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任务 战鼓声声,刀剑铮铮。城墙之下,百万兵马聚集,蓄势汹汹,飘扬的旗帜上写着一个‘朱’字,领头的名为朱贤,一身凛凛金色战袍,手握滴血的□□,露出的一双眼睛深邃不可测。身侧,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也是最好的朋友李啸,黑色的战袍幽幽泛着阴森的气息,背后背着的,是一把沾染了不少鲜血的弓箭。 朱贤踱马在前,□□直指城墙上穿着龙袍的秦王秦亦之,穿透重重马啸声和鼓声,他的声音响彻在两军之间,“秦国气数已尽,秦亦之你乖乖开城门投降,兴许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城墙之上,秦亦之一改往日的温雅,冷冷地哼了哼,“朱贤小儿!休要得意!快看看他们是谁!”他偏头,吩咐旁边的守城将军,“带上来!” “是!” 不消一会儿,一排排的妇孺被推上了城墙,哭嚎声一片,“爹爹!”、“朱郎!”、“贤儿!”、“爹爹救我!”、“贤儿!”…… “哈哈……只要你立刻退兵,我就保你家人平安,不然,哼!”秦亦之挥剑,身侧的侍卫跪地倒下,鲜血溅地,“就只有这样的下场!” “卑鄙!”朱贤咬牙切齿,握住□□的手指节发白。 “怎么,还不快快退兵!” 李啸踱马过来,冰冷的眼神丝毫没有温度,被血染红的左手重重地搭在朱贤的肩上,沉声道,“主上,莫要忘了天下大计!” “我……明白。” 朱贤翻身下马,对着城上的人,叩头行礼,礼毕,利落起身。仰头,沉痛地举起了右手,“弓箭手……” 一排精卫弓箭手齐刷刷走了出来,拉弦如满月。 “主上。”李啸冷漠地叫了声。 “哎……”他叹叹气,右手脱力般放了下来。 一时之间,成千上万的箭矢恍若流星飞向城上,原本的哭嚎声瞬间变成了惨呼声,不一会儿便是一片死寂。 见势不妙退到盾牌之后的秦亦之握紧了拳头,重又走上城墙,看着被扎成刺猬的人质,恨恨道,“连亲母妻儿都敢杀,当真是禽兽不如!” “卑鄙秦亦之!今日我朱贤必取你狗命!”朱贤上马,欲带领军队强攻。 “慢着!”秦亦之厉喝,只是这次却是对着李啸所说,“李啸!你自幼丧父兄,由嫂嫂一手带大!我就不信你能亲眼看着你嫂嫂死在你们的战马之下!” 李啸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睛,在看见那个蓦地被推上城墙的女子时,有了不一样的颜色。紧抿的唇瓣微微松开,轻轻地唤了声,“嫂子……” 相对于李啸突然的惊慌失措,被推上城墙的女子反而很是平静,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城墙下的李啸,瞬间把视线转向了旁边拿剑比着她的秦亦之,“亦之,那人是谁?作何一直盯着我看,莫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面对着她这一副随时可能会为贞洁自刎的表情,秦亦之手里的剑抖了抖,险些落了下去。 李啸耳力过人,自然听见了她所说的话,脸黑如炭,沉声道,“嫂子,我是李啸。” “李啸?”女子沉思了会儿,突的笑了起来,大呼,“原来是二狗子呀!” 原本严肃的战场,闷闷有笑声。李啸的脸更黑了,他这冷面将军被自己的下属知晓了他曾经的小名是‘二狗子’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李啸!若是你能让军队离开,我便放了你嫂子,否则,你见到的,只能是她的尸体!”秦亦之看着李啸失措的模样,一时之间成竹在胸,剑锋直指女子的脖子,好似再近一分便要割破喉咙。 李啸暗暗咬牙,手心冷汗和着鲜血滴入泥土;而那女子却依旧是一点紧张的情绪也没有,冲着城下的李啸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笑嘻嘻地呼道,“哎呀呀!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那兴奋的模样好似要经历什么好玩的事。 虽然早就知道此人怪异,但此诡异的行径,让秦亦之蓦地有些心慌,厉声警告她,“闭嘴!不许说话!” 朱贤走了过来,泪痕未干,“李啸……” 一起征战多年,朱贤的眼神,他自然是懂。但是看着城墙上的女子,只觉得心揪得疼。他这一辈子就三个执念,幼时就失去了两个,如今连这唯一一个也要失去了吗? “弓箭手准备!”朱贤知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本想让弓箭手代劳,但被他制止了。 “主上,我的嫂子,理应由我来送她走。” 他直直地跪在城墙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什么都没说。待他起身,赤红着眼睛,伸手拔出身后的箭,搭在弓上,拉弦,动作缓慢而沉重。 “等等!难道你……”秦亦之震惊,李啸与他嫂子深厚的感情曾经让他艳羡,如今,也是比不过这功名利禄? 箭头直指墙头上的女子,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右手松开:对不起,瑛娘…… 原本还悠然自得的女子突然严肃起来,看着飞过来的利箭,扭动着身躯,大呼:“别射胸!” …… 瑛娘,亡。第二个任务,结束。 *** 破旧的庙宇里,前夜的雨水从屋顶的漏洞滴下来,落在小水坑里,叮咚有声。破庙最里面的一角,堆着厚厚的一层稻草。稻草上躺着一年迈瘦削的老乞丐,他右手紧紧地揪住旁边跪在他身侧的小乞丐,喘着气,说着最后的遗言: “你……你每次完成任务……能不能认真一点……你……你说说……这……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更憋屈的系统吗?让……让你把那杀人魔……教育成一个五好青年……就……就那么难吗……” 老乞丐还絮絮叨叨地说着第二个任务,小乞丐满脸的不耐烦,打断道,“第二个任务的时候,二狗子是不是射中我的胸了?”她揉揉自己破烂的衣衫下平坦的胸脯,“似乎比上一世更平了。” “你不是被箭射死的……是……是……等等……现在不说这个……你……你……你就不能好好听……听我说话吗……咳咳……我在这个身体只能停留三分钟……第二个任务……已经报上去了……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不合格被打回来……就……就看李啸在攻破秦国之后……是不是还在杀人了……” “我看到箭已经冲我飞过来,不是射死的,难道是被秦亦之给杀死的?” “咳咳……能……能不能别纠结在……在这个问题上……你这次是一个被皇帝害死的将军的女儿……咳咳……名字卓姜……你的任务……任务是把……把昏君流陵杀死……还有……考虑到你的智商问题,为了让你更容易完成……我给你准备了……咳咳……额……” 三分钟整,老乞丐咽气。 “哎呀呀~死掉了。”小乞丐擦了擦脸上的灰,看着老乞丐耷拉的手,站起身来,为难地看着他,“又要埋了。” 熟练地在破庙后的小山坡上挖了一个坑,将老乞丐的尸体放了进去,盖上厚厚的泥土,在立碑之时,她又是一阵犯难,每次系统附身在这些即将死去的人身上,讲话总是大喘气,任务通常都没来得及说清楚就去世了,哪有机会说出这些被附身的人的身份。 卓姜,这世,她叫卓姜吗?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断腿的乞丐端着一只破碗走了过来,他拍拍卓姜的肩膀,安慰道,“难过就哭出来吧,你这样子,钟叔走也是走得不安心。”他把碗里讨来的两个馒头分了一个放在坟头,叹叹气,转身就走回了破庙。 钟叔? 她坐在坟头,搁下了木牌,抓着那断腿乞丐留下的馒头,轻轻地咬了一口,馊的。嫌弃地吐了出来,把剩下的馒头扔得远远的。 肚子饿得厉害,可这挑食的嘴让她没法将就。还是上一世的好,有房有地,虽然穷苦了点,但简单的温饱还是能保证的。如今,她作为一个被三餐所困的人,又该如何去弄死皇帝?所以,在思索了一秒之后,她坚定地放弃了任务。反正因为任务完成不了毕不了业的不是她,至于回自己原来的世界,她从来就没有想过。 ‘喜洋洋美羊羊懒洋洋沸羊羊慢羊羊软绵绵红太狼灰太狼,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绿草因为我变得更香,天空因为我变得更蓝,白云因为我变得柔软……’一阵欢快的铃声飘荡在耳边,让原本情绪低落的卓姜蓦地兴奋起来。似乎有办法吃饭了。 寻了许久,总算在旁边的一个树洞里寻到了这个形状奇特,系统说是叫做‘手机’的物什,虽说见了很多次,但按下绿色的按钮的手依旧有些小心翼翼,她将耳朵凑了上去。 系统的声音自里面飘了出来,朗润的男声,总算没了大喘气。他说,“每次都是你打断我说话,害我总是说不完任务,电话费高昂,我们长话短说。你的身份是被皇帝害死的将军的女儿卓姜,你的任务是杀死皇帝流陵。有件东西放在之前我附身的那具身体的怀里,是一只钢笔,具有画物成真的效果,你好好利用。别又过一两天又给我整得要死不活的,害得我费尽心思去救你。”说到最后,系统陡然提高了音调,“还有!不许再把手机给典当了!!!你知不知道每次去赎回来花费我多少精力呀!!!” 可惜,最后一句,直接被她给忽略掉了。 *** 在其他乞丐瞠目结舌中,她把刚埋下去的钟叔的坟给刨了。带着‘手机’和刚找到的‘钢笔’她径直地去了典当铺…… 第2章 陛下的狗儿 “小喜子,昨儿夜里是哪只猫叫唤了一夜,扰了朕的清梦?”龙椅之上,小皇帝流陵左手撑着下巴,两脚随意地挑在龙椅的把手上,潋滟的眸子镶在一张酷似女子的脸上,本该十八的年纪,却只有十二三岁的身量。 小喜子唯唯诺诺地躬身回道,“回陛下,徐美人昨儿嚷着说不要戴陛下赐给她的项圈。” “真是调皮。”流陵勾起唇角,右手指点在腿上,随口说了一句,“既然她不喜欢,朕也不强迫。就把项圈连着她的脑袋一并摘了吧。” “是……是是!”小喜子怯怯地回应着。虽然伺候他已经有些日子,但还是没法适应他一个心情不好就摘人脑袋的习惯。 “很好。朕瞧今日天气不错,你去准备准备,朕要出宫去寻只新的猫儿来。”流陵翻身而起,理了理衣衫,往前走了两步,蓦地挑起鬓发,回眸一笑,“记得准备八抬大轿,不要有轿壁的,朕要好好挑选挑选。” “奴……奴才遵旨。” “若有差池,小心朕把你做成灯笼。”流陵抿唇轻笑,如画的面容恰如三月江南,赏心悦目,却吓得小喜子连连哆嗦。 *** 宫外,典当铺。 小伙计看着典当桌上摆着了两件奇怪物什,轻轻地拨弄了会儿,嫌弃地推了回去,“什么破玩意儿,小乞丐,自己拿去!我们铺子不收。” 卓姜摸摸饿得直叫唤的肚子,举起‘手机’,谄笑道,“小哥莫要小瞧这个,这个可是神物。” “休要骗我,我在这儿呆了多年,什么宝贝没见过。你赶紧拿着你的神物滚出去,莫要脏了我的地儿。”小伙计不愿听她多说,冲着守门的伙计吆喝道,“张哥,把这小乞丐撵出去。” 那个被叫做‘张哥’的伙计点了点头,大步走了过来,右手提着卓姜的后领,如同提鸽子般轻松地提了起来。她挣扎不开。 就在此时,喜羊羊的铃声又响了起来,在桌上震动着,发出奇特的声音。小伙计惊讶地看着自己跳动的‘手机’,制止了那个提着卓姜往外走的张哥,“慢着,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张哥的手松开,卓姜带着几分得意地走了过去,按了绿色的按钮,系统的声音再次从里面传了出来,“不是都跟你说了不许把手机典当了吗?不要说你现在在茅房!赶紧地拿着手机和钢笔给我滚出典当铺……” “这里面怎么有人在说话?”小伙计好奇地把耳朵凑了上去。 系统察觉到不是卓姜本人,怯怯道,“你……你是谁?卓姜呢?” 卓姜伸出食指按住红色按钮,截断了系统的声音,她举起手机,晃了晃,“如何,这可是能听到天上神仙指示的神物。” 看着小伙计一脸惊奇的模样,卓姜随意地按了按数字键,发出按键声,“你听,还能通过按这些按钮来与神仙谈话。” 小伙计伸手欲抢过来,卓姜自是明白,一把将手机握在手心,惋惜道,“可惜,你都要撵我走了。我就不耽误你了。告辞。” “等等等等!”小伙计谄媚道,“之前多有得罪,见谅见谅。既然公子都走进这里了,自然是有难处,不知公子可否将此物卖与本铺?本铺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 “多少?”她眯眯眼,只睁着右眼觑道,“你这儿低了,我可是有好几家铺子可以去呢。” 小伙计咬咬牙,伸出一根手指头,“一百两。” “啧啧!”卓姜摇头,一根一根地把他五根指头都掰开,“至少得这个数才行。” “三百两。”小伙计艰难地与她砍价。 “四百。” “好,成交。”小伙计爽快地应了。那速度,让卓姜蓦地觉得自己被坑了。 典当了手机,卓姜看着那只钢笔,“不知小哥可要收这个神物?” “不知这跟短棒可有什么神力?”小伙计一脸贪婪地看着那只钢笔。 卓姜犯难,转动着钢笔,系统说是叫什么钢笔,既然是笔,就该能写字,可是笔头在什么地方? 面对着小伙计期待的眼神,她尴尬道,“这……大概能挠背。” “抱歉了公子,我们铺子不收无用之物。” 想想自己已经有了四百两,应该能勉强买间破屋子吃顿饱饭,即使不当这钢笔也是没关系。她收好钢笔,揣着四百两银票在小伙计欢送声里,大步走了出去。 刚走出来,寂静得可怕的街道让她的心突突地有些恐惧。在走进典当铺前,这大街上的人可是不少的,怎的突然一个人都不见了 她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靠着屋檐往前走着,刚走到转角处,便见一顶庞大的轿子迎面走了过来。八个壮士抬着轿子,旁边还有二三十个穿着铠甲,配着宝剑的勇士保护着轿子。而轿子上,轻纱幔掩,宝石镶嵌的金椅子上,慵懒地躺着一个华服少年,样貌是难得的姣好。卓姜不觉中竟是看愣了神。 等她回过神来,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华服少年已经走至她的跟前,右手握着一根镀金的链子,链子的另一头,是一只镶着白玉石的狗项圈,此时正套在她的脖子上。 华服少年勾起唇角,宠溺地看着她,带着几分无奈道,“虽然你看着一副低贱的模样,但奶娘曾说越是低贱越是好养活。从今儿起,你就是朕的猫儿,小破。” “小……破?”卓姜眨眨眼,低头看着眼前这个被金银玉环身的小少年,伸手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高,果然是比她矮一个头的高度。随手一把就捏住了他的脸颊,好奇道,“居然有比我还矮的,小弟弟,你今年几岁了?” 华服少年的笑容僵了僵,躲过她的魔爪,握着链子的右手暗暗使力。站在一旁的小喜子又开始一阵阵的发抖。每次陛下这幅模样,就有人活不了了。陛下最在意的,就是他的身高问题了。 “既然你觉得你太高了,那朕就帮帮你。”少年冷冷地笑了笑,倨傲地仰头看她,“来人,替朕把这只猫儿的双腿给砍下来。” 卓姜将手搁在他的头顶,顺着他的头发,“你……是皇帝流陵?” “直呼朕的名讳,看来你是连脑袋都不想要了。”流陵抗拒地以手打开她的手,“拿开你的脏手。” “居然这么小。”她嫌弃地将他上下打量着,这次的任务着实太难为了,“长得如此娇美可爱,实在是下不了手啊。” “来人!将她拉下去砍去四肢,再砍掉脑袋,把尸体挂城墙三日。”面对着她的无视,流陵收回了笑容,沉声道,“挂之前记得鞭尸鞭尸鞭尸!这大逆不道的臭猫!” 眼看着刀剑架在了脖子上,卓姜小心地拿手推了推,刀剑丝毫不动。她笑着拉住那个闹别扭的流陵右手,“要杀我,可以,不过,在这之前,我带你去看个神物。” “神物?”流陵眯了眯眼,显然是被吸引了注意。 “恩!”卓姜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朕就瞧瞧你还能耍什么花样!”流陵不屑,回头使唤其他人,“你们随朕一道去看看。” 脖子上套着项圈,卓姜试了试,依旧是取不下来。 “别白费劲儿了,等你的头掉了,自然就取下来了。”流陵捂着嘴无邪地笑了起来。 卓姜无语地任由他牵着链子,带领着一众人马回了之前的典当铺。 小伙计一瞧这一大队人马,吓得趴在地上直哆嗦。 她径直地翻出了那只系统留给她的手机,按照系统曾经所教地按了几个按钮,当听到系统慵懒无力的声音时,她清清嗓子,奋力尖叫起来,“啊!!!啊!!!啊!!!救命呀!!!要死了要死了!!!”不等系统回话,她就给挂了。 回头,看着一众目瞪口呆的人,她笑着摸了摸惊得合不拢嘴的流陵的脑袋,“乖,现在你可以随便处置我了。” 流陵咽咽口水,皱眉道,“说好的神物呢?” 她提着破衣裳转了一个圈,笑道,“就是我呀。” 流陵:…… 众人:…… “侍卫!砍了她!”流陵愤怒,一种被戏耍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让他极度恼怒。 “是!” 随行的侍卫拔出大刀,就要落在她的脖子上,突然一阵剧烈的震动震慌了所有的人。案桌上的东西齐刷刷地掉了下来,惊慌声此起彼伏。 “不好!是地震!快走!”卓姜最早反应过来,曾经亲身经历,那种疼痛的感觉还深深地藏在心底。 一把拉住还处于呆愣状态的流陵就往外拽,大门哐当一声倒了下来。走在近处的几个侍卫冲上前去抵住了大门向两人倒下。 “陛下,快走!” “还愣着做甚!”卓姜右手狠狠地掐了他一把,疼得他惊呼一声,总算反应过来,慌忙跟着她跑出了典当铺。 刚出典当铺,就看着刚才还好好的铺子随着其他的屋子瞬间化作一堆木头,烟尘滚滚,安静祥和的街市就这样化作一堆废墟。幸存的人从木头里钻出来,身上的鲜血染红了衣衫,哭嚎声,惨痛声,呼唤声,久久不绝……人间地狱。 “陛下!你可还好!”小喜子踉跄着从木头里钻了出来,所幸被房梁支撑着,只是被擦伤了皮毛。 “无碍。”流陵摇头,看着被自己拴着脖子的卓姜,命令道,“蹲下。” 眼前的惨状与曾经的记忆慢慢重合,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满是鲜血,他们冲着她伸手求救,她害怕地站在原地,双手发抖,她想过去帮助他们,只是一双脚被恐惧钉在原地,丝毫不能动弹。因而,在流陵唤她之时,精神依旧有些恍惚。现实与回忆交错,她狠狠地眨了眨眼睛,愣愣地低头看他。 “笨蛋!”他踮起脚尖,右手扯住她的项圈,逼迫着她低下了头。他满意地笑了起来,摸着她的头,“真乖,小破。” 卓姜:…… “小破救驾有功,朕饶你一命,从现在起,你不是朕的猫儿小破,而是朕的狗儿小破。” 卓姜:………… 喜羊羊的铃声在这片涂炭之中不和谐地响了起来。卓姜恍惚地按了接听键,系统的声音好是得意,他说—— 你不能死,不代表其他人不能死。呵呵,你看清楚了吗?那些被地震害死的人,皆是因为你,因为你的不认真,这就是你求救的代价。 “是吗?”卓姜清晰了眼眸,满是清冷,“那……”说至一半,她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那她就更不想完成任务了,让系统毕不了业,似乎也不错呢。 “小破,你作何这样看朕?朕很不高兴!” “汪!” 第3章 陌生的熟悉 这一次的地震虽说不是毁灭性的,但波及比较广,周围几个都城皆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这对于一个从未发生过地震的小国来说,实在是不小的打击。 一路畅通地跟着流陵回了皇宫,洗了个舒服的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因为地震的事,流陵被大臣们给叫去了前殿。卓姜独自在御花园里乱走着,摸摸脖子上的项圈,这项圈不知是用什么皮做的,摩擦着脖子,还有些疼。 “小破!”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耳朵动了动,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可刚走没几步,后脑勺被什么给狠狠地砸了。她唏嘘一声,看着在地上弹跳的线团,颇为无语地看着身后那个一身龙袍的小矮子。 “快把球叼过来,小破。”流陵站在原地直跺脚,右手指着线团,满脸的笑容。 还真把她当狗了…… 卓姜弯腰拾起地上的线团,轻快地向他走去,“陛下,你不是在与大臣们说事儿么?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不对不对!”流陵嚷嚷,不满的情绪很强烈,“你应该用嘴叼过来!” 卓姜:…… 抓住他的手,摊开,将线团搁在他的手心,看他握住线团,卓姜同情地抚摸他的头,“是不是被大臣们欺负了?”戏文里常有弱小的皇帝被权势大的臣子欺负的故事,看他这般娇小,不知这么些年受了多少欺负。 “恩。”流陵苦恼地点头,“那些大臣们哭得朕很闹心,朕不过是打了他们五十大板而已,老是用哭来欺负朕,朕心里难过极了。” 卓姜:…… “不说那扫兴的事儿了。”流陵笑笑,在她的面前晃了晃手里的线团,“这一次可不要不听话哦,不然,朕就命人缝了你这张没用的嘴。”说完,右手一挥,远远的,把线团给扔了出去,“去吧,小破。” 看着线团飞出去的方向,卓姜看他一脸娇羞,任命地向着线团的方向跑去。 不得不说,这次任务的小皇帝还真是比她之前两次任务遇到的都要难缠。第一次穿越时,她是一条说人话的金鱼,任务是鼓励一个自卑固执的小男孩儿放弃自杀,虽说过程多了点意外,后来小男孩儿性格越发奇怪,但到底是放弃了自杀的念头;第二次穿越是一个具有暴力倾向小男孩儿李啸的嫂子,虽然最后李啸还是投靠了反贼杀了不少人,任务完成与否也尚不可知,但那李啸嘴上与她斗不停,心里却是一直想着对她好,从未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当然除了最后那一箭。而这次的这个小皇帝,却是真真的把伤人杀人当成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小破!快一点!不要让朕把你那两条好看的腿给砍了!”身后流陵不耐烦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她简单地应了声,撩开浓密的花草,眼睛扫过每一个角落。刚才明明看到线团向着这边飞了过来,怎么不见了呢? “小破!” “快找到了!别再催了!”越是催,她越是心烦。 扩大搜索的范围,她往旁边的花丛走去,一点点地拨开,不放过一个空隙。好不容易在一株兰花下看到了线团,顿时松了一口气。弯腰,伸手去捡线团。 可手指头还没触碰到线团,流陵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侧传出,她仰头,不知何时,他竟然跟着走了过来。 夕阳的余辉撒在他金色的龙袍上,少了刺眼的灼热,多了些柔和与温柔,浅浅的笑容,就如同误落人世的仙子。他咧嘴笑着,手搁在她的头顶,“难道忘了朕之前所说,不想要嘴了?” 卓姜摇头甩掉之前奇怪的想法,弯弯眼睛,笑道,“当然不是,我不过是想看看是不是那团线团而已。” “那可看好了?” “自然。”虽说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她还是弯了膝盖,伏在地上,伸长了脖子,正准备衔着线团的时候,她心里又是一阵挣扎,偏过头来看他,“陛下,可不可以……”刚说到一半,就见后面的树上一道很小的白光闪了一下。 “小心!”时间紧迫,顾不得其他。她向前一扑,就把流陵给扑倒在地上,两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肢,迅速地往旁边的草丛滚去。 ‘砰’的一声,就在他们刚滚开,一支利箭重重地扎进流陵之前所站的位置,铮铮摇曳。 此时的流陵似乎被吓住了,闷不吭声,安静地躺在她的身下。 “来人!有刺客!”卓姜拔高的声音尖锐刺耳,吸引了不远处的侍卫。 听见侍卫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树上的刺客顿时慌了起来,慌乱地冲着两人射了四五箭。流陵虽说看着比较年幼,但卓姜本就不大,搂着他艰难地躲闪中,难免磕磕碰碰。薄透的衣衫连着皮肉被擦破了不少,不严重,却触目惊心。 刺客见侍卫已经走近,他慌忙跳下树,往花丛里躲了去。 十来个侍卫有近十个追了去,剩余三名留在流陵身侧,扶着两人起身,恭敬地跪在他的脚下,“属下救驾来迟!还请陛下责罚!” 流陵没有看他们,脸颊上还残余着些红晕,眼睛落在卓姜满是伤痕的胳膊上,“快去请太医,待其他人回来,你们自行断腿。以你们这速度,如何能保护朕的安危。” “属下遵旨!” “慢着!”卓姜拉住流陵,四目相对,漆黑的眸子,眼波流转。 流陵勾唇一笑,“你莫不是想要为他们求情?你放弃吧,朕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 卓姜摇头,“这里所有人的死活都与我无关。”不过是系统创造的一个虚假世界而已,“可否看在我是为你受伤的份儿上,让他们请太医的时候顺道让我吃一顿饱饭?”来这个世界,还没好好地吃一顿饭,真的是太没天理了。 他眯了眯眼睛,看不明白他眼底的迷茫是为何,他问,“朕的死活既然与你无关,那你刚才为何要救朕?” 她不解地皱紧了眉头,“你问我,我能问谁,总觉得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似我们认识了很多年。” “呵呵……”流陵捂着嘴娇小,挥退了侍卫,一时间,此处只剩下两人,他一步步靠近,踮起脚尖,右手拉住她的前襟往下扯,使得两人的脑袋处于同一高度,他暧昧地笑道,“你莫不是想以此与朕套近乎,呵呵……朕看破你了。”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卓姜扶额,“陛下,有没有人与你说过,想太多会秃头。” “朕都明白,你这是气急败坏想转移话题,秃头什么的朕不关心,这是太医的脑袋该不该挂在他们脖子上的问题。朕想知道的是,你到底对朕有什么企图?”他一副坦白从严抗拒也从严自己聪明绝顶的表情。 卓姜在无语之外,越发觉得他想问题的方式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也是这样的。 “小破是朕的狗儿,你切记,莫要坏了规矩,惹朕不高兴。”他走至兰花处,拾起线团,冲着卓姜温和一笑,远远地扔了出去,“去叼回来,小破。” 卓姜:…… 这人,没法交流了。 *** 太医是和晚膳一道进来的。卓姜嗅着香味,立马精神了许多。 “乖,先看病。” 看他眼含笑意,卓姜知此时若是不顺从,怕是又要给打发去叼线团。听话地撩起袖子,伤痕累累的胳膊,让他不经意地皱了一下眉头。 “如何?” 太医仔细地看了看,恭敬地跪在流陵跟前,“回陛下,这位姑娘只是皮外伤,擦些伤药几日便好。” “好。” 太医见他应允,起身自药箱里拿出一只小瓶子,就要给她清洗伤口。 “慢着。”流陵突然夺过太医手里的瓶子。 “陛下?” “朕的狗儿,自然由朕亲手来救治。”流陵倨傲地拨弄着太医的药箱,“哪些是需要的,你与朕说说。” 瞧着他跃跃欲试的表情,卓姜蓦地打了个寒战。让他来给她擦药,真的不会越来越严重? 太医走后,流陵看她瑟缩在一角,放下了几只瓶子,“别担心,你不是一直嚷着饿了么?我们先用晚膳,待会儿再擦药。” 此话一说,卓姜顿时松了一口气。 走过来,刚准备坐在椅子上,就被他一把给推开了,她不解地看他,“陛下,你不是说可以用膳了吗?” “没错,只是,狗儿岂能与朕同桌。”他领着她走至墙角,踢了踢地上的破碗,“这里,才是你该呆的地方。” 卓姜眯眼看他,“陛下你在说笑吧。” “朕从不说笑。”流陵笑道,“不过,朕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不用这只碗,让你用桌上的碗在凳子上用膳。” “陛下请说。” 流陵一脚踢在她的膝盖,不满道,“长这么高作甚,每次都要朕抬头。” 卓姜无语,听从地弯曲了膝盖,使脸与他的平行。 他满意地看着她的所为,伸手顺着她的头发,“很好,小破,做得不错。现在,只要你说出你救朕的原因,朕就特别赐予你这次与朕同桌的殊荣。”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朕说过,这个答案,朕不满意。” 卓姜皱眉,低头想了想,抬头看他,“大概是因为我贪恋陛下的美色。” 流陵蓦地红了脸颊,别扭地转过头去,咳嗽几声,“这个……这个……朕的要求是很高的。看你如此诚实的份儿上,朕,许你过来用膳。” 卓姜:…… 其实,她不过是说着玩而已,只是看他这表现,她更迷茫了……到底是谁呢? 第4章 磨人的妖精 入夜,屋子里的窗户皆是紧闭着,卓姜蓦地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四肢被流陵死死地楛着,动弹不得。 她睡觉一直不安生,在上一个任务时,家中贫困,她与李啸一向是睡在一张榻上。经常早上醒来她就会发现李啸身上多了些淤青。昨晚流陵给她擦好了药,便非要让她暖床。她本想假睡趁着他睡着的时候起来,想不到假睡成真,一觉醒来,就已经是半夜。 幸得他此时睡得熟,她小心翼翼地拨开他的手脚,顾不得穿鞋,垫着脚尖,披上了件外套就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守门的侍卫歪倒在地上,沉沉地昏了过去。当真是如她所料。 在用晚膳的时候,她就听见外面八声蛙鸣九声布谷叫,起初她没注意,直到后来她发现这叫声不断地重复,一声也没差。她便起了心思,细细地数了数,那声数,恰好是她名字的笔画。 只是,因为她睡着的关系,委屈了那人学蛙鸣布谷叫了大半夜。 跟着蛙鸣声,她一路畅通地来到旁边的一个小凉亭里。乌云遮月,寒风灌袖,她紧紧地攥紧了衣襟,蜷缩着在原地跺脚,这里的昼夜温差真是该死的大。 “出来吧。” 她的话音刚落,第七声蛙鸣之后,是长长的一段寂静。就在她有些担忧,害怕是自己想错了准备转身回去的时候。突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僵直地站着不动,看着脚下,两人被拉长的影子。她也不转身,就那么等着他开口。 寒风一阵阵地路过,卓姜止不住咳嗽了几声。身后之人叹气一声,衣衫摩挲的声音。她仔细地听着身后的动静,肩上是骤然增加了一件厚重的衣服的重量。 他说,“朕不喜欢半夜乱跑的狗儿,小破,莫要逼朕在你的脖子上栓上链子。” 她整理了情绪,转身,笑道,“陛下你看,似乎要下雨了呢。” 流陵只微笑看她,什么也没说。 “陛下?”他不说话的神情,黝黑的眸子看不到底,让她莫名的心慌。一点也不似白日里的流陵。手里攥着他脱下来附在她身上的裘衣,脸上是掩饰慌张的镇定表情。 他低头,看着她冻红的脚,无奈地摇了摇头,“下次出来记得穿鞋,莫要让人误会朕是一个虐待宠物的人。”小小的,指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拉着她大步向着屋子里走去。 她任由他牵着,看着他的头顶,披散着头发的流陵,身姿纤细,如同雨中的精灵,带着淡淡的哀伤。 进了屋子,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小喜子端着一盆热水搁在地上,“陛下,热水来了。” “你出去吧。”流陵撩起袖子,指尖触进水里,感受水的温度。 小喜子躬身出去,在退出屋子的刹那,卓姜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惊诧、不解、不可思议,这是她从他的眸子里读出的信息。只是她不明白,这小太监作何这样看她? 蓦地脚上一疼,她垂头,看着被她忽视了好一会儿的流陵,察觉到他脸上的不悦,她故作委屈地看他,“陛下,你这一脚,当真是踢得准,伤口怕是又给裂开了。” “自己泡脚,莫不是要朕伺候你?”流陵起身,转身去了侧屋。 她将脚浸泡在盆里,热水环绕,舒适得她不由地唏嘘一声。回头,是流陵抱着一床被子过来。 “陛下,屋子里并不冷,不需要再添……”说到一半,她停止了后半句,她发誓,刚才他绝对冲着她翻了一个白眼。 被子被他重重地扔在床榻一侧,凌乱地揉作一团,他拍拍手,指着被子对她说道,“今儿朕很不高兴,朕决定取消你能与朕同榻的资格,从现在起,你就睡这儿。” 卓姜不在意地笑着,“陛下,可否过来一下?” “作甚?”流陵皱紧眉头,脸上不满,但还是挪着步子,在她的身侧坐下,“朕说过,朕的决定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所以,你睡地上,是绝对绝对不会改变的事情。” 没等到她的乞求,流陵疑惑地回头,她正把一双湿漉漉的脚搁他裤脚上擦拭,一点也没关注他拧得更紧的眉头。 “你莫不是以为朕真的不会杀你?” “好困好困。”擦干了脚,她好似不经意地踩着他的大腿,径直地扑进了地上的被子上,裹着被子,再也不理会某个正闹别扭的皇帝。 “放肆!”流陵焦躁地站起身,走至卓姜睡着的地方,大声对她说道,“这世上还没有哪个人敢如此对朕不敬!朕非砍了你不可!” 回应他的,是一段绵长的呼吸声。 “你别以为朕可以饶恕你!朕与你说!朕这十八年来,杀的人比你走的路都多!” “你知晓朕是如何处置那些违抗朕的人吗?朕会砍掉她们的脑袋,或者把她们砍作几段拿去做花肥!你害怕了吧!哈哈哈……朕还会……你nnd别急着睡觉啊!认真听朕的话然后颤抖去吧!” 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流陵恨得牙痒痒。默默地拽着榻上的被子在她的身侧睡了下来,他轻声在她耳侧说道,无论她是否听见,“你好好听着,小破!今日你让朕很生气,明日朕就命人砍了你!”今日,就先好好睡吧。 他放缓了呼吸,眼睛开始朦胧,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肚子上一阵剧痛,罪魁是旁边这个人的右脚。他捂着肚子,暗暗恼恨着,怎么把她这乱动的习惯给忘了,之前该把她手脚都绑上的。他刚挪开她的右脚,一只拳头径直地击打在他的左眼,剧烈的疼痛,逼得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顾不得处理,他迅速地挪过去,手脚并用,牢牢地把她禁锢在怀里,使她动弹不得。如此,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 次日的雨很大,淅沥沥地声音从窗外传进来。卓姜揉揉朦胧的眼睛,脸颊,果然干涩得难受,夜里,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她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世界,梦到她无数次地求死不得。无助,绝望,背叛。当初系统将她拉入这里,远离原来的世界,穿梭在各个陌生的世界里,其实是感激的。她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个绝望的世界里去。 “姑娘,您醒了?”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冷风灌入,她哆嗦着攥紧了被子,看着端着衣衫走进来的小喜子。 “陛下呢?” 小喜子将衣衫放下,“陛下上朝去了。姑娘,今日天凉,陛下命奴才给您送些衣衫来。还有这些是您昨儿身上东西。”他恭敬地行了行礼,“请姑娘先换上,奴才告退。” 待他退出了屋子,牢牢地关上了门,卓姜迅速地穿上了衣衫,松软的雪色长裙配上厚厚的红狐外褂,长裙的裙摆点缀上星星点点的红色,简单却不失雅致。 就在她对着铜镜暗自欣赏的时候,喜羊羊的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她顺着铃声望去,之前放衣衫的托盘里,是她的手机和钢笔。虽说不太情愿,但还是礼貌地按了绿色按钮。 系统的哭嚎声让她精神一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一向咋呼却不失冷静的系统一下失去了分寸。 “呜呜……卓姜我求你好不好……认真完成任务不要再捣乱了……呜呜……我提高你的危机灵敏度是为了让你不会轻易地死掉,而不是让你来破坏任务的……呜呜……我求求你好不好……好好完成任务好不好……刚才系统学校把上一个任务给打回来了……呜呜……李啸在瑛娘死后没有向善反而发动战争去攻打周围几个国家,尸横遍野,造成了更大的杀戮……呜呜……求你赶紧把皇帝杀了完成任务赶紧去重新完成第二个任务……卓姜!卓姜!你有没有听啊……喂!卓姜……” 她搁下手机,也忘了关闭通话,径直地将手机丢进了花瓶里,噗通一声。果然是有水的。 杀掉流陵,回去再一次面对曾经无法面对的,承受那些难以言喻的痛苦;或者留在这里,帮助流陵改掉那些坏习惯成为一代明君。两者一对比,只有对不住系统了。 大门再次推开,流陵一身耀眼的黄色站在门口,姣好的脸上,左眼那团淤青实在是太引人注目。 “陛下,你的眼睛怎么了?又被大臣欺负了?” 流陵暗暗咬牙,“恩,那些大臣非要揪着朕说清楚,真是太气人了!于是朕又打了他们五十大板!” 卓姜:…… “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流陵走至托盘处,拿起那只总是被卓姜忽略的钢笔,惊呼道,“你居然有这种东西!” “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卓姜坚定不移地问着,完全不理会他的转移话题。 “朕与你说,朕小时候见过一次,听奶娘说,这是历任皇帝都有的笔,只是,朕儿时贪玩,不知道给丢哪儿去了。朕给你瞧瞧,这种笔与我们平日里写的毛笔很不一样。”他熟练地揭开了笔盖,在砚台里蘸了蘸墨汁,写下了一个‘破’字,“你过来瞧瞧,是不是要细许多。” “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流陵脸上的笑意挂不住,重重地搁下钢笔,冲着她恼怒地吼道,“你老是这么问作甚!非要朕说是你揍的让朕砍了你的脑袋才干休吗!!!” 卓姜抿了抿唇,遮住唇角的笑意,拿起钢笔,学着他之前的样子蘸墨汁,在宣纸上画了一个圈,炫耀似的拿给他看,“陛下你看,鸡蛋。” 流陵:………… “朕现在很生气,你……去叼线团好吗?”流陵扶额,第一次感到无法描述的无力感。 就在他准备夺过钢笔,给她示范一下什么叫作真正的画时,惊奇的事情发生了。至今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她那个丑丑的圆圈会从纸上跳出来,变作一颗奇丑无比的鸡蛋掉在地上,然后碎了,露出粘稠的蛋液。 这是……怎么回事? 第5章 生与死 “这笔是怎么回事?”流陵拿着钢笔仔细地端详。 而卓姜却是在考虑另一件事,“它怎么知道我画的是熟鸡蛋还是生鸡蛋?” “笨!”流陵本想一巴掌拍在她的脑袋上,但由于身高问题,不得已爬上了椅子,这才居高临下地拍上她的脑袋,“你心里所想的定然是生鸡蛋……不对,你确定那是鸡蛋?” “是鸡蛋没错,虽然丑了点。” 她撑着下巴,蓦地想到了什么,拿过钢笔,蘸着墨汁,慢慢地画出了一个人的形状,两眼一鼻一嘴,依稀看出是女子。她一边画着一边嘴里嘀嘀咕咕地念起一个人的名字,“苏青苏青苏青……” 虽知是女子,但看她这般留恋的模样,流陵心里莫名地有些吃味,指着那画道,“苏青是何人?” 卓姜抬头,对上他黑亮的眸子,认真诚挚。说到嘴边的谎话立马给收了回去,“是我娘亲,她在我五岁那年就去世了。她是这世上唯一待我好的人。” 流陵默,垂头看着画,什么也没说。 她复又继续勾勒着画像,嘴里继续念叨苏青两字。 画着画着,她原本平静的脸慢慢变得有些焦躁。一遍又一遍地涂画,一直到尖锐的笔尖划破宣纸,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卓姜平静地将钢笔重重地放在桌上,“为什么鸡蛋可以变出来,娘亲却不可以?” “别难过。”流陵伸手抹着她的脸颊,“你娘不在,朕也是可以待你好的。” 她推开他的手,“我没哭。” “朕知道,朕只是觉得你的脸有些肉,手感应该是不错的。” 卓姜:…… 就在两人研究钢笔的时候,小喜子怯懦地从外面走进来,“陛下。” “说。” “国师大人说是有要事禀报。” “哦?”流陵勾唇,“那老头子前日不是说生病,七天不入宫吗?” 小喜子不敢抬头,“奴才不知,看国师大人神情,似乎挺着急的。” 流陵点头,从椅子上跳下来,扯着卓姜的袖子道,“你在这儿候着,朕去去就回。” “恩,你去吧。”卓姜一门心思都在钢笔上面。 对于她的不在乎,流陵不满地抿紧了嘴唇,刚往门边走了几步,皱紧眉头,倏尔转过身来走了回来。 “你怎么还不……”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额头上的柔软冰凉的触感给震慑了,“你……” 流陵眼神飘忽,盯向一旁,结巴道,“朕……朕……朕恩准你贪恋朕的美色。”说罢,大步地跑了出去。 那绯红的脸颊,媚态尽显,她发誓,绝对没有看错。 摸摸额头,不解他为何要如此做? 她们认识也不过两日罢了,这样的发展也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些。 摇摇头,她决定不再想此事。蘸着墨汁,继续画她的鸡蛋。 …… “姑娘,姑娘……” 卓姜揉揉朦胧的眼睛,竟是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看着眼前的小太监,她记得,这是流陵身边最常见的那个,似乎叫做小喜子。只是,他之前不是与流陵一道出去了吗?怎么只见他出现而不见流陵? “姑娘,太后命奴才领您去见她。” “太后?”她不解地看他,“公公可知太后找我大抵是因何事?” “姑娘见了太后便知。”小喜子不愿与她多讲,恭敬地垂着头,引着她往外走,“姑娘请随奴才来。” 她犹豫了片刻,抓着钢笔和几张宣纸揣进怀里,紧紧地跟上了小喜子的脚步。 弯弯折折的道路,就如同这宫里的人心一般,让人难以捉摸。越是往前走,之前发现刺客时的不舒服感觉又若隐若现地出现了。难道这就是系统所说的危机敏感度? 走至一个庭院前,小喜子突然顿住了脚步,“姑娘,此处奴才进去不得。还请姑娘自己进去。” 左右两侧的花丛整齐而棱角分明,花朵的种类颜色皆是极为对称,漂亮之中,却是严肃得太过了些。她沿着道路往里走,一步步地靠近,心越是慌乱,似乎又一个声音不断地叫嚣着让她离开这里。 ‘咔擦’锋利的剪子剪断一朵开得正旺的花朵。 卓姜向前看去,那人一身荣装,美艳的脸看着很是年轻,很难想象着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这就是流陵的娘亲? 察觉到卓姜的到来,她并未抬头,一心只剪着伸出头的花朵,“这有些不知本分的小家伙,总是想爬上不该待的地方吸引人注意。哀家都会……”咔擦一声,又是一朵花坠落在地,“一个一个地剪掉它们的头,让它们用生命的代价来明白什么叫做本分。” “太后娘娘您的手酸吗?需要我代劳吗?”看着地上的一排花朵以及太后泛红的拇指和食指,该是被剪子擦红了。 太后嘴角抽了抽,丢下了剪子,不屑地瞥着她,“听说,你是一个乞丐。” 卓姜点了点头,大抵是明了她的意思,只是故作不懂地不吭声。 “你可明白,皇宫不是你这种乞丐能呆的地方。” “我既是陛下带进来的,离开自然也要陛下准许才行,断然不敢贸然违抗陛下的旨意擅自离开。还请太后见谅。” “哼!你该要明白!哀家是陛下的母后,哀家的旨意,其中的重量你该是知晓。就是哀家现在要了你的命,你说,谁又能奈哀家何?”太后纤长的小指挑起她的下巴,“啧啧!模样到是不错,只可惜,生了一条贱命。” “如果……”她桀骜地回望,“如果我说不呢。” “下贱的人果真是不会好好听劝,既然你自己要找死,就别怪哀家没给过你活路!”太后狠狠咬牙,往后退了三步,“来人!处理干净点,别污了哀家的园子。”说罢,转身往后面的殿宇走了去。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不知从哪儿窜出十来个拿着□□的侍卫,钢铁铮铮,将她团团围住,一步步地靠近…… 卓姜手伸进怀里,摸到钢笔和宣纸…… *** “陛下,天神动怒,地动山摇,瘟疫横世,天神悯百姓疾苦,降灵石指示,是有异世妖孽出现在陛下身侧,请陛下为了天下百姓,除去此妖孽!还百姓安宁!”国师辅佐三代帝王,苍白的须发是他最傲然尊贵的证明。 流陵抿紧了唇瓣,“妖神之说,简直荒谬!” “陛下,那妖女身上有妖物,不少人皆有看见她同一个盒子说话,且陛下遇见妖女之时,正是地动山摇,天神动怒之时!” “小破只是朕的一只普通的狗罢了,而且她救过朕的命,朕不许你污蔑她!” “她是来取陛下您的性命,危害百姓的妖孽啊!陛下三思!” “不必多说,朕累了,你回去吧。” 国师拱手愤恨,“臣,告退。” 流陵拧紧的眉头丝毫没有松开。 那个奇怪的,会说话的盒子他见过,会画出实物的怪笔他也见过。小破,她到底是什么人?真的如国师所说是异世的人? 太多的问题,他需得亲口问她。 *** “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刺客。”树干上,卓姜紧紧地搂着身侧黑衣人的胳膊。 黑衣人揭下面巾,白净清雅的一张脸,怎么看也不像是刺客。只是,这奇怪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咦?公子,我觉得你长得很像我某个突然想不起名字的朋友,你可知道我那朋友的名字?” 他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肉肉的脸颊,“你那朋友是不是叫做卓谦?” “卓谦?”她的生命里似乎没有这么一号人。不过,他姓卓? “别胡扯了,我们两兄妹失散这么久,你就不给哥哥一个拥抱吗?”卓谦张开了双臂。 “哥哥!”卓姜顺势扑进了他的怀里。总算明白那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这卓谦的容貌与她这身体有七八分相似。 “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从哪儿弄出一只鸡来吃蜈蚣的?” “这个……说来话长。”卓姜嘴角抽了抽,思绪回到之前,她被重重包围的时候。因为画人来救命太过冒险,门神又太难画,于是她就画了一只凤凰,担心打不过那些侍卫,就又画了条龙。奈何她绘画技术太差,图像辨析度太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出现了一只鸡,啄食地上乱跑的蜈蚣……幸得卓谦及时出现,这才救了她一命。 “小妹,你似乎一直待在那狗皇帝的身边?”在提及流陵的时候,她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眼里的仇恨。 “哥哥,你刚才不是没看见,太后恨着我呢,只怕我也是不能继续留在陛下身边了。” “小妹莫要糊弄哥哥,哥哥这两日可是看得很清楚,能在那狗皇帝身边活过一日的女子,除了你,还从未有过。”卓谦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由此可见小妹在那狗皇帝心中不小的分量。” “哥哥高看妹妹我了。时辰不早,我得赶紧回去才是,不然被那老妖婆发现指不定真活不了了。” “嗯,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会与你联系。”卓谦搂着她跳下树来,“不过,小妹可别忘了我们卓府四百零五口人皆被那狗皇帝害死!卓府就剩下我们两人,报仇之事,切莫忘!” 敷衍地应了声,她就急匆匆地往回赶。报仇什么的,是卓府的事,而她不姓卓,对卓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反而流陵,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保护。 *** 在殿前徘徊了许久,流陵终究鼓起勇气走了进去。站至屋子门前,手,触及雕花的木门,正准备推开时,却在听见屋里那人的话语时,瞬失去了力气—— “如果我杀了流陵,你能将我的娘亲苏青复活吗……” 她居然真如国师所说要杀他!他对她的那些喜欢,一时之间,竟是如此的可笑…… 第6章 另一个系统 回来的时候,小喜子和流陵都不在,卓姜安静地坐在榻上,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流陵回来。在龙榻上焦躁地打了几个滚后猛地坐了起来,拿出钢笔练习画凤凰。 不知画了多久,突然喜洋洋的铃声又响了起来。她本想不理会,奈何那声音完全不间断,让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更是烦躁了几分。伸手,从花瓶里掏出了手机,嫌弃地以指甲按了绿色按钮,离耳朵远远的。 “你就是那个把3号系统折磨得要死不活的快穿女主角?” “啊?”卓姜不解,眉头如同麻花拧了起来。 电话里,那人阴阴柔柔的声音,让人汗毛直竖,根本不是那个熟悉的系统,“你是谁?系统呢?” “呵呵……那个蠢货还在哭呢。相信那蠢货与你说过,我们系统学校不只一个系统,平日里与你说话的,是3号系统,我是5号。本来,在他创造的这些世界里,我不该插手的,只是,你一个区区快穿女主角居然欺负到我们系统头上了,实在是让我没法袖手旁观。” “你这次与我说这些,是对我有什么图谋吗?”她不觉中,她的手将电话放在了耳边,左手有些紧张地握成拳。 “别害怕嘛,你们虽是我们创造出来的,但我们还没缺德到直接无理由抹杀掉你们。” 他的声音黏糊,就如同一条蛇在耳边吐着蛇信子。卓姜咽咽口水,故作镇静地说道,“既然这是3号系统创造的世界,那请你不要打扰这个世界好吗?” “呵呵呵……”他轻笑,“说来真是巧。” “你不要说你是我失散多年的亲戚。” “啧啧!我想想……恩……你的真名……是叫什么来着……” “我上上个任务是叫小金,上个任务叫瑛娘,这个任务叫卓……”卓姜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的经历,直到—— “凤锦。”他如同说笑般说了出来,“你是燕国镇山王嫡女凤锦。” “你是谁?”卓姜震惊地跌坐在榻上,“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些……” “都说很巧合了。”5号系统慢悠悠地说道,“你原本的世界,恰好是我创造的。在那个世界里,女主是你的妹妹凤秀,而你,连女配都算不上。亏得3号那蠢货仁慈,把你拉进了他的快穿系统里,才免了你在那个世界里随着死亡而永远消失。而你……就是如此报答你的恩人?” 凤秀是女主……也难怪她的一切都轻而易举地被妹妹夺去。想想当初她的未婚夫为了凤秀生生把她逼死,如今想想,心口还微微的疼。 “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既然都过去了,就那么过去吧,对于凤秀,恨意随着时间淡薄了许多。毕竟,这辈子估摸着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5号系统隐了笑意,“我可以屈尊与你做个交易。” “交易?我不认为我们还能有什么交集。” “只要你完成这个任务,杀了流陵,我就能帮你完成你曾经未了的心愿,比如杀了凤秀,或者杀了你曾经的未婚夫杨子佑。” 卓姜沉默。 “考虑得如何?” “如果我杀了流陵,你能将我的娘亲苏青复活吗……” 门外,一双手颓然放下,转身,默然离开。 卓姜接着说道,“你能让我在原来的世界复活吗……能让我回到娘亲还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吗……” “这……”5号系统为难,“那些都已既成事实,贸然改动,会造成其他世界的混乱。我可不想像3号那蠢货那样在毕业与不能毕业之间徘徊。那些我虽不能做,但我可以帮你杀掉所有你曾经讨厌的人。” “不必了。”卓姜苦笑,“那些人的性命我不取,自有天收。何苦为了提前她们的死期而杀了我不愿杀的人?” “你真如此坚定?” “非常抱歉地告诉你,是的。” “很好。”他的声音里,笑意明显,“为了庆祝你的不配合,我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给你,是……” 说到一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种很正式的女声传了出来:对不起,你的手机已欠费,请在三天内充值,否则手机将会失去通话功能,谢谢。 卓姜:…… 看着已经没了声音的手机,她随手,就把手机又给丢进了花瓶。真是一次让人心塞的通话。 已经快到午膳的时间,可是早膳忘了吃不说,这流陵出去了这么久,居然到现在还没回来!莫不会是遇到卓谦,遭了什么意外? 抓着钢笔,带上几张宣纸,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一个是没有丝毫感情的哥哥,一个是在这世界唯一待她不错的人,帮谁显而易见。更何况,流陵给她那种熟悉的感觉,从未消失过,很亲近,很熟识,似乎认识了几辈子,总让她没办法伤害。 *** 兜兜转转,皇宫还真的是不小,布局与她以前见过的相差很多。没多会儿,她不仅没找着流陵,连回去的路都给找不着了。 远远的,前方一个纤瘦老者背对着她站在转弯的扶栏处,白衣白发,仅一根碧绿色的发簪在他白的缥缈的发上镶嵌了点点淡雅和随和。 “老爷爷,请问去龙玄殿该怎么走?”卓姜礼貌上前,对于这样一个仙风道骨的人,她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 那人转身,须发如雪,但从脸上看,是完全看不出头发的年纪,说是二十几岁的人也不为过。不同于流陵的精致,此人的五官不是多漂亮特殊,组合起来却是难得的和谐,稍微动一分就很奇怪。他比流陵似乎更缥缈一些,只一眼,便无法将他的容貌从心里剔除,就像扎了根,让人很轻松地记住了他的样子。 “你是那个被陛下带进宫里的人?” 她往后退了一步,他眼里的冷厉,虽然掩藏得很深,但系统给予她的危机敏感,告诉她:此人,很危险。 “抱歉,打扰了。告辞。”她转身就要往回跑。 跑了几步,回头,看不出他怎么跑动的,脸上淡淡的笑容,阴冷的目光,保持着之前站立的姿势,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近。 她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裙摆,一个前扑就摔倒在地。焦急地欲爬起来继续跑,可越是紧张,两腿越是动弹不得。 不过一睁一闭之间,她就从地上到了旁边的凉亭。两脚完全触不到地面,他的右手,死死地将她的脖子固定在柱子上。他的指节,刚硬如铁,扣住了她全部的呼吸。无论她如何挣扎欲掰开他的手,皆是无果,只等着她的头慢慢充血胀痛,等着第三次的死亡。 这,莫不就是5号系统所说的礼物? “妖孽,为了这天下百姓,你只能死。”他的声音就像浸泡在冰水里的薄荷,清清冷冷。 “你……你……认……错……人……了……吧……”卓姜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莫要狡辩,天神给了我指示,在陛下身边存活一日以上的便是异世妖孽,只有杀了你,才能保证天下太平,免百姓承受疾苦。”他悲悯以另一只手抚摸她涨红的脸颊,叹息道,“放心吧,你死后,我定会给你一个风水宝地厚葬你的尸身。所以,你去死吧。”说着,掐着她脖子的手暗暗使力…… “住手!若是你此时杀了她,朕立马在你面前自刎!” 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向那个小少年,看他执拗地以剑比着自己的脖子,一副随时赴死的模样。 “白痴……”不知道直接拿剑比着这个白发老妖怪吗?卓姜暗暗嘀咕着,骂着他的愚笨,只是心里却是慢慢地暖了起来。被人在乎着的感觉,原来是这般好。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 “那又如何,如果朕的旨意,国师完全可以不理会,那朕当不当这皇帝又有什么关系。” “微臣不敢!”虽说极为不愿,但他还是慢慢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恭敬地跪在流陵的脚下,“还请陛下为了天下,莫要轻待自己的性命。” 没了他的手,卓姜脱力地跪在地上,怀里,钢笔滚落而出。看着钢笔,一时之间,她懊悔不已,刚才怎么就给忘了这只钢笔的存在,画不出凤凰画几只蟒蛇吓唬他也是好的啊。 “还好吗?”流陵走过来扶她起身。 卓姜清清嗓子,“没死。” “没死就随朕回去。”不知道她哪里又惹他生气了,他板着面孔率先走出了凉亭,她赶紧着追了过去。 身后,国师说得痛心疾首,“陛下!你这是在以天下苍生为赌注啊!” 流陵并未回头,“她是朕的狗儿,朕要她死,她不能活;朕要她活,谁都不能伤她性命!” 小小的个子,卓姜觉得,瞬间他就高大起来了。这样关心保护她的人,她又怎么可能伤他性命? “陛下!陛下!你慢些走!等等我!我有些对于你的赞扬和感激积累于心,现在心和脑子都装不下了,必须要对你说出来!陛下!你走慢些!”一路上,流陵都甩她十来步,她加速,他也加速,后来她用跑的还是追不上。想不明白他明明比她矮,怎么走路这么快。 蓦地,他停止了脚步,留给她的,依旧是背影,“你决定……什么时候杀朕?” 许是隔得有些远,他的声音也是比较小,她依稀听见什么决定。快步跑了过去,一把牵住他的手,不让他跑开,喘息问道,“刚才……你说什么决定?” 流陵看着她渗出薄汗的脸颊,以袖为帕,轻轻地给她擦了擦,笑道,“朕问你决定好午膳吃什么没有?” 卓姜:…… 怎么和之前说的字数有些不对啊。不过…… “我要吃清蒸鲈鱼、红烧排骨、小鸡炖蘑菇、糯米鸡肉丸、烤全羊、烤乳猪……想了想,似乎连鱼饲料都有点想吃了呢。” 流陵嫌弃瞥她,“朕是在养狗,不要让朕觉得是养了一头猪,不然朕会考虑,该不该把你扔出去。” 卓姜:“那……就要一份满汉全席好了。” “……果然是猪。” 卓姜:…… 她只是比较饿而已。 第7章 养宠的毛病 “看你用膳时有条不紊,那些个麻烦的规矩你都是懂的,难得你一个乞丐有那些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是这饭量实在是大了些。”平静地过了几日,流陵依旧是对她的饭量念念不忘,“吃得那么多,该长的地方没长,不该长的却长了一圈。实在是对下你肚子里的粮食感到委屈。” 卓姜坐在扶栏上,手里兜着一把玉米粒,往下边挥洒着,引得一群胖瘦不一的公鸡疯狂抢夺,“我虽吃得多,但可没有吃白食,每天我给你画的这些公鸡可是减轻了宫里开支。况且……”她偏过头来,狡黠笑道,“你先别说我,小矮子你先长个头先。” ‘小矮子’三字可谓字字戳流陵的痛处,但这几日的相处,她戳着戳着,他渐渐地也是习惯了。 他自旁边的口袋里抓了一把玉米粒,同她一道给下面的公鸡喂食,“是不是朕对你太过仁慈,所以,你竟敢这般公然藐视朕的威严。” 卓姜将手中剩下的玉米粒一股脑地扔了下去,随意地拍拍手,顺道在他的龙袍上蹭了蹭,“为了不让陛下误会,我决定做一件很伤我自尊的事情。” “哦?”流陵嫌弃地将她的手从他的龙袍上挪开,不解地盯着她,“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 只见她清了清嗓子,突然往另一侧缩去,瞪大着眼睛,楚楚泛波,如同受惊的小动物,“奴婢冒犯陛下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恕罪!” 流陵:…… “如果朕叫你现在去死,你会去吗?” 卓姜笑了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陛下真淘气。” “小破,朕要给你看朕平日里收集的宝贝。”提及他的宝贝,他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是什么?”卓姜一时也是来了兴致。翻身欲从扶栏上下来,谁知,脚上一滑,原本轻松愉悦的脸顿时失色。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栽去,“啊!流陵!” “小心!”流陵脸色也是惨白惨白的,纤细的手,迅速地抓住了她的手,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谁想,她的体重竟然把他一并给拖了下去。 幸得并不算高,流陵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在她的抱怨声里,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这可不能怪朕,谁叫你这么重的。” “哼!你不拉我,我还不会被你压得这么惨。”卓姜嘟囔着,起身拍着身上的泥土。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流陵撇嘴,流转的眼眸,暗暗有得意色。 她自知理亏,只嘴上逞强,赶紧把话题转向了另一边,“你不是说带我去见你那些宝贝吗?怎么还不走?莫不是舍不得了?” “君无戏言。朕这就带你去。”说着,他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去。 刚走几步,就被小喜子给叫住了,他焦急的声音,即使流陵心中很是不悦,但还是顿住了脚步,“何事?” “陛下!国师大人送来加急奏折,南方郡县出现叛军,迅速向北方蔓延,打着清君侧,除妖孽的口号,一路而来,队伍有壮大的趋势。这是国师大人送来的详细情况。以及这份是百万百姓的联名上书,说是要除去妖孽,还东启国安宁。” 这妖孽是谁,卓姜心里明白。因为她的缘故,似乎让流陵的处境更是艰难了呢。她默默地想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心抽出,奈何他握得紧紧的,根本挣脱不开。 她抬头看他,精致稚嫩的侧脸,那般严肃和坚定。这是她第一次相信,流陵真的是十八岁而不是十二岁。帝王的威严在他的脸上尽显。他说,“朕与你们口中的妖孽共存亡,她生,朕活;她死,朕亡。你把此话带给国师,让他看着办吧。天下百姓遭受苦难,是朕的过错,你们要拿朕如何处置,朕都不会理会,只是,若是你们非要把这些莫须有的罪过推给一个无辜的人,朕不介意再多杀几万人。” “陛下……” “流陵……” 卓姜与小喜子同时说道,只是一个是惊吓,一个是震惊和感动。 “朕不想再见你,扫了朕的兴致,你速速去禀告国师此事。还有,以后你莫要再出现在朕的面前,不然,朕会忍不住让人摘了你的脑袋。” 小喜子惶恐地跪在地上,“奴……奴才遵……遵旨。” 瞧着小喜子逃命一般速速离开,卓姜还沉浸在刚才流陵的话里,愣愣的,连他说了什么也是听不清。 直到他踮起脚尖,伸手拍打在她的脸上,这才使她回了神。 “陛下?” “你不是都已经在叫朕流陵了吗?朕,赦你无罪。”面对着她时,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把阳光融化了,暖进了她的心底。 “流陵,虽说之前你的那番说辞令我感动得差点把持不住落泪,但有一事我不明白,你刚才为何打我的脸?” 流陵扬起唇角,眼底满是倨傲,“朕打朕养的狗儿,又有什么不可。” 卓姜:…… “别去想那些烦心事。朕领你去见朕的那些宝贝。”他拉着她的手,情绪激昂,大步地往后宫走去。 *** 当看着一排排的如她一般戴着项圈的妙龄貌美女子,身着毛绒绒的衣衫,局促紧张地蹲坐在地上,不雅地将脚掰在脑袋上时。卓姜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这些人,被人为地装扮成猫的模样,实在是对她们尊严的一种打击。 “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宝贝?”卓姜暗暗握紧了拳头,原本的期待化作了满腔的怒火。 还沉浸在自豪得意情绪里的流陵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她的不悦,伸手,指挥那些女子道,“学猫叫!” 那些女子默默地留着眼泪,跪在地上,以手撑地,冲着两人学着猫叫。一群群,一声接着一声。 “声音大些,这么小,莫不是想让朕割了你们的脑袋。” 此话一说,那些女子学着猫叫的声音更大了些,隐隐的,依旧能听见些许哽咽的声音。 “小破!你看!这就是朕的猫宠部队,只要朕一声令下,她们就……小破你怎么了?”正兴味地给她介绍他最得意的成果,蓦地发现她紧咬着下唇,脸色严肃得吓人。 卓姜转眸看他,“她们是自愿来的?” “朕是一国之君,这天下都是朕的,她们也不例外。朕让她们做这么一点小事逗朕开心,难道不可以……你居然打朕!”不待他说完,她的手已经忍不住扇在了他的脸上。 “流陵!莫要让我看错了你。”说罢,拂袖而去。 如果她护的人,却是在伤害更多的人,她的坚持,又能持续到何时? “小破!你给朕站住!” “小破!” *** 一连三天,她都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安静地画着公鸡,安静地将被子拖到墙角蜷缩成一团睡觉,安静地坐在围栏上看太阳朝升夕落。他的一切,似乎与她隔了一个世界。 原本打算晾着她,让她自己知错然后向他求饶,见识到她的冷漠后,他第一次感觉到惶恐。想着如果她一辈子这样不理会他,胸口如同锥刺一般,疼得无法呼吸。当初奶娘去世时的疼痛,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小破,你画得好丑,朕来教你。”他谄笑着,主动地凑了上去。 谁知卓姜抓着钢笔和宣纸转了个方向,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别害羞,你画得不好朕不会嘲笑你的。来,朕给你看看哪儿不对。”流陵再次凑了上去。 她看了不愿看他一眼,啪的一声搁下了钢笔,默默地走至墙角,蜷缩进被子里,一句也不肯搭理他。 流陵抿紧了嘴唇,看了她许久,什么都没说,安静地走了出去,温柔地带上了门,免清风凉了佳人。 听着门嘎吱一声合上,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环着双膝,她靠着墙壁坐立起来。 其实,她在赌,赌她在流陵心里的分量。如果她不能改变他,那就只有杀了他,毕竟她还没心胸宽阔到保护一个虐杀狂;如果她能改变他,那就以自己为赌注,纠正他的那些错误,使他成为一位明君,辅助他安定国家。 他这一去,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流陵才一脸颓丧地走了回来。 卓姜依旧是不愿看他,他苦涩一笑,在她的身侧坐下,无力道,“小破,别生气了,那些人,朕都将她们遣走了。朕,以后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这几日你不搭理朕,朕心里苦得厉害,一宿一宿地睡不着。朕以前错了,你原谅朕,不要不理朕,好不好?”他说得那般卑微,她动容地偏头看他。 “真的?” 对上她的眼睛,听见她的声音,流陵一时来了精神,坚定地点了点头,“君无戏言!” “那好吧,我原谅你了。”卓姜弯弯眼眸,笑道,“只是,若是将来我发现你偷偷地养那些莫名的猫儿,伤害她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绝对不会!”他似是怕她不相信,伸出了右手发誓,“若是日后朕再养那些猫儿,就叫朕天打五……” “不必!”卓姜握住他的右手,“那样的毒誓我不稀罕,若是你食言,便叫你永生永世都见不着我。” “这……”流陵为难,打着商量,“可不可以换一个?” 卓姜摇头,“若是做不到,我现在留在这里也是没了意义。” 看她起身要走,流陵赶紧拉住她,“好好好,朕发誓。若是日后朕再养那些猫儿,就叫朕……朕永生永世都见不着小破。” “很好。”她拉他起身,“这几日与你置气,一次都没好好吃过,实在是,苦了我的肚子。” 流陵:…… “来人,准备晚膳!”流陵黏腻地拽着她的手,“小破,这个决定你可喜欢?” 卓姜笑弯了眼睛,领着他往御书房里走,“在晚膳前还有些时间,我们不妨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有意义的事?”他念着念着,蓦地绯红了脸颊,局促道,“这……这……未免太快了些……而且……这种……这种事在此处不是比在御书房……更加方便?”半推半就地随她去了御书房。 “你的那些空白圣旨放哪儿的?” “空白圣旨?”正在宽衣解带的流陵听见她这一句,蓦地顿住了手,惊讶地看着她忙碌的样子,慢慢地拉拢了衣衫。 “对,如今情况极为不乐观,我们必须得做些什么来安抚民心才是。你的那些空白圣旨到底在什么地方?”卓姜走了过来,看着他解开放在一旁的腰带,很是疑惑,“今夜我们有很多事需得忙的,你这么早就要睡了吗?还有,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啊?额……当然不是,朕只是觉得……恩……天气好热啊。”他将脸扭向一旁。 卓姜望向窗外淅沥沥的大雨,顿时明白了什么,羞红了脸颊,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嗔道,“不正经!” 第8章 娶你为后 御书房里,流陵连着写了四份圣旨,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又被卓姜压迫着写了一份告罪书,言辞恳恳,感人肺腑,完全颠覆了他往日的昏君形象,成为一个爱民如子,疾天下之苦,泣万民之哀的仁君。 他的手酸软难忍,笔却是没有放下一刻。抬头,看着那个蹲在椅子上尽兴地啃鸡腿的卓姜,他嘴里直抱怨,“朕这十八年来,从未像今日这般劳累,写下如此多的文字” “不必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俗话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了这天下的太平,我辛苦一点也没关系。”她头抬都没抬,一心只奋战于眼前的美食。 流陵:…… “你当真不是一般的厚颜无耻呢。” “嘿嘿……陛下厚赞。”卓姜憨笑,“不过,我比之陛下还是差了许多,陛下你可是正大光明地强抢民女逼着人家毫无尊严地苟延残喘呢,我如何能比得过陛下呀!” 流陵恼羞,轻轻地搁下了笔,“都说了朕知道错了,” “很好啊,那继续写吧。” 流陵:…… 小喜子被调到太后的宫里去了,新来的小太监名叫小庆子,个子不算高,垂着头,两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是个机灵的孩子。 “陛下,请用茶。”他端着一壶龙井搁在桌上。熟料,托盘并没有放稳实,他的手一松,热茶就倒在了流陵的身上狼狈不已。 流陵一时之间怒火中烧,站起身来,一巴掌扇在小庆子的脸色,“蠢货,你想谋害朕吗?” “陛……陛下饶命!奴……奴才笨手笨脚的,陛下您打我罚我都好,请陛下留下奴才这条贱命。” “做了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朕需要继续留着你的性命吗?” “陛下……”吃着美食的卓姜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食物,随意地将手在手帕上擦了擦,跳下椅子,走了过来,一巴掌拍在流陵的手臂上,“陛下,你可是会因此杀了我?” “小破……”流陵颇为无奈地看她,拉低了她的头,轻声在她耳侧道,“此时你莫要与朕抬扛,朕到底是一国之君。” 谁知,她一巴掌拍掉他拉她的手,正义凌然道,“一国之君又如何,君是为万民谋福的君王,而不是以权欺压百姓和下属的君王。小庆子不过是一时失手,谁没一个出错的时候,简单地处罚他一下便好,何必整那些个打打杀杀的。” 流陵动容,“朕明白了。” 卓姜欣慰地笑了起来,将头偏向一旁一直拿笔慌忙记录的太史说道,“该怎么记录,你可知晓?” 太史令慌忙点头,“臣知晓知晓。臣的这段起居注定会一不小心不见了,然后一不小心流落民间,然后一不小心地来给陛下请罪。” “大人请放心,到时我定会帮你给陛下求情的。” “多谢姑娘!”这些个浸淫官场多年,有些东西不明说,他们也是明白。 如今国内叛军四起,打的便是君王昏庸残暴,妖孽伴在君王侧的借口。如果她这妖孽能够改变流陵的陋习,为百姓谋福利,那叛军的再起便没了正当的理由。俗话说,民如水,君如舟,君顺,则民助,君逆,则民反。民心,是成败的关键。 “好了,现在你们都下去吧。”流陵无力地仰躺在椅子上,伸手挥退两人。 “是,奴才遵旨。” “是,臣遵旨。” 太史令与小庆子知趣地退了出去。 “做好人的感觉如何?” 卓姜拖着下巴,两眼弯成了两晚弦月,“很好。这多得多谢陛下的配合。” “谢谢一词太过轻了,朕要你实质的报答。”说着,他拉开了腰带,丢在了一旁。 瞧着他褪去龙袍,露出里面的中衣,似乎他还有继续脱下去的趋势,卓姜绯红着脸颊,一把拧在他的脸颊上,叱道,“下……下流!无……无耻!” 正在脱衣的手蓦地顿住,他狡黠地笑了起来,“朕不过是想让你帮朕拿一下替换的衣裳罢了,你想到何处去了?” 卓姜:…… 心中暗暗腹诽着:他绝对是故意的故意的! 认命地拿来他的衣裳,随意地丢在他的身上,“拿来了,你自己穿吧。” “朕是皇帝,哪有自己穿的理,何况,你不是说要报答朕吗?” 卓姜眯了眯眼,看他笑得自然,小心地挪了过去,拿起龙袍仔细地给他穿了起来。他的身量不高,只及她的胸口,穿着穿着,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还在第二个任务的时候,她正在给她的小叔子李啸穿衣。每当她费尽心思穿好,李啸都会赤红着脸,对她来一句,“白痴。” “喂!小破!” “恩?”卓姜回过神来,只见眼前流陵一脸哀怨地盯着她。她这才发现,刚才因为走神,似乎帮他穿反了。 她尴尬地笑了起来,“抱歉抱歉啊,我这就给你重新穿好。” “你刚才在想什么?” “呃……流陵,待会儿我们出去看星星好不好?” “外面还在下雨。” “呃……那我们去看乌云好了。” 流陵:…… 为了不被她影响成为她那样的傻子,他决定一炷香的时间里不与她说话。 …… “天上的乌云,真的是好没特色呢。” “恩。” *** “小破,朕想带你去见朕的奶娘。” “恩,好啊,我需要给你准备些什么礼物吗?”曾经不止一次听见他提过他的奶娘,似乎是一个对他极为重要的人呢。就连太后,在他的嘴里从未出现过,而这奶娘却是三天两头地说起。 他理了理额前的头发,美目忧伤,“不,你只需要牵着朕的手,一脸幸福的样子就可以了。” “恩?” 起初还不明白,当随着他走进了一个桂花香味四处飘散的小园子里,看着那座极其俭朴的坟墓时,她的心,随着他的沉默,一点一点地揪了起来。 “奶娘曾经是这世上唯一待朕好的人。就像你说的那个‘苏青’一样。” 卓姜的心闷得难受,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太后呢?她是你的娘亲,为何……” “不,她不是朕的娘亲,她只是父皇最爱的妃子罢了。朕的亲娘,就躺在这里。”他伸手,抚摸着墓前的无字石碑,恭敬地跪在坟墓前。 “奶娘,你看,朕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让朕甘心付出努力使她幸福的人。”说着,他拉着卓姜与他一并跪在了墓前。 面对着他鼓舞的眼神,她温和地笑道,“奶娘您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流陵的。” 在坟墓前,他对她说了很多很多。那是他与一个悲苦母亲的故事。 看着自己的孩子扑进别的女人怀里,叫着别人娘亲,任由自己的宝贝被那个‘娘亲’欺负,而她却无能为力。她只能以自己微薄的能力,给着这孩子无限的疼爱。然而,这孩子终究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当他第一次唤她娘亲的时候,也是她惨死离世的时候。那年,他十二岁,奶娘死了,他的身体,也永远地停留在十二岁的样子…… …… “流陵,你的奶娘很伟大呢。” “恩。” “以后我再也不说你小矮子了。” “朕可不会因为这个而违背良心不叫你猪。” 卓姜:…… “小矮子。” 流陵:…… “小破,朕娶你为后好吗?” “不好。” 第9章 身份揭穿 自从一颗少年心被某人无情拒绝,朝堂之上一直沉浸在低气压的氛围里。唯一能与皇帝陛下说两句话的国师大人这几日一直报病不上朝。其他人皆是战战兢兢,不敢轻易开口。 朝堂之下,流陵一把抓住卓姜的手,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为什么?朕哪儿做错了吗?” 宣纸之上,又是一只公鸡跳脱而出,她眨巴眨巴眼睛,“你没有错,只是……”她不可能与一个她觉得很虚幻的人在一起,这个世界是3号系统创造的,流陵之于她,就像故事里的人物。 “只是什么!你可要知道,朕的皇后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朕予这个机会,你该感激才是。” “我不是一般人这我一直都知道,只是这不能作为必须嫁给你的理由。” 流陵:…… 重点似乎有点不对。 “如果你做朕的皇后,天天满汉全席。”流陵咬牙,再出诱惑,“而且,朕的美色可以随意你垂涎。” “这些,似乎现在我已经可以满足了。” 流陵冷笑,“真的吗?” 她有些忐忑地点了点头。于是自这时起,卓姜便开始了惨烈的素食寡淡的饮食。 几天过去,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像青菜了。而那个罪魁祸首把自己的脸蒙得严严实实的,一双美目好是得意,“如何?可还坚持你之前的决定?” 卓姜咬牙切齿,恨恨道,“不嫁!” “呵呵……”他冷冷一笑,径直地走至桌前,看着宣纸上画的一堆食物,皆是没有变为食物,看来她挣扎得很是剧烈啊。抓起桌上的钢笔,揣进怀里,“在你答应之前,这支钢笔暂时由朕保管着。” “卑鄙。” “朕是为了你好。” 卓姜:…… *** 趁着流陵去御书房处理奏折的时候,卓姜实在忍不住,偷偷地溜进了御膳房。瞧着那一排排催人饥肠辘辘的美食,她眼里已经没了其他。 注意着四周没人,抓起一只烧鸡就往嘴里送。 ‘卡蹦’很脆的声音。 嘴里满是萝卜的素淡味,仔细一看,哪里是烧鸡,明明就是几根大白萝卜,以木签串成一只烧鸡模样,再抹上褐色的酱汁。连连吐出嘴里的萝卜,卓姜恨恨咬牙,在盘子底发现一张字条,笔记熟悉得她想咬人—— ‘想吃肉?速与朕成婚。’ 她一把掀掉所有的瓷盘,恼羞成怒欲去找流陵算账。刚走出御膳房,就被一群侍卫给绑了起来! “哼!流陵你个小矮子!我不答应做你的皇后,现在你打算用强的了吗?如此卑鄙,莫要让我瞧不起你!”她一个劲儿地挣扎,奈何那些侍卫个个身强体壮,随意一个都可以轻松把她治服。 “住嘴!陛下的名讳岂容你这妖孽侮辱!”看不清他是如何来的,只感觉一阵风扑面而来,舒尔右脸颊火辣辣的疼痛。 国师依旧是一身雪色长袍,面对着她的狼狈,眸子里是大仇得报的痛快,“如今看谁能救得了你,卓姜。” 他如何知晓她的名字? “我要见陛下!” “哼!陛下怎么可能再见你这个叛贼!你死心吧!” “你这个老妖怪,我在陛下心中的分量相信你是明白的,今日你不让我见陛下,日后我定在陛下跟前参你一本!” 国师右手抬起她的下巴,“啧啧,牙尖嘴利,只可惜陛下怕是永远也不会见你。”说完,他嫌弃地松开她的下巴,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把触碰她下巴的手擦了一遍,悠悠命令道,“来人,把她关进天牢,等候陛下的处置。” “是!” *** 流陵不过是去批阅奏折,她偷偷跑进御膳房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天牢里,潮湿的稻草浸湿了她的裙摆,老鼠的叫声自洞里穿出,探头探脑地往她脚边的饭碗挪去。她如同入定了一般,看烛火摇曳,等着那个人的出现。 夜很深了,她一夜未合眼,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三天,不闻不问。 关进天牢里的第三天子时,关在她隔壁的一个断腿的中年人第一次敲打他们之间的阻拦,虚弱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 “卓姜……卓姜……” 她回过头,仔细地看了那人的面容,很是陌生,“你是谁?” “这具身体三分钟后就会死去。”那人喘息着艰难说道。 “你是……”在这陌生的世界,唯一待她好的人已经将她抛弃,在这最无助的时候遇见系统,心里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感激。 “我是系统。” 几日不吃不喝,她的脚虚软无力,踉跄地扑了过去,“系统,告诉我,我是不是错了?” 系统艰难地伸出手抚摸着她有些打结的长发,“卓姜,这一切都是虚构的,这是我创造的世界。” 他用指头划破她的额头,鲜血顺着他乌黑的手滴落,“你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你并完全完全承载‘卓姜’这个身份的所有一切,现在,还给你。” 鲜花弥漫,岁月如卷,一个小女孩出现在她模糊的记忆里,欢喜,难过,期待,失落……小女孩一点点地长大,父被冤枉害死,母亲跟随而去,那些童年陪伴的人一个个在眼前死去,她被迫逃离家乡,背负着仇恨,望着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那女孩,叫卓姜,真正的卓姜,而仇人,是流陵,昏君流陵。 “现在你已经拥有了卓姜的记忆,要如何做,看你自己决定。” 她捂着胸口,大口地呼吸着,那深深的绝望让她喘不过气来,泪水,浸湿脸颊。那个笑着说要保护她的小少年,是她所有痛苦的来源,杀了他吗? “好好保重,我走了。”系统说完,就闭上了眼睛,碰着她额头的手慢慢落了下去…… *** 次日一早,那个多日不见的人走进了天牢,整洁华丽的服饰与简陋的天牢是那么格格不入。 他站在牢房之外,看着蜷缩在一角的卓姜,满目哀戚,“朕,还是没法忘了你。” “明明知晓你的出现是为了夺取朕的性命,杀了你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朕想明白了,既然你已经夺去了朕的心,朕的命,你且随时拿去。” “你走吧。”卓姜垂着头,自刚才他走进天牢,一眼也没看他。 流陵沉默,命人打开了牢房,他一步步悠闲地走了进去,“卓谦,是你的哥哥。” 卓姜猛地抬头,恨意充斥她的眼睛,“你把我哥哥怎么了?” 流陵苦笑,当即解开腰带,露出一大片后背,狰狞的伤口横亘在腰肩之间,往日红润的脸是那么苍白,“那日,卓谦藏在御书房,突然的袭击,幸得小庆子以命相救才使得朕今日有机会来见你。” “是……吗?”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自己会动容,会忍不住原谅这个害死她家族的凶手,“我哥哥卓谦,他……到底怎么样?” “他在宫门口等你。” 流陵拉着她起身,“是你让朕明白一个君王该有的责任,是你让朕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无比留恋,“朕……多想自私地不去理会这天下,只守着你一个人的美好。但是,朕是君王……” 说罢,他松开了她,“你走吧。和你哥哥卓谦一起离开这里。” “你……”卓姜惊讶。 可他不再与她多解释,“他在等你。” 说完,流陵轻咳着,毫无留恋地走了出去。 *** 按照流陵的指示,她很快找到了卓谦,他身上伤痕累累,这些日子,想来没少受欺负。只是,他的表情却是淡漠了许多,就像积压了多年的包袱一时之间解脱。 “小妹,我们走吧。” 卓姜快步走至他的身侧,翻身上马,看着身后恢宏的宫殿,一时感慨万千,她真的要这么离开了吗?心底,是那深深的不舍。 “小妹,走了。” “嗯。”最后看一眼,转身而去,这一次离开,她注定了会回来。 *** 城楼之上,流陵看着两人奔去的背影,右手,深深地陷进红木里。 “陛下,他们已经走了。”国师站在他的身侧,满脸的怜惜。 “国师,那些叛军大概什么时候会来?”流陵问道。 国师叹息,“七天之内。” 流陵叹气,蓦地笑了起来,“七天啊,还好,她不会见到朕最狼狈的模样。” “陛下……” “我们回去吧,天冷了。”说完,他转身走了回去…… 国师叹气,到如今,他也不明白,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到底对不对? 夕阳西下,一个帝国也许不久就要消逝…… 第10章 卓姜的灵魂 宫外的街市,萧条得仿佛这并不是京城。不少地方因为之前的地震被毁,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似乎并未修建。 “哥哥,西昭国自上次地震后一直是如此破败吗?”卓姜牵着马匹和卓谦并排走着。 卓谦点头,“皇帝昏庸,岂会关心百姓是死是活。” 她沉默,路旁路过的一个年迈的老妪,端着破碗蹲在角落,吃着乌黑的看不出是什么的食物。 流陵的奏折,一向是他自己处理,她只是指使他下几道圣旨。地震后的安抚,她竟是不小心忽略了。如此一来,那她下的那几道圣旨完全是没有作用。家都没了,又哪来的信仰。 “小妹,你不必担心!炎军就要打进来了!等炎军推翻了西昭皇室,建立新的王朝,我们的大仇不仅得报,而且,天下百姓也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卓谦仰面大笑,好是得意,“哈哈……你可知,炎军的首领是谁?” “谁?”她偏头。 “许尚文。” “许尚文……”卓姜口中念念,系统给她的记忆里,关于此人的信息很多,他与卓姜自小相识,十岁,两人就定了婚约。后来,在卓府出事前,许尚文被其父指去南方办事,自此没了消息。想不到,这次的叛军头子居然是他。头,似乎不经意地疼了一下。 “以你们俩之前的情谊,将来振兴我们卓家,指日可待。更何况,那昏君流陵被我插了两刀,据说昏睡了好几日,即使他如今醒来,怕是也活不长。咱们就等着尚文的大军到来再与他相认,到时候……小妹!你往哪儿去?”他正说得得意,突然见卓姜脸色一变。她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往回奔去。 昏睡了好几日……这就他未来见她的原因吗? “小妹!” 他赶紧翻身上马,追赶而去,“小妹,你慢些!” 她骑得急,况且之前并未习过御马之术。勉强骑上慢走还好,这一跑,身子便保持不了平衡,马扬前蹄,长嘶一声。她手上一个不甚松了缰绳,如同抛开的线团,自奔腾的马背上狼狈地摔了下来。接连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才勉强停住。 “小妹!”卓谦跳下马来,看着她满身的泥土,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你从小就不善骑马,摔了那么多次,怎么还是记不住!” 她脑子里的画面很是混乱,有她的,有卓姜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卓姜的情绪、系统的任务都让她杀掉流陵,可是,那个总会半夜给她捻被子的小少年,她如何做得到?头很痛,仿佛卓姜的灵魂还在这具身体里,叫嚣着让她莫要去管,任由流陵自生自灭。可是她的神识却是想要回去救出那个小少年。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碰撞着,矛盾着,急切地需要一个平衡点。末了,她捂着剧痛的头,惨叫连连。 “小妹!你怎么了?”卓谦焦急地看着满脸泪水,时而狰狞,时而悲痛的卓姜。看她无比痛苦的模样,不得已,右手砍在她的后肩。 她如同解脱一般,最后,伸手,抚摸在卓谦的脸颊,欣慰地叫出了那个名字,“流陵……” 看她慢慢合上眼睛,卓谦面陈如铁。检查她身上的骨头并未有事,抱起她瘦小的身子,小心地放上马背。他牵着马的缰绳,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她与那昏君的感情,似乎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 “今日姜儿怎么样了?” “唉,都怪我,那日出手太重,害得小妹这么多日还未醒来。” “谦兄,莫要自责。” ……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脑袋还疼得厉害。想不到,这卓姜在听闻她的未婚夫后反应这么强烈。不对,也许是从系统给她卓姜记忆开始,一切都不对了。她的情绪,不自觉地被卓姜的灵魂领着走。在听闻许尚文时,那灵魂的力量更强烈了些,几乎快要压过她的能力。 “小妹!”见她醒来,卓谦激动地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儒雅俊朗,负手于后,那浓浓的关怀潜藏在淡淡的眉梢里。 见得此人,她的头更是痛了。脑子里,卓姜的灵魂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尚文……尚文…… “尚文?”她眼睛灼灼地看着那人,眼泪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 许尚文一步步地走过来,却在她一步之外顿住,他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眼眸瞥向了一旁的卓谦。 卓谦面露难色,安抚地扶着她躺下,“小妹,你才刚醒,可是饿了?哥哥这就去给你准备些吃食。” 她一双眸子从未从许尚文的身上落下。 “尚文,你刚才不是说林副将找你有事吗?你怎么还不去?”卓谦拉着他往外走。 “恩。”许尚文尴尬地点了点头,末了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姜儿,你好好休息。”说完,毫不留恋地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眼看着许尚文和卓谦走出去。她本想躺着休息,突然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疼痛,等到她没了疼痛的感觉时。蓦地发现,身体居然自己动了……不对,应该是被原来的卓姜控制了…… 她能清晰地看见卓姜踉跄地跑了出去,紧紧地抱住了那个人的腰肢,泪水泛滥,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尚文!尚文!尚文!尚文……” “小妹!”卓谦走过来,欲拉开她,然而卓姜的手即使抓出了血痕,也是紧紧不放。 没法控制身体,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她,黯然叹气。之前她不明白为什么会附在卓姜的身上,如今却是有了一点理解。这卓姜,竟然是有着与她一样的经历和情感。当初她那么卑微恳求着杨子佑,何尝得到过一点他的怜惜。这郎无情妾有意的戏码,当真是系统的恶趣味。 “姜儿,你先放手。”许尚文柔声劝道。 可执著的卓姜又怎么会屈服,她贪恋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尚文,你可知我等你等得多辛苦。前些日子,我变得不再是我了,有妖孽将我关了起来,让我没法动弹。我一直等着你出现,还好,你来了。为了你,我打败了她。尚文,我们……” “尚文……” “爹爹……” 卓姜未说完的话被两个突然出现的母子打断。两人牵着手,那美妇肚子圆滚,身怀六甲,她的手里,牵着一两三岁的稚童,虎头虎脑的,和他很像。 “你们是……”卓姜无力地松开了许尚文,惶恐地看着来人。 美妇表情恬淡,如同没看见卓姜一般,一双水眸只看得见许尚文,她笑得清雅,“倾儿念着要见你,妾身拗不过他。” “爹爹!”小童乖巧地喊着。 许尚文柔和了目光,伸手将小童抱了起来,“倾儿不乖,你娘亲怀着弟弟呢,怎么能这么调皮。” “你……成亲了?”看见他们一家和乐融融的模样,她绝望地盯着他的眼睛。 “姜儿,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我一直以为,你死了。”他的眼神飘忽,不敢看她。 卓姜长笑一声,拂袖而去。 “小妹!”卓谦赶紧着追了去。 “夫君,妾身给你添麻烦了。”美妇歉意地跪在他的脚下。 “与你无关,是我的错。”他叹叹气,这辈子,终究是负了她…… *** “我是死是活,已经没了区别,这具身体,送你了。” 次日,她睁开眼睛,看着被自己控制的手脚。卓姜的灵魂离开时所说的话,还清晰地在耳畔。到如今,这具身体,真真是属于她的了…… 起身,掀开了帘子,帘子外,是无数拿着兵器向一个方向集合的士兵。 “这是去哪儿?”她一把揪住路过的士兵。 “今日攻进京城!杀死昏君!”士兵很是激昂地回道。 “大哥,耽误你一会儿,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助。” 卓姜在将军心里的分量,全军都是知晓。士兵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随着她的指示走进了帐篷。 “姑娘,你说的那条大蛇在什么地方?”他正想回头询问,就被她给砸晕了。 她放下手里的石头,双手合十,“对不住了。借你衣服一用。” *** 换上了士兵的衣服,握着沉重的□□,全身疼得厉害,睡了这么多天,每动一下,都能听见骨头脆响。她咬咬牙,向着士兵集合的地点跑了去…… 流陵,你还欠一个亲口解释…… 第11章 系统的阴谋 手里,是那支她留下来的钢笔,宣纸上,她的画像,无论画得多逼真,都没有她画物为真的能力。流陵小心地将它收进盒子里,搁进怀里。 这笔,大概只有她能使用那种能力。但是,这辈子他怕是没机会亲手还给她。 “陛下,该喝药了。”国师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的药碗还腾腾地冒着青烟。 “如今朕的身边,除了国师便没了其他人。”流陵结果药碗,屏着呼吸一口饮尽,“到现在,朕才明白,原来朕竟然是如此地差劲。” 国师掏出手绢,擦了擦流陵嘴角的药渍,“那些被利益驱使忘了自己使命的人,陛下何必为那些下等人难过。陛下能不再被妖孽所惑,臣很是欣悦。只是,那日,我们不该放她离开。” 流陵摆摆手,不愿再与他谈论此事。 “太后呢?” “哼!”国师冷冷一笑,“女人皆是碍事的蠢货。先皇便是被那女人迷惑,才得奸人暗算,早早离世,害陛下早年被太后所害一直停留在十二岁的模样。” 察觉到流陵的恹恹,国师咳了咳,回了正题,“太后听闻炎军要攻进来,悄悄地带了些珠宝要离开,却被其他逃难的宫女遇见,抢了她所有的东西。臣见她可怜,便提前让她去见先皇了。” 对于太后,他没有丝毫感情,随口问道,“炎军如今何在?” “驻扎在二十里之外,估摸着一两日内就会攻进来。”国师欲言又止,“虽说逃跑一事有损一国之君的尊严。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陛下,何不暂时避一避,等将来有机会再夺回天下?” “朕……会考虑的,国师,你先回去吧。”流陵背过身去,颓丧地倚着石柱。 “臣,告退。”国师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自从那妖孽走后,流陵的精神一直不太好。 国师一走,整个宫殿都冷冷清清的。流陵从床榻之下的盒子里,宝贝地取出那只曾经套过她的项圈。泪水模糊了项圈上的白玉,那时她抠白玉的模样还清晰地在脑子里闪现。瞬间,那块白玉似乎更加模糊了。 突然,一阵很嘈杂的歌声在宫殿里飘荡。 “谁!”他警惕地把项圈揣进怀里,防备地四处张望着。 然而什么人都没有,但那声音一直没有停止。他迟疑着,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顺着声音走去。自己的呼吸声,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清晰。 在宫殿里的一只花瓶前,他慢慢地顿住了脚步。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花瓶。这么一个小瓶子,自然藏不了刺客。壮大了胆子,伸手,从里面掏出一只湿漉漉的小盒子状的东西。这个,怎么会在这里?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小破的时候,她似乎可以与这里面的神仙说话。 歌声还在重复。小破当时按了哪些按钮,他记不大清楚,只记得最后似乎按了那个绿色的按钮。 径直地按向了绿色按钮,歌声总算是停止了。他暗暗舒了一口气。当真是从未听过如此难听的歌声。 就在他准备把怪盒子重新丢回花瓶里的时候,那个‘神仙’说话了。 “等等!等等!别扔回去!” 流陵忐忑地收回了手,将耳朵贴了上去,跃跃欲试地问了句,“神仙?” “啊?” “你是神仙吗?”局促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咳咳咳……咳咳……”系统听到他如此说,猛咳了一阵,在停下来时,笑道,“没错。” “神仙大人,朕……不,我想求您一件事。”流陵跪在地上,虔诚地叩了三个响头。 “这……本神是很忙的,没空帮你实现愿望。这次本神来召唤你,只是有事需要告诉你。” “神仙请指示。” “卓姜她,或者说是小破她,就要死了。”系统沉了声音,严肃地说道,“灰飞烟灭。” “求神仙大人救救她!朕……我定生生世世供奉您!”流陵焦急地又是连连叩头,“请神仙大人一定要救救她!” “本神可不能坏了规矩,不过……本神看你虔诚,愿意给你指一条道路。” “请神仙大人指教。” “卓……小破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你该是明白。”听得流陵的应和,系统继续说道,“当她这具身体死去,她的灵魂因为未在这个世界记录,所以,身体死后灵魂将会一同消散。永生永世将不会出现小破这么一个人。除非……”系统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除非什么?”流陵皱紧了眉头。 “除非由她亲手杀了你。” “什么?” “你大概不知,小破来到这个世界,是背负着杀死你的任务。她只有完成了任务才可以去下一个世界完成新的任务。直到她去她本来的世界完成任务,便可以以新的身份留在她原本的世界里。那么,灵魂也不会随着身体消失。所以……要么你死,要么她魂飞魄散,你自己选择。” “没有……其他的办法?”他双手微微颤抖,声音里有些哽咽。 “没有。”系统斩钉截铁地回道,“还有,电话费太贵,我好不容易才充值,赶紧挂了吧,记得按红色的按钮。” “等等,最后,可以求您一件事吗?是……”他的眼神闪烁,有一件事,是他一辈子的渴望。 听流陵说完,系统迟疑了几秒,终究应了声,“好。” *** 换上士兵的衣服,卓姜一路上皆是不说话,每当有人问及她属于哪支部队,她皆咿咿呀呀,手上胡乱指一通,假装不会说话的样子。现在正是进军京城的大好时机,那些人又怎会因为一个哑儿而耽误。只令她赶紧回自己的部队。 卓姜埋着头,跟着大部队快步向着皇宫的方向跑去。 一路之上遇到的抵抗之人很少,往日威严的城门,到此时,如同虚设,那些守城的将领要么直接投降,要么逃跑,偶有爱国之士,径直地从城楼之上跳下自尽。不过一上午的时间,炎军已经攻到了皇宫之前。卓姜暗暗唏嘘,流陵的实力似乎比她之前所想的还要不堪一击。 皇宫门前,她到是见到了一个眼熟之人。白衣白发,还是那副仙人模样。她摸摸脸颊,当初他的一巴掌,现在还隐隐能想起那时的疼痛。 许尚文一身戎装,从军队中骑马踱了出来,“西昭皇室已经如同强弩之末,还请国师大人看清大局,莫要做无谓的抵抗。” “叛贼!休要多说!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尔等进入皇宫一步!”国师冷笑,纵身一跃,跳至宫门之上,厉喝道,“布阵!” 只见从宫门之上,迅速地跳下两个白衣弟子,站在城门两侧。手上,做着她不懂的动作,嘴唇上下合着,似乎念着什么。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出现了。她警惕地往周围看去,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另外七个方位上皆各站着两名白衣弟子,将攻进来的大军团团围住。 许尚文察觉到不对,举起□□,命令众将,“杀进皇宫去!” “杀!”浩浩荡荡一片回音。激昂的士气,狂涌的兵马,伴随着战鼓声冲了过去。 然而谁都没注意到,站在宫门之上的国师,悄然勾起了唇角,冷漠地说道,“第一重,无。” 仿佛是一瞬间,原本正当顶的太阳在模糊中慢慢消失了。浓浓的烟雾弥漫在大军之中,挡住了一切可以看见的事物。奋进的脚步都慢慢停了下来,四处呼喊着,然而什么回音都没有,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走,都是一个人也没有。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她。她脚上一软,跪坐在地上,一股绵软无力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 看着脚下无头苍蝇般乱撞的军队,国师嘲讽地哼了哼,“第二重,幻。” 眼前除却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卓姜咬咬牙,艰难地握紧了手里的长矛。就在这时,从前方的白雾之中,走出一人。娉娉婷婷,芙面水眸,一身青黛长裙清雅秀丽,盘起的头发上,还插/着那支熟悉的翠玉簪子。她冲着卓姜伸开双手,笑弯了眼睛,柔声道,“锦儿,快到娘亲这儿来。” “娘亲?”卓姜疑惑地站起身来,“娘亲不是早就死了吗?”在她五岁那年…… 靠近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卓姜以长矛直直地对着那个人,愤怒地说道,“你是何人?作何冒充我的娘亲?” “锦儿,你说什么傻话呢。”那女子幽幽地走了过来,蹲下/身子,使自己的头与卓姜齐高,嗔怪地点了点她的脑袋,“莫不是水喝多了,伤了哪里?怎么尽说些糊涂话。” “咦?”卓姜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似乎缩小了,瞧着肥嘟嘟的肉手,那短促的手指真的是她的,身上,小小的衣服湿漉漉的,还往下滴着水珠。 四处望了望,此时,她好似身处一个池塘旁。并着长的柳树,半人高的假山,红色的小水榭……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镇山王府的连云院,是她和娘亲住的地方。 “姐姐!姐姐!”不远处,一个粉衣小女孩儿迈着小步子兴冲冲地朝着她跑了过来。那张熟悉的脸,她一辈子都忘不掉。那是……凤秀?正确的说法,该是小时候的凤秀。 一个念头,蓦地在脑海里出现…… 她把头伸向了池塘,倒影里,肉呼呼的脸颊上,一块小小的叶子形状的胎记,在额头上是那么显眼。不是瑛娘,不是卓姜,不是小金,这是……她本来的身体,是她凤锦。只是,为什么会突然回到她五岁的时候? 莫非,是系统5号把她带回了原来的世界? …… “第三重,乱。” 第12章 再见流陵 “第三重,乱。” …… 眼前的一切都太真,卓姜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慢慢地随着熟悉的事情发生,她终究相信了自己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许是因为她的重新介入,娘亲在她五岁的时候,依旧好好地活着。凤秀一直都乖乖的,每天‘姐姐姐姐’地喊着她,并未像之前那样玩弄心机,就像普通的妹妹一样。不知不觉中一天天地过去,她平静地长大,然后按照婚约在十六岁这年嫁给了她喜欢多年的未婚夫杨子佑。成亲后一年,她生下一对双胞胎,夫宠子孝,父疼母爱,一切都是她曾经所渴求的。 这一天,是她第三个儿子的周岁宴。她搂着孩子坐在藤椅上,看着另外两个孩子满院子地跑着。她担忧地喊着那俩孩子的名字。这时,她的夫君从前厅走了过来,宠溺地吻在她的额头上,“锦儿,该出去了。爹娘都等着呢。” “恩。”她一脸幸福地应了应,搂着小儿子,带着另外两个孩子和杨子佑一起往前厅走去。 轰隆隆~ “似乎要下雨了呢。子佑,我们走快些。” “好,都听你的。小心些。” …… 所有的一切,就在一场大暴雨里毁去…… 好像只眨眼之间,等她回过神来,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惶恐地看向四周,入目的,全是被鲜血染红的尸体,有她娘亲,有她父王,还有好些她不认识的人。 “娘……娘……不要杀我……娘……不要杀我……”两个孩子恐惧的表情,让她心颤。只是她完全没法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冷嘲的笑声,拔起地上的长剑,一刀一个刺穿了她自己孩子的心脏。 “锦儿!你怎么了?真的要杀我?”杨子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步步向她靠近,“快,放下剑,发生的一切,我们一起面对,乖,快放下。” “子佑!快走!”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他快跑,然而,脱口而出却是另一句话—— “你去死吧!” 利剑穿入他的胸口的声音,那么清晰地进入她的耳朵。他失望的目光,就像一把把利刃,狠狠地戳穿她的心脏。她看见自己拔出长剑,连着刺了他十多剑,直到他永远地闭上眼睛,瘫倒在血泊里。 她无力地跪在满屋子的尸体中,无助地抱着自己的脑袋,绝望地嘶吼着。外面,暴雨依旧…… …… “第四重,杀。” …… 她拖着满是鲜血的长剑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进了暴雨里,任由瓢泼大雨淋湿她的衣服,冲淡身上鲜血的味道。 脑子里,全是那些被她杀死的人的求饶以及死时的惨呼声。她颤抖着,双腿站立不稳,跪坐是湿漉漉的地上。雨水溅落在地上,飘起一层薄薄的雨雾,朦胧了她的眼睛。 “杀了自己,就没有痛苦了。” “动手吧,一刀下去,再也不会难受。” “难道你忘了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了吗?她们何其无辜,你该死!” “你还在犹豫什么?快动手!” “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们了,快动手吧!” …… 不知是谁,不断地在她的耳边说着话。恍惚中,她慢慢地举起了长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动手吧!” 鼓足勇气,她手上的利剑割破她的脖子,渗出鲜红的血液,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些。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让她慢慢挪开了脖子上的利剑。可就在她准备理清思绪的时候,那些被杀死的人的惨状又一遍遍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摧毁她刚出现的一丝清醒。 “别犹豫,一剑下去,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她复又把剑搁在脖子上,一点点地向脖子割去…… 蓦地一阵地动山摇,眼前的一切全部被震碎。轰隆隆的倒塌之声仿佛就发生在耳侧。卓姜蓦然惊醒,脖子火辣辣地疼,手中长矛正对着自己的脖子。她慌忙丢开了长矛,看着眼前的白雾一点点地消散,宫门倒塌,砖石散了一地。地,还在晃动着,这是……地震?这又是系统在救她? 刚才的那一生,好长好长,居然都只是她的幻觉? 那些个白衣弟子因为地震乱了阵法,被惊醒的士兵一刀斩去。然而罪魁国师,却是不知去了哪里。她理了理衣衫,重新拿起长矛,看着同样身负伤口的众将,以及身上被刺了好几道伤口的许尚文。不知道,他之前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赤红的眸子,沧桑的表情,经历的似乎并不弱于她的。 “弟兄们!冲啊!”他一声长啸,骑着马率先冲了进去。如今宫门一破,其他如同虚设。 跟着大军,她迅速地跑了进去。不同于其他人的席卷,她是径直地跑去了流陵常呆的御书房。 但愿,他还在。不,是但愿他已经离开。 *** 推开厚重的大门,一只线团直直地砸了过来,碰着她额头,撞回,在地上滚了几圈,末了,停留在她前方两步左右的位置。 “小破,叼回来。” 流陵的声音带着笑意,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她的影子。 她沉了面孔,弯腰拾起地上的线团,几步走了过去,重重地砸在案几上,俯身叱道,“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你还没走!” “昨儿朕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回皇宫来找朕,朕怕走了,你就找不着朕了。”流陵拉着她身侧坐下,“而且,你的东西还在朕这儿,若是你找不着,着急了怎么办?” “那些人就要来了,快走!”她窸窸窣窣地就开始脱身上的衣服,“穿上这些,混入军队,等出去了再找理由离开。” “小破,你是在担心朕吗?”流陵灼灼地看着她,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谁关心你了!赶紧穿上衣服离开这里!”她偏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不然她会忍不住和他一起走。但那样,会很快暴露他的身份。 流陵从怀里掏出钢笔,交在她的手心,“小破,朕有一个心愿,你帮帮朕好吗?” 他的声音让她没法拒绝,“是什么?” 他满意地笑了笑,拉着她在自己的腿上坐下,揭开钢笔笔盖,握住她的手,在宣纸之上,一笔一划地画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卓姜焦躁地看着门口,奇怪的是,这么长的时间,居然没有一个士兵冲进来。外面,安静得可怕,就像曾经西昭国还好好的样子。手上,是他的手,握着钢笔,慢慢地画出一柄很漂亮的宝剑,奇特的纹路,璀璨的宝石,以及锋利的剑刃,在他们的手里一点点地显露出来。 画上最后一笔,宝剑蹭的一声从画里跳出来。 “这笔,果然必须经过小破的手才能成为真的。” “咦?好漂亮。”卓姜惊艳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宝剑,手,慢慢地按在了剑柄之上。 “小破,你要不要试试?” “可是我不会舞剑。” 流陵宠溺一笑,“朕可以教你。” “不对!”卓姜一把丢开了宝剑,“现在你要逃命才对!待会儿炎军冲进来就来不及了!” “别担心,他们进不来,这里国师有布过阵,除了你和国师,没有人能进来。” “真的?” “恩。”他拿起宝剑,放进她的手心,“这边,往左边一刺,身子往前倾。” 虽是不情愿,但还是在他的指导下挥舞着宝剑。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柔和的光从窗户照了进来,几乎让她忘了原本严峻的形势。 流陵松开了她的手,“现在,你自己来试试。” “恩。”他教的剑法很是独特,对于一个一直对武术有喜好的人来说,真的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回忆着刚才他所教的剑法,左劈右砍,折断那柔和的光,如同星光,砍碎在整个屋子里。脚上轻点,迅速地转动,一个旋身,往后狠狠地刺去,“流陵,是不是这样……” 宝剑入骨,是他的闷哼。 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站在了她的身后…… ‘叮’!的一声,宝剑落地。她惊慌地扶住他颓然倒下的身子,惶恐地想以手堵住他身上被她刺出的窟窿,“你为什么……” “小破,朕想过很久,朕终究舍不得,让你死。” 第13章 记忆丢失 “小破,朕想过很久,朕终究舍不得,让你死。” 喷涌的鲜血,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是止不住。眼看着他往日透亮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神采,而她却是什么也没法做到。 “为什么!为什么要站在我的身后!我所认识的流陵怎么能这么傻!”为什么她千辛万苦想要救出的人,就这么轻易地被她杀死? “小破,一切……朕……都知道了。朕……知道了你……来这个世界的目的。”流陵喘息着,艰难地看着她。 “什么?”卓姜惊诧,“是谁说的?” 此时流陵已经是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断断续续地说道,“神仙……说……你若是不杀了朕……会……会魂飞魄散……好……好痛……” 他颤抖着,伸手想去捂住伤口,突然慌乱起来,“他……答应朕……答应……了的……为什么……还……没有……实现……?” “是系统?!”她愤怒地起身,在花瓶里掏出电话,熟练地拨给了系统,然而除却一阵忙音,什么都没有。她一把将手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重重地踩在手机上,“系统!你给我出来!!!出来!!!” “小破……”虚弱的声音止住了卓姜的疯狂。 她匆匆地跪在流陵的跟前,手紧紧地握着他四处寻她的手,“流陵,我不许你死!你不是说娶我为后吗?我还没答应,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死去!” 是谁说会待她一辈子好? 是谁能为她舍弃性命? 是谁能陪她夜半看乌云满天? 是谁纵容她的一切无理取闹? 又是谁,说好护她一辈子却毅然离去…… 流陵,你这个骗子! 无声的泪水控诉着他往日的种种。流陵似乎察觉到什么,伸手抚摸她湿润的脸颊,来不及说一句道别,便没了气息…… 这辈子,再也没有人会叫她小破了吧…… 脑子里,系统召唤她的声音萦绕。任务完成,只要她应一声,就会去下一个世界。难道就这样离开? 不!她不允许! 快步走至案几前,拿起那支钢笔,墨水太少,她顾不得研墨,尖利的笔尖狠狠地扎进大腿里,沾染了她的鲜血,疼痛让她保持了些清醒,不至于被系统的声音干扰。 一笔一笔地画出流陵的模样。他的微笑,他骄傲的眉梢……想不到,不知不觉中,他的一切竟是那么深地映入她的脑子里。那么深,那么浓,却不是爱情。流陵,快出来吧!求求你! 窗外的阳光偏了轨道,从微合的窗户飘了进来,汇集成一个人的模样,熟悉的眼,熟悉的眉梢,熟悉的鼻子,熟悉的嘴唇……只是,却不完完全全是流陵。 她惊诧地走了过去,仰头看着高自己一头的流陵,疑惑地问了句,“流陵?” 他眨眨眼,伸手,抚摸着她的头顶,茫然的表情蓦地笑了起来,“神仙果然没有骗朕。朕一直想着,若有一次机会能这样抚摸你的头,该是多好。” 卓姜:“是你吗?流陵?” 流陵并没有回答她,看了一眼地上自己的尸体,低头,吻在她的额头上,他微笑着说道,“可惜……”泪水从他的眼睛滴落,溅落在地上,化作星光消散得无影无踪,“再见了,瑛娘……” 一句‘瑛娘’,震惊得她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寻问,便见他如同出现时一般化作无数的星光消散得无影无踪。空荡荡的屋子,再也寻不到他出现过的痕迹。 “流陵?” 她回到案几前,抓紧钢笔,试图再画一次,刚画到一半。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 白衣白发,仙人之姿。 国师淡漠地看了一眼地上流陵的尸体,复又平静地看着她,“卓姜,这个任务已经完成,该去下一个世界了。你为什么不回应我?” “你是……系统?!”卓姜一把丢开钢笔,愤怒地冲了过来,死死地揪住他的前襟,“快!把他救活!不然我绝对不会听你的话去完成什么任务!让你永远没法毕业!” “呵呵……”国师冷冷一笑,无情地将她推倒在地上,“是吗?你莫不是忘了,他也只是我虚构的一个人物?” “我不管!总之你要么把他救活!要么就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去帮你完成那些莫名其妙的任务的!” “呵呵……是吗?”他一步步地走近。 她莫名地慌了起来,挪动着脚步,往后爬去。可无论她怎么努力,还是没法阻止国师的右手指,直直地戳在她的额心。 看着她的慌乱,他却是诡异地笑了起来,“第五重,忘。” 她颤抖着,脑子疼得厉害,那些笑与泪,在他的指尖淡化…… 你除了完成任务,别无选择。 国师抱起昏过去的卓姜,转身,走进了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红色漩涡里。时间不多,任务容不得她的耽搁。 *** “凤锦你这个毒妇!你可有想过,那是你的妹妹!你怎么可以那样对她!” 汹涌的河水从旁边涌过,她的背抵着桥的倚栏。脖子上是杨子佑微有薄茧的手。她记得,曾经他曾用这只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而如今,他的手,却是掐断了她所有的呼吸。 “子……佑……不是……你……看……的……那……样……” “你还想用什么谎言来骗我!”他怒吼着,一把将她推进了奔涌的河流,“你去死吧!” 冰冷的河水冰冻她的泪水,偶有断碎的树枝划破她的皮肤,疼痛蔓延全身。脑子里,全是他的决绝。她不懂,为何,他连一个解释都不肯听她的……子佑…… …… 朦胧里,有人在耳边说话,很是陌生。 “非常不幸地告诉你,你已被选中,除非乖乖完成任务,不然你永远也回不了原来的世界。” 原来的世界?子佑的世界?如今,又有什么值得留恋? 她淡淡地回了句,“尔言何意?” “……这个……汝不幸,行随吾意,方可归,汝的,知乎?” 对于这么一个傻乎乎的人,她觉得十分有趣。 “如果不完成任务,是不是就可以不回去?”不回去,就不会再见到他们,就不会再心痛。 明显地听到他顿了顿,“按系统常规来说是这样没错。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还有,你不是听不懂么,怎么你说的是白话!!!” …… 一个机灵,她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破旧而狭小的屋子,潮湿的空气,腐朽的味道。这些还来及细瞧,她就被自己的处境给惊了一惊。 踩在高高的凳子上,两手握着悬起的布圈,脖子套进布圈里。布圈的上头挂在房梁之上。她此时,莫不是在…… 就在她疑惑之时,那扇随时可能倒下来的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小子看着□□岁的样子,黑瘦黑瘦,一双眸子亮得吓人,破烂的鞋子不知另一只掉在了哪里。他抬头,对上她茫然的眼睛,讥嘲道,“怎么,又要上吊了吗?” 摇摇头,那个叫‘系统’的人告诉她,在这个世界,她叫做瑛娘,任务是把一个叫做‘李啸’的杀人狂魔驯化成一个知书达理关爱生命的‘白莲花’。 白莲者,又称白荷花、白芙蓉、白芙蕖等。水生,清雅,地下生藕,可食,叶大而绿,可入药。常有文人歌颂。只是,这白莲花再怎么好,但到底是植物。到现在,她都不明白,怎么能把一个人驯化成一朵莲花? “是我的出现打扰你了吗?那我出去。”那小子转身就往外走,“你继续上吊。” “等等!”她慌忙叫住了他,首先,她得知道,谁是李啸? 那小子很不情愿地回过头来看她,“做什么?” “我……有……一个……”如此突兀地问他,会不会引起他的怀疑?若是被他认作妖孽岂不是不妙? 就在她吞吞吐吐的时候,那小子走至了近处,颇为不耐烦地说道,“莫不是又像上次一样不敢上吊了?需要我来帮帮你?” “啊?不……”她还来不及说清楚,只见他一脚踢掉了她脚踩的凳子。失去了凳子的支撑,她的脖子被套在布圈上,脸瞬间铁青,舞动着四肢,试图抓着什么。 小子拍拍手,对于她的抓狂无动于衷,一个白眼翻过来,“当真是,麻烦死了。”说完,抬脚就那么走了出去…… 第14章 初来成寡 等她被救下来已经是只剩半条命的人了。 平躺在满是霉味的小榻上,被子潮湿,手脚冰冷。她张嘴大口地呼吸着。近瞧这屋子,似乎比她之前看的更加破烂。 “二狗子你还不过来道歉!天天把你嫂子气得寻死觅活的,等你哥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旁边,坐着的人是邻居陈大婶。刚才过来送些红薯给她们,竟发现了上吊的她。就赶紧把她救了下来。 那个坐在门槛上,一脸不耐烦的黑小子可不正是之前看见的那个。 二狗子……有这名字…… “女人就是麻烦!”那黑小子起身,慢吞吞地走了过来,面对着她嫌弃的眼神,他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对不起。” “咳咳……咳……”瑛娘脖子还疼得厉害,依旧说不出话来,伸着右手,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咳咳咳……咳咳……” “哎哟!瑛娘!这二狗子虽然做得不对,但你轻着点儿啊,他到底还才七岁,孩子小,不懂事。李家就他们两兄弟,你要撒气打他,可别太使劲儿啊。”陈大婶不经意地挪开了瑛娘的手,使她松开了黑小子。 “嘁!”黑小子不屑地哼了哼,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指着榻上的瑛娘道,“她自己要死要活的,干本大爷什么事儿!爷给她说声对不起是瞧她可怜,怕她又去上吊了。” “二狗子!你少说两句!”陈大婶看他胡说,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咳咳咳……咳咳……”瑛娘伸着手,眼泪刷刷地从眼角滴落。她很想说…… “瑛娘,我给你和二狗子带了几根地里的红薯来。你们饿了就煮着吃。”陈大婶赶紧把之前搁在桌上的红薯搁她面前,阻断了她要说的话。 “咳咳……我……咳咳……”她清清嗓子,艰难地说道,“我……咳咳……” “你这种长得难看的废物,我哥当初到底是怎么看上你的!”黑小子从陈大婶的手里拿过一只红薯,放鼻下嗅了嗅,甘甜的红薯味道混着泥土的清香,让他的嘴角悄悄扬了起来,“陈大婶,您是不是因为吃了这红薯,所以才越来越年轻漂亮了!” “你这小子!就爱讨我开心!呵呵……改明儿等我去地里再给你们挖几根来。”陈大婶笑得很高兴,起身将红薯重新搁在桌上,完全不顾榻上的瑛娘满脸的郁闷,她拍拍瑛娘的肩膀,“瑛娘,你好好休息,别跟这臭小子生气。我就先回去煮饭了。” 说完,她扭着粗壮的腰肢,迈着小碎步走了出去。 待她前脚刚走,黑小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抹了抹红薯上的泥土,一把掰成了两半,咬着里面白脆的红薯,他怒道,“你看什么看!看我也不会分你一半。” 瑛娘:…… “咳咳……咳……”她翻身而起,再一次揪住了他的前襟,“水……咳咳……给我……” ‘咔嘣’,黑小子嚼着红薯,挑起了眉梢,傲慢地仰头看她,“要水啊……那求我呀。” 本以为她会如同以前一样咬着嘴唇不依。 谁知她两眼的泪水掉个不停,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着实让人厌恶,但一双眸子却是一点伤感都没有。很痛快地说了出来,“求你。” 黑小子:…… “虽说你最后还是会向我屈服,但是,你能不能尊严地不挣扎一下?” “咳咳……比如……咳咳……说?”她捂着疼痛的脖子,眼泪止都止不住。其实,她多想拿什么把眼睛给堵上,这具身体的泪水实在是太充沛了些。 “咳咳……比如说……”他顿住,听多了她的咳嗽声,自己居然也不小心被感染了,摇摇头,清清嗓子,接着说道,“像往常一样,说什么宁死不从什么的。” 瑛娘:“宁死……咳咳……不从。 黑小子彻底无语了。 虽说不情愿,但他还是给她倒了一杯水。看着沾着泥土的粗瓷碗,她嫌弃地皱了皱眉。这样的生活,她还从未经历过。 以袖擦了擦碗的边缘,这才喝了下去。一口清水入吼,润了嗓子。她这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有了活着的感觉。 她靠着床柱,看着那个啃着红薯的黑小子,犹豫了片刻,在黑小子不悦的目光下。突然捂着头大声地喊着疼,“哎哟!疼!疼死了!疼!疼死了!” 黑小子有些害怕,慢慢地走了过来,小心地以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喂!你莫要发疯。” 瑛娘蓦地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他,“你是谁?哎呀!我又是谁?我怎么什么都记不得了?” 黑小子:…… “你确定你不是在说笑?”黑小子冷冷一笑,逮着她的手臂就咬了一口,“这下,可还敢骗我?”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里啪嗒啪嗒地又落了下来。瑛娘摸摸他的头,“之前我见到一个老婆婆,她给我喝了一碗汤,就在我要度过桥的时候,阎王说我不该死,就让我回来了。只是,醒来就看到你和刚才那个婶婶。你们到底是谁呢?我又是谁呢?” 地狱里阎王和孟婆的故事,他从小就听村里说书的说过。半信半疑地盯着她,见她确实一脸无措和茫然,他不由得开始想,她的话到底是否是真的。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瑛娘坚定地点了点头,“恩!不记得。” 只见他叹了叹气,复又神气奕奕地说道,“我是李啸,你是我的嫂子瑛娘,我哥叫做李彦,刚才那个是邻居陈大婶。我跟你说,你虽然是我哥娶进来的,但你其实就是我李家的奴婢,煮饭烧火洗衣种田都是你该做的。你很喜欢我哥,爱得要死要活的,但我哥很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要不是我李啸,你早就被我哥给打死了!所以,你要对我充满感激!虽然你没了记忆,但是今后一定要记住!绝对不能违抗我的命令,不然,待我哥回来打你,我不会给你求情,任由他把你狠狠打死!你听清楚没有?” “恩恩!”她感激地看着他。虽然明白他这些话大概除了名字外其他都是假的。不过,他就是李啸?要变成植物白莲花的李啸? “好了,现在,为了看你到底听明白没有。你先学声狗叫来试试。”倨傲地瞥着她,眉梢满是笑意。 瑛娘愣了愣,总觉得记忆似乎恍惚了一下。那奇怪的熟悉感,让她有些困惑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不愿意?看来是没听明白我刚才说的话啊。”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吵了起来,很多人往这边走了过来。 “瑛娘!瑛娘!” “二狗子!瑛娘!快出来!出事了!” …… 外面陌生的声音焦急地传了进来。唏嘘声,叹息声伴着越来越多的人靠近,越发清晰。 李啸皱紧了眉头,和她对视了一眼。没顾着她,率先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听见了他嚎啕声。瑛娘放心不过,艰难地爬了起来,手脚还酸软得厉害。倚靠着木门,看着前院儿聚集了一大堆人。 那些人见她出现,纷纷让出了路。 只见简易的木车上躺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李啸哭嚎着扑在尸体之上,谁也扯不开。 “瑛娘,你别太难过伤了身子。不然李彦走了也走得不安心。”好心的村民安抚道。 眼泪啪嗒啪嗒又落个不停。她的手不断地抹着眼泪。心中暗暗埋怨,这具身体当真是爱哭,怎么都止不住。 “是谁害的我哥!”李啸双目赤红,怒斥众人。 村民有些害怕地退了退,“二狗子,你哥在相爷府做工。不小心闯进了少爷们习武的地方,中了箭矢,怪不得他人。只怪他的运气不好。管家人好,多给了好些银子,让你们好些安葬他。” 听到现在,哭了好一会儿的瑛娘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她这是刚穿过来就要当寡妇了? 第15章 时间静止 在邻居陈大婶以及村里其他好心人的帮助下,好好地给李彦办了丧事。跪在灵堂前,瑛娘嘤嘤啼啼止不住,两旁敲锣打鼓的声音震耳,灵堂下还站着个抹浓妆的唱丧歌的人,说唱着李彦的生平。那哀伤的表情,似乎比之她还过。 瑛娘擦着眼泪,这泪水,当真是太充沛了些。有些担忧地看着跪在自己身旁的李啸。自从那天把他从他哥尸体上拉开,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不哭不闹,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和一具会动的尸体有什么区别? 夜深了,村民默默地吃了酒席便离开了。陈大婶招呼着村里帮忙的婶婶们收拾好桌椅碗筷给她说了声,便领着自家孩子回去了。不一会儿,灵堂处,就剩下她和沉默的李啸。请来帮忙下葬的人在院儿里搭的小棚子里睡得正香,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突兀地出现在这样一个刚刚安静下来的地方。 “二狗子,离下葬还有些时间,你去睡会儿吧。”瑛娘拍拍李啸的肩膀,劝他去睡觉,“这里,由我来守着就好。” 他冷冷地看着燃烧的香烛,并没有理会她,两腿坚定地跪在地上。 “你莫要这样,若是你哥瞧了,也是不会安心的。” 李啸蓦地转过头来,仰面看她,冷冷清清的眸子,幽幽地闪了闪,他说:“哥哥不是一直疼你如宝吗?为什么会舍得丢下你?”为什么舍得丢下他? “死,并不是结束。”她安抚道,“你哥只是在这里待的时间到了,赶去了另一个世界。你这样子,莫不是让你哥走也走得不安心?” “真的?”他狐疑地看着她的眼睛,原本骄傲的眉梢沉浸在浓浓的悲伤之中。 瑛娘摸摸他的头,柔声安慰,“是的,我是你嫂子,你要相信我。” 突然,灵堂前的棺材里发出砰的声响,就像是有人在里面敲棺材盖。 “哥哥!”李啸激动地站起身,绕到棺材处,他使劲儿地推了推,棺材盖丝毫不动,他回过头来看她,“你还不来帮忙?” “恩?”瑛娘有些怯怯地看着棺材。李彦的尸体她摸过,是死透了的。现在这棺材里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声响?狐疑归狐疑,她还是起身站在了李啸的身侧,双手抵着棺材盖,“你哥已经死了。” “刚才你也是听到了的。”李啸的前胸起伏着,愤怒地瞪着她,“你不要想着我哥死了你就可以嫁给其他人!若是我哥就这样被你白白害死,你嫁一个人我就杀一个!” 瑛娘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你这样的想法不对。”她以手推着棺材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是只听着有轻微的磨动声,距离打开还差很多。 “你愣着做什么,帮我呀!”她憋红了一张脸,叫醒旁边满脸仇恨的李啸。 他眨眨眼,这才把手放在棺材盖上,同她一起,慢慢地推开了棺材盖。就在他们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蓦地从棺材里伸出来,一把抓住了瑛娘的左手腕。 “疼……疼疼……疼!快松开!”完全甩不开那只手,瑛娘眼睛一转,豆大的眼泪珠子齐刷刷地又往下落,右手狠狠地拍打那只泛青的冰手,“二狗子,快帮我把他的手掰开!” “哥哥!”李啸趴在棺材边,已经听不进瑛娘的求助,激动地看着棺材里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李彦,“我……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说着说着,他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们……他们都说你死了,我……我才不信!哥哥!你能活着真好!” 棺材里的李彦喉咙咕噜咕噜地响了一阵,瑛娘怕得直哭。被死人抓住手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了些。 “哥哥!我要去告诉村里人,你没有死!是他们都错了!”李啸兴奋地欲往外跑,只是很快被李彦叫住了。 李彦的声音很沙哑,好似什么卡在喉咙里,一句话里,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就像一个毫无生命的木偶,他说,“二狗子,我就要走了,不放心你和瑛娘,这才来给你们说一声。你要好好听瑛娘的话,切莫与她作对。还有一些话,我要与瑛娘说,二狗子,你先去门口守着。” 李啸重重地点了点头,“恩!”说完,不舍地看他一眼,复又走了出去。 一时之间,香烛幽幽燃烧,死人的恶臭扑面而来。瑛娘声音颤抖,左手腕的手,就如同一条毒蛇,她完全挣脱不开。到如今,只有以瑛娘的身份让李彦产生愧疚,好放过她。 抹抹眼泪,痛快地哭道,“彦啊!你个死鬼,不吭不响地死了,回来了还这样欺负我!当真是好没良心啊……呜呜……没良心呀,真是生不让人安心,死了还这样折磨人……呜呜……”但愿这口气和原来那瑛娘的口气差不多。 她哭嚎了好一会儿,棺材里的李彦无语地闭上了眼睛。等她哭得差不多的时候,他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松开了她的手腕,像是怕其他人听见,轻声说道,“凤锦,我是系统。” 瑛娘:…… 她这是白哭了? 瑛娘揉揉被抓红的手腕,嫌弃地看他一眼,“不早说。” “我破坏规矩附在这尸体之上,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些关于瑛娘的事,还有一些东西需得交给你。另外,你靠近些好吗?” 知晓这尸体是系统,她一下没了害怕的感觉,倾身将耳朵凑了上去…… *** 寅时三刻,鸡鸣声还未起。 帮忙下葬的人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灵堂里,瑛娘和李啸依旧规规矩矩地跪着,只是,两人的眼神似乎有了些不同。 天空飘了点小雨,去山上的路因为雨水的湿润有些难走。 李啸抱着牌位走在最前面,瑛娘在他的身侧一路撒着纸钱,嘴里不住地哭嚎着。 …… “呸!丧气!”不远处,迎面而来三个骑着白马的男子。最右侧的紫衣男子连连抱怨,“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赶上大爷们上路的时候。当真是晦气!” 听着那人的声音,李啸抱着牌位的手暗暗发紧,浑身颤抖得厉害。 “别气,这种畜生不值当。”瑛娘拍拍他的肩膀,细声劝道。见他恢复了正常,这才继续撒纸钱。 当路过那三人之时,瑛娘像是为了报刚才那人之仇,故意装作不经意地把纸钱集中地撒向那紫衣人身上,趁着他不注意,猛地一嗓子哭嚎,吓得那人一个哆嗦险些从马上掉下来! “贱女人!你嚎什么嚎!长得这幅鬼样子!难怪要守寡!”紫衣人恼羞,一脚将瑛娘踢倒在地,翻身从马上下来,伸手就要拔出腰间的剑。 “不许欺负我嫂子!”李啸小心地将李彦的牌位放在地上,双手伸开,护在瑛娘的身前。其他抬棺材的人不知所措地停在了原地。 紫衣人身侧的绿衣人按住他拔剑的手,不悦地皱了皱眉,“六弟,过了。” “哼!大哥,这些贱民,我就是杀了他们又如何?” 瑛娘暗暗叫苦,这几人看来皆不是普通人,她刚才是哪根筋不对想着招惹他们?现在只希望他这大哥能够劝劝。 “这……”绿衣人为难,悲悯地扫视了她一眼,叹气,“做干净点,被人发现,到底不好。”说完,他骑着马率先跑开。三人中的另一个白衣人在原地犹豫了会儿,终究向着绿衣人追了去。 帮忙下葬的人一见事情不对,慌忙丢下棺材,惊慌失措地逃跑了。 “贱女人!如果你现在求我,我还可以给你们留个全尸。”紫衣人拔出剑,剑锋直指李啸的脖子,“还有,你这小鬼,赶紧给我让开。等我处理了这贱女人就来处理你。” “休想!有我李啸在,谁也不许伤害我嫂子!”李啸愤恨地瞪着紫衣人,紧紧地护在瑛娘的身前。 “呵!既然你着急着死,我就成全你。”紫衣人冷冷一笑,挥舞着长剑就要向李啸的脖子划去。 瑛娘看着身前这个小小的背影,心底的某一块,在慢慢地融化。虽然他嘴挺臭,但不得不说,还是一个好人。 系统通过李彦的手给了她两件东西,一只钢笔和一只铃铛。也许,现在是该用的时候了…… 想着,就在紫衣人的剑要在李啸的脖子上落下的时候,她慌忙抓住了铃铛,狠狠地摇了起来。瞬间,一切都静止了…… 第16章 铃铛丢失 寂静的世界,一切都停顿了。 风撩起紫衣人的发丝顿在半空中纹丝不动,空中偶过的麻雀舞动着翅膀的样子被定格……耳侧,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她好奇地看看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画中一般,却只有她能正常地行走。这,就是系统所说的时间停止? 她从地上起身,绕到李啸跟前,挪开他脖子上的那柄剑,重重地摔在地上。 李啸那坚定的眼神在严肃的小脸上当真是格外可爱。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直到把他的鼻子揉得通红这才松开。 走至紫衣人跟前,细细瞧了瞧。细皮嫩肉,五官精致,一看便知是富家子弟,从未受过疾苦。这幅鼻孔看人的样子,着实让她不舒服。 伸手就狠狠地在他的脸上扇了巴掌,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红肿起来,这才满意地揉揉扇疼的手。 一旁,被遗弃在地上的李彦棺材。她看了一眼,着实没有办法处理。双手合十作揖,只能委屈他在此处待上一些时间。等她们回了子再叫人来帮忙。 她弯腰背起李啸,艰难地往村里走。 想不到这李啸看着瘦瘦小小的,竟是这么重。她咬咬牙,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一直走到看不见那紫衣人的地方,这才一把松开了背上的李啸。看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也没了气力去扶。一手擦着满头的汗珠,一手摸出了那只铃铛,再次狠狠地摇了起来。 不过一瞬间,原本静止的世界又恢复了正常。 李啸眨眨眼,警惕地看看四周,慢悠悠地从地上起身,“那……阿嚏……个坏人呢?”揉着发痒的鼻子,不解地看向一旁喘着粗气的瑛娘。 她没有开口说话,只伸手指着紫衣人的方向。 “这是怎么回事?”李啸不解盯着她,“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你能不能……暂时闭嘴。”瑛娘累得不行,听着他的一堆问题更是烦躁。 李啸紧紧地抿着嘴唇,两眼冷冷地盯着她瞧。她被盯得不自在,败下阵来。 “罢了罢了,刚才我说错了。”瑛娘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目前我们还没完全脱离危险,若是被那坏人发现可不好。我们先回存村子,回去了我慢慢与你说,你瞧这样如何?” 想了想,看了眼紫衣人的方向。李啸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恩。” 就在他妥协往村子走了几步,他蓦地拉住了她,皱眉道,“不行!哥哥还在那里,我不能丢下哥哥。” “那里有坏人,我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有两个帮手。如果现在回去不是找死吗?” “不行!哥哥还在那里!”李啸严肃地重复了一遍。手,死死地拽着她的,丝毫不松。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啊,你哥已经死了,不可能再死一次。等我们脱离了危险再回来找你哥不是更明智的决定吗?”瑛娘也是不肯退却,生死关头,容不得他来任性。 李啸一把甩开她的手,“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绝对不能丢下哥哥!”说完,完全不顾她的劝阻,转身就向着紫衣人的方向走去。 芳草茵茵,碧浪逐风,他小小的身子嵌在碧浪中慢慢地移动,坚定的步伐,带着赴死的决绝。瑛娘看着他慢慢消失的背影,眉头不经意地拧了一下。 她掏出铃铛,摇了起来,世界再一次静止。 慢条不紊地走了过去,不甘地狠狠拧了他的右脸颊,“倔小子!当真是一点都不听劝!”生气归生气,但她绝对不能把他置之不理。 揽着他纤细的腰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做起了体力活儿。 本想着把他直接搬回村子去。途中,竟是遇到了紫衣人的两个同伙。保持着骑马的姿态,绿衣人闭着眼睛,一副不忍的模样。瑛娘不由地暗自唾弃,眼看着自己的兄弟滥杀无辜也不知阻止,做出这种悲天悯人的模样真真是让人恶心。 想了想,她放下了李啸。翻身上了绿衣人的马,冲着他的脸就是几巴掌。瞧着他的脸颊红肿起来,这才把目光转向旁边的白衣人。此人从一开始表情都很淡薄,好似什么事都不会放在心上。 哼!也是狠心人! 从绿衣人的马背上下来,她艰难地爬上了白衣人的马背,正准备在他的脸上狠狠地抽几下,怀里的铃铛不小心掉了出来,她伸手去抓,熟料脚上没踩实,身子就往地上栽去。铃铛掉在地上,叮铃铃作响。静止的世界,再次恢复了灵动。 惨叫声未止,左手蓦地被人抓住,止住了她下落,顿住半空中,上下不得。她仰头,看着白衣人恍惚的眼神。她尴尬地笑了笑,“公子可否先将我拉上去?” 白衣人挑挑眉,倏尔笑了起来,清朗润舒,初升的太阳从山峰跳脱出来,光芒四射,撒在他皎白的衣衫上,连阳光都柔和了几分。瑛娘一时之间竟是看得愣了神。直到他松开她的手,使她的后背重重地砸在地上,剧烈的疼痛逼得她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她这才回过神来。 “你是何方妖孽!”白衣人拔出腰间的佩剑,直直地指着跌倒在地上的瑛娘,“为何会突然出现?” “嫂子!”李啸扑了过来,挡在她的身前,“你们这些人,滥杀无辜,算什么英雄好汉!” 绿衣人揉揉红肿的脸,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拍拍白衣人的肩膀,摇头道,“四弟。” 风撩动发尖的光,柔和了他弯弯的眼角。剑,入鞘。他不再看她,“若是不想死,就赶紧走。” 马蹄扬起,他率先骑马走了。绿衣人愣了愣,两眼悲悯地看了他们一眼,接着骑马追了上去。 “嘁!伪君子。”瑛娘挥挥被他们的马蹄扬起的灰尘,暗暗唾弃。 那白衣人像是听见了一般,突然回过头来,冲着她瞪了一眼,惊得她赶紧闭上了嘴。 *** 越往前走,草越是高,从最初的刚及腰到现在的没过人头。拨开厚厚的皇竹草丛,艰难地在里面走动。 李啸坚持要去找李彦。瑛娘拗不过他,虽说不愿,但还是跟着他往回走。大路是走不得,只有往草丛里走。这么厚的杂草,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什么可怕的动物,比如蛇之类的。 “别怕,有我在。”李啸稚嫩的小手一点一点地推开两侧的草,慢慢地给身后的她开出一条道来。 “我是你嫂子。”瑛娘顿了顿,想起他的小名来,“二狗子。” 李啸不悦地吸了吸鼻子,“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知道呀,二狗子。” 李啸:…… 一路艰难地走了回去。紫衣人早已不在,而棺材还好好地落在那里,李啸兴奋地扑了过去,亲昵地拿脸摩挲着棺材盖,“哥哥!哥哥!还好你在!” 他和哥哥的感情应该是很深厚的吧,只可惜…… “棺材太重,我们在这里也是没用。”瑛娘坐在地上,把事实残酷地摆在他的面前。这孩子就该好好地教育教育,一点计划都没有。 李啸靠着棺材坐下,仔细想了好一会儿,看着她满头的汗水,开口道,“不如你留在这里等着,我回村子叫人。” 瑛娘点了点头,现在她也是走不动了。 瞧着李啸一咕噜地钻进了皇竹草丛里,见不得,只听见草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除却风吹动草叶的声音,再听不见其他。 她这才想起系统说的宝物,摸摸怀里,刹那间,脸煞白:铃铛呢? *** 远处,并骑的三匹马慢悠悠地踱着。 “六弟,你手里的铃铛哪儿来的?”绿衣人好奇地看着紫衣人手里小巧玲珑的黄色小铃铛,这种小玩意儿不像他会带的东西。 “路上捡的。”紫衣人把玩着小铃铛,“我瞧着这铃铛挺精致的,便想着带回去给七妹玩。” 原本一心看着前方的白衣人听着铃铛叮铃铃的声音,猛地转过头来,笑着摊开了右手,“六弟,可否把这铃铛送给我?” 紫衣人有些不愿意,“我想给七妹的。” “我回去把我那只玉麒麟送你如何?” “好,成交!”紫衣人满意地笑起来,将铃铛放进了他的手心。 白衣人紧紧地握住手里的小铃铛,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第17章 画物成真 “你从早上开始就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地给李彦下了葬,遣散了其他人,破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人。李啸拿着碗在水缸里舀了碗冷水,咕噜噜地就喝了下去,“还有,之前你说给我的解释,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瑛娘从怀里掏出钢笔,满脸惆怅,“哎!” “到底怎么了?”李啸纠结地皱起了眉头。 她回头看他,摸摸扁扁的肚子,“二狗子,我饿了。” 李啸一个白眼翻过去,“火房在那边,前几天摆了宴席,应该有剩菜,自己热去,我也是饿了。” “你忘了我失忆了么?” “你想说什么?”他不明白她那副得意的模样是怎么一回事,失忆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瑛娘搁下钢笔,谄媚地拽他的手,“我忘了怎么热菜了,你去吧。” 李啸:…… 之前都是瑛娘(原来的)煮的吃食,他都忙着气她去了,哪会什么煮饭热菜。 “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们就都不吃好了。”他从墙角拾起一根之前陈大婶送来的红薯,抹了抹上面的泥土,掰开就生吃起来。 清脆的声音在两人目光交流之间突兀地响着,瑛娘看他嚼红薯嚼了很久很久。 “那个……”她舔舔唇,吞吞吐吐。 “我也不会热菜,你就不要妄想我去热菜了。”李啸颇为自豪地回道。 “不是。”瑛娘摇摇头,指了指他手里的红薯,“红薯生吃的味道如何?” 李啸愣了愣,“还好。” 瑛娘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学着他的动作拾起一根红薯,以手擦了擦上面的泥土,使劲儿地掰成两半,一口咬下去,脆生生的,甘甜爽口。 她吃得尽兴,一旁的李啸却是看傻了眼。 “你作何这样看我?” “嫂子,若是我没有失忆,你一直不能吃生食的。” 瑛娘:…… 不出两个时辰,她总算明白了一件事:‘瑛娘’这幅身子不仅眼泪充沛得令人发指,肠胃还弱得让人生不如死。她已经不记得跑了几次茅房,两腿发软,两眼发黑。 虚弱地躺在榻上,她面对着墙壁,丝毫力气也没有。 “喂!”李啸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她的肩膀,“你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瑛娘没有理会他。 他翻身上了榻,掰开她的眼皮,逼着她看他,“没死至少要应一声啊。” “你直接挖个坑把我埋了吧,反正迟早会被饿死。”她弱弱地说着,如猫一般,若是不仔细,压根儿就听不清。 “你先死了再说吧。”李啸利索地翻身下榻,推门就跑了出去。 瑛娘慢悠悠地眨眨眼,暗暗揣测。他这不会是出去找铲子了吧…… *** 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似乎有什么烧焦的味道,但稀粥甜暖的香味如同清泉滋润她早就喧嚣的胃。她使劲儿地嗅着,不愿醒来。 “嫂子!醒醒!”肩膀上,一只手晃得她头疼,逼着她从梦里醒来。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不肯睁开。 “你再不睁开,后果自负!” 她紧紧地攥着被子,鼻子一抽一抽地嗅着。在梦里,她努力地用勺子去舀稀粥,还没碰到,脸颊上一阵火辣辣疼。正准备忍着疼痛继续沉溺睡梦,又是一耳光扇在了脸颊上。 瑛娘一个翻身跳了起来,气愤道,“你就不知道换一边……扇……额……这是你熬的粥?”话语里的愤怒慢慢变作惊愕,再化成喜悦,“你不是连饭菜都不会热么?” 李啸把一旁的粥端了起来,递给她,“怎么那么多废话,爱喝不喝?” 她接过粗瓷碗,泪水涟涟,看着粥中混合的黑色不明物,不解地问道,“你该不会是熬糊了吧?” 李啸把头伸过来,面对着她的质问,顿时恼羞,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碗,一口饮尽,“既然嫌弃,就别喝了。” 瑛娘:…… 他重重地把碗搁在桌上,转身往旁边的小屋子走了几步,蓦地转过头来。 “现在求我,还来得及。” 她不明白他那双渴求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但看他还小,便顺了他的意思,“好,我求你。” 李啸勾勾唇角,满足地笑弯了眼睛,骄傲地抬起了头,“呵呵,你现在求我也没用。” 瑛娘:…… 如果铃铛还在,她一定要狠狠地捏捏他嚣张的脸。 *** 夜里饿得不行,她点了盏油灯,哆嗦着披了被子就往火房里走,丝毫没察觉到旁边的小房间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从门缝处盯着她。 火房里的柴火散落了一地,乱糟糟的,没有一处干净地儿可以下脚。泥土糊成的墙壁上还爬着几只觅食的蜘蛛。她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慢慢地往灶台挪去。搁下油灯,幽幽的灯光照在四处乱爬的蟑螂身上,油光可鉴。她本想揭开锅盖的手,蓦地被蟑螂给吓了回来。这样脏乱的环境,居然能住人? “锅里还有些剩下的粥,若是你不介意再闹肚子,就尽管直接吃。”身后,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瑛娘回过头去,笑道,“二狗子,你还没睡?” 李啸哼了哼,抱着手走了过来,“你失忆之后,变得更加没用了呢。”他在灶台前蹲下,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两块打火石,噼噼啪啪地点起了火。 鲜艳的火光映红了他大半张脸,明暗交错,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双眸子更亮了几分,实在精神得漂亮。 她靠了过去,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大晚上都没睡,你是担心我吗?” “嘁!你别想多了。我只是不想你太早死了去缠着我哥。” “呵呵……” “你不信?” “我饿了。” “很快就好了,稍微等会儿。” “好。” 瞧着他专注的模样,瑛娘眨眨眼,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你干嘛一直这样看着我?”李啸局促地撇嘴,将手里热腾腾的粥推到她跟前,“仅此一次,再嫌弃,饿死了活该。” 虽说那碗上还沾着些泥土,但饿了一天,怎么能跟自己的肚子过意不去。她两手端着碗,闭上眼睛,一点一点地咽了下去。 当真是她出生以来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 “你这表情……真的那么难吃么?”李啸有些不悦。 瑛娘搁下粗瓷碗,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二狗子,我们明天去陈大婶家里蹭饭吃的好不好?” 李啸:…… “陈大婶家里也不富裕,如此做,好么?”他舔舔唇瓣,话虽如此说,但他也是好怀恋陈大婶做的饭菜。 “说得也是……诶?说不定可以。”她突然笑了起来,两眼顿时有了神采,一手提灯,一手抓住他的手,大步往堂屋里走,“跟我来。” …… “你到底要做什么?”李啸不明白她为何一直在把玩那支奇怪的笔。 系统说过,这支叫做钢笔的东西,具有画物成真的效果。说不定,利用它的功能能够改善他们的生活。 拧着钢笔的中端,一把拔了出来,尖利的笔尖,纤细的笔杆,似乎有那么一点熟悉的感觉。 鲜红的血液从笔尖滴落,溅落在凹凸不平的桌面上,慢慢地晕开…… ——流陵,我不许你死…… “嫂子!你怎么了?” 瑛娘猛地回过神来,对上李啸担忧的眼睛,脑子里,刚才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再仔细想,却是什么也想不出。 “我没事。” 他伸手过来,温温热热,附在她的脸颊上,“嫂子,你怎么哭了?” “恩?”她摸摸脸颊,湿湿的,无措地摇头,“我也不知道,该是有些累了吧。” 她重又仔细端详那支钢笔的笔尖,“奇怪,这上面怎么会有鲜血?” “既然累了,不如明日再说吧。” 瑛娘没有理会他,就着钢笔上面的血,熟练地在桌上画了一只公鸡。几乎是她画完的一瞬间,画中的公鸡立马从桌上凭空蹦了出来,拍打着翅膀,一边叫一边满屋子地走着。 “为什么我会画一只公鸡?”她也不明白在拿着钢笔画的时候,脑子里第一闪现的便是这么一只公鸡的样子,那么深刻,好似画过无数次一般,“不过!二狗子!我们似乎可以发财了!二狗子?” “你……你是妖怪吗?” 李啸有些颤音的声音暴露了他心底的恐惧。她这才发现,眼前这个七岁的孩子已经完全被刚才的一幕给吓住了。也难怪,到底不是什么正常的现象,哪怕让一个大人看见这些也是会吃惊。 她咧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起了逗趣的心思,笑道,“哎呀呀,被你发现了,我是不是要直接吃了你呢?”说着,伸手捏住他的脸颊,“你说,我是从眼睛开始吃?还是先吃耳朵呢?” 李啸两眼一翻,径自昏了过去。 抱着怀里沉重的小子往里屋里拽,瑛娘暗暗苦笑,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18章 集市再遇 睁着眼睛坐榻上想了一晚上。到底该用什么简单不恐怖的理由来给李啸解释,才不至于被他当做妖怪。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终究抵不过睡意眯了会儿眼,待她再次睁开时,李啸已经不在榻上。 一个翻身爬了起来,随意穿了件衣裳就往外走。屋子里都没有,他该不会是被吓得离开了吧? 熟料,刚走出屋子,就在院儿里见到了那个黑瘦黑瘦的小子。 “陈大婶家的猪都醒了半个多时辰了。”李啸头发上还在滴水,身上换了件干净衣裳。右手里揪着把新鲜的野草,引着昨晚那只公鸡啄食。平静的表情,调侃的语气,哪有之前的恐惧。 瑛娘走近他,打趣道,“你一大早的把自己洗得这样干净,是为了方便我吃了你吗?” “嘁!”李啸不屑地哼了哼,扬起空着的左手,“不嫌塞牙的话,你就咬啊。” 对于他的反应,她很是吃惊,昨晚被吓得晕倒的人和现在这个,真的是一个人么? “这么大的人了,还骗小孩子,当真是不知羞。”他一边喂着公鸡,一边絮絮叨叨地指责,“我哥当初到底是怎么看上你的。” “既然不怕,那你昨晚怎么被吓晕了。”不戳人短就不是好嫂子。 李啸黑黑的脸飘起一坨红晕,丢开手里的野草,叉腰起身,傲道,“我那是为了配合你,免得你一个人太过尴尬。遇上我这样的好人,你就知足吧。” 那死沉死沉的重量,她才不信他是装的。 “喂,这鸡该怎么处理?”他指了指那只公鸡。 “吃了?” “你会弄?”李啸声音蓦地拔高。挑起的眉梢,满是不信。 瑛娘尴尬地摇头。 “哼。”他嫌弃地冷哼,“我就知道。锅里我煮些粥,若是饿了,就去吃点。” 摸摸扁扁的肚子,还真的是饿了。她满意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越来越乖了,不错不错。”没等他发火,瑛娘赶紧跑进了火房。 掺着沙子的稀粥,她真是再也不想吃,总得想个什么办法才是。家里的东西也得重新置办,不然严冬腊月该怎么熬过去。 拿着钢笔又画了两只公鸡。多出的几只公鸡还好,不易被人发现,若是她画得多了,又该怎么与村里人解释?本想画其他的,但画出的都没能跳出来。也许,这支笔只适合画公鸡。 看看天空,还不算晚。 “二狗子!二狗子!” “干嘛?”李啸有些不耐烦地走了进来,他的背上挎着一只背篓,“没看到我正忙着吗?” “你,这是做什么?”透过他身后背篓的空隙,她清晰地看见背篓里那只公鸡。他,莫不是和她想到了一块儿去? “还能做什么,把这鸡拿集市上卖了换些东西回来。” “那正好。”瑛娘指了指地上新出现的两只,“装上这两只,我们一起去。” “你也要去?!” “当然。你这么一个小孩子去,我不放心。” 李啸不会好意地笑了笑,“那好,路上可别哭。” “这么可能。” *** 两个时辰后—— “二……二狗子,还要走多久?”瑛娘泪眼婆娑,揉着废了般的双腿,一把揪住前面健步如飞的李啸。 李啸好不得意,讥嘲道,“是谁说不会哭的。赶紧上路,不然天黑了都到不了。” “要走到天黑……”一个忍不住,她揉着眼睛嚎啕大哭起来,看看来路,弯弯道道太多,她又不认得路,回去,是不可能的。 “烦死了。”听她嚎得厉害,一把夺过她背上背的那两只公鸡,装在自己的背篓里。牵着她的手,小小的手,暖呼呼的,他抬头望她,“别哭了,骗你的,没有多久了。后面的路不大好走,你抓紧我。” 知道没了多远,她稍稍安了安心,只是这眼泪一旦开始就止不住。紧紧地握着他的小手,让人莫名地安心。哽咽着听着他小大人般地絮絮叨叨,数落她的缺点。她呜呜咽咽地点着头应和。瑛娘爱哭的毛病,她也是烦透了。 这个‘没多久’,又是一个时辰才到了集市。不宽的石板路,两旁坐满了卖东西的人,她们来得太晚,只得在一个偏僻的小角落坐下。叫卖声不绝,但路上采买的人却不多。 瞧着对面十来个卖鸡的人。两人皆是沉了面容。不会走了大半天的路,这鸡一只都卖不出去吧……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眼看着夜色慢慢来临,华灯初上。 李啸抚摸着背篓里一只没卖出的公鸡,起身,失落道,“嫂子,我们回去吧。” “就这样走了吗?”瑛娘望着这熟悉的繁荣,却不再属于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为生计发愁。 “我们不属于这里,嫂子,该走了,不然赶不回去了。” “恩,再等等吧。” *** 珠玉垂帘,软轿香软。笙箫两侧奏响,向着繁华深处走去。 纤白的手从轿子里伸出,止住了两旁奏乐的童子,清朗润舒的声音,如泉水灌筒,润泽心肺,“林印,大哥和六弟何时走的?” 被叫做林印的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他躬身在轿子一侧道,“回四爷,六爷他们接到上面送来的消息就走了。” “哼!他们想什么,我能不知晓。平日里说什么兄友弟恭,关乎利益权力,他们一个个又是如何对我?想立功?没那么简单!朱贤那个叛党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四爷说得是。” “林印,给朱贤带个信儿,把他们的事都送过去。我就看看,在被朱贤知晓所有军事布局的情况下,他们还怎么跟朱贤斗!” “是。”林印颔首。几位爷之间的斗争,他一直知道些,想不到这一次四爷竟会以损害秦国利益为代价,看来,那两位爷着实把四爷给惹急了。 听到林印的回复,他斜躺在轿子里,手里,把玩着一只小铃铛。轻轻地摇了起来,清脆的声音,脑子里不由地想起那张泪眼婆娑的脸,清清秀秀,却有着一双狡黠的眼睛。噗嗤一声不由地笑了起来,当时她摔下去的控诉,他可是看得很清楚。 …… “嫂子,走吧。” 看着天色着实不早,瑛娘叹气,站起身来,就在此时,一阵熟悉的铃声不知从哪儿传来,她激动地拽着李啸的袖子,“二狗子!你听见没有?” “听见什么?” “铃铛!是铃铛!” 李啸翻了翻白眼,“这集市上铃铛多得是。赶紧收拾收拾,我们回去吧。” “不是,那个铃铛不一样!”她闭上眼睛,仔细地听着声音,然而就在她快要捕捉到它的位置时,铃声蓦地断了。失落地睁开眼睛,立马被眼前突然出现的马车给惊得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嫂子!小心!”刚收拾好背篓,抬眼间,就被瑛娘的处境给吓了个半死。焦急地欲上前去拉她,但似乎已经来不及。扬起的马蹄,眼看着就要落在她的身上。 集市上,不少胆小的唏嘘着捂上了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黑影突然闪到她的跟前,刀光一晃,鲜红的血喷溅,染红了她的裙衫。她瞪大着眼睛,看着这个高她许多的黑衣侠客,一时之间忘了言语。 刚才还凶猛的马匹被砍成了两截,被侠客一手拍到了一旁。马车失去了马,歪歪斜斜地倒在石板路上。马车主人表情怪异,一把揪住黑衣侠客,“你杀了我的马,必须赔我!” 黑衣侠客面色不改,一把将伸手的瑛娘拽了出来,一字一顿道,“我,救,她,所,以,她,赔。”说完,一个跳跃,调至屋顶,踩着瓦片,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马车主人为难地看着一脸崇拜的瑛娘,“一百两,不能再少了。” 瑛娘尴尬地笑了笑,掏掏空空的荷包,“可是,我一文钱也没有。” …… “林印,前面何事喧哗?” “好像是马车被人毁了,马车主人与一小姑娘和小孩子在争吵。” “哦?”他撩起帘子,虽然隔得很远,但还是能清晰看到那个满身鲜血的女子,依旧是那么精神。 晃晃手里的铃铛,犹豫了会儿,他终究下定了决心,“停轿。” 第19章 前世番外+说明 在这个空寂的府宅里,所有人都如同死尸般在这里活着,她眼睁睁地看见那些无关的人一个一个以莫名的理由死去,却从未想明白为什么。似乎前一天还在给她添衣的婢女,后来再也没有见过。 “娘亲,阿花呢?” 娘亲总是披着长长的头发,无骨般靠在窗台旁,脸上的笑容总是那般看不透。她害怕地扑进娘亲的怀里,仰头唤回她的神思,“娘亲,你有看到那个高高的阿花吗?今早起身就找不见她。” “锦儿,人都有她该去的地方,你阻止不了,你该早些习惯的。” “那娘亲呢?”她黝黑的瞳孔里是无知的恐惧,“娘亲也会像突然消失吗?” 娘亲抚摸她及肩的头发,柔声道,“你听话就好。” “恩!锦儿一定听话的!娘亲一定一定不要丢下锦儿!” 她紧紧地攥着娘亲的衣衫,以为攥得越紧,娘亲就越不会离开。 但她没想到,就在两天之后的夜晚,她如往常般回庭院找娘亲的时候,意外地看见她那个不爱说话的爹爹满身是血地从娘亲的屋子里走出来,失魂落魄。 连她给他请安,他都是没能听见。 推开微合的木门,躺在地上的人,可是她的娘亲…… 那年,她五岁。 这个空寂的府宅,没了娘亲的存在,似乎更冷更晦暗了些。爹爹比之前更沉默了,每次见到她,总是神思飘忽。若是她不是爹爹的女儿,她多想问一句:杀了娘亲的你,可会在每次见到我时有一分愧疚和不安? 可是她没有,依旧安安静静地做着一个普通大家闺秀的样子,谦和有礼,知书达理。因为她答应过娘亲,要做一个听话的人,也许某一天,娘亲就会从那冰冷的土里钻出来找她。 直到……十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到了杨子佑。 爹爹说,从今往后,这个像栀子花般好看的白衣少年就是她的未婚夫。 “凤锦,你会笑吗?”爹爹刚走,走在前面的少年蓦地回过头来。琥珀般的眼珠子里满是笑意,只是,她意外地觉得好冷。 局促地顿住脚步,她艰难地咧了咧嘴,这么多年来,她似乎忘了该如何笑。 杨子佑有些失落,垂眸呢喃了一句什么。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杨子佑微笑着摇摇头。 她仰头,刺眼的阳光和着温热的液体模糊她的视线。是不是乖乖地在府里长大,然后听话地嫁给这个人,就是娘亲所期待的? 一年又一年地过去,杨子佑时常来镇山王府拜访,她也几乎认定了这个人就是陪伴她一生一起执手到老的人。可是,谁都没告诉她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外面风大,凤锦你身子一直不大好,不如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先走走。”此时的杨子佑比之六年前,更显出众,谈吐之间,自成一股特殊的韵味。 早就习惯了他的此番说辞,她并没有拒绝,简单地行礼转身往庭院走了去。 刚走至庭院前,突然想起之前妹妹凤秀说过她那儿有新的绣样。她想着本就闲着,何不此时就去,省得到时为准备子佑的生辰礼物太过匆忙。 *** 不大的庭院里,粉红的桃花开得正好,桃花树下,那两个相拥的人,似是经历了什么生离死别般,恋恋缠缠,难分难舍。 搭在木门上的手,迟疑了许久,终究慢慢落下,转身,悄然离去。 她似乎明白了很多事,比如凤秀为何总是向她询问子佑的事,比如子佑每次来府里都是让她先回去,再比如,他为何总是生疏地叫她‘凤锦’,哪怕她们不久便会成婚…… 殊不知就在她离开的一瞬,那双美目蓦地睁开,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阿秀,怎么了?” “没什么。” 第20章 “她欠你的银子,我付了。” 轿帘撩起,首先是一颗头露了出来,偏长的墨发迎风而起,一步一步端着浅笑走了出来,俊朗的面容似是镀上一层白色的光晕,柔和了所有人的目光。 “公子此话可当真?”马车主人大概是没想到居然有这样傻子,有些不确定地再次问了句,“不反悔?” 秦亦之微微锁起了眉头,示意身后的林印。 “拿着,赶紧走吧。”林印听从地掏出一百两银子,重重地搁在马车主人的手里。 “好!好好!”见了银子,马车主人立马笑开了,再不做追究。 瑛娘自秦亦之开口说话,便发现了,他就是之前见死不救的白衣人。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为他们解围。 秦亦之的眼睛一刻不转地盯着瑛娘,那绵软的视线,令李啸很是不舒服。 他提着三只公鸡,横在他的眼前,“多谢你相助,这几只鸡就当谢礼,告辞!” 瑛娘附和地点头,“我们就先回去了,再会。”此人给她的印象一直不大好,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慢着!”秦亦之见他们两人转身就走,径直地拦在了他们前面,“我何时说过我是无偿帮助你们的?现在,是你们欠我一百两。” “我们并未求你,你此般作为与强盗何异?” “我是不介意把银子收回来。” 想想之前那蛮不讲理的马车主人,瑛娘头更疼了。 “你们也莫要太为难,只要答应我一个要求,那一百两便一笔勾销。” “什么要求?” 秦亦之腆腆一笑,直直看着瑛娘道,“你给我当三个月的使唤丫头。” “休想!”瑛娘还没来得及拒绝,李啸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 “当然,在你给我当使唤丫头的日子,每日工钱五两银子。” “不可能!再多银子也是不可能!”李啸仰头看他,虽是怒目而视,但身高却使他的气势矮了一大截。 “哦?”秦亦之的笑,明显是不信,“不用急着答复我,若是想好了,就到‘怀香阁’找一个叫做‘赵四’的人。” 说罢,不等他们开口,如来时一般,轻飘飘地坐回了轿子,“三日后,若是不见你,便等着还那一百两吧。” “可恶!”瑛娘咬牙切齿。 李啸见了她的反应,很是满意,“气坏了身子不好,消消气,咱虽然没钱,但有骨气。你这样子,我哥底下有知,也是会高兴的。” “居然拿钱来诱惑我!实在是太卑鄙了!才三个月,不是才一百五十两。”她指着轿子低声骂道,“有钱人真是抠门!” 李啸:…… 他决定收回之前的话。希望他哥没听见。 “对了,二狗子,刚才你是不是在跟我说什么?”等轿子消失在街角,瑛娘这才想起旁边的李啸。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敢再嫁,我就打断你的腿。” 瑛娘抿紧了嘴唇,狠狠地拉住他的唇,苦口婆心地教育道,“小孩子,不要那么残暴。” “哼!别把我当孩子看待,蠢货。”一巴掌打开她的手,李啸背起地上的空背篓,穿过渐渐恢复常态的街道,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二狗子,你去哪儿?” “回家啦,白痴。” “哦……” *** 轿子里,林印手上逮着三只公鸡,动作有些狼狈,“四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爷您这样的……这样的……” “这样的什么?说吧,我不怪你。” “咳……这样的斤斤计较。” “呵!”秦亦之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得林印头皮发麻,“待会儿你去城东给我带壶桂花酿,记住,用走的。”说罢,放下了轿帘,再不理会林印一脸纠结的模样。 林印暗自苦恼,怎的忘了四爷一向公报私仇睚眦必报。 *** 次日一早,瑛娘提着刚画好的一只鸡,和李啸一起到陈大婶家蹭了一顿早饭。饭后的阳光,格外温暖,李啸跟着陈大婶家的两个儿子出去钓鱼,以准备午饭的食材。而瑛娘和陈大婶悠闲地坐在门槛上,一边剥着豆子,一边聊天。 “李家这俩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都命苦啊。”聊着聊着,突然说到了李家两兄弟的事。 瑛娘有些不知所措。这么个沉重的话题,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陈大婶熟练地把豆子丢进筲箕里,继续说道,“我嫁到这边的时候,李家父母就不在了,听我家男人说,他们都是好人,可惜运气不好,李啸刚出生那会儿,他娘不产奶水,他爹就跑山上打算打两只兔子给他娘补补,可惜上山时兔子没遇着,反被大虫叼了去。他娘郁郁寡欢,没撑过一个月就去了。大狗子才十一岁,却是很懂事,抱着刚出生没多少天的二狗子四处求人,东家讨点,西家讨点,勉勉强强才活了下来。后来,大狗子去相爷府找到了活儿,我们都以为李家好日子就要来了,谁想……哎。” 瑛娘沉默地听着,突然有些心疼那个时不时地与她拌嘴的李啸。 不过是个孩子,就承受了这么多痛苦。 “对了,虽然这话不大好说,但我还是要问问你的想法。”陈大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 “什么事,陈大婶你直说。” “当初你是大狗子从外面带来的,可能不大清楚我们这里的习俗。” “什么习俗?” “大狗子走了,二狗子是他的弟弟,我们这里穷山僻壤的,娶妻不是件容易的事,时常有嫂子再嫁给叔子的事,当然如果双方都不同意,自然是不会强迫,你别怪我多嘴,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瑛娘大脑有一阵空白,这在她原本的观念里,是极为大逆不道的事。 “我怎么可能嫁给二狗子!”她的声音一阵拔高。 “哼!我也不可能娶那么老的一个蠢货!”不知何时,李啸竟然出现在门边,手上提着一只装满鸡蛋的竹篮,森冷的目光淡漠地扫过瑛娘错愕的脸。 陈大婶尴尬地笑笑,“二狗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李啸提着竹篮走过来,轻轻地搁在地上,“刚才遇到吴叔,他让我把这篮子鸡蛋提给你,说是多谢你上月的帮助。” “哎呀,这老吴真是客气!”陈大婶笑得合不拢嘴。手里摸摸这个鸡蛋又摸摸那个鸡蛋,“乡里乡亲的,谁有困难不得帮助一下嘛。还这么客气,啧啧,实在。” “陈大哥,陈二哥还在河边等我,我就过去了。” “去吧去吧,钓鱼时记得小心点。” “恩。”李啸转身就走,一眼都没再看瑛娘。 “陈大婶,你觉不觉得二狗子今天有些不对劲?平日里脾气虽然不好,但不会像今日这般。”瑛娘心里不大舒服。 “小孩子嘛,你还跟他计较。” “说得也是。” “不过别看这孩子嘴上不饶人,但心地却是好的。你知道吗,大前天,二狗子这孩子突然跑来找我,说是问我怎么熬粥,这么小的孩子,就这般懂事,大狗子看到了,也是会欣慰的吧。” 大前天? 瑛娘惊住,莫不是那天李啸给她熬粥的那天?难怪熬得那般难吃,原来是刚学的。不过,这孩子真是懂事可爱。 本想着等二狗子回来了,好好夸夸他成熟懂事聪明可爱,好称称他一颗矫情的心。谁知等到陈大陈二提着满满的鱼篓回来,也没看到李啸。 “两兔崽子,怎么就你们俩,二狗子呢?”陈大婶率先沉不住气。 “咦?他不是比我们先回来吗?”陈二回道,疑惑地往院儿里看了一转。 “先回来?这是跑哪儿去了?” 瑛娘皱紧了眉头,站起身来,径直地往外走,“我去找找。” 第21章 正午的太阳很是灼人,当瑛娘在河边找到李啸时,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二狗子,你为何坐在这里,而不跟他们回去?”薄怒的语气。 李啸任性地把石子砸在她的脚边,“不要你关心!” “你晒傻了么?冲我发什么脾气。” “不要你管!你走!”又是一颗石子砸在她的脚边,弹跳的声音格外清脆。 “好,我走。”瑛娘置气,“算我白担心了。”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刚走几步,突然惊呼一声,“哎哟!”噗通一声就栽进了河里。 突然涌起的浪花,李啸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几步追了过来,冲着卷进水流里的瑛娘焦急喊道,“嫂子!你撑住!我这就来救你!”来不及脱下衣物,憋着一口气就扎进了水里,冲瑛娘游了过去。 春未去,夏未至。冰冷的河水冻得他四肢僵硬,虽说自小就会浮水,但要在水里拽一个人上岸,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嫂子,你的手别抓着我的脸了,别紧张,抱住我脖子。” 瑛娘的手搭在他的脖子上,还不住地颤抖着。那些前世里关于水的记忆不断地涌进她的脑子里…… ‘凤锦你这个毒妇!你可有想过,那是你的妹妹!你怎么可以那样对她!’ ‘你还想用什么谎言来骗我!’ ‘你去死吧!’ 杨子佑的面孔是那么清晰,那么绝情。 杨子佑慢慢消失了。恍惚中,她却是看到了陌生的场景,奇怪的建筑奇怪的穿着,那些人在她眼里是那般巨大。她日日夜夜被关在一个透明的小房间里,那个孩子模样的巨人时常趴在小房间前,温柔地笑对她说,“小金,今天你要给我讲什么故事?若是讲得不好,我就把你拿去喂小花。” 小花是……喵!巨大的猫爪子从头顶掠过,她惊恐地躲在房间的一角…… …… “嫂子!你醒醒!求你快醒醒!”带着哭腔的声音很是无助,“嫂子!哥哥已经不在了,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嫂子!快醒醒!” 她悄悄地睁开一只眼睛,发现他忙着哭嚎,没注意到她醒来,赶紧着又闭上了眼睛。 “嫂子!刚才是我错了!我不该随便冲你发脾气!” “嫂子你快醒醒吧!别生我气了!我知道错了!求你醒来吧!” “以后我一定乖乖听你的话!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只要你醒过来!我一定什么都依着你!” …… “真的?”瑛娘暗暗勾起了唇角。 “恩!真的。”哭泣中的李啸应声。 “那好吧,我醒了。” 利索地坐了起来,“记住你刚才的承诺。”拍拍他的肩膀,“食言可是要下油锅的哦。” 李啸对上她狡黠的笑容,微有怒气,慌忙擦了脸上的泪水,“你骗我!” “那些承诺都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 “哼!”李啸别扭地偏过头去,“蠢货,连走路都不会走,这么宽的路居然会栽进河里,我李啸怎么有你怎么愚笨的嫂子!”大概是知晓自己不在理,便把话题转向了另一边。 “你还说,刚才是不是你拿石子砸我的头。” “我又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之前我扔的那些石子,哪一颗是真的砸到你了?” “不是你么?”瑛娘摸摸脑袋,刚才确实有感觉到一大块东西砸到脑袋,疼得她脚一哆嗦就栽进了河里。 站起身上,湿漉漉的衣衫黏在身上,显出了她凹凸有致的身形,李啸虽小,却是懂些。红透了脸颊,不敢再看她,“衣裙……” 瑛娘并未发现,来来回回地在之前她落水的位置逡巡,“一定有什么东西。” “你这个蠢货!到底有没有羞耻心!”李啸却是忍不住大声咆哮,稚嫩的声音,气势减了大半。 “怎么又生气了?”瑛娘有些莫名地盯了他一眼,“明儿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带去医馆看看。” “你才有病!”负气转过身去。 瑛娘摇头叹气,“必须得去治了。” ‘喜洋洋美羊羊懒洋洋沸羊羊慢羊羊软绵绵红太狼灰太狼,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绿草因为我变得更香,天空因为我变得更蓝,白云因为我变得柔软……’一阵奇怪的音乐突然传出,瑛娘被吓得一哆嗦,险些又掉进河里去。 在一旁生气的李啸也是声音吸引了过来。 “好像是从河里传出来的,二狗子你不是会浮水么,下去看看是什么东西。” 李啸冲她直翻白眼,“我还是一个孩子。” 瑛娘:…… 循着声音,她终于看到就在离岸边不远的水里,有一块一闪一闪的东西。 “二狗子,你看那里!” 李啸什么都没说,噗通一声又扎进了水里。 四四方方的东西很小,从水里捞出来还在响。两人皆好奇地把东西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上面一小块一小块的东西写着奇怪的文字和符号。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李啸也是说这么一句,却被瑛娘抢先了。 不断重复的声音从盒子里传出,越听越是烦躁,“烦死了。” 李啸随手就把盒子往地上砸去,盒子在地上弹了几下,顿住,声音也就此停住了。 “总算安静了。” 瑛娘也是暗暗舒了一口气,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盒子,“二狗子,我们回去吧。陈大婶该担心了。” “你还捡它做什么?” 她恨恨咬牙,“报仇!”既然它砸了她,就该付出点代价,比如垫桌角,磨磨菜刀什么的。 …… 回去的路上,李啸执意摘了几片荷叶让她遮着自己。瑛娘并未抗拒,只是对于这么一个有些早熟的小叔子,微微有点意外。 换了身衣裳,又在陈大婶家蹭了一顿午饭,两人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家的陋室。 饱饭后的瑛娘歪歪扭扭地躺在榻上,撑着下巴问道,“二狗子,既然我只能画公鸡,不如我们开一个养鸡场如何?” 对于她的豪情壮志,李啸只回了一句,“异想天开。” “我们吃的穿的总要花银子,而且还欠着一百两银子。那个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我们总该想一个法子养活我们自己才是。利用我们能画鸡的本事,难道不好么?” 李啸摸摸鼓鼓的肚皮,“现在我们画出一两只鸡还好解释,说是山上抓的。可等规模大到开养鸡场了,我们该如何解释那些凭空出现的公鸡?你是说实话还是假话?说假话,你编什么理由?说实话,你认为你的这个本事能让你活过三天吗?” 瑛娘低头想了想,确实不好说。懊恼地拍拍床架,“真是麻烦,若是能直接画出银子就好了。也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憋屈了。” “小心着点拍,床榻垮了,可没钱修。” 听了李啸的劝诫,她小心地收回了手,从怀里掏出那个‘盒子’,恨恨地丢地上,重重地踩了几脚,“哼!烦死了烦死了!” “人,在?”一字一顿的声音从院里传来,很是熟悉。 瑛娘和李啸面面相觑。 院里,果然是那个集市上一刀砍死一匹壮马又独自逃跑的黑衣侠客。 瑛娘的面目有些扭曲,对于这个救了她性命却又害她欠了一大笔债的人,她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你来此可有事?”相比瑛娘的别扭,李啸却是正常多了。 黑衣侠客似乎并未认出两人,极为认真地说道,“活,我,干,要,吃,的。” 第22章 “你确定他不是猪吗?”眼看着家里仅存的几根红薯以可见的速度被黑衣侠客吃完,瑛娘扯了扯一旁同样被惊呆了的李啸。 李啸咽咽口水,表情有些委屈,“那几根红薯我本来打算当宵夜的。” 吃光了红薯,黑衣侠客在屋子里转了转,满含期待地看她们,“还,有,吗?” “没了没了。”瑛娘连连摆手。 “没,饱,不,干活!” “那几根红薯就当我们送你了,侠士你不必放心上,快去做你的正事吧。”这种大饭量的家伙,她们可招惹不起。 “不!”黑衣侠客很是愤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张唯一完整的家具瞬间碎了,瑛娘和李啸吓得一哆嗦。 “不,白,吃!”黑衣侠客比她们还要生气。 瑛娘直苦笑,“侠士你到底想怎样?” “吃,的,拿,来!”他要起吃的来,很是理直气壮,“然后,我,干,活!” “可是侠士你已经把家里唯一的吃的都吃完了啊。” 黑衣侠客黑瘦的脸有些泛红,抄起自己的大刀走到门边,席地而坐,“我,等。” 瑛娘和李啸对视一眼,第一次见到如此无赖的人。她们自己尚且不能温饱,如何能打发这样一个胃口极大的人? “生的,你吃不?”突然想起那只笔,她们不会做,兴许这人会。 李啸狐疑,暗道,“我们哪里还有什么吃的。” 瑛娘笑得高深莫测,却不回他。 黑衣侠客思索了片刻,僵硬地点点头,“能。” *** 当十来只活蹦乱跳的公鸡四处蹦哒的时候,黑衣侠客面瘫的脸有一丝扭曲,“生,吞?” “侠士,请慢用。”瑛娘温和一笑。 李啸‘好心’地逮住一只,凑到他的跟前,“侠士,这些公鸡都很壮实,若是需要我的帮助,请尽管说。” 黑衣侠客脸更扭曲了。 就在瑛娘暗暗偷笑的空当,只听噌的一声,刀出鞘,血光四溅。她还没看清刀的方向,就听见刀回鞘的声音。 “热,水,拔,毛。”他挑衅地挑起眉头,脚上轻点几下,不沾一点血污地飘到了院儿里。 地上‘尸体’横陈,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鸡,一个个冰冷地躺在泥土地上。 李啸一个哆嗦,率先惊醒,看向黑衣侠客的目光除却恐惧,多了崇拜,“好,我这就去烧水!” 瑛娘目光还有些呆滞,想不到他的武功竟是如此厉害。刚才她那般戏弄他,真是找死。 烧热水,拔鸡毛,架火烧鸡,整个过程,她都乖乖地没说一句话。 *** 心满意足地吃了一顿饱饭,黑衣侠客一脸幸福地拿刀剔牙,看得瑛娘直哆嗦,而李啸却是更加崇拜。 “说,活,我,干。”一刀扎进地里,似乎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呵呵,侠士,我们并无什么事。”这样恐怖的人,她哪敢指使他做事。 黑衣侠客很是不高兴,“我,张,刃。” “恩?” “白痴,师傅是说他叫张刃。”李啸接过话来,颇为嫌弃地瞥她。 “恩?!”这回,她是瞪着李啸问的,“你叫他什么?” “就是你听的那样。”李啸规规矩矩地跪在张刃的跟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师傅在上,请受徒儿李啸一拜。” “二狗子!你怎么能这样自作主张!” “蠢货,多学一些本事不好么?只要我学了功夫,将来就不用怕被人欺负了。” “可是……”瑛娘担忧,瞥了一眼张刃。这么一个恐怖的人,李啸跟着他真的好么?若是他一个不高兴,拍死李啸怎么办? “别可是了,蠢货,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少管。” 见他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瑛娘一时来了脾气,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是谁说要乖乖听我的话来着!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哎哟!白痴你快放手!哎哟!疼!疼死了……” …… 就在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张刃仔仔细细地看了李啸好一会儿,末了在他身上捏了捏,无神的眼眸瞬间亮了,“好,苗!收!收!收!” “我没同意!” “为!什!么!” “你……我……”她的理由如何说得出口。 “师傅!”李啸殷切地望着张刃,“徒儿李啸一定好好学师傅的本事。” “好,走!”说完,张刃一把提起李啸的后领子,纵身一跃,就飞了出去。 “二狗子!你回来!”瑛娘又是担忧又是生气,抓起地上的石头就扔了去,“你这次走了别回来了!”他丈母娘的,气死人了! 风拂杨柳,悠悠。两个人影转眼便没了踪迹。 赌气地坐在门槛上,等了大半个时辰,腰给坐僵了,也没见他们回来。 “哼!不回来!就永远不要回来了!”扶着腰准备往屋里走,突然一阵嘈杂的音乐从门角响了起来,惊得她一哆嗦,脸色惨白。 似乎,腰给扭了…… 恶狠狠地瞪向门角发出声音的罪魁——挟盒子’。又是这个丧气的东西,两次都害得她不好过。 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先撒气地踩了两脚,这才捡了起来。奇怪的声音还未停止,她本就心情不大愉快,此时更是气闷。 两指夹起,拎到火房里。劈柴的柴刀锈迹般般,但不妨碍她。 举起柴刀就要砍下去,扶着盒子的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那嘈杂的声音蓦地停歇了,她没来得及舒口气,一个男子的声音又从盒子里传了出来。 “住手!!!” 瑛娘险险顿住柴刀,疑惑地再次审量这个奇怪的盒子,以指敲敲盖子,“你是那个系统?” “真感动,你还记得我的声音。瑛娘啊,我跟你说……” 没等他说完,瑛娘就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被关进盒子里了?” “恩?这个……不好解释,其实……这个东西叫作电话,是……” “别怕,虽说没见过你,但我是一个好人,我会救你的。'”瑛娘颇为意气地说道,“你先闪开。” “恩?”系统有不好的预感。 只见厚重的柴刀一刀砍下,盒子,折了…… *** “系统!系统!你出来吧!” 寂静,什么都没有了。 “系统'?” 瑛娘红了脸颊,有些自责。莫非刚才那一刀她砍到系统了?那她不是成了杀人凶手? 左右看了看,并无旁人,在屋檐下刨了坑,一股脑地把盒子的残体埋了进去。 “系统你安心地去吧,你的遗愿我会尽力地帮你完成的。刚才我是一时失手,并不是故意的,你就大人有大量,晚上千万不要来找我……” “别怪我不去投案自首,实在是家里有难处啊,八岁的孩子总得有人照顾不是,你就可怜可怜我那小叔子吧!你之前不是说要把二狗子变成白莲花吗?等我赚了银子,一定把他打扮成最好看的白莲花,完成你的遗愿,你一路好走啊……” ……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直到夜色降临,这才扶着腰回屋。黑漆漆的屋子,煤油也是用完了。她暗暗咬牙,作出了一个打算。 虽说还未到三天,但是她已经撑不到那时了。估摸着纸笔的位置,歪歪扭扭地给李啸留了一张字条: 我离家出走了,别找我,我不会去找赵四的! 落款:天仙嫂子。 简单地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合上木门,借着村里别家传出的微弱烛光,踏上了遥远的路程…… 第23章 怀香阁。 相比前院里的娇声吟哦混杂人鱼,后院儿里显得格外冷清肃穆。 左手白棋子刚刚落下,右手未来得及执起黑棋子,就被人打断了。 “四爷,那位姑娘……” “嘘……”秦亦之以左手食指搁在唇瓣,“安静。” 林印有些为难,之前爷说过如果那姑娘找来,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他,如今,他该如何做? “四爷,是那位姑娘……” 秦亦之不悦,显然对于林印的频频开口很是不高兴,“再说一字便下去领罚。” 林印抖了抖,微微颔首,“是。” “去领罚吧。” 听到林印踌躇的脚步声渐远,秦亦之紧紧地盯着棋盘,思忖了片刻,右手缓缓执起黑棋子,落在棋盘上。 闲庭花落,风过留声。 *** 前院二楼。 瑛娘面如桃花,羞赧难掩,看这怀香阁装潢甚是不简单,可房间的隔音效果却是如此之差。隔壁男女粗踹以及触物之声以十分清晰的程度传入耳中,实在让人燥热烦闷。那侍从说是去禀报了,可是为何这么久还没人来见她? 那人,莫不是在故意耍弄她? 想起那一抹雪白,奸诈狡猾虚伪矫情,实在是让人不痛快。 又等了片刻,那‘赵四’未来,隔壁的动静却更是孟浪。她重重搁下茶杯,是有提醒隔壁两人之意。可那吟哦声越发大了,似是在故意挑衅般。瑛娘薄怒,起身,径直地推门出去。 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前楼招呼着客人,斟茶的侍从满楼里跑着招呼,不宽的过道里,竟是其他人。她行至隔壁的屋前,轻轻嗓子,竟是背起了诗来。声宏音响,脆生生的。在此处,颇为煞风景。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曰,家祭无忘告乃翁……” 不一会儿,里面的人便安静了下来。 瑛娘满意地舒了一口气,正准备转身回自己的房间,蓦地一只手擒住了她的手腕,不等她挣开,压迫的气息迎面扑来。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这陌生的赤身男子圈在了门上。 “你……你做什么?我……我要喊非礼了!” 男子满脸阴霾,咬牙切齿道,“那个字读ri,谁让你读yue的,蠢货!” 对于他突然开口所说之事,瑛娘愣了半晌,才以一字收尾,“啊?” “不对!爷怎么跟你纠结此事!你是哪儿来的疯子,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怀香阁呀,我知道。” 她回答得爽快,懵懂的表情让他胸口郁结,“那你作何在此处哭丧似的念那诗!”关键是读错了还不断地重复! 想来此人刚才定是经历了十分激烈之事,露出的麦色肌肤之上汗珠悬挂,喷出的热气极是暧昧。瑛娘在还是凤锦之时,便是极为守规矩的大家闺秀,何曾见过此等景象,慢慢晕红了双颊,“你……先讲整理好仪容才是正事。” “呵……”男子轻笑,声音里尽是轻蔑,右手挑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她的面容。清清秀秀,小脸儿绯红,是个可口的丫头。然而目光在扫到她妇人打扮的发髻之时,略有些怒意,嫌恶地松开她的下巴,“啧啧!” “还以为是个纯情的闺中花蔻,不想是个给人穿过的破鞋,啧啧!真是脏了爷的眼。”说罢,摆摆手,径直地自己的屋里走去,“莫要再来烦爷,不然就把你从二楼丢到大街上去。” 刻薄的声音,实在是可惜了那张俊脸。 瑛娘瘫软在地,尤记得他扫视她面容时,那一瞬间的心悸。以及他放开她时,蓦地空了的怅然若失。 木门合上,她恍惚中听见屋里的那女子唤着他,“世子爷!你可算回来了!奴家刚才可伺候得好?” “好好!很好!咱们继续!莫要管那疯婆子了。” …… 他是世子? 如同放空了一般,她坐在门口,听着屋子里的激烈战况,一种失落的情绪充盈心扉。 “你怎么坐在这里?”清润的声音蓦地出现,打断了她的思路。 瑛娘抬头。 依旧是矫情的白衣,她皱紧了眉头,觉得有好多问题要问她,却又在斟酌此人说实话的可能性有多大。到最后,只盯着他的脸,终究什么都没问。 秦亦之却是被看红了脸,“你,你等久了吧。” 瑛娘点头,“很久。今日我总算知道,富家公子果然是喜欢戏弄人的。” “咳咳!”他尴尬地咳了咳,隔壁屋里的动静他不是没听见,只是这么一个女子在此处真的合适么?“不若,我们去屋里说?” *** 屋子里,秦亦之主动地给她斟了一杯茶,推至她的手边。瑛娘看了一眼,拒绝,“已经喝了太多,不喝了。” “可有饿了?不若吃点东西?” “赵公子,今日我既然来,便是以诚挚的态度来解决我们之间的恩怨的,那些虚晃子便免了吧。”瑛娘直截了当地说道。 “哦?”听着她误解他的名字,他并未急着解释,只是挑眉有些意味深长,“我想,那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清楚?我仔细斟酌了许久,可没看出清楚两字。” “为何?” “赵公子,你说让我给你做三个月的使唤丫头,每日工钱五两银子。”在讲到五两时,她咽了咽口水。这一切都没逃过秦亦之的眼睛,有些好笑地咧起了唇角。 “恩,没错。” “可是,你没说我的食宿问题?是自己承担还是你承担?若是你让我自己回家住,每天来来回回这么多里路,我可是不肯的。又比如,若是我做了你的使唤丫头,丫鬟命浅,若是我出了什么意外,这又该如何算?还有便是,三个月满,你自己逃走了,不给我银子,那我岂不是亏大了?”瑛娘掰着手指头,细细数着。 “咳!是我疏忽了。”秦亦之温和地回道,“至于你的问题……食宿我全包。你在做我的使唤丫头期间,若是因其他人为原因受伤,医药费全算我的,再补给你百两银子作为补偿。若是你运气不好丧命了,我便拿出五千两银子给……你不是有个小叔子么?到时便交给他。而你说我不给银子……呵呵……”他轻笑,似是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我虽不达,但那拖欠工费的事,我还是做不出的。你且放心。” “放心不下如何?” “那你说如何?”他故意逗弄。 “我……我……”瑛娘拿眼扫视了他一圈,最后在他腰间的玉佩处顿住,纤纤小手指向那枚方形玉佩,“不若你拿这东西抵押,三月后,你给我工钱,我还你玉佩,然后两清。” “你要这个……”秦亦之幽深了眸子,右手握住玉佩,细细抚摸。 瑛娘看不懂他的神色,却也明白他似有不舍之意,“如果你不愿,就当我没说过吧。” “给。”她刚说完,便见他解下了玉佩,搁在了她的手心,很是凝重地说道,“这是我的无价宝,若是丢了,你的命都是赔不起的。” 瑛娘不屑,“若是我丢了又如何?你还能真杀了我不成?” 秦亦之幽幽笑了起来,宛如一条阴冷的毒蛇,“呵!当然不!”没等她舒气,他继续说道,“但我会屠了李家村。” 她抽了一口凉气,对上他冰冷的目光,慌忙把玉佩塞回了他的手心,“不要了,不要了!小气!还编这些谎话来吓人!” “呵呵……既然知晓是谎言,那便收下吧。”秦亦之又将玉佩塞了回来,“至于屠不屠村,你大可以试试。” 瑛娘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紧紧地握住手心的玉佩,那好看的纹路,此时却是如此烫手。早知如此,之前就不该提啊。如今骑虎难下,真是悔不当初。 *** 习武一天,最初的亢奋化作为原始的疲惫。李啸本想好了一番说辞来说服瑛娘,谁知,当张刃拖着他回到屋里,空荡荡的屋子让他凉了个彻底。 “嫂子?” 担忧她出了什么意外,焦急地欲出去寻找。不想张刃一把抓住了他的后领,“莫,冲,动。” “师傅!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他的眸子闪烁。 “无,打,斗,没,事。”一字一顿,说得很是费解。 慢慢平息下来的李啸也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刚才他实在是太急躁了些。遍寻煤油不着,无奈下,两人决定去火房寻点火来。 火房疏于打理,遍地皆是枯草树枝。 练了一天的武,李啸有些乏了,便把点火之事交给了张刃…… 漫天的大火映得两人的脸通红,救火的人来来回回,他们的屋子已经没救了,目前是防止火势危害其他人。 搂着李彦的灵牌以及一张纸和钢笔,李啸的声音带着哭腔,“师傅,那壶里的,是油,不是水。” “对,对,不,起!” *** 夜里,瑛娘有些择床,睡得不大安稳。朦朦胧胧里,感觉到夜风拂过脸颊。她明明记得有关好门窗才是。 睁开眼睛。 窗户打开,引入月华。 一高一矮的黑影直直地立在她的面前,看不甚清。 莫非是鼠辈? 她正欲高呼,却被那人叫住。 “嫂子,我们的家没了。” 第24章 “你是不是该对我解释些什么?” 次日清晨,瑛娘跑前跑后端茶送水扫地抹桌子,很是‘勤奋’。 坐在榻上,看着地上的一滩水,秦亦之眉头没一刻是松过的,眼瞧着她又要去抹花瓶,立马提高了嗓子,“你!你!你放下!” ‘砰’! 又一只花瓶寿终正寝。 瑛娘满是歉意地垂头,“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秦亦之扶额,自从昨日半夜里被她吵醒,他就没一刻是放松的,“罢了罢了,你就好好地站在我旁边,什么都不要碰。” “不行不行!你付了我工钱,我就不能白白占你便宜,一定要做事才是,不然我良心不安。”她很坚定地回道,“何况!你不仅包了我的食宿,还承担了二狗子和他师傅的食宿,我不能让你承受过多的损失,于是要努力地替你干活才是啊!” “可你看看!”秦亦之指着满屋狼藉,“你哪样做好了的?只是在给我增添麻烦罢了。” 瑛娘委屈,“奴家刚死了夫君……” 话虽没说完,但指责他过于挑剔的意思很明显,秦亦之脸上有些挂不住。 人家如今没了倚靠,还有一个孩子要照顾,秦亦之虽心狠,但对于眼前这个楚楚女子,还是没法重语气。 “我求你不要做事了好吗?你就乖乖地站在我身边,像一只花瓶那样安静美丽,可以么?”秦亦之无奈,手上系着腰带,实在是怕她给他系又会闹出什么麻烦来。 “不行!我不受嗟来之食。其实……我可以学的!只要你给我时间,我一定能做好事情的!”瑛娘眼尖地看见他在自己动手,忙一把拍开他的手,“放着我来!” 扯着他腰间的腰带,狠狠一勒。秦亦之闷哼一声,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了,“放,放手!” 瑛娘听话地松开了手。秦亦之这才得了空当舒了口气,“求你了,别轻举妄动。” “可是……” “工钱加倍。” “好吧。”她回答得勉强,只是嘴角翘起的幅度很是好看。 瑛娘抿唇站在他的身边,两只爪子因为高兴互相纠缠着,“赵公子的话,奴家都会记着,哪怕死了都要在碑上刻下的。” 秦亦之一哆嗦,狐疑地盯了她一眼。有些不确定,当初让她来当使唤丫头是对还是错。 “你之前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意图是涨工钱。 “恩?赵公子你说什么?”瑛娘懵懂地看他,两只小手灵活地在裙上擦了擦,摆出要干活架势。 秦亦之哪敢再让她做事,慌忙摇头,“没什么。” 林印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看着秦亦之欲言又止。 秦亦之察觉,暗藏了眸光,沉声道,“瑛娘,你出去看看那两人可还习惯这里的生活。” 瑛娘眼珠子一转,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好的,赵公子!奴婢这就出去,绝对不会打扰你!你请放……” “出去!” “哦……” 等屋子里安静下来,林印这才走了过来,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四爷,那朱贤送来了回信。” “哦?”秦亦之接过信来,一把撕开来。他有些好奇,一个叛贼对他会有什么说的? 信纸极为粗糙,想来那朱贤为了筹集食粮作反是费了不少功夫,因而在其他不重要的细节少了精致。 ‘多谢四殿下的鼎力相助,朱某也送殿下一份大礼。还请到城南小庙自取。’落款是朱贤。 大礼? 秦亦之暗自琢磨,城南小庙地处偏僻,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 李啸和张刃被安排在庭院打扫,庭院虽大,但这里的人基本在前院,因而除却几片被风卷落的树叶,也没什么可扫的。 瑛娘赶过去的时候,张刃正以竹条为戒尺,监督李啸扎马步。 李啸身上的袄子和头发皆被汗珠浸湿了,黏在皮肤上,看着就觉得不舒服,而他依然板着面孔,不肯松懈。细细看,发梢被粗重凌乱的鼻息鼓动得一颤一颤,细长的腿微微抖动,可涨得通红的小脸上,总保持着坚毅神情,很难想象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 自从他哥哥李彦意外去世,他在不知不觉中,似乎长大了不少。 “二狗子,歇会儿吧,练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慢慢来。”心里虽然对于他习武的事不大痛快,但既然他执着为此,她也是没法子多加阻拦。 “妇,人!”张刃一竹条甩在李啸的腿肚子上,竹条与肉相碰撞的声音那般清脆,想来是极疼的。 “你这蛮子!作何无缘故地欺负我家二狗子!上次吃光了我家红薯不说,仗着自己会三两拳脚,就这样欺负老实人。怎地这样恩将仇报!”她都不舍得打李啸一下,这不知哪里出来的蛮人竟然就这样随意地打他,实在是太气人。就好比自己养了好几年的小猪却被别人给牵走的不甘。 “嫂子,别担心!等我学得好功夫,就能保护你了!以后谁都不能欺负我们,现在我辛苦点,没事。” 许是刚做了烧房子的坏事,自知理亏,李啸说话客气了很多,没再把蠢货之类挂在嘴边。 他虽是对瑛娘说话,眼睛却一瞬不眨地注意着张刃那厮。瑛娘越看越是心里来气,心想他不就是会点蛮人本事吗,就这样把她家孩子给骗走了,拖都拖不回来。 张刃对于李啸的表现很是满意,虽还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嘴里吐出的俩字却相比刚才轻快了不少,“妇,人。” 瑛娘贝齿咬得咯吱作响,仿佛马上就要撩袖子上去打架。李啸眼见气氛不对,赶紧把她支开,“嫂子,我有些饿了,可否给我准备些吃食?” 拙劣的幌子。 她还是走了。 张刃这个人,她总有些不舒服,那种厌恶感和恐惧感混杂的感觉,是那么熟悉,最初还不太明了,如今相处多了,越发地明显。李啸在他身边,她担心。无论如何,总得找个机会,把他撵走才行。 “你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可是在哪儿碰了砖头,别把火气发到爷身上才是。”尖酸刻薄的声音从上方传出,带着几分调侃。 瑛娘抬头,青砖木墙,屋檐上翘,挂着的青铜风铃叮铃作响,风铃的下方,有贵公子风骚地扇着扇子,衣带微松,看得出穿得有些匆忙,好看的眼睛里,写满了‘欲/求不满’四个字。 真是,衣冠禽兽。 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怀香阁前院,还好巧不巧遇到了那个世子。上次的事还心有余悸,想不到他还在怀香阁没走。实在是,不敢招惹。 她的目光恍惚了一下,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呢喃了一句,“日头真大,该去晒衣服了。” 转身,自顾自地往回走。 “站住!”世子面色有些不好,这样子正大光明地被无视,大概是他人生中的头一遭。 可他话非但没让她止住脚边,反而更有了跑的趋势。世子右手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木栏,一个翻身,就从二楼的阁楼跳了下来,不过几步,就追到了她的前面。 “哟!居然是世子爷!奴家给世子爷请安!”眼看没法再装,瑛娘规规矩矩地给他福身,地位。 “现在怎么不假装没看见了?”世子没好气地哼哼,“刚才装得那般拙劣都能跑,你的脸皮厚得真是闻所未闻。” “跑?”瑛娘表情懵懂,“世子爷在说什么,恕奴家愚钝,实在不能理解。” “还想抵赖?!”世子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腕,纤细滑腻,比他想象的手感要好些,一时之间竟是忘了松开。 “世子爷不是嫌恶我这妇人吗?为了不玷污了世子爷的名声,还请放手!”挣扎无果,想不到此人的气力如此大。 “呵!想不到你这妇人长得一般,手感居然那些花魁都还好。呵呵,要不,你就跟了爷。” 瑛娘暗骂一声无耻,面上却表现得格外轻松,“实在是……” 话未说完,有人接住了她的后句。 “不巧啊!瑛娘已经是我的人,怕是要拂了世子你的美意了。”清润的声音,恬淡无波。 模棱两可的说法,止不住让人想偏。 瑛娘回望,那矫情的白色正风度翩翩地走来,捕捉痕迹地推开世子,把她拉近怀里,柔情似水般抚摸她的长发,“瑛儿,怎地乱跑?” 呃……瑛儿…… 太阳挂东梢,暖呼呼的,她在秦亦之的怀里抖落一地疙瘩。 第25章 “人说物以类聚,同者相惜,想不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四爷,居然会要这么一个山间妇人,不怕那些爷知道了笑话么?”世子目光幽冷,对于两人的亲昵,他看着觉得很是刺眼。 “世间只一个瑛儿,他们嫉妒我也是常理。” 瑛娘又是一个哆嗦,这秦亦之莫不是脑子被猪踢了吧?说的话都带着一股猪屎味儿,真是有够恶心人的。 “赵公子……奴……奴家还有……有事……就……先……走了?”瑛娘小心地蹲下,逃出他双手的桎梏。再听这两人交谈,怕是晚饭都不用吃了。 听得她的话语,世子却是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眼睛一刻不转地盯着秦亦之,“原来如此,四爷跟这妇人当真是情深呐!赵!公!子!” 秦亦之的笑容僵硬,轻轻地拍了拍瑛娘的肩膀,疼得她的脸都扭曲了,可他却一点也没察觉般,情深意切地说道,“瑛儿怎地这样调皮,这世子不是外人,你叫我亦之便可。” “亦……亦之……” “乖,去忙吧。” 像是一道赦免令,瑛娘脚底抹油,微一福身,转身迅速地溜走了。 没了瑛娘在场,秦亦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融,目光乍冷,厉声质问道,“子复,虽说你如今跟了大哥,但我们毕竟同窗多年,你怎地还处处与我作对?” “同窗?”世子嘲讽一笑,“你居然还跟爷提同窗之情,当年爷跪在你府前苦苦哀求你救曦儿,你是如何待爷的?” “当年……”秦亦之面上有些挂不住,“你又不是不知,我虽为四皇子,在宫里却过得如履薄冰,稍一出错,便是万劫不复。为了区区一个奴才,不值得。” “虚伪!”世子叱道,话语里满是憎恶,“救与不救,不过是你一句话罢了。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为了不让二爷发现你的野心,还不是为了你自己的权势!嗤!爷瞧你不起!平日里装得假仁假义,谁都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咬身边人一口。比之毒蛇,还要凶恶。”说着说着,他的面色激动得有些绯红。 秦亦之却是静默了下来,看世子起伏的胸脯,似有些恍惚,“你,一直如此看我?” 世子冷笑,并不愿回答他的问题。 “罢了,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你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世子见他要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明白你其实更卑鄙更无耻?” 秦亦之苦笑,一指一指地掰开世子揪住他衣襟的手,“成大事者,欲有所得,便必有所弃,妇人之仁乃是兵法上的一大忌。子复,你难道忘了恩师的教诲?” “哼!莫要扯出那老头子的歪理,爷不信那一套,更何况,那老头子可还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就不怕你坏事做绝,将来被你自己的人反咬一口?” “子复是在担心我?” “嘁!休要自作多情!”世子不欲与他多做纠缠,转身便要离去,“你且多担心担心你那小妇人!曾经爷就说过,你喜欢什么,爷便抢什么!” 秦亦之杵在原地,瞧着世子的身影慢慢隐进前院,面上若有所思。子复执拗偏傲,不善谋略,曾经是他最锋利的一把刀,几年前因为一个分歧,意外地丢掉了这把刀。论武功势力权位,子复这把刀,他都必须收回来才可。 瑛娘……也许……可是…… 他从怀里掏出那只随身携带的小铃铛,看了许久,又宝贝地放回了怀里。 还是,暂且瞧瞧…… *** 天黑,灯起。 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秦亦之吃饭的瑛娘,心里有些发悚。自从早上逃离后没多久,她便被他叫了去,除了更衣如厕,她几乎就没去过他三步之外的地方。 看!还看! 若不是她摸了很多次自己的脸,确定并未有异物,她都要怀疑自己的脸上长了朵花来。 想起之前他说过的那些话,再联系他如今的所为,一种不妙的感觉萦绕心扉。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赵公子!奴家虽死了夫君,但娘家有教导,誓不改嫁!” “哦。” “恩?”对于他毫不在乎的一字回答,瑛娘眉头更紧了,“赵公子可否明说?奴家的脸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看了一天……居然还在看! 秦亦之眨眨眼,收回了眸光,垂头,专心地夹起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粒油酥花生米,轻描淡写地说道,“亦之,瑛儿该叫我亦之才是。” “亦……亦之……”瑛娘:—— “对了,刚才瑛儿在说什么?” 瑛娘:——“赵公子,我誓不改嫁。” “亦之。”秦亦之:—— “额……亦之。” 秦亦之显然没遇到如此不听话的婢女,眉头来不及解,继续说道,“瑛儿该明白,你一个妇道人家,要养活一家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嫁一个更有实力的夫君比你自己养活要容易得多。更何况,你能给那孩子一个好前程么?” “赵公子,我誓不改嫁。”瑛娘斩钉截铁地重复。 “是亦之……”秦亦之从未感觉到像如今这样无力,看她态度坚决,知让她改变主意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遂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人各有志,我不强迫你。” 瑛娘这才松了一口气,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她一往情深,蓦地要她改嫁,然后又轻易地放弃,但,第一次见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此人,绝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他心里定藏了很多秘密,若是一个不留意,就会被卖了。她不清楚他是如何想的,但一定不能让他遂愿。 *** 这日之后,秦亦之正常了许多,虽还时不时地强迫她叫他‘亦之’,但还好不会做那些轻薄的行为。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只盼着早些满三个月,好领了钱离去。至于李啸,许是习武到了一个阶段,这几日的饭量明显大了不少,分配的吃食完全不够他的需要,因而每到夜深人静,李啸总要睁着一双黝黑的眼睛,拽着她的袖子要吃的。 “嫂子,我饿了。”他背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脸。 瑛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打着呵欠起身,“二狗子,今儿要吃几只?” 李啸迟疑了会儿,伸出了三根手指头,蓦地又添了根指头,“嫂子,我吃这么多,你会嫌弃我么?”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低迷,触及她心底那一丝怜悯。顺着他的头发摸了摸,油腻腻的,该是好些日子没清洗了,顿时,那股子同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狗子,你该洗头了。” 李啸恼羞成怒,一把拽住她的手,“少啰嗦,赶紧去画!” 推开门窗,借着月光皎皎,瑛娘坐在妆台前,熟练地画着公鸡。每画出一只,李啸一把就揪住了公鸡的翅膀。 “对了,二狗子,那个蛮子呢?”似乎,近来很少见过张刃。 李啸又逮住了一只鸡,“师傅说有些事需要处理,在教了我之后,便离去了。不过每日我起身,他便会回来。” “呵,到是尽心。” 瑛娘话里的不满很明显,李啸也是听出来了,“嫂子,我习武不好么?” “不是。”瑛娘顿住了手里的笔,想起刚来这里时,系统与她说过的话:把杀人狂魔李啸教育成白莲花一般的人物。 杀人狂魔…… 想想那蛮子当初一刀砍死壮马,这般残忍的人,李啸跟着他习武,她不放心。她实在不能想象,若是李啸真的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她该以什么表情面对。 “那嫂子为何总有阻拦我向师傅习武的意思?” “我……我只是不喜欢那蛮子。” “嫂子不必担心,师傅虽然话不多,面冷,但其实是一个好人。” 瑛娘叹气,执笔一勾,画出了最后一只。 “拿去吧,找个隐蔽的地方烤,莫要被发现了,省得不必要的麻烦。” “恩,嫂子你不吃么?” “不了。” 李啸眨眨眼,似是琢磨她话里的真实性,但看她始终一脸倦意,终究提着鸡独自走了出去,“好吧,嫂子你好好休息。” 看他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往外走,瑛娘意外地发现,李啸腿上那条不知道补了多少补丁的裤子许是练武所磨损,比平时短了一截,露出了干瘦的脚踝骨。 明日该给他置办新衣了…… 这般想着,打着主意明日去秦亦之那儿求个十两八两的银子周转,想了没多会儿,终究抵不过绵绵睡意。转身就欲往床榻走去,不想,却对上了一双黝亮的眼睛。 开口不及呼喊,便被那人用什么布条堵住了嘴。 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模糊地有一个轮廓,熟悉的好看。 瑛娘没敢乱动,只是嘴里的布条实在是有些难以忍受。 “别出声,爷不会害你。” 居然是世子爷?!她不觉得她们之间那点恩怨值得他大半夜地跑来劫持她。知晓对方身份,她放松了许多,因而嘴里的布条更是以一种无法忍受的存在感骚扰着她的触觉和嗅觉。她几次伸手想除去嘴里的布条,但都被他给阻止了。 “你先别乱动,需得承诺你不会出声,爷才能放心任你取下。”世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样吧,如果你同意,便眨眨眼。” 瑛娘狠狠地眨眨眼,可惜,她的位置,背光。 世子颇有恼意,“不眨眼了,点头。” 瑛娘顺从地猛点头,这回,他总算看见了。松开她的双手,任由她取下嘴里的布条,而他自顾自地说道,“其实,爷屈尊来找你,是为……” “抓贼呀!!!” 第26章 “抓贼呀!!!” 惊天一声吼,正在假山后执着花式拔鸡毛的李啸被惊得一哆嗦,手里光了一半的公鸡趁机逃了出去。只是,现在他担心的不是逃跑的鸡,而是他嫂子。 顾不得整理身上黏着的鸡毛,他迅速地往瑛娘住的屋子跑去。 本在屋里歇息的秦亦之听着外面儿走动的脚步声,裹了一件外套坐立起来,却并未起身。他这里距离瑛娘的屋子并不远,刚才她的一声吼叫,他也是听见了的。窗外蝉鸣三声,破了纸糊的窗户,他面色微微变化,看了大门好一会儿,终究和衣躺了下去。 早该知晓的,不是么?而且,他期许如此多日,该松口气才是。只是,为何有那么一点舍不得…… *** 见自己行迹暴露,世子慌乱也不过一瞬,待反应过来,一把拽住欲往床下躲藏的瑛娘,再次堵住她刚才乱叫的嘴,伸手一点,就定住了她,“别急,爷这是以防万一。” 拦腰扛在肩上,就破窗跳了出去。 出来算早,那些个奴才还没来得及赶上,正欲翻墙逃出。身后,骤然有破竹声,世子顿时一惊,伸手将肩上的累赘往上一抛,挂在了一侧的梧桐树的枝桠上,而他同时向后翻身,险险地躲过朝他心窝飞来的长竹,那是奴才打扫用的扫帚,时常倚在墙角。 “小贼!竟敢到爷爷我这里撒野!”嚣张的声音,还带着八岁孩童的稚气。 “呵!哪儿来的小乞丐!爷没闲钱打发你,赶紧给爷滚边儿去!”世子不耐烦地哼了哼,显然没把李啸放在眼里。 李啸不欲与他多做纠缠,目光时刻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自己的脚步则慢慢往梧桐树移动。 世子并无动作,只颇有兴致地抱手看他移动。只见他站住梧桐树下,很是为难地望了一眼树上叉着的瑛娘,立马又警惕地盯着他,柔和的声音却是对树上人说的,“别怕。” “呵呵……”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一步步地朝着两人走近,“你这小乞丐,才几岁啊,毛都没长齐,就在想这女人的事,不知该说这树人的妇人本事大呢,还是该说你这小乞丐的本事大?” “你……你……”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李啸轰地红了脸,直灌脖子,小手颤巍巍地指住世子的鼻子,“一派胡言!” “爷不过随口说说,你那么紧张做甚?难道说……”世子好整以暇地觑了两人一眼,“难道说,被爷说中了。” “胡言乱语,毁人清誉!看小爷我不打得你跪地求饶!”说着,李啸从身后拔出平日里习练的木刀,一个跃身,就提刀劈了过去。 粗糙的刀刃,并不伤人,只是他使得快、砍得狠、挥得急,若是常人,怕是扛不住三刀,可世子并不是常人。他自小习练武术,虽不至精,但可也算得上是一个能耐人。之前在不注意时险些被长竹刺中,如今严正以待,又如何会给李啸留机会?躲过他的刀刃,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 像是故意羞辱他一般,世子轻松地躲过他挥来的每一刀,还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夜风咋起,卷起金丝袍的边角,往上,千屡鬓发配着一张五官颇为深刻的脸,月光辉映,带着淡淡酒红的眸子仿佛聚集了所有的华彩,似阎罗靠近,致命而魅惑。 如同夹起一片薄纸,极为轻巧地以两指夹住李啸使最大气力砍下来的木刀,唇角向上,轻嗤一声,极为蔑视,“到底是个孩子。” 李啸动弹不得,愤怒之余还隐隐有些恐惧。可脚上一步不退,死死地守住身后的梧桐树。 在树上叉着的瑛娘心急,可手脚完全不能动弹,嘴里还塞着一团布条,布条上特殊的味道丝丝缕缕地就近飘进鼻子里。 这世子着实欺人太甚,谁捂人嘴用裹脚布的?! 若非如此,之前她也不会贸然呼叫,引得庭院不安,李啸犯险。 如今被叉在树上,无力地看着下方的人,无能为力。 脚步声和着点点灯火朝着这边靠近,瑛娘地处高,看得早,颇有些激动。熟料世子也是早就听到了动静。夹着木刀的两指旋转,咔嚓一声,便把那柄木刀折成了两段。 “不能陪你玩儿了。”说罢,只见金光往他身后闪过,李啸还未来得及回头,只隐隐感觉一阵风撩起他的长发,风止,空荡荡的庭院,哪还有第二人? “嫂子……”李啸懊恼悔恨,右手一指一指地松开,残缺的木刀落地,发出厚重的声音。他想去追,却不知方向,愣愣地站在原地。 终究还是太弱…… 晚来的侍从拿着火把赶来,却只看见庭院里李啸一人。领头的侍从走过来,一把揪住李啸的前襟,“小子!可有看到可疑人物?” 李啸没有开口,深深地把头垂着。 “哑巴了?开口说话啊!耽误了抓贼有你受的!” 李啸抬头冷冷地看他一眼,一巴掌拍在那侍从的手臂上,疼得他赶紧缩回了手。而李啸径直地穿过火把,默默地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侍从头子恼怒,欲追。一旁的侍从头发有点卷,他听过这李啸的事,知是个不好惹的,赶紧拉住了侍从头子,“张哥,莫要理会他,他嫂子好似是四爷的人,惹不得。”若是吹了什么耳旁风,他们别想过了。 “呸!狐狸精!”侍从头子虽然口出秽语,可到底没有去追李啸。 “走!去别处看看!” 火光伴着脚步声走远,秦亦之虽是躺着,却并未睡着。 “四爷,世子带着瑛……姑娘走了。”纸窗上,印出林印卑恭服身的影子。在说及姑娘二字时明显地顿了顿。 “恩,你下去吧。” “是。” 待纸窗上只留下斑驳的枝影,秦亦之依旧是没法合眼。 *** 本以为,她会在几日后以新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熟料,就在次日清晨时,他微微合上眼,花瓶破碎的声音突兀地从屋里传出,惊得他猛地睁开厚重的双眼。 那个一脸无辜的小女子正无措地站住那里,脚下是他最喜欢的青瓷花瓶……的碎片。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似乎没了之前的郁郁。他翻身而起,靠在床边,静静地看她,“你怎么……”还在? “赵公子,你可要起身?”瑛娘小心地躲过地上的碎片,一步步走来。 秦亦之迟疑了会儿,在她快要靠近的时候,止住了她,“你先出去,叫林印过来。” “好。”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推门出去。 屋外,天空蓝白,星光零星并未退尽。单薄的侍女服贴在身上,微微的冷。瑛娘往外走了一步,像是想起些什么,突然急促地退回了屋子。 刚刚披上件外套的秦亦之扶着沉重的额头,实在不明白子复为何在冒险劫走瑛娘之后,又把她送了回来?心里想着,不知何时竟说出了声,“为何又回来了呢?” “恩?”瑛娘以为他在询问她,手里□□着手帕,有些羞赧地细声说道,“想起一事儿来,需得公子答应。” 她声音突兀,秦亦之惊异也不过一霎那,待抬眸,清明温和,“瑛儿的事,我自是会欣然处理,对了……”说至一半,他忽然无意识般问道,“昨夜庭院似乎有些吵闹,我昨儿累得厉害,便未起身,瑛儿可知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瑛娘依旧一脸懵懂,“实在不巧,奴家昨夜也睡得沉,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样吗?不过,昨夜我朦胧之中,似是听到你呼叫的声音。” “赵公子你是太累了,听错了吧。”瑛娘面不改色。 秦亦之虽知她在撒谎,却不知该如何说。若是直接问她为何子复把她送回来,岂不是暴露了他自己。 “罢了,许是我听错了。你刚才所求何事?” 瑛娘把手里的手帕揉作一团,柔声说道,“奴家在这儿有好几日了,不知公子可否能先给些工钱?” “是我疏忽了,瑛儿去管家那儿自取吧,就是我同意的。” “谢公子!奴家这就去叫林哥过来!”说罢,不等秦亦之再说,转身就跑出去寻林印。 *** “四爷,何事?”林印来时,秦亦之已经起身,站住窗前,推开禁闭的窗户,正看见院儿里蹲在地上看李啸习武的瑛娘。 “四爷?”见他似是没注意,林印加重了声音。 秦亦之没有回头,但收回的手拿起了案几上的毛笔,“瑛娘是何时回来的?” “卯时三刻。” 她被劫走时是寅时,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为何子复要放她回来?子复到底是在想什么? 林印见他沉思,蓦地想起一事,“四爷,上次派去城南小庙的人都回来了。” “找到什么?” “什么都没有。” 秦亦之顿时因愤怒白了脸颊,紧握的右手,咔嚓一声就折断了毛笔。 朱贤莫非是在戏弄他?! 第27章 “二狗子,待会儿我们偷偷溜出去好不好?”瑛娘蹲在地上,背靠着半人高的观赏石,眼睛,时不时地扫过李啸那条露出脚踝的裤子。 李啸紧紧地握着扫帚,习练着之前张刃教他的招式,丝毫不被一旁的瑛娘影响。 “二狗子,刚才我经过前院儿时,听人说今天城南很是热闹,我们出去看看好不好?”对于李啸的不搭理,瑛娘一点也不在意,继续说道,“而且,据说城南有一家打铁铺,筑刀筑剑很是厉害。” 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 “二狗子,你莫不是还在与我置气?其实我……” “我在生我自己的气,不干你的事。”他蓦地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直直地站在原地,八岁的孩童,却做出那副凝重的表情,灰败的眼神黯黯无光。 瑛娘微愣,尤记得初见他时,骄傲蛮横无礼,一见面就差点害死她,却带着孩童该有的天真和希望。而如今,虽是懂事许多,可眼里,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了孩童该有的颜色?实在是……让人很不舒服。 “恩!”李啸吃痛的声音唤醒了沉思的瑛娘。 她低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居然把所想化作了行动。两手死死地揪着李啸的两颊,狠狠地往两边扯。而李啸却是沉了沉目光,什么都没说也没做。若是之前,怕是早就拍掉了她作乱的手,再狠狠地骂了一顿。 “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还手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都怪我习武不精,没能保护嫂子,害得嫂子昨日犯险,都是我的错。嫂子罚罚我也是应该的。” 瑛娘:…… “你……本来就是个孩子,昨天那人以大欺小,是他的错,你莫要自责。而且……”瑛娘松开手,提起裙摆,旋身一转,风起裙舞,卷起地上零落的梨花瓣,人与花似乎成了一体,“而且……我一点事儿也没有啊。” 纤纤窈窕,人比花娇。 李啸微微红了脸颊,目光不敢再落在她带着点点红晕的脸上,偏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梨花树,雪白纷繁,静谧却又热闹。 一直注视着这边的人,悄悄放下了窗户。 “四爷?” “咳咳……今日她们若是出去,莫要阻拦。” “是。” 捂着跳动有些紊乱的心跳,闭上眼,满是那张清秀的脸。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他怎么能对一个山野妇人有这样的心思?不该啊! …… “二狗子,我们出去好不好?在这里着实闷得慌。”看李啸的表情有些松动,瑛娘赶紧回归到之前的正题。 李啸抿唇,什么都没说,愣愣地站在原地。 瑛娘看了好一会儿,无奈地叹叹气,转身就要往屋里走,“算了算了,你不去,我自己去。” “那个……”李啸干涩地开口,止住她渐渐走远的脚步。 “你想说什么,反正你不陪我去,我出去死了残了,被人欺负了,也是没关系的。到时不过是多立一块灵牌罢了。” “休要胡说!我不会让你再受一点伤害!”他厉声吼道,着实把瑛娘给惊得瞪大了眼睛。 其实她不过是想激他一激,想不到他的反应居然这般大。 看他剧烈颤抖的小身板,瑛娘心疼地把他揽进了怀里,安抚地说道,“别急别急,我只不过是随口说说。” “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了……”李啸紧紧地回抱着她的腰肢,把头深深地埋进她的怀里。 瑛娘有些感触,虽说来这个世界时间并不长,对李啸这个小叔子接触也不算太深,但他对于她的依赖却是越来越深。在她原来的世界里,自从母亲去世后,她便一直独来独往,对于亲情,再没有期待。而如今,怀里这个孩子,是亲人…… 他那么重视,儿戏的,似乎一直是她自己。 顺着他的头发,瑛娘柔和了目光,“二狗子,我不会离开你的。” 李啸听得她的话,像是深深地记在了心里。慢慢平息了颤抖的身子,仰面看她,稚气的小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痕,表情却是已经恢复了正常,“嫂子,我们出去吧。” “恩?” *** 许是太久没有接触到其他普通的百姓,瑛娘拉着李啸的手走在街上,四处张望,难掩激动。 “二狗子,你看这套衣裳如何?”逛了大半圈,她径直地奔进了一间成衣铺。 李啸抬头,看着挂在前面架子上的衣裳,浅墨色的外衫套在雪白的长衫上,下面是青灰色的长裤,外衫以及裤子的边儿上,都镶着两条细细的银丝线,被遮住大半的长衫上,隐隐露出里面银色老虎的图案。清雅淡丽,却透着一股威武之气。很,合他心意。 看他蓦地变大的瞳孔,瑛娘已是明了他的答案。 “店家,这套衣裳如何卖?” 正在柜台上拨弄算盘的掌柜抬眸,目光似刀,将她们二人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唇角,轻蔑,连哼都懒得哼一声,继续拨弄着自己的算盘。 “店家?”瑛娘提高了嗓音。 这回掌柜大概是被她扰得烦了,淡淡地瞥她一眼,“刚到的货,你是买不起的,出去别处看吧。” 被人这般轻视,李啸怒红了眸子,一巴掌拍在案几上,震得掌柜的算盘抖了几抖,乱了珠子的位置,“休看人低。” “嘁!好心规劝不听。好吧,我就明说吧,这套衣裳,一百两。多一子我都不要,你有钱,尽管拿去,到时我给你们道歉。” 瑛娘摸摸一袋子碎银子,顶多三十两,距离一百着实差得多。给李啸采买衣裳,本是一件高兴的事,不想,却忘了这顾虑,早知,就该在管家那儿多提些银子才是。 听得掌柜的话,李啸也是沉默了。 “哼!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赶紧出去,莫要挡我生意。” “狗眼看人低!”说着,李啸就要撩袖子上前打架。 瑛娘头疼地拽住他,死死地拖着他的手就往外走,“二狗子,息怒息怒!”往外刚走几步,恰巧看见前面二楼茶楼里,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悄悄地勾起了唇角。 转身径直地又走进了成衣铺,“刚才你说的可是真的?” “怎的又回来了?都说了衣裳你们是买不起的,赶紧走。”掌柜很是不耐烦。 “刚才你说,若是我拿出一百两买走了那件衣裳,你就会给我们道歉?” 掌柜眯了眯眼,心道莫非自己之前看错了眼?再次打量了她周身,确实是极为普通的侍女服,以这种人的工钱,怎么可能拿得出一百两?顿时打消了之前的顾虑,“是又如何?” “好,我们不妨说清楚点,若是我拿出一百两,你就跪下叫我一声好奶奶。” “哼!” “怎么,不敢?” “量你也拿不出,我答应了又如何?要玩去一旁去,我没工夫跟你费口舌。” “记着。”瑛娘胸有成竹地走出成衣铺,正对上李啸狐疑的目光。 她摸摸他的脑袋,“二狗子,记着,欺负你的,千百倍地欺负回来。” 李啸似懂非懂地望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些微疑惑。这样子的嫂子,真的是那个动不动就哭,说一两句重话就上吊自杀的嫂子么?不过,他对于眼前这个人,很是喜欢…… 瑛娘仰头,茶楼二楼,那人还在。 牵着李啸的手,直接往茶楼走去。可走至茶楼大厅,她突然松开了李啸的手,面对着李啸错愕的面容,瑛娘柔声安抚,“二狗子,你先在这里等我会儿,我上去会一会朋友,一会儿就下来。” “朋友?” 来不及询问,她已经消失在二楼楼梯的转角…… 第28章 叛贼的军队越发凶猛,朝中几度发兵镇压,皆是无果。此次,连一向骁勇善战的二皇子都亲自出马,朝中之人无不寄予厚望,想不到,竟然也是铩羽而归。那叛贼朱贤,到底是一个怎样厉害的人物?他越发有*去见识见识。 正想着,突然发现楼下有两个熟悉的人往茶楼走来。 世子悄然勾起了唇角,昨夜骤然知晓朝里的消息,被吸引了注意,今早便没去找那山野妇人,想不到今日她竟是自己主动来找他了?当真是胆大。 手腕隐隐地还在疼。果然是山野之人,牙口堪比野兽。 提前让侍从退出去了,不然那妇人被拦住,岂不是又要怪到他的头上。趁着她上楼的空当,他慢条不紊地理了理鬓发,确认自己还是那么英俊无匹后,慵懒地靠在木椅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于是,当瑛娘扶着扶梯上楼来,看着他傲慢地把腿翘在另一张椅子上,紧紧地盯着她一步步靠近,轻蔑地笑了起来,“怎么?那人莫不是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把你赶出来了?” 瑛娘眼角跳了跳,早就知晓他口里不会有什么好话。 “世子爷说笑,奴家在赵公子处干活,领着赵公子给的工钱,何时竟成了世子爷的人?还请世子爷莫要再说这话,引人误会。”想着有求于人,她说得谦卑,柔声细语,恭恭敬敬。 “哟!这才过了多久,这么快就翻脸不认账了?”世子撩起左手袖子,露出手腕上清晰的牙印,“喏,证据可还在呢。” 瑛娘故作心疼地快步走过来,葱白指头抚摸过那牙印,又是吹又是揉的,好不尽心,“这是哪家的姑娘这般狠心,居然敢如此对世子爷不敬,世子爷只管说出是谁,奴家替你狠狠地说说她!”说着,状似无意地死劲儿又在他手腕上掐了一把。昨夜他用裹脚布堵她嘴的仇,她可一辈子都记得。 这般脸皮厚的,大概也就她了。 世子扶额,之前的霸气减去了一半,“着实是个烦人的丫头,说来也巧,她与你同名同姓,也唤瑛娘来着。来来来!你骂两句,让爷高兴高兴,兴许这手啊,还就不疼了。” “喏。”瑛娘眉眼含笑,紧紧地盯着世子,朱唇轻启,那些个词顺溜地吐了出来,“狼心狗肺,狼子野心,胆大包天,禽兽不如……” “等等,别看着爷说。”对于她的目光,总有一种她在骂他的感觉。 “好。”她顺从地应了声,把脸转向了窗外,“恶贯满盈,恩将仇报,惹是生非,阴险狡诈,无恶不作,人老珠黄,鼠目寸光,伪君子……” 看她骂自己居然一点膈应的表情都没有,世子觉得很是挫败。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说的那些词是什么意思?”前面的词还好,到后面人老珠黄和伪君子等怎么也来了? 瑛娘点头应是,“奴家山野之人,不懂的。若是方便,烦劳世子爷……” “罢了罢了,爷没那闲工夫,只是……”世子突然挑起眉,唇启处,露出一小段白牙,他自椅子上起来,右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的眼睛装进他的脸,“你可是有何事求爷?”不然,昨天还要死要活的,今儿就这么温顺,实在是太反常。 瑛娘笑,“世子爷果然是明白人。” 世子一副了然的表情,甩开她的下巴,以茶洗了洗右手,复又以绢帕擦干水迹,“说吧。” 无视他的一系列动作,她站在远处,眼珠子时不时地瞟过楼梯,确定没有人上来,这才轻声说道,“昨日世子爷不是叫奴家考虑……恩……那事么?” “哦?”世子虽笑,眼底却满是嘲讽,“终究抵不过权势钱财的诱惑,要抛弃旧情人,高攀于爷?不知你那‘赵公子’该多伤心。” “奴家解释过很多次,世子爷若执着地如此认为,奴家也是认了。只是,奴家福浅,世子爷并不是多疼惜奴家,怕是只为与赵公子置气罢了。奴家想了一个法子,既能让世子爷如愿,也可不让世子爷日夜与奴家接触,使得世子爷郁结。” “你这小妇人眉清目秀,说话有趣,爷怎的不喜欢了?”他一步步靠近,彼此的脸仅分毫便可贴上。温热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甜酒味扑面而来。 瑛娘睫毛上下颤了颤,那种心悸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不用摸,便可知她的脸颊酡红,似醉了般,原本还算清晰的思路又混乱了起来。不知为何,这世子,总给她不一样的感受,就仿佛前世欠了他很多银子,这辈子愧疚不知如何回报一般。 虽然知晓他很厌恶她,是绝不可能吻她,但当他真的抽身离开,站在窗前,只给她一个伟岸的背影时,心底仍旧有压制不住的失落。 “到还是有自知之明,尚有救。”他的话,清清淡淡,不带一丝情感,“你的法子,不妨说说。” 瑛娘缓了缓,暗暗咽下嘴里的唾沫,柔声说道,“世子爷要的不就是让赵公子气恼么?那在赵公子跟前,奴家便与世子爷做戏,而在人后,便互不相干,如何?” 见他没有开口,她继续说道,“若是世子爷不满意这法子,不若让奴家做那情深意切之人,世子爷大可如往常一样厌恶奴家,此般,世子爷可满意?” 世子指头搁在窗台上,思索着她的话,第一个法子,也是他最初所想,而第二个,到是出了他的意料,不过,让那秦亦之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迷恋他且被他弃如草履,想想,便觉得全身舒畅。 “你能做出这样的让步,想必想要的报酬也是不少。说!” 瑛娘伸出三根手指头,“简单,一百两。” “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野妇人。”世子摇头叱道,一百两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微小的数字,有时,他的一杯酒都比这值钱。 “世子爷大富大贵,自然是看不上这些。不过,奴家话还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 “奴家说的是,一百两,一出戏。而且,当奴家离开赵公子,还望世子爷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她可不想因着这世子幼稚的想法,陪着他们演一辈子的戏。 “自然。”世子有些不耐烦。 “那可否请世子爷先预支一百两?” 世子自怀里掏出一百两银票,重重地扣在桌上,“若是演得好,爷给你加银子。” “谢世子爷仁慈!”瑛娘笑弯了眼睛,伸手欲去拿,而世子却仍旧死死地按住银票,她抬眸看他,“世子爷?” 世子慢慢松开了手,“若是演得不好被他发现,你就等着赔双倍吧。” “这个,世子爷大可放心。”瑛娘卷起银票,自腰间取出荷包,小心地把银票揣了进去。就这空当,一不小心把那枚方形玉佩给从荷包里抖了出来,清脆地落在地上,连跳了两下。 她焦急地一把抓了起来,细细地吹了吹,还好,绿幽幽的,没有裂缝。悬起的心这才放了下去,仔细地放回荷包里。 世子的目光自看到那枚玉佩,神色便有些诡异,紧紧地盯着她的面容,似要看出一朵花来。 瑛娘浑身发毛,被秦亦之这般看过,如今这世子,为何也这样看她? “世子爷?” “你……”世子上上下下将她一通打量,“真的是一个死了男人的山野妇人?” 她很奇怪他为何还会如此问,但碍于这是位金主,她仍旧恭敬地回了声,“千真万确,若是世子爷不信,楼下还有奴家的小叔子在呢。” “呵!那小子!”提到李啸,世子面上有欣赏之色,“假以时日,必是一人物,只可惜……”说着,他又开始瞟她的脸。 “若是世子爷没有其他事,奴家便先下去了。” 世子没有回她,她犹豫了片刻,躬身行礼,慢慢地往楼梯挪去,就在快要下楼之时,他蓦地叫住了她,“有一话,爷需得提醒你。” “世子爷请讲。” 世子目光望向窗外,似看云卷云舒,又似什么都没看,带着些缥缈,“若不想死于非命,那玉佩,切莫让其他人看到。” 瑛娘脚一阵哆嗦,早就知晓那玉佩不简单,听世子的话,好像比她想象的危险还要危险几分,想来,还是早些还回去才是。 “奴家谢世子爷提醒。” “你走吧。” 瑛娘扶着扶梯,腿脚还有些发软,走了几步,她回过头来,看向那张完美刚毅的侧脸,“不知世子爷可在那‘其他人’之列?” 世子把头转过来看她,勾起的唇角满是危险,“你说呢?” *** 下楼的一段距离,她走得很是艰难。 她摊上麻烦了,一个大.麻烦。她回去了,一定要第一时间把玉佩还给他,哪怕哭嚎耍赖也要还回去! 这般想着,不觉中竟出了茶楼,站在阳光之下,分外寒冷。正欲往回赶,突然想起李啸还在茶楼里,懊恼一声,转身又走进了茶楼…… 在茶楼的一楼大厅了转了好几圈,拉着店小二问了好几次,直到店小二不耐烦地把她撵了出去,也没看到那个刚到他胸口的小孩子。 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她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寻找。茫然地站在人群里,用尽她毕生最大的声音,吼道—— “二狗子!!!” 第29章 “二狗子!!!” …… 瑛娘喜热闹,可当来来往往的人从身旁走过,她费尽心神地从那一角一角的空隙中寻找熟悉的人影,却是无果时,第一次对于热闹是这般恐惧。 如果李啸就此不见了,她该怎么办?她留在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为了李啸。系统消失了,李啸不见了,那以后她该做什么该去哪里? 像是突然之间失去了方向,茫然无措地立在人群里,一遍又一遍地吼着他的小名—— “二狗子!” “二狗子你回来!” …… 茶楼二楼,世子站在窗前看了很久很久,看她焦虑地在人群里穿梭,听她一遍遍地喊那个孩子的名字,直到嘶哑。他什么也没做,就那么看似无动于衷地站着。 对于瑛娘此人,他的感情很是怪异。起初,她清秀的面容给他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可得知她已嫁作人妇,遗憾无奈以及嫌恶。他也以为便是如此而已。可一点点地接触,他对于内心深处的那点点感觉,却是迷惑了。像是埋藏了很多很多年,不经意间露出一点,再深探,却是什么都不见了。 就好比现在,看她手足无措,乃至绝望。他竟然会产生怜悯的感觉,高高在上,仿佛曾经的曾经也这样看她无措,看她绝望。 第一次,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自己。 “爷,可要去相助?”随侍看他站在那里看着瑛娘许久,便出声询问。 世子摇头,面色凝重,“回府。” “是。” *** 这边,瑛娘不知喊了多久,喉咙火辣辣地疼,脚也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她不敢走远,怕当李啸回来的时候看不见她,只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地在茶楼附近走动。不知何时,周围的人慢慢地有人停下了脚步。 “这人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爱犬丢了吧,瞧这着急的样儿,何必呢?” “你们都猜错了,其实那二狗子抛弃了这女子,这女子想挽回呢,啧啧,可怜呐!自古多情女子薄情郎。” “瞎说,我看她在这附近走了这么久,定是为了找回爱犬,若是找情郎,为何不直接去家里?” …… 当李啸回来之时,便见她立在路中央,顶着众人的议论纷纷,完全不受干扰地吼着他的小名儿,仿佛到了忘我的境界。 原本就疼的头,此时更疼了。 如果她不是他嫂子,他真想假装不认识她这号人,转身就走。 不过,那只是想想罢了。 垂着头,恨不得把脑袋藏到地底去。拨开厚厚的人群,他快步走到瑛娘的跟前,拽着她的袖口就往外拖。 “二狗子!你小子去哪儿了?怎么能够不跟我说一声就到处乱跑呢?你说说!你不在这里说出一个好的理由来!我还就不走了!”瑛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站住原地,就是不走。 李啸到底是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拽得动高他许多的瑛娘,渐渐的,周围的声音越发多了,传入耳中,顿时羞红了脸颊,恼怒地冲着旁人吼道,“看什么看!爷才不是这蠢货的情郎!还有那个还在说爷是狗的人给爷站住!!!” 一时间,咳嗽声渐起,人群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来来往往。 见没了其他人的围观,李啸这才松了一口气,仰面,羞恼的表情还未收回去,“蠢货!丢——死——人——了!” 瑛娘两手捏着他的脸颊,沙哑的声音,连怒火都有些有气无力,“说什么不要我抛弃你,其实,一直是你想离开我对吧!” 说完,她松开他的脸颊,转身,决绝地往回路走去,不顾身后满脸惊慌失措的李啸。 一前一后地往回走,他想追上去,却又怕她生气。只保持着三步的距离,紧紧地跟着。 怀香阁前,莺莺燕燕,靡靡之声。 瑛娘抬头,意外地看见二楼扶栏处,那一抹白。淡淡的笑容,写满了虚伪,幽深的眸子,藏进了算计,他抬手,晶莹的葡萄一颗,砸在她的额头上,弹跳在地上,分外可惜。 “看你二人这一前一后的,可是吵架了?” 慢条不紊的腔调,似乎带着些好奇和打趣。 瑛娘本就还是生气,此时更是容忍度负值,嫌恶地瞥他一眼,“公子若是想看戏,戏园子里多得是让公子喜欢的,笑的,怒的,悲的,激昂的,任由公子随意挑选,何必跟奴家这一个小女子为难?实在是咄咄逼人,徒惹人厌烦!” 说完,她大步走进了怀香阁。 李啸跟着她身后,歉意地看了秦亦之一眼,接着大步追了上去。他嫂子生气了,很生气。他该怎么办?他从未安慰过任何人,以前他只盼着她早点死了好,省的缠着他哥,麻烦。现在,他无措了…… 秦亦之愣了愣,平日里见惯了她的卑躬屈膝,奴言婢语,竟忘了,这也是一个有脾气的主。 眼前的葡萄,晶莹剔透,却是失去了食欲。 “撤了吧。” “是。” 看着侍女端着未吃几粒的葡萄离开,林印面色沉重地走了过来,“四爷,家里老爷子让人带话。” “哦?老爷子居然还记得我这个儿子?”他面露嘲讽,但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温文,“他,说什么?” “老爷子说家里的桃花开得很好,让四爷您回去赏花。” 秦亦之突然有些不明白宫里那位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既然明确地这般说,他不可能抗旨不遵。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林印安静地在一旁候着他的答复。 “四爷?” 秦亦之沉了目光,幽幽开口,“给老爷子回话,就说偶感重病,怕传染给家里人,待病好了,自会回去。” 林印犹豫了会儿,恭敬地回道,“四爷,如此就不怕老爷子动怒吗?” “怒?为何?”秦亦之笑道,“我染上重病,起身尚难,何谈赶路?” 听得他的话,林印恍然,“四爷英明。” “下去办吧。” “是。” 老二刚在叛军那里碰了硬,老爷子这么快就召他回去,该不会是让他去对抗叛军朱贤?老大老六可都在呢,他太早出去,对抗朱贤,若是失败,那不是这辈子都难翻身?若是成功,岂不是让所有人明白,是他在和朱贤联手?到时,老二和老大老六联合,他如何自保。在这次失败中,老二为主力,老大老六为助手,经此失败,朝中怕是又有变动。但老大老六不可小视,不过一顿责骂,想掰倒,还有待时机,特别是老六,有一个受宠的娘,他目前,还不能显露锋芒。如今之计,只一个字:拖。等朱贤再次进犯,老爷子受不住压力,再次派遣老大老六出去,到时再传出老六与朱贤勾结,老二定然不服,老大生异。对敌之中,出什么意外不是水到渠成之事?待其他皇子的实力削弱得差不多时,他再出面剿贼,大胜归朝,即使那几人再发现什么,也是没了办法。至于老爷子,他在乎的从来都是下一任的实力,而不是那虚渺的情谊。 秦亦之立在扶栏处,悄然勾起了唇角。揭发老六通敌之时,还得靠子复才是……至于子复…… *** 回到后院屋子,瑛娘提起茶壶,对着壶嘴咕噜噜地就喝了起来,多余的水顺着嘴角,湿了衣角,她也是浑不在意。 李啸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么带着几分楚楚可怜地蹲在门槛边,垂头,以手指戳着地面的泥土。 一壶茶水下肚,喉咙舒服了不少。 她搁下茶壶,瞥了眼门边的李啸,本想狠狠责骂一番,突然又觉不忍。嘶哑的声音,柔和了不少,“过来。” 李啸抬头惊诧地看了她一眼,瞧见她原本紧绷的脸有些松和,暗暗舒了一口气。挪着小步子走了过去,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她的面前,“嫂子,我错了。” “你错了?”瑛娘坐在凳子上,看他乖巧地跪着,“你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我,我不该不告诉你一声就擅自离开,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看他认错认真,地上冰凉,他裤子本就破损,如今膝盖碰着地面,该是多冷多难受。瑛娘心软地拉他起来。结果这小子居然跟她犟了起来,死活不肯起来。 “我让嫂子担心了,我有错!该跪!” “我原谅你了,你赶紧起来。” “不!即使嫂子你原谅我了,我也没法原谅我自己!” 瑛娘:…… “你再不起来,我就再也不见了。” 李啸咬咬牙,终究站了起来。 瑛娘这才松了一口气,“对了,你今儿是去哪儿了?” “我……”他目光闪烁,悄悄敛了情绪,故作懊恼地说道,“我找茅房去了……” 直觉里觉得他在撒谎,但又怕戳穿他,他又来个长跪不起。她心思百转,终究浅浅地笑了起来,嗔骂道,“傻孩子,人有三急,你与我解释一下便可,作何让我生气,你也白白挨了顿骂。” 李啸没点头,也没摇头,有些忐忑地看她,“嫂子,还气不?” 瞧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瑛娘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不气。” 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那就好。嫂子,我该去干活了。” “去吧。” 他径直地往外走,走至一半,他蓦地回过头来,“嫂子,在你心里,我哥是怎样的一个人?” 瑛娘心里一咯噔,李彦对于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她尴尬地笑笑,“自……自然是极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问到这个?” 李啸摇头,若有所思,垂着脑袋跑了出去。 第30章 秦亦之病了,怪病。没人能说清楚他到底是什么症状,只听说这病来得凶猛,之前还谈笑风生的他,只一息间便卧榻难起。 瑛娘把玩着手里的钢笔,无聊地纸上画着鸡蛋。秦亦之离开怀香阁已经好几日,据说是回他自己的府邸去了。只是,他离开,并未带上她这个贴身丫鬟。她虽乐得清闲,但难免枯燥无味,混混度日。 又一个鸡蛋从纸上滚落出来,正好掉进铺着厚厚一层稻草的竹篮里。竹篮里,碎了几个,湿了稻草,她也是浑不在意。这两天,李啸也很奇怪。之前是张刃时不时地消失,这回,李啸也时常抱着李彦的灵牌消失。每次她逮着他一身狼狈地回来,他都含混地蒙了过去。 那天他消失在茶楼,到底去了哪里?又见了什么人? “咦?”正想着,突然一声惊呼从窗外传出。 她回过神来,抬头。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开了,窗口处,世子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手里的钢笔。她眨眨眼,心里一咯噔,心想,他该不会是看到了钢笔画物成真的过程?这可不妙! 悄无声息地把钢笔揣回了袖子,谄笑道,“世子爷怎么突然想到这里来?” 世子根本没理会她说什么,一个翻身就跳进了屋子,步步紧逼。 “世子爷,你这是做什么?奴家到底是良家妇女,你再靠近,奴家可是会反抗的!”瑛娘局促地往后退,直到背抵着床榻的木架子,才无从逃避。右手紧紧攥着袖口,不让钢笔露出来。 “刚才……”他一双黑目,炯炯有光,对于那支笔,他有比瑛娘更强烈的好奇,“那支奇怪的笔,给爷看看。” “恩?什么笔?”瑛娘故作糊涂地看他,“世子爷若是缺笔,奴家这就去给你买。”说着,她从世子的手臂下钻了出去,迅速地往门外跑去。 “少装糊涂!” 她挣了挣,没挣开。回过头来,看着拎着她后领的高大男子,委屈道,“世子爷,你作何总与奴家过不去?”豆大的眼泪说着说着就要滚出眼眶。 看她又要开始演戏,世子没工夫与她继续周旋,一把揪住了她的右手,‘撕拉’一声就撕开了她的右衣袖,露出她雪白的手臂,纤细柔美,与她的性子是极为不合。 “啊!!!非礼啊!”瑛娘从来没想过他竟然会如此做,顾不得掉落在地上的钢笔,狼狈地往外跑,几次都险些跌倒,而她无暇顾及。直到躲到门后,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自门后伸出半颗头来,愤恨地瞪着屋子里那个捡起钢笔的男子。 上次裹脚布的仇还未报,这又添上了断袖的新仇!不可饶恕! 世子好奇地上下打量着钢笔,厚重的金属外壳,不及手掌的长度。按理来说,他该是从来都没见过才是。不过,为何刚才偶然见到这笔,竟然会有一种被吸引的错觉,仿佛是这笔在召唤他。这种感觉并不是此时才开始有的,之前在见秦亦之时,也时常会有这种感觉,只是那时明显要淡薄许多,不像现在,笔握在手里,似乎像这样握笔已经很多很多年了般。真是,奇怪的感觉…… 瑛娘咬牙切齿地看他悠闲地坐在她之前坐的位置。虽说他身份特殊,她治不了他,但总要给他添堵才是。 “非礼……”鼓足了力气,正准备吼来着。 “五百两。”世子轻飘飘地一句话,瞬间堵住了她的嘴。 瑛娘纠结了,面目表情分外狰狞。到底是要银子还是要报仇?五百两……那对于她来说,可是个不可估计的大数字。只是,裹脚布……断袖的仇……好像过了很久了……他也许不是故意的呢…… “真的?”她狐疑地看他。 世子嫌弃地自怀里掏出一把银票,一百两,一千两的银票像废纸一样散作一团,“自己挑。” 斟酌再三,瑛娘小心翼翼地挪着小步子走回了屋子,挑了五张比较好看的百两银票,揣进怀里,做完这一切,迅速地躲到了屋子的一角,只留一双黝黑圆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不相信他拿到钢笔能做出什么来!当初李啸有试过,无论画得多像,都没能画物成真。那项神奇的法术,似乎是专门为她而出现的。现在,她只等他对钢笔厌倦了,然后还给她。 瑛娘的安静,他很满意。随着心里熟悉的感觉,拧开了笔盖。坚硬纤细的笔尖,还残留着未洗净的墨汁。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拧了一下。 接下来的事,完全出乎了瑛娘的意料。那是她从来不知道的事情——原来钢笔还可以从后面打开装墨汁……辛苦她之前一边画一边站墨汁……不过……他为何会知道钢笔的后面还可以打开? “世子爷,莫非你以前见过这笔?” 世子并未看她,只盯着钢笔的笔尖,神情有些懵懂,“也许吧……”其实他也并不是很确定。心里那种渴望很迫切,让他的手颤抖不已。 画……画……画…… “世子爷?”察觉到他的异常,瑛娘担忧地站起身来,一步步地朝他走来。 “别过来!”世子一声厉喝,吓得她肩膀抖了抖。来了这么些日子,还从未见过有人对她这般大吼过。 想着想着,瑛娘体质又犯了。眼泪水氤氲眼眶,眼睛通红通红,煞是可怜。 一见这模样,世子心软,自己明白刚才重了语气,顿时柔和了声音,安抚道,“你先出去吧。” 瑛娘点头,流出的眼泪还来不及收回,哽咽,“两百两。” 世子:……“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瑛娘抽噎,“还有一个孩子要抚养呢……不过奴家知道,世子爷身份高贵,责骂奴家也是无可厚非,哪怕是打了奴家,杀了奴家,也没人会给奴家撑腰,世子爷,您就当刚才奴家什么话都没说吧。” “拿去。”世子头疼,从怀里再次掏出两张银票。真不明白秦亦之是看上这啰嗦的山野妇人哪点?论相貌,恩,还行……论品性,太贪,沾满世俗气,关键还是一个寡/妇,带着一个碍手碍脚的孩子。无论怎么看都不适合。 领了银票,瑛娘再一次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钢笔。系统一共交给她两件宝物,一件是时间静止的铃铛,另一件便是画物成真的钢笔。铃铛丢了便罢了,如今这钢笔也要被这世子硬夺了么? “你还不出去?” “喏。”瑛娘脚步微顿,咬咬牙,毅然地走了出去。屋外,凉风习习,吹在□□的右手臂上,鸡皮疙瘩瞬间就立了出来。 不放心屋里的钢笔,她走得并不远。抱着手臂蹲坐在院儿里的树下,空寂的庭院,因为秦亦之的离开,庭院里的侍卫更少了些。 屋里,待瑛娘离开,他脸上的表情更是凝重了几分。铺开宽大的宣纸,闭上眼睛,想起她的模样,一笔一划地画了起来…… *** 李啸自外面回来,正巧看见瑛娘在树下睡着了。他悄然勾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容,原本匆忙的脚步不觉中放轻了,似怕惊扰了她的美梦。 熟悉的面容,曾经多少日子里,让他厌恶唾弃,如今,仅仅看一眼,便觉得安心。到底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可惜,他哥见不到了…… “嫂子……”小心地放下怀里的灵牌,他的声音很轻,仿佛羽毛扫过树叶,痒酥酥的,却不扰人。 瑛娘并未醒,是他意料之中的事。看她哆嗦地蜷成一团,以及□□出的那半截右手臂,疑惑不解萦绕心扉。她莫不是遇到了什么? 几步走了过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准备将她唤醒,“嫂子,醒醒!” 瑛娘朦胧地睁开眼睛,在看到他时,眼眸里的诧异一瞬而过,“二狗子?你回来了?” “恩,你怎么会睡在……”话未说完,只见眼前的瑛娘身影晃了晃,原本正常的身体突然有些虚假,外围闪现出一圈光晕,越来越强,像是一个发光体,嘭的一声碎成了无数片光点,消失在周围的空气里…… 树下空空,瑛娘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他还来不及阻止,就已经结束了。原本写满柔和的眼睛瞬间赤红,瞪大的瞳孔是惶恐和无措,“嫂子!!!” 第31章 “四爷。”屏退了其他人,林印合上了门,快步走至榻前,恭敬地对着榻上脸色苍白的秦亦之说道,“城南小庙有动静。” “哦?”秦亦之一改之前虚弱的状况,翻身而起,坐立在榻上,一双凤眼锐利如鹰,“朱贤他送来了什么?” 林印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只裹了好几层棉布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除去棉布,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金色双星发簪。一颗星上刻着一个‘秦’字,另一颗星上刻着一个‘明’字。精致的做工,独特的形状。这世上仅此一支,还是五年前二皇子秦明之及冠之时,皇上召集天下巧匠合力打造的一支,自此从未离开过秦明之的头发。 曾经也有人戏说,这双星发簪,乃是储君的标志。说不艳羡,也太虚伪了些。当初看皇上亲手将发簪插/进秦明之的发里,他嫉妒得发狂。当然,也不止他有这种感觉。 不想,这次二皇子秦明之在朱贤那里吃了败仗,连这时刻戴在头上的发簪都给落下了。 秦亦之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唇角,“想不到这朱贤到是与我不谋而合。若他不是叛军头领,相信我们定然合得来。” “四爷,接下来我们怎么做?老爷子又遣人来催。” “再等等。时机还未到。”秦亦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怀香阁那里,可有动静?” “世子爷来找过几次,未见到四爷便回去了。” “他没有去找瑛娘?” 林印沉思了片刻,坚决地摇头道,“没有。” 听得林印的话,秦亦之暗自呢喃,莫不是猜错了?这子复其实并未把她看得重要? “四爷,还有一事……”林印怕扰了他,声音弱了许多。 “何事?” “在城南小庙替朱贤送东西的人,他……他是……”林印吞吞吐吐,他自己也是很诧异在小庙中见到那个人。 “谁?” “是……是瑛姑娘的小叔。” “那个孩子?!” “恩。”林印点头,“在他回去时,我遣人与他过了几招,他年纪不大,武功却是不弱。四爷,您说,那个瑛娘和那孩子会不会是叛党安插过来的奸细?” “此事先莫要张扬,且再看看。” “是。” *** “嫂子!!!”眼看着好好的人在眼前消失,李啸在树下转了几转,空空如也。心,仿佛一下子被咬去了大半,整个人晕乎乎的,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瑛娘也是如此。 在树下何时睡着的,又睡了多久,她无从得知。脑子还晕乎乎的时候,听见李啸在叫她,许是昨夜没睡好,精神感觉很难集中。整个人轻飘飘的,很没有真实感,仿佛还在梦里,从未醒来。 当身体散作光电的刹那她是有感觉的,只是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很强烈的吸引力从屋子里传出。她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飞去,意识在这一刻停顿。 世界静止…… “果然如此。”世子的声音很近很近,呼吸之间。 瑛娘不知所措地睁开眼睛,错愕地发现,自己身子仰躺在书桌上,脖子右侧,是世子强壮的左手臂,左侧,是他执笔的右手。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恍然,那高高在上的神情,着实令人厌恶。 她有些恍惚,怎么突然又出现在屋子里?莫不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出去过,之前见到李啸不过是她的梦境? “别想了,之前你确实出去过。”世子看出她的疑虑,出声解答道,“不信,你听,外面那小子还在嚎呢。” 瑛娘沉默,屋外确有李啸不断地吼着“嫂子”的声音,哀凄绝望,她的心痛了痛。不过,紧接而来的是无限的恐惧,“你……是什么人?” 为何他会知道她所不知道的事,关于钢笔…… 世子收回了手,任由她从桌上起来,宝贝地把钢笔收回了怀里,背对着她,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说实话,原本爷以为是世子,如今,爷也不太清楚。”刚才画下最后一笔,脑子里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很陌生,却又似乎很熟悉。耳侧,有人一直在喊着‘三号,三号,快醒醒’,很焦急,莫不是在叫他? 再一次回头,紧紧地盯着瑛娘,这张脸,该是陌生的才是,为何他会有咬牙切齿,恨不得咬死她的冲动? “我们以前是不是有仇?” “恩?”瑛娘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跟她有仇了。 “不对,不该这么说。”世子暗自摇头,踱步过来,双眸,锁住她的眼睛,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爷……我的事?”说着说着,突然觉得平日里挂在嘴上的‘爷’字格外拗口。 “世子爷是在说笑吗?我们见面也不过几面,何来的仇何来的过节?” 世子眉头皱得更紧,她的话让他很迷惑,他们确实没见过几次,只是,那种熟悉的感觉绝对不是凭空出现的。 “你……知道三号吗?” 瑛娘的目光空了,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三号’,‘五号’,这两个词仿佛很熟悉很熟悉,她搜索了脑子里的所有记忆,却是什么也找不到。 ‘小破,朕娶你为后好吗?’破碎的画面莫名地揉了进来。 …… “流陵……”呢喃出声。 “你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世子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打断了她的晃神。她抬头,懵懂的眼神似乎还未完全回过神来。 “我问你可知三号的事,你倒好,自己神游了。” 瑛娘摇头,“三号,我并不知晓。”想起之前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事,她接着问道,“刚才把我从外面变到这里,是钢笔的法力?” “法力?”他悠悠地笑了起来,“也可这样说吧。”他不过是在纸上画出了她的模样罢了,因着画物成真的能力,原来的实体会消失,重新在新的产生体上聚集。画物成真,从来不可能凭空出现,它只是物体的转移罢了。 之前他不过是试试,想不到真如他所料。他除了是世子之外,会不会还有另一个身份? 屋外,李啸的声音越发哀凄,瑛娘不忍,但想想,那支钢笔她不能舍弃,“世子爷,那笔是奴家亡夫所赠,意义重大,可否还给奴家?” “哦?你确定这是你的?”世子步步紧逼,自怀里拿出那支钢笔,递了过去,“若是你能把外面那小子画进来,我便承认这笔是你的,若是不可以,这笔以后就归我。” 瑛娘接过钢笔,暗暗咬牙。她目前只知道画公鸡和鸡蛋,哪里明白能画人?只是箭在弦上,想退已经没了退路。 “请。”世子胸有成竹地看她一步步走至书桌。若是没错,画人成真的本事应该只有他有才是。 她握笔的手颤抖不已,左手压着宣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凭着记忆一点一点地画出李啸的模样…… *** “嫂子?”李啸惊讶的声音里满是惊喜,“你还活着!”看着她好好地坐在书桌前,李啸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世子不悦,几步走至桌前,看着宣纸上的画像,面部有些扭曲,“你确定你画的是他?”他右手直指李啸。 瑛娘不解地盯了他一眼,再垂头,蓦然发现,宣纸之上,画出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人。 模样稚气,五官生得极好,满脸的傲气,看发饰和衣袍,并不是一般人能穿得上的,特别是领子上绣出的飞龙图案,身份呼之欲出。 这个人……为何会出现在她的笔下?他是谁?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奇怪,李啸大步走了过来,横在瑛娘的前面,“你这贼子又来做什么!”那夜被他当面劫人,是他一辈子的耻辱。 世子诡异地笑了起来,并未想着夺走钢笔,只风轻云淡地看着瑛娘,“你可知,当今圣上,是一个老头子?” 瑛娘呆楞不语。 “这些事,我总要找到答案。你且好自为之,莫要死得太早。”说罢,不顾李啸威胁的目光,翻身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算他跑得快。”李啸亲昵地靠着瑛娘坐在地上,“嫂子,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我也不清楚。” 她是不是,掉了什么宝贵的记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从她目前所知的记忆来看,她是从前世的凤锦变成了这世的瑛娘,完成把李啸从杀人狂魔养成白莲花的任务。仅仅这样而已,可是她为何时不时地想到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比如巨大的猫巨大的人,以及眼前宣纸上陌生的人…… 第32章 “嫂子,你心里有事。”一箭飞出,险险地落在不远处的靶子边缘,因力度太小,又落在了地上。前几日张刃突然说他并不适合使刀,于是,这些天他正在习练拉弓和瞄准。 他放下弓箭,肯定地盯着瑛娘无精打采的脸,似要追问出个所以然来。 瑛娘坐在门槛上,腿上放着李啸那条破旧的裤子,手里执针线熟练地缝补。她前世到底还是学过女红的,绣牡丹都可,更何况是简单的缝补,平日里她只是不想动手罢了。 李啸走了过来,在她的旁边坐下,“嫂子,可是那个可恶的世子又欺负你了?我找他算账,给你出出气去。” 瑛娘叹气,这些日子世子并未再出现。只是那日他所说的话以及他的表现,让她越发疑惑,有时候她甚至会想,世子会不会就是系统?在她记忆力,她从未见过系统真面目,只偶尔听过他的声音。可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瞬,很快就被其他的理由打压了下去。世子在这个世界生存了这么久,若是突然变成了系统,该是没有世子的记忆,很快被身边的人发现才是,可他就完完全全拥有世子所有的一切,想来也是不可能的。 世子的事暂且不说,秦亦之离开怀香阁好些日子,什么指示都没给她留下。眼看着三月之约将满,玉佩还未找着机会还回去,钢笔又被世子觊觎,当她离开这里,又该怎样在这陌生的世界里养活她和李啸? “二狗子,上次那件衣裳还没买回来呢,不如你今日不练武了,陪我出去一趟吧。”缝补好后,她理了理缝补好的裤子,站起身来,面对着李啸担忧的目光,她故作轻松地笑道,“那势利的掌柜可还欠我一句‘好奶奶’呢。” 李啸盯着她的脸好半晌,确定了她确实无碍后,蓦地垂下了眼睑,“嫂子,我……” “你该不会是想说不陪我去吧?” “恩。”他的头垂得更低了,自责道,“嫂子打我骂我都好,只是今日我……实在是不想出去。” “罢了。”瑛娘将缝补好的裤子递了过去,“你在这里,切莫惹是生非,我去去就回。” “好。”李啸重新拿起弓箭,一发又一发地练习。直到听得身后之人渐渐走远,他才缓缓地放下弓箭。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心事重重。 他有很多事想与她说,可理智告诉他,不能。 估摸着她已经走远,他这才换上刚刚缝补好的裤子,迅速跑了出去。 *** 从成衣铺里出来,瑛娘满脸的失望。这些店家为了赚钱也是蛮拼的。当她掏出一百两出来,那掌柜的不待她说话,就一声‘好奶奶’喊了起来,说好的尊严呢?本来想戏耍他一番,想不到落得个这般无趣的结果。看来,比起这掌柜,她的脸皮还是太薄了些,难怪穷困潦倒的是她。 “瑛姑娘,请留步。” 刚走出来没几步,就被人给叫住。会这般叫她的人,这世上就没几个。她回过头来,只见巷子里钻出一个熟面孔来。 “林……林大哥?”同在一个主子手下做事,想来这样唤他是没错的。 林印笑容满面,很是和蔼可亲,这与他那主子还真是相似。他礼节性地拱拱手,继续说道,“瑛姑娘,四爷让我来带你过去。” “林大哥还真是神通,居然知晓我在此处。” 林印笑而不语,“还请瑛姑娘早些过去,莫要让四爷久等。” 见没有回绝的理由,她点了点头,“还请林大哥带路。” “这边请。”林印走在前面,领着她往巷子里走去。 刚走没几步,突然发觉人群里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那小小的个子,以及那条带着缝补痕迹的裤子。 二狗子……他怎么出现在这里?是要去哪儿?上次他突然消失在茶楼,她就感觉他有事瞒着她,如今,又有什么事么? “瑛姑娘?”察觉到瑛娘的止步,林印回过头来唤她。 瑛娘浅浅一笑,“抱歉,林大哥请继续带路。” *** 兜兜转转,林印带的路极偏,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脚步。四周环境森幽,鸟鸣声声,而眼前的府宅,感觉并不大,牌匾不高,只雕刻了一个‘静’字,笔锋婉转,中含锋芒,外瞧规整,想来写出此字的人定然是心有虎狼之志却不敢外露。 “瑛姑娘觉得此字如何?”看她看得入神,林印忽然问道。 瑛娘抿唇,只道了一个‘好’字。 “好在何处?”府门打开,那席白衣缓缓而出,听得她们的对话,接口说,“瑛儿,可否与我细说?” 她眼珠子转了转,将眼前之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赵公子,你这是痊愈了?” “瑛儿都来了,我怎敢继续病着?”秦亦之领着她往里走,“瑛儿还未说那字好在何处呢。” 林印见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暗暗朝秦亦之拱手行礼示意。秦亦之微微颔首,林印则悄悄地退了下去。安静的府宅,环顾四周,似乎就只有他们两人。 “公子写什么都是极好的。” 秦亦之朗声大笑,“瑛儿果然不简单,你从何看出那字出自我手?” “人说字如其人。公子是好的,那字,自然也是好的。” 瑛娘绕着圈子说,自然不敢说实话,这么个偏僻的地儿,碾死她不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何况,这宅子看着不大,装潢也似乎简单朴素,但若是细瞧,这每一个细节,都是有些精妙。想来,设计这府宅之人并不是普通人。而眼前这白衣人,初见之时就觉得此人不简单,再者能与世子长久有来往的人,身份也不会太低。 秦亦之在前面走着,瑛娘心怀有思,紧紧地跟随其后。 “瑛儿,你是哪里人?” “李家村的。公子怎么突然对奴家的事起了兴致?” “不过随口问问。”走至凉亭下,他率先坐了下去,示意她在对面坐下,“瑛儿夫家一直都在李家村吗?” “奴家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好些事都不记得了。公子待奴家不薄,奴家不敢为讨公子欢心而胡言乱语。” 秦亦之忽然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紧紧的,温热的掌心透过她的皮肤,渗透进她的血液,一种不适的灼热。 她想收回手去,却被他抓得死死的,“公子?” “瑛儿生病?可严重?现在可有痊愈?”他连问三句,似关心殷切。 瑛娘一指一指地掰开他的手,“已经无碍。” “那就好。” 突然想起之前一直想做的事,瑛娘从怀里掏出荷包,自里面翻出那枚玉佩,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赵公子,三月之期就要到了,还请收回玉佩。” 秦亦之目光扫了一眼玉佩,又抬头看着她的脸,似有些受伤,“瑛儿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我?你怎么还是不懂我呢?” 见他不接玉佩,瑛娘只手把玉佩推到他的跟前,看他演得真,她配合地落下几滴眼泪,哽咽道,“公子美意,奴家怎会不知。只是……” “只是如何?” “奴家心有所属,那日怀香阁里,一见钟情,自是无可自拔。” 秦亦之脸上忧伤僵了僵,似乎预料的事有些往他没想过的方向发展。“瑛儿可是在与我说笑?那日我见你可是极为不待见他才是。” “哎,情之一字,又有几人说得清。那日分开,便是茶不思饭不想,可惜,再无缘见他一面。” 秦亦之呼吸重了许多,沉默不语。 “公子?” 他蓦地抬头,目光阴冷,逼得她只打寒战。可等她再一细瞧,却又是那一副温柔受伤的表情。 他收起玉佩,失落道,“瑛儿当真是好狠的心呐。” 瑛娘正想着如何脱身回去,想不到他竟先下起了逐客令,“我有些累了,瑛儿先回去吧。” “喏,公子好些休息。” *** 就在她刚走不久,林印心思重重地走了过来,“四爷。” 秦亦之把玩着手里的铃铛,眉头紧锁。瑛娘这颗棋子,似乎太不规矩了些。无论她所说的是真是假,都让他很不快。“何事?” “之前您命人跟着那李啸,刚才传来消息。说是李啸又去了城南小庙。” “可看到他见了谁?” 林印犹疑了会儿,沉声道,“是朱贤。” “呵呵……”秦亦之不怒反笑,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想不到朱贤的爪牙居然伸到我秦亦之的府上来了!我还真是小看他了!” “四爷,接下来如何做?” 秦亦之握紧了铃铛,倏尔弃如草履般随手就扔进了池子里,噗通一声,沉入池底。 “他不是很在乎她吗?把虎符在瑛娘身上的消息散布出去。” “是。” 第33章 出了宅院,瑛娘并未想着立即回怀香阁去,而是循着记忆,往市集里走去。之前李啸瞒着她,到底是要去见何人? 刚走没几步,蓦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微微往后瞟了瞟,那卖珠钗玉环的摊子前站着两个粗朗的大汉着实有些奇怪,特别是他们拿着珠钗的手太过于僵硬,似乎并未注重在珠钗上面。瑛娘暗暗皱紧了眉头,她这么一个小人物,怎么会有人跟踪? 紧紧地抱着怀里的衣衫,她状似无意般地加快了脚步。可她快,身后的人也跟着快了不少。不远处就是那间成衣铺。她稍作犹豫,便闪身钻了进去。 门外,紧紧跟随的三人面面相觑,两人守外,一人跟着走了进去。 各式衣裳摆得规规矩矩,铺子不大,一眼就望了个透,空荡荡的,除了在柜台前拨弄算盘的掌柜,便没了其他人。 “掌柜的,刚才那个女人呢?” 掌柜的抬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依旧是那副傲慢和不屑的模样,“我这里是正经生意,哪有什么女人,要找女人,出门左转。” “我亲眼见到一个女人走了进来,还能有假不成!” “你若不信,自己搜搜便是。”掌柜回答得随意,见他快要动手,接着说道,“只是若是你没能找出什么,别怪我报官说你耽误我的生意以及拐卖良家妇女。” 那人恨恨地咬咬牙,甩手出门,与门外两人使使眼色,很快,三人便消失在人群里。 “喂!”掌柜的推开手里的算盘,一脚狠狠地踢在柜台的一角,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下面两位,你们要卿卿我我,还请出门左转,在我的财神像下做这样的事,不怕污了财神爷的眼?” “咳咳……”瑛娘率先从柜台下钻了出来,柜台下的空间本就小,却挤下了两人,一些触碰是在所难免。涨红的脸颊,还带着没消褪的尴尬,“你,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只她一个人躲着便好,刚一进入铺子,就被他拖着躲进了柜台下。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世子慢条不紊地从柜台下钻出来,细细地整理自己的仪容,嫌弃地看她一眼,并未搭理她。从怀里掏出二百两银票,重重地拍在柜台上,话却是对掌柜的说的,“二百两,可够?” 掌柜的揣进银票,“马马虎虎。” 世子在成衣铺里来来回回地走动,仔细地观察屋子的每一个角落,“这么小的铺子,真是委屈你了。回去我便着人让人把这条街都盘下来,到时随你怎么布置。” 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瑛娘难得安静地站在了一旁,随意地拨弄着那些架子上的衣裳,并未上前来打搅两人对话。 “世子爷果然是财大气粗,只是我心小,装不下那么多。这间铺子已经够了,若是太大,我可不得天天担心被人因财谋杀。” 这阴阳怪气颇具性格的人,真的是之前那个因为一百两谄媚地叫她‘好奶奶’的人么? “诶诶诶!你那脏兮兮的爪子不要碰我的衣裳,若是脏了可卖不出去!”她正暗自猜着两人的关系,想不到就被掌柜的呵了起来。讪讪地收回了手,规规矩矩地站在屋子一角,再不去碰那些衣裳。 世子瞪她一眼,“你出去!” 瑛娘委屈,“外面有坏人。” “你们都给我出去,莫要在这里耽误我的生意。”掌柜伸出左手,毫不留情地下着逐客令。 世子看他眼神冰冷,抿紧了嘴唇,颇为无奈地叹叹气,“哥,娘说很想你,无论你多恨我,多恨爹,娘却是最疼你的。莫要让娘再哭了。” 说罢,他领着瑛娘往后门走了去。 瑛娘诧异,看两人并无太多共同点。世子性格执拗面容偏刚毅,而那掌柜性格市侩面容却很是柔和。这两人真是兄弟? “快跟上!若是被追杀,可别怪我见死不救。”世子语气不善,眸子里满是烦躁。 她加紧脚步追了上去。虽然一直不明白他怎么就那么地讨厌她。因为她嫁过人?还是因为她不肯把钢笔给他? “世子爷,你可否告诉我,为何那般地不喜欢我?”回去的路上,世子总频频走神,瑛娘想了一路,眼看着就要到怀香阁,她鼓足勇气问道,“按理说,我们该是没什么大恩怨才是。”至于她对于他那种奇怪的感情,她却是没法当面说明。 世子眯了眯眼,摊开左手,“钢笔。” 瑛娘咳了咳,往后退了几步,钢笔她自然是不能给他。李啸还饿着呢,若是没了钢笔,李啸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可不是好事。正退着,熟想,正巧踩着突兀的石子,脚便那么崴了。 “蠢货。”世子咒骂一声,指着前方不远的喧嚣,“怀香阁就在那里,你自己回去吧。”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诶!”瑛娘跌坐在地上,顾不得被泥土沾满的衣裙,一把揪住他的袖口,泪眼婆娑,“人家弱女子的,你就这么忍心把我丢在这里?” “弱女子……” 抵不住她那副不撒手的架势,世子到底是认输了。 *** 当李啸听得动静,放下弓箭望过来的时候,便看见瑛娘一脸幸福地缩在世子的怀里,娇羞的模样,让他如置冰窖。 城南小庙里,那人的回答还犹在耳,字字如刺。 “你让我办的事,我都做了。现在该告诉我了,杀了我哥的人,到底是谁?” “穆王嫡子,穆子复。至于证据,你去问问村里的李族便知,若是没错,你哥被世子射杀之时,他该就在旁边才是。” …… 世子随手就把她放在了榻上,在对上李啸仇恨的目光时,也不过是一瞬的诧异。他早知道这小子不喜欢他,只是不明白他怎么到了如今还是这般对他虎视眈眈。 “你,就是穆子复?”在说出‘穆子复’三字时,他的牙关紧锁,听得出来说得极为艰难。 “没规矩!我的名字岂是你一个贱民能说的。”世子食指点了点李啸的额心,警告地看着他,“还有,莫要再用这幅狼崽子的眼神看我,不然莫怪哪天我心情不好剜了你这一双眼睛。” 说罢,他拂拂衣袖,转身就要往外走。刚走几步,像是想起什么事来,沉声说道,“秦亦之身上时常带有一物,与钢笔类似,你可知晓?” “秦亦之?”瑛娘不解。 世子嗤笑,“你莫不是还不知道你那‘赵公子’便是当朝四皇子秦亦之?真是……”可笑。 瑛娘摇头,“不知。”口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是想到另一个可能。当初铃铛便是在初见秦亦之时丢失的,莫不是被他捡了去? “但愿你没有瞒我。虽然我很不喜欢你,但隐隐地觉得,我们该是带着同一目的出现在这里的。如果能找到和钢笔类似的东西,兴许就能唤醒我潜在的记忆。”这几日,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法感受那种特殊的触动。 直到他离开许久,瑛娘依旧在思索他话里的意思。同一目的?把李啸变成白莲花?想到李啸,她抬头,这才发现,一旁李啸竟然不知道看了她多久。那种猜忌的眼神,格外让人不舒服。 “二狗子?你作何这般看我?” 李啸垂眸,收敛了目光,似挣扎了许久,这才回看她,“嫂子,你喜欢那人吗?” 瑛娘蓦地红了脸,她自己也拿不准是不是真的喜欢,只是每当世子靠近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明明理智上了解,世子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可就是没法控制住自己。 “怎……怎么突然问这个?”她结结巴巴地回答。 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严肃的表情突兀地出现在这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沙哑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切莫要喜欢他!不然,我害怕,会忍不住立刻杀了他!”会杀了你…… 瑛娘心里一咯噔,突然有些慌了。她见过傲慢的他,委屈的他,难过的他,伤心的他,心虚的他,认真的他,隐忍的他。可是,眼前这个充斥着杀意和恨意的人,真的是那个抱着她的腰肢哀求她不要离开的孩子吗? 久久的沉寂…… “二狗子,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李啸抿紧了唇瓣,想起之前娇羞地缩在世子怀里的瑛娘,刚想出口的话立马收了回去。若是说出穆子复便是杀了他哥的凶手,她到底帮哪个?罢了罢了,有些事,便让他自己独自去解决。趁着她还未陷太深…… 他灼灼地看她一眼,转身就走了出去。 杀兄之仇,他不能不报! 以及,那个他难以启齿的原因…… 穆子复,绝不能留! 第34章 南边儿又乱起来了。 二皇子大败没多久,叛军又攻了过来,二皇子刚刚铩羽而归,为了军心,不能再去,而四皇子又因病迟迟不回京,这抵抗叛军的担子自然落在了之前作为辅佐的大皇子和六皇子头上。 这剿贼的军队刚出去不久,军中却出现了一种不和谐声音。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不及细查,很快就蔓延至整支军队,哪怕不少明面的被镇压了下去,但暗地里的军心却是乱了。 传说,六皇子和叛贼朱贤有勾结。所以,二皇子指挥,六皇子辅佐的战役,皆是被叛贼提前知道了布局。旨在让二皇子被打败,失去民心。除去了二皇子,四位皇子里,便没人能与他角逐。 大皇子是极能沉住气的人,可在几次战役后,渐渐也开始了怀疑。为何老六带兵总是大获全胜,而他带兵却是被杀个措手不及?莫非,老六真的跟那朱贤有来往? 猜测归猜测,但有些事暂时不能挑明。何况,这样一边倒的局势,总感觉有些蹊跷。 “传信给子复,让他去查查。” “是。” *** 二皇子府。 秦明之气急,挥袖,案几之上,茶杯尽碎。 “老六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阴到我的头上来了!还真是小看他了!” “二殿下息怒!” “息怒?!这么多证据皆指向老六勾结叛党!那老头子不拿下他,竟然还让人等着!那老六不就是有一个狐媚的娘吗?我们都是他的儿子,作何偏心成这样!”秦明之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嘣的一声,案几塌了。 服侍的侍从抖了抖,不敢开口继续说话,直到想起还有重要事未讲,这才颤巍巍地说道,“二殿下,有一事,据说四殿下的虎符出现了。” “虎符?”秦明之气未平,眼里却因侍从的话蓦地来了兴致。这虎符还是太上皇亲自赠与秦亦之,五年前据说被秦亦之给弄丢了,现在又出现了么? “是,据说出现在一个叫做‘瑛娘’的寡妇身上。多方消息都是如此,该是不假。” “能号令百万大军的虎符居然出现在一个寡妇身上……”秦明之疑惑,“那寡妇可有什么特殊身份?” “这倒未听说。” “想来这消息那几位也是听说了,去,潜人暗地里给拿回来,切莫让人发现了,特别是老四。” “是!” *** 李家村。 家被火烧毁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回来。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里长出了点点嫩草芽,一种莫名的情绪萦绕心扉。 “哥,我们回来了。”李啸抱着李彦的灵牌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对着主屋磕了几个响头。 现在时间还早,邻居的打鸣公鸡还未开始鸣唱。黯淡的星光拉长他的身影,格外孤寂。 想起昨夜找到李族时,他所说的话,很多事情似乎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比如他哥的死,比如最近格外忙碌的师傅张刃,比如曾经半夜见到与他哥说话的人。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拿,到,否?”一字一顿,迫切的语气。 李啸点头应是,摸摸揣在怀里的册子。那是他哥以命换来的东西。相爷混迹朝廷数十年,眼线遍布各处,这是他搜集的朝堂里所有官员的致命弱点,一旦到手,比千军万马还具有杀伤力。他哥到相爷府做工便是存着这样的目的,只是想不到,就在得手之际,却阴差阳错地被穆子复给射杀了…… “好!主,定,悦!”张刃原本茫然的眸子瞬间有了光彩,他兴奋地拍拍李啸的肩膀,“回,军,队。” 李啸握紧了拳头,脑子里总是萦绕着一张脸,一张清秀的脸。他离开之时有留下书信,当她发现他不在了,会不会像上次那样担心?如果可以,他多想陪在她身边时时刻刻,以免那混账世子再来挑衅。只是……为了哥哥的遗愿,他不能不暂时地离开。 拳头,慢慢地松开。他下定决心,重又抱起李彦的灵牌,顺从地站在张刃的身后,“走吧,师傅。” 不知哪家的鸡鸣声叫了起来,渐渐地村里其他地方也有了声响,黑漆漆的窗户里,慢慢有人点起了煤油灯。细碎的人声里,两人趁着东边天空还未大亮,慢慢地走进了茫茫之中…… *** ‘等我,保重。’ 歪歪扭扭的四个字,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紧锁的眉头每一刻松懈过。早就猜到李啸心里藏着事,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主动地离开她。 那句等,又是何意? 瑛娘冷笑,一股无力感萦绕。空有一支钢笔,突然在这世界里没了努力的动力。之前还想着怎么把李啸拉扯大,现在这个孩子都不在了,她又该做什么? 三月之期已经过了些日子。那日的不欢而散,秦亦之并未说让她离开,却也没说让她继续留下。而世子像是从世间蒸发了般。多余的人,大概就只有她一人了吧。 简单地整理了她的行李,管家并未难为她,给她结算了工钱后,恭敬地把她送到了门边。她望着苍白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其实这样也好。在这里,她是瑛娘,不是凤锦。不用面对那些她害怕面对的事和人。这里,有她的牵挂有她的执念。没了前世光鲜的身份,也许在这里会过得比前世要辛苦很多,但这里没有那些个让她害怕和伤心的人。活得更心安一些。 天大地大,还怕没有她的一处容身地?李啸说家里被烧毁了,难道不能重建吗? 紧了紧身上行李的绳子,她坚定不移地往李家村的方向走去…… “啊!救……” *** 头上的黑布被人粗暴地扯开了,她不适地眨眨眼。这是一间破庙,斜右方的佛像上蒙上不薄的灰尘。不对,重点不在这里! “你看什么!”一柄锋利的长剑夹在她的脖子上,仿佛她只稍稍颤抖,就会被抹脖子。 瑛娘回过目光,望着眼前蒙着脸的瘦高男子,他握剑的手因茧而显得深刻,锐利的眼睛似刀子般剜她的脸。 “侠士!奴家与你远日无仇近日无仇,作何要绑奴家到此?” 那瘦高男子摊开左手,“少废话,虎符呢?” “虎符?”瑛娘不解,“那是何物,又怎会出现在奴家这里?” “奉劝你识趣点,乖乖交出来,就给你死个痛快,不然,我这里可有千百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横竖都得死吗?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多和麻烦,她本来还只是个为生计烦透的妇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卷入了一些权势之中。最让人恼的是,这些个人老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她从怀里掏出钢笔,啪的一声按在地上,“侠士,若是可以,可否把那什么虎符画出来,兴许奴家便知道是何物,才好交予侠士。” 到此时,她无比怀念那只铃铛,铃铛在手,又岂会怕这些个宵小。也不知世子那时说铃铛可能在秦亦之手里的消息是真是假。 瘦高男子犹豫了片刻,放下了长剑,盘腿而坐,却是没有接钢笔,以食指为笔,在地面上画了一小块方形。 瑛娘越看越是熟悉,直到那瘦高男子指着方块说道,“该是块绿色的玉。” 咦,这不是那块她还回去的玉佩?不过,此时她若说了实话,没价值的她估计立马就没命。 她略一思索,托着下巴,顾作恍然大悟道,“实在是不巧,这玉佩奴家并未带在身上,若是可以,不如你随奴家去取?” “少耍花样!”瘦高男子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他的手指没有多余的一丝肉,指节处碰着她的脖子,格外的疼。不消一会儿,她的脸被掐得通红,嘴唇发紫。 瑛娘艰难地开口,“奴……奴家命……命都在……在你手上……哪……哪有戏弄的心思……” 他凹陷的眼,很是深刻,紧紧地盯着她的眸子半晌,这才缓缓松开了她的脖子,“如果让我知晓你在骗我,后果绝对是所不能想象之重。” 瑛娘一边咳嗽一边落泪,哽咽道,“自然是不敢的。” “那就好,现在带我去拿。”瘦高男子起身,适宜她起身带路。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狠狠地捏住她的脸颊,在她不知所措的情况下,被迫地吞了一粒药丸。 她伸手欲扣出来,却发现那药丸入口不一会儿便化了,顿时一股寒意笼罩全身。 “你给我吃的什么?”她声音哆嗦,带着绝望的沙哑。 瘦高男子阴恻恻地咧起嘴角,“以防万一。待我拿到虎符便把解药交给你,不然,你且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腐烂吧。” 其实她明白,无论她给不给玉佩,他都不可能拿出解药。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又何必在乎死法呢?只是,她不甘! “快带路!”他不奈地催促,脚步刚走几步,刹那脸色骤变,躲在门后悄悄地注视门外,自言自语道,“难道那几位的人也来抢了?” 一股劲风迎面而来,带着股浓烈的血腥味。瘦高男子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回过头来,却发现原本站着瑛娘的地方,她居然消失了…… 第35章 “是谁在装神弄鬼!”瘦高男子警惕地以剑护住胸口,随着血腥味,一步步地往佛像走去,“快出来!” 佛像之后,瑛娘被世子紧紧地圈在怀里。身后扑面而来的浓烈血腥味,让她很是不安。可每次她想回过头去看他,都被他按住了后脑勺。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瑛娘不由地屏住了呼吸,有些慌乱地抓住他的右手,冰冷,湿濡。不及细思,后背突然承受一股巨大的推力,她整个人就如箭一般飞了出去。 瑛娘的突然现身,瘦高男子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条件反射般,长剑直直朝着瑛娘刺去。可就在他的长剑快要刺入瑛娘胸口的时候,身体顿住,心窝一阵撕裂的疼痛。他缓缓低头,只见胸口之上,半截长剑从他的身体穿了出来,“大……大意了……” 他瞪红了眼睛,咬紧牙关,颤抖着想回过头去。 长剑从他的胸口抽出,鲜血迸溅。他闷哼一声,瘫倒在地上,再无生息。 瑛娘重重地撞在墙上,全身疼得发抖。她咬牙切齿,正想抬头破口大骂,却被眼前伤痕累累、血迹满身的人给震住了。 刚才就觉得他身上似乎带有伤,想不到,竟然这么严重。 “是谁伤的你?”一个世子,又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呵呵……”世子冷冷地笑道,体力似乎坚持不住,右手将剑扎进地里,整个人以剑撑着不倒。右脸颊上那道伤痕格外的深,仿佛要露出里面的骨头来,他的眼里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我为何要告诉你,何况,难道我说了是谁,你便会去杀了他不成?” 瑛娘嗫嚅,有些委屈,“你今日的火气怎么比之前还大?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与我作对。” 世子顿时默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她从地上爬起来,四肢还因为疼痛有些不灵便。看他摇摇晃晃要倒,她赶紧忍着疼大步走了过去,右手环着他的腰肢,稳住他,不让他倒下。 在瑛娘的搀扶下,世子在佛像后的草丛里躺下。他的目光时而望着破庙上参差的瓦片,时而落在坐在他旁边的瑛娘身上,面上虽平静,心里却是焦急万分。 大皇子令他查六皇子之事。他潜入六皇子府邸,发现了二皇子的双星发簪以及六皇子与朱贤的书信。一切都像传闻中一样。他刚给大皇子回了消息。因着心里的一点疑惑,他偷偷去了秦亦之的府邸……想不到,他们错了!都错了!什么六皇子与叛贼勾结!什么六皇子想铲除兄长!其实这些皆是秦亦之的阴谋!想不到他为了皇位,通敌卖国之事都能做出来!若不是他偶然偷听到秦亦之与心腹的对话,岂不是就要做那个推动阴谋的助手? 大皇子收到之前那个错误消息已经有两天了,他得赶紧通知他才行!若是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可就晚了! 可是,他与大皇子通信的鸽子竟然一夕之间全部病死。遣了三波人去战线通知,为了安全起见,他自己动身。本只有半日的路程,他却连连遭受追杀。想来,之前派出的人马皆是遇到了不测。第一次,他对于秦亦之这个人,感到深深的寒意。 “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他犹豫了片刻,又似有些不忍,说到一半,便停下来。 瑛娘等了一会儿,久久不闻下文,目光锁在他的脸上,“你的大恩我都记着的。” 世子轻笑,第一次没有带着惯常的嘲讽,“怎的不自称‘奴家’了?” 面对着他的笑容,瑛娘愣了愣,仿佛有些醉了,手指不自觉地落在了他的脸上,“怎么把脸伤了呢?没有这道伤,笑起来该是更好看的吧。” 世子立马收起了笑容,翻了个身,不想理会她。 “咳咳……”瑛娘尴尬地咳了咳,自觉失言,“无论我自称什么,你的态度皆是未变,我不至于自讨没趣。” “到是个有自知自明的人。”背过身去的世子闷闷地回了句,“尚有救。” 看他身上的伤口还不断地留着鲜血,瑛娘担心不过,想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回去,却是找不到一处能落手的地儿,“你伤这般重,为赶紧回去找个大夫看看吧,到处瞎晃作甚?” 世子并未转过身,沉默了好一会儿,幽幽开口,“我的伤……太严重,不宜走动,你,代我去叫人来,如何?” “有何不可,你救我性命,我自是该感激。” “那,便好。”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真的好吗?” “这么点时间我还是撑得住的。成衣铺的掌柜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你换上我的衣裳,他见了便知。” 瑛娘蓦地皱起眉头,“你随便给个信物便是,作何还要换上你的衣裳?”她低头瞧瞧他一身破洞血污遍布的衣裳,有些事在脑子里化开…… “我,身上并无其他信物。”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他已经脱下了外衫,罩在她的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味环绕周身,以及他的气息…… “早些去吧。” 瑛娘轻轻地点点头,额上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表情,她走至瘦高男子的尸体前,摸索一番,却是什么都没有。 也许,天意如此吧…… 她释然地笑了起来,重又走至世子跟前,摊开手心,是那支钢笔。 世子不解地看她。 “比起我来,你更像是它的主人。以后,它就交给你保管吧。” 世子并未接,看似平静的眼里有了一丝慌乱,“你只管尽快地赶到成衣铺去,若是有人追你,你便大声叫出来,会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说到后面,却又是在安抚自己的心,一遍又一遍地嘀咕。 瑛娘将钢笔塞进他的手心,其实,有些事,想想,便知晓了。能把一个世子逼到如此绝境,他的危险又何尝会比她少? “将来若是见到我那小叔子,记得告诉他,他煮的粥真的很难吃。” “这些话,你自己与他说去。” “如果可以,世子赏他些饭吃可好?” 世子直直地看着她,暗自揣测,莫不是她猜到了什么? “对了。”瑛娘突然惊醒一般,“你低下来些。” “做甚?”世子不愉,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使唤。但他还是乖乖地弯腰垂头。 刚弯下腰,‘啪’的一巴掌,扇得他错愕不已,不等他发怒,唇上却是印上了香软。 软软糯糯,是他从未想过的触感。他有过的女人不少,却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扇巴掌再强吻的。这种感觉,让他一直平静的心,似乎被猫挠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 杀了她?还是抱紧她? 就在他纠结之时,瑛娘已经松开他的唇远远地跑开了…… 怀着莫名的纠结他拔出长剑,艰难地朝着战线走去。 有着瑛娘吸引那些人的视线,他该是能够尽快些到达大皇子那里。到时…… 他看着握在手心的钢笔,画出她的样子,救出她来。她,不会有事的! *** “四爷,大皇子动手了。” 秦亦之大笑,直呼畅快,“上次不慎被子复听见,本以为这个计划已经失败,想不到我那稳重的大哥居然也这般沉不住气,哈哈哈……等他和老六斗得两败俱伤之时,便是我击败叛军之时。” “四爷,那世子爷他……还用继续追杀吗?” “罢了罢了,如今局势已变,他已经没了回寰的余地,让那些死士都回来吧。若是子复识时务,便会来投靠与我,不然他这世子的位置,怕也是坐不长了。哈哈……” “恭喜四爷!” 秦亦之满面春风,欣然地接受了林印的三叩九拜。 *** 一路向南,很是荒凉。 满目的荒草和山丘,少有人烟。李啸背着弓箭站在张刃的身后。天灰蒙蒙的,整个世界都朦朦胧胧的,看不大清。 “师傅,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一天,世子真的会经过这里吗?”前一日他们接到命令,负责追杀穆子复,好似不少人都接到了同样的命令。不过,正和他意。 张刃灼灼地看着前方,什么都不说。 李啸叹叹气,席地而坐,想着瑛娘此时在做什么。她最爱哭了,莫不是正伤心地落泪?想想,心揪揪的疼。 “来。”张刃低沉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李啸一骨碌爬了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远的草丛里,钻出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华丽的衣裳破烂不堪,还沾染了不少血迹,蓬松的头发,想来一路上遇到不少伏击。 哼哼,看世子这狼狈的模样,心里一阵痛快。 “弓箭。” 李啸听得张刃的吩咐,自背后取出弓箭,递了过去,却被他推了回来。张刃一字一顿道,“你,来。” “我?”他不解,杀世子该是一件大事,他的弓箭目前练得太差,若是没射中,打草惊蛇,岂不是坏了大事。 “恩。”张刃肯定地点头。 李啸忐忑地安好箭,紧张地拉弓,紧绷的弦正如他的表情那样严肃。死死地盯着那个缓缓移动的目标。 “射!” 箭脱弦而出,本以为会在中途偏离路线的箭,像是承了神力,分毫不差地直直飞了过去…… 第36章 瑛娘不知道跑了多远,所幸一路上并未遇到追杀。为了躲避攻击,她故意往偏远的地方走,为了引起追杀者的注意,她又不得不时不时地到显眼的地方露露面。 太平静了,除了风卷起草尖的沙沙声,便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喘息。 抬头眺望,远远的,能看见炊烟随风而动的景致。她提起对于她来说,有些长的外衫,奋力地提起两条疲累的腿。只要跑过这片草地,她就得救了。 其实世子瞒着她,让她作为替身吸引那些追杀者的注意力,她是有怨言的。只是,当想到,反正她已经没有解药,死期不远。心底的愤懑便消失了。如果她的死能挽回他一条命,顺带让李啸好过些,似乎早那么一两天死,很是值得。 近了……近了……再跑快些,便能到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出呼啸声。她惊恐,不及躲避。心口,剧烈的疼痛如重锤击碎她所有的气力,眼前的世界顷刻倒塌。无数的液体从嘴里喷涌而出,她捂着胸口瘫倒在地。 最后一眼,落在山丘上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上。 她想过千百种死法,独独没想过此种…… 所有的感觉被生生掐断,再无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知觉。 *** 画卷之上,是瑛娘低眸浅笑的模样,栩栩如生,就连额头上的刘海街上画得很是逼真,仿佛就要随风飘动起来。只是…… 世子放下钢笔,愣愣地看着纸上瑛娘的画像,乌黑深邃的眸子此刻失去了它的光辉,他以手指抚着画像里瑛娘的脸颊,絮絮喃喃,“怎么会这样?” 为何瑛娘没有从画里跳脱出来…… 难道…… 一种想法突然出现在脑子里,让他不悦地皱紧了眉头。拇指触及自己的唇瓣,温温热热,好似还带着那时候的复杂情绪。 世子起身,推开窗户,靠着墙边,看楼下街上提着包裹往北逃散的百姓,哭嚎声,吵闹声,曾经也许要一辈子才能看到的场景,此刻浓缩在这一小条街上。 不知,秦亦之看着他亲手造成的这一切,可有丝毫愧疚?不!他不会的,他根本就不会在乎除权势外的一切。 他没来得及把消息传给大皇子,也不明白大皇子为何会受二皇子蛊惑,提前向六皇子动手。如今六皇子在前线被害,大皇子的心腹公然上书圣上,道出了六皇子被害的缘由,说完,便一头撞死在朝堂之上。如此一来,捉拿大皇子成了刻不容缓之事。 前线战急,两个主将一死一乱,军心混乱,被叛军打得节节败退。就在这时,四皇子秦亦之病好了…… 世子冷笑,秦亦之当真是使得好棋。即使大皇子和二皇子醒悟,也是拿他没了法子。有些事,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回到案几前,他小心地收起了画卷,事情已矣。只是,秦亦之还欠他一个答复。 “世子爷,大夫到了。”随侍领着一中年大夫走了过来。 那大夫畏惧地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世子踱步过去,一把脱下身上的衣衫,露出身上遍布的伤痕,不少已经化脓,在麦色的皮肤上,红紫纵横,格外瘆人。“你来看看,赶紧的。” “是。” *** 快马加鞭,总算是在秦亦之赶回京城前赶了回去。当他走至秦亦之府邸前,秦亦之正靠在门边,看侍从来来去去地把行李放马车上。 “秦亦之!”世子大喝一声,踉跄地从马背上跳下来。民间的大夫果然比京城里的差太多,伤口到现在还火辣辣地疼着。 秦亦之回过神来,在瞥见世子时,脸上的淡漠消散了不少,勾起唇角,如见好友般笑了起来,“子复,你可是要来送我?” “送!怎么能不送!”世子面陈如铁,身上绑着的绷带让他行动很是不便,“看到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你可满意?” “我此次归京,便是为了抗敌拯救百姓,何谈害百姓家破人亡?” “你我心知肚明。” 搬动行李的人还在忙碌。秦亦之稍迟疑,看了世子冰冷的面容好一会儿,脸上笑意不减,只是僵硬了几分,“子复辛劳,不如与我进去坐坐?” “哼。”世子冷哼一声,自己率先走了进去。 看着他在前面的背影,秦亦之无奈摇头,紧跟了过去。 水池之前,世子背对着秦亦之。他刚一走近此处,便又出现了那种共鸣的感觉,可惜并不强烈,察觉不出准备的位置。 世子不说话,秦亦之却是负手望着眼前的水池,语重心长,“子复,你我之间的同窗情谊,我一直都记在心上。” “同窗情谊……”世子回过头来看他,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痕道,“于是派出所有的死士来追杀我?” “你活在权势漩涡这么多年,还不明白吗?” “我只明白你为了权势可以杀害手足,残害百姓。” “死得其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瑛娘也是吗?” 听得瑛娘俩字,秦亦之微微错愕,其实结果不正是他所期待的吗?为何有那么一丝不舍和后悔,“她何时不在的?” “我如何知,只知晓她已经真真切切地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怎么?心疼了?哼哼!”世子一把揪住秦亦之的前襟,“莫要再装了,你若知心疼,为何会放出虎符在瑛娘身上的消息。” 世子越说越是激动,还小声地咳嗽了几声。 秦亦之似笑非笑地看他,“子复,你动心了?”很难想象,他居然还会为一个女子打抱不平。 “休要胡说!”世子不悦。他往前走了一大步,思索片刻,沉声道,“我便不与你兜圈子了,我只问你一句,待你坐上那个位置,可会给大皇子和二皇子一条活路?” “呵呵……”秦亦之蓦地大笑,“子复啊子复,你怎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好,我明了了,告辞。”世子抿紧嘴唇,转身就要往府外走。 刚走几步,突然一阵眩晕,四肢无力地瘫倒在地。这是…… 身后,秦亦之一步步地走了过来,蹲下,右手掐着他的下巴,无比的怜悯,“我以为,子复是了解我的,想不到……啧啧!为何非要与我作对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毒? “不重要。”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他,“重要的是,世子穆子复听闻四皇子归京,意图相送,却晚了一步,徘徊四皇子府邸,不幸失足落水身亡。你说,如何?” 世子知自己已经无法逃脱此劫,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秦亦之的心狠手辣。右手,紧紧地握住钢笔,闭上眼睛,似在做最后的道别。 秦亦之一脚把他踢进了池子,扑通一声溅起不低的水花,很快就沉了下去…… *** 他是死了吧…… 虚无的空间里,他不明白他在何处。尤记得,在慌乱中,似乎摸到过什么,脑子里,那种复活的感觉一瞬而过。好似记起了什么,可细想,却是什么都没有。 “三号……” 是谁在说话? 无尽黑暗之中,慢慢聚出一点光亮,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神从光亮点走了出来,俊美无匹的容颜带着激动,“好险,差一点你就要在那个你自己创建的世界里消失了。还好你临死前找到了你自己的法器。不然我如何能找到你!” “你……是谁?”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记起吗?”那男子走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支钢笔和铃铛,交予他手心,“你细细想想。” 接过钢笔和铃铛,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所有的记忆混杂在一起,又有奇怪的记忆钻了进去。他紧紧地闭上眼睛,沉睡许久的东西,慢慢舒醒…… 待他再一次睁开眼,迷茫被恍然代替。之前不懂的事,现在总算有了一个答案。比如他与瑛娘的熟悉感,以及对她的厌恶。任是谁,都没法喜欢一个总不听话害得他几次差点不及格,莫名地把他拉进一个世界里去渡劫的人。 只是…… “五号,凤锦呢?” 五号对于他突然问及那个女主的事,微微有些惊讶,“瑛娘被李啸无意间射杀,李啸自责,出家了。算她运气好,这样都给过关了。”他目光躲闪,自然不会说他悄悄潜入,化身张刃,诱使李啸射杀之事。 “她去下一个世界了吗?” “恩,修仙之境。三号你放心,我锁了她的记忆,并送了她一份‘大礼’,你的仇,我会替你好好报的。” 三号紧紧地握住铃铛,化身成一个光点,消失了…… “这又是要跑哪儿去?”五号嘀咕,转身准备回自己的地盘去,突然脸色苍白,破口大骂,“这家伙,疯了吗?!” *** 另一边,三号握紧铃铛,看着脚下自己创建的修仙之境,嘴里喃喃地念了句咒语,花草倒生,万物回退。 那个蠢货自然不会明白,这时间玲除了定住时间外,还能切断时间,重组时间,让时间倒回。 他欠她一条命,这次由他来还。 第37章 “往左一点。” 正是三月桃花开得正艳的季节,一个六七岁的男童趴在桃树上,粉红的桃花瓣落在他头上衣上,将他粉嫩的脸颊硬增了几分娇艳。他双手紧紧地搂着树干,掩着嘴角的笑容,从容地指挥树下的稚孩。 树下的孩子看着不过三四岁,胳膊腿儿短小,穿着有些陈旧的红色小袄子。她脸上挂着一面木刻面具,面具上除了鼻子处有空隙,眼睛处却是没有孔。 “哥……哥哥……你在哪里……”女童蹒跚地挪动步子,一点点地照着指使走动。 “再往左一点,好了好了,直走,你怎么这么慢啊!再不来我就走了!” “哥……哥哥等等……”女童焦急地加快了步子,胖圆的身子几次险些跌倒。 ‘砰’地一声,头撞到了树干,她被树弹倒在地,重重地坐在了地上。她没哭闹,树上的男童却是在树上狂笑,利索地自树上跳了下来,几步走过来,瞧着她跌倒在地,也不去拉她起身,只嘲笑道,“小瞎子,你这般呆蠢,难怪爹爹和那女人都不喜欢你。” 女童坐在地上,因他这句话,脊背蓦地僵硬了几分。直到那男童离开,她才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乖巧地自己拍去身上的泥土,小大人般地安慰自己:“瞳瞳不难受,娘亲和爹爹都很喜欢瞳瞳的,哥哥是骗瞳瞳的。恩!哥哥是骗瞳瞳的!他想让瞳瞳哭,瞳瞳就是不哭!” 某处,铃铛的声音响了起来。 女童慌忙把脸转向了声音的来处,急匆匆地往那个方向跑去,可因着腿儿粗短,刚跑几步就又跌倒在地上。忍着疼痛,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正待往前跑,却是突然愣住了。 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虽是面具没挖眼孔看不见,她还是习惯性地仰起头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稚声稚气地问道,“你不是府里的人,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她的话,只将手落在她的头顶,慢慢滑落到她的面具上,声音如清泉灌竹,格外的好听,“你通过声音就能识人且辨别方向,刚才却笨拙地撞到树干,不知该说你蠢还是太有心机。” 女童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死死地护住自己的面具。准确地转个弯,绕过他,急匆匆地跑开了。 看着她远远地跑开,怀殷蓦地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凤锦,别来无恙。 *** 陆清瞳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院儿里,急促的铃声、沉默的气氛,让她胸口一紧。不等娘亲开口,她直直地跪在了地上,急忙叩头,“娘亲饶恕,瞳瞳贪玩回来晚了。” 坐在上方的女子看着二十来岁,妖媚艳丽,一双桃花眼落在底下跪在地上的孩童,嫌恶的情绪一览无遗,“可有让人碰到你的面具?” 陆清瞳哆嗦了一下,想起那个不是府里的人。 正在思索间,一板子就落在了她背上,“贱/人!怎么可以让人碰你的面具!若是被人发现你的眼睛,整个陆府都要被你害死!当初就该在你出生时就把你的眼珠子剜去!” “娘亲,瞳瞳再也不敢了……求您不要剜去瞳瞳的眼睛,瞳瞳会乖乖地带着面具,不让眼睛被其他人看见……求娘亲不要生瞳瞳的气……”陆清瞳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委屈地想哭,却又不敢。娘亲讨厌她哭,非常讨厌。 “若不是你!我淑雅怎会被冷落至此!都怪你这……”说至一半,突然觉得这么一个三岁的孩子是听不懂的,于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沉声道,“去柴房思过三天!敢出来我打断你的腿!” 被关进柴房不吃饭已经不是第一次,她熟门熟路地往柴房走去。 她以为,这一次,又要煎熬三日,想不到,就在次日,她就被放了出来;那个她没有多少印象的爹爹,她也是第一次那般近地闻到了他的气息;在大厅里,她听到了娘亲对她最温柔的声音,暖暖的,让她兴奋地以为还在柴房里做梦。而这一切,都源自那个男人,那个陌生的男人。他说,他叫怀殷,是她的师傅。 *** “怀殷道长,你确定要收这孩子?” 陆方回的声音里满是狐疑,有些担忧地看着怀殷身边懵懂不知的陆清瞳,她面具下的眼睛…… 怀殷看出了他的顾虑,柔声道,“陆爷不必担心,她的眼睛,我自有办法。” 陆方回松了一口气,这才欣喜地恭送他们离去,可刚走到院儿里,得了消息赶过来的陆清玄,不服气地拦住了他们。 “爹爹,为何道长收徒肯收小瞎子,却不肯收我?”陆清玄正是之前捉弄陆清瞳的男童,鼓鼓的腮帮子很是不服气,他直直地瞪着怀殷道,“道长一双明目莫不只是摆设,怎的如此糊涂?” “青玄!不得无礼!”陆方回厉声喝住,赶紧地指使一旁的家丁把他带回去。见他嚷嚷地被拉开了,陆方回这才赶紧行礼道歉,“犬子无礼,怪陆某教子无方,还望道长莫要见怪。只是,陆某这长子可有机会……能入道长座下?” “无碍。”怀殷说完,垂头看了一眼从刚才就一言不发的陆清瞳,他蹲下/身子,目光与她持平,状似宠溺地抚摸她的头发,“至于再收一徒的事……我怕她会不喜,便罢了吧。” 陆清瞳蓦地把背立得笔直,看得出她的紧张,支支吾吾地说道,“瞳……瞳……” “赞同我的决定是吧。别怕,我都明白的。”怀殷不等她说完,立马打断她的话。 陆清玄喜捉弄陆清瞳的事,陆方回也是知道些,因着陆清瞳有双不好的眼睛,她是他准备藏府里一辈子的人,也便没多去理会她的事。清瞳不喜青玄也是自然。 “哎,犬子无缘。”陆方回一声叹息,陆清瞳本想解释一句,突然想了想,没有青玄的捉弄,不必再去周旋应对那一个孩子,也是一件不错的事。于是抿了抿唇,终究什么都没说。 在这妖魔时常作乱的世界,除了皇权让人敬畏,还有一种远离皇权却在百姓心中高于皇权的存在,便是修仙者。因而能被修仙者挑中家里的孩子,是一件让人极为欣羡的事。很快,皇商陆家多出了一个拜入修仙门下的女儿的事,很快在小城里传开了。 *** 她以为她离开了陆府,便能听到很多很多传说中飞天遁地的修仙者,而且不久她也能学得一些很厉害的本事。结果不是,只来的那一天听到过怀殷的声音,后来的十来天里,她都在这一间小院儿里跌跌撞撞,除了她,什么人也没有。 ‘砰’一头撞上了门框,疼得她蹲下了身子,捂着面具一阵嘀嘀咕咕地安慰自己,“不痛不痛,瞳瞳不哭,一点都不痛!” 刚刚回来的怀殷,第一眼便是那个带着面具的小胖子正自言自语,想哭却强忍着地蹲在门边。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地有些心疼。 “你就打算带着那破面具一辈子吗?”清润的声音带着他无法察觉的薄怒。 “师傅?!”陆清瞳惊异地叫了声,紧接着死死地把头埋进膝盖里,“面具不能取下!娘亲她们会生气的!” “这里只有你和我!” “不行的!娘亲生气很可怕!瞳瞳最怕娘亲发怒了!”陆清瞳直哆嗦。 看她害怕,怀殷不明白那股想灭了陆府的想法从何而来,所幸很快就压制了下去,他纤长的手指配着极长却雪白的指甲,一把挑起她的下巴,沉声道,“你就不怕我发怒吗?” 听了他的话,陆清瞳反而不抖了,默默地跪在他的跟前,褪下身上的旧袄子,弱弱地开口,“师傅是要打瞳瞳吗?瞳瞳不怕。” 没了袄子遮挡,那薄薄的衣衫下,是模糊的伤痕,纵横交错,很难想象,谁会对一个三岁孩子下这般的狠手。他的手,不自觉地附上她的脊背,“是谁伤的你?你娘亲?” “娘亲是这世上待瞳瞳最好的人,娘亲对瞳瞳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瞳瞳好。” 怀殷沉默了,慢慢地收回了手。 “师傅?”感觉到他的气息一点点地飘远,陆清瞳不解地问了声,“你又要离开了吗?” 怀殷顿住脚步,眼里有着不同以往的神色,“你记住,这世上,待你最好的,只可能是我。”待她最不好的,也是他…… 第38章 “她父缘本就淡薄,如今,你把她的母缘也毁掉了吗?”怀殷站至湖边,看着湖面上映出五号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冷硬的口气带着质问的意味。 五号看着怀殷的脸,还有些恍惚,“你在说什么?” “她……”刚说至一半,怀殷蓦地愣了一会儿,胸口那股为她打抱不平的想法,着实惊住了他。 “三号,你怎么突然不说了?什么她的?” 怀殷抿紧了嘴唇,脸色顿时煞白。 五号见他不肯说话,皱眉问道,“话说,你跑进自己创造的世界里作甚?完成任务是女主的事,而且,你离她太近了,教授说过,这是很危险的事。” “我自有分寸。上一世,我欠她一条命,这一世,我还她。” “当真只是如此?” 怀殷有些不耐,“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那便好,你一切小心。” 怀殷点头,右手一挥,顿时狂风咋起,扰乱了原本平静的湖面,待水平,只浅浅地映出青山绿水,再无其他。 摊开左手心,指甲扎进肉里,鲜血顺着指纹滚落。怀殷看着被血染红的手掌,若有所思。刚才,他撒谎了…… *** “师傅你受伤了。” 怀殷刚走进小院儿,就见陆清瞳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小脑袋在他身边拱了拱,末了在他的左手处停止了动作。她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怀殷看不清她在做什么。 暖呼呼的有风拂过他的掌心,像是有羽毛挠到心扉。 他猛地抽回了手,陆清瞳没料到他的动作会这般大,一不小心就被他的力气带动重重地跌倒在地,好半晌都起不来。 怀殷就那么看着,也不去扶她起身,“痛便哭出来吧,屋里有伤药。” 听了他的话,陆清瞳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双腿因为疼痛不住地打颤,两只手掌被地面擦破了皮,露出些许红血丝,最严重的是右膝盖,恰好跌在一块石子上,虽被裤腿遮住看不出具体,但地面上的石子棱上染上了红血点。 她什么都没说,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屋子里走去。 “进门右拐,第二个箱子的第二层里,红色的那个瓶子。” 到底是孩子,只是,为什么就不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哭呢?若是烦人一点,像上一世或者上上一世那样,他也许会心安一点。 “师傅……” 弱弱的声音,带着些怯懦,她捧着三只瓶子走了过来,“师傅,我嗅不出什么是红色。”愧疚地垂着脑袋,“对不起,若是让师傅不高兴了,便打我吧。” 木制的面具,挡住了她的表情。怀殷不由猜想,拥有这样声音的陆清瞳,到底该是用什么样的脸做着怎样的表情。 “师傅?”感觉怀殷并无动作也无任何话语,陆清瞳不确定地唤了声。 怀殷回过神来,摇头拂去脑子里奇怪的想法,从她的左手里夺过红色的瓶子,在她惶恐无措的惊呼声里,一把提着她的后领,纵身一跃就跳上了一旁的桃花树上。 “别动,小心掉下去。” 陆清瞳僵直地坐在树干上,任由他挽起她的裤腿,露出右膝盖那块狰狞的伤口,以及白嫩如豆腐的大小腿上一条条青紫的鞭痕。 “师傅,你手上的伤……” “无碍。”他的手触及她腿上的伤痕,蓦地轻柔了起来,似乎怕弄疼了她,“你娘亲可真是狠心。” “娘亲是很好的人。”她稚声稚气,却执着地说道,“在瞳瞳没有犯错的时候,娘亲可温柔了。” 怀殷并未开口,默默地从腰间取下自己常带的酒壶,淋在她的伤口之上。 听不到他的回应,陆清瞳却是有些焦急了,膝盖因为酒的浇淋,火辣辣的疼,她咬紧牙关,声音颤抖,“师……师傅……您别不信!其……其他人都觉得娘……娘亲待瞳瞳不好,可……可是瞳瞳知道,娘……娘亲会在瞳瞳睡……睡着的时候抱着瞳瞳哭,还……还会偷偷地给瞳瞳擦……擦药,就……就像师傅你这样。” 擦药的手顿住了,但很快又继续轻柔地给她上药,“胡说。”他擦药用得着偷偷摸摸么? “师傅!瞳瞳从不说假话!” “恩,我知晓了。”听她执着地为她娘亲辩白,怀殷有些不耐地点了头,盖上瓶塞,他一把揉乱了她蓬松柔软的头发,“好像开始有点烦人了。” 陆清瞳立马闭上了嘴,乖巧地坐在树干上。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陆清瞳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怀殷想了想,顿时明了,“你说话吧,我不烦你。” “对不起师傅,瞳瞳碰上能说话的人,便不小心说得太多了,惹师傅生气,随意师傅怎样罚。”她耷拉着脑袋,像小动物般。 拥有那么一双招祸的眼睛,知道的恨她怨她,不知道的躲她避她,唯有一个懵懂不知的哥哥,却总是以她的眼睛欺负她。偌大的陆府,还真是难以找到一个好好说话的人。想着,越发同情这个孩子。 “以后想说话,便来找我说吧。” 陆清瞳瞬间来了精神,仰头望他,“真的吗?” *** 接下来的日子里,怀殷明白了两件事:一是话不能随便说,二是陆清瞳这孩子真的真的真的是烦死了。 屋子里,树荫下,花草间,绿湖边……她的声音如魔音般萦绕在他的耳边。 “师傅师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桃树下的那里长了一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草,是瞳瞳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 “师傅师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屋檐下好似有一窝喜鹊搬了过来……” “师傅师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湖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滑溜溜的,一碰就跑了……” “师傅师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 怀殷去山下躲了好几日,想着陆清瞳的吃食该没有了,这才心有余悸地扛了些吃的回去。刚走进院儿里,便见那孩子扑棱着双小短腿儿跑过来,“师傅师傅!我告诉……” “再说那些花草虫鱼什么的我立马把你丢出去!”怀殷立马打断她的话,扛着吃的就往屋里走,“这些吃的,够你吃大半月的了,等你吃完,我再回来。” 陆清瞳动着小短腿儿追了过去,“师傅师傅!不是的!这回……” “闭嘴!” 陆清瞳委屈地站在原地,耷拉着脑袋,“师傅是讨厌瞳瞳了吗?” 怀殷顿觉自己刚才语气过于严厉了,放下肩上的粮食,轻轻地揉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怎么会?师傅是累着了,刚才说错了话,别怪师傅好不好?” “真的吗?师傅没讨厌瞳瞳?”陆清瞳不确定地问道。 “真的。” 陆清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师傅,瞳瞳告诉你……” 怎么又来了…… 怀殷头疼,想着以什么理由打断她。就在这时候,从屋子里走出一灰衣少年。笑脸憨态,给人一种莫名的好感。他还未开口,那少年却是先给他行了大礼。 “弟子砚重拜见师叔祖!” 刚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陆清瞳身上,竟是疏忽了屋子里多出一个人来。 怀殷毫不客气地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上上下下一通打量。当发现他腰间物什时,瞬间明了之前没感觉到他气息的原因。 “你是……乾明派的弟子?” “回师叔祖的话,砚重奉掌门之命来此迎接师叔祖回去,以共商剿灭狐妖之事。” 当初他不过一时兴起,协助道人创建了乾明派,是为了谋一个行走不尴尬的身份,但那并不代表,可以让其他人给他找麻烦的事情做。 “杀妖除魔,与我何干。你回去吧。”怀殷见陆清瞳还愣愣地站住原地,他右手一把就提住她的后领子,“清瞳,我们进屋去。” “师叔祖!那狐妖为非作歹,残害百姓,多位师叔师伯都被打成重伤……” 话没说完,门哐当一声合上了。砚重颓丧,站住门前好一会儿,正准备离开。那扇门蓦地又打开了。 “可是隐狐?” 背过身去的砚重愣了一瞬,慌忙转过身来,点头应是。还没反应过来,怀殷就把手里的肉球抛了过来。砚重看着怀里软软的,乖巧地挂在他脖子上的孩子,有些不知所措。 “照顾好这孩子,若是我回来发现她瘦了,别怪我灭了乾明派。” 砚重还在思索这孩子与师叔祖的关系,两人看着并不大像,应该不是父女关系。可一向不理俗世的师叔祖怎么养了一个孩子? “对了。”刚准备离开,怀殷忽然回过头来,笑得诡异,“论辈分,你该叫她一声师姑才是。” 砚重:…… 师……师姑? 第39章 “砚重师侄,你喜欢花雕鸡吗?”陆清瞳蹲在桃花树下,双手捧着个比脸还大的烧饼,艰难地嚼着。 上次师傅回来带来一大/麻袋,这些天才吃一小半。说来也奇怪,这些烧饼似乎无论搁多久都不会坏,就是冷了点,太难嚼。 砚重摆弄着挂腰上的饰品,那是用百年穿山甲的牙做出的法器,可暂时屏蔽自己的气息。上回轻易地瞒过了怀殷,着实让他激动了好一会儿,“花雕鸡?那样的俗物,我不喜食。” “那清蒸乳鸽和糖醋鱼呢?”陆清瞳不罢休地继续追问。 “勉勉强强吧。”砚重略一沉思,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这个。莫不是他的吸引力已经从十三至四十的女子扩大到了三岁稚童至四十? 陆清瞳咬紧烧饼费劲地扯下一块,话里满是苦恼,“你就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 听出她语气里的失落,他随口说道,“清水豆腐吧。不过,这水要天山初化的雪水,这豆腐要用南蜀的豆子磨,再让京城最好的厨子熬煮,如此,才算得上是我比较中意的。” 原本高涨的情绪瞬间低迷,“感觉好难啊。” 砚重安抚地拍拍她的小脑袋,笑道,“不过师……师姑不用伤心,即使是普通的食材,我也是不会嫌弃的。”毕竟,她还小嘛。 “那太好了!”陆清瞳将未吃完的烧饼揣进怀中,猛地站了起来,在砚重错愕的目光里,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口,撒娇道,“砚重师侄,你给我做一道清水豆腐好不好?” 砚重:……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听他不做声,陆清瞳继续扯他的袖口,“砚重师侄莫不是不乐意?师姑我也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虽然你不听师姑的话,让师姑我有点寒心,但总不至于为此,就到师傅那里说你坏话来着。” 听着奶声奶气的话语,砚重头有些疼,看向还未到他腰间的稚童。暗道:他此时莫不是被一个三岁的孩子威胁了? “据说乾明派极为看中尊师重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砚重干笑两声,“师姑见谅,不是我不愿,而是我实在是不通厨艺。” “师侄不必忧心,我怎么会怪你欺负师姑呢。”她松开了他的袖子,蹲在地上继续啃烧饼,“你看看,我是不是瘦了些?” 欺负师姑?!!! 砚重哭笑不得,“罢了罢了,师姑,这清水豆腐我确实不会,不若我给你熬锅粥如何?” 粥?陆清瞳想了想,其实她只是天天吃冷硬烧饼厌倦了而已,能换换口味总是好的。 “好。” *** 当一锅看不出什么颜色,还带着浓烈焦味的粥被端出来时,两人的表情皆有些微妙。 “好独特的气味,难道这熬粥的米不是普通的米?” 砚重暗暗庆幸她的眼睛看不见,不然被她发现脸上的羞赧也实在是太尴尬了些。 就在他思索的片刻,她已经舀了一勺,小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砸吧砸吧嘴,疑惑道,“熟悉的难吃。” “咳咳……咳……”砚重夺过勺子,恼羞成怒,“君子远庖厨,更何况我是修仙者,哪会这些。” “师傅做的就很好吃。”虽然她没吃过,但偶尔从师傅的房间里传出很诱人的肉香,想来该是不难吃的。 “我可不会。”清泉灌竹,朗润有声。 砚重顺着声音望过去,怀殷正如神祇般走来,及膝的墨发因风飘动,似雪的长衫一尘不染,黝黑的眸子深不可测,浅浅勾起的唇角总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砚重微微把目光下调,这才注意到怀殷右手上正提着一只火红色的狐狸。就是这么一只小小的狐狸,伤了那么多人。 “师傅!”早就闻到气味,她兴奋地奔过去,可还没扑进他的怀里,就被怀殷以左手按住了脑袋,阻止她的继续靠近。 “小心些,我手里可还有个不老实的家伙。” 听得怀殷的警告,陆清瞳鼻子抽了抽,皱眉道,“师傅,你带的是什么?真臭。” 原本被怀殷提在右手里耷拉着脑袋的红色狐狸突然转过脑袋,黑亮的眸子带着刀子般的寒光,就那么死死地瞪着她,雪白的牙细小尖利,从半咧开的嘴里露出来,似要马上扑过来撕碎她。 “都死到临头了,还这般凶恶。”怀殷冷叱一声,一把将它扔在了地上,不等它逃跑,自掌心凭空出现四支雪亮的短匕,狠狠地扎进了狐狸的四肢,使它动弹不得。 只闻那狐狸痛苦地咆哮一声,立马以可见的速度消失了,地面上,只留下四支短匕。 “这就是隐狐的能力吗?果然厉害,难怪不少修仙者都吃了亏!”砚重惊叹,对于怀殷更是崇拜,“它一隐身,根本就无法确定它的位置,师叔祖到底是如何抓到它的?” 怀殷对上砚重的目光,眸子似微微闪烁了一下,仿有什么不可知的情绪一晃而过,但很快就被他的淡然掩盖,“我自然有抓它的法子。” 陆清瞳并不是很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眼睛看不见东西的她无聊地蹲在地上,伸手轻轻地摸在四支短匕之间的位置。毛绒绒的触感,很是暖和,就是臭了点。 “师姑果然不一般!”砚重惊讶地看着一脸茫然的陆清瞳。 怀殷对上她厚重的木制面具,眉头一皱。也是时候该摘下来了。 “如今隐狐以被我抓住,不知你何时离开?”对于怀殷来说,他实在是没有耐心与其他人周旋。 砚重脸颊顿时一红,尴尬地咳了几声。大概从未被人如此直白地驱逐过,他拱手行礼,恭敬道,“既如此,那弟子砚重便回去复命了。此次多谢师叔祖伸出援手。” “不必多说,捉隐狐,我是有私心的,与你们无关,与天下,更是无关。” 此话一出,砚重更为尴尬,只得行礼道别,“师叔祖,保重。师姑,保重。” 感觉到砚重的气息完全消失了,陆清瞳抬起头来,“师傅,你不喜欢刚才那个人吗?” “哦?”怀殷拔高了音调。 陆清瞳站起身来,黏腻地把脸贴在他的大腿上,“师傅别生气,我不问了便是。” “我与他素不相识,谈何生气。” 她还是紧紧地抱着他的大腿,不再说这个话题。有时候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最真实的情绪,就像她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她娘亲的情绪一样。 “师傅,那狐狸送给瞳瞳好吗?” “可以,不过……”怀殷温柔地抚在她的头上,“你得应我一事。” *** “不要!”陆清瞳摇头,狠狠地拒绝了他,“师傅,这狐狸我不要了。面具,绝对绝对不能取下!” “你就不想看看这狐狸是什么模样?” “不想。” “那你不想看看平日里感受到的这个世界?” “不……不想。” “你就没有特别想见的人吗?你娘亲,还有……你师傅我……你都不想看看长什么样吗?” 她蓦地哽咽起来,“可是……娘亲说,都会死的,我不想害人。” 怀殷心疼地把她揽进怀里,感受她的轻颤。若是不是他,五号也许就不会把那双眼睛放在她的身上,也不至于让她小小年纪就承受那么多她不该承受的东西。说来,她如今的一切,都怪他啊。 “罢了罢了,我不逼你了。”他起身,准备回屋处置那只隐狐。其实他肯答应抓隐狐,完全是因为隐狐的牙具有掩盖魔性的能力,比那小子的穿山甲好太多。 刚走几步,他的脸色煞白,往回退了一大步,说道,“清瞳,你扯着我的头发了。” “师傅……” 她的手还没松开他的长发,紊乱的情绪完全表现在了她的搅动的手指头上。 “还不松开为师的头发。” 头皮更疼了。 “师傅,我……” 怀殷感觉到她还未松开,颇有些恼怒,又往后退了一点,这才回过头去,“你怎么……”出口的埋怨和指责在她握着面具的手上顿住。 苍白如死人面,完全没有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红润。她紧闭的双眼在他的错愕中,一点一点地睁开。 他的呼吸一窒,灵魂仿佛都被吸进了这双血红色的眼睛里。 这就是传说中的亡国之眼吗…… “师傅!你怎么流血了!” 第40章 “咳咳……咳……”怀殷脸上薄晕,伸手将面具重又挂在了她的脸上,“此事,莫要声张。” 陆清瞳仍旧有些不放心,踮着脚尖伸手要去碰他的脸,“师傅,你鼻子留那么多血,真的不要紧吗?” “无碍。”怀殷抚着她的脑袋,趁着她看不见,赶紧擦去鼻下的鲜血,“你先回屋去。” 她虽担忧,但怕他生气,还是乖乖地往屋子里走了去。 看她踉踉跄跄的走步,怀殷顿时敛了笑容。亡国之眼,也被称作美人眼。曾经不少人因为被它蛊惑而争夺它,以致于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陆清瞳如今还这般小,就已经能让他受影响,若是她再长大一些,还不得祸乱天下?难怪这里一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拥有亡国之眼的人,见者必诛之;其亲,同诛;包庇者,同诛。 怀殷提起地上被他固定住的隐狐,颇有感概道,“亡国之眼本就出自狐族,要抑制当然本族的狐狸最好。多亏你作恶多端,不然我从何处寻得一只修炼千年的隐狐。” 隐狐凶恶地龇牙,利爪狠狠地朝他挥去,只是法术被抑制住,前爪又太短,完全不能伤到他。 “别白费心机了。落在我的手里,是你最大的不幸。” *** “师傅,这手串真漂亮,真是要送给瞳瞳的么?” 怀殷弯腰,拉起她的手腕,温柔地替她系了上去,“你戴着面具,如何知道这手串是否好看?” “师傅送的都好看。” 想她还才三岁就已经知晓如何奉承,大概从出生开始就被环境所迫。想想,颇有些同情。 “以后,你不用再戴面具。那些不好的事情,都不会再发生。”系好绳子,搁下她的手腕,安抚地拍拍她的脑袋,“不过,你得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取下这手串。” “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取下面具?”陆清瞳拨弄着手串,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怀殷单膝跪在地上,视线与她相平,柔和的声音带着蛊惑,“信我。” 肉嘟嘟的小手附在面具之上,一点一点地捏着面具往下挪。那张森白的脸再一次出现他的面前。大抵是她的年纪还很小,包子脸很是有肉感,大眼睛因为不大适应光线,几次努力都不能完全睁开,长长的睫毛下,她努力地半睁开眼睛,很是认真地看着他。 瞳孔,倏尔放大。 之前隔得有些远,看不大清楚,如今他的面容清晰地印在脑子里。她没有见过其他的人,也不知道师傅的这一张脸到底该如何评判,只是当她瞧见师傅微微上扬的唇角,心里暖暖的,就像夜里娘亲的拥抱,让人安心。 她一手捏着面具,一手不自觉地附在了他近在咫尺的脸上,好奇道,“原来,师傅是这样子的。” 怀殷看着她已经变成黑色的眼眸,打趣,“可有让你失望?” 陆清瞳注意力全在他的脸上,自然未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敷衍地点点头,应了一声,“恩。” 顿时,他黑了脸,原本的笑容固定在脸上,“你,真如此想?” “恩?”陆清瞳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疑惑地看他,“师傅刚才说了什么?” 怀殷抿紧的嘴唇,站起身来,似乎更生气了。 他一把捏住她肉感十足的脸颊,嫌弃道,“胖死了。” 不顾身后茫然不解的陆清瞳,怀殷有些赌气地往屋子里走去。 陆清瞳的心里是慌乱无措的,她不明白师傅的心思为何比其他人都难猜。好像莫名其妙地就生气了,隐隐中觉得是她的原因。可没等她道歉,师傅好似又正常了。就好比现在,师傅走进屋子没一会儿,就提着红狐狸走了出来。 “给,你的宠物。无论它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也不要去做。”说完,他将隐狐抛了过来,也不看她是否接住,转身又回屋去了。 怀里的狐狸软绵绵的,火红色的长毛很是漂亮。她不顾隐狐愤怒的眼神,宠溺地把脸往狐狸身上蹭,暖呼呼的,很是舒服。 “以后,你就叫火火吧。” 隐狐哀嚎一声,露出一口被拔光了牙的嘴,于是原本就不善的眼神更是凶狠了,它的喉咙里发出野兽的恐吓,趁着她迟疑的刹那,一个跳跃就从她怀里逃了出来,在地上蹦了两步,眼看着那团火红凭空消失了。 陆清瞳微愣,对于隐狐的突然消失很是惊奇。 “火火?” 她闭上眼睛,鼻子使劲儿地嗅了嗅,从容镇定地往桃花树后走了去,树下,什么都没有。她再一次合上眼睛闻了闻。咧嘴笑了起来,一把朝着树下抓去,“找到你了!” *** 冷硬的榻上,隐狐不适地睁开了眼睛,月光从窗台照进来,显得它的眼睛亮如明珠。对于面前的孩子,它不满地以前爪子踢了踢她的脸。它想从她的怀里钻出来,奈何她即使睡得沉,双手依旧死死地搂着它,不让它有丝毫逃跑的可能。 真的是麻烦死了。 若不是白日里被怀殷那个混蛋打了个半死,凭它的能力,如何会连一个孩子都对付不了? “师傅,不要丢下瞳瞳一个人……” 隐狐死死地盯着她紧闭的眼睛,她还未醒,额头上细汗密密地渗出来。 世人皆知隐狐有狐媚隐身的能力,却不知它还有一项不为人知的能力。是那个人,不,或者该说是神,单独赋予它的能力。 它张开嘴,吐出一颗火红色的珠子,它以两只爪子把珠子固定在她的额头上。 霎时,陆清瞳痛苦地哼了起来,额头上的汗珠如同雨下。她想挣扎,全身却像是被什么缠缚住。她的眼前,一片火红,像火,却不是火,灼烧得很难受。她试图开口呼喊师傅,却发生什么都说不出…… …… “清瞳!你怎么了?” 房间的门被人推开,怀殷焦急地从外走了过来。抓起她怀里的狐狸随手就往外一扔,担忧地擦去她额上的汗珠,“做噩梦了吗?” “师傅!”陆清瞳紧紧搂着他的腰肢,全身不住地颤抖。 “别怕,师傅在这儿。”他安抚地轻拍她的背,哄道,“有师傅在,什么都不用怕。” 她的恐惧还未消褪,两手搂着他,害怕地什么都说不出。 “梦都假的,别害怕。”怀殷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心里暗自猜测,到底是什么梦,能让她这样的绝望? 过了好半晌,她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些。之前他正处于睡梦中,突然感觉到她的情绪以不正常的频率波动,而且越发激烈,原来是做了噩梦啊……不过,他自己的反应似乎过于激烈了些…… 懊恼地拧起眉头。他站起身来,扶着她躺下,“现在天还未亮,赶紧睡吧。” “恩。”陆清瞳目光还有些涣散,似乎还未从梦里完全清醒过来。 怀殷给她捻了捻被子,转身就往外走。刚走几步,她蓦地开口,“师傅!”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看她。 陆清瞳垂眸坐了起来,幽幽开口,“如果有一天,瞳瞳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师傅会把瞳瞳送回陆府吗?” “恩?” 月光倾泻而入,一室静默。 早早被某人扔在地上的隐狐缓缓睁开眼睛,悄悄吞下口中含着的珠子。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可以看清楚了,谁想怀殷这混蛋来得这般早…… 它仰头,那个小小的孩子,似乎并不是表面看的那样简单…… 第41章 “师傅,今天风朗气清,阳光正好。” “所以呢?”怀殷低头看着黏腻地抱着他腰肢的孩子。好像她又高了不少,已经快到胸脯了,“你想现在就出去遛狐狸么?” 陆清瞳仰头,有些不满道,“师傅,我都七岁了。你为何还……” “你去遛狐狸吧,我该去修习了。” 看着怀殷转身往屋子走去,陆清瞳委屈地蹲在地上,她跟着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四年了。可是,他除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什么法术都不肯教她,每次她主动提出,他总会找理由转移话题。 “其实,你师傅收你为徒不是自愿的吧。”一个裹着火红色毯子看着三四岁的孩子背着手走过来,他头顶上的红色的头发被扎成一团,像一只红包子,嘴里总喊着一颗小青枣,含混不清地说出了她心里的想法,“而是因为什么你不知道的原因,勉为其难地收下你,却又不想教你法术。” “火火,你又知道什么?”陆清瞳盯着眼前总以三四岁孩子模样现身的隐狐,恼道,“虽然你是我养的宠物,但我不许你诋毁师傅!” ‘噗’隐狐吐出嘴里的枣核,紧接着从肚子前的小袋子里又掏出一粒小青枣,丢进嘴里,“小屁孩,你不要在我千年隐狐面前狡辩,我能看穿任何人的心里想法。而且……”它紧紧地望着她的眼睛,它黝黑的眸子蓦地变成了深蓝色,“而且……你对你师傅……” “住口!火火!”陆清瞳涨红了脸,立马打断它的话,自腰间取下金色的绳索,拴在了它脖子上的金色项圈上,“该去遛你了。” “你害羞什么,反正你师傅又不可能喜欢你。” 陆清瞳沉默不语,牵着绳索默默地往前走。 “你自己也是如此想的,对吧。”隐狐一边跟着走,一边拿眼瞧她,深蓝色的眸子慢慢恢复成了黑色,“不然你也不会一直不告诉你师傅你自己的想法。” 她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怀殷给她的符咒,一巴掌贴在了隐狐的额头上。只见刚才还神气的孩子瞬间变成了狐狸模样,大开的嘴没有一颗牙齿,显得格外狼狈。隐狐生气地哼了哼,缩成了一颗红球,在原地不动了。 自从隐狐的牙被怀殷拔掉做成了手串后,隐狐一直不乐意以狐狸的模样出现,毕竟极其在乎外表的狐狸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容忍自己没了牙齿的。 “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哼!”陆清瞳拽着绳索,自顾自地往后山拖,“走!” 在路过居住的屋子时,她不由自主地往怀殷的房间看了一眼。 四年前的那个噩梦,梦里的一切都太过于真实。她在陌生的世界里,成为了其他的人,见到了那些她并不认识的人,那些人唤她卓姜或者小破,而且亲眼看着那个待她很好很好的少年被自己亲手杀死。流陵……少年说他叫流陵……卓姜铺天的痛苦,她感同身受,可还没喘过气来,又被带入了另一个梦境,在那里,她被叫做瑛娘,只是……没经历多少,就醒了过来。在见到师傅的一瞬间,她心里有陌生的情愫悄然生长,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在后来的一天天相处里,那情愫越发茂盛了些。 只是,若是被师傅知晓,怕是会被撵回陆府的吧。而她,还不愿意离他太远。 *** “清瞳,赶紧去收拾东西。” “恩?”本在给隐狐喂食的手顿在了半空,陆清瞳回过头来,望着推门而入的怀殷,眸子闪烁,沉痛道,“师傅,你是要赶我走了么?若是你嫌弃瞳瞳吃得多,以后瞳瞳只吃一半的食物,求师傅不要撵瞳瞳走。” “傻孩子。为师叫你收拾东西,是带你回乾明派,掌教说是有要事找为师商量,正巧带你去见见你那些师兄弟还有师侄们。免得将来出门在外自家人给打起来。”怀殷走了过来,一把提起地上的隐狐,“至于你这孽畜,当初伤了那么多乾明派的弟子,若是让你就这么进去,怕是会被他们给炖成一锅狐狸汤。” 隐狐哆嗦了不止,它明白,以它之前的所作所为,炖成狐狸汤恐怕是轻的。 “师傅,火火虽然不怎么听话还老惹我生气,但瞳瞳不想它死。”陆清瞳扯着怀殷的袖口,央求道,“不若把火火就留在这里吧。” “隐狐狡猾多端,留在这里,岂不是给了它逃跑的机会,让它继续去危害百姓?” “那可如何是好,师傅,求你救救它!” 怀殷安抚地摸着她的头发,浅笑,“别急,为师既说出口,自然是有法子。你赶紧自己去收拾东西。” 眼看着她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往床榻走去,走了几步,仍有些好奇地往这边望。 怀殷也不理会,取下隐狐原本脖子上的金色项圈,又自怀里掏出一只以黑铁打造的粗糙项圈,套在了它的脖子上,瞧它不乐意地扭着脖子,怀殷心里颇是愉悦,“不想要命的话,你就自己把项圈扔了吧。” 话音一落,隐狐立马乖巧地趴在地上,可怜兮兮地转着两只大眼睛,嘴里发出细细的呜咽声。 …… “师傅,我收拾好了。” “那我们走吧。” *** 路遇集市,面对着拥挤的人群,陆清瞳像个老人一样板着面孔,紧张地盯着每一个从身侧路过的人。她死死地揪着怀殷的袖子,指甲因为使太大劲儿,泛白得厉害。 “清瞳,别紧张。” “恩,瞳瞳不紧张。”话虽如此说,但她的表情没有一丝好转。自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她感觉浑身都难受得厉害,喧闹的环境太吵,让她敏感的耳朵很是痛苦。 怀殷手翻转,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握成拳头的小手,那么小那么软,他轻轻一捏,仿佛就要跳脱出来。曾经,就这样一只手,扇在他的脸上…… “师傅……”她的声音极轻,却是传入了他的耳朵。 “怎么了?”他看着她绯红的脸,疑惑不解。 “没……没什么……”她局促地回了声,待他继续往前走,她慢慢伸开了拳头,紧紧地回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师傅便很少像最初那样牵她的手。师傅的手并不细化,掌心还有不少的茧子,硌得手生疼,但她却从那源源不断的温度里,感觉到了微甜的幸福感。 “让开让开!” “快让开!” …… 开道的吼声不断传出,原本安静的街道瞬间更加喧嚣。 “小心!”怀殷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挡住了从四面拥挤而来的人。 之前还挤满人的街道上瞬间被赶到了两旁。空荡荡的道路,一辆四角缀着夜明珠的华贵轿子被八人抬着走了过来。轿子前是三层薄纱,挡住了轿子里的人,只模糊地看出是一名锦衣贵公子。轿子之前,是十来个开楼的侍卫,而轿子之后,还跟着两排捧着小匣子的侍女。长长的队伍,极大的阵势。 “师傅,这里面是什么人啊?” 怀殷抿紧了嘴唇,看着轿子,眼里是说不出的沧桑。 “师傅?” 他低头,看着身边的还很小的陆清瞳,想着九年后将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莫名地有些舍不得,“清瞳,你会怨为师么?” “瞳瞳最喜欢的便是师傅了,怎么会怨师傅?” 怀殷一个劲儿地摇头,除了叹气,什么都不再说。 边走边看,走得极慢。待天黑的时候,才刚刚走至乾明派的山脚下。想着山路不好走,便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客栈很大,装潢也不是一般的华贵,只是奇怪,除了她们两人,似乎没了其他客人。 客栈掌柜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道,“算你们运气好,就剩最后两间客房了。” “那好,定两间。”怀殷掏出两锭银子搁在柜台上。 客栈掌柜衣袖一挥,银子瞬间消失了。他伸手指向二楼,“楼梯向右数第六间和向左数第二间。” 对于与师傅的房间隔得这般远,陆清瞳失落地扯了扯怀殷,“师傅,瞳瞳有些害怕,不如我们就住一间吧。” “你虽还是孩子,但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还是避嫌的好。”怀殷背着行李径直地往楼上走,“我们只在这里待一晚,不会发生什么的。” 背着行李走至二楼右边的客房,刚放下,憋了一整天的隐狐就从包裹里钻了出来,在榻上上上下下地蹦跶着表达自己的不满。 “师傅,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很奇怪?”陆清瞳合上门,小声地说道,“刚才我观察了,明明旁边的几间都没有人,为何那客栈掌柜却要说只剩下两间房?” “莫要管那些,记住,晚上安安心心地休息睡觉,无论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好奇地起来,更不要出去。”怀殷郑重地嘱咐,并在床榻的四根柱子上比划着什么。 她直觉里觉得师傅知道些什么,却故意瞒着她。 “你好些休息吧,我也该回屋子了,明日一早,我来叫你起来。至于这畜生,我担心你影响你休息,便带走了。”说罢,他提着挣扎不已的隐狐就推门走出去。 他做得很迅速,丝毫不给她阻拦的机会。躺在能容三个她的软榻上,她焦躁地翻来覆去。此时夜色并不深,依稀能听见外面的虫鸣声。她起身,走至窗边准备打开窗户,却惊奇地发现,三面窗户居然都是被人用钉子给钉死了。 她环顾四周,想起刚进客栈时,好似大厅里的几面窗户都是合拢的。整座客栈,就像一个华丽的笼子一样,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陆清瞳重新坐回床榻,犹豫着要不要去师傅那里说出她的疑惑。就在这时候,她清晰地听见了楼下大厅里热闹了起来。快步走至门边,轻轻地打开了门。靠在二楼的扶栏处,把头伸向了下方。 “掌柜的,之前我们定了五间屋子,不知道是哪五间?”开口的是一位年迈的老人,雪白的胡须已经及胸,苍老的面容上却写满了慈祥。 此人她今日见过,好似是走在那轿子旁边的人。难道那轿子里的人今日也会在这里留宿?陆清瞳暗暗猜想。对于轿中人,她很是好奇。 客栈掌柜依旧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从楼梯往右数,一至五。” “多谢。” 那老人往外走了去,不一会儿,就领着好些人走了进来。脂粉之间,只见那个少年华服贴身,病怏怏地靠在美人怀里,虚弱地被人扶着走来。因着隔得有些远,她看不大清他的模样,只觉得那脸白得瘆人。 这便是那轿中人了么? “主子,楼上一至五的房间,您选哪间?” “咳咳……咳咳咳……”少年以锦帕捂着嘴,剧烈地咳了好一阵,抬头,正对上陆清瞳像是被什么吓到的眼睛,他的眉头不由地拧了一下,伸手指着陆清瞳道,“那孩子长得太难看了,我要离她最远的那间。” 第42章 那病弱少年说的话,如刺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只是,她目前无暇顾及这些,脑子里完完全全被他的容貌给占据了。那张脸……那张脸……虽然苍白了许多,瘦了些许,但那张脸,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流陵?”她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 而那少年根本就没再搭理她,半瘫倒在身侧的美人怀里,朝着右边的第一间走了进去。 很快,热闹随着那些人走进房间而终止。空荡荡的客栈再一次安静了下来。陆清瞳还靠在扶栏处,眼睛落在少年紧闭的房门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世上竟然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只是她梦里那个叫做‘流陵’的人,真的是出现过的人么?还是只是巧合? “清瞳,你怎么还在这里愣着?”因着想得太过于专注,居然没发现何时师傅已经从房间走了出来。他换了身衣裳,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少许粘附在脸颊上,看着有些狼狈。 “师傅怎么不把头发擦干了再出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师傅的脸颊微微红了那么一下。他轻咳,“想着刚才忘了一点事,这就出来了。” “是什么?” 怀殷拉着她往屋子里走,“天色不早了,该回屋了。” 再次回了屋子,看着宽敞,却显得格外冷清的屋子,她开口问道,“师傅,我发现这里的窗户都被钉死了。真的是太奇怪了,这里莫不是什么黑店吧?” 听到她的话,怀殷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但看她一副严肃的表情,他稍稍收敛了些,“绝对不是。这里的窗户封死了,都是有原因的。不过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你还是赶紧着梳洗一下,然后早些睡吧。” “哦。”师傅还是不肯说出原因。陆清瞳颇为失落,一种被隔绝开来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烦躁和不安。 怀殷起身,刚走几步,蓦地回过头来,“记住,千万不要开门,也千万不要贸然地冲出去。” “好。清瞳明白。” 见她回答恳切,他满意地点点头,走了出去,轻轻地合上门。站在门外,对着紧闭的门,以指为笔,在门缝间画出一道符咒。 “一晚而已,不会有什么事的。”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暗自安慰着自己。然而起伏不定的心情却总预感着这晚将要发生些什么。 *** 夜,很沉。 睡得迷迷糊糊的陆清瞳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一阵接着一阵,很是焦急的样子。她揉揉眼睛,看着紧闭的大门,不明白为何师傅此时怎么会来。 “师傅,是你吗?”她走到门边,正准备开门,突然想起之前师傅三番五次提醒她的手,开门的手犹豫了,“请师傅说说话吧。” 寂静得可怕,她疑惑不解,再问了声,“师傅?” 依旧是什么回音也没有。 陆清瞳转身就往床榻走去,假装什么都不曾听见过。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屋外传出一声闷哼,像极了师傅的声音。她赶紧开门跑了出去,“师傅,你没事吧?” 然而,等她打开门,屋外什么人也没有。 莫非她又听错了? 合上门,回榻。这一次,再也没了奇怪的动静。 *** 睡梦中,她全身瘫软得厉害,被困在一片泥沼之中,怎么也动不了。她想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啪’的一声,脸上火辣辣的疼,她踉跄了几步,这才睁开眼。对于眼前的屋子以及眼前的人,她很是不解。 “我怎么会在这里?”陆清瞳紧紧地盯着这个和流陵很是相像的少年,似要看出个什么理由来。 少年轻蔑地瞥她一眼,“蠢货,这么简单的妖术居然都中招了。”说着说着,他疲惫地靠在墙边歇息。 “妖术?” 少年点头,眉头锁得厉害,“看你的打扮,该是修仙者才是。我救了你,你就报答我把我的那些奴才们救回来吧。” 看他说得理所当然,陆清瞳有些蒙,“哈?” “难道你要知恩不报,果然相由心生,古人诚不欺我。” 陆清瞳环顾四周,少年身边的那些美人一个个地都不在。看来真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她见少年扒拉在门缝边往外瞧,她也跟了过去。 透过狭窄的门缝,外面此时极为热闹,一个接着一个,像是下饺子一样,整整齐齐地往外走。想不到之前看着空寂的客栈居然住了这么多人。 “真够麻烦的,连妖怪都中招了不少,不知道是个怎样厉害的怪物。” “啊?”妖怪? 少年拿白眼对她,“你不出声我也明白你是白痴,你不需一次又一次地以行动和语言来告诉我你的愚蠢。” 陆清瞳暗暗咬牙,这少年着实可恶了些,“我叫陆清瞳,你叫什么?”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哼。”少年冷冷地瞥她,“我的名字也是有尊严的。” 陆清瞳:…… “糟了,师傅!”她惊呼一声,就要推门跑出去,却被他一手给拉住。柔弱的少年气力很小,两腿又站不大稳。陆清瞳一挣,少年就被带着跌倒在地上,好半晌爬不起来。 “你傻看着做甚,还不赶紧拉我起来?”少年埋怨地坐在地上看她。 陆清瞳冲着他直翻白眼,“白痴也是有尊严的,自己想法子起来吧。” “你真的不拉我?”他的眼睛似要喷出活来。 “当然。” 少年咒骂一声,慢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陆清瞳:…… 明明自己有能力站起,为何非要做出一副极度病弱的样子。对于这样的一个少年,她有些无语。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师傅虽然厉害,但到底是否安全着实让她担忧。 “走,我们出去。”少年轻轻地推开了门,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了几眼,整间客栈除了一直在拨弄算盘的掌柜外,空空的,再无其他人。 听到可以出去,陆清瞳一个劲儿地往师傅住的房间跑去,“师傅!” “师傅?” 屋子里被子整理得很整齐,她把手搁在榻上,冰凉,似乎从未有人在这里居住过。陆清瞳把眼转向榻下,只见那一角蜷缩着的,可不正是隐狐。 它睡得很沉,无论她怎么晃,它就是没有睁开眼。 “火火,快醒醒!火火,师傅呢?” …… “别晃了,那只蠢狐狸被法术困住了,你是晃不醒的,蠢货。”少年倚靠在门边,看着她的焦急,如血的薄唇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想不到,你居然有只厉害的宠物。若是它醒来,何惧外面那只妖怪,可惜,看它这样子,怕是要明天才会醒了。” “我师傅呢?我师傅在哪里?” “你是疯了吗?你师傅的腿又不是长在我的身上,我怎么知道你师傅在哪里。” 陆清瞳想起之前陆陆续续往外走的人,担忧地想,该不会师傅也如同那些人一样被妖怪引了出去? “走,我们出去。”她小心地把隐狐放在榻上,盖上被子。拉着那少年就往外走。 “喂!慢些,别忘了我是个病人。” *** 走至楼下,原本面无表情的掌柜突然抬起头来,两眼惊奇地看向两人,“奇了,你这俩小娃娃居然还好好的。” 陆清瞳听得这话,心里因担忧怀殷焦急,口气便不大好,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果然你这是一家黑店!快还我师傅!” “小姑娘别乱讲,我在这里经营几百年,还第一次听到你这样说。” “我师傅在哪里?” “我哪知道你师傅是谁,看你们要出去的样子,我奉劝你们一句,去屋子里躲躲吧,外面那只妖怪不是你们能够对付的,小心丢了性命。”说完,掌柜继续拨弄算盘,不再看她们一眼。 陆清瞳和少年对视一眼,肯定地点点头,一起冲了出去。 第43章 “我以为你已经沉溺与自己创造的世界里,不会来了呢。”星辰环绕的大殿上,五号以肩碰了碰三号的,调笑道,“上次你突然跑进自己的世界里,着实吓到我了。” “所有系统今天都必须必须赶到这个集会,不然直接不及格,我还不想让之前的努力白费。” “你就不担心你那个快穿女主了?”五号眯眼,仔细地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些不一样,“看你把她养的多好啊,白白胖胖的,我都有些喜欢了呢。” “孩子还小,胖点是自然的。至于她的安危,如果我离开一天,她便活不了,那她就不配做一个快穿女主,是死是活,与我也没多大关系,大不了我重新设置世界,再创一个女主来,虽然麻烦了点。”他回答得漫不经心,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他不断地想,若是他们能早一日出发就好了,也不至于把她一个孩子丢在那么一间鱼龙混杂的客栈里。 “你能如此想,那是极好的。千万不要把自己的感情投入自己的世界那里,那里对于我们来说,是虚构的,是极度威胁的。” “别担心,我都明白。” 真的,很明白……只是…… *** 客栈外有一条不宽却极深的小河,水流湍急,在深夜里,水流声如同催命的号角。 陆清瞳和少年躲在浓密的草丛里,看着小河前一排排整整齐齐地站着的人和妖怪。她仔细地瞧了瞧,发现了不少少年的侍从和侍女,却始终找不到她师傅的身影。 幽笛嘤嘤。在月夜里格外凄凉。 “不知是谁吹的,真够难听的。”陆清瞳埋怨了一句,虽说得小声,但靠她很近的少年还是听到了。 少年怪异地看她,“什么笛声?” 陆清瞳回头,眉头紧皱,“你聋了吗?从客栈那里就开始了,一直嘤嘤嘤的,真的是难听死了。” “我猜那笛子就是控制那些人的根本原因。你能看到笛声是从哪里传来的?若是能找到它,并毁掉笛子,说不定能救下那些人。”少年捂着胸口,大抵是之前跑得急了,面色苍白得厉害,他咳了两声,以手拍拍陆清瞳的肩膀,“想不到你这蠢货还是有些用处的。” “猜测?” “怎么?难道没有这个可能?” 陆清瞳对于他这不靠谱的想法很是无语,但却想不到更好法子。就在她洵着声音寻找笛声来源的时候,笛声蓦地拔高,她的耳朵一阵刺痛。 “你怎么了?”少年扶着她,看她额头上汗珠不断地渗出来,白皙的脸颊因为痛苦而扭曲着。 ‘扑通扑通’站在河前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往小河里跳,瞬间就被河水吞没。 陆清瞳以手捂住双耳,但那魔音仍旧穿透地进入耳朵。 “喂!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察觉不妙,少年看了一眼跳河的人,知晓现在已经来不及,而她们再继续呆在这里,很有可能会被发现,以目前他们的实力,完全不是那妖怪的对手。 架着她起身,准备从草丛悄悄地溜回客栈。可他身子本就虚弱,微一使劲儿就咳嗽不止。一个不察,就和她一起跌在了地上。 笛声此时音调越来越高,陆清瞳惨叫一声就昏了过去。 …… “居然有两只逃跑的小老鼠,呵呵,白白嫩嫩的,该是美味的。”两人之前,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色漩涡,自漩涡里,显现出一三面怪物,时男时女,时老时少的声音格外诡异。它的手里正抓着一只笛子,一步步地朝着两人走近。 “既然笛声对你们无效,那就由我亲自动手吧。” 少年眼看着那妖怪冲着他伸来锋利的爪子,他紧抿嘴唇,忍着嘴里扑鼻的血腥味,趁着妖怪没注意,自脖子上取下挂着的龙鳞,朝着它的面就扔了过去。扔完就扶着陆清瞳往前跑去。 妖怪哀嚎一声,三面消失一面,它双目赤红,又冲着他扑了过来,“竟然毁了我的脸!看我不撕碎你!” 它的速度太快,少年本就身子极弱,又扶着体重不轻的陆清瞳,跑了几步又给倒下了。 少年再也忍不住,噗的一声就吐出了嘴里的鲜血,剧烈地咳嗽起来。手,慢慢地摸向怀里的东西,本来是想留着的,看来为了保命,不得不提前使用了…… ‘咻——’一柄利剑如光一般横飞过来,正正斩断妖怪伸过去的右爪子。 “妖孽!乾明派山脚下也敢作乱!看我等不替天行道!”洪亮的声音伴着一道金光而至。待光散去,正中正立着三个少年,气势如虹,引着剑就朝着那妖怪,刺去。 妖怪开始还险险地躲过几剑,身上不可避免地挨不少。它钻进草丛,化作一个黑色漩涡,“以多欺少,想不到乾明派也是这样卑鄙!今日之仇,来日必报!” 漩涡转了转,瞬间消失不见了。 “砚重师兄,这两人都伤得不轻,该如何处理?”三人中,看着最小的少年面容姣好似女子,为难地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 砚重走了过来,对上少年狐疑警惕的眼睛,微一沉思,猛地跪在了地上,“金重安拜见疏乐殿下。” 少年愣了愣,有些不确定道,“你是……金将军家的公子?” “正是。” “金将军英勇无匹,想不到小将军也是一个这样了不得的人,我着实羡慕啊。”说着说着,他又咳了起来。 “不知殿下的侍从在何处?” 疏乐望了了湍急的河流,默道,“大概都往生了吧。” “师兄,师兄你是他是二皇子殿下?”之前那个弟子惊奇地说出了声。 砚重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砚思,不得无礼。” “无碍无碍。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更何况,还未感谢刚才三位的救命之恩。” “她醒了。”一直沉默的砚泓突然开口,打断了其他三人的话语。砚重这才注意到刚刚睁开点眼缝的陆清瞳。这模样,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莫不是什么时候见过,可他寻着记忆一大圈,确实没有这么一个孩子。 陆清瞳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她艰难地往前挪了挪,把鼻子凑到砚重身上一个劲儿地闻。 “她不会是狗妖吧。”砚思对于她的行为很是不解。 砚重心里却微微有点微妙,这样被人闻的经历,他曾经好似有过。只是…… 脑子里蓦地出现一面厚重的面具,那个矮小的孩子,好似也挺胖的。 陆清瞳闻了好一会儿,冲着砚重笑道,“乖师侄……果然是你。”说完,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她这一句,让在场的几日都给惊住了。 “师兄,她刚才叫你什么?” 砚重并未说话,心里却是惊涛骇浪,这孩子,真的是那个一直不肯取下面具的师姑么? “别理会她,这孩子疯了。”疏乐自顾自地说着。 “不,砚思研泓,她很有可能真的是我们的师姑。” 砚思、研泓、疏乐:…… *** 醒来的时候,脸上有光,暖呼呼的。 “师傅?”陆清瞳唤了声,没人。 她翻身坐起,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是昨晚那间客栈。周围的一切安静得厉害。她起身,揉了揉耳朵,昨晚的笛声着实让她的耳朵疼得不轻。 若是没记错,昨晚她好似闻到了砚重师侄。 门就在这时候开了,四年的时间让那个少年长得更加俊朗,柔和的目光似春风一样带着暖意。他端着盆子走了过来,把盆子搁在桌上,什么都没说。 “你是砚重师侄吧?” 砚重:…… “你有看到我师傅,也就是你师叔祖吗?” 砚重:…… “你怎么不回答我?” 砚重:…… 陆清瞳有些恼了,“就算你怪我四年前逼你给我熬粥喝,也不能这样子一直不回我的话啊。” 砚重快步走了过来,焦急地盯着他。他的嘴张张合合,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此时也发现了不对,右手一挥就把盆子挥到了地上,盆子里的水溅落一地,盆子在地上滚了滚,碎了。 什么声音都没有…… 陆清瞳的脸霎时煞白,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我这是聋了么?” 师傅没找到,她居然聋了…… *** “她怎么样了?”楼下,砚鸿关切地问道。 “还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吃。”砚重摇头。 疏乐倚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她的耳朵极其敏感,大概是被那笛声伤着了吧。 “完了完了,若是被师叔祖知晓,我们岂不是要被逐出师门?”砚思懊恼,“对了,师兄,那个师叔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砚重略一沉思,“深不可测。” “我去看看。”疏乐突然站了起来,在几人不解的目光里,慢悠悠地往二楼走去…… 第44章 疏乐推开门看见她时,她正蜷缩在床榻的一角,旁边是一只晾着白肚皮的红狐狸。他以手叩了叩门,蓦地想起她听不见,自嘲地咧了咧嘴,径直地走了进去。 “你是来看我有多可怜的吗?”察觉到他的出现,陆清瞳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没有理会她,顶着她的注视,慢条不紊地坐在榻前,将红狐狸往旁边挪了挪,慵懒地躺了下去。 “你到底有没有发现这其实是我的房间?”她以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对于他与流陵极为相似的模样,陆清瞳有时候还有些怪异的感觉。 “那,又,如,何?”他一字一顿,将每一个字的口型都做得很明显。 陆清瞳自然是看明白了,“请你回自己的房间去。” “我,身,子,弱,一,个,人,怕。”说完还往她身边靠了靠,“之,前,我,救,了,你,现,在,你,来,保,护,我。” “啊?”陆清瞳愣了愣,“你说什么?再说慢一点。” 疏乐:…… 他仔细地看了她许久,确认她话里有几分真实,看她始终一脸的茫然,疏乐无奈地叹叹气,以更慢的速度说道,“我。身。子。弱。一。个。人。怕。所。以。我。在。这。里。由。你。来。保。护。我。” “哈?” 疏乐:……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彻底不再理她,自顾自地闭上眼睛休息。 “喂!你怎么就这样睡在这里,快出去!回你自己的房间去!”陆清瞳气恼,想使劲儿推他,可他瘦弱的样子,总令人不忍。 这一回,疏乐是眼睛都没睁开一下,死死地霸占着她的位置不动摇。 无论她是扯他的头发还是掐他的胳膊,他都丝毫不为所动。 “哼!你自己在这里呆着吧!”无可奈何之下,陆清瞳穿上鞋子就往外走。 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在走至门边的时候,她顿住了脚步,再次问道,“你真的不出去?” 疏乐:…… “哼!”她重重地哼了声,紧接着是门合上的声音。 疏乐这时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唇角悄然勾起一抹笑容。此时空荡荡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一人。 其实,不能听见声音虽然是一件让人很崩溃的事情,但日子总归要过下去,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局限于一方之地。她能够这般容易就被他激出去,说明她也并不是表面上的那样承受不住。 不过,他为何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操这样的心。想想,不由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是这般可笑。 疏乐翻了个身,却是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大如宝珠,烨烨生辉。 “你怎地不跟着你主人出去?” 隐狐死死地盯着他,狐狸眼里有一丝狐疑。 “传说中的隐狐突然变得这般弱,着实让人吃惊。”疏乐抓住它脖子上的项圈,将它整个给提了起来,“是这项圈限制了你的能力?” 对于被他如此容易就看穿身份,隐狐惊诧不已。以怀殷那混蛋变态的能力,怎么会让人识破他的法术?莫非这个看起来柔弱不堪的少年其实也是个厉害的人物?不过,他身上的气息……该是那神说要找的人之一才是。 疏乐纤长的指抚过那冷硬的项圈,几次触及环扣,却不将它解开。 随手就将它丢在一旁的榻上,“罢了罢了,既然锁着你,自然是有她的原因。我便不做多余之事了。”说完,他翻了个身,闭眼睡了去。 隐狐安静地匍匐在榻上,仔细地观察他的动静。直到他慢慢传出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慢慢地踱了过去,看着他的睡容,正欲吐出宝珠,火红的耳朵颤了颤,似乎听见了什么。慌忙把珠子咽了回去,四肢一软,就地趴着闭眼假寐。 *** 话说之前陆清瞳郁郁下楼,正在嚼包子的砚思以及正在喝粥的砚鸿皆顿住了,唯砚重镇定自若地冲着她浅浅地笑了笑。 砚思自觉地给她腾了个位儿,朝她身后看了看,似在找什么。 “别看了,那无赖在我房间里,怎么都赶不走,实在是气人。”陆清瞳没好气地说了声,抓起砚思跟前盘子里的包子就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小二,添碗粥。”砚重吆喝一声,见店小二听从地往后院跑了去。他这才以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师姑,不知师叔祖现在何处?” 嚼着包子的陆清瞳慢慢停下了动作,低垂的眉眼是无尽的黯然,“我把师傅弄丢了,现在耳朵还给坏了。怕是师傅回来,也不会要我跟着他了。” “师姑莫要忧心,请随我等回乾明派,掌教师祖法力高强,说不定他会有治好你耳朵的办法。”长长的一句话,占了桌子一大半的空地。 “真的会有办法吗?” 砚重也有些为难,师祖虽然厉害,但他也不能保证师祖就一定能治好她的耳朵。 “那是自然!我们掌教师祖可厉害了!”砚思极为自豪地说道,在瞟见她茫然的脸时,这才想起她并不能听见,学着砚重之前的办法,以指蘸茶水在桌上写道,“掌教师祖是天下最厉害的人,自然是没什么能难到他。” “胡说,明明是我师傅更厉害一些。”陆清瞳不满。 “不可能,我们师祖才是这世上最……”写至一半,他停下了手,无奈叹气,说道,“哎呀!没地儿写了。” 砚重见两人斗嘴,含笑劝解,“你们别闹了,还是赶紧着回去吧,师姑的病,还是不要拖太久的好。” 砚思听话地闭嘴站起身来,“小师姑,我帮你去收拾行李去。”不等她琢磨明白他们的谈话,拉着她就往二楼跑。 殊不知,就在她被拉着往楼上走的时候,客栈门外,白衣男子半藏在门后,不知看了多久。 他们,已经碰面了吗?一切都按着他的设定进行,他该高兴的吧。 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却不知疼痛。 “是谁?”砚重猛地回过头来,只一瞬间,就冲到了门口,原本温和的面容,此时被严肃的表情占据。他拔出长剑,环顾四周,空旷寂寥,了无一人。 “师兄?你怎么了?”砚鸿追了过来,不解地看他。 砚重蹲下/身子,手指擦过地上刚落下的殷红。看来,刚才确实有人在这里。不过,能够逃过所有人的注意站在这里,着实是厉害,若不是刚才那人动荡不安的情绪泄露了他的行踪,那他们岂不是很危险? “看来,我们得更加快些回去才是。” 第45章 “为什么这个无赖会出现在这里?”陆清瞳不满地瞪着与砚思同骑的疏乐,话却是问砚重的。 “殿下的侍从皆不在,若留他一人,恐有危险。”砚重搂着她的腰肢,不让她在马背上乱动,“不如与我们一道回去,然后再做打算。” 说完半晌,并未听见陆清瞳的回答,马背上的她却动得更厉害了些,砚重把她楛得死死的,“师姑莫要乱动,摔下马可是会受伤的。” 刚说完,他蓦地反应过来,难怪她一直没有回话,还焦躁不安地乱动。 他怎么又给忘了,她此时还不能听见声音。 两腿夹紧马背,摊开她的手掌心,在她的掌心写到,“稍安勿躁。” 陆清瞳稍稍安分了些,又瞥了眼虚弱地靠在砚思身上的疏乐,不知何时,他已经睡了去,苍白的脸颊上满是疲惫。她声音不由得轻了许多,“怎么一直不见砚鸿师侄?” “砚泓师兄先回去复命了,我们慢慢骑马回去便是。”砚思以指为笔,以空气为纸,比划着回道。 揪着跟前的马鬃毛,她仰头望着似乎不远的山顶。可走了这么久,似乎距离一点都没有改变过。白墙红瓦,威仪地坐落在那里。 “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到达山顶?” “师姑莫要着急,我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行程,相信天黑之前……” 砚重在她的掌心写着,痒痒的。陆清瞳不等他写完就收回了手,无聊地趴在马背上,闭眼感受着马蹄哒哒地走动。 师傅明明说过不会丢下她的,可一天过去了,依旧没有他的一点消息。 *** “师兄!总算是到……” “嘘……”砚重制止了砚思的兴奋呼叫,伸手指了指已经趴在马背上熟睡的陆清瞳,轻声道,“她睡着了。”这些天她因着耳朵的原因,从未好好休息过,现在也是累极了吧。 砚思看她一眼,夕阳的光撒在她肉感十足的侧脸上,微微嘟起的唇吹出一个半大不小的气泡。也只有她安静的时候,才会让人想起,她也不过是一个七岁的稚童罢了。 “她不是听不见么?”嘟囔一句,却是听从地没再吭声。 砚思翻身下马,疏乐在他的帮扶下下马。玉石铺就的道路,皎白润泽,踩在脚下,仿佛踏在月光上,隐隐有股凉气上涌。砚思等人早已习惯,而疏乐被玉石的凉气侵蚀脚底,哆嗦着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这天下的凉玉怕是一半都铺在了这里吧。我在宫里都未见过如此多的凉玉。” “殿下说笑了。凉玉有助于修炼,掌教当初为此可费了不少功夫,也不过得了这么些,哪有宫里的华贵。听说暖旭宫里,以夜明珠为灯,暖玉为地,屋顶的瓦都是用一种透明的宝石打造的,夜可观星,日可遮阳,雨可挡雨,雷可躲避。四季如春,宫内百花齐放,不辨春夏。不知可是真的?” 疏乐看他一眼,“金小将军不必紧张。我不过是随口感概一句罢了。” 砚重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利落地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把马背上的陆清瞳打横抱起,小小的身子像虾子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暖呼呼的,连心都柔和了几分。 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重。 “师傅……瞳瞳知道错了……”她嘴唇嗫嚅,嚼碎了之前吹出的气泡,两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拿脸使劲儿地蹭他的脖子,鼻子不自觉地在他周身猛嗅,“师傅……你怎么变臭了……” 走至一半,因她的话,砚重蓦地顿住了脚步。僵硬地将她丢给了砚思,往后退了三大步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师兄你怎么了?” 夕阳下,他的脸颊被彩霞映得通红,他瞥了一眼砚思怀里的陆清瞳,道,“我领殿下去见掌教,你抱师姑回房里去。” 虽不明白师兄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但看着怀里睡得格外可爱的师姑,似乎觉得这并不是一个什么苦差事。冲着师兄应了声,抱着她就往居所的方向走去。缩在布袋里一整天的隐狐这才从袋子里跳了出来,伸了伸四只爪子,紧紧地跟了去。 “咳咳咳……咳咳……”疏乐倚靠着马儿,虚弱笑道,“能看到金小将羞赧的模样,当真不亏我这次出来。” “殿下请稍等片刻。”假装看不到他话里的调侃,砚重牵着两匹马儿往马厩走去。 走至无人处,他仔细地在身上嗅了嗅,对于刚才陆清瞳说的话,他很是介意。 “真的很臭么?”他怎么闻不到? *** 回廊环叠,若不是有人在前方带领,怕是很快就会迷失在这不断重复的回廊里。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似是一阵风吹过,旁边的柱子上的蜡烛纷纷自动燃了起来。烛光摇曳,一直绵延到幽深的前方。 “殿下,后面的路,还请你自行前去。”砚重恭敬地给他鞠了一躬,侧身给他让道。 “多谢金小将军带路。” “殿下,在此处,只有弟子砚重,并没有金重安。” 疏乐了然地笑了笑,“多谢砚重。” 砚重转身离去,很快就融进了曲曲折折的回廊里,再找不到他的踪迹。疏乐听着周围蜡烛滴蜡落地的声音,径直地往前。没走几步,眼前的景色便变了,原本以为的回廊竟只是他的幻觉。眼前,是一扇古老厚重的木门。 他抬起右手,还未叩在门上。木门咯吱一声,缓缓地自动打开了。 “殿下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苍老的声音,像是砂石摩擦般沙哑。 疏乐跨过门槛,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空旷的屋子里除了靠石墙的地方有一张石床,其他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显得分外凄清阴森。 他抬头望去,石床之上,老人一身白色长袍,雪白的胡须和鬓发如同梧桐须密密地把他包裹起来,只留一张皱纹纵横的脸。随着他的走近,老人璀璨如明珠的眼睛显露在他的眼里。那是一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让人生惧。他顿住了脚步,不敢再靠近。 “疏乐此次前来的目的与五年前的目的一致,不知掌教可能给疏乐不同于之前的答案?” 老人捋了捋胡子,但因着胡子太过繁密浓长,几次扯痛了下巴,他放下了手,任由胡须继续乱着,“生死有命,殿下还未看开吗?” “上天给疏乐生命,就是为了在疏乐得到一切的时候再收回吗?疏乐可不可以认为,这是上天在戏弄疏乐?” “殿下明明都懂,为何还执着于这个问题?” 疏乐灼灼地看他,“那好,不问这个,只请掌教告知,疏乐二十五岁的那一劫,可有法子化解?” “哎,你回去吧。纠结于这些注定的事情,还不如顺其自然,坦然地面对那些需要面对的。” “掌教你是这世上离神最近的人,若是连你都没法解救,那十年后,疏乐必死无疑。” 老人闭上了眼睛,反身侧了过去,只留一个布满凌乱白发的背给他,再不愿与他多说。 “掌教,你真的能够见死不救么?” 许久,没等到掌教的回答,疏乐颓丧地垂下了头,转身往回走。木门合上,直到只能听见蜡烛滴落的声音。老人沉沉地叹气,苦恼不已。 “十五年前,琉贵妃产下一死婴,就在准备下葬之时,那死婴意外活了过来。一个早就死去的人又如何能够再死一次?” 第46章 “清瞳……清瞳……” 幽幽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她几次努力睁开眼睛,两眼皮却像是被针线缝上了一般,无论怎样用劲儿,皆是无果。 “师傅……” …… “小师姑!小师姑!该起了。”次日清晨,陆清瞳是被摇醒的。 她睁开眼,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末了,把目光落在正在擦拭满头大汗的砚思身上,“砚思师侄,你这是打哪儿来?” “刚与众师兄弟晨练完,砚重师兄让我来……”说至一半,蓦地想起她的耳朵。歉意地笑了笑,伸出右手准备比划给她看。 熟料,陆清瞳不解地问了句,“你说什么?可否大声一点?砚重师侄怎么了?” 比划的手顿住了,“小师姑?你的耳朵……”不是聋了么? 陆清瞳似乎这才意识到这一点,闪烁的眸子满是激动,“你说大声点试试!” 砚思也是激动异常,差不多是吼的,“小师姑!你真的是重死了!” 刚说完,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脸颊上,陆清瞳表情复杂地看着他,“我听到了,砚思师侄。” “嘿嘿……我把这好消息告诉师兄去!”他捂着被扇得有些红的脸颊,傻笑不已,转身兴奋地跑了出去。 屋子里,陆清瞳还沉浸在自己听力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 昨夜听到师傅唤她的声音,会不会并不是她的幻听? “师傅!师傅!是你治好了瞳瞳的耳朵吗?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瞳瞳的身边?你出来见见瞳瞳好吗?”仰面朝着屋顶大声说道。 如果师傅听到,会不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师傅!瞳瞳知道你就在附近,快出来吧!” …… 门边,疏乐看了她许久,直到她喊累了,蜷缩在地上,失落得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他这才走了过去。 “若不是看你模样不对,年纪不对,我都要怀疑你与你师傅是否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休要……胡说。”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她听得不是很清楚,但隐隐猜到了他所说的意思。 疏乐跟着她蹲下了身子,细长的手指落在她的脸上,抹下她还未擦去的泪水,不等她发怒,一口将手指含在嘴里,咸的,“你哭起来,似乎更丑了。” 陆清瞳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他站起身来,虚弱地靠着墙,怜悯地看她,“这样丑的你,你师傅恐怕是被你吓走的吧。” “你真的是烦死了。”她粗略地擦了擦脸,起身就往外跑去。 由于跑得太急,没注意着外边儿,一个猛扎就扎进一个结实的怀里,紧接着被弹了回来。她被迫往后踉跄了半步,眼看着就要跌坐在地,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她的,将她扯回了那个结实却温暖的怀抱。 “你没事吧?”砚重见她站住了脚,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他身上的衣衫穿得松散,腰间的佩剑都忘了随身携带。似乎是刚刚从浴桶里出来,长发湿漉漉地垂下,湿了一大片衣襟。 对于他关切的眼神,陆清瞳并未多做注意。她上去一步,使劲儿地在他身上嗅了嗅,丝毫不顾及砚重尴尬地躲闪,“桃花的味道……” 不等砚重舒气,她接着说道,“你个大男人的,居然用桃花瓣沐浴,莫不是……” 那嫌弃和怀疑的口气,让他刚刚升起的好心情顿时如雷击碎。裹紧身上的衣衫,他哼了哼,把不悦都写在了脸上,“咳咳……听说师姑能听见声音了?” 他的声音不小,陆清瞳自然是听得清楚。点头应了声,两眼还黏在他的身上,“若是没记错,砚重师侄今年该十八了吧,到这般年纪还未成亲实属少见,难道说砚重师侄有什么特殊的喜好?着实让师姑我担心啊。” 砚重没发火,一旁的疏乐却是笑出了声,“砚重好定力,不愧是修仙者。” “砚重很正常!师姑不必操心!还是早些让掌教看看耳朵较好!”砚重说完就往前带路,走了没几步,他回过头来,看着疏乐道,“殿下在乾明派的消息已经送宫里去了,相信不久便有人来接殿下回宫,请殿下在此处好生休息。” “乾明派风光秀丽,是个难得的地方。疏乐很是乐意在此处多留。” 砚重礼节性地含笑行了行礼,在面对陆清瞳时,顿时收了所有好脾气,“师姑请跟上。” *** “刚才那疏乐到底说的是什么?”疏乐的声音与他的身子般弱,无论她怎么尽力,都没法听清他的话语。 砚重没有回他,只径直地往前走。 他走得很快,到后来,陆清瞳即使小跑步都有些难以追上,“砚重师侄,你走慢些!”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晨光撒在他的周身,使得未干的头发泛出淡淡的光晕。那僵直的背影以及飞快的脚步无不表示着他的不快。 陆清瞳自幼就对人的情绪很敏感,看出他在闹别扭是极为容易的事。 “砚重师侄!若我有什么说错了的,还请原谅。”见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心里有些慌乱,焦急道,“砚重师侄,之前我不过是与你说笑罢了。” “说笑?”砚重停下脚步,仅留个背影给她,冰冷的声音哪有平日一丝的温度,看来着实气得不轻,“师姑一直是如此与师叔祖说笑的么?” 他走了,这一次,并没有再等她。 不少人从她身侧走过,或注目,或无视。她立在原地,并未因为其他人的存在而影响分毫,静静地思索着他说的话语。 相对于对待师傅的谨慎以及对待陆家人的谦卑,在面对砚重时,或许她真的太过于放肆了些。 …… “砚清!砚清!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待会儿去迟了,师傅可是要发怒的!”鹅黄色的轻薄长衫罩在他矮小瘦弱的身子上,微卷的头发以一根月白色的发带高高竖起,稚嫩的脸上满是焦急。他重重地拍在花丛后发愣后的小少年肩上。 小少年回过头来,脸颊是世间少有的精致,他伸手指了指路中间立着的女童,疑惑地问道,“砚西,那人是谁?怎么从未见过?”而且,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砚西看了一眼,了然道,“听说是师叔祖几年前收的徒儿,宝贝的很,这师姑看着年纪虽比我们小,可辈分高啊,我们还是不要去招惹。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紧走吧!师傅生气了可不是小事!”说着,他拉着砚清就往前跑了去。 “师姑?”砚清脚上没停,头却时不时地往回看。 那个孩子…… *** “小师姑,怎么还在这里站着?”知她听不大清,砚思拍拍她的肩膀,在她的耳侧故意大声吼道。 陆清瞳哆嗦不已,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不住地揉被震住的耳朵,“我听到了,你不必在我的耳侧说得这般大声。” “嘿嘿……”砚思傻笑几声,侧头看了好一会儿,不解道,“咦,砚重师兄呢?他不是带你去见掌教吗?” “他……”陆清瞳又沉默了。 “算了算了,反正我现在闲得慌,不如我带你去见掌教吧。”说着,像是怕她迷路,他完全不顾她的抗拒,自顾自地把她背了起来,“啧啧,果然比抱你轻松许多。” “放我下去!” “又不是没抱过,怕什么,你的重量已经深深地震撼过我一次,我早有心理准备。还有,之前你睡着时,可是我抱你回房间的。对了,砚重师兄也抱过。” 陆清瞳微愣,“砚重师侄抱过我?” “对啊,不过他才抱一会儿就把你扔给了我。哈哈哈,大概是嫌你太重……唔!好痛!师姑你快松……松口!” 直到嘴里尝到了血的味道,她才松开他的耳朵,“叫你乱说,下次看我不咬下你整只耳朵。” “师姑你苗条可人。” “这还差不多。” 砚思:…… 第47章 “你的耳朵并无大碍,不过,要根治,需得找出那幻妖,将它的幻笛磨成粉吹入耳朵,便可令你的耳朵恢复如初。”掌教拍拍枕在他腿上的陆清瞳,示意她从他的腿上起来。 站在一旁的砚思松了一口气,“能治好实在是太好了。” 陆清瞳却没有什么特别惊喜的表情,她始终赖在他的腿上,对他凌乱而长的须发很是感兴趣。 掌教咳了咳,扶着她起身,“清瞳作何一直看着我的头发?” 她摇摇头,乖巧地站在一侧,问的却是另一事,“掌教师伯,你可知我师傅的下落?” “对啊对啊,掌教师祖,你可有师叔祖的消息?”砚思对于那个素未蒙面,却传得神乎其神的师叔祖怀殷有着极强的好奇心。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刚说完的时候,掌教师祖好似以极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可他一细看,掌教那双眼睛已经快要因为疲倦而合上。 掌教打了呵欠,侧过身去,“我乏了,你们先回去吧。” 陆清瞳欲再问,砚思对着她摇了摇头,拽着她就往外走。掌教师祖平日挺好说话,只是一旦做出决定,就很难改变,而且他极为讨厌纠缠不休。 当初砚重师兄还小,老爱缠着掌教师祖,掌教师祖被缠得烦了,失手打断了砚重师兄两根肋骨,好几个月下不了榻。虽说后来掌教师祖赠与了他最好的灵药,但自那以后,砚重师兄再也没敢与掌教师祖亲近。至于其他师兄弟,更是不敢靠近掌教了。 走了出来,陆清瞳一把甩开他的手,“为何不让我继续问?” “我自是为了你好。”砚思笑着再起牵起她的手,“你不是说师叔祖是比掌教师祖更厉害的人么,相信他一定平安无事的。只是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 看陆清瞳还在纠结,立在原地,时不时地往掌教屋子的方向望去。 “别纠结了,走,我带你去看看好玩的。”说罢,他牵着她的手就往后山跑,陆清瞳年纪小,腿脚不长,好几次险些被他拖着摔倒。 “真是太慢了。”砚思停下脚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陆清瞳不满地揪他耳朵,“你不是嫌弃我太重么?作何老是抱我背我的?”微红的脸颊无不透露她对他的这种行为的喜欢。 儿时玩伴本就没有,娘亲白日里与她不亲,爹爹长年见不着面,那些个丫鬟嬷嬷,也待她不善。每次见到哥哥清玄被他娘亲抱在怀里,她无比羡慕。砚思虽然老说些惹她郁闷的话语,但她喜欢他的亲昵。 砚思嘿嘿地笑了起来,“练臂力,相信当我能一手抱起你时,就能够打败砚鸿师兄了。” 陆清瞳:“……” “小师姑,别乱动,我不过是逗你玩的。” 她稍稍安分了些,“哼!” “刚才那话自然是骗你的,凭你的重量,一手抱起你时,砚重师兄都能打败了。” 陆清瞳气恼,两手扯着他的两只耳朵使劲儿拽。他如果说能小声点,她听不到就好了。可他该死的刚才几句话几乎是用吼的。周围好几个路过的师侄都听见了刚才的对话,捂着嘴偷笑不止。 “小师姑轻点,别摔着了。” *** 后山有一片宽阔的空地,平日里都是乾明派新弟子习练的地方。而像砚重砚鸿砚思等级别的弟子不会在此处与众人习练,他们在通过考核之后,便拥有了自己的习武场地。但在自己习练之外,偶尔会被自己的师傅指派去指导新弟子的习练。 当陆清瞳和砚思赶到习练场所时,除了看到砚鸿外,意外地看见了之前丢下她,自己离开的砚重。他背对着她们站立,原本湿漉漉的头发已经被晨风吹干,柔顺地垂下来,风从他处来,她还依稀能闻到些许桃花的香气,沁人心脾。 朗朗少年,风姿卓越。在她的眼里,砚重是除了师傅以外,第二个顶好看的人。 可是,这个顶好看的少年,此时还在与她置气。 她不敢过去,他又不肯过来。 砚思却是极为自然走过去拍了拍砚重的肩膀,“砚重师兄,你平日不是极为讨厌呆在这儿么,怎么今儿不该你指导,你却在这儿?” “透透气。”砚重侧过身来,漫不经心地回了句。 她只能瞧见他转过来的半张脸,英挺俊朗,略深的眼窝里,黝黑的眸子深邃地注视着远处的山峰。原来他不笑的时候,竟有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砚思尴尬地咳了咳,看他无心应付他们,也便没去自找没趣。 “小师姑,过来这边坐!”砚思拉着陆清瞳在黄果树下的石阶上坐下,兴致勃勃地指向下方那些满天汗珠努力习练的弟子,道,“这些都是一月前刚收进来的新弟子,目前都由二师叔教他们习武,别看他们现在有一百来人,等三个月后的测试之后,真正作为弟子留下来的,不过四五个。” 陆清瞳扫视了一眼下方百来名弟子,他们看着年纪都不大,最年长的看着不过十三,最小的,似乎只有四五岁。 “为何会淘汰那么多?” 看她来了兴致,砚思也是乐得解释,“他们习武三月,由二师叔挑出一半的人进行后面的训练,其余人全部遣回来处。被挑选出来的人会去浸泡灵泉,这是他们法术的起源。相信师叔祖与你说过,当一个人适合做修仙者时,便会与灵泉的水产生共鸣,那么就能通过修习增强法力。若是不能,就会被遣回去。” “也不该只剩下四五人那般少啊。” “在上山的第四月结束,剩下的人会进行一场比试,前三名入师傅座下,二师叔和三师叔若是愿意收徒,便会留下第四名和第五名。其他的人,有两条选择,一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二是以守山人的身份留在乾明派。” 陆清瞳以无比同情的目光一一看向那些无比认真的人。如此一看,不得不说她是无比的幸运。只是…… “弟子砚清请求挑战师姑,还请师姑赐教!”所有人都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个长得格外精致的小少年突然从队列里走了出来,长剑直指陆清瞳。 原本安静的习练场顿时翻腾起来。 “砚清,你疯了吗,快向师姑道歉!”与砚清关系不错的砚西想把他拉回来,奈何他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就是不服软。 因着这事,连砚重也频频把目光落在这边。 “安静!”砚泓厉喝一声,所有人赶紧捂住发疼的耳朵,再不敢多言。 不仅陆清瞳的脸色不大好,连砚思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他与陆清瞳相处了些日子,她会不会法术,他们都清楚。 “砚清,你当真要与清瞳师姑比试?你可知比试之后落败的下场?”砚泓无比头疼地看着那个小少年。今儿怎么是他当职,真的是麻烦事儿。 “砚清明白。非正式弟子越级挑战,若是输了,有可能会被逐出乾明派。” “你既是明白,为何还执迷不悟?” 砚清嘲讽一笑,唇角勾起的幅度带着些萧瑟的味道,“可我不会输!”若是越级挑战胜利,便可直接顶替那人的位置。乾明派的这条规则,不得不说是极其残忍。 陆清瞳愣愣地看着那个叫作砚清的小少年。总觉得他的眉眼给她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她们莫不是认识? “砚思师侄,我可以拒绝吗?”师傅什么都没教过她,突然来迎战比她年长几岁且习练了两月武术的弟子,实在有自虐的意思。 砚重走过来,严肃地掐灭她心里的一丝希望,“乾明派的挑战,不容拒绝。” “咳咳咳咳……原来这里还有这么一出好戏,我险些就给错过了。”不远的地方,疏乐病怏怏地走了过来。倚靠着黄果树,兴致勃勃地盯着两人,“这少年好是漂亮。不过我发现,清瞳你若是不长肿了,与他到是有几分相似呢!” “闭嘴。” “闭嘴!” 异口同声的两人表情如出一辙,两人皆是一愣,但很快,那叫砚清的弟子立马把头垂了下去。 “既如此,请清瞳师姑和砚清上挑战台。其余弟子,退后!” 站起身来,她的双腿有些发麻。现在是不得不面对了吗?若是输了,师傅便不是师傅了,她该怎么办? 第48章 紧紧地握着砚思递过来的剑,异常的沉重,她艰难地走了上去。 相对于陆清瞳的紧张,砚清表现出来的却是莫名的不甘和愤怒。 砚鸿不知何时飘然跃上了比试台旁极高的石柱上,石柱的顶尖只半掌的宽度,而他单脚独立其上,却是纹丝不动,“开始吧!” 一声令下,砚清举着手里的剑毫不犹豫地刺了过来,他的速度不快,可一月的苦练让他举剑的手很是熟稳,锋利的剑锋,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直直地冲着她的面门而来。 陆清瞳惊呼一声,匆忙后退,一个不察,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许是运气,正好躲过那直指而来的长剑。 顾不及惊叹,砚清第二剑又刺了过来,她身子往旁一滚,长剑擦过她的鬓发,割下一小撮青丝,她捂着鬓间齐齐的断发,哀呼不止。 怎么什么破事都能遇到啊!如果她最初央求着师傅不下山就好了,到如今,师傅丢了不说,耳朵不好使了,还遇见这疯子砚清,指不定还会夺去师傅徒儿的身份。 “小师姑小心!”砚思在台下紧张地吼道。 而他旁边立着的砚重面色虽还一副生气的模样,但在看到那柄即将落在陆清瞳身上的长剑,呼吸不由一窒,藏于宽大袖子里的手把掌心的石子捏得咯吱作响,却终究还是慢慢松开了石子,不再做其他动作。 “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两手抱着剑狼狈地躲在了比试台的另一角,与他隔着七八米远的距离。 砚清紧紧地抿着唇瓣,什么都不肯说。只以右手托着剑,慢条不紊地向她逼近。 越来越近,她几近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不解惶恐的面容。 “到底是为什么?” 他在她跟前止步,“我不会杀你,但不代表我不会伤害你,你还是趁早认输吧。” 认输?不!她绝对不能! 一把抓住面前的剑,剑锋割破她的手掌,因着疼痛,她的脚步站得不大稳,却执着地控制住自己不退缩一分。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湿了衣摆,一圈一圈地晕开。 “小师姑!”砚思惊呼一声,欲冲上来,却被砚重拦住。 “别急,再看看。” 这边,就在砚清诧异的刹那,谁也没料到她竟然以另一只手举起了那柄剑,准确地刺向他心口的位置。来势汹汹,待他回神,要躲已经是来不及。 他扭动手中的剑,碎了她掌心的肉,试图从她的手心拔/出,一时之间血肉模糊。而她也只是皱起了眉头,右手刺去的剑片刻不耽搁。 砚清仓皇松了手里的剑,往后直退。 “我只一个师傅,你为何非要夺去!”陆清瞳恨恨道,看他退却,步步紧逼,原本略显呆滞的肉脸此时被一种叫做癫狂的神情覆盖,黝黑的瞳孔再无之前的清明。 无数的记忆如瀑般挤进她的脑子里,那些是她的,不是她的,好似她的,不似她的,纷纷扰乱了她的感官。此时她在何处?面前之人又是谁? “小破,你要不要试试?” “可是我不会舞剑。” “朕可以教你。” “不对!现在你要逃命才是!待会儿炎军冲进来就来不及了!” “别担心,他们进不来,这里国师有布过阵,除了你和国师,没有人能进来。” “真的?” “恩!这边,往左边一刺,身子向前倾。” “好难!” “朕的小破那般聪慧,岂会认输?小破,起来!拿起剑,我们继续。” “流陵,你把我的手捏疼了。” “以剑抵住对方的剑招,双膝弯曲,以拳攻其薄腹,趁其吃痛,以肘攻后颈,狠、准为要。再待……” …… “砚重师兄,小师姑是习过武的么?”砚思愣愣地看着比试台上挥剑娴熟,把砚清收拾得格外凄惨的陆清瞳,有些不敢相信。砚清虽然年纪不大,但到底是比陆清瞳大那么三四岁的,更何况男女的气力还是有些差距的,可是结果却让人讶异。他不由暗暗猜测,莫非师叔祖只教的小师姑武艺,而没有教她法术? “我只四年前见过她一次,其余时间都与你们呆在一起,又是如何知道?”砚重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比试台上的两人。她的那些招式,似乎并不是乾明派的招式,却招招精妙,难以预料下一招会是如何,谈何躲避,所幸她到底还是个缺乏锻炼的孩子,不然砚清早被揍贴服了。 疏乐倚靠在黄果树旁,美目之中,闪烁着疑惑。一招一式,他把她的每个动作都收入眼底,那般仔细。胸口有股闷胀升起,他掏出手绢,捂住嘴剧烈地咳了咳。 她的招式……真是狠呐! “不好!”砚重蓦地肃了面容,时刻注意着台上两人的他,突然发现陆清瞳的面色不大对。那婆娑的泪眼,绝望的眼神,实在不像是她一个比试的人该有的表现。 陆清瞳惊叫一声,厉喝道,“到底是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 砚清刚被她一个侧踢压制在地上,手无寸铁,还遍体鳞伤,眼睁睁看着她坐在他腰上,举着剑直接从他背上刺进去。 他以为他死了,愤恨地瞪她,“小瞎子!老天为何总要偏向你!明明我才是……” ‘叮’的一声,一片看似柔软的树叶深深地扎进地里,半显半露。刺入的剑折断了,半截扎进砚清的血肉里,而另半截,从她的掌心滑落。 她的眼睛慢慢恢复正常,对于眼前的局势很是惶惶,“砚清……”砚清的伤,是她做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砚清!”砚西几近哭了,推开身边阻拦的人,匆匆爬上了比试台。搂着奄奄一息的砚清,怒视陆清瞳,“你为何要对他下此狠手!算得上什么狗屁师姑!” “你怎可这样与小师姑说话!”砚思爬上比试台,低声呵斥那个对陆清瞳不敬的砚西。只是他瞥见砚清满身的伤,说出的话隐隐有些底气不足。 “比试台上,只分胜负,不论生死,你竟还没有这样的觉悟吗?”砚重暗暗舒了一口气,刚才还好他发现得及时,不然闹出人命来,实在不好与师傅交代。 砚西欲反驳,却是毫无理由来说。只搂紧怀里人,“无论如何,几位师兄,莫不是要看着砚清在此处死去而不救治吗?” 砚泓自刚才脸色就不大好,他一跃而下,点住了砚清身上几处大穴,这才弯腰将他打横抱起。什么也没说,径直地往掌教住处的方向走去。 砚重看她一眼,转身就去管理其他弟子,免得闹出大事。 “小师姑,你可要小心砚泓师兄。”砚思凑她耳边说道,“砚泓师兄对所有弟子都亲如兄弟,他又是一个爱憎极为不分明的人。我担心他会因为自责刚才没能及时阻止你,而对你产生恨意。你且小心啊。” 来来去去多少人,她的脑子有些懵,刚才恍惚中被拉进了卓姜的感官里,看到的听到的感受的完全是另一个场景。等回过神来,已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师傅!我变得这般坏了,我刚才杀了人。”她哭嚎着回过头来,看向慢慢走来的怀殷。 所以人都以为是砚重阻止了她,可其实并不是那般简单,在树叶碰上刀锋的刹那就有被切断的趋势。可就在这时,一股劲风吹来,使得那片树叶如玄铁般坚硬,生生断了长剑。 他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好闻,她最易辨别。 怀殷在她的跟前止步,在看见她血肉模糊的左手心,好看的眉团在了一起,“别怕,师傅给你撑腰。” 第49章 “我以为你会一直躲着不出现呢。” 怀殷沉默不语,径直地在掌教的屋里翻箱倒柜。 “别翻了,为了救那个叫砚清的弟子,砚鸿把我这里的药都要了去。”掌教端端正正地坐着,须发缠绕,他自己都不记得多少日子没出去过了。 怀殷狠狠地瞪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了出去。 掌教暗自嗫嚅,“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一点都没变,真是不公平呐!” 尤记得三百年前,他还是一个刚刚穿来不久,计划着如何靠前世的本事在朝堂中谋取一官半职的孩子,非常不幸地见到怀殷。不知是自己身上哪点特质被怀殷这怪物看上,非要逼着他学习法术,不学就揍他,三天两头地被揍断肋骨。强压之下,后来便有了乾明派,而这教他习法术的老怪物却非要做他劳什子的师弟!当真是厚颜无耻天下第一人。 技不如人,很多事只能往肚里吞。修仙的日子过久了,惯了,他也便释怀了。 只是,如今自己白发苍苍,他还是几百年前的年轻模样,想来真是有些嫉妒。 *** 屋子里,没了其他人,隐狐这才从榻下钻了出来。看着坐在榻上发愣的陆清瞳,仰躺在她身侧,露出白白的肚皮,“不过出去一趟,怎么回来就这副死样子。” 她稍稍回了神,“火火,如果你杀了人,你怎么办?” “嘁,杀人而已,想当初,人如蝼蚁,我心情好便杀个十□□个,心情不好,就灭个二三十个。有什么好办不好办的。”隐狐说得很是骄傲,狐狸脑袋晃得厉害。 陆清瞳:…… 一脚就把它从榻上踹了下去,“禽兽!” 隐狐冲她直龇牙,“装得这么圣贤给谁看!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想你们人类杀死我多少狐族,我可有说过一句?” “那你可会杀你狐族?” 隐狐沉默。 恰在此时,怀殷兜着一大堆的药瓶进来,本是仙人之姿,却因一兜子的药瓶,而显得有些可笑。 隐狐本想嘲讽一句,熟料怀殷看出它的意图,一脚就把它踹到了榻下,丝毫不给它开口的机会。隐狐暗暗咒骂了几声,但实力相差太大,不敢明面儿上闹腾。 “清瞳,过来。”他把药瓶一骨碌地堆在桌上,笑着冲她招手。 陆清瞳听话地走过去,面色依旧不大好。 怀殷一把就捏住她的左手,触着她血肉模糊的掌心,她吃痛地嚎了声,“师傅!痛痛痛!” “知道痛就好。”他嘴上虽笑,可目光里满是责怪,“当时你以手抓剑的时候,可怎不知痛!” “我不能输!” “笨!”怀殷取下腰间的酒壶,哗啦一声就浇在了她的掌心,疼得她颤抖不已。看她眼中闪烁,他稍稍把手松了些,两指碾碎瓶子里的丸子,轻柔地撒在她的伤口之上,“那些个破规矩管不了我,我想收谁为徒,谁都没法阻止,我不想收谁为徒,谁也没法强求。我不在的时候,你怎的不知道怂点,暂时虚应他一声,待我回来,一切不都是解决了么?”刚给她绑好伤口,正说到气处,抬手就是对着她额头一叩,“真笨!” “可是……”陆清瞳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肢,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不让他看清她脸上的眷恋和恐惧,“我怕师傅真的会变成别人的,再也不管我,这样的赌注,清瞳赌不起!” 怀殷惊诧于她的动作,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对于她的依赖,一时之间又有些纠结。 五号说得没错,他对于这个穿越女主,似乎管得过多了点。系统的集会耽搁时间不长,他本是早就回来了,只是想着让一切自己发展,不愿过多地掺合。可是,当发现她面临危险之际,还是忧心不已。罢了罢了。他暗暗安慰自己。就这一世,就这一世他帮她,算是报答前一世的恩情。令她在陷入必要的剧情之时,稍稍缓轻她的痛苦。而目前,离那一天,还有十年。他不能保证将来她还能愉快地度过,至少在所有的事情来临之前,他要给她一个谁都羡慕不来的十年。 “嘁,人类就是这样麻烦纠结么?早知如此,当初我就把那些人都给吃了。”不知何时,隐狐从榻下钻了出来,小舌头粉红夺目,不住地舔着地上洒落的酒水。可话刚说完,就被怀殷又一脚给踹了回去。 “那蠢货喜藏好药,相信你的手明日便可完好如初。”怀殷小心地把她从怀里推开,站起身来,将桌子上的瓶子都好好地包了起来,“至于剩下的,我们便带回去吧。” 陆清瞳看向包成粽子模样的左手,自撒上药粉,掌心便热热的,痒酥酥的,“这么好的药,师傅,能救受伤很重的人么?” 怀殷瞥她一眼,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不必担心,这些本就是从那里拿来的。”说得轻松,其中过程有些麻烦。想不到那个叫做砚鸿的小徒孙本事还是不错的嘛,若是早生个几百年的,掌教的位置也不必交给那个蠢货了。 “那砚清……”她该是恨他的,他想要抢她的师傅,可真的发生那事,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释怀。 提到砚清此人,怀殷面色顿时就不好了,“若不是那里弟子太多,刚才我一巴掌就拍死他了。用了那么多好药,真是浪费!” 听到他并未丧命,陆清瞳稍稍放了心,之前的不悦消散了不少。 “若是在这里呆得不舒畅,待会儿为师就去找那蠢货商量事情,明日为师便带你离开这里。” 这里的人,大都是不欢迎她的吧,那她又何必自找没趣。想到此处,她重重地连连点头,“师傅,我们回去吧!我想念我们那儿的湖,我们那儿的花草,我们那儿的虫鸟,还有,我想我们的家了。” “好。” *** 他从来不知道她已经依赖他到了这般地步。陪着她吃了晚膳,在庭院里走动了会儿。本想哄着她早些睡了,她却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不肯闭眼。耐着性子坐在她身边两个时辰,后来实在是腿麻了,才不得已对她施了法术,让她沉沉地睡了去。 “蠢货,你起来!”怀殷气势汹汹地冲进掌教的房里,黑漆漆的一片,这蠢货还是保持着三百年前那怪异的习惯:睡觉非要熄灯。 一把揪起蜷缩在一角和被子扭成麻花的掌教,亏他活了几百岁,还跟一个孩子似的流了一下巴的口水,“快醒醒!”怀殷嫌恶地把沾着他口水的手往他大把胡子上擦了擦。 闹腾了好一会儿,掌教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右手一抬,就点亮了屋子里的所有蜡烛,他呵欠不止,极是疲倦,“老怪物,这么晚来找我何事?我的药不是都给搜刮走了么?” 怀殷自顾自地找了块地儿坐下,“你着急让我过来,不是该你有什么事要说么?” 掌教看他好半晌,蓦地拍了拍脑袋,“哦!好像确有此事。” “快说快说,我趁早做了,好明日赶着回去。” “咦?你明日就要走?”掌教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泪眼婆娑,“当年你把所有挑子都扔给我,如今我帮你管了乾明派几百年,不说辛苦,凭我这么大把年纪,你怎么也该让我退休……不对,这里该说是退位让贤。让我在这个位置辛劳死,你于心何忍?” 怀殷嫌恶地扯开他的手,“我选中了你,你不该万分荣幸么?” “那可否把这份荣幸收回去?” “蠢货,你不知道找个资质好的人,把位置传下去?” 掌教眉头紧锁,不住地摇头,“我教的那几个徒弟,实在是太过愚钝了,想必交给他们,不出几年,乾明派便会被他们挥霍干净。想我使出了几百年的努力创建的,怎可让辛苦白出?” “徒孙呢?我看那三个都挺不错。” 掌教继续摇头,“砚重深得我心,聪明,刻苦,天赋极高,为人正派。可惜他身为大将之子,将来是要回到俗世的,不可不可。砚鸿聪明只得砚重一半,天赋也还好,刻苦也是不错,只是为人稍欠,太过护短了些,显得有些不分正恶。至于砚思……哎……”他长长一叹,什么都没再说。 “于是,一个都不好?” 掌教点头,把目光瞥在怀殷身上,赤/裸/裸的。 怀殷狠狠地瞪他一眼,他的意图,他自然明白,“别想了。仔细你的肋骨,凭你这一把年纪,该是要歇上些日子的。” “真没人性。” 怀殷不想跟他纠缠太久,继续之前的问题问道,“你叫我来,到底何事?” 掌教掬了一把辛酸泪,“这不,结果已经出来了,你走吧。” “你着急叫我来,便是想说想要从掌教的位置离开?”怀殷暗暗咬牙,因这莫名其妙的理由,他带着清瞳来了这里,惹得她受伤,实在是…… “恩。”掌教并未察觉有何不对,点头应道,“确是此……哎呀!!!” 第三根肋骨,断。掌教养伤六个月。 第50章 次日一早,星辰未歇,早云已出。 山口之处,往上是乾明派,往下是无尽的石阶。 砚思依依不舍地抚摸陆清瞳的脑袋,不让她离开,“这才刚来,就要离开。” “若是有缘,将来定会重逢。”想到要回去,陆清瞳犹如脱笼鸟,连语气都轻扬了许多。 “其实,你就是嫌我们烦了。哎,不过也怪我,那天若是没领着你去那里,也就没了那么多的事儿。” “砚思。”陆清瞳仰头看他,在他错愕中,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在这里,就你待我最好,清瞳都是明白的。砚思,谢谢你,无论将来我们是否还会不会重逢,你都要好好的!” 砚思动容,双眸粼粼,“怎的突然这样煽情,小师姑还真是个坏人呢,害得我心里酸酸的。不过小师姑你放心,我定然会好好的,你要跟师叔祖努力学习法术,别让其他人害了你。” “恩!我都晓得的。”陆清瞳应道,就在这时,她注意着站在不远处的怀殷似有些不耐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她慌忙拉开砚思落在她头上的手,“砚思,师傅该着急了,我要走了。” 砚思点头,自怀里掏出一只金步摇,搁她手里,“本来是买来送给我妹妹的,现在送给小师姑你吧。” “这般贵重……”她珍惜地捧着金步摇,她甚少接触这些女孩子的玩意儿,一时之间很是稀奇。 砚思摇头道,“路边摊买的,铁制,上面踱的一层金,不贵,十两银子,你别嫌弃就好。” 陆清瞳:…… 其实不用说这么清楚,原本的伤感似乎一瞬间就消失了。 “而这块破玉,你也收下吧。”砚思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翠绿色的圆形玉佩,一道塞进了她的手里。 她不及细看,就被砚思推着走了,“你走吧,师叔祖该等得着急了。” 走至怀殷身侧,怀殷瞥了眼她手里的金步摇和玉佩,抿起的唇稍稍上扬,“走吧。” “哦。” *** 看着两人慢慢走远,消失在层层白雾之中。砚重这才从石像后走了出来。 “既然不舍得,为何之前不待她好点,这下知道难过了吧,也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再见。”砚思感概。 砚重只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不说话。 “砚重师兄,你交给我的那块玉佩,我已经交给她了。” “恩,回去吧。”砚重转身就往回走。 “喂,那么可爱的小师姑离开了,你就不难过那么一小下下么?”砚思追了过去。 “烦死了。” “师兄一点也不和蔼了!我要告诉掌教和师傅们去!” 看着砚思一溜烟跑得没影儿,砚重无奈摇头,砚思到底才十四,还是一个孩子。他回头再看了看之前陆清瞳呆过的地方,晨风凉人。 他们,会再见,必然的。 ***** 白驹过隙,十年一瞬。 “六月炎炎,碧湖之上,星点皎白,满池荷香。有一小舟,漾微波游曳其中,舟中有一妙龄女子,着红衣,颜绝色,歌声醉人,引路人频频落水。有浪荡子,使船欲追,熟料那红衣美人挟新采莲子,足点湖面,霎时消失不见。” “咦,若真是这般绝色,为何其他地方未曾听过?” 说书人怒拍惊堂木,“怎的没有?且听我再说!” 茶楼里安静下来,说书人继续说道,“话说那红衣绝色在碧湖上出现不久,京中有一李姓贵公子闻此,在碧湖日夜等候,两月后的夜里,还真让他遇到了。” “快讲快讲!该不会是一般的美人才子的故事吧。” “话说那李公子远远地看着红衣绝色使着小舟向湖中靠近,月光之下,飘然若仙。他不敢轻薄,只隔得远远的,恭敬道,‘红衣仙子,小生备有薄酒,可否赏脸一同游湖赏月?’红衣绝色气急,噗通一声就跳进了湖里,宁可自杀也不愿与李公子赏湖。李公子惊慌,招人来捞湖,三日未见其尸。李公子备受打击,一病不起,还是京中家里来人把他接了回去。”说书人唏嘘一声,话中满是可惜,“可怜那么一绝色,便香消玉殒。” “不是没捞着尸体么?” “眼看着跳进湖里,那湖多深啊,一年淹死多少人,她怎么可能活呢?” …… 一时之间,大厅里沸腾地议论起来。谁都没留意就在大厅一处阴暗角,有两人默默地听完了。男子如仙,白衣翩跹,他夹起一粒花生米,默不作声地放进嘴里。 坐他对面是一女子,红衣灼灼,身姿窈窕,从□□的手和脖子上看,肤白胜雪,如墨的长发肆意地垂至腰间,再看脸,却被一只可笑的猪八戒面具给挡了个全部。 她一把抓住男子的手,音似天籁,“师傅,俗世人皆是如此胡诌么?” 两人正是游历了十年之久的怀殷和陆清瞳两人。 怀殷毫不留情地拍开她的手,“怎的不听为师的话。” “师傅,那天那个弱小子唧唧歪歪说了一大堆,我才懒得听他讲话,压根就没理他。”陆清瞳有些心虚,故意把话扯到其他地方。 “为何不戴面具就出门?” “湖里的藕又大又白,清脆爽口,我跳湖是拔藕去了,何况,那时候荷叶稀败,弱小子说什么赏湖实在是好笑。” “哼!”怀殷冷哼。 她立马就委屈地站了起来,“师傅,清瞳认错便是。你别生气。” 怀殷恳切道,“为师说过多少次,外出一定要记得戴面具!你怎地比儿时还让为师不省心!” “当初让清瞳取下面具的是师傅,现在让清瞳戴上面具的也是师傅,师傅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以右手取下那面八戒面具,露出绝世之容,灼灼看他,“师傅你看看我呀!他们都说我长得好看,为何师傅就不肯看一眼呢?” “相由心生。”怀殷轻咳,把脸转向了旁边,“在我眼里,你与其他人无异。” “可是师傅在清瞳的眼里,却是世上最好看的那个呢!” 怀殷有些动容,脸上依旧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清清冷冷。 今年清瞳已经十七了,如花的年纪。她有着其他女子一样的活泼灵动,只是漂亮得太过了些。这让他很不安。身为女主拥有主角光环是没错,但往往,越是漂亮的女主,陷入的危机越多。对于保护她的他来说,非常麻烦。 不过,这些还是小事,最麻烦的是…… “师傅!清瞳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看着她无比认真的表情,怀殷头疼欲裂。难道说因为他介入太多,剧情已经完全在自己变动了? “荒唐!这种话为师早就禁止你说,你怎么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陆清瞳毫不在意地撇嘴,“师傅教导清瞳,善事使人心情愉悦,如饮甘露。每次与师傅说那话,清瞳便觉得很是快乐,此为善。师傅不是让清瞳日行一善么?” “诡辩!”怀殷冷冷一横,抓起桌上的八戒面具,狠狠地盖在她的脸上,转身就走出了茶楼。 “师傅师傅!等等我!”她搁下银子,匆匆地追了出去。 *** 客栈二楼,靠里的一间屋子里。 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红衣女子,顶着一脸的八戒面具,两眼四处寻人。 某个被当了十年宠物的动物无聊地拨弄着线团,“别找了,他没回来。” 陆清瞳颓丧地躺在榻上,揭开面具,叹息道,“师傅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火火你这么一大把年纪,可知道些什么?” “你才一大把年纪,本狐正值壮年期!”火火尾巴一甩,就把线团给扫了过去,砸到她的侧脸,溜溜地滚到了地上。 “不是你说你多少多少年在哪儿作恶过么?” “大姐,我是妖好不好,怎么拿你人类的那一套来看我,若说年纪大,你师傅才是个老……”说至一半,看她又要生气,赶紧改口,“你不是喜欢你师傅吗,我有法子。” 陆清瞳顿时来了精神,腾的一声坐了起来,灼灼看它,“什么法子?” 火火眼珠子转了转,蹦到她的腿上,把嘴凑至她的耳侧,徐徐说来…… *** 在外边躲了好几个时辰的怀殷看夜色深深,估摸着陆清瞳也该熟睡了。这才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想这十年,着实感慨,他们走遍了五洲四海,看尽了名川大山,她的性格越发开朗,再没有之前的唯唯诺诺。他该高兴的,只是,唉……也是麻烦事。 现在他突然有些想念之前那个肉嘟嘟抱着很舒服,又格外听他话的小清瞳了。 唉,别想了,赶紧回去吧。 推开客栈的门,里面黑漆漆一片,他有些奇怪店小二居然没给他屋子点灯。他右手一挥,正准备点燃屋子里的蜡烛,突然门合上,有人如软蛇般缠到了他的腰间,他正欲以法术把她震开,她幽幽开口。 “师傅,你回得真迟。” “清瞳,你这是做什么?”本想推开她,却触及她光滑的肌肤,心中顿感不妙,厉声喝道,“回你自己的屋去!” 陆清瞳的心里忐忑不安,这等有辱风化之事,她向来是不屑的,只是火火说师傅无论多厉害,到底是男子,世上男子的通病,师傅也有。她恨透了师傅不再看她。 颤抖着,踮起脚尖,将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面,他的肌肤并不如他的面冰凉,滚烫如火,令她兴奋不已,霎时抛弃了那些道德伦常。 “师傅,清瞳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爱上你了,你怎么就”看不到我呢?” 怀殷喘息略粗,迷蒙的眼慢慢清明,一把逮住她的手腕,叱道,“手链呢!你怎么可以不戴手链!” 所幸屋里无光,他看不见她的眼,但为何他的心里会动摇? “师傅……”从未见过师傅发这么大的火,陆清瞳蓦地有些怕了。 怀殷推开她的手,理了理衣衫,甩门而去。 她颓废地坐在地上,准备找火火商量,却发现火火那狐狸消失了。 “跑得还挺快的。” 隐狐一向是被怀殷以法术控制的,当怀殷被陆清瞳影响之时,松懈了对它的管束,它便趁机逃了。待次日,还是四处都找不到隐狐,她才察觉,自己竟然被一只狐狸给耍了。 怀殷又在外躲了三日,待回来,空荡荡的。陆清瞳留书一封,离家出走了。 第51章 没师傅在身边,银子花得如流水,不过短短半月就挥霍一空。 扛着三头从山里打来的野猪,陆清瞳狼狈地从集市东走到集市西,没人愿意买她打来的野猪。她如今饿得前胸贴后背,脾气也是暴躁得很。 “刚打的野猪,肉厚有嚼劲儿,五两银子直接拿走!” 吼了半晌,也没人靠近。 “nnd这些凡夫俗子真是不识货!”她暗暗咒骂,心里却焦急不安。她是出来找火火的,没想到火火藏得极深,四处打听都没有它的消息。 哼,敢戏弄她,害得她无脸去面对师傅,她非得把这仇给报了不可! “诶!小乞丐你过来!”包子铺前,一老者同情看她。 陆清瞳本想不搭理,可瞧见他手里冒着白烟儿的包子,她怒气冲冲地走了去,“有事?”眼睛时不时地瞟他的包子。 老者护崽一样把包子藏进怀里,“我是给你指条活路,你可别宵想我的包子。” “嘁,不过包子而已,谁稀罕。你说什么活路?” 老者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所大宅子,门前站着俩侍卫,旁边还立着两只石狮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平凡人家。 “刚才我路过侯府,好似听那两人在说侯府要招柴夫,我瞧你拖着三头猛兽却不气喘,想来是个练家子。” 陆清瞳点头,道,“多谢。”她拖着野猪走了几步,又觉这样去侯府有些不妥,转身道,“要不我用这三头野猪换你两个包子?” 老者惶恐,眼里满是‘你果然觊觎我的包子’的眼神。拿出包子狼吞虎咽,几口就咽了下去。 陆清瞳:…… 俗世人真是太不友爱了! *** 老者说得不错,侯府果然要招柴夫,只是告示还未整理贴出,陆清瞳就自己送上门来。 接见她的是侯府的管家,瘦小如老鼠,总不自觉地弯腰咂嘴,一副老奴才模样。 “你想来做柴夫?我看你身板这样小,怕是不能胜任,还是早早的走吧,别耽搁了大家的时间,侯府不是你一个小乞丐玩的地方。”管家不耐地冲她挥手,想赶她离开。 “管家大人,以貌断人可不好,想东边有一种鱼,金鳞红须,小如雀鸟,却能掀翻载五十人的大船。” “你懂得还不少,我便让你自己知难而退。”他拍拍手,“阿贵阿福,你们去把柴房那个木桩抬来。” 陆清瞳好奇,看他一副怜悯的模样,顿时对那木桩来了兴趣。 等了半晌,阿贵和阿福满头大汗,费劲儿地抬着木桩过来,半人高,三人腰粗。一看木质便坚硬如铁。 “你瞧,便是这个,只要你把这木桩砍成两半,我便许你留下做柴夫。”他看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正想让人去拿斧头来。 熟料,话不及说,就见她轻松地以一手举起了那个木桩,往上一抛,看不清她右手的动作,恰如白光闪过。呼吸之间,她两手接住被切成两半的木桩,不解问道,“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管家咽咽口水,张开的嘴好一会儿才合拢,“成!成!成!” 签了契约,换了衣裳,她就被领到了柴房。 “阿丑,你脸上的面具……”管家有些怕她,但一直看着她脸上可笑的八戒面具,实在有些怪异。 “师傅说我的脸太可怕了,会惊了旁人,便叫我一直戴着。” 听她这般说,管家随意嘱咐了她几句,就离开了。 十年来,师傅教她的法术并不多,但武术却教她不少,对付一般的怪兽,她是轻而易举。 侯府果然气派,连小小的柴房都比一般客栈的客房大,如山的柴火堆得整理,看来天天有人收拾,她正去自己的住处瞧瞧,却闻有人唤她。 “嘿!小哥儿,新来的吧。” 陆清瞳随声看去。 柴房门外缩头缩脑地有一个人,同她一样的打扮,个头也与她相仿,只是肤色黝黑,眼珠子亮得很,一看就知道是个机灵的。 “嘿!”她冲他挥挥手,算了打了个召唤。 那人勾着腰走了进来,两眼盯着她如同盯着金山一般,让她一阵发寒。 “听说……你没用斧头就把那木桩劈成了两半儿?” 陆清瞳不明他到底要做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 “嘿嘿……”他笑得猥/琐,在她的跟前蹲下,“想不想发一笔小财?” “咦?”陆清瞳义正言辞道,“我可不做偷鸡摸狗的事。” “嘿!你想哪儿去了!那财,定然是正当的!” “哦?”陆清瞳此时也来了兴致,“你说说。”毕竟她进来这里,本就是为了赚取银子,才不会真心想在这么个地方砍一辈子的柴禾。 见她有了兴趣,那人咳了咳,清嗓道,“侯府前几日来了个贵客,住在东边的院儿里。听说他爱看杂耍,前儿老李头去那儿卖弄了下他曾经杂耍的把戏,那贵客就赏了他一大块金元宝,嘿嘿……小哥儿你武艺这么厉害,若是能到那贵客面前耍耍,说不定能赚好几个元宝。” “真如此?” “那还有假!” 陆清瞳笑道,“那好,若真有此事,我得了银子,定分你一半。” 那人两眼笑开了花,“方子在此多谢小哥儿了!” *** 去东边儿表演的事儿,她不敢贸然前去,谁不知道那些个有钱的公子都有些什么怪癖。白日里劈了大半的柴禾,趁着夜色深深,大多数人都沉睡了去,她翻身而起,决定去东边儿的院儿里查看查看路。 月光尚算明亮,能隐隐地照出青石板。她躲过巡夜的侍卫,蹑手蹑脚地往东边儿走去。 侯府的宅院很大,她大抵走了半个时辰,才总算见到了一个叫做东芳居的小院儿。大门紧闭,院儿里的修竹从高高的围墙里冒了出来,显得郁郁葱葱。 她闪身一跃,就跳了进去。 熟料,一柄剑横亘在她的脖子上。 “大胆小贼!” *** 当真是大意了!她留意的地儿太高,竟忽略了小个子的存在。 陆清瞳转头看向眼前这个只及她腰间的小孩儿,他踮起脚尖踩在凳子上,颇为勉强地举着剑比着她的喉咙。 “小孩儿,你站这么高,仔细摔着!摔伤了你爹娘会心疼的!” “你这个猪头妖怪小贼!休要胡说!”小孩儿气得脸通红,两脚一闪,就狼狈地扑进了她的怀里,剑也丢至了一旁。 “啊!你这个猪妖!到底使了什么妖术!害得本公子竟然控制不住两腿摔了下来!哼!本公子不会认输的!看本公子明日就叫十来个得道高人来收了你!”小孩儿窝她怀里,不依地挣扎。 陆清瞳很是无奈,真想直接提着他的领子把他丢出去。 “阿舟,快起来。”有人走了过来,她嗅到一股极为熟悉的味道,可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在何处闻过。 叫做阿舟的孩子规规矩矩地爬了起来,捡起地上的剑,灰溜溜地躲在来人的身后,冲着她直龇牙瞪眼。 小孩子嘛,她才懒得跟他计较。拍拍身上的灰尘,她迅速地站了起来。 望向来人,只见他皎白如月,珠似琉璃,病怏怏的模样,还是原来那般。她想过会遇见砚重,会遇到砚思,会遇到砚鸿,从未想过,她第一个遇到的,居然会是他…… “好久不见,疏乐。” 疏乐只淡淡地点了点头,“恩。”随即领着阿舟就往屋子里走了去。 陆清瞳在风中凌乱了头发,对于他冷淡的态度,心里如同塞了几把谷草,实在是闹心得厉害。 “喂!难道你不认识我了么?” 远去的背影,完全没有搭理她的问话。 她立在原地,暗自沉思,莫非他病伤了脑子? 殊不知与疏乐一道离开的阿舟疑惑地问道,“月哥哥,你见到那个猪妖,很高兴吗?”他把目光转向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疏乐的手不住地颤抖,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事。 “阿舟,你信命中注定么?” “那月哥哥信么?你信我便信,你不信,我便不信。”阿舟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事,“月哥哥,那只红狐狸不见了,我找了几日都找不到。” “别想了,它走了便走了吧。” “哦……” 第52章 送走了阿舟,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人,此时的他,哪有之前的一分从容。 他的指甲深深地陷进床柱里,折断了他纤长白净的指甲。 十年了,他的生命里,出现了太多的人,或是想他死的,或是想他有所成就的,或是想倚仗他的。像陆清瞳这样只在他忙碌的生命过程里占据了几天的人,他本该早就抛于脑后。可冥冥里,他却总忘不掉。直到前些日子,她的那只红狐狸出现了…… 原来真的有那么一种人,是深深地刻进灵魂里的,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只需一眼,便能从茫茫人海中识出来。 小破她……居然还记得他……尤记得在客栈初见之时,她的那声‘流陵’…… 可是,离她越近,他反而害怕了。此时的他,不是流陵,而她,也不再是他的小破。那么,他还能留住她吗? 凉风习习,他蓦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阿舟离开时竟是忘了合上门,半开的门正灌着阵阵晚风,虽不冻人,但到底有些凉。 疏乐起身,走至门边,两手还未使力将门合拢,一只葱白手突然按在了雕花的木门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顺着手看向来人。心,霎时露了一拍。按捺住澎湃的心潮,故作冷静地问道,“你过来做甚?” 陆清瞳却不如他这般沉静。她纠结于为何疏乐不与她相认,百思不得其解中,便又来了这里,只求一个舒心。 她还是身着那身并不大合身小厮的衣衫,宽大的墨蓝色长衫松垮垮地套在她身上,衬得她格外单薄。 “你是疏乐,对吧?” 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睛格外璀璨,好似星空里他最爱的那颗星星。他只看了一眼,便不得不挪开眼去,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陆清瞳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不客气地拍在他略显瘦弱的肩膀上,以有些埋怨的口气说道,“那为何不认我?” 疏乐紧紧地合上眼睛,待再次睁开,眼中一片茫然,好似完全不识她,伸手,颇有些嫌弃地扯开她搭在他肩上的手,“我不知你从何知道我,但是,你是谁?” 因着他的话,陆清瞳愣了愣,不死心地继续说道,“十年之前,乾明派,你当真不记得?” 疏乐好笑地看眼前的她上窜下跳,面上依旧一副苦恼的模样,“十年前我是去过乾明派不假,只是我如何会认识一个侯府的小厮。” “我是乾明派最可爱最聪明也最讨人喜欢的陆清瞳啊!”她犹疑了一会儿,一把揭开了脸上的面具…… 这般不要脸的回答当真是……他心里偷笑,本想再戏弄她几句,却被她露出的脸惊住了。 可疑的红色液体从鼻子流了出来。 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便是把面具狠狠地给她盖上,“咳咳……你……还是戴上吧。” 这一世的小破与那一世的小破相差甚远,除了一双眼睛还是那般明亮外,其他地方完全看不到她的影子,这辈子的她,长得着实太好看了些,可这,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陆清瞳自是知道自己这张祸水脸的杀伤力,可对于疏乐的反应,也着实有些尴尬,理了理脸上的八戒面具,“你,可有印象?” 疏乐摇头,“有缘何必问曾经。”他自屋里走了出来,长身玉立,月光之下,当真是精灵一般的人物,他笑道,“我是疏乐,初次见面,不知姑娘芳名?” 陆清瞳:…… 无语地看着他一副初见她的姿态,陆清瞳蓦地想起一事来,不理会他的继续询问,转身就往外走。 “姑娘不是千方百计想让疏乐结识么?为何现在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你却要离开?”疏乐追了过来,但自小带病的身子哪能跟一个顿顿吃三碗饭的人比,很快就被甩在了后面。 陆清瞳轻松地翻上围墙,幽幽道,“既然公子不记得,那便当做从来不认识吧。”说完,轻轻一跃就跳下了围墙,不见了踪影。 看着围墙,空寂。原本柔和的目光慢慢透露出一股坚毅。 既然她们能够重逢,那他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懦弱地放开她。这一次,他死也不会放手! *** 回去的路上,她想起疏乐的反应,有些莫名的懊恼。她怎的就忘了十年前疏乐便乐于捉弄她。他说不识得便是真的不识得么?谁知道会不会是他故意戏弄她呢?更何况,就算他真的忘了她,也是一件好事,毕竟与那么一个动不动就晕倒还老与她斗嘴的人相处,着实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大抵是十年来,她第一次遇到熟悉的人,便给大意了。幸得她清醒过来,不然指不定又给他取笑了。哎,等赚得点盘缠,她还是偷偷离开的好。 这般打算着,不知不觉就走回了住所。小厮不比主人,能够一人占一个小院儿。在这狭小简陋的木屋里,她和另外四个小厮都要住在里面。 此起彼伏的鼾声从里面传出。她本想趁着他们都在沉睡,悄悄地溜进去,突然,一股凉风灌进了耳朵里,她的背脊发凉,被惊得一哆嗦,猛地回头,只见一道白影从身后咻地窜到了不远处的梨花树后。 陆清瞳疑惑,她的鼻子格外灵敏,十步以内她都能嗅到气味。不知这躲在梨花树后的,是什么东西,居然能够靠近她一步以内,还不让她发觉。 她看了一眼微合的木门,不愿吵醒了其他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一步一步慢慢地向梨花树靠近。 “你是何人,快出来吧。” 在距离梨树三步远的地方,她顿住了脚步。 长长的等待,树后一丝动静也无。她仔细地嗅了嗅,仍然是没有什么陌生的味道。她有些紧张地自地上拾起一粒石子,继续往梨树走过去。 梨树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迅速地冲到了树后,同时掷出石子。 ‘砰……砰砰’石子撞在树干上被反弹到地上。树后,居然什么都没有…… 陆清瞳不解,绕着梨树看了好几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她暗自嘀咕:真是奇了怪了,明明看到他躲到树后的,怎的会消失了?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她回了屋子,只是这一夜她睡得不太踏实。总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可她睁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 *** 次日一早,她迅速地砍完了这日需要完成的柴禾,正欲悄悄溜出去打听打听火火的消息。管家却是意外地走了过来。 管家那巴掌大的锥子脸堆满了笑容,一副讨好的模样,“阿丑,想不到你的运气这般好。将来富贵了可别忘了我啊。” 陆清瞳:……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斧头,从来没说过砍柴也能富贵的。 “别傻愣着了,快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吧。”管家催道,“大人还等着呢。” “大人?” “嘿嘿……”管家谄笑,“老爷叫我把你带到大人那里去,说是今儿一早大人亲口向老爷要人。具体如何,你到时见了大人便知,现在你赶紧收拾收拾随我去吧。” 陆清瞳应了一声,转身就去了住宿。她心中存疑,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被影响丝毫。大不了遇到什么威胁直接硬闯出去便是,反正她的功夫还算不错,这十年来,除了师傅,还未遇到过敌手。 提到师傅…… 她的目光不由一黯。她离开有些日子了,怎么师傅都不来找她?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可她却不敢去揭穿。 哎,还是别想那么多,等找到火火之后就自己回去找师傅。 刚刚收拾好,准备出门去,突然她又看到了昨夜见到的那个白影,自她的眼前,一瞬就飘到了柜子后,屋子里很暗,并未点烛火,她不敢贸然走过去,只道,“我不知你是什么,但莫要去害人,不然,即使我不收拾你自然有人会来。” 听到门外的管家又在催了,她看了一眼柜子,便提着包裹往外走,刚走一步,就听见柜子后那个白影艰难开口。 “别……别去……那个人……不!那个怪物……会……会……恩……我……忘了……” 他的声音晦涩,只能辨出是个男子的声音,看着陆清瞳要走出去,他有些焦急地阻止她离开,却说着说着忘了自己想说的是什么,纠结地在柜子后飘动,露出了小半个白色的尾巴。 陆清瞳眉头微皱,“你为何不出来?” “我忘了为什么……” 她本想走过去,那白影似乎怕她,抖了抖,如同前一夜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出来的时候,管家面色不大好,想埋怨她几句,却又怕得罪了。看着他那副憋屈难受的模样,陆清瞳意外的心情不错。 一路畅通。 等见到了那个所谓的‘大人’时,她总算是明白了为何会对来的路有一种熟悉感。 疏乐端正地坐在正上方的位儿上,两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之上,唇角微勾,眼弯似月,面对着陆清瞳的茫然,他煞有介事地对管家说道,“来来来,给这位大爷好好介绍介绍我。省得贵人事儿忙,没空交识我这个闲人呢。” 管家:…… 陆清瞳:…… 陆清瞳心中咆哮:你大爷的能别端着一张正经脸,说出这句带着股娇嗔味儿的话么? 第53章 管家到底是在这么一个大宅子混迹了几十年的人精。此时他无论是介绍也好,还是不介绍也好,都少不了一顿惩罚,不过是罚他的人不同罢了。因而在疏乐话音刚落之时,他两眼一翻,就瘫倒在了地上,哪怕陆清瞳掐着他的人中,痛得他泪水横流,也是打死不愿睁开眼睛。 疏乐自然是明白管家这般的原因,尴尬地咳了咳,领着陆清瞳就往后院儿走。 十年的时间,到底会改变什么? 陆清瞳跟在他三步之外,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十年的时间,似乎还是没能让他变得更强壮一些。 “坐吧。”疏乐突然回过头来,清冷的面容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等她错愕,他自己先坐在了凉亭里的藤椅之上,看着亭外长得格外茂盛的奇花异草,幽道,“我记得……你昨晚说你叫……小破是吧。” “小破?”这名字她何时说过?不过……这个好像是……曾经在梦里听过的……疏乐他为何会突然提到这个名字…… 就在她神思的片刻,她的新名字已经被人定了下来。 “好,小破,以后你便留在我身边照顾我吧。” “我拒绝!”陆清瞳斩钉截铁地说道,转身就要往外走。 “各种美食,你只需说一声,我便可以帮你找来。” “我陆清瞳岂是一个贪图美食的肤浅之人!”话说得激昂,只是悄悄咽下的口水泄露了心里的犹豫。 “月俸三百两呢?” 陆清瞳摆摆手,虽说一日便是十两银子,只需一两日便可凑到丰足的盘缠,这无疑于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但是想想要与这性格古怪的疏乐相处,便觉得金钱好似与普通的石头差不多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安静砍柴,待赚得几两银子便去寻火火,如此心里也踏实些。 眼看着她就要走出视线,而他说的那般多条件都没能留住她。疏乐几经挣扎,站起身来,故作淡定地说道,“你那支能画物成真的笔呢?”如此一问,便是自己承认了自己便是流陵,那么,她会如何呢?惊吓离开还是感动留下? 离开的脚步因他的话停了下来。疏乐没来得及欣慰,只见陆清瞳回过头来,很是莫名地冲他翻白眼,“莫名其妙。”说完,转身继续往外走,声音幽幽传来,“你若是看不得我在这侯府,我自己离开便是了。” 疏乐:…… 她为何会不知?到底真不知还是假装?或者是……她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来面对他,便假装不知晓,以这种方式来逃避? 疏乐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想了好多好多。而那个回到柴房的人却是没有丝毫他所想的纠结。 十年前陆清瞳是记得流陵不假,但她总是不断地暗示自己,梦里的卓姜和瑛娘并不是她,而只是梦里的一个人物罢了,十年后,很多记忆淡了不少,哪能记得什么画物成真的笔。更何况,在十年之前火火唤醒她记忆被怀殷打断,她本就记得不是很全呢? *** 轰隆隆的雷声滚滚而至,不消一会儿,倾盆大雨淋泄而下。陆清瞳站在窗前,看着豆粒大的雨珠溅落在积水的地面上,迸溅出一圈一圈飞洒的水花,白莹透亮,煞是好看。 外边儿凉风刺得人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而屋子里却闷闷地发热。此时,屋子里除了陆清瞳外,还有两个小厮,据说是负责打水熬药等杂事的。而不在的两人,据说是膳房里烧火的,刚才来了个丫头把俩人给叫走了。现在就剩下他们三人,安静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阿丑,听管家说你被带到了大人那里,怎么突然自己回来了?”说话的名叫赵明,二十来岁,在侯府里呆了十多年了,是个老实巴交的人。 陆清瞳从窗户边儿走了过来,在他的旁边坐下,深深地叹了叹气,“哎~大人们的心思,我们这些奴才如何能猜到?” “说得也是,据说那位大人很是神秘呢。” “是么?” “恩。”赵明压低了声音,道,“据说连侯爷见了那大人都毕恭毕敬的,定然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不过……” “不过什么?” “听说大人那院儿里有妖怪,那日老李头……” “咳咳!明子!妄议主子,你可是不想要你的脑袋了!”赵明未说完,便被坐在榻上休息的陈义给打断了。 赵明缩了缩脖子,紧紧地抿了抿唇,灰溜溜地坐回了榻上,无论陆清瞳怎般问,他都不再开口。 陆清瞳暗自沉思,妖怪这事,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之前那个白影也与她说过同样的话,如今连赵明也这般说,自然不可能是空穴来风。难道疏乐住的院儿里真的有些什么?不过,老李头?!可是方子与她说的老李头? “你们说的老李头,可是那个会杂耍的老李头?” 这回赵明没有回答,而是陈义说了话,“正是。” “那可否带我去见见那个老李头?” 陈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并不似作假,蓦地想起她是刚来府上的,“要见老李头怕是有些困难,不过要见他的坟墓到是可以。” 陆清瞳惊愕,老李头死了?! “不知是多久的事儿?” “五天之前。” 五天……而昨日方子还教唆她去东芳居,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的面色忽地暗了,“陈义大哥,不知你可知道府里一个叫方子的人?” “方子?”憋了许久的赵明,这时候总算开口说了话,讶道,“我在侯府这么多年,并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 面具下她的脸越发白了。 “他与我身量差不多高,长得很黑,眼睛亮得很,在笔尖上有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赵明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府里根本不可能有这么一个人。” 不等她细琢磨,半开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迅速地推开了,哐当一声,撞在后面的墙上。一头发湿漉漉的侍女冲了过来,雨水淋湿了她嫩黄色的衣裙,隐隐透出点她玲珑的身姿,一瞬间,屋里的三人脸红了。而那侍女却是丝毫未察觉到自己的春光泄露,焦急道,“明子,阿义,快!赶紧跟我走!” “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赵明问道,眼睛羞涩地转向了一边。 “这场雨来得突然,东芳居的大人似是淋了雨,倒在了雨里。好些大夫去看了,可如今还昏迷不醒。那边人手不够,你们俩赶紧跟我去帮忙。”她说着说着,发现屋里还有一人,指着陆清瞳道,“你也随我们去帮忙吧。” 听到她这般说,赵明和陈义立马紧张起来,匆匆地跟着她冲进了雨里,连雨伞也是顾不得去找一把。而陆清瞳犹豫了片刻,寻了顶帽子,赶紧地追了去。 疏乐,身子居然这般弱……等她回到师傅那儿,还是替他问问,是否有强身健体的灵药好了。 *** 到了东芳居,里里外外都是来来去去的人,大夫一批一批地进去,又一批一批地出来,她本以为能进去看看,可是,连门儿都没给她摸着。忙忙碌碌地被指派着去烧水抓药,如此一忙,等歇下来,已经又到了晚上。 又累又饿地靠在树旁,等待着赵明和陈义吃了东西来换他的位置。疏乐的情况据说已经稳定了下来,只等他自己醒过来便是。那些大夫最后只留了一个来照看情况,其余都回去了。东芳居一时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以手中的石子迅速地点住了那大夫的睡穴,看他趴在桌上,慢慢传出细细的鼾声。这才放心地走到了榻前。 榻上的疏乐面色很不少,比之平时的苍白,此时隐隐有些泛青,眉头紧紧地皱起,似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看他痛苦,她该高兴才是,可心里却不由自主地为他担心,为他不安。 “疏乐……”她轻轻唤了声,怕吵醒了一旁的大夫,她弯下腰,以更轻的声音在他的耳侧说道,“疏乐,你要好好活着才行啊,不然我如何让师傅救……” 话未说完,腰间蓦地出现一只强有力的手,将她牢牢地拉进了他的怀抱。由于太过突然,陆清瞳猝不及防,直直地扑进他并不宽厚的臂膀。 疏乐居然醒了…… 她仰头,本想说什么,却被额头上轻柔的触感震住了。 他……烧糊涂了么? 头上,疏乐闷闷的笑声低低传来,“小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陆清瞳挣扎,可又害怕伤着刚刚苏醒还很脆弱的疏乐,劲儿不敢使得过大。可疏乐却是一点也不懂她的暗示,紧紧地梏着她的腰肢,有些骄傲地说道,“我猜你也不会舍得我,毕竟,这世上,再没有人有我这般俊美,还这般纵容你的了。” 此话一说,陆清瞳再没了顾忌。 “唔!” 某人又给晕了过去,敲晕的。 第54章 因她这一没忍住,使她们又给多忙碌了一夜。 陆清瞳暗自懊恼着。之前真不该大意地取下面具,如今即使戴上了面具,也觉得额头上似乎多了一个人的温度,无论怎么擦拭,也多少有些不自在。 守在院儿里,这回她是打死也不敢偷偷进屋里去。洪水猛兽好对付,而疏乐这个打不得骂不得还老爱捉弄她的人是着实惹不起的。 “猪……猪妖怪!”一声脆生生的惊呼声打搅了她的浅眠。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不及她腰际的孩子。华衣美服,白嫩可爱,眼里满是天真和骄傲,上次听到这孩子叫疏乐‘月哥哥’,难道也是皇家的不成?可并未听说还有什么三皇子啊。 几经沉思,待回过神来,那孩子不知从哪儿搬来一根凳子,此时正站在凳子之上,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小手指指着陆清瞳道,“吾命尔即刻去唤醒吾月哥,不然,吾定让尔魂飞魄散。” 这孩子……那些光怪陆离的戏曲故事看多了吧,也不知道是谁教的,真是欠收拾。 陆清瞳伸手,狠狠地□□那头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看他要哭的模样,随手在树上抓了只知了塞他手心,打发道,“去去去!到一边儿玩儿去,我忙着呢。” 阿舟看了一眼手心的知了,顿时不淡定了,手忙脚乱地把知了扔得远远的,嘴巴一瘪,便嚎哭着跑开了。 后来听疏乐讲起才明白为何,阿舟很小的时候被蚂蚁夹过,之后对所有的昆虫都怕得厉害。所以哪怕她抓了只知了给他,他也是崩溃了的。 回到前面,陆清瞳不小心把阿舟吓跑以后,正巧遇到赵明和陈义来换她的位置。这才是轻松了不少。反正在这里呆的并不长久,她又何必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那么明白呢? 此时天儿还早,距离早膳还有些时间。她打着呵欠,打算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可总有人不让她得闲。 管家在知晓她并未留在东芳居之后,态度立马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指着那一堆木材怒骂,“侯府是不养闲人的,你这懒奴拿着侯府的银子,却不干事儿!是想挨罚了不是?还有……” 陆清瞳着实困得厉害,无论他怎么说怎么骂,她只一味地点头应是。 管家只觉得仿佛把拳头打在软泥里一般,很是没意思。于是随意地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等他走开,陆清瞳这才又溜回了屋子,顾不得脱下衣衫,躺下就睡了过去,这一眠,睡得很是沉。等她醒过来,已经错过了午膳的时间。 “饿了吧,桌上明子给你留了俩个馒头。” 听到声音,她才发现屋子里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人在,正是那个对她爱理不理的陈义。 “对不住了,我睡过头了,我这就去替换明子。”她匆匆地欲起身去,却被陈义叫住了。 “你别去了,明子和暖玉守着的呢。” 屋子里的光线不大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好似在提到暖玉之时,陈义的脸颊有些泛红。 “暖玉?” 看她不懂,陈义解释道,“明子和暖玉自小相熟,早就互述衷肠,只是去年暖玉被调去大夫人的院儿里,两人隔得远了,能见一次很是不容易。这次大夫人看东芳居人手不够,就把暖玉指过来帮忙。你呀,就别去打扰他们两人了。” 陆清瞳恍然大悟,了悟地点了点头,起身拿起桌上的馒头,有些狼吞虎咽。 这日直到深夜,也未等到赵明回来。陈义看着虽有些担心,但还是没有去东芳居,毕竟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将来还怎么朝夕相处。就这一犹豫,次日一早,没等到赵明,而是等来了赵明去世的消息。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赵明淹死在荷塘里了!” 陈义把碗筷一扔,匆匆地就跑了出去。陆清瞳也是惊讶不已,昨儿还好好的人,今儿居然就不在了。她稍作收拾,打算去看看。 就在她刚要出门的时候,那个白影又不知道从哪儿飘了出来,拦在了她的面前。这回她才真真看到了它的全貌。这是一团如同棉花的白色影子,轻飘飘地飘动,隐隐泛着点淡淡的白光。若是没记错,这该是师傅给她讲的灵魂吧。只是这四处飘荡的灵魂是怎么回事? “别……别去……那妖怪又开始吃人了!你……你打不过他的!” 陆清瞳死死地盯着它,“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那白影不住地摇头,茫然道,“不记得了。” “你为何总是出现在我的面前?” 白影绕着她转了转,似是在打量她,“我也不清楚,总觉得,我应该……曾经认识你。” *** 不顾白影的阻挠,陆清瞳还是来了东芳居。赵明是在这里当值然后不在了的,只是荷塘离这里还是有些距离的,不知道他的尸体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距离东芳居极远的荷塘里的? 因为赵明的事,东芳居的人又少了很多。她小心地躲过守卫,钻进了房间里。这时候疏乐已经醒了,正在桌前沏茶。而榻上,是一个熟睡的孩子,可不正是阿舟。 看到陆清瞳进来,疏乐给她也沏了一杯茶,递到了她的手里,“他刚睡着,仔细着别吵醒了他。” 陆清瞳了然地点了点头,看他小心地给阿舟捻了捻被子,然后一道去了后院儿。 看他清瘦的背影,她犹豫了片刻,终究放心不下的问道,“你……身子可好些?” “小破是在关心我吗?”回眸一笑,暖意四溢。 “你……你想多了。”以疏乐这不要脸的本性,她怕他又乱想到其他方面儿上去了,赶紧加了一句,“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原来小破随口说说都是这般关心我,我很是欣慰啊。” 陆清瞳:…… 不愿再与他纠结于这些,陆清瞳直截了当地把话题转到了赵明的事情上来。 “你可听说侯府出了一条人命?” “小破,我才大病一场,能活命便已经不错,如何去打听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表情很是自然,还带着些小埋怨。 “可那赵明昨日本该在这里的。” 疏乐有些不耐烦,“既然是一个玩忽职守的奴才,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陆清瞳蓦地停住了脚步,灼灼地盯着他。 “你……你怎么了?”疏乐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顿住脚步,不安地看她。 “我何时说过赵明不在这里?你又从何说起他玩忽职守?” “小破,你在怀疑我?” 这一句,是肯定的。他面上笑容顿失,本就不大好的脸色,更是差了。 “那你可知老李头的事?” “老李头?不认识。”疏乐坚定地摇头。 看着陆清瞳往后挪了一步,疏乐上前,试图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他微叹,无力道,“小破,信我。我疏乐,此生从未杀过一人。” 他闪烁的眸子太真,她不由自主地想去相信,但摆在面前的事情却让人那么难以接受。疏乐的话,真的值得相信吗?若他说的是真的,那真相又是如何? 离开东芳居时,阿舟还在熟睡,安安静静的模样,哪有醒着时的一分烦人。他睡得很沉很沉,若不是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胸脯,她都要以为阿舟已经死了。 如来时一样,躲过外边儿的侍卫,悄无声息地回了住所。 陈义两眼红红的,看不出这性子冷淡的汉子与那赵明感情是真的好。发现陆清瞳回来,陈义道,“暖玉疯了。” “恩?” “刚才我想着暖玉和明子是呆在一起的,明子死了,那暖玉呢?便去寻了。结果在暖玉的屋里,暖玉疯疯癫癫地胡言乱语,谁都认不出。絮絮叨叨地不住说话,你猜她说的什么?”陈义故作镇定地说道。 “说的什么?”陆清瞳嘴里虽这般问,心里却隐隐有一个答案。 “她说……有妖怪,她看到了妖怪吃人。” “妖怪?”这个词,可不是第一次听说。 陈义点头,继而坚定地站了起来,“我陈义发誓,无论是什么凶狠的妖怪,我陈义,定要为明子报仇!” 后来他还说些什么,她并未仔细听,等她回过神来,陈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自此,她再也没见到过他。管家第二日便让人来收拾屋子,很快,屋子里,又来了两个不认识的人。赵明和陈义,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再也没听人提起过。只是陆清瞳每逢饥饿时,便会想起那两个馒头,以及那两个人,一个面热心热,一个面冷心热。 *** 树下摆着一张桌子。阿舟右手僵硬地握着毛笔,垫着脚尖,在纸上比比划划。一张小脸儿纠结得厉害。 陆清瞳走进来便是这么一副画面。 虽说疏乐再三地保证说他从未杀人,但灵魂鬼怪之事,谁也没法说个清楚,若是他如那白影一般,间歇性失忆也不是没有可能。而阿舟还是这么一个小孩子,她到底有些不放心,便时不时地跑到东芳居来。疏乐到是很乐意,明白她心中所想,却懒得再做解释。 “阿舟你在写什么?” 阿舟见她来了,冷冷地哼了哼。那次知了的仇,他怕是要记一辈子了,“你这猪妖!怎的又跑来了?”说着,丢下毛笔,身子往前一扑,趴在了桌上,挡住了他写的一堆字。 “呀,难得,你居然也会写字。”陆清瞳左手很是轻松地提起他的后领,将他整个人给提了起来,右手拨弄着桌上厚厚的一叠写着字的白纸,满满的都是歪歪扭扭的‘月’字。 “你快放下我!猪妖!不然我找人收了你这个妖怪!”阿舟挥动着胳膊腿儿,那副模样让陆清瞳想起曾经不堪回首的过去,于是轻轻地把他放在了地上。 好笑地捻起一张,“你这‘月’字到是练得勤快,小小年纪,便有这心思,不知是哪家的小姑娘能入你小爷的眼?” 此话一说,阿舟怒了,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顶得她胸口绞痛。陆清瞳疼得蹲在了地上,小心地揉着胸口,这熊孩子,真是欠收拾。 “小破!你可还好?”刚刚沏了一壶茶出来的疏乐惊慌地看着蹲在地上,两眼泪汪汪的陆清瞳,焦急地扔了茶壶,快步走了过来。 陆清瞳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狠狠地瞪了眼旁边那个一脸兴味的孩子,“没事。” 疏乐失落地把目光落在阿舟身上,叱道,“阿舟,可知错!” “阿舟……阿舟下次不了。”阿舟垂头。 陆清瞳无语,这阿舟每回认错绝对是最快的,但是一转身就忘得干干净净。 阿舟认错了,疏乐满意了,看见桌上满满的‘月’字,眉头不由地又是一皱,“阿舟,说过多少次了,我的‘乐’字不是这个‘月’,你怎么总是记不住。” 说着,他拿起毛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下一个‘乐’字。龙飞凤舞,煞是好看。 想不到疏乐为人一般,这字到是写得不错。莫非长得好看的人,字也好看?那师傅写的字是不是更加好看?如此一想,越发想回去了。 出神之时,管家又跑了过来。 “大人,前堂老爷请您过去。” 疏乐搁下毛笔,看了一眼陆清瞳,“你可要跟我去?” 陆清瞳摇头,看了一眼阿舟,“不了,你去吧,我陪着阿舟练字。” 不知为何,管家突然投过来的目光让她很是不自在,可只一瞬,他又垂下了脑袋。 “好吧,管家,带路。” “是。” 第55章 “你想去便自己去,我没什么让你不放心的。”阿舟有些别扭地看她,“而且你脸上的猪脸面具戴歪了,我看着好不舒服。” 陆清瞳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果真是歪的,难怪刚才管家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看到也不知道早些告诉我。” “哼,能告诉你已经是我大发慈悲,你居然还要求这般多。”阿舟冷哼,不愿再理她。重又踮起脚尖,在桌前练字。 看着那一个个歪歪扭扭的‘月’字,以及之前疏乐写的‘乐’字,陆清瞳不解,“疏乐不是已经说了你写错了么?为何还在写这个‘月’字?” 阿舟头也不抬,“这个简单点。” 陆清瞳:…… 多一点的麻烦么? 看着他那不忍直视的字体,陆清瞳看不下去了,站在他的身后,不顾他的挣扎,死死地握住他的手,在纸上写下一个‘乐’字,依旧是……惨不忍睹。 “真是丑死了。”阿舟暗嘲。 陆清瞳羞赧,当初师傅教过她习字,怎么就没想过教教她练字呢?如今被一个孩子这般嘲笑,真是让人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阿舟你很冷么?”她故意把话题从字上面转到其他的方面,“要不要去屋里?” “我好着呢!哪像你这样弱不禁风!” 陆清瞳两手握住他的手,她其实并未说谎,他的手,如冰一般凉人,她冲他的手哈气,“还说不冷,走!走走!咱们回屋去!” 不顾他的叫嚷和挣扎,陆清瞳自顾自地拽着他就往屋子里走。 *** 侯府前堂。 疏乐随着管家走了进去,里面除了侯爷外,还坐着一个熟人。想不到十年之后,他更加英武了些,比起他这病弱的身子,着实让人羡慕嫉妒。 “金重安拜见二殿下……不!应该说是太子殿下!”站起身来的青年男子,身着镶金丝线的宝蓝色长衫,漆黑如墨的长发以一金冠扣着,衬得人如太阳般耀眼。含笑的眼睛,微勾的唇角,镶在一张俊朗的脸上,深深地刻在人心上,怎么都没法抹去。此人,正是当年乾明派的砚重,也是如今万千闺阁女的如意夫君——威武大将军金重安。 当真是让人没法忽视的一个人物啊。 “将军莫要多礼,十年了,想不到将军比之当初更是英朗。”疏乐坐在高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站立的砚重。 当初砚重和陆清瞳的关系可不简单,陆清瞳她看不清,而同样身为男子的疏乐可不会不明白。那时候他抱着陆清瞳的温柔表情可做不得假。 十年前他不知道她是小破,他是流陵,尚且没多大感觉,如今想想砚重和陆清瞳的亲昵,便恨得牙痒痒。看着情敌比自己优秀,着实不是一件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礼数不可废。” 疏乐默许了他行礼,便令他坐下,到底是个将军,做得太过就不大好了,“不知将军来所谓何事?” “皇后娘娘说养的猫儿最近病了,没法陪她,她思念太子殿下的紧,便命微臣来寻太子殿下回去。” 疏乐应了声,“我知晓了。” “不知殿下何时起身?” 离开吗?若是在遇到陆清瞳之前,他恐怕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可如今……他能丢下失而复得的人吗?可若是带着她一起回去,宫里还乱得很,他在宫里的地位并不高,很多事都被皇后掌控着,他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听话的傀儡罢了,让陆清瞳去宫里,岂不是太过于危险了? 他看了一眼砚重,心里更是纠结。 现在脸砚重都找了过来,若是他回宫了,砚重会不会也找到陆清瞳?十年前砚重不懂,现在的砚重还能不懂么? 纠结之中,一直安静的侯爷开了口,“天色不早,哪怕要回宫,也等明日天亮了再回吧。金将军,若不嫌弃,便也留下来吧。” 砚重点头,“多谢侯爷。叨扰了。” 疏乐却是变了脸色,但他也不过是在这里暂住,哪有什么立场赶人。闷闷中,他回了东芳居。 树下的书桌上,满满的都是白纸。他想起了那两个人,心里不由地暖暖的。进了屋子,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蜷缩在榻上,极为不雅地睡得正熟。 疏乐会心一笑,拾起半掉着的被子,轻轻地盖在两人身上。看着熟睡的陆清瞳,他的神情慢慢黯淡了下来,揭下她脸上挂着的面具,把手附在她精致的面容之上,“小破,我要回去了,你会不会等我?” 睡梦中的陆清瞳不适地翻了个身,把整个背影对着他,嘴里砸吧了一下,朦胧地唤了声:“师……师傅……清……清瞳知道错了……” 师傅…… 疏乐叹气,其实他早就知晓,相比于砚重的威胁,她的那个师傅才真的是难以对付。身手暂且不说,姿容也是绝顶的好,而且……小破她喜欢…… 她到底记不记得兰陵,记不记得他们之前的一切? *** 东芳居外,风拂叶动,卷动树后雪白的衣角。 “怎么,心疼了?” 若是陆清瞳见到,定能一眼看出,这个说话的人,正是那个神出鬼没,骗她去东芳居的人——方子。 而另一个喜好穿白衣的年轻男子,正一脸铁青地咬牙切齿,“那个混小子居然用他的脏手碰了清瞳的脸!” “三号,你不会又忘了她只是一个快穿女主了吧。”五号系统头疼地看着某个入戏太深的人,“你是系统,她是女主,那个小子……算是个男主吧,你已经入戏太久,不可以再靠近她了。” 怀殷铁青着脸,右手握得咯吱作响,“清瞳我养了十四年!” “恩恩!”五号系统点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翻,“事实证明,你不太适合养孩子,瞧快穿女主那别扭死的性格,找抽的个性,亏得这些男主能忍受,是我……肯定……喂!你去哪儿?”还没说完,就见怀殷一溜烟儿地不见了。 怀殷什么都没说,径直地往外走。 既然他不能去干涉,那就加快剧情的发生!清瞳啊清瞳,即将到来的一切,你可要扛住!我养大的孩子,绝对不能太弱了! 屋外的一切,屋子里的三人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一片祥和…… *** 不知道侯爷为何这般安排,按理说他该在疏乐的居所附近才是。而事实是,他在西边,而疏乐,在东边儿。 挥退了伺候的侍女,在乾明派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这些年下了山,也依旧保持了那时的习惯,根本没法让人伺候。 他简单地洗漱了一翻,正准备坐下歇息,突然一个白影飘到了他的跟前,莫名的熟悉感充盈心扉。 “你……你是……” 那白影呜咽出声,“十五了!那妖怪……那妖怪又要作恶!你……求你……求你救救那个姑娘……” 砚重却是惊讶出声,“砚思!你是砚思?!” “砚思?”白影一阵恍惚,自己念念叨叨了好一会儿,突然惊呼,“对!我想起来了!我叫砚思!我是砚思!妹妹!我的妹妹呢?你知道我妹妹在哪儿吗?不对,我是砚思,你又是谁?” “砚思,你不记得砚重师兄吗?我是砚重啊!”砚重感伤。 砚思比他先一步下山,说是要回家探望探望自家的妹妹,熟料,下山之后不久,他的气息便消失了,砚重多次去问掌教,掌教只摇头不语。三年了,如今再见,他竟然成一缕魂魄?! “砚思,你那次下山后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何你的气息突然消失了?” “不……不知道……我……我都忘了……不过……你可不可以救救那个姑娘!”今日便是十五,那个姑娘还呆在那里,会出事的! “姑娘?” “恩恩,随我来!”砚思从他面前飘过,本想飘出去,却在触碰到阳光之时,疼得逃了回来,“我忘了……我不能见光的。”他把目光落在砚重身上,“你快去!东芳居,那个陆清瞳,一定要带她离开!东芳居有妖怪!” 砚重虽不大懂他在说什么,但为了让他安心,重重地点了点头,大步就走了出去…… 没记错的话,东芳居貌似是太子殿下居住的地方。身为一国的将军,他有责任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危。而那个姑娘陆清瞳……陆清瞳?!不会是那个小胖子吧…… *** 东芳居里,三人正在用膳,相比于疏乐和阿舟的斯文,陆清瞳的‘斯文’就显得有些粗暴了。 “粗鄙之人用膳也是如此可怕。当真是如人教养。”阿舟咽下嘴里的食物,嘲讽道。 疏乐搁下筷子,叱道,“阿舟!食不言寝不语!你可知错!”说完,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陆清瞳,发现她并未生气,还在狼吞虎咽,这才放下心。 阿舟立马垂头认错,“阿舟知错了,下回不会了。” “恩。” 两人说得厉害,而陆清瞳完全不理会,自顾自地啃排骨。饭桌上和人吵架,着实不值当,影响食欲不说,万一一不小心打翻了饭菜,饿的还不是她自己。何况,阿舟嘴贱,自有疏乐去收拾她,她只当没听见便是了。 于是,这一桌子的饭菜,再一次的,一半饭菜入了她的肚子。 命人来收拾残局。疏乐柔声问道,“小破,可要出去走走?” 阿舟率先回答,“好呀好呀!我们出去走走!” 疏乐横他一眼,阿舟立马老实了。陆清瞳看了眼窗外,天色还早,出去走走消消食也是不错,于是应了声,“好。” 在这里待了一月有余,她并未看到什么可怕的妖怪,疏乐的一切都很正常,也许赵明和老李头的死不过是巧合罢了。她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也许趁着这次出去走走,给疏乐说说也好。 天色微暗,三人并排走着,疏乐走在中间,一手拉着阿舟一手拉着陆清瞳,最初陆清瞳有些抗拒,奈何他动不动就晕倒,她一不答应,他就要晕倒在地发模样,她也奈何不了,也便由着他了。 “清瞳,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犹豫许久,疏乐开口。 陆清瞳眨眨眼,脑子里自然地绘出一副画面,那是师傅带着她游遍世界的图画。十年来师傅带她走了很多很多地方,见了各种各种奇怪的生物,她想,若是可以,后半生也这样随着师傅也是极好的。 “周游世界。人生太短,若不去看看,岂不可惜。” 疏乐点头,这到真是符合她的性子,看来要让她留在他身边,呆在那么一方土地上,着实是一项艰难的任务。 “若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没法陪你周游世界呢?你会留下来吗?”他灼灼地看她,等着她的答案。 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再让她看不出疏乐的心思,她就真的是白痴了。因而她也顿住了脚步,郑重地回道,“对我很重要的人肯定会陪我周游世界。”不能陪她周游世界的人,也就不是对她很重要的人…… 原来,他疏乐还是不能在她的心上留下分毫痕迹…… 疏乐瞬间黯淡下去的眸光,陆清瞳不由自主地心疼,故而笑道,“不过,疏乐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将来,我定会领着夫君时常去看你的。” 这句安慰,可谓是伤口上撒盐。疏乐更是颓丧。 “笨!”阿舟默默地在一旁说了句,也不知道在说谁。 如此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要走了。” “我要离开了。” 两人异口同声道。 诧异地相视。疏乐焦急道,“你要去哪儿?” “我出来这么久,也是该回去了,不然师傅该担心了。” 当她提到师傅之时,眼睛明亮了许多,就像天上的星辰,让他心里更是抽痛。这个什么师傅……怎么还阴魂不散…… “那你呢?你也要回宫去了吗?” 疏乐点头,“我在外边儿呆得够久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听到他要离开,阿舟突然抱紧他的大腿,哀戚,“月哥哥,你要抛弃阿舟了吗?阿舟不舍得你离开,你一直留在这里陪阿舟不好吗?” 疏乐轻轻地顺着阿舟的头发,“放心,无论我去哪儿,我都会带着你的。” 听到他的承诺,阿舟这才放下心来,“阿舟都记着的,月哥哥可不要骗阿舟。” “恩。” 陆清瞳看了眼阿舟,这么个孩子,若是没猜错,该是侯爷的孩子才对。侯爷应该宝贝得紧,他会许疏乐带他走吗? “阿舟到底金贵,你这样真的好吗?” 疏乐面上有些别扭,似是在掩藏什么,“无碍。阿舟他……他只与我亲近。” 至此以后,再无话语。 三人都走得恍惚,想着自己的事情,自然没注意到一旁注视了三人许久的人。砚重并不是故意要听三人说话的,但是却控制不住听了进去。 那个带着八戒面具的‘小厮’,便是陆清瞳吗?她纤瘦了太多,婀娜的姿态,一点也看不出是当年那个笨重的小胖子。那股想靠近她,揭下她面具的渴望自看到她的脸的欲/望第一眼就隐隐窜动。十年了,他们终究是见面了!若是她回去,他送她的那份大礼可会受得住?他可是查了好久才查到她的身份。 本该上前去的,可,他控制住了自己,若是被太子殿下知晓他已经找到了陆清瞳,岂不是麻烦? 至于砚思所说的妖怪,他其实一眼就看了出来,居然是……不过,看到刚才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些麻烦。 几经思索,等回过神来,那三人已经回去了。 还是守在一旁,等那妖怪现身再做打算好了。如此想着,他快步朝着三人追了过去。 第56章 黄昏刚至,一向恨不得她十二个时辰都留在东芳居的疏乐竟然委婉地劝她早些回去休息。她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愣了好半晌。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阿舟,暗自摇头叹息。这没心没肺的熊孩子,到底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顾作镇定地与疏乐道别,如同平时一样。疏乐瞧着她离开,那舒了一口气的轻松表情却是让她的心沉了几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多想之前的猜测也仅限于猜测而已。 晚霞红透,往日欣喜的景因沉闷的心情变得压抑。她刚刚走出东芳居,转身就走了回来,面对着疏乐错愕的表情,凝重地问道,“你曾说,你从不杀人的,对吗?” 疏乐目光微暗,那潜藏在波光里的受伤让她后悔之前的那么一问。他上前,冰凉的指尖触及她的发梢,“我从不骗你,原来不曾,现在不愿,将来也不会。” 该相信他吗? 陆清瞳不断地劝说自己,可总有根弦绷着,放松不得,她瞧了一眼躲在疏乐身后冲她做鬼脸的阿舟,道,“阿舟这孩子我喜欢得紧,不如今日与我一起回去,待明儿一早,就给送回来,你看,成吗?” “不成!”疏乐面色突变,微微起伏的胸脯引来他一阵剧咳。 “才不要跟你这猪妖走呢!”阿舟冲她吐舌头,被疏乐一瞪,立马老实地垂头立着,在不吭声。 陆清瞳干笑两声,敷衍地道了声告辞就转身离开。步子走得飞快,心情却随着步子的加快而越发沉重…… *** 月光皎白似雪,落在那层层环叠的琼楼之上,衬得楼宇满是一股森严和肃穆。打更人敲了三下,慢悠悠地走远。廊檐之上,陆清瞳如同燕雀,飞掠而过。殊不知,就在她走后不久,有人站在了她曾站立的位置,望了一眼她离开的方向,紧紧地追了过去。 东芳居里一切如常,似乎并未有什么不同。陆清瞳站立在院儿正中央,看着月光把院儿照得透亮,她望了望那扇紧紧闭合的屋门,想来疏乐和阿舟睡得正熟,也不好直接进去打搅。她放缓了步子,轻轻地走至窗下,小心地在纸窗上戳了一个小洞。 屋子里光线很暗,但依稀能让她看到阿舟安稳地熟睡在榻上。 直到此时看到阿舟好好的,她这才舒了一口气,久久悬挂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疏乐果真是没有骗她。 她刚准备离开,突然听见院儿门被人轻轻地敲了敲,三声之后,并无人应答,那人自己慢慢地推开了院儿门,一步一步地朝这边走来。 倒挂在屋檐上的陆清瞳屏住呼吸,惊讶地看着自己推开屋门走进去的小厮。这人她连姓甚都不清楚,只模糊地有一点眼熟,估摸着该是侯府里的哪个与她打过照面儿的小厮。 这大半夜的,他一个小厮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听见他合上了屋门,陆清瞳翻身下来,正欲闯进去把那小厮给逮出来,就在这时,一声惨叫从里面传出,“鬼啊!救命!!!” 这声音…… 不待犹豫,她一巴掌拍开了屋门,惊声一响,那两页木门就散在了两旁。因着焦急,她的动作很是迅速,眨眼之间就窜到了屋子里。月光从大敞的屋门照了进来,可依旧没能除去屋子里的朦胧。 那是野兽的低吟,以及水珠溅落地面的脆响,当然还有那小厮的惨呼,“救命!救命!” 就在她两步开外的地方,半人高的‘野兽’死死地以两爪按着那小厮的胸口,两只发绿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仿佛只需她的一个不留意,它就会扑过来咬断她的脖颈。 “大胆妖孽!竟敢在侯府作祟!”陆清瞳大喝一声,碍于忘了带点什么兵器,于是随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抄起一只杯子就扔了过去。正正砸在它的额头上,再弹到了地上滚了两转,这才没了声。 野兽长嘶,彻底被激怒,摇摇头,弃下爪子底下的‘美食’,脖子往后缩了半寸,后爪子在在地上刨动,发出刺耳的声音,下一瞬就扑了过来。 陆清瞳以余光瞥了一眼榻上依旧安睡的阿舟,小心地把这头凶兽引到院儿里去。不过,这头凶兽身上满是恶臭,就像一块会移动的腐烂多时的烂肉,刺激得她连连作呕。在味道太浓的情况下,嗅觉太过灵敏着实不是件好事。本以为作祟的妖孽该是疏乐,但看眼前这头恶心的似狼似虎的凶兽,以疏乐那全身上下恨不得头发都是白的的个性,应该不是他。那么,问题来了,这头凶兽是从哪里来的?疏乐又躲到了哪儿去?为何留下阿舟一个孩子单独在屋子里? 对于她的不专心,凶兽似乎格外生气,刨着爪子,又是一个猛扑。 它的动静很大,陆清瞳即使跃上了一旁的树梢,发尖还是被带动的风扬起,撩痒了脸颊,她挠了挠,继而捏住鼻子,盯着凶兽道,“你也别一直流口水啊!能不能说句人话?你到底姓甚名谁,来自哪里?为何要害人命?” “吼~”凶兽怒吼,一双绿眸死死地瞪着树梢上的陆清瞳,狰狞的面孔在月光下越发恐怖。 陆清瞳叹气,见问不出什么,折断了手边的树枝,打算直接为名除害。异变就在此时突显。 只见那头凶兽黑红色的皮肤被月光笼罩,原本无形的月光突然之间在它的身上有了形状,如同一匹上好的锦缎将它层层包裹,重新塑造成了另一副模样,纤长矫硕,之前凹凸不平的皮肤瞬间滑整,远远一看,就如同一只雪白色的豹子,却多了三对白羽翅膀,爪子也长了三寸。翅膀扑朔着,雪豹平稳地飞至半空。 “居然是二重妖兽。”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惊叹,陆清瞳却是毫无察觉。 陆清瞳如遭重击,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冲她扑将过来的雪豹。幻化成雪豹的凶兽没了那股难嗅的腐烂味道,那股子被潜藏的味道如今算是彻底暴露了出来。 “小心!”疏乐的声音。 她蓦地回神,而那尖利的爪子已经近在眼前,尚有些晃神的她,想逃离已经是来不及。陡然间天地反转,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手捞住她的腰肢,自树上径直地跌到了地上。雪豹扑了个空,翅膀摆动又要扑下来。揽着她腰肢的人,动作轻盈地躲过它的利爪,躲了四五个来回,那人闷闷地说了句,“怎么还是这么重?” “接着!”不等陆清瞳回神,她就被人给抛到了另一个人的怀里。疏乐踉跄两步,终究抵不过她的重量,两人一道跌倒在了地上。 疏乐焦急地看她,“小破,可有受伤?” 陆清瞳摇头,疑惑地看向那边与雪豹较量的蓝衣男子,他是……砚重师侄? 惊疑不过一瞬,她立马把视线落在了那头雪豹身上,眼看着砚重拔出剑要去刺,陆清瞳急道,“别伤它!” 砚重目光微沉,立马明了,改用剑鞘去对付那头雪豹。 “你已经知道了吗?”疏乐看向她,有些无奈。 她抿唇,接着缓缓地点了一下头,“为什么会这样……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那个冲她吐舌头的孩子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吃人的怪物?! 疏乐看着与雪豹纠缠的砚重,漂亮的眸子慢慢没了光泽,晦暗幽深,“阿舟死了多少年,我也不知道。他被妖兽吞噬,该是它的执念让他以人类的形态存活至今,只是……每逢月圆他都有一劫。我住进这东芳居,是在水井里发现他的,当时他蜷缩成一团,煞是可怜,我便把他留在了身边。” 她蓦地想起白日里管家那一眼惊奇,当时还以为是面具戴歪了的原因,其实是奇怪她与空气说话吧。 “阿舟他……”每月皆要残害人命,对于这么一个孩子来说…… “他什么都不知道。”疏乐怜惜地望了一眼雪豹,“他还不止一次让我帮他寻找他的家人,可是他并不知道他早就死去了,而他的家人,说不定也早以入土。哪怕尚在,也是看不见他的。” 雪豹凶残,而入了人眼,却莫名地让人心疼。 砚重不欲与雪豹继续纠缠,趁着它喘息的空当,右手蓄力,将力道都聚集在右手食指之上。雪豹嘶吼一声,飞扑而来,似是想拼死一搏,速度竟比之前快了两倍不止。砚重御剑而起,轻松地躲过,两者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右手食指重重地落在了它的后颈上。 于是,陆清瞳眼睁睁地看着半空之上的雪豹突然失了气力,径直地落下来,巨大的震荡扬起一人高的尘土。 疏乐起身走了过来,以手抚摸它的头,满是疼惜,他的话却是对砚重说的,“金将军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 砚重瞥了一眼站住疏乐身后的陆清瞳,恍若不识地把视线转落在疏乐身上,“今日进入侯府便感知到有妖物在此间作祟,因担忧殿下的安危,擅自过来,还望殿下见谅。” “将军一片诚诚,疏乐该感激才是。” “既如此,明儿还要赶路,殿下好好休息。”砚重拱手行礼道别,转身离开。其间,再没看陆清瞳一眼。 等他走远,陆清瞳这才问道,“砚重师侄没认出我吗?” 因她一句,落在雪豹身上的手顿了顿,疏乐并未看她,“这么多年了,谁都会变的。或追财,或追权,或追道,或追力。” “那么你呢?” 疏乐抬头看她,“曾经我追活,现在……”目光灼灼,弯了嘴角,“追一个曾经不小心丢掉的人。” “……”陆清瞳把视线偏开了去,“我……我困了……”说罢,逃也似的跃上屋檐,跑了。 子时刚过,月光下,疏乐看着怀里的雪豹一点点地散作月光消散成微尘继而不见。 “阿舟,下一个月圆,我等你回来。” 第57章 “殿下请上轿。” 久久的沉默,而那白衣翩跹之人,还愣愣地看向侯府里面。 “殿下?” 侯府之外,砚重牵着枣红马,走了过来,恭敬问道,“殿下可在等什么人?” 疏乐复杂地看向面前这一脸平静的砚重,轻轻地摇头,“走吧。”说完,他踩上脚凳就上了轿子。 她既不来,那他便去找她,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起轿~” 疏乐只知晓陆清瞳没有来送别,却不知她早在前一夜就离开了侯府。此时已在十里之外的路上。 “师傅,你如何知晓我在侯府?”陆清瞳满心欢喜地走在怀殷身侧,水灵灵的眼里满是他的影子。 怀殷对于某个抱着他的手臂恨不得啃几口的‘猴子’,意外地没有把她推开,“清瞳,这些日子可还好?” 对于他的关切,陆清瞳更是兴奋,恨不得长条尾巴出来晃悠,“师傅不用担心,清瞳一切都好。” 听到她说好,怀殷欣慰地点头,但转瞬就不高兴了,不着痕迹地推开她,召唤出代步的灵兽天行马,“还有很远的行程,我们赶紧走。” “师傅你怎么了?”感觉到怀殷的怒气,她正想也翻上马背,熟料师傅不等她上马,扬鞭就驾驭天行马飞上了半空,急速跑开了去。 “诶!师傅!你等等清瞳啊!”她急匆匆地追上去。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惹恼了师傅,但目前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而是怎么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师傅。 怀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担忧她过得不好,但听到她说好了,想到她这些日子是跟疏乐那小子一直呆在一起,心里像是哽了一块石头,难受得透不过气来。他偷偷地瞥了眼紧紧追逐在后的陆清瞳,瞧着她的步子慢了些,他抚了抚天行马,驱使它稍稍减了些速度。 一路狂奔,等到来到市集,陆清瞳总算看到怀殷收回了天行马,改为步行,她这才得以走至他身侧,哭丧着脸道,“师傅,之前我说错了,我过得不好,很是不好!” 怀殷笑了,扶了扶她脸上有些倾斜的面具,“你这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 看到他笑了,陆清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过紧接着闷了一会儿。听到她过得不好,师傅就那么高兴?这真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儿。师傅果然是有些讨厌她的吧…… 心里还想着自己的小九九,直到怀殷道了声,“到了。”她这才惊醒。 看着头顶上硕大的两个字——‘陆府’,陈旧却庄严肃穆。她闭上了眼睛,仔细地嗅了嗅,果然是那熟悉的味道,虽是隔了十四年,可她还清晰地记得这里的一切,毕竟,这是她出生,以及第一次见到师傅的地方。只是…… “师傅为何突然带清瞳回这里?” 怀殷牵着她的手上前去敲门,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时候到了。” 开门的是一老叟,花白的胡须一大把,他眯了眯眼,将两人一通打量,摸了摸光溜溜的后脑勺,道,“不知二位是……” “陆府的小姐怀某带走十四年,如今该是归还的时候了。” 听到他这般说,陆清瞳顿时一惊,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出来,她灼灼看他,“师傅,你又不要清瞳了吗?” “又?” “那一次还有那那一次,师傅你老是想把我丢下。”陆清瞳好是委屈。 “别胡思乱想,只要我一日未将你逐出师门,你便得叫我一声‘师傅’。” “是吗?” 没等到他的回答,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来,那涌过来的一大群人,脸上喜悦和惶恐交杂的表情着实让她吃惊。正当中,有一中年男子,斑白的发整齐地梳了起来,微微发肤的身子显得一张脸有了几分和蔼,他走了过来,满是感慨地拍了拍陆清瞳的肩膀,“吾儿清瞳,你回来就好!” “爹爹?”陆清瞳将他上上下下一通打量,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爹爹,原来爹爹是这样的,着实好看,难怪爹爹的妻妾那般多,娘亲总要为他神伤。不过……她为何觉得爹爹和另一个人有些相似?不可能!是她想太多了吧。 “爹爹,哥哥呢?” 站在陆方回身后的窈窕妇人满脸儿的欢喜,上前回道,“清玄啊在十年前得了机会,被选作了乾明派的弟子,这么多年都未回来,想来是留下了。这孩子,也不知给家里带个消息回来,平白让我这当娘的担心,回来了定要好好说说他!” 若是没猜错,这妇人该是陆清玄的生母二姨娘。除去很早就去世的陆夫人,爹爹后来共娶了五个姨娘,而她娘是第三个。但整个陆府,就她和陆清玄两个孩子,她是一个灾星,而陆清玄不是,何况还是唯一的儿子,自然在府里宝贝得不行。 陆清瞳看了看来的几人,一男四女,各个样貌都不俗,不过…… “我娘亲呢?她是不是不在这儿?” 陆方回面露尴尬,“在这大门口像什么话,走,去里面说说。”说罢,他率先领着怀殷往里面走,“道长,里面请。” 怀殷浅笑回以一礼,瞥了一眼尚在郁闷的陆清瞳,他走至她跟前时,轻道,“别担心,你娘尚在。” 陆清瞳这才放下了心,跟着众人进了陆府。 她好奇地看向曾经缺失的那一部分景色,感慨难免带了些伤感。 “清瞳你今年是十七了吧。”说话的是一个姨娘,但她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个。 “恩。” “你可知京城里的……” “咳咳!”陆方回一阵咳嗽,打断了那姨娘的话语。姨娘怯怯地垂下头,再不吭声。 “清瞳该是累了吧,素儿带清瞳下去歇息。”原本一直站在最末,默不吭声的姨娘应了声,领着陆清瞳往后院儿走。 怀殷刚跟着走了几步,就被陆方回拦住,“道长,可否与陆某谈谈?” 怀殷对上陆清瞳担忧的眼神,回以一个安抚地笑容,继而回头对陆方回说道,“好。” *** 大厅里,两人各自端着一盏茶,慢悠悠地品着,谁都未开口。 直到怀殷放下杯子,按捺不住地问道,“不知陆爷要与怀某谈些什么?” 陆方回重重地叹了叹气,搁下茶盏,“刚才陆某看过,小女的眼睛已经变为正常的颜色,那小女可是已经成了正常之人?” “清瞳从始至终都是常人,陆爷难道不晓么?” 看出怀殷隐隐的怒气,陆方回柔和了语气,“道长误会了。”他起身,来来回回地大厅里走动,“道长不知,就在一月之前,京城里金家遣了媒婆来,说是要娶陆府小姐。我这府中,就清瞳一个姑娘,到哪儿再找一个正常的姑娘来?可不等陆某拒绝,金家已经把聘礼都送了来,隐隐有不容拒绝的趋势。” 听到他如此说,怀殷却是镇定了下来,或者说,这一切都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 “可道长你也知晓,清瞳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怎么了?”怀殷冷笑,“难道你身为她的父亲,也是相信那些荒谬之言?” “亡国之瞳,那是整个陆府的灾难!为她一人,我没法以整个陆府去尝试!”陆方回胸脯因为激动连连起伏。 “今日你也瞧见了,她的眼睛已经恢复成了正常的颜色,这世界上,只要你的人管好自己的嘴,那就没有什么人会知晓她眼睛的事。” “陆府的人陆某自会处理,只是……”陆方回紧紧地盯着怀殷的怀殷的眼睛,“清瞳她确实已经不会变回原来的瞳色了么?” 怀殷默认地垂了垂头。 有些事他不能说,瞳色会不会变回,他并不能保证,但,亡国一事,却是他必须一手促成的事情……这是早就注定了的,他不能改变,也不会说。 瞧着陆方回那副安心的表情,他暗暗嗤笑。 “那金家的亲事是已经接了么?” “是的,日子定为下月初六。” 初六啊,已经没有几天了……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似乎有些不舒服,金重安……砚重……李啸……真是…… 可是他却眼睁睁地看着,不能去改变,反而要去推动这件事。有时候他在想,要是他撂挑子不干系统的事儿了会怎样? 当然,那只是想想罢了。 第58章 在过往的十四年里,她不是未曾想过,当某一天,她回到陆府,她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那一群熟悉的陌生人。或沉默,或逃避,无论哪一种,都绝对不是目前这一种。 对于家里的人突然之间的重视,陆清瞳很是莫名其妙。虽说离家尚小,不算太懂事,但记忆里,几个姨娘的刻薄和冷漠她还是有几分印象的。如今,瞧着这面前的笑脸人,着实不懂时间到底偷偷地做了些什么? 被叫做素儿的姨娘领着她来到一间收拾得格外雅致的客房,摆设什么的虽比曾经她居住的地方好上许多,但再好也是客房,作为陆家女儿,却被当做外人住在客房,她很是不解,话语里隐隐地有些怒气,“四姨娘,为何不带我回我自己的屋子?莫非清瞳外出十四年,便连家都没有了么?”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既是我们陆家的孩子,陆家便永远是你的家。”四姨娘拉着她坐下,安抚道,“你的屋子近些日子正在收拾,住不了人。你暂且在这儿歇着,待那里收拾妥帖了,就搬过去。” “收拾?”陆清瞳皱眉,“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收拾的?” “现在还不能说,你到时候便知晓了。”四姨娘捂嘴轻笑,“相信你刚回来累着了,便先歇息吧。”她起身离开,刚走至门口的位置,突地指了指身边的丫鬟,“瞧我这记性,竟给忘了给你留个使唤的人。这丫头与你年纪相仿,便留下来伺候你。” 那丫鬟盈盈一拜,翠绿的裙摆像是揉碎了的翡翠,衬着一张娇俏可人的脸白净净的,煞是喜人,“奴婢江莲见过小姐。” 陆清瞳看了江莲一眼,也不扶她起身,只看着四姨娘道,“四姨娘,清瞳与师傅闯南走北多年,过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的日子,实在不习惯多一个人在身边。这江莲,四姨娘你带回去吧。” 听她这般说,四姨娘直抹眼泪,“这些年,你一个姑娘家的,想来受了很多苦吧。你放心,如今回了家,定不让你再吃苦。这个丫头不够是吧,我这就再找管家给你买三个去。” 陆清瞳:…… “我不需要什么丫鬟,我自己能够照顾自己。” “不喜欢丫鬟没事,我找管家给你买几个机灵的小侍来,你说说,你是喜欢胖点儿的还是瘦小的?” 陆清瞳:…… “四姨娘,我喜欢江莲,就让她留下吧。我累了。”无奈中,陆清瞳不得已留下江莲,真是怕了这‘热情似火’的姨娘给她找来一堆环肥燕瘦的小侍,到时被师傅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解释。 “那好,你好好休息。”四姨娘笑得满意,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江莲,嘱咐道,“清瞳能选上你,是你的福分,记得好好照顾清瞳。” 江莲垂头应是,“江莲定会把小姐照顾妥帖。” 四姨娘在另一个丫鬟的搀扶下,扶着纤腰慢悠悠地离开了。 *** 屋子里,陆清瞳复又把目光落在江莲的身上,她的身量与她也是差不多,丫鬟的服饰单调无华,却依旧掩藏不住她一身的碧玉气质。这要去了外边儿,指不定还会认为这江莲是小姐,而她是丫鬟。 “小姐可是有事要吩咐江莲去做?” 陆清瞳正欲摇头,蓦地想起那个十几年未见面的娘亲,“你可知我娘亲在何处?” “三姨娘该是在清心祠。” 清心祠?她的记忆里似乎并无这么一个地方。 江莲看出她的疑惑,继续道,“清心祠是前年刚刚修建的,前些日子老爷听说三姨娘夜里老是梦魇,便让她搬了去。” 陆清瞳牵起她的手,温和了语气,“莲儿可愿领我去去这清心祠?” “可是……”江莲想拒绝,可这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便被陆清瞳拉着走出了屋子,想了想,便由着她了。 *** 清心祠距离她的居所并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面不红气不喘地站在清心祠门前,她犹豫地回头问江莲,“莲儿,我娘她这些年过得可好?” 江莲:……手舞足蹈地想说什么。 “你别急,喘过气来再说。”陆清瞳很是善解人意地劝说,口里却不断地问她,“我娘身子弱,可有生过什么疾?” 江莲:…… “当初所有人都认为娘亲待我不好,其实我是知道的,娘亲是有什么苦衷的。那时候我不能问,如今我长大了,不知道若是问,娘亲会否告诉我?莲儿,你说呢?” 江莲:…… 等江莲喘过气来,准备回答她的问话时,陆清瞳已经推门走了进去。她想跟过去,却被喝住。 “莲儿你就在外边儿守着,我一个人进去。” 清心祠的环境尚算清雅,只是少了几分人气。她的步子落得很轻很轻,似是怕吵了那个记忆里的人。院儿里有几盆菊花,此时刚打了几个花苞,叶子零零散散地耷拉着,看得出并无有心人打理。祠堂的旁边立了一小筑,两层的。在二层的阁楼上,窗户大开,风卷出屋里的粉色纱窗,摩挲在窗户上扑腾腾地响。 陆清瞳走至祠堂前,却并不走进去,把目光锁在那一座小筑上。 恰在这时,一阵铃声响了起来。她蓦地抖了抖,全身每一处血肉都叫嚣了起来。她顺着铃声跃上小筑,从大开的窗户翻了进去。越是靠近,越是有些胆怯。 “瞳瞳,听到铃声就赶紧回来……” “瞳瞳,快回来……” 小筑里,有人弱弱地哭喊着,可哭着哭着又似愤怒地骂了起来。 “贱人!都怪你!都怪你!是你这小妖精害了我淑雅这一生!当初我为何要生下你这害人精!” “妖怪!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不要生下你这妖怪!当初我就该直接掐死你!” …… “呜呜……瞳瞳,娘亲想你了,快回来!” “瞳瞳,快回来……” 时而说想她时而又恨她。陆清瞳站在原地,矛盾地不知该走过去还是就此转身离开。娘亲一词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温暖和依赖,而对于她来说,是依慕和恐惧。 “瞳瞳,娘错了。” 陆清瞳叹气,终究抵不过思念。或许有一点点怨恨,但与娘亲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 撩开那层层纱帘,小筑里,除去一张床榻,便是一副桌椅,连寻常的柜子都没有一只。榻上半躺着一个人,看着三十出头,还是一派青春年好的模样,但相对其他姨娘,少了几分灵气。她痴痴傻傻,一手抓着铃铛,一手又抓着件孩童的小衣,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骂一会儿嚎。 “娘亲?” 陆清瞳有些哽咽,眼前的人疯疯癫癫,哪有曾经的一分狠厉。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因为她的离开吗? 她又轻轻地唤了几声,然而娘亲恍若未闻,困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顾外界发生的一切。 “娘亲,瞳瞳回来了。” 听到‘瞳瞳’俩字,她的眼睛眨了眨,抬头看了清瞳一眼,接着摇头嘀咕,“不对不对,瞳瞳才不是这副面具。” 陆清瞳欲揭下脸上八戒面具,却听见脚步声从小筑楼梯间传来,一步一步,走得不快。 “娘亲,下次我再来看你。”她轻轻地把娘亲拥入怀里,但很快就松开了她。 就在木门被人推开的一瞬间,她转身一跃就跳出了窗户,紧接着平稳地落在了地上。她抬头,再次看了眼那被风卷起的纱帘,隐隐地听见里面的人对话。似是在劝娘亲,又似在叹息同情。 陆清瞳心情蓦地沉了几分,在走出清心祠,推开院儿门的时候,意外地看到怀殷靠着旁边的槐树假寐,阳光透过叶缝落在他的脸上,斑驳的影子配着他皎白的衣衫,似是花纹,给他清俊的姿容平添了几分魅惑。她本想静静地多看一会儿,可怀殷却察觉到她的到来,慵懒地睁开了眼睛。 “师傅是在等我吗?” “恩。”他走了过来,伸手揭下她的面具,对着她的脸,看了许久。 陆清瞳有些不自在,她长年戴着面具,极少在师傅的面前露出整张脸来,再加上师傅的命令,她更是极少露出面容。如今被他这般看着,不自在和羞涩里,还夹杂些担忧,长期未经阳光的洗沐,面色会不会不好,会不会太过苍白,师傅会不会嫌弃呢? “师傅?我的脸可是变丑了?” 怀殷蓦地回神,复又把面具盖了回去,他偏头错过她的目光,道,“清瞳还是之前的模样,很好。” 不等她松一口气,怀殷继续说道,“跟着为师耽误了这么多年,若是从未离开,清瞳也该是孩子的娘亲了。” 陆清瞳嬉笑,“我何时当娘亲都可以,不过也要孩子他爹娶我呀。”说着一个劲儿地看他,本想逗他脸红,奈何怀殷系统做了这么多年,一张木头脸练得出神入化。 怀殷神色丝毫不改,“快了。”转身,未待她反应过来,就快步离开了。 “师傅!你那句快了是何意?”陆清瞳兴奋地追过去,可不消一会儿,就没见了怀殷的踪迹。 她的死缠烂打,终于让石头融化了么? 第59章 师傅的突然出现以及他那句颇具暗示的话语让她一时忘了江莲不见了这件事。等她兴奋回到居所,撑了三大碗五花肉后,那兴奋的劲头才稍稍退了些。 黄昏的时候江莲回来了,被晒黑了一圈,似是在恼她的不告而走,害她在清心祠白白等了一天,看了一眼略显愧疚的陆清瞳,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去了后面歇息。 江莲与她闹完脾气,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儿了。不是江莲脾气太大,而是陆清瞳这两天一门心思去围堵师傅,没空去管她和江莲之间的事。奈何她万般创造与师傅偶遇的机会,可师傅仿佛知道她何时出现一般,总在她赶到的前一刻因为各种理由与她错过。 陆清瞳这才琢磨反思一个问题:莫非师傅又在躲她? 可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她这般可爱听话聪明伶俐的,师傅怎么可能会躲她,况且师傅那天才承认了她好看。 什么躲不躲的,肯定只是巧合! 如同捉迷藏般,又是三天过去了。这日黄昏,四姨娘来了,领着四五个手脚利索的丫鬟,说是她的屋子已经布置妥帖,可以搬过去住了。 本是稀松平常之事,可当她发现这新居所披红挂彩,喜庆得有些过分时,隐隐地瞧出些不对劲来。 “四姨娘,莫非所有的院儿都是如此装扮的?” 四姨娘捂嘴轻笑,“那哪能啊!我们陆家就你一位姑娘,自然也就你的院儿会这般了。清瞳啊,屋子喜庆一点,难道不好吗?” “不是说不好,只是觉得不妥。”陆清瞳在屋子里转了转。屋子里的器物皆是新的,且以朱红者居多。 “别想那么多,你安心住着。”四姨娘将江莲拉至眼前,嘱咐道,“江莲你好好伺候清瞳,清瞳吩咐你做事,手脚麻利点,莫要让清瞳不顺心。” 江莲偷偷地看了一眼陆清瞳,微叹,“江莲晓得了。姨娘放心。” 四姨娘点了点头,对于江莲的反应,她煞是满意,复又笑对陆清瞳,道,“你刚刚搬过来,该有很多东西需要规整的,我就不打搅你了。” “四姨娘慢走。”陆清瞳瞧着江莲一双看着四姨娘欲言又止的眸子,突而吩咐,“莲儿去送送四姨娘。” “是。”江莲似是舒了一口气,跟着四姨娘走了出去。 江莲到底与四姨娘说了些什么,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不明白四姨娘为何会在她这么一个小人物身侧安插一个眼线来,而且江莲的手皎白滑腻,一看便是个没做什么粗活的人,不懂她的意义何在。 陆清瞳静静地坐在妆台前面,看着镜中带着面具的自己。习惯了自由的人,终究是关不住的。她琢磨,是否该找个机会与师傅商量商量离开这里的事。 次日。 尚在安睡的陆清瞳蓦地被人吵醒。她揉了揉眼,窗外尚是漆黑一片,陆清瞳不悦地看向推着她胳膊的江莲,“莲儿,为何这时候搅我清眠?” “小姐,嬷嬷们都到了,该梳妆了。” “梳妆?”陆清瞳复又躺下,以背对人,“大晚上的,梳什么妆,你自己去睡,莫要再打搅我。” 江莲失了平日的温婉,一把扶起陆清瞳的肩膀,使劲儿地晃荡,“别睡了小姐,误了时辰可不吉利。” “什么时辰,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她嘟囔一句,一手就点住了江莲的穴道,以防她再次打搅她安睡。 就在她准备躺下继续入眠之时,突然不小心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昨晚睡前还未察觉,如今这门扉之上,赤红的几个‘囍’字是怎么回事? 联想起这几日总是瞧不见师傅的事,以及那日刚回府,爹爹单独叫住师傅,还有师傅那句话,莫非…… 她捂着因激动而有些疼痛的心脏,绯红了脸颊,“师傅总迟迟不说,莫非是想给我一个惊喜么?” “莲儿,今日我成亲?”陆清瞳满眼期待地看着江莲,久等不到回答,这才想起自己点住了她的穴道。尴尬地解了她的穴,双颊绯红,娇羞地复又问了一遍。 江莲对于她的武术仍有些戚戚,“回小姐,今日确是小姐出嫁的日子。” “之前你说有嬷嬷给我梳妆,她们在哪儿,快让她们进来吧……真是的,你们都不知道给我提醒一下,昨晚睡得太晚,我是不是没什么精神……” 江莲:……总觉得小姐误会了什么。 不过,这般配合的小姐,也未尝不好。 *** 忙忙碌碌了一整天,经历了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周围的人很吵,原本是她厌恶的一切,如今那些吵闹都显得有些可爱。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头上盖着喜帕,紧张地摸索着手上的手链,那是师傅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摘下,此时用来缓解她的紧张和激动,到是有些作用。 “莲儿,师……他还没来吗?”从今以后,便再也不用叫师傅了吧。 江莲仍旧沉浸在打击之中。相信给陆清瞳梳妆的几个嬷嬷也好不到哪里去。众人皆知晓陆家小姐长年以面具遮面,都说是为了遮住那张丑面,谁能想到,那张可笑的八戒面具下的倾国之容?她一个女人便被如此震撼,更遑论其他男子。若是将军见了她的容貌,又哪能看到世间其他女子?姑母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吧。 “莲儿?” 江莲回过神来,正欲回答,突然紧闭的大门被人推开,那个天神般的人物走了进来,脚步生风,却沉稳有力。他一身喜服,正昭示着他的身份。江莲瞧着他俊朗的面容,呼吸不由一滞。有时候明明知晓是万丈深渊,却控制不住自己万劫不复。 砚重对于江莲的注视,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挥手将她赶了出去。 霎时,屋子里,仅余两人局促的呼吸。陆清瞳紧张地不敢说话,听着来人一步步走近,却在桌子附近停住了脚步。他斟了两杯酒,慢慢地搁下酒壶,道,“我以为你会闹些脾气的。可想不到这般顺利,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吧。” 摸着手链的手,因他的声音蓦地僵住了。 陆清瞳一把撩开了头上的喜帕,看向那个坐在桌前、如今她该叫做‘夫君’的人。 “砚重师侄?!为何会是你?!” 眼含山水,眉居秋色。大抵世间的美好皆藏在她的呼吸之间。 砚重到底是曾经修过仙的人,愣神只是一瞬,很快便恢复了自然,对上陆清瞳的诧异,他轻笑,“为何不能是我?若不是我,你以为是何人?” 陆清瞳从榻上弹跳起来,慌乱地来回走动,“莫非今日是我与你成亲?” “没错。” “不行!”陆清瞳说着就要往外走,“砚重师侄,这件事或许有误会,我们就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如何?我还有些事需得去了解,就先走了。”手刚附上门栓,就被人一把捏住。 “如今天下人皆知陆清瞳是我金重安的夫人,你如今这一走,莫不是想让天下人都笑话我被自己新婚夫人给抛弃了?” “可我不能嫁给你,我……我……想嫁的另有其人。” 砚重眼底氤氲出一层薄怒,他左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复又艰难地松开,柔道,“那又如何,夫人?” 陆清瞳使劲儿地欲挣开他的手,奈何总不得如愿,不由地有些急了,“砚重!放开我!” “我若说不放呢?” 四目相对,各有各的执着。 陆清瞳急着急着哭了,哭着哭着笑了,“十年前,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你能不能不要现在以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 “你以为我娶你,是在报复你吗?”砚重唇角勾起一丝落寞,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你去吧,去找那个人吧。” 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又谈何从他这里把她抢回去。 “将军夫人的位置,天下人皆知是你的。无论我生,还是我死。” 陆清瞳看不懂他眼底的受伤,打开门,踏出屋子的呼吸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轻松。跃上屋顶的脚步因他的注视有些沉重。 砚重,不是一直讨厌她么?为何她会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师傅在哪里?他是否知晓她成亲?他会否生气和担忧? 一路狂奔,幸得她的武术学得不错,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她又重新站在了陆府的土地之上。 无月的天,漆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青石板两旁,朱红的灯笼还闪着幽幽的红光,印着那一身落寞的白。 陆清瞳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无措地不敢靠近,“师傅,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怀殷喜回头,却又似想起什么,紧紧地拧起了眉头,“你怎么回来了。” “师傅,这一切都不对。我以为清瞳的夫君是师傅,却……”看到怀殷的表情有些不悦,她慌忙解释道,“师傅,你信我,我之前并不知晓,我竟然会嫁给砚重。师傅,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怀殷有些松动,离开这里,再不用看着清瞳去和其他人周旋,只过他们两人的生活,该是多么的美好。只是…… “荒唐!”怀殷压抑住心底的悸动,叱道。 “师傅?” “夜深了,将军夫人,该回去了。” 第60章 他说‘将军夫人’时面色如常,好似这么个称号早就印在他的心底。 陆清瞳冷笑,第一次觉得师傅是这么陌生,“师傅,是不是修习法术的人都没有心?” 怀殷抿紧了嘴唇,想伸手拭去她脸颊上滑落的泪水,却又担心控制不住自己把她拉出那个漩涡,那么这一世便是失败了。暗暗地恼恨自己是系统的身份,尖利的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掌心。 “清瞳,一切早已注定。” “我不信命。” 怀殷嗫嚅,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师傅,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一点点的喜欢清瞳吗?” “没有。” 陆清瞳泪水淌得更厉害了,“师傅是不是一直觉得清瞳是一个累赘,恨不得早些甩开清瞳?” 怀殷微讶。在她的心里,便是这般认为他的么?他想否认,可为了让她死心,只得点头,“你既知晓,为何还要问出来。” “师傅,刚才你说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 “是。” 想不到,连他的心也是会疼的。 “清瞳明白了。”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跪在他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一为师傅的养育之恩,二为师傅治好清瞳的耳朵,三为给师傅致歉,是清瞳鲁莽了。”起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怀殷心也随着去了般,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他明白,她这一去,便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个总喜欢黏在他身边的丫头,那个喜欢甜甜地对他笑,唤他师傅的丫头,再也不会来了啊…… “怎么?心疼了?”不知何时,五号走了过来。 “恩。” 五号本是打趣,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否认,想不到他竟是承认了。五号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 怀殷在笑,只是眼角满是落寞,“五号,我怎么觉得我做错了。如果一开始,我不找她做女主就好了。” “三号,她只是虚构的人物,与我们是不同的。”五号越发严肃,曾经系统之中也出现过类似情况,结果却是系统丧失在虚构的数据之中,没法再回去。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在我们眼里是假,可我们又如何证明我们是真呢?说不定在一些人眼里,我们和她一样,不过是安排出来的数据罢了。” “你为何会这般想?”五号震惊,“快打消这些想法,再这样下去,你会自我毁灭的。” “其实我们一直在回避一个问题。”怀殷苍凉一笑,“五号,你还记得自己从何时开始存在的吗?” 五号愣住了。这个问题他也许曾经想过,但接下来繁重的任务让他渐渐忘了这个问题。是啊,他们是从哪里来,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能活多久?他们无父无母,无亲无家,好似自打有意识来他们就开始忙碌于系统考核,设置世界,创造人物,再编制故事,看主角在故事中完成任务。他们仿佛是莫名地出现了,就……就像是他们手中……凭空创造出来的数据…… “说这么多,不过是因为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五号冷静下来,“无论我们是否真实存在,但有一点从来没有改变,女主若是没法完成任务,你的成绩便在及格线下,三次不及格,你便会被处置。”他拍拍怀殷的肩膀,“这些日子你自己去冷静冷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至于这个世界的任务,就由我来看着。” 怀殷想了想,顺从地点头,瞬间消失在原地。 有些事,取舍如何,也该好好想想了。 *** 跑出陆府的陆清瞳一路上如同无灵的尸体,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十四年的相处,说一句道别又谈何容易。 一夜,就这样过去,喜服染了尘埃,在朝阳的光辉下再次绽放它的绚烂,她静静地坐在崖边的松树上,疲惫让她暂时忘了心痛。 影子拉得长长的,入了某人脚下。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哪怕你跟着我走了大半夜。” 树下,砚重轻笑,一个跃身就上了树干,坐在她的身侧,“我不急着你回去。你想玩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呵呵……若我一辈子都不跟你走呢?” “那也无妨,我跟着你走一辈子。” 陆清瞳回过头来,看向他,他的表情极为自然,好似并未觉得之前的话有什么不可。 她无奈,欲哭无泪,“大师侄诶,姑给你道歉了成不,我们到底是有多大仇怨,你居然这样对我?” 砚重伸手欲拨去她脸上捣乱的发丝,却被她警惕地躲开了。讪讪地放下手,“或许你不会相信,我只是想对你好。” “你的好我承受不了。如今我被师傅抛弃了,我心里难受得厉害,我们各过各的好不好?” “没有我在你身边,我担心你过得不好。” 陆清瞳:…… “你不会是对我有什么企图吧?” 砚重偏过头去,朝阳红晕染就了他半张俊脸,他轻轻地‘恩’了一声,惊得陆清瞳险些从树干上一头栽下去。 他比她年长十一,许是由于少时修习法术,岁月并未在他的脸上过多的摧残,明明二十八的年纪,瞧着说是十八也不无可能。他长得很好看,不同于疏乐的娇弱精致,也异于怀殷的清雅飘逸,他就如同这初升的朝阳,带着蓬勃的生命之力。砚重的法术和武术皆是极好,身世又显贵,在怀春少女的眼里,他是不可多得的良配。可惜,陆清瞳她不好这口。 “你今年二十又八了吧。” “是。”砚重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陆清瞳吐舌,煞是抱歉,“我不喜欢我的夫君年长我太多,比如你。实在是太老了些。” 砚重:……温和的表情僵硬了。 这大概是第一次听到人说他太老…… “那你师傅怀殷呢?你可嫌弃他老?”砚重有些气不过,话语里带着赌气的味道。 陆清瞳暗恨他又揭伤疤,思忖了片刻,幽幽开口,“他也太老了。我……才看不上!” “呵呵……”砚重笑,显然不信。 “你别不信,曾经许是,从现在开始就不会了!他那么一个不清楚年纪的老妖怪!我作何要看上他?天下这般大,就不信遇到更称心的了!” “你能这般想,我很是欣慰。” “所以……”陆清瞳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所以我也不会嫁给你,大……师……侄!” 说完,她纵身一跃就跳下了树,不等他反应过来,迅速地窜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虽说已经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想师傅的事,但心控制不住地揪得疼。如今陆府回不去,也不可能继续跟着师傅,天下之大,她竟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 她扯了扯身上的喜服,曾经喜悦的,现在竟成了讽刺。 也许,她该先把这身衣服换了。 *** 看着陆清瞳往树林里跑了,砚重也不急着跟过去,他追得急,她跑得也快,索性让她静一静,总之,不管她如何不承认,全天下的人皆知她陆清瞳已经成了他的夫人。有些人即使是想追回她,也是没了机会。 仰靠在树上,看着初升的太阳,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不知道从何时起,那个矮小的胖子走进了他的心扉。似冥冥注定,好似她们前世就有所纠缠,这世他是来还这段情的。 此次成亲是在临时的府邸举行的,也许他该修书一封,把他成亲的消息告诉京城里的爹娘,但愿他们知晓后不会太过惊喜。 结果…… 几天后收到书信的金家两老被惊吓了。 皇帝刚下旨将玉清公主下嫁给金重安,他们还没来得及把这消息告诉他,就听到他已经自作主张成亲的事。他们如何跟皇帝交代? “老爷啊,这可如何是好?”金母啼哭不止,本是一件大喜事,结果却出了这样的岔子。 金父气得直跺脚,指着送信的人道,“去!绑也要给我把那孽子绑回来!” “是。” *** 皇宫里,疏乐靠坐在石椅上,周围并无伺候的人,他轻柔地顺着怀里沉睡孩子的长发,“阿舟,这些日子我眼皮老是跳得厉害。也不知道小破她到了哪里?你也是想她了对不对?” 阿舟自那夜开始,便如尸体一般毫无声息,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问话。 “不过,那个金重安,我老觉得他不会那么简单。这次我央着父皇给他指了这门婚事,但愿不会害了皇妹。我与几个妹妹虽说感情一般,但到底是同根而生。” “阿舟,你说我们到底要等多久才可以去见小破?”疏乐自言自语地说着,也不管阿舟是否真的听见,“皇后的动作太慢了,我们去推一把好不好?那么我们也许可以早一些见到小破了。” 听见有人往这边走来,疏乐轻轻地把阿舟放回了木箱子里,凑到他的耳侧轻道,“阿舟别急,还有十天又是月圆,我一定会让你再次复活的。” 走来传信的宫女见到的便是他再一次对空气说话的模样,不由暗暗可惜。 太子殿下什么都好,只是这次回来,似乎养成了对空气说话的习惯。当着是可惜了。 “有何事?”疏乐直起腰来,面对着下方跪着的宫女,面上顿失柔和。 宫女怯怯,“回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疏乐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带路。” 第61章 “姑娘,你的包子。” 接过包子,饿极了陆清瞳顾不得什么形象,狼吞虎咽,不过眨眼睛便消失了一个包子。 跑得匆忙,又是忘了带些银两。所幸头上还插了几支值钱的头饰,典当了十几两银子,顺道换了身衣裳。起初砚重还远远地跟在身后,可自前一日起,便再也没发现他的踪迹。 如此也好,省得她再做解释。不过,眼看着盘缠就要用完,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度过? 叹息间,最后一个包子落了肚。 不怕没银子,就怕没银子的时候胃口还这样好。 陆清瞳把目光转移到正在包包子的店铺老板身上,面具下,一双眸子像是会说话似的,乞求地瞥了一眼刚出笼的包子上。 包子铺老板每天面对着各色顾客,如何不懂她的意思,只是他也只是小本生意,而且,他家娘子还在一边儿盯着呢,若被误会,回去又不会好过了。他想了想,垂头专心地包起包子来。 “唉!”真没同情心。 她正准备饿着肚子起身离开,突然一把碎银被人扣在她正准备离开的木桌上。 “大爷可有什么仇人或者需要我降妖除魔的地方?”她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一把碎银,仿佛看到了一桌的包子,各种馅儿的。 那人笑道,“想要银子简单,随我去一个地方。” 本想一拳揍过去了事,结果在抬头须臾,竟发现此人是个熟脸的。 “呵呵!想不到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陆清瞳冷笑,“方子,你是嫌弃自己活得太舒畅了吗?” 来人可不正是当初在侯府骗她去东芳居的方子,直到现在,她仍旧不明白他为何会那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但此生她极为讨厌欺骗她的人,何况还是个并不大熟识的人。 那方子也不躲,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却不答她的话,“我只说一句,你来,还是不来?” 陆清瞳眼珠子滴溜溜转,又把视线落在了那一把碎银之上。 “走吧。” 毕竟,即使是想动粗,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着实不大好。 *** 方子瞧着瘦小,走起路来倒是个利索的。她几次想追到他身侧,以防他溜走,却总差他那么两步距离。此时她心中暗沉,微微有些不妙的感觉。这方子似乎不是个普通的骗子啊…… “怎么?突然停下了?”方子发现她的止步,回过头来看她,唇角的笑容总让人很不舒服。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方子往四周看了看,此时虽离市区不算远,但这属于附近人烟稀少,鸟飞兔藏之处。除却她们二人,便无其他,他慢慢地走了过来,“既然你不想走了,便在此处吧。” 陆清瞳往后挪了一步,心里有种想转身就跑的冲动。但这十数年里,鲜有人能与她过上几招了,好斗的心又让她稳稳地立在了原处。 “你可知为何你师傅要让你嫁给金重安?” 她心里一咯噔,当真是最近人人都爱揭她伤疤啊…… “与你何干!”她冷冷地哼了哼,转身就欲走。什么银子什么比试,见鬼去吧!这些个混蛋,一个个的见不到她哭就不舒服是么? “那你可知前世的你,和你的师傅是什么关系?” 陆清瞳止住脚步,回过身来,将方子一通打量。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么黑,可上上下下一通看,总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与你师傅是旧识,与你,也算是认得的。” “呵?”陆清瞳一脸的不信。 方子自怀里取出一颗珠子,“这些事本不该是我做的,不过那蠢狐狸这么多年还没把事情办好,着实让人疑惑它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手掌反复之间,那粒珠子便碎成了粉末,“吃下去,很多事情,你自然会明白。” 陆清瞳犹豫,看了看那一堆粉末,又看看方子,“你不会是想毒死我吧?” 方子:…… 三号果然不适合养孩子。 “要不你尝一尝,如此我便知这粉末是无毒的。” 方子:…… “你这是什么表情,莫非真被我猜中了?” 方子:…… 暴躁的方子最后拿出了时间铃,定住时间,直接把粉末给她灌下去的。这般墨迹,也不知道三号是如何忍受她这么多年的…… *** 当时间再一次开始,陆清瞳恢复过意识来,没来得及感叹方子的神出鬼没没了踪迹,便被喉咙间的干涩以及头部剧烈的疼痛给干扰了感官。 她就像是干涸的小溪,瞬间被大海掩埋,汹涌的记忆吞噬着她身上的每一处,令她丝毫不能动弹。与十多年前相似,却比那次更为凶猛。一段段故事,一个个任务,以及那一些想忘却忘不了的人。 所以说…… “这一次又是任务么?”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原本无比真实的世界此时似乎少了些真实感。 地上有一张纸,是那个方子留下的。方子知晓这么多,莫非他是系统? 纸上话不多,简单地写了几句,却把这一世交代得极为清楚:金重安——夫,疏乐——君,任务——助夫护君。落款处:五号系统。在纸的背面,附上了一句小字:怀殷乃三号系统,奉劝一句,莫做不可能的奢望。 三号……师傅……系统…… 等想明白一切关系,曾经她以为是巧合的事情,此时发现,却都是必然的,比如她上乾明派结识砚重和疏乐等人。十年后方子引她再见疏乐,以及她莫名地嫁给砚重的事。这一切的一切,是师傅一手促成的吧…… 想想,还真让人心寒呢。 顺手将那张纸条撕作粉碎。陆清瞳冷笑,笑着笑着蓦地张狂地嚎了一声。当她一次次地说着对师傅的欢喜时,他怕是在暗地笑话她吧,区区一个快穿女主,居然爱上了自己的系统,真是可笑,哈哈哈…… 他们不是都想让她完成任务么?呵呵…… *** 于是当砚重为家里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有人敲响了他书房的门。 “进来。” 来人还是那般好看,可入了眼,总觉得少了什么。 砚重几步迎了过来,将她牢牢地揽进怀里,“你玩够了么?” 陆清瞳将手环在他的腰侧,顺从地应了声,“夫君这将军府,可让我好找。” 一句‘夫君’,霎时春暖花开。 砚重满心欢喜,兴奋之极将吻落在她的发迹之处,“可有累着?不如先下去休息?” “恩,一切听夫君安排。” “来人!”砚重一声吩咐,立马伺候的侍从走了进来。 侍从看见缩在将军怀里的女子,微讶。之前他一直守在外边儿,就是怕有人打搅将军,不知这姑娘是如何进来的?他竟是完全没注意到。 “将军有何吩咐?”惊讶归惊讶,但瞧两人关系,有些事还是永远放心里为好。 “夫人回府,你着人去收拾收拾,并指俩机灵的丫头给夫人。” 夫人?莫非就是之前将军拒绝迎娶公主时所提到的夫人? “是。”侍从躬身,谦卑地对陆清瞳说道,“请夫人随我来。” 陆清瞳不舍地看了砚重一眼,就在他触不及防之时,垫脚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紧接着笑着跑开了,“算是还你的。”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些,砚重瞪大了眼睛,显然是没反应过来,等他醒过神来,那个撩人心扉的罪魁不知跑了哪儿去。素来严肃威武的金重安将军,在这日,脸红了…… 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改变了这么多,但这样的改变,他很是欢喜。 *** “夫人,这里便是将军歇息的地方。我已经让管家把丫鬟们带来,到时候您自己挑两个顺心的。”侍从名叫金河,从小就跟着砚重,不过两人性子都不善言辞,于是也算不得亲厚,每次砚重外出,基本是不会带他的。 陆清瞳在屋子里转了转,这屋子少了些灵气和雅致,一面墙上满是刀剑,另一面墙上又满是书籍,整间屋子没有一件装饰品,过分的简单显得粗暴了些。 金河看出她的想法,解释道,“将军喜欢简单,每次丫鬟在屋子里放花瓶,便会被将军责骂一次,如此以来,这屋子便素朴了些。” “到是他的性子,不过,如此也好。”她转了两圈,末了在凳子上坐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蓦地锐利地盯着金河的眼睛,“你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这……”金河微讶,想不到这将军夫人观察如此细微。想到府里将军与老爷夫人的事,他也顾不得其他,严肃了表情说道,“夫人可能不知,最近将军遇到些麻烦事。” “哦?” 瞧出她有些不在乎,金河继续说道,“此事还与夫人有关。” “呵呵……”陆清瞳瞥了他一眼,“与我有关?那我可得好好听听。” “这次老爷夫人急着召唤将军回来,是要商量迎娶公主的事。” 提壶的手顿了顿,接着又恍若什么都没听见,继续给自己斟茶。 “娶公主的事儿是皇上的旨意,将军最近正为难呢。” “哦。”陆清瞳简单地应了声。 金河却是急了,“夫人莫要多想,金河从未见过将军能这般重视一个人,夫人切要相信将军啊。” “我自然是信他的。” “那夫人……” 不想跟他继续扯这件事儿,陆清瞳主动打断了他的话,“管家还没到么?” 金河叹气,“金河去看看。”说着,转身就走了出去。 屋子里,陆清瞳一个人默默地饮茶。 公主?与她有何相干? *** 不过,这一次,她没等到金河回来,却等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哼!哪里来的狐狸精居然诱惑我儿!竟然连脸都不敢露人么?” 来人穿着华贵,年纪不小,拄着拐杖却精神不错。陆清瞳稍作思索,便猜出了此人的身份。想着后面的计划,她立马笑着迎了上去,“婆婆好,清瞳未及请安,还望原谅。” “婆婆?我可不是你什么婆婆。”金母越看越觉得她不顺眼。金重安一向孝顺,何时与她吵过,就因为这个狐狸精,害得她们家中失和,便是让她好到天边儿去,她也是看不上的。 “婆婆别气,若是清瞳有何处做得不对的,只管告知清瞳,清瞳定然改正。” “那好。”金母指着她道,“立刻给我离开金府,离开重安。” “我不许!”回答的是大步走来的砚重。 他匆忙赶完政务,便是想着早些见到陆清瞳,想不到却听到他母亲这样一句,怕极了她又逃跑不见,上前来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轻声在她的耳边安慰道,“别怕,母亲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这些,你莫要管,我自会处理。” 陆清瞳点头应了声。 砚重继续对金母说道,“娘,公主的事我自会处理,而清瞳,她已经是您的儿媳,莫要再说那些走不走的话。” “呵!重安如今长大了便不听母亲的话了。母亲好是伤心。”金母说着说着便要哭出来,砚重顿时头疼,一旦他娘哭了,他爹可得好收拾他一顿。 这不,他娘还还开始嚎哭,他爹就走了过来,“呵呵!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敢欺负你爹的媳妇了!” 砚重:…… 明明是你媳妇先欺负我媳妇的。 当然,上一句是不可能说的。 “爹,你也是知晓在这世上能找到一个对的人是如何艰难的事,如今孩儿找到了,并且娶回来了,为何要为那什么公主而放弃?爹,娘,无论你们如何不喜,清瞳她,已经是孩儿的妻子,这辈子注定生死相随的妻子。” 金父敛了些怒意,他的儿子如何不知。二十八年来上门来说媒的怕是有半条街了,可他儿子愣是一个都看不上。熬到二十八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这在京城里唯他一人。他也没少被人笑话。本想着皇帝赐婚,许能让他给金家传宗接代,想不到这石头竟然自己开窍了。 怪只怪,这孩子为何不早些出现…… “眼看着公主就要嫁过来,你打算如何处置?” 第62章 玉清公主是皇后所生,自小就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模样随母,清清秀秀的,不算娇媚,可看着让人舒服。今年玉清公主二十又五,若是普通人家,早有一两个能打酱油的儿子了。皇后没少为她发愁。可她无论看多少英雄少杰,都是一句不嫁。有次被皇后逼得太急,便说了句:要嫁当嫁金重安。 她敢那般说,只是听说这金重安也是个成亲困难户,想着他肯定不同意,这般,她嫁不出去,便不是她的问题了。可是,谁能告诉她,金重安要成亲了,新娘还是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即将出嫁的某公主发愁了…… 其实此时的玉清并不是真的玉清,虽说她也叫做玉清,但却不是这个陌生朝代的公主玉清。她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似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一个十岁的孩子,而且每天都有一个白色的鬼魂在面前飘啊飘。起初她也被吓过,皇后险以为她成了一个傻子。后来她与那个飘来飘去的鬼魂混熟了,才得知了一些事。 那个鬼魂才是真正的玉清公主,只是不明白为何她占了真正玉清公主的身体。那个鬼魂像是鬼魂,却又与一般鬼魂不大一样。在这个妖怪修仙者满天飞的怪异世界,能看见鬼魂的不在少数,可她发现,无论道行多么高深的道长,都是看不见那个‘鬼魂’的。 这隐隐的自豪感是怎么回事? 别人看不见,可是她看得见啊。不仅看得见还听得见。 “丞相之子一表人才,与玉清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玉清怎么看?”皇后坐在她身侧一个劲地给下方那个儒雅男子说好话。 玉清一看,唇红齿白,器宇轩昂,着实是不错。 可不等她开口,旁边的鬼魂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说了,“嘁!小白脸一个!就喜欢在人前装,府里一堆堆的女人,还逼着人良家妇女给他做小妾,呸!太不要脸!” 玉清听着想着:恩,作风问题,不能嫁。 “侍郎之子喜好武术,身形矫捷,将来保护玉清也是极好的。”皇后继续给她介绍。 站在下方的侍郎之子肤色微黑,可那健硕的身板,啧啧,也是能叫不少女子脸红心跳的。 好似不错。 再一次不等她开口,鬼魂叨叨又念,“呵!瞧着小子的嘴唇,乌红锃亮,小时候啃脚丫子肯定啃得好。那时候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屁孩,想不到都可以娶媳妇了啊。啧啧,岁月不饶人啊。” 玉清囧了。你一个十多岁的丫头,说得这么老气横秋干嘛。 不过……她再一看下方笑得阳光的侍郎之子,顿时觉得他的嘴唇太过耀眼,她竟然不敢直视。想想若是真嫁了此人,岂不是经常间接啃脚丫子?! 如此,多年过去了…… 当年的丞相之子和侍郎之子都是儿女绕膝,而玉清依旧在闺阁…… “其实你是故意的吧……”玉清怀疑地盯着那个叫做‘玉清’的鬼魂,“你就是报复我占了你的身体。” 鬼魂‘玉清’吹着口哨坐在桌子边儿上,悠闲地晃脚玩。 一年又一年过去,皇后依旧对她是彻底绝望了。可就在这时候,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疏乐却给她指了门亲事,就是那个和她一样的成亲困难户金重安。 她以为鬼魂‘玉清’会像之前一样说些什么恶心人的,然后她断然拒绝掉这门亲事。 可等皇后夸了那个金重安一大堆,而那个鬼魂‘玉清’非但没有说什么,居然还脸红了…… 谁能告诉她,这天儿是不是要塌了? 更可怕的是,不等她反应过来,这门亲事便这么定了。单身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不想嫁人了好不好…… *** 这天,她还沉浸在‘如何推掉这门亲事’、‘如何正当地逃婚’、‘如何让金重安厌恶她’等一系列复杂思索中,鬼魂‘玉清’一脚踹在了她的头上。 玉清:……这孩子这样的脾气到底是如何活到她来占有她身体的? “你又想干什么?”玉清没好气地问。她的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要大气,不可与一个鬼魂一般见识。 鬼魂‘玉清’顿时局促了,对着食指,羞怯道,“听……听说……驸……驸马……回来了……要……要不要……去……看看?” 玉清:……你造你害羞起来连魂都红了么?何况,你还没嫁呢!哪来的驸马?不对,是她还没嫁呢! 最后,她拗不过一个鬼魂,还是通禀了一声皇后,便拿着令牌浩浩荡荡地去了将军府。 呵!谁让她人美体娇脾气好呢? *** 所谓的将军府,也是不过如此。还没有皇宫里她蹲着玩儿的角落华美。玉清浅笑,却显疏离地坐着,听着老夫人一个劲儿地给她话家常。她的注意力却全在鬼魂‘玉清’身上。 只见她殷勤地给老夫人捶腿捏肩,嘘寒问暖的样子,狗腿得她都要看不下去了。 “你够了没有?”她出声问道。她问的是鬼魂‘玉清’,却把老夫人给吓着了。 老夫人哆嗦一下,眼看着就要跪下,玉清赶紧扶住,“老夫人这是做什么?” “臣妾见公主喜欢得紧,便多了些话,还望公主别恼。” “自然是不会。”看一个老人家这般战战兢兢的模样,她心里也不好受,故而看到从不远处走来的某人,顿时如同看到了救星般,“那人,莫不是金将军?” 来人正是金重安,或者叫砚重。 果真如传闻中一样,神祗般的人物。如果这些年她没被鬼魂‘玉清’摧残,对男子有些避恐不及,怕也是愿意对此人托付终身的。可惜……现在她看到男子,总会想到些脚丫子什么的,着实没多大兴趣。 “正是小儿重安。”老夫人笑得慈祥,献宝一般把金重安拉了过来,“小子,还不过来见过公主。” 砚重简单地拱手行礼,“公主金安。”敷衍的态度太过明显。 玉清却是对旁边彻底倒地不起的某鬼魂没了脾气。 真是……没出息……不就是个长得好看的男人嘛……她倒是对金重安身后那个戴着面具的女人比较感兴趣……当然,此兴趣非彼兴趣。她对男人无感,对女人也没有好感。 只是,她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周身会发光的人类。而且,其他人似乎又看不见。 “阿波罗?”小声地问了句。 砚重、陆清瞳:…… 老夫人却是笑了,唤来伺候的丫鬟,“去,公主想吃凤梨,快去准备。” 陆清瞳躲在砚重身后,目光落在玉清身上,转眼又转到了地上某个倒地不起一脸花痴的某鬼魂身上。她眼里的惊讶只是一瞬,可还是让玉清捕捉到了。 想不到她居然也可以看到鬼魂‘玉清’,这下子好玩了。突然之间,她有点想搬过来住了呢。 陆清瞳恢复了所有的记忆,自然知道她所说的阿波罗是谁,不过,她心里隐隐有个想法:莫非这个玉清公主也是穿越来的? “老夫人,可否让我与她说说话?” “自然自然,还是你们年轻人多多聊聊。”老夫人笑着站起身来,路过陆清瞳的时候,突地说了句,“你与我一起离去。” 陆清瞳并未拒绝,砚重心慌了,不等他捉住她的手腕,那玉清却是先着急了,“不!她留下!你把将军带走吧。” 金夫人、砚重:…… 砚重突然觉得他的情敌可真多,防着那些男的不说,现在连女的都不安全了。 最后的结果,自然砚重和陆清瞳一起留下了。 陆清瞳在原地转了转,指着地上还瘫软不动的灵魂‘玉清’,“她没事么?” “将军在这儿,她大概还要多躺一会儿。” 砚重:…… “你们在说什么?” 陆清瞳这才发现,砚重的目光竟是从未一次瞥过地上那个鬼魂,不由一问,“你看不到她么?”与玉清公主一模一样的白色灵魂。 砚重皱紧眉头,“难道此处除了你我她三人,还有其他人?” “不是人,是鬼魂。”玉清回道,复又无奈地看向陆清瞳,“事实证明,这个家伙,目前就你我二人能看到。话说,你真的不是阿波罗?” “不是。” “那为何你周身会有一圈金光,好耀眼。” “金光?”砚重将陆清瞳一通打量,却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为何我什么都看不见。” 陆清瞳灼灼看她,“我想,我首先想要明白的是,你到底是什么人?” 玉清回以一笑,“你能替我保密么?” 陆清瞳不答,玉清却是叹气,“这事有点难开口,不过,你既然能看到‘玉清’,自然与我是同类,说不定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只是……”她看向砚重,“将军能否避避?” 砚重满脸的不爽,紧紧地搂着陆清瞳就是不肯放。 “我对女子没兴趣……” “夫君,我饿了,去给我拿点吃的吧。” 砚重晓得她是在支开他,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去。你小心。” “恩,没事的。” 看着他健步离开,玉清这才舒了一口气,一脚踹了踹地上的鬼魂‘玉清’,瞧她还沉浸在泡沫里没有动弹,故而对陆清瞳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经常莫名其妙地穿越到各个世界了。上一个世界我正是午睡,醒来便成了这里的玉清,而真正的玉清公主,就是我脚下这个没用的家伙。我瞧你与其他人不同,你可知晓为何?” “你不记得你第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了么?”陆清瞳心里咯噔,莫非她也是快穿女主? 玉清摇头,“每一个世界都像是第一个世界,而当我以为是第一个世界的时候,又好似前面还有一个世界,我不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一直莫名其妙地活着,我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 “你……可有奇怪的人让你做什么任务?” “任务?”玉清茫然,“什么任务?” 第63章 “任务?”玉清茫然,“什么任务?” 陆清瞳见她脸上的表情不像作假,顿时也有些不解,不断地穿梭于各个世界,就如同她一样,只是,玉清却没有任务,莫非玉清并不是快穿者? “那……可有什么奇怪的人接近你?” 玉清摇头,蓦地盯着她,“奇怪的人不是你么?像太阳一样周身散发着一圈光。” “自然是除了我。” 玉清想了想,突然一脚踢了踢在地上躺尸的某鬼魂,“喏,还有这个。这个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家伙,哦,不对,现在你也能看见了。” 鬼魂玉清幽幽转醒,脸颊还带着浅浅的红色,她拽住玉清的腿,羞赧道,“驸……驸马呢?刚才他可有看到我?” 玉清:…… 陆清瞳:……? 待发现周围并无金重安,鬼魂玉清慢慢恢复了平时的颜色,绕着陆清瞳转了三转,“你是何人?为何刚才瞧着你和驸马很是亲密的样子?” 陆清瞳看了一眼玉清,发现她也正好奇地看着自己,顾而道,“以某种角度来说,我此时的身份大概是你将来的身份。” 玉清面色凝重,但瞧着鬼魂玉清还一副琢磨的模样,庆幸之余又为她有些心疼。她不明白鬼魂玉清为何会对金重安如此不同。这些年相处下来,鬼魂玉清仿佛是一个形影不离的妹妹,若是她为此所伤,她也有些烦恼。唉!这都些什么破事! 金重安明明都有夫人了,为何还会答应迎娶公主?! “他娶时并不在京城,等回京时才得知老将军应下了亲事。”陆清瞳解释。 其实她的内心也是极为矛盾的。当初恢复记忆,得知师傅所为不过是为了让她完成任务,而非真正地关心她,心中的恼怒让她下定决心来故意破坏他的任务。可几天过去,她也慢慢平静下来,有时候想,那样做到底值不值得。砚重待她好得没话说,可她在面对着他的神情目光时,隐隐有些不自在。砚重的情意就像荆棘,她靠的越近越觉得愧疚难受。如今玉清来了,一个真正地喜欢他的人…… “不可能!驸马怎么可能娶除我以外的女人?!当初他可是答应我娶我的,你莫要仗着是这老家伙的朋友你信口开河。”说到老家伙时,鬼魂玉清指了指一旁站着的玉清。 玉清此时也听出些来,把手搭在鬼魂玉清的肩上,“你们曾经认识?!” 鬼魂玉清正欲斥骂她几句,突然瞥见端着盘红烧鱼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的金重安,刚白回去没多久的身体又红了,羞答答地藏在玉清的身后。 玉清…… 陆清瞳却是若有所失,“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又离开了这个世界,穿越到其他地方,她会不会回到她自己的身体里?” 玉清苦笑,“我如何知。” 在树下等了好一会儿,砚重不耐地走了过来,“谈什么能谈这么久?你不是说饿了吗?”他把红烧鱼搁石桌上,目光柔和地看着陆清瞳,竟是一眼也没瞧玉清,“来尝尝,我做的。” “你会做菜?!” 砚重尴尬笑笑,“这是我第一次做,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陆清瞳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回头瞟了一眼玉清,“你要不要也来尝尝?” 玉清刚想答应,话未出口,周身就像被包裹了三尺寒冰,冻得她直哆嗦,瞧他那副威胁的表情,若是她吃了,指不定他怎么收拾她,“不了不了,既然你不知晓,我也在此处呆了这么长时间,是时候回宫了。” “既如此,我便不留你了。日后有空,便常来坐坐,对了!”陆清瞳想起了一个人,“或者你去找一个叫作方子的人,许他能给你一个答案。” 玉清感激一笑,“谢谢,玉清就先告辞了。” 没了旁人在,砚重的脸色又好了些,“快尝尝,凉了可不好吃。” “好。”陆清瞳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陆清瞳:…… 砚重:? “术业有专攻,夫君,国家的安危更需要你,像做菜这些小事你还是交给那些做小事的人吧?”陆清瞳一脸严肃地说道。 砚重不解中也尝了一块,脸色变了又变,重重地搁下筷子,点头应道,“夫人说得很有道理。” 自此,砚重想征服陆清瞳的胃的计划自此搁浅…… *** 自那日起,玉清便时不时地将军府,皇后娘娘很是欣慰,这待嫁多年的老姑娘似乎总算可以嫁出去了,那隐隐的自豪感让她几日都睡眠极好。 这日玉清神神秘秘地跑了过来,“告诉你一件好事。” “好事?”陆清瞳不解,“什么好事?” “我与将军的婚事怕是要延后。” “咦?” 虽说这件事对她没什么影响,但将军和公主的婚事延后,必然不是小事。 玉清一口饮下一杯花茶,“老皇帝似乎快不行了,就这两天的时间。估摸着我和将军的婚事能延迟至少一年。” 陆清瞳看了一眼在她身旁心不在焉的鬼魂玉清,“她呢?你就不担心她,毕竟是她的父亲。” “不用担心。”玉清摇头,“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那老皇帝对他的这些子女,一个都不上心,还没他的一个小妃子来得宠爱。在‘玉清’十岁那年,被他的一个妃子陷害推进池子,险些丧命,而老皇帝明明知晓真相,却不责罚那犯错的妃子,反而将‘玉清’责骂了一顿。若没有皇后庇佑,你以为‘玉清’能活到现在?” 陆清瞳沉默,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国君的替换,岂是几句话的轻描淡写,其中牵涉无数人的性命和安危。她如今想通,不再抱有之前那种决绝的态度,但让系统不痛快,还是可以的。国君换了,那谁是新的国君? 这件事并未想多久,三天后,天下人皆知了。新皇疏乐登基,改国号为昌。 砚重一整天都不见踪影,陆清瞳等到日落西山,没瞧着他踏马归来,却见一行列队慢悠悠地走了来。 “我等奉皇上之命,来迎接陆姑娘入宫。” 陆清瞳摇头,“我可以拒绝么?” “抗旨可是杀头的大罪。” “好吧。”说完,她看了一眼管家,继而上了轿子。 新皇名叫疏乐,她还是知晓的。见见老朋友,也是不错的。 对于疏乐,她的情感是有些复杂的。自从她恢复记忆后,疏乐就是流陵,流陵就是疏乐,她自然是知晓的,特别是他执着地叫她‘小破’,她便明白,拥有那段记忆的人,并不止她一个人。那时候他的心思,如果隔了这么久,可还想开? *** 进了皇宫,她还未见到疏乐,便被一群宫娥拥着梳洗打扮了一番。她一把扯下窗前的轻纱帘子,将自己像粽子一样裹了裹。她们给她穿的衣衫实在是太透了些,即使她曾在现代的世界呆过,也觉得那般穿有些羞于见人。 “猪妖!你裹成这幅蠢样,莫不是想去做什么坏事?”稚嫩的童声随着大门的推开传了过来。 陆清瞳蓦地一喜,但又隐隐地有些忧伤,她一个眨眼就奔了过来,捏捏阿舟的小脸,感概不已,“小家伙,这么久不见,怪想念的。” “哼!谁要你想念。”阿舟悄悄红了脸颊,可话里依旧冷硬,“猪妖休要害人。” “阿舟这张小嘴还是这般讨人厌啊。”陆清瞳在笑,一手揉乱了他的头发,看他恼羞成怒,却又奈何不了她的模样,着实是一件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好了,你们别闹了。”那人走了进来,似乎连月光也一道进来了。 陆清瞳有些复杂地看着疏乐,他还是那般模样,不过相比于流陵,要张开了许多,也高了很多,若说此时的疏乐是皎月,那流陵便是晨星。 “疏乐,好久不见。” “恩,好久不见。”他虽是回答她,语气却带着点僵硬。 “疏乐,你可知砚重在何处?” 疏乐并不答她,“这么晚了,你也该是饿了吧。来人,备膳。” “疏乐!砚重在何处?” “阿舟这孩子昨日刚醒,还是老爱与你斗嘴,你且莫怪。他其实挺喜欢你的。” “你到底把砚重这么了?” 疏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灼灼地看她,“你认为呢?你口口声声里都是砚重砚重的!你曾经说过你不会为任何一个人逗留,你如今又是如何?” 他在生气,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生硬的口气与她说话,陆清瞳愣住了,久久没有说话。 “对不起。”疏乐蓦地柔和了目光,满是歉意地看她,“我不该对你这般凶的。只是,我真的很失望。也很嫉妒。为什么那个男人,不是我。” 明明那个与她有几世纠葛的人,是他才对。他后悔了,当初他就不该放她走。如今被砚重抢了个空子,想说后悔都来不及了。 “可要吃些东西?” 陆清瞳摇头,“我累了,想歇会儿。” “好。” 疏乐牵着阿舟的手走了出去,阿舟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儿,一句话都不说,只在离开时,不断地回头看她。 等大门合上,她一个人瘫软在地,疏乐太过于执着,她到底要如何才能说服他? 相比自己,她其实更担心的是砚重。古来有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疏乐会放过砚重么?如今,他又在何处?她本是因私心留在了他的身边,如今害得他到如此地步,说来全是她的责任。 每天看着太阳朝升夕落,疏乐并未来看她,像是把她遗忘了般,阿舟倒是来得很勤,每次都给她带来些新鲜玩意儿,炫耀似的给她看,然后再拿走了…… 如此过了十来天,突然夜里来了一个鬼魂,焦急地在她面前飘来飘去。 “小玉清?” 鬼魂玉清点头,道,“求你快去救救那个老家伙!她快要死了!” 她口中的老家伙,貌似是玉清…… 顾不及问清原委,“她在什么地方?” “云蒸殿。” “好,你快带路。” 看着鬼魂玉清一溜烟儿地往前飘,陆清瞳也不得耽搁,赶紧追了去,在门口果然遇到了侍卫的阻拦。 “陆姑娘,陛下有旨,您不得离开此处。” “哦?是吗?”陆清瞳冷笑,这些日子她不过是不知道离开后去哪儿而已,不然这些个兵马,如何能拦住她。 那侍卫没开口,眼前的人像风一般消失了。 “来人!快去找!”弄丢了人,他们还有命在么? *** 云蒸殿里。 疏乐一脸阴霾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她周身尽是鞭痕,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妹妹,他并未有多大感觉,当初只想着把她指给砚重,让他没空去寻找陆清瞳,想不到他竟然比他早了一步。如今,这胆大包天的妹妹,居然敢放走砚重! “说!他逃去了哪里?” 玉清脸色苍白,嘴角还挂着一丝鲜血,“我如何知晓。” “不知?哼!给朕打!”执鞭的侍卫得令,扬起鞭子就要落在她的身上。 突然,手紧紧地被人握住,竟是一分也动弹不得。 “疏乐可否饶她一命?” 陆清瞳抓着侍卫的手,使他的鞭子没法落下,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疏乐的,“我与玉清有几分交情,绝对不能忍受看着她被人活活打死。” “哦?”疏乐并不看她,“你以什么身份来命令一国之君?将军夫人?哦不,如今是罪犯亲属。” “罪犯?” “砚重抗旨不遵,还私自逃跑,一个时辰前,朕已经下令追捕。不是逃犯还是什么?” 陆清瞳震惊,“疏乐!你为何会变成这样?我认识的疏乐可从来不会这样。” “怎样?”疏乐一步步逼近,在她跟前止步,揭下她伪装的面具,俯视她的眉眼,“你当真完完全全地认识我吗?” “疏乐?”眼前的人,莫名地让她恐惧。 “你认识的疏乐可会这样?”疏乐右手一勾就揽住了她的腰肢,不让她后退,不等她挣扎,垂头就含住了她的嘴唇。 陆清瞳心乱了…… 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有流陵,有师傅,有李啸,有……曾经的疏乐。她有些怕了,似乎对于他的靠近,她害怕之余,竟有些……习惯。是的,习惯,相对于害怕疏乐,她此时更怕了自己。 “他,也曾这样吻你吗?” 脸颊有些湿濡,滚烫。 陆清瞳蓦地惊醒,而疏乐却已经转身离去,远远地只看到他一个背影,她的心,酸得发疼。如果,她说如果,如果她没有爱上怀殷该多好。可是,没有如果……有些事情就像是早就注定好了一般,无论中途多么波折,到结局都是一个。她也许会为他徘徊,会为他神伤,但却没法将那份喜欢变成一个爱字。 呵,感情这个东西啊,着实让人头疼。 第64章 疏乐最终还是放了玉清。 曾经的皇后娘娘,如今的太后,完全被疏乐架空了实权,让她来照顾玉清自然是没有多余的精力。陆清瞳便把玉清接到了自己的住处照顾,疏乐并未说些什么,便当做是默许了。 自那日起,疏乐每日下朝都会来她这里坐坐,什么都不说,就单纯地坐坐,然后离开。知晓宫里的侍卫根本拦不住她,索性把守着的侍卫都撤了。 玉清伤好了些,便开始拉她说话,“金将军离开时,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玉清有些复杂地看她,“他许你母仪天下。” “疯子!”陆清瞳叱道,“他们这些人都疯了么?” “当时我看他,应该是认真的。说实话,能有这么一个真心待你的人是上天庇佑,如今这两人都是这般执着,我倒不知道该祝贺你还是为你担忧了。” 陆清瞳将她上上下下一通打量,“你最近的伤势是不是快要好了?” “姐姐诶,我上次被打得那么惨,不躺个十年八年的,哪能好。何况,我可是为了帮你夫君才受的这罪,你该感激我才是。”玉清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完全没理会一旁羞愧得红成一滩的鬼魂玉清。 其实那日是鬼魂玉清知晓砚重被疏乐囚禁,便央着玉清去救他。那时候皇后娘娘的权力还在,玉清这个公主还是有几分地位的,虽废了些口舌,还是把金将军救了出去。可刚救出去不久,就被疏乐打了个半死。是她的私心害玉清受了苦。 “那你慢慢躺。我出去走走。”陆清瞳起身,就要往外走。 “诶,等等!”玉清翻身而起,两眼放光地看着她,“带我一起呗!” “呵!你不是要养伤么?” “伤可以明天养。今天你先带我出去。” “你又不是没腿,还要我带,你当你是宠物狗啊。”知晓玉清有着现代人的思维,陆清瞳有时候说话也就没了那么多顾忌。 玉清想了想,颇为认真地说道,“给我条尾巴,我立马摇给你看。” 陆清瞳:…… *** 最后的结果,陆清瞳还是带着玉清出了皇宫。像是知晓她单独出去会饿死自己一样,疏乐并未对她有所阻拦,只嘱咐了一两句,让她早些回来,外面有些不太平。 不太平,是的,砚重反了。那个曾经发誓要效忠国家一生一世的人,反了。不仅他反了,还带着好几个将臣一起反了。 造成了这样的结果,陆清瞳也是无奈,她不知道她会在这个世界待到什么时候。方子,亦或是怀殷都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对于现在这样与方子说的任务完全相悖的局势,她满意了,却又不喜欢了。烦躁中,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她想让系统没法完成任务,可当看到砚重和疏乐相斗,她是极为不喜的。她想逃离这个世界,可却找不到一个途径。 “于是,这里是什么地方?”玉清趴在她的肩头,看着眼前荒凉的草地。 陆清瞳回神,这才发现,她竟不知不觉回到了曾经和师傅一起居住的地方。 师傅…… “你怎么哭了?”玉清无措地想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却又害怕伤着她。 陆清瞳草草地以袖子擦了擦泪水,扛着玉清一溜烟儿地跑了。 可就在她离开不久,自那间简陋的小木屋里,慢悠悠地走出一白衣男子,他执着地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哪怕那里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他家的小孩又长高了些,只是好像瘦了,是不是受了委屈? 他无数次地想冲过去,把她拥进怀里,然后像曾经那样,拍拍她的背,轻道一声,“别怕,有师傅在,任何人都伤害不了你。”可是,他却不能…… *** 走在街道上,玉清从她的肩上跳了下来,不住地拿眼看她,“你现在还好么?” “我没事。刚才只是想我娘亲了。” “哦……”陆清瞳与她娘亲的感情并不深厚,她自然知晓,只是她不愿开口,她也不便继续追问。 不知不觉,竟来到了陆府,这个平常人要走好几日的地方,她竟然只用了两个时辰,着实是个怪物。 在陆府里,却意外地受到了冷遇。开门人看到是她,语气颇为不善,“你找谁?” 陆清瞳懒得跟他解释,径直地走了进去。 开门人欲拦,却眨眼睛,陆清瞳便消失不见了。 陆府还是那个陆府,不过却清冷了许多,整个府邸都笼罩在一股莫名的哀伤之中。她想了想,决定去看看娘亲。虽说那时看娘亲过得还好,但终究还是有点不放心,毕竟如今的娘亲得了疯症。 然而让她奇怪的是,她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无奈之中,她只得逮了个丫鬟寻问。 “你可知三姨娘在何处?” “三姨娘?呵!”那丫鬟冷笑,“现在府里就只有一个三疯子。” 陆清瞳皱眉,对于这丫鬟的态度,她心头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 “你要找她?” 见陆清瞳点头,那丫鬟说道,“在后面刷马桶呢。你要找就去那儿吧。这三疯子也着实可怜,平生没做什么坏事,偏偏生了个惹祸的女儿。也该她倒霉。我忙去了,你自己去找吧。”说完,那丫鬟转身就离开了。 女儿?说的莫非是她?可她有做坏事么? 根据那丫鬟的提示,她果然在后院一个狭小阴冷的房间里找到了娘亲,相比上次相见,这回,她像是一下子老了三十岁。凌乱的头发,满是污渍的脸,手上机械地刷着马桶,旁边堆着一堆洗好的马桶。她目光涣散,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 “瞳瞳才不是坏人,你们才是坏人!瞳瞳最乖了!她能叫我娘亲了!你们这些坏人!休要诋毁我家瞳瞳!” “瞳瞳才不是坏人!” “小贱人怎么不早些死!都是你害我的!我当初为什么会生下你这么个东西!” “瞳瞳,你去哪儿了!千万不要回来!这里好多坏人!他们都要我们死!你快走!瞳瞳,千万别回来!” …… 看她模样,似乎一点好转都没有。陆清瞳心塞得厉害。曾经那么厉害,让她那么害怕的娘亲,如今为何会成了这般模样? “娘亲!”她轻唤一声,慢慢地走了过去。 淑雅听到她的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继续刷马桶,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之前的话语。她似乎并未认出她来。 “娘亲!我是瞳瞳啊。” 淑雅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琢磨了一下,继而摇头,“不对不对,你不是瞳瞳。瞳瞳那么小,你不可能是她。” “娘亲,已经十四年了!” “瞳瞳才不是坏人!瞳瞳最乖了……”淑雅不再理会她,一边刷马桶,一边嘀嘀咕咕地说话。 看着娘亲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说不生气,那是骗人的。陆清瞳转身一跃,就往父亲的房屋方向奔去。 *** 这边,陆方回刚刚处理完陈账,揉着鼻梁缓解头疼,一阵风飘了进来,看着眼前带着面具的女子,惊讶之外又有几分坦然。 “你怎么回来了?” “不该来么?”陆清瞳恼道,“是不是害怕被我发现你们是怎么虐待我娘亲的?” “虐待?”陆方回皱眉,显然是不太了解她的话。 “呵!还装!我娘亲患有疯症,不好好伺候着,反而让她去刷马桶,你还是个人么?” “混账!谁许你这般与你父亲说话的!”陆方回怒拍桌子。 “哦?生气了?”陆清瞳冷笑,“拍桌子也不是你这般拍法。”她上前,一巴掌拍在之前陆方回拍的那张桌子上,转眼间,那张桌子便散成了一堆粉末。 陆方回吓得后退一步,正跌坐在后面的椅子上,惊魂未定。若是那一掌拍在他的身上,他怕是也成了这一堆粉末。陆清瞳,竟然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这次你回来,到底要干嘛?” “呵,本来只是想看看娘亲的,如今,看我娘亲这般受你们摧残,我便把她带走了。”说完,她转身就走,“我来这里只是来通知你一声罢了。” 看着她要走出去。陆方回开口,“你可知你还有一个哥哥?” “哥哥?”莫不是说的陆清玄?她自然是知晓的。只是这些日子不在家,便没有发现,“清玄哥哥去哪儿了?” 提到这个儿子,陆方回面露忧伤,“你自己去看看吧,在祠堂。” 祠堂…… 清玄哥哥他,难道…… *** 她与陆清玄感情并不好,小时候陆清玄总是欺负她,可她并不想他死。是的,她只是偶尔会想教训他,但还不至于要他的命。 祠堂里,冷冷清清的,点燃的香烛还在燃烧。她看着那块新立的灵牌,上面的名字却是她不敢想的:陆清玄。 她伸手,不敢置信,刚要触摸到灵牌,就被人喝住。 “你想让他在地下都不安心么?” 陆清瞳回头,看到的,却是砚鸿。 “砚鸿师侄?为何你会在这儿?”一种想法,慢慢升腾起来,让她很是不安。 砚鸿眼光如刀,刮着她的脸,“虽说砚重不许我动你,但你还是少出现在我的面前为妙,不然我怕控制不住自己,会生剥了你。” 陆清瞳心里一咯噔,他的武功法术皆在她之上,要想杀她确实非常容易。 “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砚鸿正欲开口,突然走了。 她想去追,紧接着听到有人来的脚步声,故而停下了脚步,砚鸿是想让来人告诉她始末么? 她看着陆清玄的灵牌发呆,犹记得儿时哥哥的捉弄,却不想再见却是天人相隔。 “想不到你会来这里。”陆清瞳本以为会是陆清玄的生母二姨娘才是,想不到却是四姨娘。那个‘热情似火’的四姨娘。 她的表情很淡,像是走过场一样把瓜果换了上去,再点了几只香烛,拜了拜。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怨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四姨娘拜祭完,这才看她,“前些日子,那个叫做砚鸿的道长带着公子的骨灰回来。听说是公子跟随砚鸿出去收妖时,法术不精不小心被妖蛊惑迷了心智,砚鸿不得已亲手杀了他。” 陆清瞳迷糊了,那为何要恨她? “你怕是不知,公子道号‘砚清’,在十年前与你比试过一次,伤了筋骨,虽说保住了性命,但后来练武习法都受到了局限,比之同辈的差了许多,自此才会被一个小妖怪蛊惑陨了性命。砚鸿道长怪你当初对公子的伤害,而陆府的人怪你是灾星。呵呵……其实,你确实无辜。” 果然……难怪那时候对于砚清有些熟悉,原来他竟然是她的哥哥……为何当时她被记忆迷昏了脑袋,认不出他了呢。四姨娘似乎还说了什么,陆清瞳却想着她说的那几个字‘伤了筋骨’……那时候,师傅明明说过砚清并无大碍。为何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你要自责还是自行了断什么的,都与我无关。今日我并未见过你,你保重。” “恩。” 四姨娘走至一半,突然回头,“江莲一直跟着你,可好?” 江莲? 陆清瞳这才想起这号人来,那时候成亲被打击得太过,一直忘了她,如今几次周转,她也不清楚江莲去了哪里。 “罢了,自有她的命数。”四姨娘挎着篮子幽幽远走。 等到再无其他人,陆清瞳还沉浸在之前的漩涡里。陆清玄怎么就死了呢? *** 天黑的时候,她才迈着疲倦的脚步扛着玉清回了皇宫。 昏暗的宫殿里,疏忽的宫女竟是忘了点灯,窗外点点的星光透过窗户,朦胧了宫殿。 玉清怕黑,不知道跑去哪里。 她一个人推门而入,她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本疲倦的心突然紧张起来。 “你想死吗?” 陆清瞳赶紧合上了门扉,大步走向那个悠然坐在榻上的人,“你可知到处都在通缉你!” 砚重轻轻地笑了起来,拉着她在身侧坐下,将头枕在她的大腿上,“我好累,头也好疼,每当这时候,我就会想起你来,若是见不到你,我觉得我已经死了。” 第65章 “砚重,值得么?” 背弃了曾经的一切,真的值得么? 砚重依旧把头枕在她的腿上,紧闭的双眼,眼睫在微微颤动。 “如果等你得到了一切,才发现曾经割舍下的,才是你真正珍惜的,你会后悔吗?”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他幽幽开口,“自始至终,我都只是在追随你的脚步而已。没有这天下,我如何保护你?” 陆清瞳看着窗外,一时之间觉得身心俱疲,穿越了那么多世界,从未像现在这般累过,就好像成了一个垂垂的老太,再也无法承受那些失去的痛苦。她把手落在他散落的长发上,“砚重,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去哪儿都好,隐居山林,或者周游世界,让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们,好不好?” “清瞳,若是早一些你能对我这么说就好了。可惜,当一切已经开始,便没法停下,不然便是万劫不复。何况,你认为疏乐会放过我们吗?” 陆清瞳沉默,疏乐的执着她也是看在眼里。她也不明白,为何落到了这样的境地。是师傅……设置好的这一切么?为的是什么? “清瞳,你且再等我些日子。到时候我定来接你。” 砚重起身,紧紧地把她拥进怀里,知晓如今身处危机境地,再不舍也是要放开,他转身,消失在黑夜里,就像从未来过。 她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在与身边的人渐渐有了感情之后,再一个个地让他们毁灭?不!都是她自作主张的错!五号明明说过让她完成促进疏乐和砚重君臣感情的任务,而她为了自己的私报造成了如今无法挽回的错误,都是她!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玉清探头过来,“金将军走了吗?” 陆清瞳没有回答,意外地把她关在了门外,独自一人守在屋子里。不点灯,不开窗,把自己禁闭在幽黑的环境里。 听着门外有人走动,他,似乎站了一个时辰,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站着,然后就离开了。 疏乐变了,砚重变了,她,又何尝不是。 她把自己关了三天,不吃不喝,疏乐看在眼里,焦急却不敢上前去撞开门,有些事,必须她自己想通才是。玉清却是每天坚持不懈地在门外劝说,可陆清瞳就是不开门。 他以为她会想通的,却在第四天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原本故作淡定的眼神一时之间慌乱得没了神采。 命人赶紧撞开门,他急匆匆地冲了进去。 刺目的红色染红了被褥,那个心心念念的人苍白无力地躺着,就像一只毫无生气的蝴蝶,他站在一步之外,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怕一呼吸之间,她便消失了,让他再也找不着。 “小破?” 他多想回到一天前,然后不顾一切撞开门,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小破,你醒醒好不好?” “小破,是我错了,我放开你,好不好?你不要死。” “小破……” 疏乐颓废地跪在地上,突然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他从上世追到这里,便了为了她,可是为什么,却是他逼死了她? “小破,我错了……如果有下辈子,我再也不爱你,好不好。” 小心翼翼地把她已经冰凉的身体抱在怀里,他把脸颊贴在她已经有些僵硬的脸上,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试图把她唤醒过来。 玉清不忍地别过头去,她多不想告诉他,陆清瞳已经去了,任他是哭干了泪水喊哑了嗓子她也不会再活过来,可是,她不能。 “陛下,她已经走了,您就让她走得安心些吧。” “住口!”他怜爱地顺着她的头发,“小破才不会死。你们都出去!” 见玉清没动。疏乐暴躁地吼道,“给朕滚出去!全部都滚出去!” 候在一旁的侍卫怯怯地领着玉清等人离开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只有两个相依的人。 “小破,哪怕将来你恨我,我也不会让你死。” 疏乐自胸口里拿出贴身带着的聚阴珠。这颗黝黑的拇指大小的珠子,当年就是它汇聚了他四处飘散的灵魂,‘重生’在这刚死的‘疏乐’身上。说是重生,可他却明显地能感到自己的灵魂经常被周围的能量影响而波动不已,若是没了这颗珠子,他怕是会再次消散。一直以这种看似活着却时刻体会着死亡的状态存在了这么多年。现在,他却不得不让她以这样的方式存在。 刚拿出珠子,他就感觉到那种灵魂一点点被剥离的虚脱感。珠子离他越远,感觉越是强烈。 “小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消失了,你会不会想起我来?” 颤抖的手,慢慢地有些握不住珠子,他知道他就快要撑不住,可为何她还是那般死寂。难道他想见她最后一面的奢望还是没法实现么? 不过,只要她能活着,就好。 …… 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薄雾,他努力地想看清怀中的人,始终是徒劳。就在他以为他就要这么消失的时候,手里的珠子突然被人抢了去,硬塞进了他的嘴里。 “蠢货!” 有人咒骂,清清冷冷,不带一丝感情。 随着珠子入口,他感觉到那些流失而去的东西慢慢地回来。不知何时,怀里空空的。 “小破?!”疏乐慌乱地起身,却遍寻不见。 不安地守在门外的云清突然听到疏乐绝望的低吼,虽说知晓会触怒他,但还是推开了门。看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之前对他的怨恨慢慢化作了无边的心疼。为情所困,算不得坏人。 “陛下,请节哀。” 她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本想上去安慰两句,突然看见疏乐那张无措的脸像是被定格了一般,蜡像一样保持着那个样子。 这是…… 玉清惶恐地回过头,发现周围的侍卫也是与疏乐一般,都保持着之前的动作,静悄悄的世界,连天空展翅的燕雀也定格在了那小方之地。世界,像是被冻结了……就连鬼魂玉清都没有了动作。 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真是我勒个去勒! “呵呵,想不到居然会碰见你。” 玉清闻得声音,猛地转过头去,却见疏乐身后不远的地方,慢慢走出一个黑瘦黑瘦的小伙子,他满眼兴味地看着她。这个人……为何给她一种同类的气息,明明她根本就不认识。 “你……你是?” 方子在她的跟前止步,“迷恋上自己虚构人物的系统,都不会有好下场。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想不到却是以这种更残忍的方式存活着,生生世世不遇所爱,奔波于虚渺的世界里,茫然地过着无尽的岁月。从曾经的高高在上,到如今蝼蚁一般地生存,九号,你可有后悔过?” “你在说什么?你似乎很清楚我的过去,可以告诉我么?” 方子并未回答她,黑亮的眸子不知想到什么有些晦暗,“他疯了,跟曾经的你一样。” 玉清沉默,环顾四周,“他们怎么了?” “快穿女主在这个世界未完成任务就死了,她的灵魂回到了原来的世界,等她在原本的世界度完她的一生,灵魂便是永久地消失了。可是三号疯了,他封存了这个世界,想找回快穿女主,继续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那么女主便会回归正常。他明明知晓这是犯规的,若是被发现,他便会像你一样,不,也许比你还惨。” 意外的,方子所说的,她竟然听得懂。说到三号的事,她能感觉到心口的一丝疼痛。 “所以,等他找回女主,这个世界才会继续吗?” 方子呵呵一笑,突然把目光落在旁边定格的疏乐身上,“这人倒是痴情,本是从男主身上分离的一部分灵魂,却自己重新生成了一个新的灵魂,从消失的世界里追到了这里。”他的手指在凭空画着什么符咒,轻轻地点在了疏乐的额心,“这么一个让三号闹心的人,怎么能不跟随而去呢?” 玉清紧紧地盯着疏乐,他虽还是未动分毫,只是那双眼睛突然之间没了焦距,像是变成了一具空壳,着实可怕。她往后退了退,想着如何离开此处。 而方子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等她回过神来,原地已经没了他的踪影。 似乎,好像,貌似,他并没有把她看在眼里……真是可恨呐! 玉清慢悠悠地走回疏乐身边,以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叫你当初要杀我,现在遭报应了吧,活该。”话虽说得无情,可她心里却有了动摇,清瞳和疏乐在一起会不会更好一些? 她没来得及想明白,熟悉的困感席卷而来,她破骂一声。卧槽,又要穿了! 第66章 “姐姐,你瞧瞧这块绣样如何?是我从林家二小姐那里得来的。绣法还是普通的牡丹绣法,只是在周围一圈以金丝勾勒一圈,再以白线掩些突兀的色泽,显得这秀出的牡丹比一般的牡丹要鲜活华丽许多,而这牡丹叶是由……”雅致的闺阁里,灵秀的女子兴致勃勃地指着一副刺绣说着,突然发觉身边的人目光有些呆滞,顾而放下了刺绣,“姐姐?你在想什么?” 凤锦猛然清醒过来,水润的眸子还有些茫然,略粉的脸颊带着些尴尬,“妹妹见谅,昨儿我没睡好,刚才不小心有些昏昏。” “没睡好?”凤秀担忧地以手捂在她的额头上,“可是凉着了?” “莫要担心,我身体无恙。只是……”凤锦敛了眸光,垂头似又陷入了沉思,“只是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她死了,而且凶手居然是…… 凤锦摇摇头,不敢继续往下想。 “姐姐,我听说梦中的一切都是与现实相反的,说不定你还会有好事发生呢。” “但愿……”她捂了捂胸口,梦里那种绝望和心痛,为何到现在还这般清晰。 凤秀起身,“不过,姐姐既然昨儿没睡好,今儿我就不缠着你了,你好生休息。”她勾唇,弯了眼眉,像山茶花般明媚。拿起绣样,提起裙边就跑了出去。 凤锦一直都知晓,她这同父异母的妹妹凤锦是个美人胚子,想不到这次连她都看晃了神。镇山王府里就她和凤秀两个孩子,因而在这等级森严的朝代,凤秀虽作为庶出的女儿,却并未有受过什么委屈。凤秀比她仅小三个月,两人都是看着长大的。三岁那年凤秀娘亲因犯大错被爹爹杖毙,许是因着她们二人都丧母得早,她自然地对凤秀多了几分亲近。 依靠在榻上,她本想合上眼休息,却发现因着心里的事儿,怎么都静不下来。 梦里,翻滚的河水在她的身后‘咆哮’,她背靠着桥的扶栏,声嘶力竭地向他解释着,却还是被掐着脖子推下了河。无助,绝望,都令她喘不过气来。 梦里的一切,似乎太过于真实了些,无论她怎么安慰自己,都没法当做是一场普通的噩梦。 “真的只是梦么?” 她呢喃出声。起身,推开了窗户,耀眼的晨光照得她睁不开眼来,以手遮了遮,勉强适应了些。 她喜好花草的芬芳,在小院儿的四周都种了不少,但却不善打理,因而平日里都是请花农来帮忙打理的。让她意外的是,此时在花丛中弯腰打理的人,并不是以往的花白苍老的花农,而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 漆黑如墨的长发以一根洗得发白的发带松垮垮地系着,细长纤白的手指灵活地在花草间活动,准确地挑出了那密密麻麻的花草中的杂草,往后一扔,就丢进了背后的背篓里。她仅仅能看到他被须发挡住部分的侧脸,出奇的秀气好看,仿佛对她有无尽的吸引力,她忍不住想要走过去看清他整张脸。脚步,随心而动。 “小姐,杨公子来了!”贴身婢女菱瑶一声惊叹,打断了她的不由自主,她回过神来,却发现她已经走出了屋子,那个少年距离她不过五步之远。 少年被两人惊住,抬起的脸来看向两人,白皙的脸,秀气得过分了些,若是梳个髻,说是女孩子也不会有人反对。水润的眸子略显复杂地看了凤锦一眼。 不知为何,在对上他眼睛的那一秒,凤锦蓦地忘了呼吸,那种莫名充斥心扉的奇怪感觉,舒服而怪异。没等她细细辨认那种奇怪的感觉,少年又垂下了头认真地打理花草,好似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 “小姐,你可有听到我说什么?杨公子他来了!”许是凤锦的反应太过平淡,菱瑶又激动地说了一遍。 凤锦把视线从少年身上收了回来,轻轻地点了点头,“恩,我知晓了。” “咦?”菱瑶狐疑地看着她,“小姐今儿可真奇怪?” “奇怪?” 菱瑶点头,“小姐天天盼着杨公子来,每次杨公子过来,小姐都是迫不及待地去见他。今儿小姐似乎并不是那么乐于见杨公子,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凤锦皱眉,似在沉思她所说的问题。好半晌,才开口,“那我们去见他吧。”那慢吞吞的语气,仿佛是一件很为难的事。 看着她抬脚就走,菱瑶愣了愣,赶紧追了过去,“小姐不梳洗打扮么?” “打扮?”凤锦挑眉,摇头拒绝,“不必了。” 菱瑶吃惊地吸了一口气,但小姐的决定她无法改变,只得加快脚步紧跟在她的身后。 *** 途中,凤锦终究没忍住问了句,“今日的花农怎么不是谢老伯了?” “据说谢老伯得了重病,由他的孙子来代替做活。”菱瑶平日里与谢老伯的关系不错,看着凤锦紧皱的眉头,有些担忧她会赶走谢老伯的孙子,那么谢老伯家真是没了活路了。她匆匆解释道,“这谢老伯的孙子是由谢老伯亲自教予养花种花的,技术并不比谢老伯差,小姐莫要赶他走,也莫要怪罪谢老伯。等谢老伯病好了,就让人换回来。” “我并未说要怪罪。” 菱瑶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是谢老伯的孙子么?” 凤锦自言自语的话落入菱瑶的耳中,刚放下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可在后面的路上,凤锦却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低头思索着什么。 *** “凤锦。”竹亭之中,男子一身白衣,琥珀般的眸子紧紧地锁着她的身影。她看了他一眼,接着把目光落在了他一身白衣之上。她也不明白,为何对于这么一件白衣的兴趣,远远超过了眼前这个人,这个作为她未婚夫的人。 “小姐!”菱瑶扯了扯她的袖子,面对着凤锦迷茫的目光,菱瑶轻道,“杨公子叫您好久了。” 凤锦回过头,正对上杨子佑担忧的注视。 “凤锦,可是生病了?怎么这般没精神?” 他伸过来的手,带着书卷的香气,温温的落在她的额头。凤锦却是在他触碰的一瞬间,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霎时惨白,急促的呼吸显示出她极度的不安。 杨子佑讪讪地放下了手,“凤锦,你怎么了?” 凤锦摇头,试图缓解心中的不安。可就在他的手与她的额头接触的刹那,她的脑子里,闪现的全是昨夜的噩梦。 推她下河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个人,她的未婚夫——杨子佑。 她细细地看着他的脸,不解的,复杂的,担忧的,怨恨的情绪一一从她的眸子里掠过。末了,化作一滩湖水般的平静。 “子佑,今日你来可是有什么事?”不能说的情绪,她选择用转移话题的方法掩饰她的怪异行为。 杨子佑浅笑,唇下米粒大小的黑痣衬得这张本就俊美的脸,更添了几分和善。他拉着凤锦在竹亭里坐下,“若我说,来此是因为我想念的人在这里,你会不会笑话我?” 暧昧的话语,曾经不止一次让她脸红心跳,这次却让她没什么感觉。她看着杨子佑,似在琢磨他话语里,有几分真实。他的表情那般宠溺,像真有那么一回事。可她也不过是听听罢了,然后把头偏向了不远处的池子,黑天鹅优雅的扑腾着翅膀,在池子里卷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对于凤锦的漫不经心,杨子佑纳闷有之,却并未明显地表现在脸上。他也把目光落在池子里,“凤锦喜欢天鹅?” 凤锦久久没有回话,只紧紧地盯着池子里的两只黑天鹅。那是爹爹最喜欢的,据说花了大价钱才买来的。 “前日我刚得了几只白天鹅幼崽,若是……” “还没尝过天鹅的肉,不知道红烧好吃一些还是清炖……” 凤锦的呢喃,瞬间打断了杨子佑的讨好。他霎时白了脸颊,笑容僵着,有些说不下去。 “子佑,你刚才说你那里有白天鹅幼崽么?” 杨子佑板了面孔,立刻回道,“今早刚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凤锦有些可惜地叹息。 “我也不大清楚,大概是气死的吧。” “哦……”凤锦若有所思,一双眸子黝黑发亮。 因着这事,杨子佑也没多少心情与她聊天,待了一会儿就找了一个理由离开了。 *** 菱瑶等杨子佑一走,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了许多,比如曾经她对杨子佑的依赖和喜欢,比如杨子佑的优雅高贵……凤锦听得不耐,多次打断她,可菱瑶还说个不停。无奈之下,凤锦把她打发走,自己一个人在园子里转了许久。 她对杨子佑,曾经是那么喜欢么? 为何在她的记忆里,对于杨子佑的印象,只是一个将来相伴一生的人罢了。是的,没有喜欢,只是适合,无论身份还是地位。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儿,那个干净的少年,正靠坐在树下小憩,漂亮的眼睛此时已经闭上,可那长长的睫毛却一点也不逊色。 凤锦放轻了步子,走至他的跟前止步。斑驳的影子落在他白净的脸上,带着另类的魅惑。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似被惊吓,猛地睁开了眼睛,灼灼地看着她,嘴唇嗫嚅,却没有说话。 “别怕,你只需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年抿了抿唇,背起身侧立着的背篓,一声不吭地走进了阳光下,继续之前拔草的工作。 这般被人忽视,凤锦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只是觉得酸酸的,有些委屈。为何,她会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少年这般重视,连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 尽管少年弯着腰,但那纤细的腰板仍旧带着人无法忽视的力量。她的目光不时地落在他的身上,转身,进了屋子。 等她再次出来,手里多了一把纸伞。 “不要拒绝我。你爷爷病重,若是你也病倒了,谁来照顾他?” 少年的表情有些挣扎。 凤锦搁下伞,就再次进了屋子,这一次,她没再出来。只远远地看着太阳下的少年,他与伞僵持了半晌,才慢悠悠地撑起了伞。 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不知是否被他听见,他突然飘过来的视线,惊得她慌忙躲在了窗户后面。因而没有看到少年眼里的痛苦与挣扎,不舍和爱意…… 第67章 好几日,杨子佑都没有出现过,于是某一天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爹爹突然找到了她。 两人僵持对坐了许久,爹爹端茶盏的手因纠结不断地把茶盏端起又放下,放下又端起。 自从五岁娘死了以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恨他,而他,怕她,怕她那张与娘亲越来越相似的脸。但所有微妙关系都以浅薄的亲情维系着。所以,她先开了口。 “爹爹,锦儿近日梳妆,看见镜中的自己,仿佛见到了娘亲一般,着实怀念啊。”爹爹最忌讳有人说娘亲的事,而让爹爹添堵,却是她最乐于看见的事。 果然,爹爹的脸色顿时僵硬了,一双深邃的眸子里,愤怒、忧伤、怀念一一闪现。他紧紧地闭了闭眼,始终不去看她的脸。 “锦儿,你怎地越发放肆了?” “放肆?呵呵……”凤锦冷笑,“难道我与娘亲长得相似,在爹爹的眼里是一件放肆的事么?” 他张张口,又闭上,不欲与她继续聊这个话题。顾而咳了咳,放下茶盏,道,“上次子佑来,你可是说了什么不妥帖的话语?为何这么些日子都未见到府中来?” “子佑的腿又未长在锦儿身上,锦儿如何知道他来与不来。爹爹若是不放心,日后子佑来了,你也站在一旁看着就是了,这样你也好放心。” 他隐隐有些发怒的征兆,“这么多年了,你到底要怨我到什么时候?” 听到他这般说,凤锦抬头,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爹爹说的什么话,锦儿怎敢怨恨爹爹。” 爹爹抿紧了嘴唇,深深地吸了吸气,平息好半会儿才恢复平静,无奈地叹气,“罢了,你回去吧。” 锦儿弯腰行礼,勾唇一笑,“锦儿告退。” 爹爹不耐烦地摆摆手,看着她就要踏出去,他蓦地想起一件事,“对了,锦儿,你可知池子里那两只黑天鹅?”他时不时会去池子里投喂天鹅,昨儿却四处找不见,听附近的侍女说,貌似是凤锦来过。 “天鹅么?”凤锦笑得清浅,“子佑曾说天鹅会被气死,我便去看了看,果真是气死了,于是就找了地方把它们埋了。” “胡言乱语!天鹅如何被气死!”你是想气死我才是真的! “爹爹若不信,便问问子佑去。”她也不明白,爹爹为何对于杨子佑总有说不完的好感。 “你出去吧。” “爹爹没别的事儿了么?”凤锦问道。 他想了想,正欲摇头,突然改口,“再过几天便是你娘的忌日了,正巧那天我没什么要事,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娘亲吧。” 凤锦暗暗咬紧下唇,一声未吭,转身就走了出去。 她最讨厌的便是爹爹做出的这副哀凄的模样,仿佛当初杀死她娘亲的人不是他似的。明明能狠心下手,如今却一副天下人都对不起他的样子,着实让她恨恨。 *** “花生,你说人为何要那么虚伪呢?”凤锦坐在树下的小凳上,看着花草丛里的少年拿着一把小铲子小心翼翼地给花草松土。 少年名叫谢华生,是菱瑶告诉她的。少年自始自终都对她爱搭不理的,可她就喜欢没事的时候找他聊聊。 听不到他的回答,凤锦继续问道,“花生,你爷爷的病怎样了?” 松土的手顿了顿,保持着勾腰的动作。 她以为他依旧不会回答她的问题,熟料,他少年特殊的喑哑嗓音让她如饮山泉,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小姐是烦了华生,想赶华生走了么?” 痴醉于他的声音,直到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她才叫住了他,“站住,我没叫你走,你就不许走。” 谢华生悄然勾起笑容,却在她看过来时,又做出那副淡漠的表情。他搁下东西,继续松土,像是之前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 “明明一直是你嫌我烦,如今却反打一钉耙,真是……”她想了想,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真是……” 谢华生停下手里的活看她,到想听听她会说什么。 对于他的注视,许是因为焦急和尴尬,凤锦不由慢慢红了脸颊,“真是漂亮!” 这下,连本来一脸平静的谢华生都红了耳尖。他像是忍着什么,转身就走到边儿上去了,再不想听她说一句。 “你生气了吗?”凤锦问得小心翼翼。 远远的,那个瘦削的背影,头摇了摇。凤锦这才松了一口气。当着一个男子的面说人漂亮,着实不妥了些。可她自己也不明白,面对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心里话。 她抬头看着天空零零碎碎,像碎豆腐脑一样的云朵,幽幽说道,“花生,你说,我们上辈子会不会认识?”为何唯独在他的面前,会有那么多的例外。 松土的人连背影都僵硬了。 “你说如果上辈子我们就认识,我们会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关系,是如何相遇,又是如何死去?” “为什么要问死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谢华生的眸子里满是绝望的痛苦,那时钻心的疼痛,此时还清楚的记得,为何她会问这个?为何他已经打算不爱她,她却要一直出现在他的面前?为何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凤锦撩起鬓间被风吹散的头发,表情是那般安详,她眯了眯眼,似在享受此时的宁静,“若是没有上辈子的死亡,我又怎么能以新鲜的身份重新认识新鲜的你?” 谢华生的心蓦地停止了跳动,手中的铲子不知何时扎进了土里,他愣愣地看着树下坐着的少女。认真地看清她每一个抬手,每一个转眸,每一个柔和的笑容。 是他的小破,没错。无论哪一世,她变成何种样子,他都能一眼认出她来。不过眼前的少女,真的是小破吗?他狐疑了,心却为她的话语澎湃着。 曾经他无数次地期待小破如此看他,而如今如愿,却带着浓烈的不真实。她,喜欢他么?哪怕只是一点点? “你,可是喜欢我?”所以这般纠缠? 他问得直白,凤锦从未想过一向话语少得可怜的人会突然这般问,她迷惑了,想着他的问题,却是连自己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喜欢?隐隐的,她觉得似乎总有一个位置在等着一个人的到来,她对谢华生有好感没错,但她也不确定,坐在那个位置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犹豫,僵持,于是她说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话。 “我有未婚夫了。” 谢华生霎时脸色惨白。他其实早就知道,可当这件事实从她的口里传入他的耳朵,伤害还是那么明显。 是的,她有未婚夫了,却不是他。 第68章 “是我逾矩了……”那天少年失魂落魄的背影还深深地刻在她的眼里。 她到底还是伤了他……后来的几日,她再没有见过他,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年花农,据说是受谢华生拜托而来的朋友。 “小姐,到了。”轿子幽幽落下,菱瑶撩起帘子扶她出来,就在靠近她耳侧时,细声与她说道,“听说灵山寺的玄灵大师有一双能看到未来的眼睛,小姐,你说若是能有这样的机会,你最想见的是什么?” 最想见的么?脑子里模糊的有一张脸,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他的面容,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何总无端地出现在她的脑子里。 凤锦把视线投向身后的那顶软轿,妹妹凤秀正从里面出来,嫩绿的衣衫衬得娇容越发可人。对上她的目光,凤秀冲她笑了笑,慢慢走了过来。 “姐姐。” 她轻轻地喊了她一声。 凤锦微点头,却并未等她。在菱瑶的搀扶下率先往前走了去。 “小姐,大小姐怎的这么过分?看着小姐与她打招呼竟然也不等等。”凤秀没说什么,而她身边的丫鬟紫玉却是抱怨了起来。 “紫玉,不得无礼。”凤秀呵斥了一句,目光落在不远处娉婷的背影上,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是我对不住姐姐。”虽说是对不住,却丝毫看不出歉意。 紫玉不解,而凤秀并未想要与她解释,紧紧地跟了过去。 抽签看相之类,镇山王凤天启并不相信,只是听说大多女子对这类很是看中,想着让锦儿能放松些心情,那么对他的仇恨能少一些。到底是她和自己的骨肉,如何能真的做到父女如陌。可要听那些昏昏欲睡的荒谬之言,他又没有那样的耐心。于是刚进了寺庙,便去了后山寻了一处幽地饮酒去了。 寺庙里的人并不多,除了些许小和尚在打理香烛,念经的和尚坐在佛像下侧嘀嘀咕咕地念着那些听不大清的经文。 “请问小师傅,玄灵大师可在?”菱瑶上前,拦住了一抱着大把香烛的小和尚。 小和尚看了菱瑶一眼,又往后看了看凤锦等人,知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平日里见的也不少。双手合十,极为恭敬道,“玄灵大师规矩颇多,施主当真想见?” 凤锦皱起了眉头,菱瑶不及开口。凤秀正好走了过来,“姐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无事。”凤锦摇头,“大师既然设了那么多规矩,想来是想安静,我等就不打搅大师了。”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诶!其实……规矩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麻烦。”看她走开,小和尚似有些焦急,立马说道,“世上最易之事便是金钱,玄灵大师说不想为难世人,便设了这最简单的条件。” “金钱?”在他未察觉的地方,凤锦悄悄扬起一抹讥讽,贪财的和尚又是能厉害到哪里?她,自然是不信的。 “嗯嗯!”小和尚看她止住脚步,面容上似有些松动,“只需五百两,便可见玄灵大师一面。” 凤锦再次沉默了。 小和尚打着商量,“要不四百两?” 凤秀此时也看出了不寻常处,“生死富贵天注定,凤秀并不是一个执拗之人。姐姐,不如我们一起出去吧。” 她这一句,倒让凤锦有些想不到。以退为进,她这妹妹倒是聪明。 “诶你们……”小和尚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却没法挽留两人一步。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两位施主,既然千里迢迢而来,何必门前又离开。” “哼,佛前市侩,也不怕伤了佛祖的心。”凤秀愤道。 里面之人顿了顿,却是对那小和尚说了起来,“宝儿,你又调皮了,快带两位贵客进来。” 小和尚垂头丧气地应了声,“是……” “两位请随我来。”他搁下了香烛,手里不知何时点上了一盏灯笼,转身就往里面走去。 凤锦与凤秀对视一眼,接着齐步跟了进去。 刚才听那人声音不像太远,而转过这曲曲折折的回廊,凤锦才真正意识到那人的可怕。到底要多深厚的功力,才能做到这隔空传衣的本事。 走了好一会儿,小和尚才停了步子,“大师就在里面,请进吧。” 凤锦迟疑的瞬间,凤秀已经走了进去。 屋子并不大,四角里都在焚香,屋子正中,一瘦削的老和尚满脸平静地看着两人,漆黑的眸子,却是暗淡无光。 凤锦也是吃了一惊。 都说玄灵大师一双厉眼能看破一切,却想不到,他竟然会是一瞎子?! 玄灵大师握着手里的签牌,“不知两位想看什么?” 这次凤秀和凤锦倒是达到了一致,谁也没有开口。 “既然不想说出口,还请两位心中想着自己想问之事,然后随意抽取一张我手中的签牌。” 凤锦无所谓地取了一张,只见两指宽的签牌上却是什么也没有。她侧头,发现凤秀手中的签牌也是如此。 玄灵大师一一从两人手里拿回签牌,手指在上面摸索了一会儿,对凤锦道,“施主想见之人确在这世界里,相信不久便会见到。” 凤锦心里一咯噔,刚才她不过随意想想,居然还真被他说了出来。 玄灵大师继续对凤秀说道,“而这位施主,你所想之事会如愿以偿。” 因他一句,凤秀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多想大师吉言。” 玄灵大师点了点头,突然咳嗽起来,那双眼睛似乎更飘忽了些,“两位施主,还请回吧。宝儿今日冒犯,只是想治好我的眼睛,忘两位施主看在他一片赤诚,莫要怪罪。” “原来是这般。”凤锦恍然,命令菱瑶,“菱瑶,取五百两来。” “是。” 凤秀也是做出了相同的动作,只是金钱方面,她要比凤锦要少一些,毕竟有嫡庶之分。但她也是忍痛拿了五百两出来。 玄灵大师也不推迟,让宝儿收下。 看两人齐步离开,宝儿这才喜滋滋地说道,“大师,有了这一千两,您的眼睛能治好了吗?” “宝儿,我说过很多次,我这眼是看过了太多天机而受了惩罚,世上根本就无药可救无人可解。这一千两你就好好收着吧,将来我不在了,你就能好好保护自己了。” “大师?!” 玄灵叹了叹气,手里还捏着那两张签牌,无奈道,“一个是荣华半生,一个却是福薄命浅,这俩姐妹的命运,咋就相差这么多呢?不过……”他却有点不大明白,就在最后那里,为何他会看不大清,似乎被人凭空遮住了一般。 “大师说的是刚才那两位?”宝儿仔细想着那两个美人,着实看不出哪一个像是短命之人。 不过玄灵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沉沉地睡过去了一样。 而另一边,凤锦和凤秀结伴而出。一个人愁眉紧锁略有所思,一个眉开眼笑精神抖擞。凤天启站住寺庙门前,看到的便是两个女儿完全迥异的表情。 莫非锦儿的签并不如意? “爹爹,让您久等了。”凤秀迎了过去,笑着与他行礼。 凤天启淡漠地点了点头,却把视线依旧落在凤锦身上,而凤锦直接忽视了他,径直地上了软轿。 “唉。”他叹了叹气,本想缓和一下父女感情,似乎两人更加生疏了。 “秀儿,锦儿她的签……不大如意吗?” 凤秀弯弯的笑眼微微眯了一下,状似无意地说道,“所想所念之人必会相见。爹爹,姐姐似乎对我们瞒着什么人呢。莫非是姐姐的心上人?” “莫要胡说,你的姐夫只可能是杨子佑。”凤天启不悦,刚柔和了几分的表情瞬间刚硬了起来,“既然签已求,秀儿你就先回去吧。” 凤秀乖巧地低下了头,不让他看到她眼中盈盈泪水,轻声应道,“秀儿先回去了,爹爹与姐姐路上小心。” “嗯。” 凤秀转身往轿子处走,在途径凤锦的软轿时,她幽幽地说了句,“姐姐,为何你的一切,都让妹妹好生艳羡呢?” 软轿之中闭目养神的凤锦自然是听到了她的话,猛地睁开眼睛。 “小姐,二小姐已经走了。”菱瑶讨巧地回了她想问之事。 艳羡?呵呵……而她又何尝喜欢这一切? 这次本来就是和爹爹去拜祭娘亲,而在这寺庙求签,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她眼睛睁闭之间,便把之前玄灵大师所说之事抛诸脑后。 所谓想见之人,也不过是一个对她毫无影响的陌生人罢了。 轿子再次抬起,而她这一回,因为即将要面对的一切,而更加沉重了几分。 娘亲,你生受那人折磨,连死也频频被他打扰,可是恼恨?不过,他从未抛弃过锦儿,而你却做到了呢…… 撩起轿帘,看着突然密集的乌云,她突然笑了起来。 连老天都哭了么? 上山的路才走一半,下雨之后更是不好走。凤天启犹豫片刻,终是决定加速上山,想趁着雨来之前赶到山上的别院,然而大雨来得比他想象的更早了些…… “不好,山石落了!大家快躲开!” 第69章 “呜呜……小姐,菱瑶是不是快死了?”菱瑶虚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凤锦怜爱地捧着菱瑶的脸颊,漆黑狭窄无光的空间里,她根本看不到菱瑶的表情,“说什么丧气话,我还没死呢,你着什么急。” 听到菱瑶呼吸声平缓了些,凤锦这才放心地舒气。只是右腿的疼痛折磨得她好似随时会晕过去,但她一声也不敢吭,对于胆小的菱瑶来说,她每一分沮丧,便会增添菱瑶三分绝望,那么她们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扑天盖地的山石滚落下来,瞬间就把她们给掩埋了,还好轿子还算结实,给她们创造了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得以喘息。她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菱瑶,将她护在了身下。 在掩埋之前,她听见爹爹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好似还真有那么点慈父的风范,只是她暗暗可惜,为何没能将他一并埋了呢?那么一切是不是都可以结束了? “小姐,你说会有人来救我们吗?”菱瑶还在啜泣。 “会的。”凤锦安慰地抚摸菱瑶黏腻的头发。话虽说得坚定,但其实她一点也没信心。毕竟瞬间被掩埋而存活的可能几乎为零。若不是她们运气好,正好在轿子里,轿子刚好又行至山坳处,卡在了一个小沟里,避免了不少山石的碾压,不然这木制的轿子又如何能够幸免。 不知道过了多久,菱瑶起初还断断续续地与她说着话,到后来她便安静了下去,许是她也意识到,根本不会有人来搭救,绝望之中,她便认命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若不是尚有温热的鼻息,她险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腿上的疼痛不知何时已经麻木了,她浑身热得厉害,脑子也晕乎乎的。她暗暗咬牙,试图保持着清醒,在这种情况下生病,着实不大妙。 在这时,她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那秀美的少年谢华生,看来她终究没有机会对他说一声抱歉。而另一个,是灵山寺的玄灵大师,看到如今处境,这传说中,近神般的人物,也是不过如此。 肚子的饥饿可以忽略,而唇瓣的干涸是那么明显,她不断地舔舐,还是觉得对水的渴望是那么强烈。 迷迷糊糊里,她似乎回到了四五岁的时候,依赖地靠在娘亲温暖的怀里,感受着娘亲的手顺着她的头发。 “娘亲,阿花呢?”那个高高的阿花,她一睡醒就不在了。 “锦儿,人都有她该去的地方,你阻止不了,你该早些习惯的。” “那娘亲呢?”她紧张地揪着娘亲的手指,“娘亲也会离开吗?”像阿花一样? 娘亲飘渺地看着她的眼睛,像在予她承诺,又好似什么都没说,“你,听话就好。” 意识断断续续的,她又飘忽到那个可怕的夜晚。 被树上的知了激了兴致,也忽略了夜晚的来临,等她心满意足地捉了知了去看娘亲,却发现院儿里静的可怕。 “娘亲?我捉了个有趣的东西。”像是要讨赏般,刚进小院儿她就开始兴奋地喊了起来。 然而没等到她的娘亲,却惊诧地看见爹爹失魂落魄地从娘亲的屋里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他满身的鲜血刺痛了她的眼睛。一种惶恐和绝望交杂的复杂情绪萦绕在她心间。 她忐忑,“爹爹?”娘亲呢? 凤天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空洞的眼神,凌乱的步伐。他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着些什么,她完全听不清。只看见他突然冲了出去,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那间小屋,她希望能看见娘亲还温柔地靠在窗边望月。可是,微合的门,那是一地残血。 娘亲躺在血泊之中,胸口还插着一柄匕首,曾经她央求着爹爹给她玩,爹爹都没同意,说是与娘亲的定情信物,不给别人看的。而这把叫作月魄的匕首,此时正插在娘亲的胸口。 绝美的容颜被鲜血污了,而眼里却似看到了什么,笑得那么甜,那么满足。不过这一切都是用死亡来铭刻。 “娘亲?”你也不要锦儿了吗? 她颤抖着,手中的知了何时落下也是不知,站住原地,对着娘亲的笑眼,是那般慎人。 来来去去很多人,末了只得了一个消息:镇山王妃死于风寒…… 风寒……呵呵……该死的风寒…… 生活好似什么都没变,只是多了一个痴情的镇山王,而她少了一个娘亲罢了。 …… 好冷……是冬天到了么? 她行走在一片雪地里,赤脚单衣,她瑟缩地行走在雪地上,白茫茫一片,她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彻骨的寒冷透过脚传递全身。 “锦儿……” 她惊诧地抬头,环顾四周,却是一个人也没看到。 “锦儿,我来了,别怕。” 他温柔的声音让她忘了寒冷,胸口,一点灼热慢慢如火一般蔓延全身。周围的景致霎时变了,她回到了那个小院儿,那间小屋,屋子里还有那个人。 “锦儿,快过来。”娘亲温柔地笑看她。 她呜咽着扑进了她的怀里,“娘亲!锦儿以为你死了呢!”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 “你不会再离开锦儿了吧!”她揪着他的衣摆,渴求地问。 他紧了紧抱着她的手,柔声道,“再也不会。”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手。 凤天启看着那个紧紧搂着自己女儿的俊逸男子,眉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伸手拦住了他,“三殿下,本王感激您救了小女,只是这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本王来抱吧。” 当时山石滑落突然,他以为锦儿便这样随她娘去了。想不到这三殿下姑苏远突然出现,带着大批人马,铲去了山石,准确地找到了锦儿的位置。并救出了活着的她。激动之中,却不得不怀疑这个看似无害的三殿下。 他的人马人手一把铁铲,好似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印象里,三殿下因着母系势微,平时所做皆很低调。如今来了这么一出,让他着实诧异。不过锦儿到底已经许给了子佑。子佑那孩子他看着长大的,翩翩君子,气度不凡,将来定不是庸碌之人,早早定下,是他为锦儿的打算。因而,看着锦儿与这三殿下莫名的亲昵,他有些看不下去,这与女子声誉有关。 凤天启伸出的双手僵持着。而姑苏远并未打算把怀中人交托出去。 “男女授受不亲么?” “还望三殿下顾忌小女的声誉。” 凤天启以为他说得这般直白,他该懂了才是,熟料姑苏远却是笑了起来,“如此正好,她待字闺中,我又尚未娶妃,如今我救她一命,我不求她一生感激,以身相许便足了。” 凤天启:…… “三殿下,小女她已经许……” “不必多说,如今锦儿还很虚弱,被掩埋在山石中一天一夜,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我们还是赶紧下山给她寻一大夫看看才是。”不等凤天启开口,姑苏远就打住了他的话语。 凤天启叹气,“三殿下说得是,是本王疏忽了。” 姑苏远摆摆手,“镇山王不必感激,锦儿毕竟是我未过门的妃子,关心她是应该的。” 这一回,不等凤天启反驳,姑苏远抱着凤锦快步往山下走了去。凤天启看着两人渐渐消失的背影,紧皱的眉头一刻也没松懈过。 这三殿下,何时与锦儿看对眼了?他如何不知?论身份条件,这三殿下自然比子佑好上很多,只是,这天之子,又岂是一般人能掌控的,何况……锦儿她是……终有一天她会走上她娘一样的道路……他努力了那么多年,还是没能挽救…… *** 脸上痒酥酥的,凤锦猛地睁开了眼睛,雪丝帐,赤锦凰。熟悉的一切让她以为好似从未离开过镇山王府,只是右腿的疼痛提醒她,那一场灾难并不是做梦。 菱瑶! 她微一偏头,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俊逸的面容带着莫名的熟悉,仿佛她看了无数遍,只是这人她确实不认识。 “你是?” 男子勾唇笑了起来,嘴角出现俩可爱的梨窝,他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带着宠溺的味道,“你的夫君,记住,我叫姑苏远。” 夫君…… 凤锦不想搭理这个疯子,虚弱地把他推了推,想起身去找找菱瑶。 “那丫头没事,不过你就有事了。”姑苏远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意图,好心出声。 凤锦心里一咯噔,看着绑成粽子般的右腿,美目闪烁,“我的腿……废了吗?” 姑苏远也不回答,窸窸窣窣地脱起了衣衫。 “你……你这是做什么?连一个残废都要欺负吗?禽兽!无耻!”凤锦心情本就不好,看着他这登徒子般的行为,绯红了脸颊,破口大骂。 脱衣的手慢慢顿住,“罢了罢了,你我到底还未成亲,待你我礼成再让你看看我这伤口。” “伤口?” 姑苏远眼眸幽深,“你不会忘了是谁一直抓着我喊娘亲,还又抓又吸的吧。” 凤锦:…… 昏迷之中,大多的梦境其实她是记得的,比如她梦到变成婴儿,在娘亲怀里吸奶的事,又比如她梦到在吃红烧脆骨的事,还比如在雪地里大战一匹恶狼的事…… 原本就红的脸颊,瞬时透了。 “所以,你说,我该如何惩罚你呢?”他笑盈盈地看她,一双漆黑的眸子亮若明星,牢牢地锁住她的身影。 “我……我困了!”羞愧之中,凤锦翻身重新蜷缩进被子里,打死不敢把头伸出来。 第70章 “小姐,三殿下来看你,此时在门外候着,你是见还是不见?”菱瑶躺了两天就恢复了,而凤锦要惨一点,因为右腿被砸中,伤了骨头,躺了半个月还是时不时地疼,所幸不是她所想的残废了。 凤锦慵懒地躺在榻上,拨弄着手里的九连环,着姑苏远人虽挺烦的,但每次带来的玩意儿都挺有意思的,比如这九连环,又比如之前的八音杯,倒水入内,会同时出现八种悦耳的声音,煞是神奇。 “就说我还没醒,让他把礼物留下就可以了。” 菱瑶点了点头,听话地推门出去,随后小心地把门合上,不让外面的人看到屋里的情景。 因为这个姑苏远,她没少被凤天启追问。直到她被翻得发毒誓说之前绝对不认识姑苏远,凤天启这才疑惑不解地离开了。 “睡着了么?”姑苏远突然扬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门外那人所说的话。 “既然睡着了,那我还是下次再来吧。” 不一会儿,菱瑶便推门进来。 “他走了么?” “走了。” 凤锦这才舒了一口气。随后两眼发亮地看着菱瑶,“这次他带来的是什么好玩的?” 菱瑶摇头,“三殿下什么都没留下。” “罢了罢了,菱瑶,委屈你继续出去守着了,若是再有什么人来,记得通报我一声。” “恩。” 看着菱瑶再次走了出去,凤锦继续拨弄着手里的九连环。她在榻上躺了大半个月,谢华生可是知晓?若是知晓,他为何不来看她?莫不是真的恼她了决定永生不见? 越想越是烦闷。一把丢开手里的九连环,把脸捂进了被子里。 就在这时候,她隐隐地听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菱瑶,又是谁来了么?”她并未揭开被子,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朦朦胧胧的,带着些疲倦。 来人并未离开,反而是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对于菱瑶的不吭声,凤锦察觉有异,何况来人竟然坐在了她的身侧。她猛地揭开了被子,正对上一双黑漆漆带笑的眼睛。 “怎么,不是说睡着了么?你这是梦游还是说梦话呢?” 凤锦瞧着他微微勾起的唇角,心蓦地沉了几分,顾不得右腿的疼痛,翻身一跳就往外跳。 姑苏远哪容得她从眼皮底下溜走,一把擒住了她的右手腕,将她轻松地扯回了怀里。 “你这是想逃到哪里去?锦儿?” 凤锦挣扎了几下,奈何他看着不算壮实,可力气却是大得惊人,她的右手腕勒得发红,也是分毫动弹不得。“菱瑶!” “别叫了,那丫头在外面睡着了,不满两个时辰,是不会醒的。”凤锦慌乱焦急的模样,落进他的眼里,不得不说,确有一种别样的趣味,故而他慢慢压低了头,一点点地靠近她的嘴唇,眼看着她因恼羞而越发绯红的脸颊,他不由加深了笑意,“你说,这没人会打扰的两个时辰,我们做些什么好呢?” 凤锦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吸进那无尽的黑色之中,不过他温热的气息喷在脸颊上,灼热得她焦躁不安。 “你……你……你为何要这般逼我?我……我与你并无恩怨。” “谁说你我并无恩怨?”姑苏远瞧着她因他的话而微愣的表情,继续说道,“我们的恩怨大着呢。” 凤锦突然沉默起来,这倒让他有些无措,那颗逗弄的心也减淡了几分。 “你别失落,我们的恩怨虽多,但我从未存有伤害你的心思。”姑苏远一手顺着她的长发,安抚道,“而且有我在,你的那些害怕尽可放心。” 害怕…… 凤锦蓦地抬头看他,对上他黝黑的眼睛,那双似乎什么都明白的眼睛,“你……” “这一次我是为保护你而来。”再也不会伤害你…… “你是谁?”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好似知晓她那些噩梦,那些时不时地困扰她的噩梦。梦里,她会死。 “又是这个问题。”姑苏远突然笑了起来,轻轻地弹在她的额头,“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我是你的夫君——姑苏远。” 凤锦微恼,偏过头去,“哼,你怕是不知晓,我早已与杨家的二公子杨子佑定亲了吧。” “别想惹我生气。”姑苏远有些僵硬地捏住她的下巴,固执地把她的脸转了过来,“我不信你拥有那些记忆还会继续爱上他?!” 是记忆?而不是梦境? 莫非真的存在过?那她也为何还活着? 凤锦陷入沉思,没有否定他的问话。使得姑苏远突然焦躁起来。 曾经凤锦为了杨子佑而死,穿越了几世才慢慢缓过劲儿来。如今她又回到这里,会不会再一次无可自拔地爱上杨子佑?他,有些害怕。怕她再次因杨子佑而死,那么她便永久地消失了……改变她的结局,改变这一切,虽说有些对不住五号,但他不得不如此做。 “你不可以喜欢杨子佑。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说至一半,外面的蝉声停止了。凤锦的表情定格在了那一刻。 姑苏远闭上眼睛,叹气道,“五号,你来了。”他觉得有些无力,他跑进五号系统的世界里来破坏他的故事,良心到底有些不安,本想完成之后去与他请罪,想不到他出现得这么早。 五号面色不大好,哼道,“我若不来,你怕是要把一切都告诉这丫头了。我管不住你偷偷跑进我的世界里,但你要擅自改变剧情,我可不答应。” “我只是不想她死。” “你担忧你的快穿女主,我就不担心我的女主么?到时候因为你的干涉,我的女主没法完成任务,岂不是我要受罚。” 姑苏远无奈,“你不是喜欢我那儿的宝贝么?若是你帮我这次,我那儿的宝贝随你挑一件。” 五号眼睛一亮,“好,不过这次你我都不许使用法器帮她们且不许剧透。” “一言为定。” 知了声声,再一次时间流转。五号转瞬不知去了哪里。 “因为什么?” 凤锦见他发愣,不由又问了一次。 姑苏远皱眉,因刚答应了五号不得剧透,他不好这么快就食言。 “因为……因为……你是无肉不欢,而杨子佑素来爱吃素。口味不同,如何相爱。所以你们不适合在一起。” 凤锦:…… 这是第十五次她觉得姑苏远这孩子脑子被门夹过。 姑苏远笑得得意:不愧是他喜欢的,白眼都翻得与众不同别有风味。 “如果你来这儿只是想把你猥琐的笑容展现给我看,那么你目的达到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凤锦再次挣扎,一直靠在他的怀里,太过于暧昧了些。 凤锦话里的刺他如何听不出,只是他完全不在意,抓着她的手丝毫不见松开“我带你去看宝贝。” “宝贝?唔!” 不等她反对,他已经把她打横抱起,一脚踹开门就冲了出去。他的速度极快,风吹在脸上生疼,她紧闭的双眼时刻想睁开,奈何风太过猛烈了些。 “听话,现在别睁开。” 他的声音温柔如棉,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让她不自觉地听了他的话。他的怀抱很是温暖,不一会儿她就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时,正舒服地靠在他的臂弯里。 她欲挣开,又被他按了回来,“看。” 凤锦不解,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晶莹剔透的晶石泛着柔和神秘的光芒,铺遍整个山洞,仰头一眼望去,仿佛看着满天的星星,漂亮得让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这是……” “嘘……”姑苏远看着凤锦一脸震撼和欣喜的表情,他弯了眼睛,轻轻地打断了她的寻问,“等着。”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子,一手拨开塞子,将里面的白色粉末挥向了空中。须臾间,从山洞的各个角落里,窸窸窣窣地飞出一大片五颜六色的蝴蝶,翩飞的翅膀是那么耀眼。 凤锦已经被眼前的一切惊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是……梦境么? “这个宝贝,你可喜欢?” “喜……喜欢。” “为表感谢,不如亲我一下如何?”姑苏远狡黠地看着她的红唇,慢慢把脸颊凑了过去。 凤锦震惊之中,也没怎么听清他说的话,就在他的脸颊快要碰到她的嘴唇之时,她蓦地清醒过来,一巴掌扇在他的侧脸说,“无耻!” “我怎么无耻了,你说说?” “你……” 她涨红了脸颊,再次挣扎起来,“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你放开!” 姑苏远耳朵动了动,抱着她往山洞的角落走去。 “你……你这是做什么?!” 打量着她慢慢绯红的脸颊,姑苏远笑道,“莫要想歪了,我既然要娶你,就不会把你我的第一次坦诚相见委屈在这里。” “休要胡说。” “我也想送你回去,只是现在怕是走不了,有人来了。”姑苏远轻轻地把她在山洞后的一块岩石上放下,“待会儿看见什么,都别发出声,他们看不见你,却能听见声音。” 有人? 凤锦微惊,竖耳细听,果然有朦朦胧胧的谈话声。想不到他的耳朵这般厉害。 她抬头望向身侧姑苏远,意外地看见他嘴角噙着一缕算计。她不悦地皱了皱眉,直觉里,觉得即将看到的,不会是她愿意看见的。 脚步声清晰传了过来,山洞转角,她紧紧地盯着,手心因紧张出了一手的汗水。 “子佑,你带我来这儿干嘛?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山洞罢……天呐!”女子娇滴滴的声音起初还带着些抱怨的味道,到后来是如她一般完全的震撼。 转角处,男子白衣如雪,他轻轻地把女子揽进怀里,“秀儿,你可喜欢?” 凤锦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那两个相依的人。身侧,有人把她再次揽进了怀里,他轻道,“真是不巧呢,居然还有人发现了这里。不过那个男子,怎么看着像是锦儿你那未婚夫呢?” 第71章 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给她解释一百句,也不敌她自己亲自看一眼。只是,她离开时的反应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锦儿,你就不生气?” 凤锦瞥他一眼,恍若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生气?然后怎样?撕了他们?莫忘了,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未婚夫。” “难道就这样算了?”姑苏远不解,根据他的了解,凤锦从来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而现在她所做的,着实让他意外。 蜷缩在他怀里的凤锦此时已经不想与他多说什么,闭上眼睛,再也不回话,“快回去吧,菱瑶该着急了。” “你个没心的,我在你眼里就只是免费车马么?” 久久没等到她的回答,姑苏远暗暗咬牙,但还是乖乖地把她送了回去。 轻轻地把她放回榻上,仔细地没碰着她受伤的右腿,“你好好歇着,明天我再来看你。” “卑鄙。”凤锦依旧没有睁眼。 姑苏远顿住脚步,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不怒,却是笑了,“看清楚也好,你夫君便是这么一个人,你若是想退缩,也是来不及了。” 他走时如来一般,静悄悄的,当菱瑶醒来时,完全不知道她曾经被人带走过。 “小姐,可是饿了?”菱瑶扶着有些疼的脑袋,晕乎乎的。 “不必,你下去休息吧。” 菱瑶也不推迟,她确实觉得有些不大舒服,便领命回了侧屋。 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凤锦一个人侧躺在榻上,消化着白日里所见。杨子佑和凤秀竟是两情相悦么?那她又算是什么?既然喜欢的凤秀,为何还要与她有婚约?她凤锦就任由他们这般欺负么?哼! 随手把身边的东西扔了出去,清脆的一声响,这才发现,被她扔出去的,竟然是姑苏远之前送来的九连环。那颗气恼的心慢慢沉静了一些。 那种被人逼着看清事实的感觉,让她很不痛快,哪怕她对姑苏远有些莫名的好感,但她的自尊不许她就这么屈服。姑苏远到底是什么人?她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止是三皇子那般简单。每一次都能那么恰到好处地出现,仿佛会发生什么事,他都了如指掌。姑苏远,莫不是一个能掐会算的道士? 姑苏远若是知晓她的想法估计掐死她的念头都有了。 就在她思索之时,木门清脆的叩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看窗外,月朗星稀。竟是夜晚了么?这时候来的,会是谁? “进来吧。”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人,一身小侍的衣衫。俊秀的面容局促地看了她一眼,匆匆地把门虚掩上,提着手里的食盒走了过来。 凤锦慢慢勾起了一抹笑容,好笑地看着这个有些羞涩的人,“深夜到访,不知可是要对我做些什么不为人道的事?” “休要胡说。”谢华生呵斥了一声,却没什么力道。 凤锦坐起身来,眯眼看着他细致地从食盒里端出一大碗鸡汤来,他也不急着送过来,只以筷子小心地把肉块细细地夹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你这样慢吞吞的,是想饿死我不成?”其实她并无多大胃口,但看他窘迫的模样,让她很是开心。 谢华生瞥她一眼,好似什么都没听见,慢条不紊地继续夹着肉块。等一大碗都夹好了,这才端着送过来,“我只想着你的右腿受伤,便炖了这一碗的鸡腿,却不想,这汤里,我少加了一种食料。” 凤锦接过碗,看着一大碗里被夹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鸡腿肉。她是有听说过一种说法:吃什么补什么。但这不过是一种安慰的话罢了,想不到他居然会信,但瞧着他认真的模样,不由闷闷地笑了起来,“是少了什么食料?现在补上可是来不及了。” “少了心。”谢华生微微勾起唇角,“你这没心少肺的,平日里该多吃些心补补才是。” “哦?”凤锦挑眉,倒想不到谢华生这个看着挺老实的家伙,也是会开玩笑的,“那你可得多给我炖些来才是。” “恩。”谢华生点了点头。 凤锦本以为他不过是说说罢了,可后来等到他真的炖了一大碗的鸡心逼着她全部吃下去时,才叫苦不迭,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就是。 碗比她的脑袋还大一圈,她这端着端着就觉得手酸软得厉害,汤水一不小心地撒在了被褥之上。 谢华生叹气,从她的手里接过碗,“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对于他的喂食,她欣然接受,只是隐约有些不对劲,“花生,你是如何进来的?这镇山王府虽不是皇宫那般戒备森严,但也是有侍卫把守的,你这个时间进来,怕是不容易吧。” 谢华生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眸子微微有些闪烁,这看在她的眼里,倒有些委屈的味道。 “你别难过,我不是怀疑你,只是稍微有些好奇罢了,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看她确实有些吃不下了,谢华生这才放下了碗,“我一离开,你便受了这样的苦,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凤锦:? “我白日里求王爷,让他允许我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他同意了。” 凤锦更是不解了,谢华生不过是一个花农的孙子罢了,她爹如何会见他,又如何会同意让他留在自己的身边?这一切,都有些不寻常的味道。 “你莫要想那么多,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至于过程,你不要纠结,那些我自己会循着自己的办法去办妥。” 谢华生收拾好碗筷,重又放回食盒。 “你这是要回去了么?”凤锦问道。 “恩,明日我会来,今儿我先回去收拾收拾,也要找个人帮我照顾爷爷。”这回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同样细心把门轻轻地合上,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凤锦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 出了屋子,谢华生表情立马就严肃了,迅速地躲进了一旁的树丛里。里面,那人果然还在等他。 “刚好半个时辰,你倒是掐得挺准。”那人回头,笑容里丝毫没有暖意。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帮我,但还是谢谢。”谢华生嘴上虽说着感谢,但眼里的警惕一分不见少。这个人,能办到很多原本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比如让镇山王同意他成为侍卫的事,比如带他行走在镇山王府,却不被别人发现的事。这一切不可能,让他觉得,很可怕。 “不必谢我,我并不是一个好人。”他阴测测地笑了起来,“说不定,到时候,你会恨我才是。” 谢华生不说,他明白与此人的合作并不是长久的。现在,他需要他的帮助,而这个人,到底看上了他什么?这隐隐的,让他很不安。 “对了。”那人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道,“你的宝贝可不止你一个人觊觎,三皇子姑苏远,相信你也知道。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姑苏远和她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至于你要做什么,我不干涉。到时,需要什么帮助,可以来找我,只是,别在姑苏远在的时候叫我,我不想见他。” “姑苏远……”这个人,这些日子他可是听过许多,眼里,升腾出一种怒意。无论这个姑苏远是怎样的一个人,他都不喜欢。 “看到你这样,我很欣慰,若再像之前那样,像个懦夫一样放手,着实让我看不起。”那人哼了哼,看着谢华生的表情慢慢归于平静,倒是有些佩服这个人的自制力。伸手在他的额心点了点,“径直出去吧,半个时辰里,府上的人都看不见你。” 对于他的话,谢华生没有半分怀疑,毕竟之前的一切都印证了他所言非虚,但这强大的实力,让他恐惧。若是朋友还好,但若是敌人,又该如何?而他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并不会一直帮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 “呵呵……”他笑了笑,转身慢慢消失在树丛里,飘忽而张扬的声音传了出来,“记住,我是这个世界的神。” 神么? 而还在生闷气的另一个‘神’正焦灼不安地在自己府上来回踱步,白日里凤锦的态度太过奇怪,完全不似他曾经的了解,这让他很不舒服,心里猴抓似的。明明看见了杨子佑和凤秀在一起,她为何不生气?莫非她相信?不会的,那两人都搂抱亲吻在一起,任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两人的问题,可她不生气。莫非她还是如以前一样不可自拔地爱上杨子佑了?哪怕杨子佑喜欢的是凤秀,她仍旧可以不在意?不行!这种可能他绝对不允许! 凤天启那个老混账!任他怎么说,就是不肯解除凤锦和杨子佑的婚约,真不知道他在坚持些什么?看来,他非得做些什么才行。这里是五号的世界,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不然,直接篡改剧情就是了。真的是,麻烦死了。 而他带凤锦离开这个世界的契机是什么,五号也不说。五号平日里待他挺不错的,就是到关键的时候,完全靠不住。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三殿下,圣旨到了。” 脚步蓦地顿住了……姑苏远狠狠地瞪着来报信的小厮,“你……你再说一遍!” 被喝住的小厮哆嗦,“圣……圣旨到了,传……传旨的李……李公公就在外面候着。” 姑苏远咬牙切齿,“五号这个不省心的!”生气归生气,但他如今既然成了这个世界的一个角色,那么很多事,就不能像系统身份那般自由。 他想不到,他居然也会有被五号阴了的一天。 第72章 姑苏远生母只是一宫女,怀有姑苏远后才提为嫔,因家中并无直系男丁,所以哪怕姑苏远作为三个皇子之一,母族的势力也无什么提升。相对应的,姑苏远的资本也不如另外两个哥哥厉害。所以在一生中,都是一个唯唯诺诺,四处讨好的人。二十岁时娶了侍郎的女儿,后娶了三门妾室,平庸却平安地过完一生,享年八十七。 当然,以上都是正常剧本的姑苏远人生谱。三号系统不过是想把妻妾那里稍稍改动一下,想不到五号居然也阴了他一把,悄悄把姑苏远的人生全部改了一遍。 “三殿下,接旨吧。”无论哪个朝代,传旨太监的声音都是一样的难听。 姑苏远僵持着不动。让他去和亲娶秦国公主?!还是杀了他吧!他来这个世界是来带走凤锦的,可不是去和什么亲!不过眼前他若抗旨,他这个角色十之□□会被灭了,到时因为寄生体死亡他也会被驱逐出这个世界,那么带走凤锦的计划就失败了。 曾经一直是他来安排凤锦来完成各种任务,如今落到他的头上,当真是让人痛恨。五号这个家伙,等他带回凤锦,非好好收拾收拾才行!这兄弟同僚之情,可不是让他这般戏弄的。 “三殿下,你可是要抗旨?你想清楚了,这是掉脑袋的事情。何况那秦五公主,据说是个貌若天仙的美人儿,这样的好处可不是随便落在哪个人头上的,三殿下得想清楚啊。”传旨太监尖声劝说,那嗓音令人皱眉不已。 姑苏远权衡之下,激动地晕过去了。 原本平静的府邸因为姑苏远的突然晕倒,顿时忙了起来…… 传旨公公对于姑苏远的反应,惊诧之余也是理解的。作为一个这么多年都不被重视的皇子,突然被委以重任去娶邻国公主,激动过分也是正常。想着还要回去复命,便没等姑苏远醒过来,留下圣旨匆匆地赶了回去。 等传旨的公公一走,姑苏远立马睁开了眼睛…… 这凤锦那里的事还没解决,五号又来给他添麻烦,他觉得,他应该主动去找五号谈谈人生才是。 *** 次日一早。 “哼!”菱瑶气呼呼地从外面走进来,“这有权势的男子果然都是靠不住的。” 凤锦刚用完早膳,便瞧着菱瑶生气的模样,不由打趣道,“这是谁欺负了我们菱瑶姑娘,真是不想活了么?” 菱瑶看了她一眼,有些担忧,“小姐,你对那三殿下是什么态度?” 姑苏远么? 凤锦轻微地蹙眉,其实她也说不大清楚,烦躁、厌恶、愤恨、亲近、依恋、喜欢。这些本来完全不可能的感觉都莫名地集中在他一人身上,让她想靠近,却又害怕靠近。 “一个烦人的陌生人。” 菱瑶暗暗舒了一口气,继续咬牙切齿,“小姐,今儿我才听说,那三殿下这几日便要出使秦国,娶那劳什子的五公主。前几日还缠着小姐不放,害得杨公子都不怎么来了,如今说走就走,真是气死人了?!” 娶公主…… 凤锦心里咯噔一下,那种慌乱的感觉又出现了,就像之前梦里梦见自己被人杀死一样。虽未蒙面,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是不希望那什么五公主和姑苏远成亲。 不过,她与姑苏远本没什么关系,若说干涉又显得太怪异了些。 唉,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姐?” 菱瑶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唇的模样,菱瑶有些担忧,“小姐莫非对那三殿下有好感?” “怎么可能!”凤锦一口回绝,“我与他非亲非故,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缠着我,如今他成亲,我高兴着呢,这样便没有人来打扰我清幽了。” “那就好,我说小姐,你还是安安心心地嫁给杨公子吧,你们相处了这么多年,杨公子的为人还是清楚许多。” 凤锦恍惚地点了点头,其实菱瑶说了什么,她并未听进去一个字,脑子里还在想着姑苏远成亲的事。 门外,叩门的手慢慢收了回去,那句解释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转身,离去。 他怕她听到了那个消息而难过,原来不过是他想太多。 “唔!” 走得匆忙,竟不小心撞到了人。 “抱歉,你没事……”姑苏远下意识地伸手去拉那个被他撞到在地的人,却在伸手到一半时,蓦地看清了他的脸,警惕地盯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华生拂开眼前的手,自己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个一身华贵的人,他可是也认识,自从远离那个世界来到这里,很多曾经被系统掩盖的记忆都回来了,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格格不入,他能感知那些行走的人的虚渺,自然能看出一些人的不同,比如凤锦,比如眼前的姑苏远,“曾经我就说过,她在什么地方,我就在什么地方。” “放肆!”姑苏远厉喝,头疼地看着自己创造出来的‘男主’,无论他怎么摘除他的记忆,把他的灵魂复制,新造出另一个更听话的男主,然后想默默地抹除掉这个人,他都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创造的世界里。无奈中,他就给这个人设定为最后会各种悲惨而死的男配,本想让他知难而退。熟料,他都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设定的各个世界里。而这一次,居然跟到了这里,这个五号系统设定的世界里。如此一想,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想不到五号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暗中跟他过不去! “在这里,你已经不再是神。”谢华生柔和地笑了起来,“你和我一样,姑苏远。在这里,我绝不会把小破让给你!” 姑苏远自然明白他口里的小破正是凤锦。苦涩的感觉萦绕心间,他可是还记得之前凤锦的话。陌生人……还有烦人的形容…… 只是作为系统的自尊让他不肯低头,于是轻蔑地看了谢华生一眼,“你可别忘了,你纠缠她这么多世,而她可有一次说过喜欢你?而我,可不只一次听到她对我表白。谢华生,你输了,从一开始,就注定输了。你又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 “那又如何……”谢华生敛眸,“我还在,她也在,你让她痛苦了这么久,而我只想结束这一切。” “痛苦么?” “难道不是?一次又一次让她做那些她不愿做的事,无论如何,都是身不由己,虽说你曾救了她,可你救她的原因,只是让她不断地痛苦罢了。” “你……”姑苏远颓败地退了退,他一直以来的认知似乎出了些问题,那些不过是戏罢了,虽说过程是让人不大好受,但想着一切都是假的,是虚构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可他也慢慢有些怀疑之前的认识,真的只是虚构的么,那些面对着亲人的死亡的痛苦,真的只是虚构的么,“你……你什么都不懂。” “每一次她死,或者我死,她眼里的眼泪都是真的,我不懂你们这些神的想法和认知,我只是不想让她痛苦,哪怕只有一世而已。”谢华生朝他礼貌地行了行礼,“请成全我一次,哪怕你将来让我永远消失。”说罢,他继续往院里走去,那个方向,是凤锦的居所。 姑苏远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慢慢走出视线。 他当初把凤锦救出这个世界,真的是在帮她么? *** “花生,你还真的来了?”看见眼前的少年,凤锦原本沉闷的心顿时轻松了许多,这个叫谢华生的少年,无论何时,都给她一种很舒服的亲切。 谢华生站住窗外,笑得温柔,“作为你的贴身侍卫,怎么能不来?” 凤锦愣了愣,眼前的少年像是变了一个人,哪还是之前那个任她调戏的沉默少年。 “花生,你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怎么感觉怪怪的。” “是吗?” 凤锦点头,上上下下将他一通打量,“你爷爷的病好了么?” “无碍了。” 就在她打量他时,谢华生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凤锦不由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把视线转向了一旁,“上次给你送的烤鹅如何?” “外焦里嫩,入口香甜。” 凤锦眯了眯眼,狡黠一笑,“听说我爹不知从哪儿又找了两只黑天鹅,不如我们去尝尝清炖的?” 黑天鹅在这里可并不多见,镇山王宝贝的厉害,可看着她的笑容,似乎又没什么宝贵的了,“好。” “走!正巧我有些饿了。”说着,凤锦从屋里跳着出来,拉着他就往湖边儿跳着走。 可这一次就没上回那般幸运。刚走至湖边,就被人喝住。 “锦儿!你莫不是又想打我这黑天鹅的主意吧!”凤天启面色不大好,两眼往凤锦那条腿上看了看,又转向了两人紧握的手上,不悦地哼了哼,“锦儿你给我过来!” 凤锦叹气,不得已只有往湖心亭跳去,谢华生本想扶着她一起过去,却被人拦在了外面。 “花生,你在这儿等我。”凤锦自然明白她爹在想什么,有些恼怒地走了过去,“不知爹爹叫锦儿来何事?” 凤天启瞥了她一眼,那张和她越来越相似的脸让他不敢再看,背手在后,目光,落在湖中嬉戏的天鹅上,“你的腿可还疼?” “疼,钻心的疼。这才走几步就疼得厉害,不如女儿还是回去躺着吧。” 听着她往外跳的声音,凤天启不悦,“站住!” “爹爹还有事?” “子佑一早来了,刚才过去找你,没想到你却跑到了这里。我已经让人去找他过来。你就好好呆着。” 凤锦笑了,却格外的冷,“爹爹,你说,杨子佑真的是喜欢锦儿么?” “休要胡思乱想,你们定亲六年,我看,你们最近就选个日子把亲成了吧,省得出了那么多变数。” “是吗?”凤锦冷笑,蓦地看到杨子佑也正往这边走来,温和有礼的表情,如今落在眼里,却虚伪得让她厌恶,她高声问道,“杨子佑,你真的想娶我吗?” 第73章 一更(42-72倒v) “杨子佑,你真的想娶我吗?” 远远的就瞧见那对父女似谈得不太愉快,杨子佑未走至亭中,就突然听到凤锦这样一问。 “你我早已定亲,怎的还会有如此一问?”杨子佑走得优雅,闲庭漫步一般,柔和的目光落在凤锦的身上,“凤锦,可是有谁惹了你生气?” “惹我?那倒没有。”凤锦遥遥对上谢华生担忧的目光,她慢慢平静了,之前的问话着实太咄咄逼人了。毕竟杨子佑和凤秀的关系并无实际的证据,若是她直接说出来,她爹十之八/九会认为是她胡言乱语,到最后,倒显得是她的不对了。 杨子佑伸手,欲落在她的额头,却被她微微地侧开了。 而他的错愕,她只当没看见,转身对凤天启说道,“爹爹,如今杨子佑我已见了,可否让锦儿先回去?”说着她恹恹地打了个呵欠。 凤天启本想让他们两人多多相处相处,可看她的模样也着实不太适合,只得摆手让她离开,“看你也是累了,回去歇息吧。” 凤锦刚走几步,就被杨子佑扶住了,“你的腿还没好,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如此甚好。”凤锦没来及拒绝,就被凤天启打断。凤天启笑道,“子佑,锦儿就交给你了。” “王爷见外了,凤锦本就是子佑的未婚妻,送她回去是子佑的责任。” 两人之间的交谈她着实没有兴趣,她只想早早离这两人远一些。 一步一步走出湖心亭,两人走得很慢,前面不远处是关切地看着她的谢华生,身后是湖心亭中默默沉思的凤天启,不长的木桥上,杨子佑笑容不减,却是突然凑到她的耳侧说道,“你可知十一年前你母亲死亡的真实原因?” 娘亲…… 她顿住脚步,死死地盯着他这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曾经她怎么会觉得他良善呢? 未待她回答,杨子佑继续说道,“我不知你从何处知晓,但之前那一问,想来你是知道了我和秀儿的关系,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呵呵……我如何信你,何况我已经知晓答案……”说着,目光黯淡了几分,任是谁都没法接受自己的父亲亲手杀死了母亲的事实。 “是吗?”他抬手,撩起了她的刘海,瞧着她额头上,叶子形状的胎记,笑道,“果然是淡了不少,你可知晓,你的母亲身上也是有这样的一个标记。” “标记?”娘亲身上也有? “想知道原因,今晚子时到湖心亭来。” 凤锦想再探探他的话,熟料他却只是笑,不再开口,扶着她慢悠悠地走至了岸边。 谢华生可是看了他们许久,自远远地瞧见他们格外‘亲密’地交头接耳,脸上便不大痛快,因而在他们刚走至岸边,谢华生就毫不客气地推开了杨子佑,“华生奉命保护小姐,还请见谅。”说着打横把她抱起,头也不回地往居所走去。 对于谢华生的行为,杨子佑只是错愕了片刻,很快就被脸上浅淡的笑容掩盖。 “子时,莫要忘了。” *** 凤锦乐得窝在谢华生的怀里,站了那么久,腿确实有些受不住,谢华生的怀抱让她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是分外意外。之前谢华生处处躲她,现在的靠近,让她有些怀疑,这个人,真的是那个拒她于千里之外的谢华生么? “花生,你的改变让我好欢喜。” 行走的步子停了下来,等再次走动,明显要轻快许多。 是吗? *** 子时三刻,湖心亭。 湖面平静无波,杨子佑背手于后,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灯火,眸子里隐隐有些怒火。 本该早就出现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是她根本就不相信还是他之前没有说清楚?杨子佑第一次觉得这个看似简单的凤锦,让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他发现凤锦母亲死亡的真实原因是偶然的,但那结果着实让他吃惊,想不到传说中的事竟然是真的。 凤锦母亲的分量在她的心中很是重要,她与她爹凤天启的隔阂便是由此。他本以为当她听到一点她母亲的线索,自然会来,到时再以此与她商量一些事也是容易许多,谁想她居然会直接不来…… “是我想错了吗?” 其实,她并不是那么在意她母亲的死因? 夜深如墨,想来她不会再出现。 杨子佑转身,正欲离开。却隐隐地发现岸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他提步走去,三米距离时,他住了脚步,而原本微微有些起伏的心渐渐平静了。 “你是凤锦身边的那个侍卫。”他往他周围看了看,并未发现其他人。 “她需要休息,别看了,她不会来。”谢华生说话时,两眼平静地打量着眼前的杨子佑。 也是,不过如此…… “她是如此说的吗?”杨子佑皱眉,眼前的侍卫很陌生,那探视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白日里这人和凤锦似很是亲密,倒显得他这未婚夫像个外人。 瘦瘦弱弱,少年模样,气质上不大像一个侍卫,说是一个皇子也不会有人怀疑。凤锦对他的态度改变这样大,莫非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你想对她说什么,且非要在这个时间?”谢华生狐疑地看他。今日听杨子佑那一句什么子时就觉得有些奇怪,后无意听到凤锦自言自语了一句,便猜到了个大概。夜里点了凤锦的睡穴让她熟睡,自己独自来了这里。深更半夜,说的能是什么好事。 “这是我与凤锦之间的事。你不过区区侍卫,还是早些回去吧。” “锦儿的事便是我的事。” “锦儿?”杨子佑冷笑,“你可知凤锦是我的未婚妻?”叫得这般亲热,虽说对凤锦无什么情爱,但身份上绑了十年,如今仿佛自己养了六年的宠物突然被人抢走了一样,着实有些闹心。 “未婚妻?”谢华生嘲讽,每一次想到凤锦与此人有婚约就觉得格外生气,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平凡得过分的人。若是他待她很好,那他还有可能放弃,而这杨子佑着实让他看不出什么亮点,“奉劝一句,以后休要再说这些,那断手断脚什么的代价可不是你能承受得了。” “你不过一个小小侍卫,居然威胁起我来了吗?” “罢了,我言尽于此。至于要怎么做,你自己办。锦儿不会嫁给你,不过是时间问题,你若是识时务,早早主动退了还好,若是还长久的以锦儿未婚夫的身份自居,还做些伤害锦儿的事,那你可得小心了。”谢华生说完,转身就走进了夜色之中。 杨子佑呆呆地立在原地,想着谢华生所讲的话语,气恼地握紧了双拳。 未婚妻他不喜欢是一回事,未婚妻红杏出墙却是另一回事。不过…… 他蓦地笑了起来。第一次觉得这顶帽子戴的还不算太委屈。他不过是需要一个契机罢了。而这谢华生却无意中又给了她们一个。 *** 次日。 幽幽从睡梦中醒来的凤锦猛地想起昨日子时的约定。她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恼怒地瞪了谢华生一眼。 可谢华生始终面无表情地在她面前做着事,仿佛什么都看不看,什么也不在乎。 “花生,昨夜发生的事,我不许再发生一次。”妆台前,菱瑶默默地站在她身后给她打理着头发。凤锦透过铜镜死死地盯着后面的谢华生,“你是你,我是我,有些决定并不是你可以擅自决定的。” “恩。”谢华生点头,沉下去的脸让她看不到她的表情。 凤锦突然有些担忧,刚才会不会说得太重了些?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有些事必须我自己去面对。” “我……明白了。” 谢华生走了出去,菱瑶这才开口,“小姐,你可别欺负这老实人。” “呵!你莫不是心疼了?” “小姐莫要胡说。”菱瑶被打趣得红了脸颊,“人家可是有心上人的,被他听见,不大好。” 有心上人么? 凤锦微微失神,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她一个有未婚夫的人,似乎想得太多了些。 “小姐,你可知三殿下现今如何?” 姑苏远么? 凤锦不明白菱瑶为何突然提到姑苏远,只是这两天姑苏远凭空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平静的生活没有了那个人的干扰,像是空了许多,她不由怅然,“他如何,与我何干。” “那倒也是。不过,我听说自他要迎娶秦五公主的消息传出,便一直留恋花楼,还在各处闹事。本以为三殿下只是人有些烦人罢了,人品还是不错的,想不到我们竟都看走了眼。还好小姐你没有嫁他。” “哼!我从未想过嫁他!” “小姐你似乎很生气?” “没有的事。” *** 一个月里,每个人都似乎忙碌起来。她见杨子佑的次数因为秦五公主的即将到来而更少了一些。菱瑶丫头每天都会给她讲姑苏远新做的混账事。听着听着她竟开始有些理解姑苏远的想法。想必他对于这门亲事也是如她一般抗拒,只是她沉默了,而他反抗了。不过结果却是相差不多。 明日秦五公主便要来了…… 这日她的腿已经大好,正准备邀着菱瑶出去走走。却见菱瑶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 “小姐,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何事这么惊慌?” 菱瑶跑进屋来,微微合上些木门,喘息着道,“听说秦五公主的队伍在到落阳山的时候遇到了山贼,混乱之中,秦五公主消失了。” “是……是吗?”凤锦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惊诧?高兴?还是……头晕? 眼前的一切突然模糊起来,她听见菱瑶惊呼的叫声,便没了意识…… 第74章 二更(42-72倒v) “菱瑶姐姐,小姐还没醒吗?”负责熬药的丫鬟瞧着眼熟,凤锦却叫不出她的名字。 菱瑶丧气地摇头,通红的眼睛想来哭得不少,“小姐已经昏过去三天了,宫里的御医都被王爷请了好多来,还是没有一个能让小姐醒过来,也不知小姐到底是怎么了。” “菱瑶姐姐莫要太担心了,小姐的命贵着呢,定然能平安地度过的。” “但愿如此。”菱瑶端着盛好药的瓷碗,小心翼翼地往院儿里走去。别人都道小姐是因为身体太虚弱而晕倒过去,而菱瑶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当时小姐是听到三殿下的事而产生的反应,莫非小姐待那三殿下是不寻常的?她可得找个机会去寻寻那三殿下才是。 打定了主意,脚步也快了许多,长长的回廊,却在转角的地方,遇到了她不怎么喜欢的人。 “姐姐今日可好?”凤秀那张美艳的脸上无论浮现多少关切的表情,在菱瑶的眼里都是那么虚伪。 不过身份让她不容放肆,规规矩矩地给凤秀行了一礼,“回二小姐,小姐她……还是未醒。” 凤秀咬着下唇,粼粼水眸转在那碗黑漆漆的药上,“姐姐身体虽说不算硬朗,但从未发生过如今这样的状况,我想,姐姐她会不会不是身体上的缘故,而是被什么绊住了回来的路?不然怎么这么多御医来看都是没有起色?” 听到凤秀这样说,菱瑶气得直哆嗦,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落,“小姐待二小姐从来不薄,为何要这样诅咒我家小姐?” “你莫要误会,我也不过是想姐姐早些醒来,你这样一说,却成了我的不是了。” “御医们都说了,小姐只是身子虚弱,才没能醒过来!二小姐还请不要胡说!”菱瑶气恼地哼了哼,也顾不得给她行礼离开,绕过凤秀,端着瓷碗大步地往屋子里走去。 什么绊住了回来的路?一派胡言!小姐她善良本分,怎么可能招惹鬼神!这二小姐,果然不是个东西,竟然这般诅咒她家小姐! 端着盛药的瓷碗,站在门口,看着榻前守了三天三夜的谢华生,那颗气恼的心慢慢被一种苦涩和感动填满。小姐她晕了几天,谢华生就保持那个姿势多少天,任是谁看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曾经她还打趣地问过他,可是有心上人。那时他有些腼腆地红了脸颊,嘟嘟囔囔地说不大清楚,但看反应就知是有的。如今知道他的心上人居然是小姐,那颗本该祝福的心慢慢不知该归于何处。身份有别,如何相守。更何况如今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华生,你去休息会儿吧,不然小姐哪怕是醒了,你也是病倒了,到时谁来看着小姐?”菱瑶端着药碗走过去,柔声劝道,看着眼前这个固执少年有些胡渣的脸,“况且,你难道要用你这狼狈的样子去见小姐不成?” 听到菱瑶这般说,谢华生抬头看了她一眼,森冷,却带有一丝惶恐不安,他轻轻道了一句谢谢,就拿过了她手里的药碗,一小勺一小勺的,温柔而细致地给凤锦喂药。 “你怎么还不醒,以后我都听你的不行吗?莫要与我斗气了。”小破,你不是说喜欢现在的我吗?为何还沉沉地睡着不起? 菱瑶叹气,起身出去,悄悄地合上门,把时间留给那两人。 谁知,刚走出去,就迎面遇到了许久未出现的杨子佑。 “杨……杨公子!”菱瑶惊呼一声,她的声音并不低,试图提醒屋里的那个人,“你……你怎么来了?是要来看看小姐的吗?” 杨子佑点头,“早就该来的,只是秦五公主消失,我实在脱不开身,到现在才得空来看看。”说着他径直地屋里走。 菱瑶想拦,却是已经来不及。 屋里,谢华生还是保持着喂药的姿势,凤锦斜躺在他的怀里,他一勺一勺地喂着药,手稳稳地握着药勺,丝毫未被突然闯进来的两人影响,药汁一滴未漏。 杨子佑错愕不过一瞬,很快就平静下来,他自己坐了下来,挥手让菱瑶先出去。 “我以为还会有些日子,想不到这么快就开始了。” 谢华生听到他说话,猛地抬头看他,“你知道些什么?” “不巧,还真是知晓她为何会这样。”杨子佑颇有些嘲讽地看着谢华生,“还记得那日子时吗?我原本就打算告知凤锦这件事,不过她没有出现。” “虎狼焉有好心?不过若你有办法让她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呵呵……”杨子佑摇头笑道,“倒是一个痴情种,不过你公然这样对待我的未婚妻,让我该说你什么好。” 谢华生抿紧嘴唇,不回答。 “想让她醒过来很容易,只要别再喝这些药便可。” “什么?!”他的话让谢华生喂药的手顿住了,一勺药一时间不知该不该送入她的口中。 是这些药让她没法醒过来吗? “她的病,恐怕府中最了解的不是太医,而是她爹镇山王。” “为什么?”谢华生不解,“为什么他要如此对她?” “你却是想反了,她爹镇山王并不是想害她,反而是在帮她。你知道比死更可怕的事是什么吗?”杨子佑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他,黑漆漆的瞳色里隐隐有些道不清的兴奋,“是身边自己所爱所关心的人一个一个地被自己杀死,而自己完全不能控制自己。那是一种本能,一旦苏醒,便没法停止。” “不知你可听说过传说中一种被天神抛弃的种族,名叫半魂。魂魄从小到死都是不断地分开又重合。每当身上的印记消失,便是灵魂一分为二的时候,作为主魂的人会昏迷不醒,而醒来后却产生一种本能,那就是把分出去的那一半灵魂找回来。而找回来的方法便是杀死那一半灵魂寄居的人。灵魂分离出去找的寄居体,十个有九个是与主魂有关系的亲密人。一月为一个周期,灵魂不断地分离重合,重合分离,不死不休。而凤锦,以及她的娘亲,似乎都是半魂的体质。” 自己杀死所爱……那该是怎样的痛苦? 谢华生不了解,却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一直沉睡到死。下地狱如何,死亡如何,他都会陪她。 一挥手,扔了手里还有半碗药的瓷碗。 “但愿你没有骗我,若是一字有错,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呵,口气倒不小。”杨子佑勾起唇角,淡淡地看着相依的两人,“但愿她醒过来不会怪你。” 说完他起身要走,却被谢华生叫住了。 “你要我做什么?” “我本以为她会晚一些苏醒,那么我们的婚事便无法取消,而如今,呵呵……想来镇山王也不敢把她嫁给我。” “那你……” “你不必谢我。我并未帮上什么,只是不想让镇山王那个老狐狸顺心罢了。至于解救的办法你莫要指望我,镇山王寻了一辈子都未能找到,我又如何得知。”杨子佑推门而出。 这一回,谢华生没再阻拦。 杨子佑刚走,菱瑶就匆匆走了进来,“华生,杨公子可有为难你?” 谢华生没有回答,却是起身把怀里的人小心地放回榻上,“我出去一会儿,你看好她。若是有药,小心着倒掉,别让人发现。” “恩?为什么?”谢华生待小姐的情谊非假,可为何不让小姐喝药? 而谢华生并未想过与她解释,推门就大步走了出去。这世上都没人能解救她,那么神呢? *** “你这么着急地找我,有事?”那人有些不耐烦,这几日被三号烦的要命,三天有两天都在争吵,全是那个‘凤锦’害得,因而语气里还隐隐有些欲争吵的怒火。 “我想救她,可有什么法子?” “哦?”他突然笑了起来,他自然知晓谢华生所说的‘她’是何人。而她的现状有九分是他的原因,“我以为我把你送到她身边,我们之间的关系便已经截止了,如今你这又是何意?” “我只想救她。” “呵呵……”他笑了起来,随手扔了把匕首在地上,“想救她容易,把这把匕首扎进她的心脏就好了,一了百了。” 谢华生微恼,“谁说要让她死?!” 他幽幽地看着谢华生,“你要怎么选择是你的事,我想救不救,是我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以后,也莫要来找我。”说完,他凭空就消失了,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想来将来也不会再见到了。 谢华生捡起地上的匕首,愤愤地揣进了怀里。 她比他的命都重要,他又怎么舍得伤害她一分? 半魂……这是什么奇葩的世界? 他穿越了这么多世界,还未见过这样的设定,到底是系统不同,设定的种族都差别这样大。不过说到系统…… 他却是想到了另一个‘神’,虽说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但兴许他会有什么办法。 谢华生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前段时间才说过让他放弃凤锦,给她一个安宁的生活,谁想,这才一个月,他就要主动去求他。无奈中却有几分期待。 只要她没事就好,至于是否能和他在一起,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他追寻她几世,再多一世又何妨。不过听说他近些日子正被秦五公主的事烦恼着。想想又觉有些好笑,都说系统是世界的神,他们创造世界,设定世界规则,改变世界。却被一个小小的秦五公主难住了,真不知该说那秦五公主厉害,还是该说系统的无能。 *** 姑苏远的府邸。 此时,姑苏远正被那个什么秦五公主烦的焦头烂额,原本说娶那什么公主就不大愿意,想着她自己知难而退。谁知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而等到来成亲的路上,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在他们国家的地盘里丢了一个秦五公主,怎么都不是好事。秦国让他们给个交代,而他父皇让他给个交代。 他能给个毛的交代。素未蒙面就给他这么个大礼,他只想对那个什么秦五公主说句,哪来的赶紧回哪儿去! “三殿下,外面有个叫谢华生的求见。” “不见不见,没看到我烦死了吗?” “是。”那侍卫正准备出去,又被姑苏远叫住了。 “等等,你说的,可是镇山王府的谢华生?” “那人确有说是镇山王府的侍卫。” 姑苏远疑惑,他怎么会突然来找他?莫不是锦儿出了事儿?近些日子被那秦五公主耽误着,好些日子没去看看了。 “让他进来吧。” 第75章 “你说的都是真的?”姑苏远食指扣着案几,面陈如铁。 谢华生苦笑,“我也希望是假的。” “半魂族……我也只是听过罢了,想不到真的存在。”姑苏远皱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她,现在可还好?” “还未苏醒。” “你且先回去照看着,我去想想办法。”姑苏远起身,在背对着谢华生的位置,他暗暗咬牙。 难怪五号会放心他在他的世界,原来理由在这里,不仅束缚了他的法术,还暗藏了这么一个‘惊喜’。这些日子看来还是跟他吵得不够激烈啊。 “你不是系统么?怎么这么为难的样子?”谢华生见他要走,开口质问,“莫不是做戏,其实想见死不救。” 姑苏远恼羞,“如今我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里,与你等并无二异。不然,你当以为我这般窝囊,被那什么秦五公主烦到至今?” “哼,我就是这般想的。”谢华生从一开始就对他没什么好感,自然话语也没留情。 姑苏远虽是恨得牙痒痒,也并未作出些什么,“你要笑便笑吧。”等他带回凤锦回到他创建的世界里,看他不狠狠地整死他。不过,现在他只能忍。 想想凤锦的什么半魂,就觉得头疼。这脑抽的奇葩病症也就五号那个神经病能设定出来了。当初凤锦的娘亲到底是因何而死,他还真记不大清楚,只知道是凤锦的爹亲手所杀。而原因,他当时并不知道,也不感兴趣,只觉得那时候的凤锦太过可怜了些,不忍看着她就那么消失,就把她带进了自己的世界里。现在看来,似乎从一开始五号就没想让凤锦好过,也许这什么半魂从最初的一开始就存在了。 至于解救的办法,十之八/九是让五号更改半魂的设定。 哎,真是难办。特别是在发现五号比曾经的凤锦还难应付的时候。 *** 通知了姑苏远之后,谢华生忧心忡忡地赶了回来。 熟料,原本该好好躺着的人竟然不见了,地面上,一滩鲜血就那么刺目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他惶恐不安,四处遍寻菱瑶不见。出了小院儿,随手抓了个丫鬟询问。 “菱瑶姐姐受了重伤,正在被救治呢。” “救治?!”他担忧不已,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凶恶之徒,“那锦……小姐呢?她可有出什么事?” “我……我不知道。”原本还好好的,突然那丫鬟似想到了什么,脸色惨白惨白的,匆匆地低着头就走了。 谢华生此时更忧心了。 锦儿在他出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她又在何处?为何这些人闪烁其词? 一个个一问萦绕心头。 不知从哪儿突然探出一颗脑袋。 “你想见姐姐就跟我来。” 那悄悄走出来,有些探头探脑的人,可不正是凤秀。 谢华生平日里对这些人并无多少好感,但想尽快知晓锦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 兜兜转转了许久,还尽是些无人的地儿,越走越是偏远。不过一个姑娘带路,他这男子说是害怕倒显得矫情了。 只见凤秀停住了脚步,在一片荒地上的一棵梧桐树的树洞里摸了摸,不远处的地面抖了抖,突然呈现出一段阶梯。 “走吧,姐姐就被关在下面。” 谢华生并未多想,大步地顺着阶梯走了下去。 *** 通道并不算宽,他刚走至底就发现来路在慢慢合上,而凤秀并未跟过来。迟疑了一瞬,他有想过是否要赶紧趁着出口未完全合上时退出去,但心底的一点希望让他没有移动脚步。 如果凤锦真的在这里呢? 出口彻底地合上了,漆黑狭小的通道里,两旁的烛火嗖的几声亮了。 谢华生顺着烛火往深处走去,与想象的不同,越是往内里,越是暖和。走至最后,他止住了脚步。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布置得和凤锦的闺房并无太大区别。雕花的软榻之上,凤锦正抱着双膝蜷缩在一角,目光茫然而空洞地看着前方,似在瞧着榻上垂着的珠帘又似看着其他什么东西。 “小破?”他快步走了过去,直到近了从发现凤锦的双脚都绑着根拇指粗的链子,锁在床榻上,她根本就出不了这间屋子。 谢华生又唤了声,可她依旧没什么反应,蓦地想起她根本就不记得她曾经的名字,故而又唤了几声凤锦。 这一回,她倒是有了些反应,眼睛眨了眨,把头偏了过来,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些神采,“花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会变成这样?”谢华生心疼,想进去把她抱出这里,可房间前紧锁的木门拦住了他的脚步。他愤恨地赤手砸向铁索,红了手掌破了皮也好似没感觉般。谢华生第一次这样恼恨自己没能好好习武,只会些简单的剑招,不然也不会对这样的一把铁索无可奈何。 凤锦却根本不着急离开这里,只是惶恐地想起些什么,浑身颤抖得厉害,“我疯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你且与我细说说。” 凤锦看他着急,也想细说之前发生的事,可眼前的场景又重叠了,迷迷糊糊的,她又看到了不属于她该看到的景色。 那是一间尚算雅致的屋子,她好似躺在榻上,有人温切地跟她说着话儿。 “菱瑶姐姐,你伤口可还疼?” “别担心,小姐呢?”凤锦能听到自己在回答那人,可自己明白的知道,这人是菱瑶,但这句话,就好似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一样。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她通过菱瑶的眼看到了很多事情,紧接着便是无端地伤了菱瑶,无法控制。 哪怕自己被锁着关在这里,但还是担心在毫无意识的时候做出什么伤害菱瑶的事情来。 凤锦模糊地判断出谢华生的位置,哭道,“花生,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说完,心一横,就撞在墙上。 昏迷之前,她好似听到了谢华生的惊呼声,但现在她顾不了那么多,当最可怕的人成了自己,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现在,她从想明白了儿时不明白的事情。比如府中时常消失的侍女,又比如娘亲时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还比如娘亲的死……以及娘亲嘴角解脱的笑容。 若是可以,她多想,就这么解脱地死去…… *** “小破!”谢华生双目赤红,看着凤锦瘫软地倒在那里,额头上肿了个鸡蛋大小的包,无论他怎么喊她,她都没有丝毫反应。 死劲儿地晃着锁,恨不得用牙把这锁给咬去。就在他张开嘴准备开啃的时候,两旁的烛火晃了晃,周围的景物暗了几分,而身后,有人慢慢地往这边走来。 “哪怕你把牙都咬碎了,这锁恐怕都不会开。”话里的讽刺谢华生怎么会听不出来,但事实确实如此。不甘心地往边儿站了站,留给他一个位置。 姑苏远慢慢地走了过来,伸手查看了一下锁,也不知道他嘴里念了什么,嘀嘀咕咕的,等他手再一扯,那只锁竟然开了。 “你要知道,哪怕这不是我的世界,你不如我,总是事实。”姑苏远不等他回答,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当看到凤锦额头上的包事,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头,“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两指夹住套着她脚踝的锁链,咔擦两声,拇指粗的链子断了。 打横把她抱起,在经过谢华生身边时,姑苏远好心地提醒,“你不与我一起出去吗?”说完,抱着凤锦大步朝着出口走去。 当出来后,出口处已经站了不少人。 凤天启显然很是意外看到凤锦缩在姑苏远的怀里,不悦地回头瞪了凤秀一眼,原本的质问,最终变成了恭维,“不知三殿下的到来,未能远迎,还望三殿下恕怠慢之罪。” 姑苏远不在意地回了句,“我来得突然,镇山王怠慢也是自然。不过,今日我瞧着我的妃子在这里竟成了这幅模样,着实不能放心,今儿我就给镇山王说一句,日后锦儿便留在我身边了。” “不可!” “有何不可?”姑苏远自然是知晓他所忧,“今日我还真是铁了心了。若是镇山王不答应,我今儿就还不就走了。到时若是谁谁谁缺了胳膊少了腿儿,可别怪我。” 凤天启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凤锦的病症他还愁着怎么办,这三皇子还来添乱。若是凤锦伤了三皇子,那整个镇山王府怕是都要完了。 “三殿下,你有所不知,是……” “你所担忧的,我都知道。不过今日锦儿出了这镇山王府,便只是我的妃子,与镇山王府再没有一丝干系。哪怕以后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也是由我来收拾,不会拖累镇山王府。” 凤天启沉默了。 而他的反应无疑是对姑苏远的行为默许。 姑苏远抱着凤锦径直地从凤天启的身边走过,就是经过凤秀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脚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见到本殿下,你为何不跪下?” 凤秀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但对上他毫无温度的眼神,一种被看穿的感觉让她四肢发冷发麻,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三殿下恕罪。” “看你到底是镇山王府的庶女,我也不好罚重了你,你便在这里跪两个时辰吧。”姑苏远笑得温和,停住的脚步继续往前走去,“若是让我知晓你少跪了一刻,休怪我会生气罚重了你。” 凤秀颤了颤,忍着眼眶里欲流出的泪水,委屈地看了凤天启一眼,期望父亲能给她说说情,奈何凤天启根本就没注意到她,两眼一直看着姑苏远和谢华生远去的背影。 随着凤锦一天天的长大,她与她娘亲越发相似。他怕,可到底这一天还是来了…… 姑苏远把她带走,对于镇山王府,到底是不是好事…… 凤天启叹气,看着跪在地上,委委屈屈的凤秀。他留下了身边的小侍,“看着二小姐跪满两个时辰。”说完,不等凤秀哭诉,转身也离开了。 第76章 “这么多世了,你还真没一次让我省心过,倒是本事。”榻前,姑苏远伸手拂过她脸颊上的发丝,手一滑,有些心疼地落在她额头上的青包上,“为了一个丫鬟,竟然连命都不要了吗?”说着说着,手上便没了轻重,他亲眼看着她因疼痛轻蹙了眉头,讪讪地收回了手。 “你费尽心思地想破坏任务,便是不想回来吗?可事分因果,从你被我带离这个世界开始,你就注定了会回来。而你做的那些事,倒显得有些可笑了。”姑苏远轻笑。 “殿下,秦五公主找到了。”门口,侍卫陈祥恭敬地说道。 “哦?带我去瞧瞧——这个胆色惊人的秦五公主。”姑苏远起身,却在起身之前,轻轻地在凤锦的唇上落下一吻,估摸着她还不会醒过来,叫来侍女好生照顾着,自己则跟着陈祥走了出去。 路过庭院,眼眸一瞥,就瞧见那谢华生还直直地立在那里,颓丧的表情,看着格外的狼狈。 “你还留在这里作甚?”姑苏远笑,话语里确有几分戏弄的意思,“莫不是还想与我说那些让我离开锦儿的混话?” 谢华生不语,抿紧了嘴唇。 “怎么不说了?”那日他正好撞见凤锦与菱瑶说话,本就有些恍惚,又被他那么说了一通,还真生出了那么几分想放手的念头,后来忙于秦五公主的事儿,便没怎么关注凤锦这边的消息,想不到竟然发生了这么些糟心的事儿。虽知不是谢华生的错,但总归有些怨恨的,“如今你莫不是还想从我的手里带走锦儿?” 谢华生抬头,“我护不了她,但请让我留下来。” “哦?”姑苏远倒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你留下来作甚?” “我只想看着她一直都好好的。” 姑苏远踱步过来,伸手擒住他的下巴,唇角轻扬,“有我在,她自然是好好的。”说罢,丢开他的下巴,转身就往外走,“你既然想留下,便留下吧,只是将来看到些什么,别受刺激地要死不活的。” 谢华生立在原地,瞧着他慢慢消失在视线范围,苦涩一笑。无论他追随小破多少世界,终究还是隔着命运。如果能一直站在能瞧见她的地方,看着她幸福,也是好的吧…… *** 这边,姑苏远跟着陈祥走进了西园,这里平时都没什么人,只吩咐着让人时不时打扫一下罢了。而如今这秦五公主被人带到这里,他也是没有意外。 只是…… “你是秦五公主——秦舞叶?”姑苏远好奇地打量着站正中的落魄女子,她的头发凌乱,脸上沾满了淤泥,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不说是个公主,说是个乞丐也没人不信。 秦舞叶自被带到这里就有些惊慌,可当看见姑苏远时,却好似松了一口气,颇有些好奇地盯了他许久。 姑苏远不解,顺着她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正待询问,那秦舞叶却是先开了口,“你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恩?何出此言?”姑苏远心底咯噔,这种奇怪的感觉太陌生,让他有些不舒服。 秦舞叶向他走近了几步,比划了几下手,却是没法说清楚,“我也不大明白为什么,但我的眼里,你就是与其他的人不大一样。” “秦五公主,不知你在途中遇到了什么,可否书信一封让秦王安心?”姑苏远可还记得他的目的,这些天这秦五公主的消失,秦王迁怒,他也没少被父皇指责,话语里,不知不觉就带了些怒意。 “那是自然,不过……”秦舞叶有些发愁地看他,“你可认识什么厉害的大师?” “这是……” 秦舞叶无力地叹气,“有阴魂想害我。我躲起来不是躲人而是躲那个阴魂。” 姑苏远笑,是给气的,他虽不是这个世界的设定者,但他还是知晓这并不是一个鬼神世界,出现半魂已经是五号故意而为了,如今她却说有什么鬼魂,真是一排胡言。 正待说上她两句,那秦舞叶也不跟他客气,“我这一路尽往乞丐窝里躲,还好她因为洁癖没有跟来。你可否为我准备些吃食,我着实饿得厉害。” 到底是秦国公主,说怎么也不能怠慢了。姑苏远招手,招来陈祥,“让人按公主的吩咐准备一下。” “是。”陈祥下去了,一时之间两人无意独处却是独处了。 秦舞叶尴尬地咳了咳,染着淤泥的脸颊似红了几分,“听说你我有婚约?” “确有此事。” 听他爽快回了,她也不那么扭捏了,“我这些日子听到些消息,你先莫要着急,我并没有责问你的意思。据说你想娶镇山王府的女儿?这两情相悦的事,任何人都阻止不了,还何况是我们这样的情况,你我皆不是自愿。” “所以你想如何?”姑苏远的声音越发地冷了。 “不如……我们合伙骗骗那些家伙?”她回得很快,显然不是刚刚想出来的主意。 姑苏远顿时笑了起来,这个秦舞叶倒是个有趣的人,“好,待你收拾妥帖了我们再来细说。” 算算时间,也许凤锦快醒过来了。他也不在此处多留,转身就追了过去。 *** 然而回了这边儿,凤锦却依旧在榻上,似乎还没有苏醒过来的意思。 姑苏远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突然走出了屋子,叫来了院儿中守着的谢华生。 “她还没醒吗?” 姑苏远摇头,“不过也快了。我需要你做件事。” “何事?” “锦儿的病我暂时没法医治,不过,另一个半魂却是留不得,不然她的灵魂终究是不完整的。”姑苏远面色有些沉重,虽不知晓凤锦另一半灵魂跑谁身上去了,但一般来说都是亲近之人,无论什么结果,若让凤锦知道,都有些难过了。 “好,我明白了。”谢华生仰头看天,灰蒙蒙的,他尤记得在镇山王府初见锦儿时阳光绚烂,明明没有过多久,却是什么都变了。 *** 秦舞叶狼吞虎咽地吃了饭,又在侍女的伺候下简单地梳洗了一番,换了身新衣赏,这才心满意足地打听姑苏远的下落。 “他在凤姑娘那儿吗?” 等得到肯定的回答时,她一时对那位凤姑娘也是来了好奇。姑苏远的风评并不好,长年不受重视,后来又经常流连烟花之地。就这么一个普通的纨绔子弟却对那个凤锦念念不忘,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一股蹊跷。 所以当她亲眼瞧见姑苏远温柔地抱着凤锦,给她讲那些奇文趣事,而凤锦一脸不耐的时候,着实觉得古人说的一物降一物真是极有道理的。 “你能不能闭嘴,你说的那些我真的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你现在可不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菱瑶她怎样了,她还好吗?”凤锦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想知道菱瑶的消息,当时她意识模糊,但钗子插/进肉的感觉很是明显。其实很多后果她根本不敢想。若是菱瑶真的是丧生在她的手里,她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无论她怎么挣扎,姑苏远都不放开她,伸手摸了摸她额头上的包,有一些散了,“遇到点事儿就撞墙,还好墙让着你,不然你非撞傻了不可。” “哼!要你管!”其实当时也是被自己惊吓了,那种自己突然不是自己的感觉,让她惊慌失措,再加上伤害了菱瑶的事,所有的事情压在心头,一时想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了结可怕的自己。 “你是我妻子,我不管你谁管你。” “信口雌黄!”凤锦听到他说话时有说不出的舒坦,只是想到那个什么秦五公主便暗暗收起了自己的心思,“全世界都知道你未婚妻是谁,你却在我面前装糊涂,是觉得我比较好欺负吗?” “娶妻的人是我,是谁不是谁自然是我自己说了才算数。” 圣命不可违,任是姑苏远怎么狡辩,凤锦也是不会在意。姑苏远并不是一个专一的人,如今纠缠与她,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而她竟感到丝丝感动,着实有些不该。 她本想翻身不再理他,目光却意外瞥见门口的一位女子,俏生生的,像朵儿三月桃儿似的正羞涩地不断偷瞧着姑苏远。 按捺住心里那些微的苦涩,道,“喏,你的红颜知己貌似来了,你不去安抚安抚?” “红颜知己?”哪来的? 姑苏远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去,那姑娘含羞带怯,可怎么看也不像是在看他,他咋觉得这姑娘是看上了他的心上人呢? “你是何人,居然敢来此处?”越看越是恼火,姑苏远也不客气,立马叫出外面儿的侍卫,“来人,把这不懂规矩的下人叉出去。” 眼看着自己被人架着双臂往外拖,秦舞叶急了,“夫君,我是你那如花似玉的秦国小娇妻叶叶啊~” 凤锦冷冷一笑,目光顿时黯然了几分。 姑苏远皱眉,也是极为不高兴,什么小娇妻,什么小叶叶,他怎么不知道。不过说是秦国,莫非…… “说人话。” 秦舞叶看他一脸吃人的表情,老实了许多,“咳咳,我是秦舞叶,刚才不是才见了面儿么?” 姑苏远将她上上下下一通打量,之前她邋遢狼狈,根本看不出真实面貌,如今梳洗换装,倒有几分人样。挥挥手,让那些侍卫出去。 “你来这儿是为何?” 秦舞叶笑笑,没回答他的问题,径直地走了过来,眼睛滴溜溜地一直瞅着凤锦,有些试探地问了句,“清瞳?” 第77章 “菱瑶,凤锦待你如何?” 菱瑶躺在榻上,伤口还隐隐作痛,泛白的脸煞是虚弱,她不明白,谢华生来找她便是问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小姐待我如同姐妹,不,应该是更甚姐妹。”之前凤锦突然疯狂的模样她还心有余悸,但,“小姐她怎么样了?” 谢华生蹙眉摇头,“不好。” 听到他这般说,菱瑶就欲起身出去,“小姐在何处,我要去见她。” 谢华生也不拦她,只淡淡地说道,“若是我说,你见了她,她还会如之前那样杀你,你还会去见她?” 菱瑶迟疑了一会儿,半僵的身子继续艰难地往外走。 她的决定让谢华生感叹菱瑶与凤锦感情深厚的同时,嘴角浮起丝丝苦涩。若有一天让凤锦知晓,菱瑶因她而死,又该是怎样的悲痛? “菱瑶。” 谢华生叫住她。 菱瑶不解他为何突然开口,迟疑地回头,却突然被拉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的脸颊绯红,一时不知所措,“华……华生……你……” “谢谢你对她做的一切,不过……对不起,如果你要恨,就恨我吧。”他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低沉的声音微微有些嘶哑。 “华生你……为何要给我道……”菱瑶蒙了,完全不能理解谢华生所说的话,可不及询问,小腹一阵剧痛,“你……” “对不起。” 菱瑶一把推开他,小腹上还扎着一把匕首,鲜血从捂着的指尖渗透出来,她嘴唇咬得发紫,踉跄地往后退了退,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对不起……”谢华生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泪光在眼眶里闪烁。 曾经他并不是一个把人命看得那般重要的人,后来他认识了小破,在很长的时间里,除了小破,其他的人在他眼里都不是那么重要,可岁月如水,溺人以长,生活在这环境之中,那些不习惯不看中的,到现在早已无法无动于衷。菱瑶此人,他是见过许多次的,而且多次是替他解围。刚才当匕首扎入她身体的一刻,他犹豫了,不舍了。可想到另一人,让他还是颤抖着刺了进去。 如果终究要选一个人来承担良心的谴责,他不希望是小破。 对不起…… “啊!杀人了!”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无数的脚步声朝这边跑了来。 谢华生弯腰,小心翼翼地把菱瑶从地上抱在了榻上,虽说没什么意义,但只希望她在死亡之前不会感到地板的冰凉。等做完这一切,转身就躲了出去。至于其他人是否发现他是杀死菱瑶的凶手,似乎也没了那么重要。 后来的日子里,谢华生想过很多次,当有人将他逮捕归案,他该以什么措辞去面对凤锦,但那一切都没有发生。镇山王府里的菱瑶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她死了,却无一人提及过。只偶尔凤锦说过要回去看看菱瑶,但皆被姑苏远劝阻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当秦舞叶突然对着凤锦喊了一声‘清瞳’时,惊住的人除了凤锦,还有姑苏远。 他疑惑地将秦舞叶上下打量,“你是……玉清?”也就是系统九号?他虽未见过,但从五号那里听过此人。 秦舞叶颇有些激动地点头,目光只瞥了他一眼,又转到了凤锦身上,“她,是清瞳吗?”其实她也是不大确定的,虽说她的周身也是有一圈金光,但她此时的容貌与陆清瞳相差甚远。 姑苏远略思索,终究点了点头,“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秦舞叶这才走了过来,紧紧地抓住凤锦的手,“清瞳,你没死真是太好了!你见到疏乐了吗?他当时跟着你一起离开了。” “疏乐?清瞳?”凤锦茫然地看了看秦舞叶,复又转向姑苏远。小心翼翼地把手从秦舞叶的手里抽出,“这位姑娘,我们认识?” “清瞳,你怎么了?”秦舞叶在她跟前有些焦急地踱步,“莫非你都忘了?” “忘了?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在上一个世界,我们在将军府初见,我是公主玉清,你是将军夫人陆清瞳,当时我的身边还跟着个这么大的……”秦舞叶伸手比划着,“这么大的鬼魂,她是真的玉清,不过她只有你我能瞧见,后来……”说着说着,她突然盯着姑苏远,声音小了许多,“后来你自杀了,疏乐也跟着消失了,有个怪人出现了,他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好了,凤锦累了,我们出去吧。”姑苏远打断了她的话,小心地给凤锦盖上被子,他看得出凤锦有很多疑惑,安抚地顺了顺她的头发,“莫要多想,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你头上的包还青着呢,好好歇着。” 凤锦确实有些累了,脑袋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撞墙后的后遗症。当时也是一时冲动,想着一了百了。如今细想,确实有些过激了。 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慌,空落落的,仿佛丢了什么东西。是,有些饿了么? 见姑苏远和秦舞叶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凤锦突然开口,“我待会儿想喝瘦肉粥。” 合门的手顿了顿,姑苏远轻轻笑了起来,“好,你睡醒后,一切依你。” 凤锦撇撇嘴,对于突然这般好说话的姑苏远,惊奇之外隐隐有些欣悦。门合上,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柔和的光从窗户照了进来,倒真的有了几分睡意。明明才刚刚醒来不久,想不到这么快又来了睡意,无奈地打了个哈欠,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刚闭上不久,她倏地睁开了眼睛,咬牙切齿。 经过秦舞叶一打搅,她竟然给忘了菱瑶的事情!真是可恶! 掀开被子,换上外套,翻身而起,顾不得穿上鞋袜,推门出去。 *** 陌生的府宅,虽说早有想过这里不是镇山王府,但想不到这里的格局与镇山王府是那么不同,她不过一会儿,便不知该往哪儿去。明明姑苏远离开并不久的,想不到还是追不上。脑袋似乎更是昏昏。她扶着树干慢慢坐了下来。 近些日子她非常不对劲,她是知晓的,但是原因和解决方法她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你……可有见过一个人?” 就在凤锦快要靠着树干睡过去时,不知从哪里刮起了一阵阴冷的风。她睁开眼睛,有些诧异地看着两步之外的……鬼魂? 没听到凤锦的回答,那鬼魂又开口了,“那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你可有看见?” 凤锦这才发现,这鬼魂的模样,天色虽暗,但要看清她的脸并不难。而这张脸,在不久前她刚看过。只是这鬼魂无神的眼睛里,在提到那人时,隐隐有些怨恨。凤锦暗暗垂了眸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鬼魂似有些失望,转身幽幽地飘走了,而和她错身而来的,是迎面而来的谢华生。 他一脸的倦意,胸口还沾着点点红迹。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那个幽灵,缓步走至凤锦的跟前。 “花生,你看到她了吗?” “看到谁?” 看他的表情不像作假,悄然隐藏住心底的疑惑,浅笑,“没什么。” 谢华生一步步走近,眷恋地以手捧着她的脸颊,两眼闪烁,张口欲说什么,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凤锦尴尬地想退后,奈何身后正是那棵树,退无可退,只得迎面看着他,“花生,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紧紧地把她揽进了怀里。 她能感受他浑身的颤抖,她不解,“花生?” “你会恨我吗?” “恨你?为什么?” 谢华生不再开口,只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感受着她真实地活着,那些罪恶,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第78章 “我留下你可不是让你这般轻薄我的未婚妻的。”姑苏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细细听,似有牙齿碰触的声音。 谢华生闻声慢慢松开了怀里的凤锦,偏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立着的姑苏远,也不急着解释什么,只淡淡地说了句,“事情已经办妥。”说罢,解下身上的外衫,披在凤锦的身上,转身就走进了夜色里。 “花生?”凤锦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上面还带着点点余温,她不自觉地想跟着一起去,却被姑苏远拦住了脚步。 “你跟着他作何?”姑苏远恼怒地扯下她身上的外衫,狠狠地扔在地上,看凤锦欲发怒,顺手一带就把她拉进了怀里,“别想其他人,好吗?” 凤锦刚升腾起的怒火,在瞧见他脸上纠结而哀凄的表情时,不知为何,瞬间消散了。对于姑苏远,她总有说不出的熟悉和好感。 她慢慢地推开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衣衫,“你胡思乱想些什么,花生他只是关心我罢了。” “关心?”姑苏远冷冷一哼,明显的不信,“你见过不吃肉的狼吗?”一个不留神就费尽心机地接近她,让他如何放心。 “你……不可理喻。”凤锦不想与他多说,拍拍那件外衫,就欲回去。可刚走几步,就被姑苏远笑着叫住了。 “错了,是这边。” 凤锦瞪了他一眼,转身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姑苏远紧紧地跟着。眼光时不时地瞥两眼她手里的衣衫,还是那般碍眼。 “等会儿。” “又怎么了?”语气虽抱怨,但还是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姑苏远悉悉窣窣地脱下了外衫,扬手递了过去,“喏,来换。” 凤锦淡淡地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外衫,却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怎么?嫌少?要不我把中衣也脱给你?”说着就要脱中衣,结果被凤锦一巴掌拍在了胸膛上。 “你还要脸不?”凤锦气恼地骂了声无耻,顺手把他的外衫给抢了过来,三下五下地胡乱裹回他的身上,“耍流氓找小姑娘去,本姑娘累得慌。” “累吗?要不我背你回去?” “你?”凤锦挑眉,有些嫌弃地看他,摇头道,“啧啧,不安全。” 说完就继续往前走,刚走几步,忽然想起想知道的事,回身问他,“对了,我在这儿待了不短的时间了,怎么一直未见菱瑶来找我?是不是上次……”想起那时对菱瑶的伤害,她眸色暗淡了许多,“上次我伤她太重了?” “她……”姑苏远面露难色,虽说不是完全确定,但有七八分的可能,那个菱瑶便是凤锦另一半灵魂寄宿的载体,而他让谢华生去除掉那个载体,那么她活着的可能便是极小的了。可这,他又如何能说出口。 姑苏远脸上的纠结让她本就担忧的心更是沉了几分。 “带我去见她。” “现在天色已晚,出去实在是有些不安全。待哪日得了空我配你去。”素来知晓凤锦执拗得厉害,若是此时阻止了她,怕是她立马就回回镇山王府去。先允了她,顺着她的意思,安抚安抚,等她平静下来一切都好说,反正空闲不空闲,还不是他的一句话。 凤锦瞧着还有些不放心。恰在这时,一阵惊呼从不远处朝这边传来,越来越近。 “救命啊!有鬼啊!” 鬼?呵呵…… 姑苏远冷冷一笑,瞧着冲他们跑过来的秦舞叶。那狼狈的模样倒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这里并不是什么神鬼修行的世界,如何会出现鬼魂之类?这秦五公主还真会玩。连头发和脸都扮得那般像。 而一旁的凤锦却不是那般想的。之前确有看到与秦舞叶一模一样的鬼魂,莫非那鬼魂已经找到了秦舞叶? 秦舞叶三步并作两步,连扑带跑往这边儿来,害怕地揪着凤锦的衣袖,藏在她的身后,“清瞳清瞳,你可要救救我!这个鬼魂蛮横不讲理,老是来害我,一点也不及那个世界的玉清可爱。快救救我,她就要追来了。” 凤锦有些尴尬地扯了扯衣袖,没抽出来,故而抬头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姑苏远。关于秦舞叶说认识她的话,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还我命来!!!” 一声凄厉而哀怨的低吼擦过耳际,躲在凤锦身后的秦舞叶哆嗦了一下,焦急道,“她又来了!” 姑苏远煞是疑惑地看着那半透明状的‘秦舞叶’狰狞着面孔冲这边飘过来。想不到这里居然还真有这不该出现的东西。 鬼魂越来越近,秦舞叶哆嗦得越发严重。嘴里嘀嘀咕咕地求饶,“占据了你的身体又不是我的本意,你这般纠缠着我作何,你且稍等等,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把身体还给你了。你别总这样地追杀我呀!” “还我命来!”秦舞叶解释得很卖力,可鬼魂只一句,苍白的手化作利爪,就要向秦舞叶的脖子掐去,“杀死你!” 凤锦扬手去阻止,右手背瞬间被划了一道血痕,她痛得轻嘘了声。正欲好好劝劝。 姑苏远却是心疼了,几步走了过来,牵起她的右手,不住地哈气,“你来趟这浑水作何,她们自己的恩怨自己解决便是,要你在这儿瞎操心。”说完,狠狠地瞪了一眼躲在凤锦身后的秦舞叶。 秦舞叶无辜地皱眉。 眼看着鬼魂的第二次攻击又过来,秦舞叶狼狈地趴下躲过去,“大哥大姐诶,能不能等搭救了我再去演那韩国偶像剧。小妹我快要被鬼挠死了!” 姑苏远淡淡地瞥她一眼,手中却没有分开凤锦的手,“你的死活与我们何干?” “我可是清瞳的旧友啊!” “反正她又不记得。” 鬼魂的第三次攻击又开始了,这一次她幻化做六只爪子,指在一口气拿下秦舞叶,她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笑容阴森恐怖,目光落在秦舞叶的身上,带着居高临下的嘲讽。 “滚!!!”低喝的声音夹杂着浑厚的未知的力量。 鬼魂她也不明白刚才还无甚感觉,如今却是一眼也不敢看那男子。他是谁,居然让她这般的……恩,恐惧。特别是他的那声低吼,仿佛她的灵魂都要散开。他,是神吗? 姑苏远冰冷的目光落在鬼魂的身上,“你想永远消失?” 鬼魂怕了,渐渐淡了身子,不过一会儿就消失了影子。 “这下你满意了?”姑苏远看向凤锦,叹气,“这样的麻烦你还是少招惹为好。” “大哥诶!你是道士还是和尚,驱鬼竟然这般厉害,连符咒什么的都没使用!能教教我吗,那么我就不用怕了。” “你没法学会。” “那……”秦舞叶眼珠子转了转,“不如我们成亲吧!” 姑苏远咬牙看她,“你想现在就被我灭掉吗?” “不是不是,你且听我解释。”秦舞叶慌忙摇头,“到如今这地步,再说退婚有些难度。我的意思是,名义上是我们成亲,而实际上是你们俩,我只跟着你们免受那鬼魂骚扰便可以了。你们看,如何?我们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不行!” “为什么?” 姑苏远却不看她,而是望着身侧的凤锦,“我不能委屈她活在你的名字里。”只这一世他若做不到,那今后的生生世世,他又该如何面对她。 凤锦忽然屏住了呼吸,她理智上明白该反驳,可情感上却隐隐有些感动和高兴。那是一种夙愿得偿的欣悦。 姑苏远,她曾经是不是爱过他?若在之前她能很肯定地说不是,而现在,她犹豫了。 第79章 “他还在没回府吗?” 妆台前,凤锦执着眉笔对着铜镜细细地描着眉。余光不经意地扫过身侧的小丫头。菱瑶暂时不在,姑苏远担心她不习惯便领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来照顾。小丫头唤作鹿儿,不大爱说话,做事却很是利落。 “回姑娘的话,殿下自三日前被皇上诏进宫里便一直未有回府。不过殿下有让人传消息出来,让姑娘莫要担心。” 凤锦搁下眉笔,仔细地瞧着镜中的自己,清秀有余娇艳不足,称得上小家碧玉,但距离倾国倾城什么的还是有那么一两条长江的距离。她不明白,这样算不上优秀突出的自己怎么就能得一个皇子的青睐。 “殿下带走了我姐姐,我这做妹妹的,如何见不得?” 尚在沉思中,一声娇斥从外边儿传来。本是清净的庭院,咋然出现外人的声音,之前静好的氛围都显得嘈杂了。 凤锦皱眉,这凤秀来此处是何意? 起身,她走了出去。 院儿门前,凤秀一身桃红,衬得一张小脸更是娇美艳丽。水眸滴溜溜一转,似是看到了走出来的她。 “姐姐。” 若不是清楚明白凤秀背着她做着的那些事,怕是也会被凤秀这委屈柔弱的模样给欺骗过去。 凤锦并不吭声,只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如烟如雾的眼神,凤秀突然觉得自己好似不认识眼前这个姐姐,那些曾经被她暗自得意的计谋仿佛都成了她眼里的笑话。凤秀暗暗咬牙,面上却依旧一副委屈的模样。 “这才几日,姐姐便是不要妹妹了吗?” 凤锦微微错开了她的视线,“你找我有何事?”却是不愿回答她的话。 凤秀猛地冲了过来,重重地跪在了她的脚下,纤纤素手紧紧地攥着凤锦的裙摆,美人泪一串串地落下,哀戚而委屈地望着她,“姐姐,我与子佑真心相爱,姐姐可否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儿面上,成全我们。来生妹妹定然结草衔环报答姐姐。” 凤锦微讶,垂眸看向凤秀依旧平坦的小腹,“你们……” “姐姐!是妹妹对不住你!不过这孩子到底也是姐姐的亲外甥,请姐姐可怜可怜我们母子!”说着她就磕起了头,不过几下,额头上就染了红。 凤锦皱眉,却并未制止她的行为。 “哟!那跪着的是哪家的乞婆,怎么就由着这卑贱的人进了府里,冲撞了凤小姐?” 秦舞叶手执团扇聘聘婷婷地靠着院墙,讥讽地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凤秀。仅仅一眼,就让凤秀那张漂亮的脸更白了几分。 秦舞叶上辈子到底是公主,没少见这些个下贱手段。凤秀这哭委屈的招,在她眼里着实稚嫩。 她走了过来,对着凤锦浅笑,一眼也不再落在地上的凤秀身上,好似多看一眼便会污了眼睛一般。 “清瞳,这几日你瞧着清瘦了些,别为着这些个脏东西伤了自己。”秦舞叶日日缠着凤锦,自然很是熟稔,虽不明白为何独独她没了上辈子的记忆,但依旧不妨碍她们亲近。她拉了拉凤锦的手,“不如今日我们偷偷出去逛逛吧。听说城东新开张了一家酒楼。” 凤锦瞅着她一脸的期待,那双眸子亮得惊人,仿佛她不答应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不过,她今日却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 “今日怕是不成。” “为何?”秦舞叶煞是委屈,眼神一瞟,落在地上跪着的凤秀身上,美目狠狠地瞪了过去,切齿道,“莫不是因为这个卑鄙无耻恶心透顶奸诈可恶的小人?” 凤秀只觉背脊一阵发凉。不知从何时开始,好像所有一切都有点失去掌控。 “姐姐?”她微微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凤锦。 凤锦再次把目光落在了凤秀身上,叹了叹气,“阿秀,杨子佑和你的事我并不关心,你们成也好,不成也罢,都与我不相干。所以,你不必以这幅看似委屈的模样来嘲笑我。你……”到底是多恨我? 曾经她是当局者迷,到如今,少了那份对杨子佑的执念,很多事,渐渐也明朗起来。凤秀若单单是因为喜欢杨子佑,那今日便不会出现在这里。而她出现了,以一副弱者的模样,倒像是她不满凤秀,故意在磋磨凤秀一样。如果猜的不错,那么…… 凤锦抬头,看向院儿门口,被风拂动的绿枝轻轻晃动,像是在翘首盼着什么人来一样。 而此时王府大门前,两个同样出色的男子正对立着。 “秀儿在里面。” 谢华生不悦地皱眉,坚决地伸手拦住了他,“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貌似我与锦儿还未取消婚约。” “那又如何。” 杨子佑有些不耐,当得知凤秀到这里请罪的消息他便赶了过来,谁知却被这突然出现的谢华生给拦住了去路。 “我只想带秀儿离开这里,其他的人,都与我无关。” 谢华生抬头望天,此时已经不早,距离他与凤锦约定的时间越来越接近。若继续与杨子佑纠缠,怕是要迟了。 “你在此等着,我带她出来。”谢华生转身就走了进去,随手就把大门合上了,门口的俩侍卫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被关在了门外。 杨子佑:……这种被当成贼一样的防着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 *** 当谢华生从院门口出现在凤锦视线里的时候,凤锦有些微的诧异,其实她以为另一个人会更早一些出现的。她低头,果然瞥见凤秀尚未来得及掩饰的失落。 “咦?”秦舞叶惊诧地吸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到谢华生跟前,一双眼睛蓦地亮了几分,她绕着他转了三圈,上上下下将他一通打量,似乎又有些不确定,顾忌到此时除了凤锦,还有凤秀这个外人在,她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唤了声,“皇兄?” 谢华生有些不悦地稍稍退了一步,与她隔开了两步的距离。等听到她的呼唤也有些愣然。虽说他一眼就瞧出此人与常人有异,但没想到,他居然是上一世的妹妹。 “玉清?” 秦舞叶有些激动地点头,“是我是我!”回头看向凤锦,“想不到你们已经认识了。” 凤锦不太明白此时秦舞叶的激动从何而来,她一会儿看看谢华生,一会儿又看看秦舞叶,嘴唇嗫嚅,终究没有问出声。而是低头看向同样一脸茫然的凤秀,“阿秀你回去吧,到了这个时候,杨子佑应该是不会出现了。” “姐姐,你……”凤秀诧异,但很快就把情绪掩饰了起来,婆娑的泪眼很适合她此时的伪装,“子佑根本不知道我在此处,又怎么会出现?” “哦?” 凤秀有些惴惴,突然不敢接话。正准备想想说些什么,后颈的衣领蓦地被人给提了起来。她踉踉跄跄地跟着起身,慌乱地向凤锦伸手,“姐姐,救我!” “花生不会害你,你放心。”凤锦淡然地看着谢华生毫不留情地把凤秀拽了出去。 想着他那副嫌弃又不得不做的表情,凤锦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谢华生本就不大,身量也算不得高,拽着仅比他小一点的凤秀离开的场景,着实有些滑稽。 很快,院里就只剩下凤锦和秦舞叶两人。秦舞叶因为激动,两只眼睛像宝石一样亮得漂亮,“清瞳,你不记得我了,那可还记得我皇兄?” “皇兄?” “我皇兄,就是刚才那个你说‘花生’的那个人。” “花生是你皇兄?” “对呀对呀!”秦舞叶兴奋得两手紧紧地搭在凤锦的肩膀上,“他是疏乐呀!前一世差点就和你成亲的疏乐皇帝呀!” “疏乐……”凤锦恍惚了一下,胸口闷闷地有些疼痛,那个名字像是一把锥子,在她的心口扎了那么一下。她踉跄地退了退,倚靠在背后的门框上,呼吸不知不觉急促了起来,“疏乐……”她能感觉到这个名字给她不同寻常的感受,但无论她怎么去想,终究想不起那么一个人。 “清瞳,你没事吧?”秦舞叶担忧地看着她过激的反应,但同时也有一丝期待。到底是不同的对吗?哪怕已经换了一个世界,变了一个身份,那个名字还是存在她灵魂里的是吗? *** 门咯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杨子佑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突然一个人影便被推了过来。他下意识的想闪开,却在瞧见那人的脸之后,慌忙将她揽进了怀里。 “秀儿,你可有碍?” 凤秀从她怀里抬起头来,两行清泪滑落,“子佑……我……姐姐她……” 听到她提到凤锦,杨子佑脸色有些阴沉,“她可是为难你了?” “不!姐姐……”凤秀慌张地摇头,眼底的恐惧确实很明显,额头上因磕头的印记还在,显得有些狼狈。她一番动作不像解释,倒像是害怕凤锦而故意隐瞒似的,“姐姐她没有……” “秀儿莫怕。”杨子佑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 “哼!你们少在这里恶心人,锦儿从未将你二人放在眼里,你们莫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谢华生本打算把凤秀扔给杨子佑就离开的,奈何这两人一口污蔑凤锦,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我且问问,你额头上的伤是锦儿害的?” “我……我与姐姐说了我们的事,乞求她的原谅,我……” “你休要说那么多,只回一句是还是不是?” 凤秀暗暗咬牙,对上杨子佑同样询问的目光,不甘地摇了摇头。 “呵,什么都不说明白,一副委屈的模样,像是受了什么欺负似的,也不知锦儿是哪里亏待了你,你竟这般陷害,你到底是有恨她?还是想挑起镇山王与某些人的矛盾?”说完,谢华生瞥了一样暗自沉思的杨子佑,转身又合上了大门。 他已经挑明,至于杨子佑相信谁,便看他自己了。 “子佑,我……从来没有想过!子佑,你相信我。”凤秀泪水更是汹涌,楚楚可怜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 杨子佑沉默了会儿,继续拍了拍她的后背,有些疲惫地叹了叹气,“我们回去吧。” 凤秀抿了抿唇,想解释,可他的表情让她明白,此时他根本不会像往常一样相信她。暗暗垂下眼眸,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80章 赐婚 谢华生从凤锦的手里接过折叠好的衣衫,闻着上面淡淡的桂花香气,愣了会儿,复又复杂地看了眼凤锦,“其实不用还我的,随便怎么处置了都好。” “那怎么能行?” 秦舞叶笑眯了眼睛,“就是。”视线不住地往两人身上打量。 凤锦颇有些尴尬,咋听闻谢华生的另一个名字‘疏乐’,总觉得她脑子里有什么记忆要迸涌而出,但头疼了那么会儿,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便不再想了。 看着凤锦归于正常的神情,谢华生淡淡地笑了笑,眼神越发黯淡,“若无其他事,我便不打扰了。”说着,便要退出去。 “等等!皇兄!”秦舞叶歉意地朝凤锦挥了挥手,匆匆地追了上去,“我有许多事要请教请教你!” 瞧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凤锦叹了叹气。 “姑娘这是不开心了么?”鹿儿关切地问了句。 凤锦自己也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看空空院落,不由有些落寞。 “姑娘,听说园中新送来好些花,不如去看看,散散心。” 凤锦点了点头,恰这时起了阵儿风,她微微瑟缩了一下脖子,鹿儿知趣地往屋里去了,“姑娘且等等。” 鹿儿进了屋,她抬头看看天,压抑而阴沉,低头,突然被院中出现的一团毛绒绒的生物给吸引了注意,似火的毛发,红得烫眼。 那是……狐狸么? 凤锦慢慢走了过去…… 鹿儿抱着衣衫出来的时候,只看见凤锦躺在院儿里,惊呼一声,手中的衣衫都落了地,几步跑了过来,“快来人!姑娘晕倒了!” *** 话说秦舞叶追着谢华生出去。 “皇兄!皇兄!” 谢华生蓦地止住了脚步,秦舞叶赶紧收住了脚步,也只险险地没撞上去。 “这一辈子,我只是一花农。” “那又如何,你本来就是我皇兄嘛。”虽然,上辈子相处得不是很愉快。 谢华生沉默,上辈子对于玉清的感情本就有些纠结,这辈子再看到,还是不能完全释怀。瞧着她忽闪的大眼睛,确是满满的兴奋,不由得叹了叹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怎么也到了这里。” “那日清瞳……出事。”想起前世清瞳去世时的场景,两人的眼睛皆黯淡了几分,“你被那个奇怪的人送走以后,也顺带把我送了过来,我以为要好些日子才能找到你,想不到刚找到清瞳,就发现了皇兄你。” 那个人……也不知有何目的。 “皇兄,你在这里……没看见砚重将军吧?” 砚重…… 提及这个人,谢华生暗暗握紧了拳头,不悦地蹙了眉头,轻轻地摇头。 秦舞叶重重地舒了口气,“那便好,这样清瞳也就不会为难了。皇兄,你既上一世就对清瞳情深若此,为何不牢牢抓紧了她?反正砚重将军也不在此。” “并不是我想待她好便有机会的,我们之间的阻碍恰似锥剑,每我想靠近她一步,她便伤及致命,玉清,我也是会怕的……”谢华生声音里带着些颤抖,秦舞叶心情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与其看她受到伤害,不如远远地,守着她,让她平安。何况……”这世上,不是只有他才能让她开心快乐,虽然他才知道这点,但还是忍不住心痛。就好比,他曾经一度以为他是她的身侧人,到后来才发现,陪在她身边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影子罢了。真是……不甘心。 秦舞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府里沸腾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秦舞叶茫然地看着匆匆而去的婢女。 谢华生立了会儿,也注意到那些满面慌张的婢女,似是朝一个方向去的,那里…… “锦儿!”谢华生顾不得其他,匆匆往回跑了去。 *** 等凤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她刚一睁眼,就发现左手被人牢牢地握着,乌发白衫,俊美的脸颊上布满了胡渣,憔悴得厉害,此时他正趴在榻边睡着了。 凤锦眸子里暗潮汹涌,紧紧地盯着他的睡眼,不相信,愤怒,哀怨,又含着一丝欣喜。她并没有抽出自己的左手,心里想着许多的事情。 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直到他幽幽转醒。 姑苏远欣喜异常,“锦儿,你醒了!” 凤锦淡淡地点了点头,转头,也不再看他,窗外竟是下起了雨,“你,怎么来了?” 他并未注意她的措词,还道是她把‘回’字误说成了‘来’字。 伸手,很自然地把她拥进了怀里,却未发现她僵硬的表情,“锦儿,这下,一切都好了。”他跪在御前好几日,还好结果是好的。 考虑到她才苏醒不久,姑苏远慢慢放开了她,“想你也是饿了,先吃些东西吧。” 说完,他走了出去。凤锦透过窗,看着檐下他满脸笑容地吩咐着婢女,她有些疑惑不解,若是以前,她绝对想不到他会有这样的一天。 师傅……你不是从来都不喜欢我的么? 鹿儿进来服侍她洗漱的时候,她尤在发愣。 “恭喜姑娘。” “喜从何来?” “殿下还未告知姑娘么?” “告知什么?” “既然殿下还未说,那奴婢就不多嘴了,还是等殿下亲自与姑娘说吧。”鹿儿盈盈一笑,却是不肯再多说了,只安安静静地给她净面。 不一会儿,姑苏远指挥着几个送食物的婢女走了进来,看她这边已经收拾妥帖,亲自端了碗粥走了过来。 “你许久未进食,先喝点粥垫垫。”说着,勺子了半勺,轻轻地吹了吹,这才往她嘴边送了来。 凤锦愣了愣,对于他温柔的举动,似非常不能理解,习惯性地张了张嘴,温热的粥便送了进来,顿时一股咸香溢满口舌。 “锦儿,有件事我得与你说说。” 凤锦抬头看他,竟意外地发现他的耳朵微微有点泛红,而他此时的眼睛也不是在看她,躲避一般,望向了窗外。 “什么?” “我求父皇给我们赐婚。”虽说他一直这般跟她说,要娶她为妻,但他擅自求娶,而未经她的许可,到底是有几分紧张的。 “嗯?” “父皇答应了。” 第81章 告白 你曾眼亲手把她推进别人的怀里,如今你也会因为她而欣喜么? 凤锦并没有问出来,只看着他,一点一点的,他的脸似乎红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不知是为夙愿成真,还是笑她曾经的傻。 “因为得不到了,就显得珍贵了么?” 姑苏远不了解她为何突然这么一说,有些紧张地问,“你不愿意么?不愿意嫁给我?” 凤锦摇了摇头,突然想起她身上的怪症,突又难看了脸色,“不行,我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 “我……”她犹豫,如果她直说,相信他肯定不会放弃,便把头偏向窗外,不让他看她眼里的闪烁,“我不是已经有未婚夫么?” “呵呵……”姑苏远冷笑,“若不是五号警告我,同时我也怕打破这个世界的平衡,我怕是早就在他出现在你面前之前就把他弄死了。” 凤锦咬了咬唇,果然这个世界是五号系统创建的。 “你不用担心,你婚约的事情,我很快就能解决。” 凤锦看了看他,终究点了头。只是心头有了其他打算。 姑苏远见她同意,顿时笑灼颜开,伸手抱着她的腰就转了起来,这般不稳重的行为吓得凤锦连连惊呼,到后来,也被他的喜悦打动,紧紧地揽着他的脖子,嘴上却故作埋怨,“转什么转!头都晕了!” 姑苏远这才把她放下,又是拍背又是抚额,这才想起凤锦身子不大好,被他那么一闹腾,不知道会不会不好,“锦儿,可有哪里不舒服,都怪我。” “哼!”凤锦故意的,看他确实焦急,连额头都有些细汗,都要叫太医来了,她赶紧开口阻止,“叫什么太医,太医能填饱肚子么?” 姑苏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命人摆膳。 看着他的情绪因她而变化,她感动之余又有些感慨。原来他的喜欢,是这样子的。 考虑到她身体虚弱,膳食多为清淡,姑苏远给她舀了半碗山药炖山鸡,吹凉了一口一口喂进她嘴里,“在府里可有待得烦闷,要不要出去逛逛?听说三天后有赛龙舟的比赛,想去么?” “人多么?”若是人多,她就不去了。 “如果你想去,我就包下最好的位置,安安静静,不会有人吵着你。” 凤锦悄悄抿唇轻笑,“你呢?你会去么?” “自然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那……就去吧。”反正婚礼是在一个月后,准备什么的,有他在,也不用她操心。 姑苏远点了点头,笑着又给她喂了一口,“你就是太瘦了,这一个月得好好补补,怎么也得像以前那样胖才行。” 凤锦顿时来了脾气,头一偏,拒绝投喂,“我什么时候胖过?!” “好了好了,我错了。你一直都苗条漂亮,可以么?” “敷衍。” “我错了,娘子!你以前漂亮惊人,以后惊人漂亮,全世界就没有比我娘子漂亮的人了!乖,来张嘴。” 凤锦忍不住笑了,“呸,不要脸,谁谁谁是你娘子,竟瞎叫。” “我是你娘子好了吧,相公,来,张嘴喝汤。” 凤锦笑得更狠了,“系统都像你这么不要脸么?” 姑苏远蓦地僵了僵,“你,想起来了?” “嗯,睡一觉,就都想起来了,好多好多,你那时候老惹我哭,师傅。” “咳咳……”姑苏远猛地咳了起来,大抵是尴尬的,毕竟他当师傅的时候是那么一个端着的人物。现在为了讨凤锦欢喜,又加上以为凤锦没有曾经的记忆,这才没皮没脸的随意说笑。 “怎么,有脸做没脸承认了?”凤锦继续打趣,觉得这样生动的姑苏远真的是见所未见,有趣得厉害。伸手,还想去把他偏向一旁的脸掰回来。 然后,姑苏远豁出去了,回过头来,说道,“没错!你想见见更不要脸的么?娘子?” “嗯?”凤锦愣了,瞥见他唇角不怀好意的笑容,顿时想拔腿就跑。 结果她刚有逃跑的苗头,就被他按住了。姑苏远一口饮尽鸡汤,掰过她的脸就吻了过去…… 一点一点地将鸡汤喂进她的喉咙,后来汤没了,他还没放开她的唇瓣,直到她快要恼羞成怒了,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 面不改色地对一旁惊呆了的侍女道,“鸡汤熬得不错,每人赏十两。” “师!傅!”凤锦恼怒,两颊羞红。 居然当着这些侍女的面就这样,她不想活了。 “乖,叫我阿远。”姑苏远笑着,又在她唇角吻了一下。 “你……你……你还欺负我?!”说着,她就把旁边的空碗扔了过去,还小心地往不会砸到他的地方扔。 “我只是怕你成亲后不习惯,先让你熟悉熟悉。” 凤锦泄气。 三号系统好不要脸,她没法招架怎么办?她只想说,真是看错你了,想不到你是这么一个系统。 *** 午膳之后,姑苏远有事处理,去了书房。凤锦说是有些累了,便没有陪着过去。 等到姑苏远消失在视线里,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了下去。打发走伺候的人,她一个人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突然出声,“既然火狐都出现了,那么你一定在周围吧,五号系统。” 慢慢的,凭空出现了一穿侍女服的女子,看着有些眼熟,应该是府里的人。她朝着凤锦轻笑,“好久不见。” “你让我恢复记忆,有什么目的。” 五号系统赞赏地看她,“虽然你挺烦人的,但还好智商还有。” 不等凤锦反喷,五号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是没办法了,只有通过你来组织三号。” “他怎么了?!”一听到关于三号系统的事,她就紧张不已。 “目前还没事,但以后就难说了。” “你说清楚。” “你见过玉清的吧。”看到凤锦点头,他接着说道,“她曾经也是系统,不过她犯了和三号一样的错误——爱上自己设定的主角,并且和主角在某一个世界里枉顾任务的存在,生活在一起。后来受到制裁。算她运气好,落得一个灵魂旅行的惩罚。一般来说,魂飞魄散才是常理。” 凤锦默了,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那玉清她曾经的爱人呢?” “那个世界消失的时候,他就永远消失了。” “就……没有其他可能了?系统和主角就一定不能相爱么?” “没有。” 凤锦捂着心口,那里疼得厉害。 “如今三号想与你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那么,当你的生命终止,或者被上面的察觉,他和你就会永远消失了。哦,消失的还有谢华生,以及曾经你所经历的那些世界的所有人。因为他们的存在是靠系统维系,系统不在了,他们也会全部消失。” 凤锦眼前闪过那些给她无数感动的人,眼泪落地无声。她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想不到代价是如此沉重。 “所以,阻止他。三号已经疯了。” “我,该怎么做?” “回到之前那个世界,继续完成任务。让一切都恢复正常。” “我要怎样才能回去?” “谢华生那里有一把匕首,是穿回去的媒介,只要扎进心脏就能回去。” “我……能不能等我们成亲之后……” 五号有些怜悯地看着几近崩溃的凤锦,到底心软了些,“好。我尽量给你们遮掩些。” “多谢。” 五号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能相爱在一起,但能永久相见,也不算太惨。” 凤锦摇头,他根本就不明白。相见不相亲,那种痛她尝过一世就再也不想再尝,而现在,她注定要永生永世如此……她想死,哪怕灰飞烟灭,但她不能自私地不去管其他人,不能自私地剥夺他的生命,所以,她只能受着。 五号系统叹息一声,慢慢身影变淡,隐而不见。 回来的侍女见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凤锦,吓坏了,赶紧去禀告书房里的姑苏远。 姑苏远是跑着过来的,看着地上谁也扶不起来的凤锦,焦急地拉她起来,“锦儿!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告诉我!” 凤锦眷恋地看着他的脸,一扑就扑进了他的怀里,“阿远,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可惜时间根本不够怎么办?好怕我还没爱够你,我就没时间了怎么办?” 这猝不及防的告白,把姑苏远给整傻了。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唇角的笑怎么掩都掩不住,他紧紧地抱着她起来,“不怕,一辈子不够,我们有下辈子,两辈子不够,我们还有下下辈子。不要担心时间不够,只要我在,你就一定在。” 姑苏远的安慰,让凤锦哭得更厉害了。 “锦儿,你怎么还哭啊!是不是之前我冒犯你,你不开心了?” 姑苏远手足无措的样子让她怎么也看不够。 如果所有世界都让她们分开,她只想,此时此刻,不留遗憾。 “阿远,我爱你!”就让她正正经经地表白,而不是无助地诉说。 “我……我也是。” 凤锦踮起脚,主动吻了过去。 如果有天我不爱你了,你一定不要伤心难过,因为那是我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