗我,难道你就是好人?” 方金乌怔了怔,而后深呼吸,他觉得自己简直有掐死眼前女人的冲动。控制住内心的怒火,他尽量放缓语调:“令望舒这个人……很复杂,他绝非善类。这一整件事也并不是你所看到、想到的那样简单。” “那真相到底是什么?你告诉我啊。”天黑抓住字眼。 方金乌陡然沉默了:“天黑,真相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我说过,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做,为什么你就是听不懂?为什么你宁愿相信别的男人也不愿相信我?” “你要我拿什么去相信你?你又有什么是值得我相信的?”想到之前在博物馆,他竟然都不愿当面承认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天黑心中一痛,“你说我宁愿相信别的男人也不相信你,起码人前,令望舒给了我应有的尊重,我是他的女伴,是可以被他正大光明带到人前的女伴。” 方金乌冷笑一声:“你当他为什么要接近你?我说他居心叵测,你信吗?瞧瞧他最后说的那叫什么话?临走临走还不忘再挑拨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对尊重的定义就是这样肤浅吗?” “我肤浅!我理解有错!那又怎么样?许你和别人亲亲我我,就不许我另结新欢?”天黑恼羞成怒。 “你!”方金乌深吸一口气,“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原本就带着气,到此时一下爆发,天黑吼:“既然觉得我胡搅蛮缠,不可理喻,那就分手好了。我给你们腾地方,也省的碍了你的眼!” “你说什么?”方金乌倏地眯起眼睑,沉声道。 偏天黑已经气到糊涂,丝毫没有察觉出空气中危险的气味:“我说分手!从此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和你那位王小姐走你们的独木桥!” “砰”一声——方金乌一脚踹翻身旁的椅子。 天黑吓了一跳,呆呆看着他打开门,头也不回走出包厢。 没一会,就见包厢门又被推开。 以为是方金乌去而复返,天黑背对着门口,闷声道:“你不是已经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额……尤小姐,是我。“ 天黑转过身,却原来是秘书小丁。”什么事?”她吸了吸鼻子。 “方先生让我送你回去。”小丁一面将桌上的佛龛收进皮箱,一面安慰天黑,“您也别怪方先生,他最近……遇到一些事……比较头痛……” 第70章 令望舒离开俱乐部,驾驶着那辆黑色四驱大越野一路疾驰。 很快来到位于郊外的一幢别墅。 雕花大铁门其上的电子眼闪了几闪,在确认无误后铁门自动打开,越野车驶入,顺着车道向前缓缓滑行。 到门厅前停下,令望舒打开车门从内跨出,随手将钥匙抛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之后他进入大厅。 在安保处,他接受了另两名黑衣人的安检。 安检通过后,他来到电梯间,在指纹识别仪上按下自己食指印,扫描通过后,他被允许进入。 电梯直达顶层,走廊上,一身黑色西服的王发君迎面走来,“k先生已经在里面等你,请跟我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更多的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到得书房门前,王发君先是在门上轻轻叩了两声,然后才转动银质门把进入:“先生,您好,soma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向令望舒做了一个请入内的动作,之后他离开房间,并十分周到的将门关上。 室内顿时只剩下令望舒一人。不!还有书桌后那位神秘的k先生。 明明是正午时分,外头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可是房间里却很暗。也许跟窗上挂的厚重窗帘有关,令望舒看着书桌后——那张黑色转椅的椅背慢慢转向自己,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个年约六十的老人,灰白头发向后梳的十分齐整,鼻梁上架的金边眼镜使他看起来十分儒雅,身上的羊毛大衣做工考究,脚上的鞋子更是擦的纤尘不染。 总之,这是一个看上去十分温文尔雅的人——大概所有初见到k先生的人都会不由自主产生这样的想法。 但是,当他们知道这位温文尔雅的k先生曾经做过的事,他们绝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 “东西带来了?恭喜你完成任务。”k先生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温和而坚定。 令望舒从怀中取出红布包裹的石头递上去。 k先生似乎有些激动,虽然他的表面看起来和先前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令望舒还是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狂热的光。“是的,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祖母石。” 令望舒松了一口气:“我可以去看一看我的老师吗?” “可以。让阿发带你去。”k先生头也不抬,将那块石头拿在手中盘玩。在令望舒出门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别忘了先去陈医生那里签个到。” “好的,先生。” 离开书房,令望舒在王发君的引领下来到别墅西区的一个房间。 r陈按部就班为他进行了身体检查,“很好,没有受伤。”之后,陈医生瞥了眼伫立在一角的王发君,“我记得阿发君上次回来,手部好象被利器戳穿,怎么没见你来治疗?” 王发君依旧一副面瘫表情:“谢谢关心,伤的没有那么严重,所以自己处理了。” 是不好意思被人知道自己任务失利吧?陈医生与令望舒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也不戳穿他。毕竟上次的绑架任务,伤他的是一名女性,这听起来的确很丢脸。 陈医生取出定制针剂为令望舒进行注射,“你上次感到身体不适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一个月前。”令望舒扬了扬眉毛,“那个时候,人在北半球回不来,所以没有及时注射针剂。” 陈医生皱了皱眉头:“千万不要再有下一次。如果不能按时注射针剂,你知道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谢谢,我知道了。”令望舒放下卷到一半的衣袖。 同医生道别完,他和王发君走出这间房。 电梯带领他们向下行进。 不同于之前乘坐至顶层的那台电梯,此时他们所坐的这台电梯是需要身份识别密码才能搭乘的。且,面板上没有任何数字或是提示按键。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拥有现代智能系统管理的地下实验基地。 穿过重重监控,他们在一间牌号标注为709的房间停下。 “你可以进去了。”王发君刻板说道,“不过,你的探视时间只有十分钟。请抓紧时间,祝你愉快。” 愉快?当令望舒看到墙角床上蜷缩的人时,他想他是无论如何也愉快不起来的。 这里更像是一个监牢,住在这里的人也一定不会感到愉快。 即使门被关上的动静是如此之大,可是仍旧没能震醒此时床上躺着的人。 令望舒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他将手轻轻搭上被子以及被子下那瘦到只剩骨头的身体。“老师……”他轻轻开了口,好象生怕音量大了会震碎这把骨头。 床上原本背向他的人终于转过身,可是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动作,这人也耗费了很大的力气:“小舒,你来了。”声音嘶哑,像是破掉的风箱。 望着眼前老师病弱的面庞,令望舒感到心底一阵抽痛,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十分苍老的男人其实他只有四十五岁,应该正是壮年的时候,却被关在这里,受尽折磨与羞辱。“老师,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你再等一等。”令望舒有些哽咽。 男人伸手在半空中摸索了一阵,直到令望舒主动将自己的手递上去,对方一把握住:“别费事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你知道吗,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对我而言,如今反而是一种解脱。” “不,老师,你不会死的。等我救你出去,我会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疗,你的眼睛很快就可以复明……”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我们都知道,我的病……医学也无能为力……”最近,他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小舒,我撑不了多久了。” “还有巫师!我会为你找最好的巫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去。” “没用的。是我自己想放弃了。我太累太累了。小舒,千万不要学我,在还来得及选择的时候,千万不要放弃你的本心……”说到这里,男人忽然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这些声音好象击打在令望舒的心上,他忽然发疯道:“我带你出去,现在就带你出去。“管他什么k先生,鬼先生…… “别傻了!小舒。”男人制止了他,“你忘了上次被惩罚的事情了吗?所以,别做傻事,和我说说,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什么?”男人转移话题,“有没有去看吉娜?” 令望舒无力的点了点头。 “针剂的事情……” “我试过了。”令望舒摇头,“没用。”他试过在规定时限内不注射定制针剂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代价就是他被折磨到快要发疯,之后整整昏睡了三天,虚弱的好象一只感染瘟疫的病鸡。 “呵,这是来自恶魔的交易……是我害了你。”男人自嘲道。 “不,和老师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愿意的。”令望舒安慰道,“您再坚持一下,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好。”男人点了点头。 短暂的会面时间一晃而过,很快,王发君那张恼人的面孔就出现在屋内:“抱歉,时间到了。” 告别了老师,令望舒走出709室。 直到房门被关起,男人用那双根本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看”着门的方向,他在心里喃喃道:小舒,我一定会帮你摆脱恶魔的控制。 第71章 天黑失踪了。 当林姨找到方金乌的时候,距离博物馆事件刚刚过去一周。 在这一周时间里,他让自己忙的无暇分心去想天黑。那天,她随口说出分手二字,他气的踹了凳子,拂袖而去。他觉得彼此之间实在有必要冷静一下,所以这些天故意没有联系她,也没有去看她,谁知道竟然就出了这样的事。 这似乎与他料想的有所偏差。 他以为将祖母石交给对方,并且由他来善后——花了些手段将佛龛匿名送还后,这件事情暂时就可以告一段落。 看来,他的诚意并不能打动对方,反而使其更加有恃无恐。 方金乌拿起电话,拨打后却传来关机的提示音。 “怎么样?能联系上令望舒吗?”林姨焦急道。 方金乌摇头,丢下话筒的手慢慢握成拳。当初之所以同意用祖母石交换,就是为了确保天黑能够安全。退一万步来说,他也并非全然没有准备,只是未料到对方出手这样快。随即,他想到了那只手镯。 其实,镯子暗藏玄机,内有林姨事先埋下的追踪符咒。 也可以这样说,从一开始起,他们就防着会有这一天。 其他事情都可以暂丢一边,目前最首要的是先找到人。所以,方金乌问:“查到她的下落了吗?” 当看到林姨从包内取出那只祖母石废料所制的手镯时,方金乌深深皱起眉头。 “我在她的梳妆盒里找到的。”原本今天,她们约好一起吃饭,可是到了时间左右都等不来人,林姨只好亲自去公寓找天黑。谁知到了那,却发现门未锁,她推门进去,在家中发现打斗的痕迹,这才觉出事态严重。 她当即起了卜,根据追踪符咒留下的信息,在天黑的梳妆盒里找到了这只手镯。 “没有其他办法吗?”方金乌问。 “很奇怪,查不到任何信息。”她也曾试着用别的方法进行追踪,可是,所有跟天黑相关的讯息似乎都被人为抹除,“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也动用了法术。” “难道?”方金乌有些吃惊。 “是的。”林姨肯定了他的猜测,“看来,那位……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书房内,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有人从外闯入。 无论是方金乌还是林姨在看见来人时都有些意外——正是他们之前联系不上的令望舒。 秘书小丁对方金乌抱歉道:“对不起,老板,我没能拦住他……” 方金乌挥了挥手:“没事。你先出去吧。” “怎么,我好象很不受欢迎?”令望舒挑着眉道。 方金乌冷冷扫他一眼:“你还敢来?就不怕有去无回?” “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尤天黑被抓了,我知道抓她的是谁。” “谢谢,我也知道。”方金乌不无讽刺道。 “可是,你知道她被关在哪里吗?” 果然,方金乌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还记得你承诺过的事情吗?” “当然。”令望舒面色坦荡,“我是答应过你不动尤天黑,但是上面的人要动她,我也无能为力。” “那么你今天来又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解释或是道歉,那么请恕我无法接受。” 令望舒了然:“我带你们去救人。” 方金乌亦了然:“你的目的?” 同这样的人说话,彼此省力。令望舒便不再兜圈子:“我希望林宛晴可以帮我救治一个人。”话虽然是对着方金乌所说,可是他的眼睛看的却是林姨。 被人点名,林姨不得不开口:“你真是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普通人。” 令望舒面向她:“不用谦虚,你的本事我早有耳闻。怎么样?这笔交易很划算。我知道凭借你们的能力最后或许也能找到地方,但是不要忘记,祖母石是靠什么来润养的?” 听到最后一句,方金乌的眼眸陡地一缩。 话点到为止,令望舒静等他们做出决定,同时心中亦叹:这个秘密不光只有你们知道。 没有时间,是他们目前最大的问题。林姨同方金乌相视一眼后,终于发声:“要我救治可以,但我不保证一定能成功。必须等见到人才可以判断到底有几分把握。” 令望舒点头表示接受:“那么,让我们来商量一下,时间,地点……” 经过商讨与准备,他们选择在太阳落山后出发,来到上次令望舒所去的那幢郊外别墅。很快方金乌就发现一件诡异的事,车载雷达竟然扫描不出这幢别墅的坐标与位置。 “是隐遁术。”随着目标的渐渐接近,林姨看出其中玄机。难怪一直查找不到天黑的下落,整个别墅区域好象被无形的罩体覆盖,阻隔了她的追踪。 雕花大铁门外的红外监控仪闪了两闪,十秒钟过去,对讲系统忽然发声:soma先生,请介绍一下您车内的随行人员。 令望舒不慌不忙道:“k先生的爱犬最近没有胃口,他们是我特意请来给巴西非勒看病的犬类专家,以及犬类专家的助手。” 对讲系统:请稍等,我需要和饲养员羊驼先生联系一下。 大约一分钟后,系统放行。雕花大门缓缓打开,令望舒驾车驶入。 早在出发前,他们便做好准备,包括别墅内部方位图,几大出口,应急通道……最重要的是身份伪装——没办法,时常出现在财经报道版面的方金乌太过显眼,所以单独为他准备了□□。 沿着车道,他们来到花园西侧。 按照计划,首先由令望舒潜入主控制室,利用bug黑掉整幢别墅的安保系统。然后,他们便可以由西侧入口进入地下实验室。不过这个时间,他们只有二十分钟。也就是说,二十分钟之内,他们必须要找到关闭天黑的房间,然后带她离开。否则,二十分钟后,系统恢复正常,他们的计划就会失败。 各自对好腕表的时间,由羊驼为他们打掩护。 方金乌和林姨一面装模做样为那条叫做美人的巴西非勒梳理毛发,一面观察附近的情况,精神上时刻保持警惕。 十分钟后,整幢别墅的电子设备忽然陷入瘫痪,照明设施亦出现问题。 彼此对视一眼,他们知道时间到了,就在此刻。 在黑夜的掩护下,方金乌和林姨潜入西侧出入口。这里原本只是做应急通道使用,建成至今都未真正用过。 录入密码,铁门应声而开。 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指纹复制膜套在拇指上,方金乌将手指放进电梯前的指纹识别仪里,蓝光扫过,“丁冬”一声,电梯门打开。 他们进入轿厢。 电梯载着他们顺利来到地下实验室,避开里面的工作人员,他们来到2号区域,与从总控室方向赶来的令望舒汇合。然后进入封闭的走廊,说好集合的时间与地点,他们三人再次分开。 由林姨和方金乌一组去寻找关闭天黑的房间。 而令望舒则径直前往709室。 来到709室,他刷卡进入。 然而,当令望舒见到地板上摔倒的人时,他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扶起对方后,地上有一滩血。 对方悠悠转醒,见到熟悉的人,他嘴角弯了弯,刚叫了声“小舒”,一口鲜血旋即从他口中喷出。 “老师,我现在就带你出去,你再坚持一下……” 谁知对方却按住了他的手:“别……别费力气了,听我说,没有时间了……” “好,你说。”见他又咳了几声,令望舒连忙松开手。 “恶魔协议并非不能改变,既然由我开始,理应由我结束……还记得吉娜吗?” 令望舒点了点头。吉娜是老师的女儿,她是个瞎子。 “想想看,我是怎么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吉娜说,她想看见云朵,看见彩虹,看见花看见草,所以我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恶魔……后来我的吉娜终于得见光明,她高兴坏了,我也很高兴。可是,我们谁也没有看见街角那辆失控的大巴车……她没有死在黑暗中,却死在了命运残酷的车轮下。是我害了她……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投机取巧,没有终南捷径。想要得到,有时往往要付出比得到更多的代价。你明白吗?小舒……很快,你便可以自由了。” 令望舒点头:“我明白,老师,你歇一歇,我找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巫师……” “该是我赎罪的时候了。我的吉娜,她来接我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再也听不见。又好象是睡着了,神态安详,嘴角含笑。 “老师——”令望舒痛呼出声。怀抱着老师的身体,亲眼目睹他在自己的眼前死去,而他却无能为力。生不能带他出去,死也要让他入土为安。令望舒抱起老师的尸体,毅然走出709室。 而另一边,林姨通过法术找到天黑所在房间,用复制的芯片打开房门。见到床上昏睡的人儿,方金乌心中一阵抽痛。 果见她手臂上大小不一的针眼有数个,甚至有的仍在往外冒着血珠。 “应该是刚抽过血,抽的有点多,所以晕过去了。”林姨查看了一番,发现天黑并无其他症状,心中大石总算落了一半,“先出去再说。” 方金乌打横抱起天黑。 在集合地与令望舒碰头,一行几人刚要离开,谁知安防系统忽然恢复,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四面。 第72章 这是一个陷阱,直到警报响起的瞬间,他们才恍然大悟。 面对大家质疑的目光,令望舒铁青着脸摇头:“不是我。”到底还是大意了,竟然以为找到了bug就可以轻而易举黑掉安保系统,殊不知螳螂补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而此时,本该在休假的k先生却奇迹般的出现在眼前。 看着这个从阴影里踱出的人,一直沉默的林姨忽然开口,“你活不久了。”她一眼就看出了k先生脸上灰败的死气。 果然,k先生笑了:“你说的没错。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有了你们还有祖母石,我就可以活下去。” 林姨冷哼一声:“你的主人呢?我要见他。” 然而k先生却仿佛没有听见,他朝手下挥了挥手,立刻就有黑衣人上前将他们几人带走。 “同恶魔做交易,无异与虎谋皮。总有你后悔的时候。”临去前,林姨丢下这句话。 k先生不以为然:“就算有那一天,可惜你也看不到了。因为你会比我先死。而你们,统统都会死,哈哈哈……”整个走廊都回响的k先生近乎癫狂的笑声。 他们几人分两个密室关闭,其中令望舒与林姨一室,天黑和方金乌一室。 早在警报响起的刹那,天黑就醒来。 如今两人待在一处,方金乌想着不管之前有过什么误会,趁此机会他都要解释清楚。因为接下来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虽然不知道这些人会有什么动作,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于他们无利。 这种时候,他们内部之间绝不能出现任何裂缝。方金乌明白,天黑之所以不吭声,还是在为之前的事情闹别扭。 他叹息一声:“天黑,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我今天全都告诉你。” 十九年前,他只有15岁。 那天是方家大姐方明净的生日。头一天,因为和男朋友吵架,方明净一气之下坐上了学校采风队的大巴车,跟随她一同进山的还有因为贪玩偷偷溜上车的方金乌。 一行二十多人,原计划在山中停留三天两晚,大家都带着帐篷等野外装备,白天采风画画,晚间篝火烧烤,整个团队都很愉快。 谁也没有想到危险正在慢慢逼近。 头一晚,姐弟俩住一个帐篷,聊天聊到很晚,第二天清早起的有点迟,同批的队友已陆续背着画夹去写生了,最后只余他们两人在营地。简单收拾后,正准备离开,谁知道却在这时遭到偷袭与绑架。 姐弟俩被蒙住眼睛晕头转向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等到眼上障碍被除,才发现被带到了大山深处的某个地下洞穴。 这个洞穴不是普通洞穴,姐弟俩被推坐在地,低头一看,脚下踏着半块石碑,上面还有模糊字迹,仔细辨认后竟发现是一块墓碑。 再抬头看四面,这里赫然就是一处古墓,墙上甚至还有盗墓者留下的盗洞。 绑架者中走出一名中年男子,从大家对他的态度可以判定这是他们的领头者。 领头者用一把刀割开了方明净的手腕,鲜血一下涌出来,而鲜血的下方是用来盛血的古怪容器。 林宛晴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那时的林宛晴还不姓林。一同出现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他们都是巫师,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出方家姐弟。 于是,巫师与绑架者进行了殊死的较量。 最后,林宛晴的同伴以自毁为代价,杀出一条血路,林宛晴带着方家姐弟从墓道逃离。 然而领头者却紧追不舍,为了让方家姐弟顺利逃脱,林宛晴以自身为诱饵引开领头者。在分别前,她将一尊佛龛交给了方家姐弟,要他们代为保管。 后来,在逃跑的过程中,方明净不慎失足,从岩石滑落,摔到谷底不幸身亡。而那尊佛龛也因此下落不明。 出去的时候是姐弟二人,回家的时候却只有方金乌一人,这对当时15岁的少年来讲打击实在太大,为了让他避开伤心地,方父决定送他前往英国留学。 但其实,方金乌对姐姐的死一直不能释怀。许多年过去,他一直在调查这起事件背后隐藏的秘密。 结果,真的被他发现了一些显为人知的东西,譬如巫术,人祭…… 直到他在天黑的家中见到那张合影,虽然比十九年前老了许多,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的林宛晴…… 说完这些,方金乌感到长久以来压在心上的大石终于轻了些,抬眼看向天黑,却见她的脸隐在阴影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黑,你有在听我说吗?”他问。 “我在听。”她转过脸面对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此刻的天黑似乎变的有些不同。“很抱歉,一直瞒着你。” “既然你找到了祖母石,那你否能告诉我,石眼在哪儿?”天黑问。 方金乌皱眉:“你怎么会知道石眼?” 她抬起胳膊,将渗血的针孔和伤口展露出来:“我听那些抓我的人说,祖母石需要人血来润养,而你给的那块石头并不完整,所以他们需要放更多的血来养石头,他们抽了很多我的血……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把石眼藏了起来。” “抱歉,天黑,因为事关重大,我不得不这样做……” “事关重大?”天黑唇角上扬,一面冲着方金乌诡异的笑,一面展开手掌。就在这一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原本空无一物的手心忽然凭空多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方金乌眯起眼眸:“你不是天黑!你到底是谁?” “呵呵,我是谁?”对方卷起衣袖,手中匕首冷不丁朝下划去。冷冽的寒光闪过,只见她的手臂立刻多出一条三公分长的伤口来,鲜血瞬间冒出来。“不管我是谁,但这具身体可是货真价实的属于尤天黑。所以,现在告诉我,石眼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方金乌面色铁青,牙缝里迸出几字:“我不知道。” 可是话音刚落,陡见寒光倏地一下闪过——天黑的臂膀上又添了一道新伤。 这是第二刀,直至第三刀划下的瞬间,方金乌纵身而起,单手接住了这一刀。 可对方力大如牛,丝毫不把方金乌裹在刀刃上的手放在眼里,反而推着那手将刀刃一点一点往自己臂上贴去,眼看就要落到皮肉之上,方金乌终于被迫说出对方想要的答案:“让林姨带你去取石眼,她知道我放在何处。” 得到这一句,对方终于收手:“很好。”说完这两个字,天黑好象被抽空了气体的娃娃,软软滑下来,幸得方金乌眼疾手快托住她。 等她真正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方金乌的怀中。匕首如同出现时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脑中立刻警铃大作——就在刚刚,她被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给附体了。 怪物不仅伤了她,还伤了方金乌,思及此,她立刻捉起方金乌的手查看,果然皮肉翻开,不忍直视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神经,她眼泪一下涌上来:“一定很疼吧……” “没事的,天黑,别担心,只是皮肉伤。”他不甚在意,抬起手抹去她滑下的泪水,“别哭!你哭,我这里会痛。”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听他这样说,她眼泪就掉的更凶了。“对不起,我刚刚被附体了。”她一面从里衣下摆撕扯下一片棉质布料,一面捉过他的手,然后十分细致的为他包扎伤口。 “我知道。”他安慰她,“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我甚至都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天黑仍然有些自责。 方金乌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传说中侍奉恶神的奴仆,他叫塔隆。” 天黑陡然记起,成珂生前最后一次同她告别,曾说过这是一个以收割亡魂精魄为目的的怪物,整只右手为骷髅手。 方金乌继续道:“他穿梭阴阳两界,没有形体,只能以意识形态存在。所以,如果想要现世于人,一定需要载体,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附体。”这些,都是听林宛晴所说。 之前虽然身体被控制,但她所有的感官都是清晰的。她听见了他说的那个压在心头许多许多年的秘密,抿了抿唇,她有些犹豫:“所以,十九年前,你姐姐的那场事故,其实那个绑架你们的领头人就是塔隆?” “可我不明白,这跟林姨有什么关系呢?”她想起他曾经说过的那位和林姨相象的故人。 “我大姐和我其实是同父异母。她的母亲与林姨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光如此,天黑。她们同你的亲生母亲也是姐妹。” “你说什么?”天黑怔住。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她一时有些消化不了。首先,亲生母亲?她疑惑的看向方金乌。 “是的,秋明凤和尤杰礼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你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而且,你也不姓尤。如果随母姓,应该姓黑。你的母亲、林姨,还有我大姐的生母,她们都来自远古的巫师一族——黑氏家族。” 这个信息带给天黑的冲击实在巨大,她久久不能言语。半晌,才呆呆冒出一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们说,祖母石要用人血来养。这个人血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的吧?”联想到自己几次遭人绑架,她心里已经猜到七七八八。 “你猜的没错。”方金乌耐心解释给她听,“他们费尽心机想要找到的祖母石其实是黑氏家族的祖先遗传下来的宝物,不仅蕴含了天地间自然的能量,也蕴藏了历代巫师的灵力。据说,得到它可以扭转乾坤,逆天改命,而启动这份能量需要黑氏传人的心头血。它分为石体与石眼两部分,石体也就是之前藏在佛龛里的那块石头,而石眼被我熔在了送你的手镯里。” 天黑抬眼,一副吃惊的表情。 “那原本就是你的东西。我不过是借花献佛。虽然你母亲已经不在了,但我仍希望她的遗物能够陪伴你左右,保佑着你年年岁岁平平安安。”在月圆之夜, 听到那句你母亲已经不在了,她忍不住哆嗦了下:“她……是怎么死的?” “好象是难产。” 天黑有些惶惑:“连巫术也救不了吗?” “这个……林姨没有说。” “那我的父亲?” “抱歉,天黑。这个,林姨也没有说。” 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中大痛,这也就是他一直不愿告诉她真相的原因,怕她伤心,怕她难过。 他叹息一声,伸臂揽过她:“什么都别想,虽然他们不在你身边,但是还有我。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倾尽所有去保护你,爱你,直到我死。” 第73章 今晚是月圆之夜。 事隔十九年再次回到这座山中墓穴,方金乌的心情实在糟糕透顶。他知道,万事终有了结,和十九年前一样,今晚在这里会有一场活人祭——用黑氏传人的心头血开启祖母石法阵。 所不同的是,曾经的黑氏传人是方明净,而今的传人却是尤天黑。 至于这场人祭的目的……方金乌看了眼领头那位黑衣人的背影——即使对方又换了一具躯壳依附,但他知道,那副皮囊之下真正的灵魂必来自恶魔塔隆。 就像林姨说的,这位塔隆只存在于人的意识中,因此不受空间约束,穿越阴阳两界。但凡事有利也有弊,拥有了对意识的绝对掌控力,现在又想打破规则,拥有梦寐以求的实体,而这一切都需要借用祖母石的能量来完成。 当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他们几人被k先生的爪牙蒙了眼睛带到这里。 夜晚的深山寂静的可怕,树的影子在月光下婆娑不定,让人联想到传说中的魑魅魍魉。当然,这里还有比魑魅魍魉更可怕的东西——恶魔塔隆。 仪式选在内墓室举行,巨大的石棺如今成了祭台,上面置有烛火,动物骨,还有叫不出名字的法器。 被附体的领头人一直看着不停流动的沙漏,沉默不语。而k先生似乎更苍老了,原本勉强挺直的腰板似乎有些佝偻,他不时看向墓道入口…… 显然,大家都在等待。 虽然他们等待的目的都各不相同,但共同的目标都是——林宛晴。 昨天,林宛晴被黑衣人押着返回公寓去取祖母石石眼,谁知行到半路,她竟然逃脱了。 k先生似乎比他的主人塔隆更焦急,这已经是他第三遍询问领头者了:“林宛晴要是不来,可怎么办?她会不会真的不来啊?”没有石眼,今天的仪式就无法完成,那么他们谁也别想得偿所愿。 “嘘,安静。她一定会来。”领头者做出噤声的动作,并吩咐手下,“放血吧。” 随后,天黑被人推出来,按到一张凳子坐下,同时眼上的罩布被揭开,还没看清周遭的景况,只觉得手腕上传来一阵刺痛。 低头看去,自己的一条胳膊被人抓在手里,腕上被锋利的刀刃划破,皮开肉绽的伤口霎时涌出汩汩鲜血,而鲜血顺着她的手腕一滴一滴落入摆放在下方的一只容器内。 虽然被关在外墓室,但先前领头者所说的放血二字,方金乌还是听见了,被绳索束缚的双手紧紧攥起。 忽然,与他绑在一起的令望舒开口道:“你会没有后手?我不信。” 方金乌勾勾嘴角:“这也正是我要说的。你,一定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这是肯定句。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知肚明。 忽然,幽冷的墓道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声。紧接着,不知打哪里黑压压飞进来一群蝙蝠。奇怪的是,这些蝙蝠好象有意识似的露出尖牙疯狂的攻击那些围守的黑衣人。 “既然来了,就现身吧。”久不发声的领头者终于开口,对着空旷处道,“别忘了,你外甥女在流血。” 果然,随着他话音落下,从石壁后走出一人来——正是林姨。 而另一边,就在黑衣人遭受蝙蝠攻击之时,有一个矮胖的身影偷偷摸摸溜进外墓室。 “月亮,我来了。”羊驼低下身去给令望舒解绑,解完了这个又去解方金乌的。 看着眼前的矮胖子,方金乌问令望舒,“这就是你的后手?” “没错。”令望舒一把扯掉绳索,活动了手腕,一面对方金乌说,“没有羊驼,我们现在可还被绑着呢。不过,你的后手呢?” 听言,方金乌的目光转向前方的林姨,看着那道属于老妪一般消瘦的背影,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来。谁想到就在他分神之际,旁边忽然有黑衣人袭来。 幸好被令望舒发现,眼疾手快替他接下这一拳。 伴随着双方不断的过招,很快有人发现了这里的动静。 k先生大吼:“快点,抓住他们!” 立刻有数名黑衣人涌向他们,其中,为首的正是与令望舒不睦的王发君。 令望舒回身对方金乌道:“这几个人交给我,你去救尤天黑。” 看了眼祭台上脸色逾发苍白的天黑,方金乌没有拒绝。不过临去前,他问了令望舒一句话:“为什么要帮我们?” 令望舒摇了摇头,撑起嘴角:“我不是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此刻,脑中不由回荡起那句话:在还可以选择的时候,还可以选择的时候…… “多谢。”方金乌点头,与他别过。 内墓室,林姨手持石眼:“我可以把这个给你,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人,你得还给我。”她伸手指了指祭台上的天黑。 领头者抬起眼皮:“你在说笑话吗?不过是二十年未见,你已经老到糊涂的地步了吗?人给你了,我还怎么完成血祭?” 林姨冷冷道:“你别忘了,我也是黑氏的传人。” “所以?”领头者倨傲道。 “所以,我用自己来交换她!”林姨声音平静道。 “不要!”祭台之上,尤天黑摇头拒绝,“林姨,不要啊!” 此刻,方金乌已经摸到祭台上。 林姨冲他大喝一声:“还不快点带她走。” 方金乌立刻上前。 一旁的k先生大急:“不能放他们走!不能放他们走!” 但领头者似乎充耳未闻,他看着林姨手中的石眼:“现在,可以兑现你的诺言了吗?把石眼给我。”他伸出手。 眼见方金乌已经解开捆绑在天黑身上的绳索,两人退到了林姨身后,她这才将石眼隔空抛过去。 领头者接过,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狂热与欣喜。 “你们快走!不要回头,不要管我!”趁着对方正在观看石眼的间隙,林姨对身后的两人说。 奈何天黑不愿独走,她紧紧拉住林姨的衣角,“你跟我们一起走。” “我说了,快走!”看了眼一旁已陷入癫狂状态的k先生,林姨厉声大喝,“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完,她一把挥开天黑的手,视线转向方金乌,既急且怒,“你想她死在这吗?” 方金乌立刻明白那眼神之中托付的意味。他拉过天黑不由分说向外走去。 当他们走到外墓室时,天黑回头,刚好看见林姨高举起尖刀刺向自己的胸口——心头血,心头血……她脑中立刻迸出这三个字,嘴唇下意识的哆嗦起来,可是人取完了心头血还能活吗?她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一波黑衣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身后传来k先生的急切的吼声:“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 显然林姨也听见了这句疯狂的话,她事先已经在胸前贴了符纸可以暂时护住心脉,因此一时半刻还死不掉,但是额头不断流下的汗珠显示出她心的神正在一点一点耗散。她望向领头者:“东西已经给你,我也站在这里,我说了,放他们走!难道你想反悔?” 领头者勾了勾唇角:“我记得,我好象什么也没有答应过你。” 林姨怒目圆睁:“你!” 却在领头者的示意下,两旁黑衣人立刻上前制住她。 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落入下方的容器内。 待到领头者挥手,那容器被捧到祭台之上。只见他打开红布包裹的祖母石体,将手中那块石眼轻轻嵌入其中,严丝合缝,二者完美融为一体。 领头者拿起合体的石头放入容器内,四面烛火燃起,伴随着他口中咒语的念起,石头渐渐泛起五色的光。 一番打斗,方金乌始终将天黑护在身后。解决了最后一名阻拦他们去路的黑衣人,方金乌拖起天黑向墓室外跑去。 眼看已经出了外墓室,离墓道口越来越近,忽然墓道上下开始晃动起来。 “我要回去找林姨,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天黑心中忽有不祥的预感。 却被方金乌拦住:“你不能回去,如果回去……回去的话……” 他的欲言又止让天黑更加不安:“如果回去会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如果回去,林姨就白白牺牲了!”方金乌大吼。 天黑一脸不可置信。 “没错!昨天,我没有和你说,石体与石眼合体后,法阵启动,能扭转乾坤,但同时也会发生反噬。” “所以说,林姨是以自毁为代价换回我的自由?!”天□□问道,“那我更要回去。” 就在她越过方金乌想要折返的时候,后颈忽然遭到一击。 方金乌抱起昏过去的天黑正准备向外走去,谁知半路又冲出一波黑衣人。他不得不将天黑放到一边,然后徒手与对方搏斗起。 “贱人!”祭台上,一向无波无澜的领头者忽然揪起林姨的衣领,怒骂道,“你做了什么?你在石头上做了手脚?” 眼看整个墓室剧烈晃动起来,地下开始出现条条裂缝。 林姨笑道:“不是我做的手脚。是你自己!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块石头原本就属于我们黑氏族人,我的先祖为了防止石头落入歹人之手,所以内封了诅咒。”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就要死了!” “啪”的一声,领头者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然后将她甩到地上。对方仍在试图做着补救。但是墓室晃动的更厉害了,上面石灰不停掉落,甚至已经有碎石砸下。 “主人,你要救我啊!你要救我啊。”一旁k先生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抱住领头者的大腿,“我得了癌症,你不救我的话,我会死的。” “滚开!”可惜,领头者现在自顾不暇,他一脚将其踹开。 k先生被他踹到一边,谁知道顶上一快巨石落下,恰好命中他的脑袋,脑浆当场迸裂。 “轰隆”一声巨响,内墓室忽然发生地陷。 没有防备,林姨猛然起身扑向祭台上的领头者,双手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并抱着他一起跳进开裂的地缝里…… 外面墓道口,眼看整个墓室都要崩塌,奈何这些黑衣人好象都丧失了心智,对他纠缠不休,更糟糕的是,那声“轰隆”的巨响过后,墓道口的镇门石忽然降下。 不可以!镇门大石一旦关起,那么他们谁也别想出去。方金乌当机立断,抱起昏迷的天黑将她推到石门外,自己正要也一起出去,偏偏后面的黑衣人抓住他的脚,眼看石门就要关闭,他咬了咬牙,心中瞬间有了决定。 石门外的天黑恰好醒来,她看着那道石门在眼前一点一点合上,而方金乌却在石门的另一边,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她只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 他嘴角含笑,无声的对她说:“好好活着……” 然后,石门在她眼前轰然合闭。 紧接着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隆声——隔着一道石门,墓室终于崩塌。 把头埋进颤抖的手掌,她终于抑制不住发出凄厉的哭声。 不知道警察是什么时候赶到的,昏昏沉沉被他们送往医院,她觉得自己心痛的快要死掉。等她再次清醒过来时,那已经是一天以后的事。 躺在病床上,对面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墓室,山体滑坡,地陷……当这几个字眼零星涌入耳朵,天黑忍不住泪流满面。 除了她,没有任何幸存者。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残忍? 一个月后,天黑出现在机场。 她请了很长很长时间的假,买了一张去尼泊尔的机票。随便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让她离开这里…… 一个人背着旅行包,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越过多少山河,反正都没有区别。因为想等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来,说好要一起走到永远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来。 异国他乡的街头,她仿若游魂,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可是没有一个人是他。 她再也支撑不住,慢慢蹲下身,双手环抱住自己,在人们异样的目光中,放声大哭。 就在她哭的快要晕过去之时,忽然感到手臂被人轻轻拍了拍,她抬头,一张纸巾出现在眼前,握住纸巾的是一只修长有力的男人的手。 顺着那只手,她向上看去,当目光与对方乍然相交的刹那,她的天地仿佛重新有了色彩。 “可以请你吃饭吗?”他微笑着,眼神温柔。 “好。”她破泣为笑。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