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复活点 黄土垄上新起了一个土包,忽然向两旁溃散,坐起一个少女来。 只见那少女簪钗散乱,满脸污泥,倒也看不出长相如何。只是通身气质沉静,令人见之忘俗。 懒得算是第几次轮回,刀杀水淹自然老,就算魂飞魄散也只能来到一切的开始。 苏繁音麻木地推开身上黄土,连向老天竖个中指都懒得干。 这世界是本叫《仙途》的书,她的身份是女主。 哦灵魂是个读者。 穿书前她负分长评女主又蠢又傻圣母心还恋爱脑,空有宝山不知用,一手好牌打烂牌,作者脑子有坑文笔辣鸡智商低下小学生! 穿书后…… #今天也在挣扎求生呢# #呵呵# 心中默数一二三,苏繁音慢条斯理地捂住耳朵。 “啊!”女孩子高亢的尖叫声穿透云霄。幸亏这个时段没路人,不然保不得被吓死几个。 “别喊别喊了,我是人,隔壁村的,吃饭太快噎嗝屁就被埋了。”苏繁音急忙制止。 能不出声吗?不出声她能连叫半个时辰…… 岂料那个姑娘更害怕了,一双大眼睛里满满写着恐惧:“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小妮子事情真多!和以前一样多! “神通广大,不服不行。”苏繁音盘膝作高人状,可惜她目前实在太寒碜了,真没有往昔神棍模样。 “诶,问你个事儿,现在是什么时辰?” “卯……卯时三刻。”初时惊吓过了,见少女也就比自己大些,并没有传说中僵尸恐怖,小妮子收拢怀中竹篮慢慢接近她。 竹篮中也不知道是鸡苗还是啥,叽咕叽咕叫个没完。 苏繁音沉思片刻,这回醒的有点晚,左右没多少时间,便扯下头上金钗塞给姑娘。 乡间民风淳朴,姑娘不收,边推脱边道:“爹娘说不能收陌生人的东西。” 苏繁音哪儿会跟她哔哔,站起来拿着金钗在衣服上草草擦一下,直接插她头上了,“就当你告诉我时间的谢礼。”完了拍了拍屁股,就是她身上一身土,怎么拍都这么个熊样。 小姑娘看起来很喜欢却又不敢收的样子,懦懦道:“那……那……” “那什么那,真嫌价不够,不如把你篮中的鹌鹑给我一只。” 这回小姑娘没犹豫,直接把篮子往前面一推,任由苏繁音挑选。 篮中叽咕叽咕的原来是一群小鹌鹑,苏繁音从一众小鹌鹑中挑出个秃毛的,小心地捧在手里,笑道:“好啦,回去吧,一会儿你爹娘要着急了。” 姑娘依依惜别这个怪人,也不知怎么的,她感觉怪人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 当然熟,熟的不能更熟! 未来同门小师妹啊! 苏繁音心中思量,自家师妹是因为洪灾后闹了瘟疫,家里人没钱治病都死了才各种机缘巧合拜入师门。这钗子换的钱没啥大用,最多也就帮她父母拖一段时间,也就求个心安吧。 师妹于她有恩,现在还她一点是一点。 想着想着,她托起掌中安静如鸡的秃毛鹌鹑。拿手指捋了捋毛,笑道:“又见面啦,老伙计。” 小鹌鹑被她笑得慎得慌,连脖子都缩没了。也不能这么说,它本来就没脖子。 缩着又忍不住探出头来,不嫌烦地直蹭着她手心,短短的尾羽也开始小狗似的晃荡起来,歪腻得厉害。 说来可笑,原作女主叱咤风云身随神兽凤凰,焚天的火焰绮丽的尾羽,什么大风大浪都能用武力解决,啧啧。 换了她,一辈子就跟着一只没啥用的小鹌鹑。原作语焉不详,根本不知上哪去奇遇一只凤凰来。 鹌鹑就鹌鹑吧,陪了她这么久,好歹也处出感情了。 接下来苏繁音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逗弄着秃毛鹌鹑,等下一个老熟人。 就听一声尖细的“公主!”哎呀,老熟人说来就来。 这事吧,发生在原文女主出来之前。也要拜作者跳跃的文笔所赐,全文对女主过去只字未提,就说她是齐国公主。可偏偏作者为了水字数把齐国地理位置写的很详细,都知道怎么跑。 可想而知初到这个世界的苏繁音是多么激动,公主啊!公主诶!皇帝的女儿修个铲铲的仙!没胭脂没首饰没厕纸!屁颠屁颠甩了这要等的老熟人按着原文的指引跑回家。 阿西吧! 刚进皇都她就是傻的,人口不足一万,领地一县之大,这都可以叫国家? 皇帝皇后也没什么大排场,自个儿跑出来,就搂着苏繁音哭“我的乖女儿呦……”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苏繁音听着听着就感动的留了下来,极力扮演者原主,好歹吃穿不愁你说是伐。 她本想代替原主替二老养老送终,可天有不测风云,凡三年,洪水滔天,直接淹没了齐国。这水来得邪性,皇帝一家子竟无人生还,也就在这时候苏繁音知道了自己可以死亡回档的金手指。 金个鬼手指! 存档点都没有!每次重新打起!没空间没系统没逆天装备!该死照样死!明摆坑爹嘛! “公主~公主~随老奴回家吧,皇后该担心的。” 苏繁音眼皮一抬,就见她那老熟人贴身太监李德福谄笑着唤她。李德福年有五十,脸上布满皱纹,苍老的跟六七十似得,半夜拿好风灯一吓一个准。 说来惭愧,有几次回档的姿势不对,一睁眼就是李德福那张树皮脸,差点没把她吓哭。 苏繁音扶着脑袋,掐着嗓子文文弱弱道:“公公,不知道怎么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头好痛。” 说着说着她又喜笑颜开“还好公公找到了我,第一次出宫玩,我们去那边林子里绕一圈再回去好不好?好不好嘛~” “好好好,全听公主的意思。”李德福脸上堆笑,不由有几分阴森。 “公公对我最好了!”苏繁音把鹌鹑往怀里一揣,率先进了密林。 苏繁音背过身去后,李德福脸上的笑容转为阴毒之色,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就像在打量上好的羔羊。殊不知苏繁音内心也是冷笑连连。 #总有刁民想害朕# 原主怎么死的?被这老太监害死的!草草埋下不放心才来看看原主有没有被发现,恰好发现苏繁音借尸还魂。 老太监当时可不知道借尸还魂这档子事,苏繁音也不知道内情,结果一个笑眯眯一个傻乎乎跟着走了。第二次读档被李德福引进林子里,一棍子送回复活点…… 就这个破剧情,她足足死了五个来回才搞清楚杀她的人是谁。 没办法呀,沐浴在社会主义光辉下五讲四美的好青年,除了要提防查水表,快递敲门看看猫眼,哪儿会想这么多? 说到底,苏繁音就是不想承认自己蠢。 若是想遇到第二个老熟人踏上修仙之路,却必须捱过老太监这关,若是不等老太监直接闯林子,必中林中迷阵活活饿死,就是侥幸逃出迷阵,这第二个老熟人也早就不知哪去了。 #来自世界的恶意# 苏繁音现在就是个小姑娘,老太监真想敲闷棍,她也只能高呼一句“雅蠛蝶!” 怎么办? 还记得第一次读档的剧情不? 跑啊! 李德福总归是个老头子,腿脚不利索。她表现的对之前害死自己的事全不记得,加上她现在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任由李福德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她轮回千百次,最多对她的表现半信半疑。 半信半疑无疑比全然不信好上太多,再加上她的救命之人就在林间,李福德也需要找个不易发现的小角落毁尸灭迹,两人一拍即合,才给苏繁音以逃跑的便利。 树与树之间过于密集,苏繁音仗着矮小灵活左窜右窜,不多时就把老太监甩在身后。 眼见着追不上,李福德也就不追了。他拄着双膝气喘吁吁,脸上的皱纹记在一起,狰狞如鬼物。可他的声音已经尖细温柔的喊:“我的小祖宗,你跑这么快做什么,难不成我还会吃了你?” “小祖宗,快出来吧。这林子是逍遥剑宗的地界,万一进了迷阵可怎生是好啊。” 苏繁音全无反应,这具身体患有心疾,不多时耳畔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苏繁音捂着胸口,特别平静。有几次她是因为心脏病猝死的,越是紧张越是严重,可一旦在这里猝死转瞬就回那黄土堆去,大侠请从头来过。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 只要没死,就必须不断跑下去! 老太监见唤不回她,又换了词句,大抵想用皇帝皇后来勾起她心中的亲情。可苏繁音根本没停步,一溜烟没影了。 喊着喊着,老太监哭了起来,本就尖细的嗓子哭起来堪比鬼泣。 他跌坐在地上,一棍子敲在自己头上,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得道后苏繁音听说过一些往事,老太监也是可怜,一双儿女被抓来做童男童女用于祭祀。正值壮年他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心如死灰上吊身亡,他只能带着一腔恨意去势做仇人的奴才。年过五十,才好不容易混到贴身侍奉公主的职位。 他等不下去了!他太老了!他只能引诱公主出宫,期待有生之年能见大仇得报。 终究是功亏一篑…… 听的人叹一句可怜,也就揭过了。 此时的苏繁音根本听不见,她的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快不受使唤。勉强抬头辨认了一下方位,一股脑向东南方扎去。 凭借着精准的熟练度,还真被她撞进外出历练的逍遥剑宗弟子怀里。 此后,人事不知…… 第2章 上山喽 李秋阳一脸懵逼。 他之所以出现在此,是因为停驻在金丹期后期巅峰很久不能突破,自己也知道是心性问题。跟师门打了个报告打算去凡世炼心,如今感到金丹境界隐隐松动,正是回程途中,却不想这厢才刚走到山脚下,就被个妹子扑了满怀。 扑就算了,对方还说晕就晕,完全不给他询问的机会。 什么情况? 难道妹子是有什么隐疾要让他负责下半生的节奏? 修道之人除非天资卓绝,大多数都是宅在一处三五百年心如赤子的存在。哦,天资卓绝就宅的时间短点,本质上差不离的。 李秋阳也不例外,他一时失了分寸,只好一脸懵逼的把苏繁音抱死狗一样抱回山上。 没下过山的师弟们对此很是向往啊! 师兄一下山就抱了个妹子回来!现在已经抱到弟子厢房了! 要真说苏繁音没有女主运,那是假的,是骗人的,就和说作者写的烂一样是不科学的。救她的人恰好会点医理,用真元护住了她的心脉,要不然早趴回档点去了。 彼时钟磬之音徐徐升起,声声递进中传遍四宇。 诸弟子踏着紫气长桥,趋步向山正中的寒潭行去。 李秋阳一拍脑门,想到今日是师尊开坛布道广收门徒的日子。他这个亲传大弟子既然已经在山上了,于情于理也应该去镇下场子。 他没多想,怕小姑娘醒了乱跑,随手在苏繁音床头贴了个禁锢符,御剑出去了。 苏繁音就等着这二愣子出门,等他飞远了,爬起来熟练的撕掉禁锢符。 时机也是有讲究的,撕的快了李秋阳感应到折返回来把她当奸细丢下山,撕的慢了黄花菜都凉了还入个什么山。就要等李秋阳刚刚站在他师尊面前,还在见礼特别尴尬赶不回来的时候撕。 “啧啧啧。”苏繁音信步在李秋阳房间里转了一圈,自己这个玄光座下首席大师姐真不如人会享受啊。光是弟子厢房的排场布局就差了十万八千里,摇摇头,顺了仨梨子,咯吱咯吱啃起来。 轮回太多次,从一开始的兴奋到麻木最后千方百计破除轮回,中间不乏崩溃自杀。她对于自身需求接近于零,周围环境人事也是漠不关心。反正下一次总会来,还会见,再见成百上千次。 恰恰正是这样,她忘了自己曾经的凌云壮志。 成仙,封神,立于此块万罗大陆的巅峰。 那么今生,她要一样一样,重新拾回! 她从容打水洗净手和脸,换上李秋阳的衣服,白玉冠束发,衬出秀丽的面容,乍一看去真像唇红齿白少年郎。 换下的衣服给小鹌鹑搭了个窝,安置好之后才放心出去。 在她踏出门的那一刻,正如一柄打磨万年的剑,光华内敛却也无坚不摧! 诸多紫气长桥匍匐于寒潭前,每座长桥的镜头都有面紫气汇聚的拱门,这便是此次试炼的入口。 潭水平静颜色恰如天空,高天之上的云翳投入潭水悠悠飘荡。若非是水面飘着稀稀疏疏的叶,一时也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 李秋阳眼皮狂跳,心下惴惴不安,半柱香前他感应到自己的禁锢符被撕了。心中懊恼这回自己估计做了蠢事,还没懊恼半柱香呢,就看见自己捡来那个少女穿着自己的衣服打扮的如同入室弟子一样,混在一众弟子中间,正冲自己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一个来路不明的路人胆子这么大真的好吗! 玄清真人闭目端坐于寒潭之上,那深潭如平地一般承载着他。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绵长清远。所讲道义清晰通顺易于理解,余下诸人直听得如痴如醉。 师父讲经,弟子自然不能乱来,李秋阳坐立难安,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繁音。 可不管李秋阳如何吹胡子瞪眼,苏繁音都稳稳的跟众弟子一齐听经,一齐唱诺,一齐进入试炼,表现的要多规矩有多规矩。 就在进入试炼的时候,玄清道人终于眼皮子一掀,奇道:“怎么混了个入室弟子来?” 李秋阳眼观鼻鼻观心,尽量降低存在感。 可谁知玄清掐指一算,就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玄明仙子大奇,问道:“师兄笑什么?” “天命玄鸟,降我逍遥剑宗,你说我能不开心吗?”玄清道人外形是个极为英俊的青年,笑起来眼尾有笑纹,却端得是风情无限。 玄明仙子听了也笑道:“那真是宗门之幸。咦?师兄你看……” 寒潭之水确切的映照出各弟子在试炼的模样,诸人试炼不同,情景也不同。或慌张或强自镇静或静思破局,而苏繁音无疑是最为特殊的一个。 玄清道人根本看不见她! 理论上弟子试炼,不过是为着筛选,难度都不会太高。 然而苏繁音经历的却是心魔关。 人都有心魔,会在修途中步步展现,得道之人都很难克服心魔关,一开始就赤/裸裸拿到初涉修真的弟子面前,可不是让人无缘大道吗? 《仙途》女主是谁啊,人家小名龙傲天啊!靠着傻白甜,毫无心魔,顺顺溜溜过去了。 然而苏繁音就鸡飞狗跳不安生的多,她的心魔小到考试挂科重修,大到房贷还不清手办出荷没钱补款蹲街上吃馍馍。还曾被长发女鬼追杀沿着操场四百米跑道绕圈圈,最后竟然心脏病还死了! 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而今,苏繁音在一片空茫中盘膝而坐,而年长的自己跪坐于她面前。 那是苏繁音所能做到的巅峰,渡九九无归天劫而死。当然眼前的女子没有被雷劈过的惨样,冰肌玉骨,仪态万千,她笑的自信而张扬。 “紫气东来是先天至宝,幻化的我自然也是渡劫巅峰,玄清小子不如我,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对话传出去。”心魔素手掠过虚空,凝成一套茶具,她开始旁若无人的等待着泉水沸腾。 “心魔又变了?”苏繁音又从怀中掏出个梨,咔嚓咔嚓啃起来,“不是我说,我每次来都闹腾个不一样的,我到底有多少心魔?”她还自来熟的把剩下一个梨递给心魔,被对方婉拒,又悻悻收回怀里。 “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心魔伸出手指,比了个一。 那手指细白修长,苏繁音改坐为跪,身向前倾,单手握住她的手指,笑道:“我知道。” 接下来她们谁也没说话,互相配合着开始洗茶,滤茶,分杯。 苏繁音三指取品茗杯,轻啜慢饮,眯起眼十分享受的模样。 “你可以在这里修长生,这方天地无灾无劫,天意都奈何不得你。你也是知道的,天意要杀你,不想让你活,而这里便是最好的躲藏之地。怎么样?不考虑一下?” 苏繁音喟叹一声,点点头:“好茶,美人,不入轮回,挺好挺好。” 心魔顺着她的话头继续道:“有我陪你也不寂寞,咱两知根知底,比你那只会变大变小扑腾两下的秃毛鹌鹑和小白花一样的男主角不知道好上多少。” 苏繁音深感认同,连连点头。 然而,心魔却露出哀伤的神色,一如牡丹花大朵坠地般感伤,“你点头,便不会留下来。” 苏繁音笑,将茶水一饮而尽,心肺皆暖。 她起身理理衣袖,“天意要我死,我就躲在小角落?亏你还是我的心魔,还不如我的鹌鹑了解我。” “你知道什么是救赎吗?看见他们就是救赎。不论我在哪里,不论我轮回千百世,那时那地总有一人一鸟陪我转战千里,为我欢欣哭泣。”苏繁音对着心魔温婉而笑:“送我走吧,我根本没有心魔。世间从来只有天意惧我,何来我惧天意!” 心魔看着她不语,垂下眼睑楚楚可怜一副认命的模样。 空茫的空间连同心魔美丽的侧脸,一同破碎了。 四周景物变幻,苏繁音立于紫气长桥之上,身下是寒潭,头顶是青天,眼前是逍遥剑宗恢宏的山门。泼墨般的树与白练似的雾气纠缠,这景她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百看不厌! 她缓慢而坚定的向前走,玄清真人笑吟吟地一搭拂尘在桥的尽头等她。 “你们是最快通过试炼的。”玄清真人音色好听,宛如清泉鸣响。 这“们”是指二人。 苏繁音不回头也知道,身后是原作男主——丹绛。 玄清抬手示意身旁道童将两人带去正殿,也不去计较苏繁音身上的入室弟子服饰,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放以前苏繁音还真被勾过魂,以为玄清对她有意思。 唔,打脸太疼,她暂时不想回忆。 回头一看,男主果然在艰难困苦地爬阶梯。 他这时才四五岁,手短脚短,这不高的几层阶梯对他来说却是千难万难。 他抬头对着苏繁音扬起一个软糯的笑来,奶声奶气地叫着“姐姐。” 男主生得明眸皓齿,眼若点漆,还肉嘟嘟的特别可爱。 苏繁音总觉得剧情有问题,经常莫名其妙出现变化。打个比方男主吧,原作中作者描写太过了,不小心具象化成了妹子脸她能理解。但好歹原著还酷炫狂霸帅,撩得了妹,干得了架。她印象里好像男主就霸总了一世,之后竟然性格突变成了谦谦君子款,也不知怎么的越来越扯简直就是朵风中飘摇的小白花。 搞得苏繁音捶胸顿足,惋惜于又被废掉一根金手指。 小屁孩还在后头颤颤巍巍地跟着,险而又险差点摔了一跟头,苏繁音干脆把他抱起来走。丹绛的大眼睛眨了眨,笑出一个小梨涡,抱着苏繁音的脸亲了一口。 讲真,男主也就现在最可爱,过了这个年纪就啥都看不到了。 苏繁音掏出心魔没啃的梨递给丹绛,小屁孩笑眯眯的接过咬了起来。咬着咬着就哭了…… 苏繁音感觉莫名其妙,剧本加上千次轮回都没这个剧情,难道是新的刷男主好感支线? 拿过梨子一看,一条透明的软虫摇头晃脑。 哦,男主怕虫子,冷漠jpg 第3章 选师父 逍遥剑宗正殿名曰无拘,取自无拘无束之意。 在苏繁音看来,全宗上下都有点放飞自我……明明有实力做正道魁首,一定要亦正亦邪随着性子来,弄得两处都不讨好。 作! 苏繁音抱着还在抽抽搭搭的男主,跨过无拘殿极高的门槛。难得的,感伤了一把。 她又回来了。 师父…… 大殿巍峨壮丽,内燃长明灯火。灯光与法器的灵光交织,映得室内一景一物皆纤毫毕现。 通过试炼的弟子已经到了,殿内尽头高处的蒲团上盘膝坐着三人,分别是玄清道人,玄明仙子以及玄光道人。 两条腿跑的总归比不上天上飞的,这人啊境界将到未到的时候就特爱显摆。比如玄清道人玄明仙子这种,一卷衣袖来去如风。反正真元不要钱,还能在新入门的小萌新面前立威,多划算呐。 逍遥剑宗十年一开坛授法,广收门徒,还特爱收小孩子。按苏繁音的年纪已经严重超标,只能靠碰瓷上山。 现在殿内一排排小萌新眼里闪着小星星,一张张小脸儿或天真或憧憬。见苏繁音来了,都懂事的让开一条路。 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最快通过试炼的人为当代魁首,率先执弟子礼,可选择一元神期以上的修者拜入门下。 徒弟选师父,而不是师父选徒弟。 苏繁音端正跪于三位元神大佬面前,接过道童递过来的茶水。丹绛有样学样跪在她身边,一张脸跟花猫似得,端着茶水一团天真。 玄清道人沉声道:“此去道途艰险,或粉身碎骨或刀山火海,证道者万不存一,你们可想好了?” 他面容儒雅俊逸,行事言语也是温润如玉,当得起一声翩翩君子。偏生苏繁音不吃这一套,平静道:“是。” 丹绛看看苏繁音,又看看玄清,也怯怯道:“是。” 眼见着玄清真人还要再说,苏繁音直接将茶敬给玄光真人。玄光真人看也不看,直接冷哼一声,“目无尊长,桀骜不驯,自作聪明。假使入我门下也是顽石一颗,我不敢收你。”这句话说得极重,罗列苏繁音窃李秋阳的衣服参加试炼,又不给玄清真人面子的斑斑劣迹。 玄光真人脸上大面积烧伤,整个左脸颊都是狰狞盘虬的疤痕。另有一道刀疤从左眉划至右嘴角,鼻骨碎裂,一只眼睛也是瞎了。把他放出去能吓哭孩子,尤其玄清真人和玄明仙子俱是仙姿卓然之辈,一对比简直惨烈。 故而,玄光真人座下一直是没有门徒的,十年一次例行来坐坐罢了。 李秋阳站在玄清真人身后为苏繁音捏了一把汗,后边的小童还有吓哭的。丹绛嘴角一耷拉,将哭未哭,眼中泪光盈盈,强行忍住了。 苏繁音不为所动,她知道自家傲娇师父又开始作了,便朗声道:“玄清真人温雅,玄明仙子温善,弟子顽劣不堪造就,唯有师尊方能引我入正途。” 一通马屁狂拍下来,连师尊都叫上了,好似已经是入室弟子了一般。 玄光看她的眼神更嫌弃了,“我都这般说了还死皮赖脸作甚,竖子难成大器,还是下山去罢。” 苏繁音脸上还挂着笑,一旁的玄清道人却坐不住了,“师兄言重,我们修道最讲究一个缘字。秋阳师侄此番下山巧遇,正不是缘之一字吗?” 玄明仙子对着玄光也是一通白眼,她性子直,呛声道:“真不知小姑娘看上你什么,打我们一同修行起便是这副臭脾气,合该孤家寡人。” “唉,师妹!”玄清责备道。 玄光脸色阴沉,然而苏繁音比他更怒,然而她不能怒,一怒就被送回复活点。主角混成这副德性,繁繁心里苦…… 她只得将手中茶水强行塞到玄关真人手中,继而三叩首。 轮回千百世,也就这个动作她每一次都做的极认真极虔诚,额头与地砖触碰的敲击声传递着她的心意。 苏繁音在心中默道:“我入你门,听你道,受你业,弘你剑荡天下之志。” 拜师,其实也是一个死亡筛选。 一开始她怕极了玄光真人,又反骨作祟,一定要走原书不一样的剧情。一看玄清真人谦谦君子,原书也说表白过,就果断扑入玄清门下。 女主嘛,自然感情顺风顺水渐入佳境,两人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玄清更是翩翩有礼,处处关照,又不逾礼。逍遥剑宗不管师徒恋的事,两人出双入对看起来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哦,让她想想,玄清当年怎么说来着。 “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其他东西不再重要。哪怕一世不得飞升,也愿意和你自在逍遥于天地。” 她那个感动啊,没想到听完就被做成炉鼎回复活点了。 她还傻不溜丢给玄清找了各种理由,九死一生跑回去又拜入他门下。 恋爱脑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别人假意跟你*,就图谋你的无上之资,你还傻乎乎的被蒙在鼓里,千难万难都要跟他在一起。你拿真心待他,他弃之如敝屣。 想到这里苏繁音自嘲一笑,匹夫无罪啊,一旁小童犹豫的唱道:“礼成。” 她便迅速站起身来规矩的立在玄光身后。 玄光拿着那杯茶没喝,侧头瞪她,没想到手里又被塞了一杯。 丹绛有样学样磕了三个头,一溜烟的站到他身后,小胖手却抖抖索索地扯着苏繁音的衣角。 玄光真人眼睛瞪的更大了,看上去也更凶了,但是好像对两个小崽子没什么卵用。 一个大大咧咧笑得灿烂洋溢着迷之自信,一个畏畏缩缩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玄光真人气的顺手就把茶一口闷了。 余下诸弟子一个个上前拜师,因玄光真人形容可怖,直到结束也没招到别的。其实本来嘛他就是来走个流程,万万没想到苏繁音脸皮厚如城墙,还不怕他。 苏繁音看着一个个脸上带着期待的小萌新,像极了她刚刚知晓这个世界大能可以破开虚空飞升时的神情。她看着看着,不免又陷入到回忆里。 谈恋爱这破事伤她太深,她心灰意冷呆在山上谁也不拜,老死了几次之后实在忍不了那复活点。山上呆着也跟坐牢似得,出去逛实力不济回回遇险次次回档。 按说吧,元神期大佬有三个。玄清渣男,可以选妹子啊。 玄明仙子对她是真好,尽心尽力的教她。除了说话有时候特别伤人,没啥可挑剔的,就普通师徒关系。 苏繁音天资卓绝,体质特殊,进步极快,人缘也好。没几年就开始打点起日常事务,随玄明参加各类大大小小的论道比试。苏繁音虽然胜多败少,可毕竟年纪就在那里,比不过境界比自己高的或者同境界对道的理解比自己深的,是常有的事。 那次玄明和人赌法宝,对方指了名要苏繁音。玄明便给她一瓶丹药,说是能增长功力提升一个大境界,极为珍贵,就当是出战的奖励赏她了。 这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不用苦兮兮呆山上修炼,磕一颗就一个大境界。苏繁音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吃下,兴高采烈上场。 谁会想到玄明一元神期大佬尽然放下身段坑她啊! 自此苏繁音难有寸进,一直停驻于元婴期,寿尽而死。 当然,人蠢不能怪社会。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世间怎么会有不要代价磕磕就能满级飞升的道具?真当是氪金游戏? 直到那时苏繁音才真的认识到,她比原女主还蠢。除了一项轮回的金手指,连最基本的主角光环都没有。弱小,愚蠢,天资卓绝却又祸患连连。 那一次她坐在黄土堆上,才是真的绝望了。 “还愣着干什么,等着吃晚饭吗!”玄光冷哼一声。 苏繁音回过神来,意识到拜师仪式结束了,立马狗腿的笑道:“师父,咱们接着去哪儿。” 玄光真人根本不想搭理她,大袖一挥。苏繁音只觉得一阵浑浑噩噩,待到眼前清明,三人已经出现在一间看起来荒废了很久的弟子屋舍内。 门外修竹,门内桌椅,装饰寥寥。即使积满灰尘,也极为熟悉。 想想就知道了,玄光修道数百载都没收徒的人,哪有什么干净的弟子屋舍,没让他们露天已经算待遇不错了。 “难不成要我给你扫?”玄光真人不知从哪抓来一把扫帚,塞进苏繁音怀里。 说着他尤为不放心盯着丹绛,问苏繁音道:“会照顾孩子吗?” 师父有事怎么能说不行?不行也要行!苏繁音继续狗腿的笑,说:“包在我身上。” 玄光越看她越觉得不放心,心中跟生吞了之苍蝇似得难受,挥挥袖子不见人影。苏繁音知道他是下山买些给他们用的物什,玄光真人对你好他不讲出来,就憋着,还要时不时刺你两句。要不是他们师徒不知道多少年,早能勘破现象看本质,是个人都受不了。 苏繁音动作麻利的打扫完自己的屋子,顺手清扫了男主的房间。一回头就看见男主提溜着一块抹布亦步亦趋跟着她,他腿短,苏繁音一步就是他两三步,将将摔倒时就怯怯地抓住苏繁音弟子服饰廖作支撑。 她蹲下身抱起丹绛,捏了捏他的脸,笑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师弟了。” 第4章 背着书包上学堂 钟鼓报晓敲过三轮,苏繁音还抱着被子流哈喇子,玄光真人终于顾不得男女有别冲进来拿藤条抽她。 苏繁音吃痛,爬起来一脸呆滞,茫然地看着玄光真人。没办法嘛,才回档一天两夜,她还沉浸在上辈子渡劫修为的幻影中,一个渡劫期大能哪有人敢冲进来打扰她睡眠? 丹绛小小个子啪嗒啪嗒跟在玄光真人身后,吃力地扯紧了玄光的衣袖,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急急叫道:“师父别打师姐。” 勉强看在丹绛的面子上,玄光真人把藤条往地上一摔,厉声道:“给你一盏茶时间,起来滚去重华堂早课!”说着大袖一甩,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丹绛跑过来摸了摸苏繁音被打到的手臂,露在外面的手背已经紫青泛着血丝。他看上去比苏繁音还难过,吹了又吹,问:“疼吗?” 废话!疼死了!哎呦喂,师父还真抽啊。 好气哦,可是苏繁音脸上还要保持微笑,“没事,你先跟着师父出去,我换完衣服就来。” 丹绛懂事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等他出去,苏繁音才“嘶”地倒吸一口冷气,玄光是收力了,但他可是元神大佬啊!苏繁音充其量就是个小鸡仔,不用力都能捏死。 也怪她放松太过,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会有死亡选择,就睡得十分舒坦,不想直至日上三竿。这不,玄光真人最忌讳弟子懒惰,天道酬勤,修行之道,不患天资不高而患懈怠不前。他面上横竖看苏繁音不顺眼,内里却是个十二分护犊子的严师。 轮回不知道多少次,傻子都该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心中毫无怨怼,迅速换好衣服洗漱出门。 玄光真人在晨曦中负手而立,见到她冷哼一声,牵起丹绛就走。 玄光真人好感度减十。 苏繁音还有心情给正在气头上的师父配音,她不敢耽误,快步跟了上去。 山间一片清秋色,黄的绿的红的树叶层层堆在石阶上,埋得石阶都看不见。丹绛专挑那些干的脆的踩,嘎吱嘎吱踩得欢实。 他又是跑又是跳,不多时脚下一滑,差点滚下石阶去。还好玄光真人眼疾手快拎住他后领子,板着脸开始教训:“走路做人修仙都求稳,非要摔个跟头摔没命了才学乖?” 苏繁音心知他师父不擅与人相处,前世不是刺她一下就是喂心灵鸡汤,这不又喂上了。 然而丹绛眨巴着眼睛,明显没懂,就乖乖回道:“师父,做人是什么?命又是什么?” 玄光谅他年少,眼见着重华堂近在眼前,也没多少时间解释。把丹绛往地上一放,向前推了推,道:“你以后会懂。” 他转过头又对着特别安分的苏繁音招了招手,苏繁音快步过去,一道青光覆盖在她的伤处,不消片刻手上火辣的痛感和淤肿都消散了。 玄光真人就是这样,心软的不像元神期大能。 “去吧。”他道。 苏繁音徐徐施礼,牵起丹绛走了。 而玄光道人,一直目送他们进入重华堂才放心离开。 重华堂作为弟子早课之用,苏繁音来得太晚,一些个规矩都已经讲完。此界共计收了二十多个小萝卜头,他们还不算入室弟子,需得在二十载内筑基方可被宗门认可。 故而重华堂内年长的年幼的齐聚一堂,上届未筑基的弟子也混在其中,苏繁音这样的年纪倒是算不上尴尬。 教书先生是个金丹期的入室弟子,看起来四十上下,板着脸不苟言笑。他属玄清真人门下,因结下品金丹,于元婴无望,便来这里教导外门弟子,说不得还能结些仙缘。 玄门颇爱收年幼弟子,年纪小时一口自娘胎带出来的先天真气未散,心智如同赤子,于修行上事半功倍。 然而四五岁的孩子懂什么道书?你一上来跟他讲大道至理,就如丹绛那般懵懂不知生死。只得由先生引导识文,师父传授道理。 年长的弟子静静温习本门道法,年幼的弟子跟着先生一板一眼的习字,见苏繁音和丹绛来了,齐齐望向他们。 丹绛飞快地躲苏繁音背后去,小心翼翼露出半张小脸打量日后的同门。 又是这样!苏繁音心中大叫,什么时候男女主的剧本才能换回来! 原文也是起迟了,说好的丹绛人小鬼大迈着八字步就进去了,王霸之气全开震慑全场,女主怯生生问好。先生见了丹绛通身气度大为赞赏扯了一通上古先贤,就放过他了,顺带放过苏繁音。 自打男主莫名其妙变成了风中莲花一般不胜娇羞的性格,苏繁音只能自救。 苏繁音看上去却不怎么着急,仍旧面色从容施施然对着先生执弟子礼,拉着小丹绛坐到最后一排。身前身后悉悉索索,小家伙们都在讨论这个年纪很大又迟到看起来毫无前途的女人。 “肃静!”先生将戒尺一敲,悉悉索索的声音顿止。 年幼的弟子明显很怕这位先生,顿时正襟危坐。年长的弟子也放下道书,不敢造次。唯苏繁音一人,散漫的拨动了一下书案上千字文,不为所动。 丹绛见先生狠狠瞪着苏繁音,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角。然而苏繁音却毫无所觉般铺开宣纸,沾了隔壁桌的墨水,握着丹绛的手开始写天地玄黄四字。 金丹修士可纵横天地,剑光一起瞬息万里。纵使下品金丹也颇得尊敬,先生何时遇到过苏繁音这样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弟子?便喝道:“你莫以为试炼第一,便有所凭借!真当以后道途就一帆风顺了不成?” 你今天就要僭越一下,替我师父管教我这个徒弟。苏繁音在心中帮他接道。 “我今天就要僭越一下,替你师父管教你这个徒弟!给我去墙边站着!” 苏繁音从善如流,嘱咐丹绛好好习字,便站到墙角去了。 她脸上一丝惧色也无,反而从容笃定,仿佛先生的责骂同门的眼光对她毫无影响一般。 倒使得先生一阵气闷,今天不好好教训一通,怕是此女长不了记性! 他正要继续责罚,丹绛霍然站起来奶声奶气道:“先生,师姐和我一起到的,师姐受罚说明我也有过错,先生也罚我吧。” 也不待先生发话,他也一溜烟站到苏繁音身边,垂头丧气一脸甘愿受罚的样子。 呆在重华堂这么久,这位金丹大能还真没遇到过这样主动领罚的,一个两个是想反了天? 不教训不足以立威! 忽然心中一动,重华堂内灵气归附于一处,他抬头一看,就见李秋阳背着把拂尘步入重华堂。 远看衣袂飘飘一派仙家风骨,然而走进一瞧,李秋阳手里还捧着个鸟窝,里面躺着一只秃毛鹌鹑,由自闭目酣睡,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他一时也就不管这对师姐弟,忙迎上去,恭维道:“大师兄气机愈发含而不露,近在眼前我却没有发觉。不知来此有何要事?可是师父他……” 李秋阳看上去比他年轻很多,这师兄师弟倒是颇违和。一群小家伙平素都没怎么接触过修者,都眼巴巴的看他两。 李秋阳拱手为礼:“并非师父有所嘱托,而是在下的一点私事。我算准了课间空歇时来,不巧撞见师弟在教导弟子,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时间。” “此女顽劣懈怠。”先生一甩衣袖,鼻间冷哼出声。 李秋阳摸摸鼻子,苏繁音是他带上山的,她犯事他自然跟着没面子。 不过苏繁音拜入玄光真人门下,此刻也不好回护,只好道:“玄光师伯的居处不好进,本想还苏繁音一件物什,却来得不是时候。也罢也罢,有劳师弟讲习完送她来我这儿一趟。” 先生悚然一惊,莫不是这苏繁音与李秋阳有什么亲缘?但见李秋阳毫无干涉的意思转头就走,一时也把不准苏繁音的来路。 他困惑,苏繁音更困惑。 别走啊大师兄!快把鹌鹑还我对我勉励几句啊!好让别人以为我背后有人啊! 盖因这世晚起,李秋阳当然不会阻止先生管教迟到弟子。本来倒是可以借李秋阳的势,让诸人以为他两交情匪浅,狐假虎威一下,安安静静渡过练气生涯。 苏繁音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诸人,先生尚在思考她什么来路,一群小萝卜头都在讨论方才让先生和颜悦色的大师兄。唯有丹绛一人仰着脸紧张兮兮地望着她,顿时心中柔软。 她刚来这里的时候觉得男主就是个注定要看上她的npc,她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他。加上最开始男主飞扬跋扈,视自己为他的所有物。 若是能看见好感度条的话,恐怕那时苏繁音最厌恶的人便是丹绛。 然而千百世,无论道魔,只有这人认死理的罔顾生死追随她。哪怕性情大变,也敢为她与天下为敌。 譬如现在,他的眼里没有玄清座下显赫的大师兄,只想看护着师姐有没有受委屈。 苏繁音摸了摸他的脑袋,眼底一派温柔,轻松道:“我无事。” 第5章 十九年 “快看快看,丹师兄又来了。” “可气,丹师兄天纵英才,怎么会看上这等废物?” “嘘,师姐,轻声点。” “哼,我偏要说!二十年期满,她连练气巅峰都没有,筑基无望,放下山去,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丹绛师兄有什么瓜葛。呀……谁打我?” “打得就是你,谁给你的胆子对我玄光真人门下大师姐不敬!”一少年梗着脖子怒道。 没一会儿这两人就战成一团。 钟响三声,早课结束,漫天霞光裹挟着先天紫气徐徐褪去,外门弟子皆起身,继续一天的修行。 苏繁音悠悠吐出一口浊气,分出一丝真元养护心脉,周围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懒得去管。那只秃毛鹌鹑缩在她身边啾啾地叫,连眼睛都不用睁便可知道丹绛坐在她身边。 修道十九载有余,丹绛已然筑基巅峰,再过不久便要尝试化丹。苏繁音与他同时入门,却只是练气期,空有大师姐之名,实在怪不得别人发笑。 眼见着二十年之期就要到了,如若不能筑基,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做个外门弟子。下山操持师门的与俗世的往来,寿元百载,一生劳碌。 这个世界无轮回之说,修士寿尽,魂魄至多存留七日,便弥散于天地。 也有大能不甘,死后兵解,夺舍于凡人。此法虽可延寿,可惜为天地所不容,魂魄肉身不合,穷极一生也达不到上世的高度。时日一多,魂魄无先前肉身温养,一点点消磨。 仙人之下皆刍狗,不得永生。 苏繁音尚在思量,这厢丹绛已经将手搭在她的手上。 岁月将丹绛雕琢成了一位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加上天资出众,温文尔雅,深得宗门中长辈器重,未来显见的前途无量。 如今他的眼中尽是担忧,男主角长了一张好脸,光拧下眉垂个眼就跟春花凋零雨打残红似的,更别说这么直直望着苏繁音,不发一言了。 他沉默不代表苏繁音要跟他大眼瞪小眼,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也听到了,你越是来我过的越是不好。你若不来,我说不定还好些。” 苏繁音随口胡扯,她久据重华堂,玄光门下的弟子都是她一手带起来的。丹绛怕她一个人寂寞,上次代师出面在无拘殿收徒,故而门下弟子多了起来。 这个看脸的世界…… 苏繁音多次成就渡劫更有千世底蕴,阅历广阔,于逍遥剑宗道法多有见解,带几个小萝卜头自是信手拈来。重华堂玄光一系弟子受她恩惠,进度极快,也往往会维护她。 她在这里混得不知道有多舒坦哩。 “师姐我……”丹绛呐呐不能言,自筑基后他们分离就有十九年。 他每日要见苏繁音只有早课这些时间,多年来风雨无阻,若是出门办事亦会提前告知苏繁音。 这恰恰是苏繁音最为头大的地方,世间优秀的女子不知多少,他偏偏要在自己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千次!这不是智障是什么! 哦,还说不得重话,也就方才一句,丹绛眼里迅速积攒起一层泪光,懦懦道“是丹绛不好。” 哈哈…… 苏繁音只能昧着良心安慰他:“我没嫌弃你。” 对面马上转哭为笑,“我就知道师姐不会不要我。” 都是套路! 苏繁音暗自翻了个白眼,日/狗已经不能形容她的心情。 “我已经想好了,如果师姐只能做外门弟子,我也跟着师姐走。有我护着师姐,断断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苏繁音没接话,丹绛继续说:“我可以陪着师姐继续求大道,踏遍万罗大陆。如果师姐不想,我也可以在百年后陪着师姐一同故去。我们还可以找一处世外桃源或是小城住下,当然要是师姐有意……” 他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脸上浸染红晕,低下头去。 得嘞,您老已经开始考虑归隐娶妻生子了是吧! “打住打住,谁跟你说我必须被赶出门去?”苏繁音连忙打断他的幻想。 丹绛连忙换上一脸崇拜之色,大眼睛亮闪闪的,“说的对,他们都有眼无珠,哪里知道师姐的厉害!” 无法交流……苏繁音扶额大感头痛,虽然你师姐是很厉害就是了。 丹绛偷偷把一瓶丹药塞到她手心,悄悄道:“师姐,师父给的筑基丹,如果实在不行吃一颗下去就能一举突破筑基。是走是留全凭你心意,丹绛永远跟着你。”说完又是一阵羞窘,匆匆道别,踏剑光走了,走前还顺便收拾那两个打在一起的小崽子。 秃毛鹌鹑摇摇摆摆扑腾到苏繁音膝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缩起来睡大觉。比之刚见它时已经肥了一大圈,除了秃的那块,整只鸟油光水滑。 苏繁音摸摸它的头,心中暗道丹绛扯淡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她一身修为正是靠师父出手掩盖,哪有可能再给她一瓶筑基丹?指不定是哪里偷的。 也不一定是偷的。 苏繁音心下冷笑连连,筑基丹一颗虽然能让凡人筑基,却和玄明仙子赐下的丹药一样,直接坏了道基,日后根本连凝丹的希望也没有。 是呢,这具身体暗合天道,天生地养再托生于齐国皇后,是万年难见的至尊道体。在家坐着喝水都能被仙缘砸中,立地飞升。修为的有无不重要,只要至尊道体在,做成炉鼎便可炼神丹,夺舍亦可登仙途。 玄清又是忍不住了? 可惜至尊仙体太过霸道,此方天地的意志容不得她。哪怕修为再是精进,最后引来都是久久无归灭魂大天劫…… 开什么玩笑!九九无归劫过后乃是大罗金仙之属,苏繁音能扛得住早就撕裂虚空飞升了,哪用得着挣扎千世。 她生生扛了四十余次,每一次都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金丹修士寿元三百,元婴倍之,元神再倍之,一上渡劫期仅再有五百载便要迎来天劫。 破除轮回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成仙永生。可苏繁音根本成不了仙! 思及此处,她心中不见黯然反是斗志昂扬。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凡事总有一线生机。 只要她继续轮回不死,总有一朝能破这一死局。 现下还不用考虑天劫,仅仅要对付玄清一人。 玄光真人虽然出手为她掩盖筑基巅峰的修为,但是只能拖得了一时,毕竟玄清也是元神修为,此举不过让玄清晚一些知道她的特殊罢了。 苏繁音的修行进度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什么都不做,亦能三日筑基,此后不过月余气机节节攀升,势如破竹。 寻常修士凝丹需要外药内丹天地至宝师长看护,稍有不稳就是下品金丹,破婴无望。 然而至尊道体却仅仅只需要天地灵气。只要灵气充裕,如无意外,百年内可渡劫飞升。 这对寻常修士简直是求而不得的喜事,对苏繁音来说却……坑爹啊这是! 故而,苏繁音只得求玄光帮她压抑修为,困守在灵气最为稀薄的重华堂。 现如今怕是也瞒不住了,短时间内她不是玄清的对手。若是要玄清罢手,也有一途可试,冲上金丹,宗门瞩目,她有师父相护,玄清自然不敢公然干掉她。 至尊道体冲金丹境动静太大,也霸道之极,失败既是身死,成功就是上品金丹。她需要找个灵气充裕的秘密之地,独自化丹。 这倒是难不倒她,逍遥剑宗占据此山却也没有探索到每一处,多得是机缘。 千世的积累让她把很多东西探索尽了,后山思过崖隐有小世界,里面灵气充裕仙草遍地。虽然不是她的机缘,但借个地方修炼也是可行的。 打定主意,她就向丹房行去,好准备几枚辟谷丹。 一时想得入神没注意那只秃毛鹌鹑,她刚站起来那蠢鹌鹑就从她膝上掉下来,落到草坪上。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受到惊吓本能的“嘭”的一下变大,足足有半人高,四顾茫然。四周还没散去的弟子已经见怪不怪,也没人在意。 看它那蠢样子苏繁音忍不住笑了,这鹌鹑不是凡品没错,寿元悠长,十分通灵,还能随心变幻大小。除了这些便没有别的了,苏繁音以前想尽办法想让它开口,修习妖法化形,都没有成功。 可能是蠢鹌鹑有意为之,它不愿意,苏繁音也不强迫,闲极无聊定下灵契,任由它跟着自己。 鹌鹑一变大就特别亲热的蹭着她,直把苏繁音顶了一个趔趄。自打上次被她丢下后秃毛鹌鹑就死死粘着她,走哪里都跟着,就连沐浴更衣也钻到她的衣服里,就怕再次被丢下。 她便对蠢鹌鹑招招手,左右那小世界也无大危险,带它去也无妨。 秃毛鹌鹑“叽咕”一声,扭着屁股扑腾起翅膀,极为热情地黏在苏繁音左右。 “太过招摇,快变回来!” “叽咕。” 翌日,当朝霞又席卷着先天紫气而去的时候,丹绛又来到老地方。没见到苏繁音,他一时愣了片刻。十九年来苏繁音每日都到这里打坐,绝无不在的可能。 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遍寻整个重华堂都不见她人影,赶忙拦了几个弟子询问。 然而苏繁音走时没打招呼,连相近的人也没告知。 丹绛问了半天,只知道昨日他走后苏繁音就带着大鹌鹑不见踪影。 他顾不得其他赶忙架起剑光飞遁,一时之间心中突生恐慌。 苏繁音不要他了…… 第6章 小世界 丹绛如何苏繁音并不知情。 此刻她刚避过思过崖前重重禁制,站在小世界的阵法前。 布阵之物细细碎碎摊在地上,小世界的门入口直白的展现在她眼前。 不用费心破阵炸墙,她心中狂喜乱舞。舞了半天,才发觉不对。阵法不是她破的,那只可能是……小师妹! 糟糕。 苏繁音蹙眉,将霹雳弹装回乾坤袋中,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入口前。 《仙途》并没有关于此方小世界的详细描述,只说小师妹谢鸢在此得了大机缘,出来时却奄奄一息。 最开始她误打误撞进入此地,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玄清强行将她带出来,说她魂灯将熄。 苏繁音本人并没有感觉什么不适,当初只当玄清关心自己,事后方才觉得惊险。 玄清在意她的至尊道体,万万没有骗她的必要。极有可能当时的确九死一生,但是以她低微的法力根本没有发现。 仗着能轮回的能力,她之后也曾多次出入此地,然而始终未生什么事端——或者说,她始终不能知道危机如何而来,何种方式影响了她,乃至对其从哪里来都懵懂未知。 她本能的感觉到不对,这种风平浪静正是山雨欲来的前兆,之所以次次死里逃生,不过针对的不是她罢了。值得一提的是,以前进入的时候她没有见过小师妹,一次都没有。 未免太过巧合。 她想知道真相,轮回千次,初级副本也有未解之谜,这真是太有趣了。 万罗大陆森罗万象,人妖精怪齐聚一堂,得道升仙亦有可为。身临其境,远比原书精彩的多。 肥鹌鹑第一次到这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东张西望。 此方小世界可能是某位先辈大能开辟的道场,只是千万年时光摧残让这里不复以前鼎盛模样。 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林木,苔藓沿着树的枝干攀附,将整棵树都染成翠绿颜色。粗壮的藤蔓随处可见,攀附在巨木的树干上,或是匍匐在地上,缠绕着断壁残垣。 举目望去都是或深或浅的绿色。 按以往她此时该寻个安全地域坐地金丹,然而这回她望向森林深处,心中一动,心想一死而已,不若去寻找师妹。 苏繁音将鹌鹑顶在脑袋上,小心翼翼在布满腐烂树叶的林间跋涉。往往一脚下去不知道是地面还是凹坑,她走得缓慢,尽量避开那些藤蔓。 此处藤蔓充满凶煞,虽一条条皆毫无生机,然而常有许多会动,稍有不慎就会被倒吊起来。 死是不会死,但很快师父就会赶过来,没多久小世界就会因为元神修士闯入而坍塌,此生也就错失找寻真相的机会了。 静……太静了。 除了风吹树叶莎莎作响的声音,竟然再也没有别的活物。 不知是何缘故,鹌鹑缩在她的脑袋上毫无声息,也不知道是睡死了还是不敢出声。 苏繁音长叹一口气,她现在未到金丹,身上毫无法器。不像丹绛有师父赐下的法剑,筑基巅峰便可驰骋万里。 小世界虽说是小世界,却也一时半刻探索不尽。 苏繁音恰巧站在一株巨木之下,天地灵气特别浓密,至尊道体如长鲸吸水,霍然冲开玄光布下的禁制。她的气机节节攀升,不多时已经到了筑基巅峰。 她心中咯噔一声,侧目一看。 身边那株大树尤为庞大,主干比周围高出一截。硕大的树冠一如伞盖,枝叶茂密连阳光都渗入不进来,真正的遮天蔽日。最为出奇的是,树干之上竟然浮现出一张苍老的人脸,五官栩栩如生,恰如一般人家的老人,正闭着眼睛和蔼微笑。 苏繁音虽探索过此世界多次,但一次也未曾见过这株老树,不过这不妨碍她见识广阔。 精怪化形不易,植株尤为艰难,一旦化形便是筑基修为,那时五官尚显模糊。如若受住阴火之劫,晋升金丹,便能栩栩如生。要是成功破婴,就可如同人类修士一般,化出人形,五湖四海任逍遥。 保守估计这树精是金丹修为,不是她现在能对付的。树精迟迟不睁眼,她也不去找他晦气,想速速离开。 刚升起这个念头不久,就听见少女脆生生的喊:“师姐?” 哎呀,应当是她那小师妹谢鸢了。 苏繁音回眸望去,昔日乡间的土妞已经出落的愈发明艳动人。婷婷立在筛碎的阳光里,冲她微笑。 原来小师妹竟落入这附近,她之前为求安稳金丹,从未踏入森林深处,也难怪未曾见过她。 苏繁音本能的注意到,少女的眼下尽是青黛颜色,不知在此困了多少天。 她朝她伸出手,谢鸢就跟只归巢的小百灵似得抱着她手臂,投入她怀里。 “师姐,你怎么来了?我好久不曾见你,你过得可好。”少女的嗓音甜而柔软,就像云絮一般。 “是不是做错事被责罚了?”苏繁音轻笑出声,不答反问。她自谢鸢入山便陪在左右,那时候她早已失去双亲在凡世辗转多年,落在大户人家为奴为婢,性格自卑又怯懦。 苏繁音花了极大的心力去扭转这一局面,亦友亦师,情同姐妹。她告诉谢鸢,此处和凡世不同,众生都是一样的,靠自己的天赋才情能成就大道,逍遥天地。 她本身极为自信,潜移默化之下也就影响了谢鸢。这孩子也就对她放得开,面对生人还是局促不安。 苏繁音手把手带了她很多世,看着这些小萝卜头长大心情就会变好。仿佛自己也是其中一员,而不是轮回中的过客。 谢鸢唯一违背她意愿的举动就是筑基拖了很久,成功之时更是万分不舍得,一定要与她发下道心血誓,漫漫仙途她要跟她一起走,她在前路等她。 当然,那什么道心血誓被她一巴掌拍回去。开玩笑,这种单方面誓约违约的人下场都一言难尽…… “啊,师姐果然神通广大,不服不行。”谢鸢朝她吐了吐舌头,牵着她的手慢慢走,还跟小时候似得晃来晃去。 “我顶撞了玄明师叔,师父让我好好来此反省。或许也是机缘吧,真没想到思过崖暗藏玄机,还有阵法。”她冲苏繁音皱了皱鼻子。 “我对阵法一道不甚精通,乱弄一气,没想到还真破出了。”少女得意的扬扬眉,脸上写满了求夸奖求表扬。 苏繁音在想别的事,随意问她“你在这里多久了?” “三天了……一直出不去。”谢鸢的脑袋耷拉下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没表扬她还是因为出不去而垂头丧气。 事情大条了,怪不得玄清说自己魂灯将熄。三天就让一个修道之人憔悴成这样,怕是那株树在吸食生机。 怪不得一个活物也没有。 “师姐,我跟你讲,这里连个鸟都没有,一点都不好玩。”谢鸢在苏繁音身边叽叽喳喳,百灵鸟似得。 苏繁音知道她的脾气,越是难受就越要装作没事。她怕自己担心,就装出活力四射的样子。 “啊,师姐!你干什么啊……” 苏繁音哪里是会跟她哔哔的人,行动总比说的快。丢了一袋辟谷丹给谢鸢,直接把人家打横抱起。 谢鸢在她怀里扭啊扭,现在她虚弱不堪,逃不出苏繁音的魔爪。戳戳辟谷丹,脸红了…… “吃点东西,先睡会儿,说不定醒来我们就已经出去了。”苏繁音警惕着四周的动静,一边对她说。修道就这点好,一个大活人说抱起就抱起。苏繁音现在不仅能抱起谢鸢,还能抗着飞跑! “还是不要了吧……师姐我自己能走……”谢鸢呐呐地道,声若蚊蚋。 嘿,这小妮子胆子倒是大了。 苏繁音挑眉问“听不听师姐的话?” “听……”少女终于乖乖闭起眼睛,偎在苏繁音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别看苏繁音说得轻巧,心中也是没有把握。 她从未自己出去过,不是玄清救她,就是玄光救她。加上这里既不是剧情必过路线,也没有什么天材地宝,统共没探索几次。来此结丹不过一时兴起,却让她遇到了小师妹。 就算知道自己能活着出去,知道小师妹不会死,但那种眼睁睁看着谢鸢虚弱下去的感觉绝不好受。 她抱着谢鸢走了很久,心中疑惑越来越大。 往昔师父早就神兵天降,现下连她都感觉步履维艰,却还是没有人来。 苏繁音看了看怀中人,谢鸢已经气若游丝,脸上却泛着安心的微笑。苏繁音心中清楚,在师妹心中她无所不能,只要在她身边便无所畏惧。 这信任让她心中紧得有点发疼,又细细密密地溢出点酸胀来。 苏繁音随意靠着一棵树歇息,思绪千回百转,越想越觉得古怪。 她见识广阔,明白多半有修士隔绝了自己和师父的感应,不愿意她们出去。 此处毫无生灵,所谓的古怪多半在那颗树上。 刚想通此节,她心中忽的警铃大作,极为不好的预感压在她心头。 她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那棵老树精的脸,正睁开眼睛,冲着她们阴惨惨地笑。 第7章 树妖 难以言述的巨大危机感笼罩着苏繁音,她当机立断抱着谢鸢就地一滚。只听身后“哗啦”一声,大量枯叶飞散纷纷扬扬挂在她的乱发上。 那枯叶坚硬如铁,形似鳞片。好在已经枯萎,卷曲起来就像普通树叶一般,倒也没伤到两人。 秃毛鹌鹑一个没抓稳摔倒地上,赶忙爬起来“唧唧”叫着扑腾向苏繁音。 “呸。”苏繁音吐出一口枯叶,冷眼望着树妖。 那张从树干中浮现出的脸依旧笑眯眯,嘴唇如长虫般蠕动起来,却发不出声音,他说:“一个都别想逃。” 无数粗壮的藤蔓在它身后浮空游动,交织割碎整片天空。 密密扎扎形如鳞片的翠叶挂在藤蔓上,互相碰撞发出金铁交击之声。若是剐到人身上,恐怕顷刻间便是一团碎肉。 苏繁音站在妖树身前,渺小得如同一粒沙。她的衣袖随风翻飞,眼神晦暗不明。 要是刚穿书的苏繁音在此,估计早就吓的腿软脚软不能动弹。亏得她现在死得多了,经历得也多了,早习惯了大阵仗,自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涵养。 可惜她现在并非只身一人,强行忍住将一把霹雳弹塞进得意忘形的树妖嘴里的冲动,高声道:“我乃逍遥剑宗玄光真人座下大弟子,前辈修为高于我而不求速杀,想必是有所求。凡我力所能及之处,都可以商量。” 树妖大笑,整个树冠抖动起来,簌簌扑下许多枯枝败叶。它嘴唇翕动道:“小娃娃,你很好。既然你是大弟子,应该有很多人来相救。啊,我感受到了,鲜活的血肉。” 苏繁音知晓这回怕是不能善了,面上仍旧冷静地观察那些藤蔓,提防树妖冷不丁要了她们的小命。 谢鸢面上泛起青色,气若游丝,若是不赶快出去,怕是要折在这里。 至于那鲜活的血肉,估计是在讲丹绛。其实苏繁音心中还有一丝期待,毕竟原文加最开始的酷炫男主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小境界打大境界,低阶打高阶,狂傲霸气不可一世。就算性格变了,武力值应该差不离。 小子诶,给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果然一道剑光破空而来,说来也奇,剑下挂着一大串哇哇大叫的筑基弟子。 哪知剑光刚刚接近藤蔓乱舞的领域,就干脆利落的掉下来,挂着的那串叫的更惨了,让人遥想起年夜里的杀猪声…… 这一串待宰的猪恰好掉在苏繁音身边,丹绛滚了两圈,看见是她,眼睛一亮。惊喜的喊了一声:“师姐!”手脚并用爬到她身边。 这个出场我给你打九十九分,剩下一分怕你骄傲! “师姐你没事吧。”丹绛脸上带着擦伤,也不去管那飞剑,傻笑着蹭到她身边。苏繁音怀疑逍遥剑宗的弟子都被猪油蒙了心,或者都是看脸,竟觉得他温文尔雅。 苏繁音摇了摇头,仔细分辨,问他:“你把玄清师叔的弟子带进来做什么?” 丹绛立马撇清关系,自证清白,嘟囔道:“他们先找事,阻止我找你。” 那边一串就不服气了,除去几个摔背过气去的以外,皆破口大骂:“你把我们捆成一团挂在剑上!” “这都是轻的,再有下次,保准你们有来无回,尽管来试试!”丹绛冷冷道。 苏繁音就一脸冷漠看着他们一群有来有往的骂开了,就差捧着个瓜看戏……兄弟,你们很有勇气,看谁运气好先被血祭吧。 头顶又落下大量树叶,苏繁音左手男主右手谢鸢躲到就近的树后。后方惨叫声接连响起,瞬间安静下来。不多时又哭号成了一片。 苏繁音探身望去,那一长串中三个被藤蔓扫过,剐成一滩难以分辨的碎肉。几抹肉沫子溅起来挂到隔壁那哥们脸上,他哭的尤其惨,连裤子都哭湿了。一股血腥味儿和尿骚味儿混合着,极其难闻。 啧啧啧,视觉盛宴。 那树妖伸出树皮似得舌头,舔过那摊碎肉,仍不尽兴,那又臭又腥的舌头就贴在哭的最惨的那个脸上逡巡。那哥们抽噎了一下,眼睛一翻,竟然直接昏死过去。 死亡的恐惧笼罩在诸人心头。 丹绛哪见过这个阵仗,全身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抓着苏繁音衣角的手青筋暴起,显然是极力克制着。就算是这样也不忘将她护在身后,哆哆嗦嗦道:“师…师姐快走。” 苏繁音恍若未闻,左看看右看看,才刚交手一回合,己方能用战力竟然只剩下一个半。 唉……师弟师妹都是债呦。 她将谢鸢交到丹绛手里,仰视丹绛道:“替我照顾好她。” 丹绛明显缓过气来了,听话地抱着谢鸢,但仍旧死死抓着苏繁音的衣角,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不许你走。” 苏繁音直接把那角给撕了,一手扣住丹绛的后脑勺,迫使他低头。两人额头相抵,炽热的呼吸拂在彼此脸上,“听我说,你要带着小师妹回去找师父。往灵气稀薄的地方去,那里是出口。” “我们谁也打不赢他,一会儿我断后,你们赶紧走,只有师父能救我。听着,你搬救兵越快,我活着的可能性越高。” “待会儿你们骑着着我的鹌鹑走,那把剑就先借我了。” 丹绛握着那片残布,怔怔不能言语。他还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到一阵风声,后劲一痛顿时昏了过去。 苏繁音一手揽着两人轻轻放到地上,丹绛性子倔,自然不肯放她身处险地,不管她说多少好话估计都不会走。还很有可能玩一把殉情,打晕了就好说多了。 秃毛鹌鹑或许是感受到了异样的氛围,命令煽动翅膀唧唧叫个不停。可是苏繁音与它行过灵契,平时没怎么限制它,但若是下令,它一个契兽终究是不能违背主人的。 她把鹌鹑放下来,心念一动,那秃毛鹌鹑嘭地一下变得足有三人高,身不由己叼起丹绛和谢鸢甩到背上。 识海深处秃毛鹌鹑的灵契极为不安的挣动着,被苏繁音一力镇压。 万幸飞剑掉落在不远处,苏繁音足尖一拨挑起飞剑,稳稳地握在手中。指尖拂过剑身,剑光凛冽,寒气逼人,确是一把好剑。 她随手挽了剑花削掉剩下三个弟子的束缚,“我那不成器的师弟师妹,就拜托你们了。” 本来已经绝望的两个弟子迅速活络起来,知道她要断后,是十死无生的局面,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他们两个点点头,应了苏繁音的请求。还能动的两个拖着另外一个,拼命爬上大鹌鹑的背。 大鹌鹑不愿意,挣动的更厉害了。识海的灵契中传来悲伤的情绪,感染得苏繁音心中也注满伤感。只是她心志坚硬如铁,丝毫不为所动。灵契控制之下,大鹌鹑哀鸣一声,极为不甘心的挥动翅膀飞了起来。 待得他们飞远了,苏繁音冲树妖一抱拳,到:“多谢前辈放他们一条生路。“ 树妖刚舔食完碎肉,心情大好,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苏繁音。它倒是不怕这些人都脱,整个小世界都是它的感知范围,只要吸食完这些血肉,他就能重返元婴境界,拔根离开这方小世界。 自从失算被那贼道人捉来此地后,它等了太久太久。就算吸食尽了整个小世界的活物,都不能阻止它从元婴境界跌落到金丹,自此不得走脱。若是这些血食慢的点来,它或许就要死了。 苏繁音执剑而立,缓声道:“百练龙心槐,树高五十二丈三尺,叶似龙鳞,外有龙心藤绕之,如臂使指。□□气为生,五千载可化龙而去。内有龙心木,可作凝丹之药。若我猜得不错,前辈应是龙心槐树。” 那树妖又笑了起来,树冠上的叶片互相倾轧,刺耳极了。 “小娃娃,你的见识倒是不错,可惜快要死了。”树妖刚吸食了三个人的血气,现在还在消化,倒不急着杀她。 入口已经被封锁,又用秘法靠着小世界特性隔离了外界,想来这几个筑基期的小娃娃是翻不出它手掌心的。 “想来前辈被囿小世界已久,不知修真界早已时过境迁。”苏繁音弯起眉眼,梨涡浅浅。她丹田处真气流转,手中飞剑更是感应她心中战意疯狂鸣响,“晚辈不才,且教前辈一事。” 树妖本能得觉得不对,身后数条藤蔓迅速朝她飞掠过去,然而只是穿透苏繁音留下的虚影。 太晚了! 天地灵气疯狂汇聚,剑之清音铺天盖地。 “没有弄死对方前,一切都是变数。” 坐在鹌鹑上的两名弟子如有所感,回头一望,小世界中浩大的灵气正在朝他们跑出来的地方汇聚。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李秋阳化丹的时候也是这个动静。 他们对望一眼,具看见彼此眼中的惊惧。 难道苏繁音疯了? 第8章 小世界结束 天地之间灵气疯狂聚集,仿佛要掀翻此方世界。 那树妖一时之间竟然控制不住部分龙心藤,随之卷入了混乱的灵气乱流中,顷刻之间就碎裂的一干二净。 树妖吃痛,将龙心藤聚拢在自己身侧。它此时既来不及不惊讶自己感受不到诸人的方位,也来不及惧怕那狂躁的灵气。 此刻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女娃疯了! 如果没疯,怎么会有人敢在对阵时结丹?! 修士化丹需要诸多天材地宝,还要寻一处安静的洞天福地,师长护法。配合自己所修玄功,加上自身以及前人体悟,将丹田之处的真元引动天地灵力,一举破开封压。 化丹共计有三千六百多道手续,涉及成丹的好坏。稍有不慎便是下品金丹,极难成就元婴境界。 金丹是通往仙途之基,素有登天梯之美称,万万没有人拿这个来开玩笑。 然而苏繁音,她竟然毫无准备开始化丹! 以它阅历而言苏繁音绝无成丹的可能,应该是魂飞魄散的下场。最好的结局也就是毁去一身修为,沦为凡人。但它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那丫头本就诡异,刚进来时仅仅是练气修为,没一会儿便晋升到筑基巅峰,现在竟然在挑战金丹! 写话本都没那么快! 然而苏繁音乃至尊道体,本来就不是常理可以度量。 苏繁音心沉识海,海量灵气承载着她浮于虚空之中。她脚下的林海绵延万里,一时间竟都俯下树冠,仿若裙下之臣。 连树妖都忍不住想弯下树冠。 细碎剑光萦绕在她身侧,渐渐连成一片,清澄澄兵戈意。剑之清音鸣响不休,须臾之间漫天漫地皆是她的剑音。 她默运《神霄冲虚剑经》一股无上的剑意正在生成,极为缓慢却不可抗拒。 树妖终于开始慌乱,它本能的惧怕于苏繁音现下声势。不行,若是再不动手可能就是死了。 思及此处树妖当下不再自持大妖身份,通身妖力流转,隐隐有龙吟之声散逸。 小世界中风云卷动,肉眼可见的紫黑色妖力对阵漫天剑光。 鹌鹑被灵契压制正在丛林之间穿行,它心中惶急却又不能背叛灵契,伤心的直掉眼泪,一路哭一路走。 背上还清醒的师兄弟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目瞪口呆遥遥望着苏繁音的方向。年幼的那位结结巴巴问:“师……师兄……苏繁音师姐真的是传说中那个废物吗……” 被他称作师兄的那位也同样内心震惊,回道:“胡说什么!她是废物你算什么?” 那树妖好歹成妖已久,断不会被一个小娃娃吓退回去。只见它树冠之上结出一个个嫩黄的花骨朵,清香飘散,其中一朵花朵率先绽放,花开之时里面本该是花蕊的地方却赫然长着几颗人头。 若是仔细辨认,可看出新死的三人头颅。 龙心槐每杀一人,可以凝结所死之人通身血气,对敌时放出,一如此人生时功力。只是此法极为不易,需要通身元气维持。树精之元气宝贵,耗尽时便是死期,故而若不是生死之战轻易不出此招。 竟然直接将压箱底的功夫甩出来了,那树妖心中恐惧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那树妖当初是元婴功力,虽现在褪到金丹,所杀修士也是灵气充溢之辈,一旦放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但苏繁音岂会让它如愿?她手中法诀变幻,当下分出一念,轻叱一声,身旁萦绕剑光便席卷而出,恰如一股洪流一般浩浩荡荡覆盖那些未开的花朵。 一时间漫天剑音更甚,飞远了的师兄弟皆喉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来。 龙心藤纷纷扬起应战,每一条皆似行天巨蛇一般。藤上龙鳞叶片与那剑光击到一处,宛如刀剑相撞。 飞剑虽是玄光赐下,但以苏繁音的修为发不出其万一威势。剑光于藤蔓相接触,只刚刚接触,一下就消融了大半剑光,伴随着细细簌簌落下少量藤蔓和碎叶。 这么看倒像是苏繁音输了一筹。 不过剑光本是飞剑为真元所激之物,消散了也不怎么损耗元气。苏繁音一边如长鲸吸水般吞下巨量天地灵气,转化为真元,再全部激发出来,短时间内剑光/气势一如从前,还有隐隐有过于的趋势。 树妖简直是以一妖之力在对战此方小世界!它一边催动本命元气,快开花的速度,一边操纵龙心藤剿灭大量剑光。它知道此番就是比拼两人谁先支撑不住,苏繁音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估计不过十息就是爆体而亡的下场。 树妖心中怒气上升到了顶点,它曾成就元婴,现在竟然被一个筑基的小虫子这般戏弄。它定要囚禁这小娃娃的魂魄,继以阴火烧之,让她死都不能安宁! 还真巧了,至尊道体本就是极其不合常理引发天妒的体质,寻常修者要是这般放开手脚吞吐灵气早就爆体而亡。可苏繁音这具身体倒像是久旱缝甘霖,这才是最适合至尊道体的修炼方式。 丹田中真气已经凝结成液态真元,撒欢一般行过四肢百骸,最后在丹田中旋成一股。 灵气肆意涌入,丹田中真元不断压缩,真元与真元互相碰撞,想要寻到发泄的途径,却被至尊道体牢牢锁在其中。终于在最后凝结成一粒微不可见的晶体,从无到有难,从有到多易,诸多真元以不可阻挡之势攀附在那粒晶体上。 修士凝丹心境,丹药,功法一样都不能缺少。苏繁音心境圆满通达,至尊道体相辅佐,千世底蕴积淀,竟让她一时三刻丹成上品。 十息早已过,苏繁音却依旧活蹦乱跳,树妖已经觉出不对来。他一狠心,将所剩无几的本门元气一气注入黄花中。顿时花开烂漫,一颗颗头颅点缀其中,诡异莫明。最开始出来的那个头颅已经可以自如挣脱树体,向苏繁音飞去。 但他没飞出多远,顷刻间被剑光绞碎。 苏繁音将初成的金丹滴溜溜悬浮于顶,那金丹玲珑如紫晶,歪缠氤氲紫气,铺一出现便仙音浩渺。 金丹还在吸纳灵气,不断凝结,苏繁音嘴角带着笑意。她头顶上的云层已经被她的剑意冲刷出了一个百丈见方的窟窿,如果仔细看,那天幕之上还有肉眼可见的裂纹。 裂纹一开,小世界注定碎裂,沟通外界,谁也拦不了。 她本就是这个打算,虽然至尊道体霸王无双,但境界摆在那里,真要斗是斗不过树妖上的元婴头颅。 树妖顶上的花朵刚跃出一个修为约金丹期的头颅,桀桀怪笑着冲开剑光防守向苏繁音飞去。 那头颅虽是树妖生成,却有些许神志,他看那金丹是好的,张开血喷大口一口吞下。 全身一震,气血上涌,徐晃一下,差点从虚空中跌落。 她嘴角血迹蜿蜒,眼底却饱含笑意,下一刻那头颅猛然炸裂,与此同时一道恢宏的巨剑横亘在苏繁音与树妖之间。 小世界崩塌了。 “谁敢伤我徒儿!”玄光真人人未至,话音先至。元神一怒,天地变色,那六个字如隆隆雷音笼罩在树妖头顶。 那把飞剑身上有玄光真人一缕神念,剑身一荡,分出无数同样,凛凛剑音,赫赫剑威,织成一道剑幕。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树妖本体切割成粉末,只余下一颗跳动的龙心。 剑修之道千万,玄光真人剑意霸道无双。 树妖尖叫一声,生不出任何抵抗之心。它在巨剑降临之时就自知有死无生,忙裹挟全身精华带着魂魄飞遁,附在苏繁音右臂上。 它将浑身乙木之精混合多年积攒的龙威,喷洒在苏繁音金丹之上。异变突起,金丹旁顿生一条栩栩如生夭矫碧龙,隐现在氤氲紫气中,见首不见尾。 龙威浩荡…… 玄光真人眼前一亮,出手如电,打出一道雷霆真意。 丹身密布亮白电纹,碧龙驾烟云,驭雷霆,威风凛凛。 丹生异象,丹成至尊! 苏繁音一惊,原来还真有至尊金丹。 那树妖的魂魄也是聒噪,附在她左臂上不断在她耳边哭喊自己已经显出毕生乙木之精,修行不易,求她向真人求情,留它一条性命。 苏繁音也不客气,直接拿飞剑将手臂连根斩去。眉头都不皱,连断臂带那树妖魂魄,绞杀的连渣都不剩。 苏繁音哪里不知道树妖的打算,就想趁她心神松懈一举夺舍。她死亡经验极其丰富,回想过去,不免略微有些惆怅,以前夺舍于她的好歹也是上古大妖级别。 玄光真人刚才还在以她为傲呢,一时不查这小妮子竟然开始自残!偏偏她神色淡淡,看起来好像只是摘了朵花。 他一时心情极为复杂,没囚住树妖是他的疏忽。这下骂重话也不是,不骂自己憋着难受,狠狠扫了她一眼。 苏繁音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对手上剧痛丝毫不以为意。她终于放松了灵契限制,大鹌鹑哭着扑上来,速度简直是离开时的百倍。 鹌鹑有意避开伤口,大朵大朵的泪水染湿了她的衣襟。 苏繁音止住玄光想为她治疗的趋势,一丝银白丝线从她伤口抽出。化骨质,化筋络,化血液肌肉,最后覆盖上一层荧光,片刻功夫又是莹白如玉的一条手臂,除了没袖子一切如初。 玄光真人看得啧啧称奇,“至尊道体竟然有此等功效。” 他衣袖一抖,卷起诸人离开此地。 第9章 赐剑 正是隆冬时节,昭宁湖上冰封千里,残荷的茎叶都枯萎尽了,凄凄惨惨扎在冰面上。 却有一扁舟破冰而行,直朝湖心亭而去。 舟上并无船夫,仅有一少女伫立船头。寒风萧萧扬她广袖围裳,托她青丝披帛,恍如仙子临尘。 玄光真人端坐湖心亭中,闲执棋子,十分有节奏地敲打着棋盘。一只玄凤鹦鹉站在棋盘边上,娴静回首梳理羽毛。 眼前棋局正厮杀激烈,他一副全身心投入的模样,不曾抬头,只对苏繁音淡淡到了一句:“你来啦。” 距离上次树妖事件已经过了月余,在苏繁音衣不解带的照顾下,谢鸢已经苏醒,能吃些吃食。按照原剧情略微有些失忆,但是问题不大,会在后续剧情记起来。 丹绛等人并没有受什么伤,那三位师兄弟承了苏繁音的救命之恩,到了玄清门下言语上对她颇多回护。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这日玄光飞剑传书,要她过来,她就知道要进行传授法宝的剧情了。 十九载岁月对于修者来说并不长,玄光真人还是老样子,狰狞可怖得吓人。苏繁音并不惧怕,反而从容坐在他对面,执白子而行。 须臾,战局便向苏繁音一侧倾倒,眼看着玄光真人将要输,玄凤鹦鹉似得了号令,扑下来将棋子搅成一团。 末了,还睁着一对豆子眼,极其无辜地望着苏繁音。脸颊处天生一圈橙色羽毛,就似害羞一般。 玄光真人将手中棋子一抛,笑道:“我不如也,诺,这该是你的。”他从袖中抽出一瓷瓶丢给苏繁音,正是龙心槐树遗留下来的龙心。 苏繁音接过,停下手,开始整理棋子,脸上挂起狗腿的笑容,“是师父教导的好。” 师徒二人相视而笑,氛围好不融洽。 说来惭愧,她根本不精通此道。最开始的时候连什么规则都不知道,就当五子棋乱摆一气,自然被杀的片甲不留,一时感觉好没面子。 好在她记性极佳,迅速复盘找当初还是霸总版的丹绛讨教。 丹绛正逗弄鹌鹑,都不拿正眼看她,一边逗鹌鹑一边黑白子变换互弈。末了,还嗤笑一声,一脸“愚蠢的师姐啊”地出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倒是有想过好好学一把围棋这种高雅的活动,然而她学多久都没什么卵用,照旧是个菜鸡。 后来她看开了,这人嘛,总有一两个不擅长的地方。就比如哪怕强如霸总版丹绛,唱歌也总是跑调。 每次到这个剧情,苏繁音都要回忆一把丹绛当年教他的路数,按部就班摆下来。 好在她脸皮厚,毫不心虚,听玄光夸奖就像在夸自己一样,特别心安理得。 师徒两个相对笑了一会儿,玄光忽然发难道:“你看上去很喜欢去思过崖,只是你现在成就金丹,只能去斩仙台。” 苏繁音大呼冤枉,毫无金丹修士的风度。 玄光看她有趣,又缓缓道出下半句:“念在你救人有功,我向师门讨了个情,也就不发作你了。” 他眼底忽然浮现哀伤之色,声音也低下去道:“你此次情非得已,成就金丹,我再也压制不住了。” 苏繁音一抬头,端详玄光的脸,可是已经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表情。从这位元神大能身上,竟生生透出一股无力感。 他双手握拳,音色沙哑地道:“是我没用。” 寒风萧瑟,吹动浮冰碰撞出清脆的音。望着昭宁湖中残荷枯萎的叶,便能想起夏日里亭亭净植的出水芙蓉。 如何盛大的剧都要落幕,再是舍不得的人都要诀别。 苏繁音知道他是触景生情,想起往事。 这一池荷花是当年他的发妻亲手种下,寒来暑往多少载,伊人不回。 以前他挽不回自己的发妻,现在护不住自己的弟子,哪怕成就元神依然有做不到的事情。 苏繁音纵然轮回千次,照旧不会安慰人,只一手覆盖在他的手上,传递着手心的温度,极为认真地道:“师父你常教我修道乃逆天而行之事,人定胜天,怎么放到生死之事你就糊涂了呢?难道你觉得弟子胜不过天意,必死不成?” 少有人知道苏繁音体质特殊,知道的不是要害她就是怜她命途多舛。她并未被人安慰过,甚至还要去安慰丹绛和玄光道人这些关心自己的人。 许是这样,造就了她还算乐观的性格。 “师父不负天地,亦不负弟子。纵使弟子身陨,也是自身修为不济,并非师父的过错。” 苏繁音就怕他心结太深走火入魔,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还真有一世玄光遁入魔道,心性大乱以至癫狂,差点将她毙于剑下。 只是玄光就算心智癫狂,都还认得苏繁音是他的弟子。 那一剑没有杀苏繁音,而是自我了断。 “你倒是豁达。”玄光真人回过味来,许是觉得被苏繁音安慰特别不像话,尴尬的抽手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襟。 “你这皮猴子在山上没一天安分过,现在算是有了几分自保之力,可以行走天下不落我逍遥剑宗的名头。过几天你拿我书信交予一位故人,晚些回来。” 三年后就是玄门大比,苏繁音成丹动静极大,还伴随着小世界崩塌的碎片。她成丹那日的景象,在逍遥剑宗内广为流传。 树大招风,玄光真人心中总觉得她还是个心思单纯的皮猴子,怕有心人暗算,故而叫她晚些回来。 苏繁音并不畏战,那群小崽子就算是想暗算她,也是几辈子玩剩下的。只要剧情偏离不大,谁暗算谁还不知道。 可面上不好说,只得眉眼一低,恭顺道:“是。” 她心中已经在暗搓搓等玄光赐剑了。 玄光真人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也知道这小妮子不服,可是并没有太好的办法。他又琢磨着苏繁音这趟出去可能会弄得鸡飞狗跳,不知道得罪多少人。 双指并拢点在她额上,分了一缕神念寄托在她身上,还不放心,袍袖一卷,带着苏繁音走了。 等苏繁音回过神来,就见断剑林立,到处都是锈迹斑驳的法剑结成的剑阵,剑阵尽头还有一个火光隐约的洞窟。 她大惊。 和说好的不一样! 感情树妖支线触发了新剧情?本来她成就金丹,玄光将自己的本命法剑赐予她,以前都用的不错,现在又是什么节奏? 师父,咱们还是那把凌月剑给我可以不? “呵,看不出你还有胆子觊觎我的凌月剑。”玄光真人看着她纠结的样子冷笑一声。 糟了,不小心说出来了。 苏繁音马上夹起尾巴,谄媚道:“师父靠此剑成道,威风八面,弟子心慕久矣。” 玄光真人沉默了一阵子,开口道:“你的剑意比我更坚韧,你适合更好的。”说着,也不跟她客气,一踢苏繁音的屁股,把她踹进洞里。 这不按套路来,苏繁音揉着屁股腹诽心谤,随后她的表情便凝固在脸上。 一柄长剑通身缠绕由北冥陨铁制成的锁链,悬空浮于九阳真火之上。 它虽身被真火淬炼,却好像九天之上的帝王一般,俯视那些火焰。 高傲,清贵,却又锋芒无双。 它仅仅浮在那里,便叫人想跪下去顶礼膜拜。 门口的剑阵是锁这把剑的,洞中禁制是锁这把剑的,北冥陨铁链也是锁这把剑的! 但重重禁制似是锁它不住,只要它愿意,便随时可以破碎虚空飞掠而去! “我年少的时候总想铸造一把举世无双的剑,努力了很多年,改了很多想法,到现在才将将造出一柄。”玄光真人在她身后说。 “跋涉整个万罗大陆,遍寻仙尊飞升前所遗之物,辅以无数天材地宝,祭炼数百年。现在交给你了,可别让我失望。”玄光真人的独眼中尽是温柔,修道数百载,炼剑数百载。 谁人少时没有仗剑天涯的想法?一人一剑只觉得江湖随意可去,天下无人能阻!一把剑,一壶酒,一团云,寻仙问道青崖间。 可是人总会长大的,总会知道自己的上限,会被江湖水磨得鲜血淋漓。 人老了,剑锈了,云散了,道途高高在上,追寻了一辈子的事物总要有个寄托。 在玄光真人眼里,苏繁音还年轻,她的剑意比自己往昔更盛,更为坚定! 她是值得托付之人。 “还不速速祭炼!”玄光真人沉声喝道。 苏繁音觉得有万钧之重压在她肩头,可她扬眉一笑,当真如同千世之前那明媚的少女。 她咬破舌尖精血,以丹火祭炼。 那剑欢鸣一声跃入她手中,一股灵识正在缓缓生成。 苏繁音承接的不仅仅是一把剑,还有玄光道人少时的梦想。 她有底气当得起! 剑荡天下,诸天俯首! 第10章 带飞 得玄光真人赠剑,苏繁音心情大好,逍遥剑宗弟子皆身随长剑,至此她才真正算是入室弟子。 她一路唱着歌纵起剑光飞遁回来,本来还好好的,越是接近弟子屋舍却越是缓慢。 到最后就跟龟爬似得。 盖因在小世界内得罪了丹绛,也得罪了秃毛鹌鹑。 一个月来一人一鸟跟她玩冷战。 那秃毛鹌鹑竟然也不乐意跟她在一起了,她戳戳鹌鹑,鹌鹑就“叽”得一声扭着屁股走开。她转头去给丹绛顺毛,结果平时千依百顺的丹绛也是面无表情走开。 但要是对这两位祖宗不理不睬的话,丹绛就跟秃毛鹌鹑一起四只眼睛眼巴巴瞅她。就好像她是那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一般,愁的苏繁音头都快秃了。 这都什么事儿! 苏繁音慢悠悠降到地上,想着再去顺一发毛。 刚走没几步,一张金光闪烁的的大网当头罩下。苏繁音心念一动,法剑自丹田绽出利器的锋锐之气。法剑之威于手中岌岌待发之时认得这是五师弟的法器,生生收了剑势。 好在法剑通灵,收发随心,不然定要受点内伤。 就听身后一少年道:“快看,我抓住了一只师姐!让我们慢慢接近她。” 没病都给你气出病来了!苏繁音听了顿觉气血上涌,简直要气出内伤。 这才多久没见呐,丹绛都敢甩她冷脸不说,小兔崽子们也一个个脾气见长。 寒叶飘零洒满我的脸,师弟叛逆伤透我的心。 苏繁音心中思忖着怎么整治这群小兔崽子,好振一下大师姐的威风,就听一叠声的“真的是师姐啊。” “我的天,真的是师姐!” “林二狗子你特么像话吗!快给师姐解开!” 不过片刻功夫苏繁音就被一群小崽子围成一团。 她还没说话呢,一群人七手八脚帮她解开。随后就觉一阵天旋地转,直接被这群小崽子们“哦哦”欢叫着抛到空中。 接抛了两次,苏繁音就趴在飞剑上不肯下来了。 被称作林二狗的五师弟一脸责备地望着众师兄弟,道:“看看你们把师姐吓得!” 众人齐齐发出“噫”的一声,合力把他给挤出包围圈。 林二狗子站在外面一跺脚,控诉道:“师姐你说他们像话吗?” 小崽子们也不管他,又开始七上八下问苏繁音。 “师姐你过得好吗?重华堂那群小兔崽子有没有欺负你?” “师姐我们在外除妖回来晚了,错过你结金丹。乖乖,听隔壁玄清门下的说起,好大的场面啊。” 更有甚者还有哭的,“呜呜呜……师姐……” 苏繁音听得脑瓜子疼,飘下来一人赏他们一个爆栗。 小崽子们终于安生一点了,不多时又把她团团抱住,都哭了起来,道:“师姐,我们好想你啊。”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都是苏繁音一手带起来的崽。重华堂内春秋几度,一个一个教他们识文写字,教他们天地至理,教他们练气要诀。 从他们开始产生第一缕真气开始,苏繁音就陪在身边。先生讲不细致,苏繁音就手把手的补课,重华堂内玄光座下弟子筑基是一等一的快。 玄光门下弟子少的可怜,只要苏繁音在都团结一心! 若是有人敢奚落大师姐,倾巢出动打到对面服为止。 也有踢到铁板反被教训的,骂他们和苏繁音一般废物,小崽子们争相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回来日夜苦修。 现在,终于,他们的师姐回来了。 十九载不飞不鸣,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丹成至尊,二十年内登天梯。 逍遥宗内修行进度第一人! 这让他们怎么能不哭泣,怎么能不高兴? 苏繁音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昔年的小萝卜头都长成了半大的小子,快认不出来了。 丹绛代师收徒,老爱收男孩,玄光门下除了苏繁音和谢鸢都是些小伙子。丹绛眼光毒,所收弟子个顶个要么根骨极佳要么悟性不差。 但是他到底是低一辈,特别好的苗子都被玄清真人和玄明仙子收了去,只得退而求其次。第一批千挑万选,才选了五人。还有一位大器晚成,尚在重华堂内。 苏繁音是熟知剧情的,知道丹绛挑的几位都是有大气运的存在,只要给他们时间自然是搅动一方风云的人物。 现在少年们尚且青稚,一个个唯她马首是瞻,以后说不得她反而要靠这群少年。 林二狗大名林浩轩,心思活络,先一步掏出乾坤袋中的妖丹。抹了一把眼泪,欢喜道:“师姐,这是我这次下山除妖遇到的机缘,两妖相斗反而让我这个筑基弟子捡了便宜。师姐成丹时我不在,现在就送来作为贺礼,祝师姐道途一帆风顺!” 他急急想把妖丹塞给苏繁音,苏繁音却摆摆手不收。 别看林浩轩说得容易,真正情况肯定是九死一生,这是人家的机缘,苏繁音怎么会要? 林浩轩一看急了,正要说几句重的逼苏繁音收下,就被隔壁一人一把撞开。 易九歌不悦的看向他,“师姐在我们心中可是小仙女,怎么适合这等妖气森森的东西!” 说着他一转眼献宝般把一盒胭脂递给苏繁音,“南江乡的胭脂,是燕国时下流行的颜色,再合适师姐不过了。” “去去去,师姐哪看得上这个!” 一时间小崽子们都献宝似的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互相谁都看不上谁的,吵成一团。 苏繁音一人赏了一脚,踢得他们嗷嗷直叫。 终于耳根子清净了。 四只小可怜捂着屁股,委委屈屈的望着她,苏繁音长叹一声:“好歹我也是你们师姐,你们给我东西像话吗?” 苏繁音说着去掏自己的乾坤袋,可是只摸到一袋子霹雳弹,一袋子辟谷丹,和一瓶龙心槐的龙心。 这就很尴尬了。 她刚想摆出大师姐的样子,却发现自己穷的叮当响。 怎么办? 忽悠吧…… 她面不改色掏出两颗辟谷丹,递给林浩轩和易九哥,道:“这是师父传我的灵丹,只要一颗就能感觉腹中饱胀,神思敏捷,精神振奋。轻易不得外传,我连你们丹绛师兄都没给,特意给你们两个留了。” 林、易二人皆瞪大眼睛,林浩轩问:“师姐,这不就是辟谷丹吗?” 哎呦不好忽悠啊。 苏繁音把脸一板,“你们觉得师姐会忽悠你们吗?我出手的东西怎么会是凡品?” 林、易两人诚惶诚恐接过辟谷丹,连连称是。 随后苏繁音继续面不改色掏出霹雳弹,交给四师弟沈韶,道:“此物封有玄火罡雷,使出便是惊天劈地之声,你且收着。日后若是遇到小地方的元婴真人,也可吓他一吓。” 沈韶看出苏繁音的窘迫,笑吟吟地收下了。 最后苏繁音掏出龙心抛给就近的单文晨,道:“单师弟快要结丹了,此物是百练龙心槐的龙心。成色不错,有些许作用,当护持师弟丹成上品。” 单文晨双手接过,收了笑脸,肃容对着苏繁音一拱手,道:“师姐赐下,自然是好的。” 林、易两个小子拿着辟谷丹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特别不服气。 苏繁音哪里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心说好礼以后补上。她思绪百转,想到了个镇压这两个小子的办法。 她一拍座下飞剑,道:“可想乘此剑,提前体验金丹修士纵横万里。” “要要要!”林浩轩易九哥两人赶忙点头不止。 丹绛虽然也是筑基巅峰,可是有玄光真人加持过的飞剑,来去无踪,下面这群小崽子们不知道有多羡慕。 可是丹绛毕竟不是金丹修士,承载自己尚且不易,更别提载人。 听得苏繁音肯带他们飞,诸人都振奋起来。 苏繁音一拍剑身,此剑立刻涨得极宽,令人如履平地。四位师弟一个一个爬上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下面我传你们口诀,好好记着,否则飞行途中摔下来我可救不起来。” 四个小崽子忙不迭点头。 碧空之上,有巨剑拖着长尾,带着隐隐雷霆,瞬息掠过天际。 苏繁音为了给自家长脸,全力施为,剑身纹路上金光流转不息。龙吟悠悠,雷光闪烁,吓得飞禽走兽都瑟瑟发抖。 声势极为浩大,所行之处,修士无不侧目。 四个小崽子哪里见过这个,林、易两人更是欢呼不止。 忽然一道碧蓝剑光自玄明仙子所居岚霞谷飞出,瞬息来到苏繁音等人面前。 剑上立着一个弱柳扶风,脸色苍白的清丽女子,对着他们盈盈下拜道:“小女修正院弟子陆婉婷,敢问可是苏师妹当面?山中规矩不得喧哗,万望师妹见谅,再无下次。” 她气息不稳,嗓音文文弱弱,一番话下来已是有些气喘。 四个小崽子看起来不开心,正要作死回驳她。 苏繁音露出一抹玩味儿的笑容—— 呦~是这朵白莲花啊~ 第11章 我害怕 这话放在刚从重华堂出来的弟子身上,早就被唬住了。然而苏繁音将手笼在衣袖中,挑眉看她,既不说话也不按下飞剑,就这么静静地对峙着。 许是觉得苏繁音这副死样子是不知所措,陆婉婷又状似善解人意地为她开脱道:“苏师妹久居重华堂,于门规不甚了解也是人之常情。还请……咳咳……”她说完脸上涌起潮红,捂嘴蹙眉咳嗽出声,极为难受的模样。 苏繁音见状抱臂冷嗤一声。 哎呀,当真是我见犹怜呀,可惜你美不过男主! 陆婉婷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想落她面子,话里话外刺她刚从外门弟子晋为入室弟子,没有见识。若是降下飞剑,且不说要步行回去,更是认了玄光一脉的大师姐不知礼数。 自己丢脸就算了,更是累的玄光真人一起丢脸。 小崽子们虽然尚算聪颖,然而人小段位也低。陆婉婷生得身娇体弱,温柔似水眼波横流一看着实让人承受不住。这话说得也左右错处不多,乍一听哪能听出什么毛病,然而一看苏繁音脸色不对,脑子一转也会过味来。 他们个个真心实意崇敬苏繁音,哪能忍陆婉婷这般欺负自家师姐,一时间群情激奋就想动手。 苏繁音打了个响指,小崽子们皆不能出声不能动弹,齐齐惊恐地望着苏繁音。 陆婉婷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平静下来。她刚晋升元婴,能靠自身修为达成威压,却不如苏繁音这般收发自如,随心而动。 苏繁音微笑,问:“我逍遥剑宗门规四千三百八十一条,却不知陆师姐说的是哪一条?” 像苏繁音这类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存在,可不得把门规倒背如流嘛!她当年被霸总丹绛整的惨,斩仙台上老油条。每天日常就是高声咒骂当时身为修正院执事的丹绛,逍遥剑宗门规中还真没有不得喧哗…… 陆婉婷万万没想到苏繁音还有心情去背门规,她心念电转,正想托些别的说辞囫囵过去。 那厢苏繁音却不肯放过她,故作惊讶道:“某非这是师姐自立的门规?陆师姐好高的心气,莫不是要与立派祖师或是历代掌门平齐不成?” 可能是她演的实在不走心,与她平时形象大相径庭,惹得身后四只偷偷发笑。 苏繁音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陆婉婷当然不能认,直说:“师妹万万不可这么说,咳咳……” 她说得急了又是一阵气喘。 苏繁音做出关心的姿态,操纵剑光过去拍了拍陆婉婷的背,为她顺气,“陆师姐旧伤未愈便出来约束弟子,我知道师姐的心意是好的,可传出去却难免让玄明师叔面上不好看。说不得让有心人看见,背后议论玄明师叔不体恤弟子。” 陆婉婷本想挫一挫苏繁音的风头,现在却被反将一军。苏繁音又拿出玄明压她,只好忍住气施了一礼,道:“多谢师妹提醒,是我考虑不周。” 苏繁音笑着一拱手,目送她驾着剑光飞遁回去。 她心知陆婉婷不肯在她处吃亏,回玄明身边后不知要怎么搬弄是非,却也不甚在意。 说来陆婉婷也是惨,明明是玄明座下大弟子,资质不错,却总被隔壁李秋阳压了一头。偏生此女心比天高,不肯服输。 苏繁音不在,玄明仙子赌斗的重任就落在她身上了。 听闻陆婉婷几年前刚突破元婴,门中道贺之声不绝,皆称此女资前途无量。然而苏繁音知道,来日仙途之中,已经再无此人了。 若是她不主动来找茬,苏繁音也不想为难她。 见她离去,苏繁音头也不回打个响指给身后这群小兔崽子解了禁,结果后面那群就跟被绑了嘴的鸭子似得不出声。林浩轩还狂拉她衣袖…… 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玄清的身影自虚空中浮现,从一侧绕来,伸出白皙修长的食指点在苏繁音额头,笑道:“你这皮猴子,连元婴真人都敢顶撞。也是你运气不错,陆师侄脾气好,不与你计较。以后可不要这样了,你若出事我们这些做师父的可就寂寞了。” 他笑起来好看极了,眼角笑纹浅浅,扬起万种风情。 苏繁音看见他就眼角一跳,不明白他哪里抽风一元神大能不好好呆着到处乱跑,想了一下只得行礼如仪,中规中矩回道:“苏繁音见过玄清师叔。” 后面的小崽子们也规规矩矩地跟着她一同见礼。 元神大能的威压太盛,纵使不刻意外放气机,后面那群筑基期的小子都心生惧怕,大气都不敢喘。 “一晃十九年,小繁音也长成一个大姑娘喽,我还记得以前刚见你就这么高。”玄清真人笑着比了比自己的腰间。 苏繁音看见他就烦躁,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心不在焉的点头。可玄清真人视若罔闻,照旧拖着她絮絮叨叨,道:“你成就金丹,我还没给你贺礼。” 他从袖中掏出一件华光熠熠的宝衣,“这飞星宝衣有遁空之能,不敌时心念稍动即可瞬息至千里之外。师侄你的脾气于修行上固然事半功倍,然而只一点不大好,即虽说我们修者不同凡俗人,但女孩子家和这群半大小伙子混在一起不成样子。” 说着他乜了这群半大小子一眼,笑而不语。 四只小崽子有苦难言,被他这么一扫更是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苏繁音一时怒向胆边生,气机外放将师弟们都罩起来,四只崽子终于不难受了,都缩在她身后,安静如鸡。 玄清真人眼中掠过一抹玩味,却听苏繁音寒声道:“昔日云遥仙尊桀骜不驯,一人一剑连挑玄门魔宗,可没人敢让她改脾气!小女不才,无仙尊之志,但身居大弟子之位,自当庇佑师尊座下弟子,万望师叔见谅。” 苏繁音盈盈下拜,神色间毫无惧意,道:“师叔的宝物苏繁音收不起,也不敢收。” 别看苏繁音现在这么硬气,她心中也是没底的,只是她就算撕破脸也不愿意再跟玄清虚与委蛇。 没人能委屈她! 天意也不行! “哦。”玄清眼中兴味更浓,被驳了面子也不是很生气的样子。他俯身凑近苏繁音耳边,含笑道:“你很合我脾气。” 苏繁音亦回道:“可惜师叔不合我脾气。” “哈哈哈哈哈。”玄清大笑,将宝衣塞到苏繁音手里,“苏师侄可有意到我府中一叙?” 苏繁音正要拒绝,却有一人先行出声道:“玄清师叔容禀,师父招师姐回去,若有冲撞之处,不日自会给师叔一个满意的答复。” 丹绛不知何时脚踏飞剑站在苏繁音身后,也不知道他在那处看了多久。他没有苏繁音护持,整个人笼在玄清的威压中,却咬紧牙关,如一株参天松柏一般毫不动摇。 他着羽衣星冠,腰系玉璧,颜如舜华,翩翩若轻云出岫。 玄清真人赞许道:“我那师兄真是好福气,收了一对好徒弟。” 他也不再纠缠,踏虚空而去,空中留下他朗笑之声,“苏师侄,本门道法若有什么不解之处,可来景行宫问我,我自扫榻以待。” 玄清刚走,丹绛微不可见的摇晃一下,苏繁音忙扶住他。 丹绛轻轻一挣,后退两步复又挺拔如初。 四个师弟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丹绛给甩苏繁音脸子,他们就知道丹绛之心日月可鉴,每天巴巴的跑去重华堂找苏繁音。见他这副样子,都认为是苏繁音对不起他,再联想一下玄清和她耳语。 一时间,四道饱含深意的目光齐刷刷照向苏繁音。 饶是她脸皮厚,也撑不住这种看陈世美的眼神。 明明没什么嘛! 再扶,再甩,再扶,再甩…… 如是来了四五个来回,苏繁音打算炸毛,却被丹绛一把揽进怀里,力气大的让苏繁音以为自己会被揉进他身体里。 她整个人都懵了,完全没想到平时说个话就会脸红的丹绛有胆子来这么一出。 不多时,有水滴落在她脸上。她心一揪,抬头就看见丹绛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声音却稳得厉害:“师姐,我知道留不住你……但别再抛下我了…我害怕……” 我害怕…… 恍惚间苏繁音想起书中的少年,惊才绝艳,世上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没有能困住他的人。他斩蛟龙,战群雄,力压四方修士,对酒当歌而舞,凤凰焚天的火焰不如他如火的红衣。 这样的人怎么会怕呢? 是她教会了他惧怕…… 苏繁音温柔地拉开他捂住眼睛的手,用衣袖为他擦干泪水,却擦不净他眼底的忧愁。 “再也不会了。”苏繁音伸手回抱他,想尽量给他点安全感。 小崽子们不甘寂寞地在身后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天空高而远,有云从他们身边掠过,层层累叠,就像一座浮空的城市。 他们在高天之上静静相拥,仿佛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第12章 齐国事 烈烈罡风中有剑光飞逝,划破长空,越过青云。 丹绛站在剑尖处,苏繁音在他身后随意找了个空地躺着。双手垫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宛若一条咸鱼。 自打那日丹绛吃了雄心豹子胆拥抱她之后,又开始恢复到以前怯怯懦懦,说个话都要脸红半天的模样,甚至还变本加厉。 她照顾谢鸢的时候,丹绛在一旁端茶送水。只消苏繁音多看上他一眼,便脸红着脸退到后边去。 期期艾艾的,小媳妇儿样十足。 以前他在人前不这样,谢鸢看得是目瞪口呆,深觉三观崩塌。 喂,你这样叫我怎么走感情线!霸王硬上弓吗? 好在总算是和好了。 苏繁音本来是想再拖一阵儿的,可玄光真人忧心她的小命,直接把她赶了出来。 丹绛托说要寻找那凝丹之药,跟着她巴巴跑了出来。 苏繁音自然乐得有个车夫带飞,两人同行也不寂寞,才有了现下这一幕。 天气晴朗,风光大好。她正开心,抖着脚唱着歌,打着奇怪的节拍。情绪一上来,又故态复萌戏弄起丹绛来,“给小爷也唱一个。” 丹绛还没来得及回她,就有一坨毛茸茸的物体从天而降,稳稳地砸在她脑袋上。使得她歌声戛然而止,反糊了一嘴毛。苏繁音把那陀物体托起来一看,正是好久未见的秃毛鹌鹑。 就见那秃毛鹌鹑嘴上还叼着一撮白色的绒毛,苏繁音就知道它又欺负玄光真人养的鹦鹉了。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想法正确一般,玄光真人愤怒的咆哮如隆隆雷声从后面传来,“快把这夯货带走!” 哎呀这鹌鹑秃啊,就见不得别的鸟不秃。往昔只消苏繁音对别的鸟多看上两眼,鹌鹑就雄赳赳气扬扬扑过去势必要揪下对面一撮毛来。 苏繁音尤爱玄光真人那只玄凤鹦鹉,油光水滑的羽毛,橙黄的脸颊,还有那丝般的羽冠。 这不,白鹦鹉就被这鹌鹑记恨上了。 醒醒摸了摸它秃毛那块地儿,可谁知秃毛鹌鹑十分不买账,“叽”地一声,扑腾的翅膀,飞到丹绛肩膀上去了。 都说物随其主,可是这蠢鹌鹑却传不到她哪怕万分之一的智慧!她琢磨着,鹌鹑跟丹绛要好,多半随了丹绛。 不多时,丹绛又把鹌鹑放到她身边,拍了拍。 苏繁音望着明显不服气的鹌鹑“桀桀桀”怪笑,鹌鹑干脆扭过身去,拿屁股对着她。 丹绛嘴角泛着笑意,看着这活宝似得一人一鸟特别无奈。 忽闻涛声拍岸,水汽纵横,一道阔大的江面横亘在浦川平原上。 江上千舟往来,江畔万户喧嚣,一派繁华欣荣。 丹绛虽常外出斩妖除魔,却不敢耽误行程,从未去凡俗的地方停留过。修门除了斩妖除魔积攒功德和历练外极少去凡世走,怕沾染因果还不清。 此界魂魄皆出于初始树,无有轮回还债之说。一旦不能了结因果,于道心上是很大阻碍。 也是少年心性使然,忍不住在空中盘旋几圈,又恋恋不舍的往前走。 “很喜欢?”苏繁音问。 丹绛下意识点点头,又摇摇头:“师姐,我们不能下去。” “怕什么,你身边就是我,不随意答应事情,哪会沾染因果?”苏繁音用诱惑的语气怂恿道。 她见丹绛沉默,知他心中意动,放软了嗓音道:“算是师姐求你。” 丹绛好唬得很,若是苏繁音放下身段求他,无有不答应的。此招百试百灵,丹绛想了一下道:“只能盘桓十日。” 当然丹绛不知道苏繁音是至尊道体,需要人压抑修为的事情。要让这小子知道,那是打死他都不敢停留的。 “好。”苏繁音与他击掌,心下却千回百转。 明江之畔便是齐国——原主出生的地方。 她虽与齐王齐王妃的缘分只有一世,却世世都会来这里两趟。一趟借玄光真人之力救水灾,一趟送王妃最后一程。 算算时间,齐王妃寿元将尽。 虽然是原主的父母,她心中总生愧疚之情。 她抢了别人的人生,二十年不归,已经让别人的父母伤心至极。没道理连最后一面也不见…… 原主的记忆中,齐王夫妇老来得子,生下苏繁音宠爱至极,齐国虽小却尽力给她大国公主的荣宠。这点上,哪怕之后生下二弟后没变过。 水灾之时齐王一时不慎染上瘟疫,苏繁音想了千种办法,向玄光求仙药,依然没有拖多久。剧情写好的事情,就算她再是不甘也无力回天。 玄光真人护短得很,不忍徒弟以泪洗面,二十年来默默庇佑齐国风调雨顺,也算是一桩功德。 两人找了一处没人的角落降落,丹绛开心极了,施展神通拉着苏繁音穿墙而过,还吓呆了一条窝在城墙角落的胖狗。 新任齐王励精图治,对外宣称家姊已经成仙得到,自己国家得天之庇佑。又以雷霆手段突袭邻国,震慑诸侯。齐王有识人之明,四海能士无不慕名而来。名臣辈出,名将林立,开疆扩土,大有一扫*之势。 现下的齐国已经早不是当年仅有一县之地的国家,而是万罗大陆上一方强国。 行人络绎不绝,处处是买卖之声。苏繁音走在街上,发自真心的笑了。 她行过记忆中的青石板,走上齐人定情的雁回桥,衣袖拂过明河水,泪水染湿回乡路。 当真不知是原主的还是她自己的。 游子回返时,近乡情更怯,一别经年,再见却将要诀别。 她这一面哭一面笑,弄得丹绛很是不知所措。急忙放下手中的瓷瓶,握住苏繁音的手。 他从未见过苏繁音哭泣,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哭,一下子也不知怎么是好。急的围着苏繁音团团转,最后怯怯问:“师姐你哪里疼?要不我给你揉揉?” 苏繁音指指心口,丹绛一脸呆滞不敢揉。 路上齐人对着他俩指指点点,苏繁音恍若不觉。她收拾好情绪,掬一捧明河水,洗净泪痕。 脚就像不是她的一样,她不断带着丹绛在皇都逛,一边跟他讲着原主少时的事。这里是小时候捉迷藏的矮墙,那处堤岸曾让她失足落水。雁回桥旁第三棵杨柳上有道划痕,她小时候是长不过这棵树的。 或许轮回千世,她已经和原主融为了一体。 她像是再也回不来一般跟丹绛讲着齐国事,讲着以前的见闻,丹绛也毫无不耐之色。直到入夜宵禁,两人才草草入住一家客栈。 客栈掌柜看他们像是一对夫妻,自作主张开了单间。丹绛涨红着的脸,声若蚊呐地分辩着。 苏繁音对几间房不甚在意,问掌柜借了笔墨宣纸,就上自己屋子画去了。 等她快画完六副童子图,丹绛才垂头丧气地顶着鹌鹑走上来说:“师姐,掌柜不耐烦说我们爱住不住。” 苏繁音画完最后一副,摆在桌上晾干,头也不回道:“你打地铺。” “哦,好。” 丹绛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跑过来拍马屁道:“师姐你还会画画?画得真好!” 案上六副图内皆有一位憨态可掬的童子,或持明灯,或玩宝扇,或拿玉瓶,栩栩如生,像是要跃纸而出。只是眼瞳全白,苏繁音放着未曾点睛。 苏繁音看他啧啧称奇的样子就想笑,以前霸总丹绛嘲她只会画王八,最后弄来笔墨颜料,手把手一笔一画教她工笔画。 边教边嘲,诸如“你说修道之人画得一手好王八,这不被别人笑掉大牙?” “您牙掉了我接着!没掉我打到你掉!” 苏繁音学得是鸡飞狗跳,学了很久才教会,真想不到这一世丹绛赞她画得好。 她忆及高兴处弯起眉眼,问:“是我画得好还是你画的好?” 出乎她意料的是,小白花丹绛和当年霸总丹绛如出一辙道:“尚可。”只是霸总丹绛总是一脸“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拽的人”的表情,小白花却吞吞吐吐,怕她生气。 苏繁音也不生气,拿笔杆敲他脑袋上,笑骂道:“不要脸。” 她出房门向掌柜打听哪里店中有无上好的面料,齐国现在时兴的装扮是什么。 既然齐王这个便宜弟弟宣称她已经是神仙中人,她也不好打了对方的脸,排场总归是要做足的。 她回来时隔着房门就能听到孩童戏闹之声不绝,夹杂着丹绛“完了完了”的碎碎念。 果不其然,推门进去六张纸上已经没有稚童的身影。丹绛被六童推倒在床上,两个扯着丹绛的袖子,两个咬着丹绛的长发,还有两个一屁股坐在丹绛身上,鹌鹑趴在一边看戏。 噫……不管多少世你都是那么手贱! 第13章 要亲亲 盘桓了几日,距离丹绛限定的十日又近了几分。 桌角处灯盏早已燃尽了灯油,苏繁音缝完最后一针,直觉得头晕眼花,就想一脑袋砸到桌上,再也不起来了。她针脚不够齐,故而废了大气力藏线,乍一看上去还算可以。 她拿起新鲜出炉的深衣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大小正合适。这才放下针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顿觉神清气爽,看看后窗,天已经大亮。 丹绛站在窗边上,也不知道他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 客栈临明河而建,距离河畔又有三人宽的距离。从后窗探出头去,就能望见河面。河埠头上有主妇浣衣,三三两两地用齐地方言聊着家常。 风吹起时河面时泛起粼粼波光,像金色的宝石洒在水面一般。再被往来船只破开,留下两道斜横向周围扩散去。船桨离开水面时滴下的河水,反射着阳光一闪一闪仿佛珠链,而后轻轻巧巧滑落,淹没在河道中最终了无踪迹。 脱身画布而来的六位童子,梳着总角髻,围着秃毛鹌鹑玩耍。儿童笑闹的欢声传入楼中,听了仿佛一天的心情都变得很好。 捣衣声,欢笑声,水声,交织在一起。闭起眼睛,都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活力。 丹绛就像着了魔一样,眼睛一瞬都不瞬望着这些寻常江景。他随意将头发拢在身前,系成一束,末端用红绳绑着。 室内偏暗,唯有窗口处阳光潮涌而来,他黑发如瀑,白衣飘飘,仿佛从光中踏来,侧脸被光线氤氲,异样温柔。 苏繁音不自觉屏住呼吸,不敢惊扰。 男主的脸简直是绝代杀器,根本不给颜狗留活路! 嗯,脸红时风味更佳。 苏繁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又起了坏心思,她蹑手蹑脚从背后靠近,踮起脚尖蒙住他的眼睛。 入手处细腻温软,就像上好的羊脂玉。丹绛的睫毛在她手心颤动,就被人捉住笼在手心里的蝴蝶,痒丝丝的。 丹绛轻声道:“师姐。” “嗯。” 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苏繁音琢磨着剧情不对,按丹绛现在的小白花人设不是应该一撩就软,再撩晕厥吗?又出啥问题了? 正研究着,丹绛伸手向后一捞,把她捞前面来,道:“你看。” 掩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翠衣的童子正将鹌鹑抛到另外一个手中。蠢鹌鹑明明能飞走,却装得活像一个处变不惊的得道鹌鹑模样,任由他们抛来抛去。 又是一阵笑闹。 “我看着他们,就觉得像我跟你早已白首,现在儿孙满堂。” 苏繁音被他震住,一时回答不出来。 丹绛的声音变得极低极低,低到几近沙哑,“师姐,你舍不得这里。不如和我一起留下,过完这一生可好?” 散去修为,留在齐国,陪我白首,过完这一生可好? 我们将会儿孙满堂,我们将会如凡夫凡妇一样计较柴米油盐,我们将会携手埋葬。 那么放下剑,不再奔波,在这里过完这一生可好? 不知道是因为齐国化软了她的心,还是因为丹绛的话太过诱人,有那么一瞬间苏繁音是想答应的。 丹绛从袖子中掏出一枚绣着蝶戏牡丹的乾坤袋,从里面倒出三个荷包来。又依次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摊开。 《仙途》设定中的男主无所不能,丹绛的绣工不知道比苏繁音好上多少。乾坤袋是蝶弄花是他绣的,荷包也是他做的,细细密密的针线,栩栩如生的绣物。 那绣着锦鲤的大荷包中包着大锭银锭,荷花的裹着碎银,鸳鸯的勾出几串铜钱。丹绛将他们摆在窗台上排好,对苏繁音说:“还有一百两银子,养活我们两个是够了,再不行我还可以去教书,杀了精怪的皮毛也可以卖钱。” 苏繁音没有阻止他,他的眉梢眼角渐渐染上无限欢喜,当真憧憬着这样的生活一般,慢慢地,像在一边思索然而非常坚定似的跟她聊起未来。 “之前我说找一处世外桃源住下,师姐可还记得。”他小心翼翼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脸上似有松动的苏繁音,继续道:“这承诺总是有效的,我们可以去看五湖水,去登万丈山,找那不周天柱,寻那四方神木。凡是有的景色,我都带你去见。走得累了,再找回齐国住下,然后再也不走了。” “齐国离师门也近,你要是舍不得,我带你偷偷去看师弟师妹,还有师父。” “我们可以再要两个孩子,一个男一个女,男孩子像你一些。等儿子大了就放他出去,修仙也好,游历也好,反正不靠我们。但是女孩子是要娇养的,女儿出嫁的时候,我们为她举办最盛大的婚礼,让她做世上最为幸福的新娘。” “然后我们就可以等着抱上孙子,说不定你看见糟老头子的我觉得烦,又任性地想要离家出走。但是我一定会抓着你的手,绝对不放开。” “你生于齐国,我们就葬于齐国,接下来一辈子都不分开。” “我可以用道心起誓,此生绝不负你,直到死亡……” 和山上时不同,他的神情认真柔软,努力直视苏繁音的眼睛,眼中盈满了不容错估的爱意,脸色微红,说到激动处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本身生得极美,凝视人的样子近乎蛊惑。这样的男人在天光里对着她娓娓说着情话,怕是天下女人都会为之倾倒。 然而苏繁音摇摇头,迟缓而坚定地说了一个字:“不。” 一瞬间,丹绛就像被扼住喉咙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良久,他才轻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说得极轻极轻,好像怕人听到一般。他垂下头,无力的像个傻子。 苏繁音舍不得让他这样难过,他要的她不是不想给,是给不起。 轮回不破,她永远是孤身一人。 很多人都要她留下,心魔,丹绛,谢鸢…… 可是留不下来。 她早就去荡过五湖水,登过万丈山,寻过不周天柱,摘过四方神木的叶。她的脚步遍布万罗大陆,她心中牵绊何止万千,可是留不下来。 苏繁音曾经跟谢鸢说过自己的轮回,自己所遇到的人和事,自己的心情。小师妹善解人意的安慰她,要与她一同登仙途。可是从黄土包中一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依然不认识自己。 这辈子相约白首,那么下一世呢? 一切皆如梦幻泡影。 这里是丹绛的真实,也是苏繁音的虚幻。 她反身拥抱这一世的丹绛,就像在拥抱万世千生中每一个炙热地爱着她的丹绛的影子。这厚重的爱冲击得她心中苦涩,又无可奈何。 她没用,她懦弱,享受着对方的追随与付出,但是哪怕连一个最简单的承诺都不肯给对方。 丹绛尚沉浸在被拒绝的失落中,手被苏繁音牵起。 苏繁音的手心贴着丹绛的手心,十指交扣。丹绛的乌发轻挠她的脸庞,而她的发丝垂在丹绛的手背上。 他的腰被苏繁音搂得疼痛,耳边却清晰地听见苏繁音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苏繁音亦以道心起誓,今生若是渡劫飞升,则必为你妻。” 丹绛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被巨大的喜悦冲击一般。呆呆任她抱着,久久不能言语。 苏繁音仍旧嫌弃丹绛今天受到的刺激不够似得,将他压在窗旁,捂住他的眼睛,欺身上来。 丹绛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后就有一个柔软细腻的物体覆盖在他的唇上,带着些微凉意和心上人的体香。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五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停留在一个扭曲的弧度不动了。 短暂的空白后是巨大的喜悦,这股子突如其来的巨大情绪自心田起,初时涓涓,细细长长流淌过四肢肺腑,而后澎湃如洪水般汹涌而来,以不容抗拒之态席卷他的心脏,继而扫荡他的感知,灵识,最后心中本该坚若磐石的剑意都在不由自主地发着颤。 他想回应她,他开始回应她——他诸多的情绪万般复杂地堵在喉口,它们呜咽挣扎着妄图脱口而出却最终被被他强硬决绝地咽下,于是那被咽下的细微疼痛似是随着食道有力度似的细细密密地将他整个人缠卷起来。 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道柔软似蛛丝牵拉,然而他难以挣脱亦不想挣脱。 只要牵丝人是苏繁音…… 他轻柔而虔诚地拢住她的肩膀,她肩膀那点温软的热度被他拢在怀里进而拢在肺腑更深处。他低下头轻柔地,笨拙地试图回吻。 只要牵丝人是苏繁音,便是前方刀山剑树有来无回,一闯又有何妨! 第14章 见家长 天阴沉地可怕,厚重云层中仿佛在酝酿什么东西。 与外城繁华不同,宫城内一片愁云惨淡。 宫人们垂着头沿墙根走,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 太后病重,齐王日夜心忧。只见那御医流水似的从泰宁宫过,叹息声一声接着一声。 齐王正值盛年,坐在床沿,握着母亲的手,神色间是强行压抑的哀愁。 太后今日倒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精神好了不少。可以强撑起身,靠坐在床上,凝视着窗外的风景。看她的样子,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岁月在她脸上勾画了不少皱纹,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艳风骨。 齐王不是没劝过她关上窗子,外边凉。 老太太却是不听的,按她的话来说,“哀家自知时日无多,陛下连人世间最后一眼都不让看么?” 既然拗不过老太太,齐王只得吩咐左右将室内火盆燃得旺些。又找来国师,为室内加持了几个保温的法术,这才放下心来。 柴火在盆内“噼啪噼啪”地响,火星跳出盆来又在空中泯灭。此情此景竟让齐王心中产生一缕暴躁,却生生压抑下来,一声不吭。 像这样忍了一会儿,拳头紧了又紧,英武的帝王沉声道:“用二十年等一个不会来的人?”好像是想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样,他嗤笑出声,嘲弄道:“真是有意思极了。” 他一挥手,早有精明的宦官心领神会,一溜烟跑去关窗。 人没有什么就想要什么,宫中金玉不缺,齐国蒸蒸日上,太后却总念着那个他记忆中印象不深的姐姐。他将要完成横扫*之壮举,太后却要故去,万千情绪最后化为一句。 “希望您明白,寡人,是您唯一的子嗣!” 求仙问道哪有这么容易?人人都愿意衣锦还乡,若是功成,哪会连看都不来看一眼?他虽借苏繁音之名,心中却觉得还不如国中几个供奉的道长有用。 “啊。”去关窗的太监尖叫一声,向后跌去,连滚带爬的爬回来,嘴中连呼“陛…陛下。” 齐王正心烦,听得喧哗就想把他拖出去宰了。 哪知他刚回头望去,就看见窗外天幕中划开一线,流淌着五色霞光。初为一线,后缓缓向一旁侵蚀,不多便侵染了整个天幕,随之响起极为飘渺的歌声。 歌声渐近,霞光就河流一般,缓缓延伸。 他似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急急移至窗旁,身后响起太后苍老而带着笑意的声音:“你还有一个姐姐。” 齐王仰头望着五色霞光,一股浩大的气势涤荡天地。 草木俯首,山色低昂,庞大的宫殿群在漫天的五色霞光中形同蝼蚁。 歌声渐至高昂,霞光凝出一道大开的宫门,且分出一缕向地上蔓延,一如毡毯。霞光中抽出五色丝线,顷刻间构成一朵朵繁花。 从天幕飞出一个个宫娥模样的红裳女子踏在繁花之上。她们持宝瓶,挥羽扇,托玉珠,光华熠熠,裹挟异香。 又有诸多仙姬弹琵琶,抚古琴,吹玉箫,行动间佩环叮当,如聆仙乐。 后再有十八力士列阵而出,擂金鼓,挥旗帜,踏祥云,护卫在侧。 仙音浩淼…… 内城中的宫人皆仰长脖子,望着天幕上种种异象,一时竟看得痴了。 最后步出一位羽衣星冠的少年郎,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恰似高天朗月,步入人世而来。 齐王未见过这等神仙中人,料定装神弄鬼之人便是他,对太后道:“母亲,这就是寡人的姐姐?” “再等等。”老人望向苍穹的目光中带着无限希冀。 那少年甫一出场,便站在一旁,五色霞光中伸出一支手,如凝霜雪。少年躬身托起她的手,将云中仙子引出来。 霎时间,瑞气万道,光辉万丈,诸天霞光收拢而来,覆在她的衣上,凝成她的发饰,点缀她的眼眸。 秀足一迈,便从毡毯上构出一朵青莲。 云之仙子踏莲而下,六位童子相对而立托起她长长的衣摆。 仙姬开道,力士拱卫,青莲灼灼,霞光艳艳,皆不如她的笑颜。 她来到窗前,盈盈下拜,道:“母亲。” “进来吧。” 一瞬间,窗化门扉,霞光铺路,直到床前。 她带着少年,跨过门槛,步步生莲,行至床前。 她眼中,有水光…… 众人尚且未从方才的异象中回过神来,就见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振袖而拜。 一拜,再拜,三叩首。 丹绛亦跪在她身侧,就听她道:“孩儿回来了。” 就像被吃饱喝足的吞江蝉撞了五下似得,丹绛脑子里乱哄哄直冒金星,这是……见家长? 他吃惊,齐王比他更吃惊,苏繁音的出场简直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前脚在说人死了,后脚就冒出来,排场还大到不像话。 再看太后满心欢喜连皱纹都少了几条的模样,心下更是不喜,特别是苏繁音的模样看起来比他的侧妃还小些,相当没有代入感。 万罗大陆修者和凡人无隔阂,他也知道苏繁音不好惹,国师都呆在墙角,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喘。 自齐国成为一方大国后还没有人敢给他气受,名义上又是自家姐姐,他一甩衣袖刺她道:“家姊怕是已经成仙得道,寡人观姊姊有通天彻地之能,能否遗漏仙泽,好让母子不用过早分离。” 国师为他捏了一手汗,他从苏繁音身上感受到气势如渊如岳,功法出自玄门正统,怕是哪一玄门大宗的弟子省亲,来了结亲缘。修为在他之上的修士哪一个不是视凡人为草芥,你是皇帝又怎么样?杀掉再换一个纸傀儡就是了,照样能代你行天子之事。 须知,修士没有义务为了一个凡人寿命而违逆天意,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特别是齐王这一番话,还暗讽苏繁音无能。 齐王这样作死,国师一时间把不定是救他好还是抱他姐姐大腿好,心中特别纠结。 齐王话音刚落,苏繁音扭头望过来,一双妙目中毫无波澜。 明明苏繁音是跪着的,齐王是站着的。他却觉得自己是跪着的那一方,心中一空,还不自觉退了一步。左脚绊右脚,要不是国师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估计齐王要出大洋相。 太后勉强撑起身,苏繁音忙起来搀扶,太后苍老冰凉的手抚在她头顶,无力道:“你打小就爱欺负弟弟。” 她的手从苏繁音头上一路向下,摸到脸颊,想记住她现在的样子,“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苏繁音眼角一弯,挽起一个笑容来,学着记忆中原主的语气,道:“娘亲偏心,明明是弟弟自己绊倒的,却偏怪我欺负弟弟。” 她这般作态倒是让齐王想起了点什么,隐约记得小时候还真有个不断犯事害他背锅的存在,顿时脸又黑了几分。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偏心的道理。”太后长叹一声, 她撒娇似得窝进太后怀里,道:“女儿二十年来都未曾承欢膝下,娘亲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太后望着她的眼中虽浑浊却满是慈爱,“哀家要走了,本想着再看你一眼,苍天厚爱,果真让哀家如愿。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太后搂着足有一百二的苏繁音道:“你看看你都瘦了。” 母亲看女儿,怎么看都觉得是在外面受苦。 她颤颤巍巍向着丹绛摸索,苏繁音把丹绛的手拉过来,放到她手心中。 太后笑得更开心了,“这是你的道侣?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显然太后极其满意丹绛。 太后一手拉着苏繁音,一手拉着丹绛,将两人的手叠放在一起,道:“哀家生的闺女哀家自己知道,若是让你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哀家帮你教训她。” 丹绛想极为羞涩的低下头,被熟谙他本性的苏繁音暗地里拧了一把,赶忙正色道:“师…繁…繁音她很好,并没有什么委屈的。” 太后似怪罪实宠溺地横了苏繁音一眼:“仙长连你的名字都说得结结巴巴,是不是被你欺负地惨了?” 苏繁音大呼冤枉,小白花丹绛本来就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哪里用得着她欺负? 母女两个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齐王见太后神色飞扬,全然无对着自己时的死气沉沉,一时心中郁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两人聊了足足有两个时辰,太后挥退左右对丹绛道:“哀家对繁音有些体己话,不知仙长可否行个方便。” 丹绛哪里有不从的,打了个稽首便告退了。 他走后,两个女人面上的笑容在瞬间褪去,室内弥漫起沉凝的气氛。 第15章 不谅 齐王拉着丹绛在御花园中相对而坐,想从他口中知晓一些苏繁音的事。早作打算,好为齐国谋些福利。 左右侍从皆好奇地打量丹绛,国师是厉害,但是远远没有苏繁音刻意造出来的排场这样一目了然。丹绛还生得漂亮,引得不少宫娥频频回首,目送秋波。 齐王还没套出两句,就有宦官火急火燎跑过来,贴着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齐王不顾礼仪霍然起身,甚至撞翻了身旁的云龙纹掐丝珐琅果盆。 泰宁宫内落针可闻,熏香袅袅将其内人物一并模糊了去。苏繁音又加持了几个术法,熄了炭火,室内从一开始的燥热变得怡人。国师的修为装神弄鬼绰绰有余,对上苏繁音却不够看的。 太后睁着浑浊的眸子定定看她,样子有些渗人,她亦不为所动。 她想扶太后躺下,太后突生一股气力,挣脱她的手。转而在床铺上跪下,对苏繁音叩首。老太太穿着单衣,伛偻着背脊,将脸深深埋进被褥里。 一声叹息…… “太后,您说什么我都答应。”苏繁音说着将老人扶起来平躺下,盖上被褥,掖好被角。 她像寻常人家女儿一般坐在太后床沿,侧首望着老人,又复述了一遍:“您说什么我都答应。” “我的女儿,应该死了吧。”太后看上去又苍老了些许,也不再自称哀家。她的眸光中映着苏繁音的倒影,似在看她又似在透过她看自己的女儿。 “查到李德福底细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呵……”太后笑了起来,就像是边倒吸冷气边发声。 “人心不足呦,人心不足。” 苏繁音明白她时日无多,现在是仅仅是回光返照,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母亲二字,重逾泰山! 不论是曾经的齐王妃还是现在的齐国太后,都会怀疑,都会探查,不计代价,不计精力。 第一世的齐王妃心有芥蒂,搜集证据还未来得及发作,就被水灾夺去性命。 但是身为齐国太后的她阅历见识皆不同往昔,凭借些微细节,几乎能推演出真相。 就说现在,只一眼就能断定她不是她…… 太后气息微弱,稍微说得久一些就废了她极大的精力。缓了一会儿继续问:“救济我大齐洪涝,广施粥药的那位道长是?” “是家师。” 太后又满意的笑起来,她心中越发笃定,“仙子法力通天,若是抱有敌意而来,我大齐早就已经覆灭。老身一介凡俗妇人,猜不透仙子的心思,但有一事想托付仙子。” “齐国发展迅猛,根基不稳。现在南有陈、秦,西面匈奴,北邻大月,可谓虎狼环伺。看似家大业大,实则危如累卵。老身即将故去,便想舍下老脸,托齐之一国于仙子,望仙子成全。” “不用太久,二十载为限。” 她心知砝码不够,又在床头夹柜中摸索一阵,掏出一枱精致的妆奁,打开后黄锦缎里静静躺着一块雕刻麒麟的墨玉。 “昔年有仙长云游到此,说我大齐风水绝佳,气运兴旺,不日可出大能之士。施下此玉予我,让我交给有缘人。”太后摩挲了一阵,极为小心地将这块几乎跟了她一辈子的麒麟玉交予苏繁音 “应当是仙子的机缘。” 齐太后年逾五旬方生苏繁音,这块玉本想做公主的嫁妆,可惜她到死都没有看见女儿出嫁。 苏繁音接过麒麟玉,放入乾坤袋。此玉沟通云遥仙尊飞升前所遗一处秘藏,需得女子持玉开启。经过诸多考验,简单来说就是合仙尊眼缘,才有机缘获得里面传承。 云遥仙尊声名赫赫,只可惜眼光太高,登临天帝位万年都没有后人得她传承。传着传着,不想这块麒麟玉到了齐王妃手里。 苏繁音自然知道有人通望气之法,费了一番布置就是想将玉交到她手中。对此也是无可无不可,她在意的另有其事。 她几番张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您……能原谅我吗?” 其实答案早就在轮回之中知晓了,她却总是期待,期待着剧情变化收获不同的回复,期待着能得到一个母亲的谅解。 太后脸上挂着微笑,却不说话。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苏繁音等的却不止这一世。 太后说:“老身接受,但不原谅。” 接受,但不原谅。 尘埃落定…… 剧情再怎么变换都违拗不过一位母亲的决定,她接受女儿已死这个事实,却不原谅苏繁音这个人。 太后其实和苏繁音很像,不肯委屈自己。 哪怕有求于人,也不肯说违心的话。 原主何其有幸,得一人生生世世牵挂! 外边开始下起了雪,鹅毛一般大,一片片不紧不慢地落,苏繁音知道相处的时间快要到了尽头。 她站起来整理衣裳,那些个装神弄鬼的霞光已经卸去,她通身素白如穿孝服。她握着太后的手道:“时候不早了。” 太后笑了笑,按剧本设定好了的问她,“你是修道的,那么人死后,会有来生吗?” 原书设定没有轮回也没有地府,人死之后的魂魄至多只能停留七日,便弥散天地。魂魄由白昼和黑天交界处的原初之树产生,遁入虚空投身到千家万户,山精水怪之中。 一个人死了,便是死了,魂飞魄散。再大的仇怨,也仅仅只能折磨他魂魄七日,随后便尘归尘土归土。 苏繁音以前都是这么回复太后,这一世不知是不是因为丹绛的缘故,心软了几分。她开始骗她…… 她说:“人死为鬼,会被鬼差引去那鬼门关。待路引具备,就可以走上黄泉路。若是有人唤你的名,千万别回头。 黄泉路旁开遍彼岸花,就像火照一般。 路的尽头是忘川,忘川之上有桥名曰奈何。过了桥后是望乡台,可以瞭望家中的情况……” “真好啊……”太后闭上眼,喟叹道。 苏繁音说着说着,声音渐低,太后脸上带着笑意,身渐冰凉。 窗外的雪啊积攒在叶上屋檐,落得世间尽是白色。 天沉沉,雪纷纷,神扬扬,心昭昭! 放下心中最后一丝顾虑,苏繁音走出门,纵起长达数十里的恢宏剑光,扶摇直上。仙姬,力士,童子,丹绛皆脚踏祥云环绕剑光追随她而去。 云端有歌声曰:“落叶归根游子心,仗剑天涯逍遥意。此间因果此间了,天地浩大任我行!” 齐王之前得知陈、秦两国联军好像请了什么了不得的道士,一路掩饰踪迹。如天降一般,现在已经兵临城下。 此刻他正调兵遣将,吩咐左右守好城门。忙完就觉得心漏跳了一拍似得,手中虎符“啪”地一声缠满裂纹。他知道发生了什么,早就有准备,可还是眼中一酸。急忙猛吸几口气,稳住心神。 听得歌声传来,仰天望去就见苏繁音执剑傲立云端。耳边一叠声传来,“太后宾天了。” 苏繁音怕齐王哀思过重,遥遥打了个清心咒到齐王额上,道“我承太后之诺,当守齐国无忧,皇弟且安心。” 声音不重,却响彻诸人心底,也响在城外敌军心底。 苏繁音是齐国公主并不是什么秘密,《仙途》中说是白莲花陆婉婷嫉妒苏繁音精进飞快想借刀杀人,覆灭齐国以乱她道心。 元婴修士心念一动自有手下鞍前马后,替她承担因果。 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只可惜她没料到苏繁音会在此缩着缝十□□服,一丝气机也不漏。更没料到苏繁音这位穿书的知道这是必过剧情,太后的死便是触发点。 齐国皇都外三万大军兵临城下,马嘶人沸,战鼓生隆隆。大雪随风飞舞不休,人群宛如海洋,绵延无尽头。 军中有金丹修士坐镇,陈国将军感觉浑身都是胆,乍闻此言又结合齐国公主成仙得道的传闻,赶忙巴巴望着身畔的道士。 那道人一撩拂尘,似是早就知道一般,对陈国将军道:“不过一个金丹初成的小辈,将军无需烦扰。” “是么?” 他话音未落眉心凸现一道血痕,好似那朱砂痣一般。苏繁音收回剑光,剑尾带着一颗成色上佳的金丹。 这才一个来回,那道士已经毙于她剑下,更有甚者连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方才还喧哗不休的大军,一时间噤若寒蝉,仅有几匹尚不明情况的马打了几个响鼻。 苏繁音将剑往上一抛,剑音鸣响,化作一柄巨剑悬浮在她的头顶。 随后剑身颤动一阵模糊,巨剑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如是分化生生不息,不多时已有三万之数。 就听云端的少女朗声道:“下一个谁来?” 第16章 转因果 飞雪覆城,寒剑凌空。 三万把飞剑交相辉映,剑啸之声百里可闻。每兵士都感觉自己头顶悬着一把剑,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终于有个脖颈奇长,碧发兽瞳的金丹修士飞遁起来,高喊道:“兀那小辈,莫得意!” 他身形刚动,头顶的剑亦随之飞掠。还未等他祭出本命法宝,剑光便击中他后心。只听“叮”地一声,那修士身上绽出宝光万丈,堪堪挡住剑光。 他心下大定,正想再说些壮场面的话。 附近万千飞剑分/身清啸一声,穿插往来。初时还是宝光大放,然而没“叮”几声,就传出一阵惨叫,有剑光勾着一颗紫青色妖丹徐徐飞向苏繁音。待宝光散去,空中落下一具千疮百孔地大蛇尸体。 阵中的修士纷纷退避,万万也没想到是这个结局。 起初他们看苏繁音修为不过金丹,气息凝滞远不如金丹巅峰圆转如意的境界,身上看起来更是没什么法宝,也就不当一回事。 哪里知道苏繁音一柄法剑神出鬼没,锋芒无匹,须臾之间连诛两人,凶威滔天。 苏繁音心思一转,将玄光融入她眉心神念的气机放出一缕,凡人尚且不觉,军中修士几乎错以为自己身上有万钧之力。两股战战,心智差的已经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勾结妖修啊。”她手中转着两枚金丹,闲闲道:“我观遁法觉得破是眼熟,可是元阳剑派的长老?” 苏繁音闭着眼睛也能背剧情,就想给对面扣帽子来着。 一顶元阳剑派勾结妖修残害同道的帽子扣下来,加上她自身战力无匹。阵中的两位金丹修士自知不敌,终于撑不住了,双膝一软,齐齐跪下道:“全凭仙子发落。” 随之他们身后的练气修士和筑基修士也跪了下来,道:“全凭仙子发落。” 三万大军一脸莫名其妙,一盏茶前还高高在上看起来特别牛逼带着他们驾云挪移万里的神仙大老爷怎么都跪下了? 在凡人看来,同为金丹,两个打一个不见得输。 可金丹修士却拿苏繁音当元神大佬来对待。 还是一个丧心病狂!扮猪吃虎!逗他们好玩的元神大佬! 晋升元神之后自然而然可以神分万千,在剑修中更是每一把飞剑分/身都相当于修士的一缕神念,当然有一部分法宝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但当苏繁音身为金丹散出一缕元神气息的时候,他们开始慌了。 换句话说就算苏繁音本身不是元神真人,背后肯定也站着一位。 元阳剑派是小宗,派中掌教真人也才堪堪元婴,是万万惹不起元神真人的。 元阳剑派大长老面貌清癯,蓄着寸许长的山羊胡须,对着苏繁音的方向行了个大礼,问:“敢问仙子是哪位真人座下高徒。” “家师乃是逍遥剑宗玄光真人。”苏繁音亦回了个大礼,收了元神气机。虚虚抬手,将一众修士都扶了起来。 她表面上淡定从容,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私下里更是一心二用,以秘法偷偷摸摸向下边传音入密。 齐王站在城墙上往下望,他不懂修士之间的龃龉。就看见苏繁音力压修士,己方形势一片大好,三万大军连着两国名将都跟鹌鹑似地站在那边不动也不躲。他刚想下令放箭,就被苏繁音传音制止。 齐王眼中闪过一丝不解,莫非苏繁音是他肚中的蛔虫不成? 离对方将军近的一群弓箭手也是如此,本想暗搓搓建个攻。弓还没张开呢,就被苏繁音吓了得手一抖,羽箭直直扎到城墙下。 #刁民总想让朕背锅!# 这一发要是射下去,那些被她唬住了的修士当然不会阻止,到时候因果又担在她头上! 不约! “原来是苏道友。”大长老心中更是复杂,全然没注意到这边鸡飞狗跳。 万罗大陆有记载以来,丹成至尊者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苏繁音丹成至尊的名声谁都没当一回事,逍遥剑宗并不是什么顶级的宗门,何德何能出丹成至尊的弟子?多半是玄门大比在即,逍遥剑宗往自家脸上贴金。 一开始还有好事者打听苏繁音的事,结果苏繁音的履历太过一言难尽……筑基都没有折腾了近二十年,一日之间成丹。 哈哈哈,这是拿别人当傻子耍。 元阳剑派起初要讨好陆婉婷就是这么个理,苏繁音久处重华堂,门中没有根基。这等资质低劣弟子,玄光真人估计也放弃了。至于那金丹境界,多半是服食丹药强行提升,没看见刚金丹就被踢出去游历了吗? 再退一步,就算不巧遇到,直接杀了来个死无对证。苏繁音并无历练除妖的履历,想来战斗经验一丝也无。玄光真人还能为一个看不上眼的弟子问责不成? 他们以为苏繁音就是一软柿子,没想到踢到一块铁板。法宝强,下手狠,身上还带着元神真人的神念。 这时候哪怕苏繁音说自己是掌门私生女,他们都是信的。 一人之力威慑全军,根本不讲道理嘛! 元阳大长老嘴里发苦,他设想过千种局面,却偏偏没想过现在这样的。打又打不过,传出去被一个刚成金丹的小辈压着打,怕是老脸都要丢尽。 “依苏道友之见,此事如何善了。” 苏繁音就等他这句话,眼中精光一闪,道:“简单,长老及门下弟子,立道心之誓便好。” “护我大齐二十载,陈、秦、齐三国结为秦晋之好。” 大长老踌躇一下,二十年对修者来说并不是太长的时间,苏繁音这条件提的并不过分,也就答应了。 修道之人最是方便,直接拿道心向上苍起誓就好,违约者道心破碎,修为尽散。苏繁音仔细分辨他们誓约中措辞并无不妥之处,知道这次又成了,心中大石终究是放下了。 她应太后之言守齐国二十载,虽说容易,但是二十年间全呆在一地,毫无破局的希望。齐国毗邻逍遥剑宗,灵气自是丰富,至尊道体催命一样,根本就是死局。 这时候元阳派跟个贴心小棉袄一样送上来,简直瞌睡给她送枕头。让她抓到辫子转嫁因果,换成整个元阳派替她守齐国,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仙途》中虽说杀机万种,却还真没一处是让她必死的局,凡事总留了一线生机,就看你有没有触发支线。 她思忖着九九天劫应该也有相应的破除之法,可惜作者坑了,就写到女主元婴,后面的故事没有主线可走。 齐王于明江之畔设宴,宴请陈、秦二国将军,以及诸位元阳派长老。 一场宴席吃下来,苏繁音频频举杯,喝得元阳派两位长老满头大汗,顿觉苏繁音肯定是被大能修士夺舍的!没见过小姑娘家心思这么多,差点就被她坑成卖身契! 丹绛也是看得一愣一愣地,苏繁音还特别下作地在酒里下药,迷得几位将军晕乎乎签下各种不平等条约。他良心很是不安,偷偷扯苏繁音的袖子,问:“这样不好吧。” 苏繁音对着她的马仔神秘一笑,“凡人间契约随时都有撕毁的可能,我就求个心安。” 可能被苏繁音*汤灌多了,丹绛觉得师姐说得都是对的。 明江之畔,一派和乐融融,宾主尽欢…… 苏繁音走时特别传授了国师一番,国师千恩万谢左一个仙子,右一个恩师就攀上交情了。苏繁音一副被拍马屁拍的很开心的样子,拉过丹绛,从他乾坤袋里掏出几件法器送给国师。 国师自是千恩万谢。 做了这么多苏繁音还是不放心,又将一副布满五色霞光的玉简交给齐王,让他拿去镇压齐国气运。 玉简本身是一件诞生微弱灵智的法宝,留有她的神识,刻有传送之法。若是齐国有难,她也可以第一时间感知周旋一二。 最后,苏繁音才带着丹绛和她画的那些美人、力士、童子,驾云浩浩荡荡而去。 才刚飞出齐国地界,催奏的仙姬纷纷哑火,力士变成一张张纸片乱飞。丹绛东奔西跑,才收齐一叠纸。 纸上附有精气,若是乱丢机缘巧合之下让什么懵懂牲畜得到,便会诞生灵识。若是无人教导,不分善恶,极有可能为祸一方。 苏繁音画得太多,丹绛的乾坤袋塞不下,只得抱在怀里。苦兮兮对苏繁音说:“师姐,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繁音躺在云上心情上佳,一抖脚,豪迈道:“讲。” “鹌鹑还在锁在客栈里……” 高空中本来飞得好好的云彩,突然一阵形变,急急往齐国掠去。 第17章 剑名黄泉 剧情刚开了个头,才脱离新手村。苏繁音坐在云头,擦拭着玄光真人给她的剑。捋了捋现在的线索,觉得生路有三条。 第一,继续去找那纵横虚空的凤凰。 《仙途》中设定的凤凰很叼,能自在穿梭三界,翱翔于九天之上,战力卓绝且无拘无束。凤凰现世,则天下清平…… 苏繁音想也没想就把这条叉出去,盖因这么多年她连凤凰毛都没碰到过。原书女主还在山上时莫名其妙就跟了只凤凰,是不是她魂穿了被神兽看出来,不认她了? 第二,证道。 《仙途》中大道三千,每一道对应一位神明。凡人若是一朝悟道,可向天证道,若是成功则可以肉身成圣,作为开创一道之鼻祖。云遥仙尊便是凡人证道杀戮,平地飞升,一路拼杀,最后踏着天帝魔尊的尸身加冕为王。 唔,苏繁音摸摸鼻子,她证了,没成功过。代表天地至道的造化神钟在她面前浮现,她却不知道怎么证道。时限一过,神魂肉身在钟声中消弭。 再说三千大道前任都证尽了,她如要证前人之道就得杀死道上神明,以凡人之身戮神希望渺茫。 第三,集齐云遥仙尊所遗之物。 苏繁音猜的,这一辈子新支线搞得这么明显,就差加个红字大喊我很重要,想不注意都难。就说玄光真人不按套路给她凌月剑,而是弄了一把新的。还特意提到“遍寻仙尊飞升前所遗之物”,一看就是新出路嘛。 苏繁音这孩子蠢是蠢了点,但不傻,结合一下前面的经验,揣摩一下作者的脑回路。不就是让她集齐遗物,召唤仙尊,破界飞升嘛。最好仙尊在凡世还有什么不得不答应的要求,一看她就是有缘人,巴拉巴拉一堆。 搭上仙尊这条线,飞升后日子肯定也不艰难,抱着天帝好乘凉。相信不用过多久就会升职加薪,晋级大罗金仙,迎娶丹绛,走上人生巅峰,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苏繁音脑补了一下,情不自禁“桀桀桀”怪笑起来。望之活像深陷心魔,引得丹绛频频回首。 鹌鹑拿爪子扒拉着云絮,歪着脑袋,乌溜溜地豆子眼中闪着疑惑地情绪。 他们要去往原初之树,去那白昼与黑天交界之处。从天空海扎进去,顺着海中的潮汐,沿着原初树庞大而杂乱的根系游走,最后才能见到玄光真人的故人。 时候未到,苏繁音并不打算早早过去。她还强行称晕剑,让丹绛将剑遁改成行云,一路飘飘荡荡,一脸“我就是在拖时间”的正直表情。 她还在等元阳剑派那位掌门真人的反应,并不能走太远。 现在倒是可以提升一把丹绛的实力,男主筑基巅峰,快要金丹了。左右时间有多,去前方仙市采办一下凝丹草药,还来得及。 丹绛见她擦着剑突然怪笑起来,一头雾水。偏偏苏繁音笑着笑着,抱剑从云的那一边翻滚过来,滚到丹绛脚下,趴着。既没收剑也没个剑鞘,丹绛怕她伤到,忙把她翻过来。 以翻乌龟的动作…… 硬生生让苏繁音原本准备好“少年,你想变强伐。”的台词憋了回去。 丹绛将剑搁置一边,仔细的查了查苏繁音身上有没有伤口,这才放心。 刚明白他心思的苏繁音怒视之,你师姐我又不是搞笑角色! 丹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转而摩挲起长剑来。他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把法剑,之前只觉得和普通剑不同,乍一看去此剑虽未诞出剑灵,却无端地有一种傲气,贵气,君子之气。忍不住赞道:“好剑。” 饶是苏繁音以渡劫大能的眼光来看,那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法剑,更何况是丹绛这样的筑基修士。若是她能长久温养,此剑说不得可以和神器一争高低。 “我听师父说起过,剑修的剑都有名字,不知师姐的剑名为何?”丹绛又问。 苏繁音一愣,她此前都身随玄关真人的凌月剑。这辈子换了剑,多少有些不大适应,叫它凌月吧,也不合适。按苏繁音的取名水平,说不得以后修界要多一把类似“紫光龙毛剑”这种一言难尽的名字。 干脆摇摇头,把难题抛给丹绛,“并无,你来取一个吧。” 初闻此言丹绛一怔,微微张开嘴,随后无限欢喜地转了一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多数剑修此生只伴随一剑,将自己未来成名的法器让别人来取名,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信任,更有一种交托的意味。 “不如叫黄泉吧。”丹绛把剑交给苏繁音。 苏繁音一愣,原书女主的剑确实是叫黄泉,和丹绛的碧落剑凑成一对。 此处黄泉并不是地府的意思,而是人们打井打到一定程度。渗出搀和着泥土的黄色泉水,猜测地底有黄泉。此后用黄泉来称地下,也与第一天碧落天相互呼应。 丹绛那点小心思,她没戳破。伸手在剑柄处一弹,法剑应她心意鸣响不休。在丹绛的注视之下,剑身处方方正正浮现出黄泉二字地铭文。 搞定。 “丹绛啊。”这时候苏繁音才想起正事没谈,拉着他坐下,搂着他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你也快凝丹了,是不是要去找些仙材。” “不,师父说师姐最会忽悠人,让我别傻乎乎全听你的,先到了地方再说。” 不对,师弟,你前几天跟我表白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初被拒绝,苏繁音也不气馁,开始拿出第二套方案,她状似羞赧地笑道:“前几天购置纸笔,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出项,是不是凡间银两都用尽了。” 在齐国苏繁音吃穿用度怎么烧钱怎么来,掏光了丹绛腰包里二十年来斩妖除魔攒的积蓄,她故意的。 丹绛皱眉点点头。 苏繁音一看有戏,摸出妖丹托在手中,循循善诱道:“你看你师姐这么会花钱,是不是先去前面的仙市整顿则个?省得养不起师姐。” 丹绛坚决的摇摇头。 他手一翻,翻出一瓶筑基丹,和当日给苏繁音的那瓶一模一样,双眼弯弯地在苏繁音眼前晃动。 筑基丹虽会坏人道基,但是对于没有天赋根骨的凡人来说千金难求。即可延年益寿,又能强身健体,商贾之家都抢着要。随便找一处识货的地方自可换取大量金银,就算苏繁音再能作,也作不完。 苏繁音心中把乱剧情的玄清骂了千百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塞到自己乾坤袋里。同样弯起双眼,装傻道:“你觉得如何。” 丹绛是老实孩子,万万没想到她整这一出。望着手上空空如也,一瘪嘴,栽倒在她身边。闷闷道:“依你依你都依你。” 苏繁音调转云头,愉快的往仙市方向去了。 第18章 黑袍人 曲川仙市的位置并不是固定的,现在它正游动到明江下游这个位置。曾被大能以须弥芥子之类的术法隐在虚空中,筑基以下的修士根本见不到,就算是筑基修士也要靠法器或者符箓才能勉强见得。 苏繁音轻车熟路,丹田之内真元流转,碧龙舞动。金丹之力外放,聚成一点冲击虚空某一处。 “铛……”不知何处响起钟声,眼前之景就像波纹一般,徐徐晕染开。 黑背白肚皮的巨型虎鲸游曳在苍穹之上,虎鲸背上筑起一座繁华的城市,人声鼎沸,比起二流宗门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有不少建筑以灵气托载,盘旋转动在城市周围。 鲸鱼摆动巨尾,在空中如同一道迤逦的山脉,带着压迫性,静静游过。 事实上任何渺小在巨大面前,都会感受到这种压迫性。 丹绛笼在鲸鱼的阴影里,怔怔望着这头异兽。他以前只听过仙市,并没有切身体验过。睁大一双杏眼,拉着苏繁音问道:“师姐,你怎么知道此处有仙市?” 秃毛鹌鹑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和他一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苏繁音。 气感,对于筑基修士来说还是如同天书一般无法感受的。苏繁音眼中,天地灵气在此处出现汇聚扭曲,而丹绛看不到,只能模模糊糊感知。 她索性以指为笔,以灵气为墨,虚空为布,画起灵视符来。她动作迅速,毫无停顿。须臾间一道符咒就印在丹绛眼睛上。 仿佛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丹绛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一般,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明江浩瀚,山色浩渺,天地浩大,他能感受到蚯蚓钻入泥土的细微响动,亦能体悟早梅傲寒而开刹那芬芳。诸天灵力流转不息,仿佛在他眼前构成一幅极为清晰的画卷,一时神思激荡。 “至高处有低处不可见之景。”苏繁音笼着袖子,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棍样,驾云挪移,开始排队。 对,排队。 玄门对魔宗极其忌惮,数百年前爆发过道魔之争。看现在玄门恨不得把万罗大陆都锁起来,检查每个修士的作风,就知道虽然没输也没讨到什么便宜。许多天才陨落在了征战之处,玄光真人亦是在那时毁了前程。 吃一堑长一智,特别仙市这种人流杂乱的地方,往来修士都要检查是否是魔修。 苏繁音对此那是特别不屑,她有几世做过魔修。时代在发展,魔修也在进步,还创出一种新的功法,选一些底子妙根骨佳心性好的小萝卜。在魂魄中打下魔种,修的是玄门功法,魂中魔种天天耳提面命杀戮之法,等到时机一到,一身神通转为魔宗传承。 苏繁音那时候属于一个底层小虾米,探不出太多来,还被魔宗大佬嘲笑不成器。岂有此理!堂堂女主,至尊道体,只能跑龙套! 魔宗蛰伏数百年,困守小世界,就想搞个大事件。 她探了半天就知道明面上有个叫梅菡的弟子,被当成榜样宣传。据说已经混成了一派栋梁,有元神修为。至于是谁不知道,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可能,有几百世,活到狗身上了吧。 苏繁音一边把丹绛塞到身后,一边和前面一位国字脸,面白无须身缠红紫绫罗的修士唠嗑:“等了有几个时辰了吧。” 前边的修士也是寂寞,一转头看见苏繁音秀秀气气一个小姑娘,身负金丹修为。两人修为也对得上,不用摆什么架子,迅速用那种掐着脖子一般尖细的嗓音,夹杂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方言,冲苏繁音抱怨起来:“可不是厚,小娘子看着面生,姐姐跟你讲厚。前日子曲川之主那个小白脸儿,也不知被吹了啥子迷药哦,就嗦有魔修乱世,进出都要扫查了厚。” 他说着说着翘起兰花指,用两根手指拈起一张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珠,擦下一手白/粉来。“可怜姐姐我,从半夜里等到现在厚,看着都憔悴了。” 丹绛在苏繁音身后打了个哆嗦,没藏住。被那修士瞅见,亲亲热热地拉过手去,尖声道:“哎呀呀,哪里来的漂亮小娘子厚,姐姐我这样羞花闭月的容貌,都被你比下去了哩。” 他说话间□□扑簌簌的掉,还有许多喷到丹绛脸上。偏偏丹绛修为又低,加之在苏繁音身边的时候性子跟朵小白花似得,此时只怯怯拿眼睛瞄苏繁音。苏繁音赶忙把他的手抽出来,从乾坤袋中翻出一盒脂粉,塞那修士手里道:“姐姐哪的话,就乡下来的妹子,万万不敢和姐姐媲美的。” 那修士被苏繁音夸得通体舒泰,刚开粉合。他身边迅速刺溜过一个小王八蛋从后面窜到最前面过去,交上通牒铭文,得意洋洋地望着之后修士排的长龙,露出一个讽笑来。 一时间群情激奋,可拿他没有办法,入口处有五位元婴真人。眼巴巴看着这小王八蛋一扭一扭进仙市去了。 万恶的vip。 苏繁音深以为然,有跟那修士相见恨晚般一唱一和抱怨起来。两人说得唾沫星子横飞,进入仙市挥手告别的一瞬间,丹绛忽然在她身后小声道:“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乍闻此言,苏繁音顿时菊花一紧。丹绛这小子别的都丢了,就那第六感千世如一,比她这个女人还准。 刚进来总不至于出去吧,为之奈何? 她安抚丹绛道:“你想多了。” 曲川仙市在记忆中真没什么怪事发生,千世轮回人品保证。 刚说完呢,就被打脸打得飞快。一柄火焰长刀自二人身后劈来,苏繁音侧身闪过,从丹田中抽出飞剑当空一划,剑意熊熊,便是匆忙出剑亦不落下风。丹绛亦拔剑,在旁辅助。 来人裹着黑袍,身材看不出来,披着火焰斗篷,连脸都裹得结结实实。从气机来看,当是金丹修士无疑。 对方并没有放出什么杀意,好似朋友间过招,门口那五个元婴就跟木头似得不管。仙市之中,打斗也是寻常,不死就行。 苏繁音不敢托大,一手凭虚画符,一手执剑冷对。别看她在齐国连诛两金丹修士何等威风,实则钻了先手的空子。与有准备的金丹修士干一架,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好就好在,仙市中至多只能施展低阶的符法,低阶的神通。要是拔山挽澜这类的神通一用上,早就触发仙市禁制,自有大能来收拾你。两个金丹修士看起来是很可以的,偏偏只能用大路货火焰刀,低阶符文,低阶剑法交手。 来者不知苏繁音的本事,亦是紧小慎微,修得金丹之人哪有一个省油的?提刀就上,顺脚就想把丹绛踢到一边,丹绛剑尖点地轻身而起,腿风直扫对方脸面。 苏繁音将新鲜出炉的符咒送到那人身后,同时剑尖横扫攻来者下盘。 来者见身后符咒一闪隐没到虚空中,不退反进。去势不减,整个人一矮,从苏繁音剑下空隙滑过来。苏繁音干脆往前一扑,双手撑地,倒立起来,免过下盘不稳被扫倒的命运。 谁知那人腰上使力,侧滑开去,两腿连点,踢掉丹绛拄地之剑。丹绛人在空中,只来得及捏了个轻身诀,又被那人补上一脚,还是没躲过被踢飞的命运。 在墙边滚了两滚,一身锦衣玉袍在墙角不可避免地蹭了点灰。 苏繁音抽空看了一眼,暗自咋舌,男主也不愧是男主,这点灰竟然丝毫没对他颜值产生干扰。 那修士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手中火焰刀一荡,光焰顿时蹿出数尺,向苏繁音挥来。苏繁音通身真元凝聚在足上,再有片刻便可踢中那人咽喉,不死也去半条命。可是光焰亦至,她甚至能闻到发丝的焦糊味。 然而对面可以轻松避过她的攻势,苏繁音却处于绝对下风。 一切接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丹绛有心阻止却无能为力,苏繁音身上并无护身之物,城门边的元婴修士还是跟木头似得不看一眼。他咬紧牙,站起来再战。 情况突转,苏繁音手下尺寸之地蓦地金光大放,连同她身后也就是本来蒙面人所站立的地方亦是金光大放。挪移符咒生效,瞬息之间将苏繁音挪开三丈距离。火光堪堪到她脚下,扑闪一下,十分不甘的熄灭了。 来人站在原本苏繁音站的地方,似是被琥珀封住的虫子一般一动不动,她四周有淡蓝符文流转,密密实实将他困在此间。 “世人都说,竭涯子一去,凌空画符成绝响,想不到今时今日还能看到这样的神通。”来人的火焰披风熄灭,长刀上的火焰也杳无了。他,哦不对是她,声音清亮婉转,就似一只小百灵鸟似得。 “只靠火焰刀这种大路货对战,而不出神通,明显是我在欺负你。”苏繁音收剑,像是对老友般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现在的你简直让我想去洗洗眼睛,再看看是不是认错了人。” “你也没出剑啊。”来人轻笑,摘下帽檐,解开覆面法术,露出一张让丹绛怎么也想不到的俏脸来。 第19章 鸿雁传书 红帽兜的小百灵收刀回丹田,亲亲热热地扑上来搂着苏繁音的手臂,状似嗔怪道:“师姐,你走了都不告诉我们一声,师兄们都好担心你。”末了她才小小声加一句,“我也是。” 苏繁音苦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能说吗?一说就不止丹绛一个跟着了,那是倾巢出动带一群熊孩子去郊游,这还让她怎么开心的挖仙尊遗物? 丹绛拍拍尘土走近,他倒是没说什么。他脚边跟着的那只秃毛鹌鹑,正特别激愤地挥动着翅膀冲着谢鸢“叽叽”直叫唤。 小师妹刺溜一下子从苏繁音腋下穿过,趴到她身后,露出半边小脑袋对丹绛皱鼻子。又凑到苏繁音耳边小声道:“带师兄还不如带我,丹师兄这么没用。” 啧,心机。小百灵胆子大了嘛,她本来可以用传音之术不让丹绛听到。修士皆耳力过人,况且距离不长,丹绛想不听到都难。 丹绛收剑后平静地看了苏繁音一眼,苏繁音硬生生从那平静地目光中看出了千种委屈,万般思量。 苏繁音给他传音道:“再不结丹,师弟师妹都到你前头喽。” 闻言,丹绛冲她一笑,像是在说,“你护我啊”,颇有一种柔艳的味道。苏繁音最受不了他冲她笑,因为她难以维持神棍模样,跟凡夫俗子一样老是把持不住被丹绛迷得七晕八素。 苏繁音也笑着望他,两人之间顿时夹杂不了任何单身生物。谢单身狗鸢在后面“啧”了一声,挤眉弄眼道“丹师兄做了这么多年柳下惠,终于动手啦?” 前瞅瞅丹绛,后看看谢鸢,苏繁音忙往自己头上糊了一巴掌,让自己清醒点。 往后一捞把小师妹拎出来,“怎么说话的这是,没大没小。” 谢鸢低着头,足下蹂/躏着脚尖一亩三分地。“师兄对不起嘛。” 看看这熊孩子,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毫无诚意。 刚道完歉,她又笑嘻嘻的缠到苏繁音身上,抱着苏繁音的胳膊一边走一边问:“师姐,你有这么一手凌空画符的好本事,怎么不早拿出来给我们长长见识?” 不问这个还好,问起来苏繁音只想汪地一声哭粗来,她穷啊。 她买不起符箓,买不起符纸,买不起好笔好墨。她穷啊! 修界符师少,丹师少,炼器师,阵法师更是稀少中的稀少。凡世修者寿命有限,精力有限,为了道法精进极少去分心修习这些,符师、丹师、炼器师、阵法师寿元短暂,各种物以稀为贵。他们所用的天材地宝,自然水涨船高。 不是竭涯子难再现,是缺少这种天赋高,才情高,有钱,又耐得下心思以漫长岁月对符箓研究的人。谁不是奔着成仙去的? 再说,剑修穷啊,大道三千剑修最穷。直观的例子就是,剑修金丹期需要祭炼本命法剑,玄光真人一介元神大能,剑修中的战斗机,就给两个弟子配了法剑。谢鸢刚升上金丹,只能提刀砍砍砍。 苏繁音作为一个剑修,穷得裤兜里连叮当都响不起来。又是喝口水的功夫都会涨修为的体质,还有轮回神技,自然有时间研究怎么省钱。 其实苏繁音不仅精通符箓,还精通丹药,反推过玄门魁首鸿蒙观的护山大阵。除了炼器一途仅仅是理论精通,一是实在没钱,二是擅长炼器的百宝阁靠血脉传承没法混进去。 各种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谢鸢这熊孩子失忆后老喜欢戳人心窝子,没以前萌了。 千世轮回大概只让苏繁音养出一种“不装b会死”的病,又开始满嘴跑火车,装作伤感道,“你不记得了,我们第二次见面时,我为了逗你开心,画过鸿雁符。” 她随手在空中刻画一只凤蝶纹路,最后一笔勾成。纯粹由线条构成的凤蝶,闪着银芒翩翩飞起,绕着谢鸢飞了两圈,向远处飞去。 扯淡,两人第二次见面她那点微薄的灵力能画出符就有鬼了,随手折蝴蝶安慰小姑娘倒是真的。 不知道谢鸢是信了还是没信,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正要开口。苏繁音哪会让她再问下去,明知故问道:“师父让你干什么来了?” 还能干什么来,玄光真人让谢鸢带了不少灵玉,来此间仙市参加那拍卖会,淘一把飞剑回去。逍遥剑宗的确设有剑阁,但谢鸢贡献有限,弄不到好剑。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修仙小说套路中逃不过比武,也逃不过拍卖会。 唯一不跟套路走的是苏繁音是个穷的,自打霸总丹绛不在,他们一直很穷,特别穷。要不,苏繁音怎么老要来这里走剧情钓金主呢? 谢鸢眨了眨眼,俏皮道:“猜猜看。” 她左等右等,苏繁音笑而不语,丹绛也不接话,自己倒是先憋不住了。转了半圈转到两人前面,手背在身后,倒着走,神色飞扬道:“师兄师姐都有飞剑,师父也让我去挑一把。等有了飞剑,我就正式成为剑修啦。”她言语间倒是没有对玄光不赐剑的不满,反而像小孩子一样忍不住炫耀。 丹绛被她那副样子逗笑了,伸出手揉了揉这只小百灵的脑袋。 苏繁音也笑着问她,“你知道拍卖上乘法宝飞剑的那个地方在哪吗?” 小百灵被她问得一愣,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后理直气壮道:“可以问啊!” 苏繁音失笑,哪有这么简单。曲川仙市中拍卖会不断,他们方才走了一盏茶时间路过的不下三个,但若是要说最好的需得去那仙市正中的好再来。名字是地摊货了一点,里面的东西可不地摊,就是进去需要有信函推荐。 倒不是玄光真人有意坑谢鸢,只是玄光真人那辈还没有这个规矩。他晋升渡劫无望后总宅在山里,真没想到这个。 苏繁音与谢鸢一分说,小百灵终于有点发愁了,拍拍脑袋问:“那怎么办。” 她仍旧心不在焉地倒着走,苏繁音怕她磕着碰着,忙把她拎正了。冲她神秘一笑道:“不碍事,会有人带我们去。” “在哪儿在哪儿?师姐的朋友吗?”小师妹奇道。 “算是吧。”苏繁音把手笼在袖中,目光悠远起来。 听得此言小百灵的目光开始在人群中逡巡起来,东张西望地企图找到传说中师姐的朋友。 丹绛最了解苏繁音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格,总想搞个大新闻。怕她真惹到什么惹不起的人物,暗中传音问她。“大忽悠,你都没出过山,哪有什么旧友。” 然而他担心的人依旧那副老神在在,高深莫测的死样子,拿余光瞄他,传音回道:“山人自有妙计。” 正说话间,他们一行人错身而过一位颇是俊俏的年轻修士。那修士文人打扮,穿着一件打满了补丁的秀才襕衫,不像是修士倒像是话本里的落魄书生。食指上停着一只由线条勾勒的凤蝶,正是苏繁音方才所画那只。 他本来以为是哪个小子讨姑娘开心凝成的幻术,落到身上才知道竟然特么是枚鸿雁符! 鸿雁传书,鸿雁符分为两种。一种有目的性的传信,可飞万里之遥。另外一种则跟漂流瓶一般,没有特定目标,随意停留,上古时鸿雁门更是以此筛选弟子。还曾有女修,用鸿雁符寻得过如意郎君,传为佳话。 寻常符师画符,通常需要具体的物件承载符文。比如剑符多用精铁,盾符多用龟甲,而鸿雁符多以飞禽昆虫为载体。有道是善书者不择笔,再往上被人称颂的大符师,可在寻常符纸之上绘制。 只是他眼下这枚鸿雁符,虽然什么信息都没有,却单由灵气构成。 什么概念?有大符师之上的人在随手炫技啊! 符上灵气充裕没有消耗多少,制符人应当在附近。他循着凤蝶飞来的方向找,找了有一会儿,凤蝶一阵颤动,化为丝缕,轻飘飘往一位附近的女修身上飘去。 襕衫修士福至心灵,神色一定,三步并两步赶上去,边跑边喊道:“仙子留步。” 街上女修多,也不知他在喊哪个仙子,就和现在喊美女一样齐齐回首过来一大片。但是他要喊的人却好像是个汉子似得还在往前走,快的飞起。 要不是仙市之内禁飞,他早飞上去拦住那人了。 见他不理不睬,那些回首的女修就不依了,更有好事者叉腰拦在他前面:“怎么地,撩了就想跑哇?” “不是不是。”那修士连忙赔罪。 等到他好不容易从一众女修中挣脱出来,可哪里还有苏繁音的影子?不由一阵气苦,从袖兜里掏出一本小本子和一只笔写道,“某年月某日,错失传说中的仙符师,女修,一定要找到她。” 他想了想又添了一行字,“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喊仙子。” 第20章 晚照 “师姐,刚刚那个书呆子好像是在叫你?”在小红帽谢鸢的观念里,有人找你应该停下来。她想不明白师姐为何还溜的飞快,在一边蹦啊蹦的,歪着脑袋特别可爱。 脑袋上顶着鹌鹑的苏繁音忍不住暗搓搓在那包子脸上掐了一把,爽! 可能是力道没控制好,谢鸢捂着浮起胭脂色的左脸嘟起嘴,不蹦了。 在小姑娘水汪汪的注视中,她又迅速恢复到那天桥下算命瞎子的状态。 “小姑娘啊,前路曲折一点才能让人懂得珍惜。这叫欲擒故纵,懂不?”苏繁音就差手里挑个上书“铁口直断”的竹竿,一脸笃定。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脑袋上顶着的胖鹌鹑太过影响形象了。 “欲擒故纵?”谢鸢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没关系,她会类比啊。没多久,就见她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啊~就跟师姐吊着师兄一样吗?” 丹绛脚下一滑,苏繁音堪堪把他扶住,脸上笃定的表情也跟着裂了。 又不能像对那群小崽子一样随便踢屁股,苏繁音迅速在这夯货右脸上掐了一把,“说什么呢。” 谢鸢捂着红匀称了的脸颊不说话,疼得眼泪汪汪不说话,特委屈。苏繁音脑袋上的鹌鹑嘲笑似得冲着谢鸢“叽咕叽咕”叫唤。 好在她不是记仇的性子,才消停没多久又开始一蹦一蹦地走,还伸出手指着前面挂着“曲川客栈”的建筑问:“师姐,这就是客栈吧。” 苏繁音步子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往事,沉沉应了一声:“嗯。” 小师妹没注意她的异常,更开心了,蹦蹦哒哒地跑过去,跟只快活的小百灵似得。边跑边说:“师姐我们晚上就住这儿吧,我请客。”完全不给苏繁音拒绝的时间。 其实修道之人呢,餐风露宿也不会怎么样。最主要是仙市中唯一的客栈划了聚灵阵,又种奇花栽异草引灵渠,里面的客房堪比洞天福地。在其中修行,说一日千里不为过。 至于价钱,啧啧啧。 “我觉得我们住不起。”丹绛在她身边说,顺手逗弄了一下鹌鹑。 苏繁音就看见他的袖子在眼前一扫而过,秃毛鹌鹑在脑袋上乱动一阵,然后脑袋一轻。肥鹌鹑扑腾到丹绛肩上,蹭着他的脖子。 顺着视线望去,男主的颈项就跟冻玉似得,些许发丝缭乱洒在上面。黑的发白的颈,视觉效果好极了。 苏繁音琢磨着前面几世,不管男配男主反派都没有跟她搞过脖子以下不可言说的事情,她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魅力不行,总觉得吧万一是这本书的限制,一碰团灭。心里痒痒的,也不好贸然啃上去,不过调/戏应该没问题。 “对,把你卖了或许住得起。”苏繁音打趣道,丹绛像是想到什么脸上一红,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 果不其然,小红帽蔫了吧唧地回来,蹦都不蹦了,愤愤不平地跟他们两个控诉道:“师父骗我!他说用这些灵玉走遍整个万罗大陆都没问题,现在连个客栈都住不起!” 小姑娘对自己打了包票却没做到的事情感到特别不好意思,说完后像做了错事一般,低着头,两根手指在身后绞在一起,松开又纠上。 你师父真没骗你,苏繁音心说。 饶是苏繁音追了四年的《仙途》,也没搞懂过作者的脑回路,你说修个仙就好好奔着飞升去不是?偏偏要设定什么修士减少,灵气丰富,灵玉增产,然后通货膨胀之类诡异的事情。百年前十灵玉的东西,现在要一百灵玉,更别说玄光一宅数百年。 当年苏繁音一穷二白,带着玄光真人的小金库。被丑拒后,站在曲川客栈门外时扪心自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在一本玄幻小说里体验人间真实?呸! 谁都没回答她,那时候男主已经开始负责美貌如花。 此时她内心毫无同情心桀桀桀狂笑,“小妞栽了吧。”明面上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丹绛眼神闪了闪,像是想到了什么,了然一笑,俯下/身开始安慰这小妞。 等了没多久,长街尽头果然出现那个穿着襕衫呆呆有些书卷气的修士。他本来还在往袖兜里装什么东西,整理完衣袖褶皱,一抬头猛地顿住了。他眯起眼睛仔细分辨片刻,眼中涌出狂喜的情绪。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女修身边看起来像是女扮男装的高挑侍女似乎在安慰小公主?感谢小公主! 他忙正了正衣冠,拢了拢耳边碎发,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道:“在下散修江晚照,见过仙…嗯…道友!” 一行三人都侧过头看他,那女修走上一步亦回礼道:“逍遥剑宗苏繁音,敢问道友有何事见教?” “原来是苏道友。”江晚照本欲再躬身一礼,客套几句开始攀交情。礼才行到一半,突然瞳孔一缩,似发现什么般直起身,极度震惊地望着苏繁音,失声道:“不是符师?” 再顾不得礼仪,他一收衣袖围着苏繁音团团转了两圈,嘴中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道理啊!” 他想破脑袋都觉得好没道理啊,剑修一道养剑锻剑,讲究一剑破万法,独来独往。修界普遍对剑修的印象都是战力卓绝却孤傲的很,很少有剑修放下身段去主动修习别的神通。 退一万步来讲,真有剑修去学习符法,学得比青城山出来的符师还要好?主修剑法,辅修符法,修成传说中以灵气构符的仙符师? 再三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后,江晚照连连摆手,“苏道友莫要开玩笑了。” 可那厢苏繁音却不放过他,蹙眉问:“怎么能说是开玩笑呢?”鼓动丹田中的黄泉剑,放出一抹剑意。剑意清贵而凌厉,纯正无匹,的确是剑修无误。 “这这这……”江晚照又开始转圈了。 一边的丹绛和谢鸢对视一眼,双双明白苏繁音的用意。丹绛上前执礼,回道:“师姐对于符箓之术也略通一二。” 江晚照停下来眼巴巴地看苏繁音,苏繁音颔首。 毕竟做了几辈子基友,打了几辈子下手,苏繁音除了装b之外还是有一点点良心的。也不吊着他了,“道友方才可是收到了鸿雁符?” 江晚照点点头。 “说来惭愧,在下才疏学浅,对符法一术略有研究。”苏繁音一边说着一边在旁边手拂衣袖,以指为笔绘制灵蝶,“适才与师妹嘻戏,却不想让这鸿雁符脱手而去,让道友见笑了。”哎呦那个衣袂飘飘,仙风道骨,仿若神仙中人。反正秃毛鹌鹑塞给丹绛了,毫不影响形象。 苏繁音在江晚照三观俱碎的表情中画完最后一笔,灵蝶轻微颤了一下翅膀,随后翩翩飞起,落在江晚照指尖。 “看来是道友和我有缘呐。”苏繁音敛起袖子浅浅淡淡的笑了。 所谓无形装b最为致命,苏繁音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十分。哦不,有缘个铲铲,她知道江晚照的本名,在里面埋了定位加追踪的符纹。鸿雁符当然跟铁丝撞吸铁石似得一出来就巴巴地飞过去。 没缘也要跟你有缘! 苏繁音期待的是江晚照崇拜的目光,期待着江晚照恭维她,什么仙子符术在此界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之类的。结果等来的却是江晚照他老人家连退几步,神色愈发恭敬。 更奇特的是他执起晚辈礼,对苏繁音道:“原来是前辈来此,晚辈疏忽了。” 等等,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不仅苏繁音心中恨不得伸出尔康手,丹绛和谢鸢也看得傻了眼,更不晓得这是不是苏繁音算好的的局面。 他继续恭谨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前面便是曲川客栈,在下与掌柜是旧识。若是前辈不嫌弃,可否给在下一个面子,盘桓一两天。” 苏繁音心中困惑地没动啊,江晚照以为她是不满意,做出各种承诺:“报酬不是问题,在下也可下道心之誓,为前辈保守秘密。” 我没有什么秘密啊,至尊道体现在的你又不知道。 困惑归困惑,听到能进曲川客栈还有钱拿,谢鸢蹦起来大包大揽道:“没问题,师姐什么问题都没有!走起!” 妹子,你卖你师姐前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 苏繁音心中跟乱线团成一团似得难受,颇有一种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感觉,心中小人纠结兮兮地咬着手帕。走着走着,江晚照不着痕迹地落后一步,站到苏繁音身边。特别小心谨慎地传音道:“竭涯子前辈,晚辈不知您夺舍了一个女修。可有什么不适之处?晚辈能代为寻找下一具身体。” 我早该知道,基友你是真的蠢…… ————by不知道多少次装b装劈叉的苏繁音 第21章 问符 再说那江晚照错以为苏繁音是被竭涯子夺舍的存在,一路上各种殷勤,苏繁音一时半刻跟他解释不清。轮回没人信,说不是夺舍是天赋吧,江晚照一面胡乱点头“是是是”,一面冲苏繁音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百口难辨,懒得再说。苏繁音闭嘴了,目光忍不住又开始渺远起来——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曲川客栈外头看去平平无奇,进里面也就跟普通凡世客栈一样一样的。待江晚照拿到对应房间的玉匙交给诸人,捏着玉匙略一振袖,下一刻,景象突变,客栈之实仿若一副瑰丽的画卷在众人眼前徐徐铺开。 走在最前头的谢鸢不安分地叫唤道:“哇哦,师姐,这里好漂亮。”丹绛这早已脱离霸总人设的倒霉孩子也颇为惊奇。 不过那点惊奇落在旁人眼中就是仙风道骨处变不惊,亏得苏繁音和他相处太久,愣是从那略略向上挑了半丝的眼角中看出了那么点微不足道的差别。 客栈内炫技般处处设有缩地成寸之术,外间尚看不出,内里却是阔大的很。 原本木质黑沉的大堂消失,柔光铺路,芳华满堂。诸人脚下皆踏一肥硕锦鲤,沿着灵渠游动。渠水悠悠穿过花甸,人打那穿过,鲜花载道,彩蝶绕梁。 仿佛是为了验证剑修最穷一般,此处看上去比逍遥剑宗的门面无拘殿还好上不少。谢鸢东张张西看看,好奇和惊叹在她脸上掺杂。她面目青稚,介于少女与女孩之间,看上去小小年纪,修为倒是不俗。注意到她的人不会怪罪,反而就近有踏鲤的修士开始逗她,“小妹妹,师从何处啊?” 谢鸢下意识回头瞅瞅苏繁音,苏繁音还在思考人生,她转而有几分羞涩地对那位修士道:“离齐地不远的。” “哦?齐国是个好地方,姑娘齐国人?”那修士问。 谢鸢支着下巴想想,本来吧她出生的那个山旮旯不算齐国,后来被齐国收了,勉强算吧。她拼命点点头,那修士看她可爱摸了摸乾坤袋,送了一袋修界女修中最时兴的水晶砂给她。 丹绛那边也有一个娇滴滴的女修在那边道,“奴家既见公子,甚为倾心,然襄王无梦,是以不好强求。昔年奴家颇有奇遇,只是自身修为已定,用不上了。一片心意,忘公子切莫推拒。”说着背过脸去怯生生递出一枚品质上乘的碧晨云母。 碧晨云母乃是凝丹之药,丹绛见苏繁音没反对,十分犹豫地收下了。 苏繁音目瞪口呆,这也行? 她不着痕迹环顾左右就一个江晚照,内心觉得自己主角光环应该是掰开两半给那两位傲天戴上了。 还没来得及悲伤,江晚照悄悄捅了捅她,传音问:“前辈喜欢水晶砂还是碧晨云母?在下都有。” 苏繁音毫不客气,连报了几十味凝丹之药。江晚照拿着纸笔记下了,时不时问些诸如“笑引琉璃要通透的还是翠的”之类的问题。 末了,江晚照蹙眉问:“前辈真的不需要百年根的白锦参吗?连着您便宜师弟手上的碧晨云母,正好凑够凝丹外药。” 苏繁音摇摇头,又让他备了一口炼丹炉。 江晚照的表情更是崇敬了,甚至眼睛里都在冒小星星,就差五体投地,“前辈果然才情倾世,无所不能。” 饶是苏繁音脸皮厚如城墙,也要折煞在他的景仰里,忙压下了心底冒出的一丝丝羞愧,连说“不敢当”。 好不容易挨到尽头,周围刚刚勾搭丹绛和谢鸢的修士笑呵呵与他们分别。诸人穿过一弯虹桥,景物瞬息一变。 浓郁的灵气铺面而来,人间腊月衰草色,此处春意碧连天。小桥伴流水,画廊铺金粉。霓裳女子皆手执荷花灯,婷婷袅袅列队在旁,各个生得明艳动人,体态婀娜,且皆有练气巅峰修为。但凡一行四人走过去,便恭谨地施了个礼,齐齐一句莺啼婉转的“万福金安”,举止间腰间银铃响动,惹人爱怜。 苏繁音目不斜视,心中生些许怅然。不知哪一世,她也做过曲川客栈的侍女,眉眼低垂,举止合仪,不敢逾规。目光四下一扫,当初相熟的藕荷、翠莲等人具不在此间。而苏繁音亦是以金丹剑修的身份踏足,物是人非,莫过于此。 谢鸢在前边又跑又跳,感觉到处都是新奇的。玄光真人不太爱搞些虚的,他养鱼就挖个坑,养鸟就种个树。山头上断断没有什么雕梁画,一切以实用为先。丹绛又好一点,最起码去过玄清那处,玄清那里钱不够幻术凑,奢华的海了去。 “曲川毕竟是小仙市,若是到修士大能云集的飞龙镇,那处的客栈住客处都是一个个洞天福地,不会像现在小气。”江晚照写下最后一笔,收了纸笔,给诸人介绍到。 “还有更好的?”谢鸢睁着圆圆的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苏繁音暗自叹息一声,鸿蒙观中弟子金丹以上,每个都可以领一处福地。百宝阁中也送空间性质的法宝,修炼的洞府带着走。说逍遥剑宗是一流宗门,主要靠掌门真人成就渡劫,若是拼底蕴,或许连些万年前传下来的三流小派还不如些。 江晚照在那边给了她一个同情的眼神,大意是“前辈怎么混成这样?” 苏繁音忍不住回瞪他,丹绛不是好好的! 人老了老了就念旧,苏繁音不是没有加过别的宗门,也熟稔多种神通道术。最后还是觉得剑更亲切一些,就呆逍遥剑宗不走了。 单剑破万法,一道转乾坤! 我喜欢! 侍女将诸人引到弯弯曲曲的泉边一方白玉亭内,亭中石桌正好分有四个石凳。诸人分坐,侍女鼓乐歌舞,衣袖翻飞,莲步轻移。又有玉盘载着珍馐,被流水推过来。舞女们依着节奏,踏着舞步,将一碟碟佳肴送入亭中。 江晚照起身为苏繁音和丹绛斟酒,塞给谢鸢一杯以鲜花为盏的果汁。 没听说过修道之人不能喝酒的,这是差别对待!谢鸢不服气,刚要站起来就被苏繁音单指点着脑袋按回去了。一时只能委委屈屈抱着杯果汁,她倒也不认命,暗搓搓给丹绛传音,撒娇道:“师兄~” 丹绛微笑以对,回道:“不换。” 小红帽伐开心,本想隔着桌子偷偷踩江晚照一脚。反正这书呆子看起来有求于师姐,想来也不会说什么。 奈何腿短…… 对面的江晚照亦是微笑以对,谢鸢只得哭唧唧啜着果汁。 “曲川客栈就一处尚可,后厨里有十味楼的亲传弟子坐镇。前辈您看,这道珍珠雪耳正是前不久蜜饯真人有所感悟所新创的菜肴。有剔除丹田中驳杂灵气,宁心静气之功效。”江晚照拿筷子指着前面一碟色味俱佳的菜肴侃侃而谈,他心中忐忑。传言中的竭涯子最好奢华美色,怕此处简陋让这位前辈不满。 苏繁音不动声色饮尽杯中酒,“不如江道友先说说所求何事?若是不成,这满桌佳肴估计是吃不得的。” 正要下筷子的谢鸢听她一说,连忙缩手,端正地坐着。 江晚照挠了挠脑门,显得有些呆气。他本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再提,不过现在提了也没事。一拱手道:“有劳前辈。” 他用筷子蘸酒水在石桌上划着,丹绛坐在他右手边,他于符箓之道不甚精通,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 符法是前人关山川沟壑所凝结之精华,符成则法则内含。若是不得其法,根本画不成。江晚照才绘制了几划,满头冷汗,再也划不下去去了。 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没一会儿又急出一脑门。他此前是想大致画一下,碰碰运气说不得苏繁音有破解之法,怎么也想不到现在大致刻画都做不到的局面。 苏繁音又单指把端着杯子站起来借凑热闹之名行偷梁换柱之实的谢鸢给摁回去,同样用筷子蘸了酒水在桌上绘制。 先下了三重禁制,隔绝天地灵气。省的到时候桌上地水火风各色灵气全乱在一处,把掌柜的招来。 看她那郑重的神色,全桌人都不敢乱动。 苏繁音从简单的画起,依着方才江晚照给出的符纹走向画了个凝冰符,挑眉望向江晚照。 江晚照摇摇头。 凝冰符爆出一篷冰花,散了。 苏繁音一连画了一十二种符文,饶是隔绝灵气,符纹本身的法则也让玉桌毁得差不多了。谢鸢这个吃货拿灵气将桌上菜肴通通托起,学着诸人的样子一脸凝重。可惜她嘴里鼓鼓囊囊塞满了食物,委实有点滑稽。 最后一次才刚了开个头,江晚照立马跳起来,“正是此符!”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道筷子粗细的天雷凭空而生,连破三重禁制,击碎残存的玉桌。 第22章 十死无生 好东西总是要吊着才味道格外好,苏繁音知道此符对江晚照极为重要,偏生推说太过艰深,需要破解的时间。更是谢绝了他送的霓裳美姬,弄得江晚照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走时惴惴不安。 送走江晚照后,苏繁音仍在白玉亭中坐。 修界就是在小事上太闲了,客栈内里景观还非要和外间时间同步。跟开了夜间模式似得,月色清冷,铺了一院子的流光。 竹影萧萧瑟瑟,泉水淙淙铮铮。 谢鸢听得没意思极了,早早抱着果汁回房修炼,就留下丹绛和苏繁音毗邻而坐。丹绛垂着头背着光,枝叶的影子斑驳他的衣裙。 西天之月高悬于顶,明明相距不远,苏繁音却看不清丹绛此时的神情。她撇了撇嘴,显然不满意,打了个响指。 顷刻间,剑光流转,分局四隅。黄泉剑一分为四,悬浮四方,光华明明,照亮亭中人。 许是夜色太好的缘故,苏繁音轻佻地挑起丹绛的下巴。却见他蹙着眉,神色沉沉,似是有满腹心事。她一笑,伸手抚上他的眉宇。 丹绛握住她的手腕,定定看着自家师姐神色飞扬的眸子。 她也不恼,挣开去,素手拂过残存的碎玉。地上四散的玉石碎屑聚拢来,渐渐还原成玉桌模样。更有甚者,桌上放着一把青釉提梁倒流壶,伴有两只薄瓷杯。苏繁音为两人斟酒,极煞风景的说:“幻术不佳,放心喝,不会醉的。” 最早的时候霸总丹绛比苏繁音还会装,怎么折腾怎么来。出门衣服熏三遍,指甲缝里有一丝污垢都不出去见人。喝酒都不好好喝非要用倒流壶,苏繁音问了几句“这壶怎么没有盖子啊?”连着被嘲笑了几年,逢人就说“师姐见识短,让着点,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那时候苏繁音还青涩的跟个绿石榴似得,打又打不过。让玄清撑腰吧,又不好意思。憋得石榴汁酸酸地冒,石榴籽七七八八地扎。 讲道理,苏繁音这种咸鱼一样的存在,在最开始绝对不会自愿博览群书,她是被丹绛逼的! 小白花丹绛倒是没这破毛病了,特别好养活,什么怨言都没有,给什么吃什么,但苏繁音就是愿意迁就他。 “你才筑基巅峰,还不睡?”苏繁音问,筑基期修士和普通人一样需要睡眠,需要吃食,最多代谢慢一点,弄死挺容易的。 苏繁音赶路绝不赶过夜,到处住客栈,有一部分是为了迁就他。要不这种灵气浓郁的喝口水都会涨修为的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待。她正想着呢,举杯一饮而尽。 恰逢此时至尊道体猛地吸纳灵气,天地灵气如潮水涌入。金丹上碧龙如有所感狂乱舞动,氤氲紫气中雷光闪现。幽蓝阴火凭空生成,极寒之气侵蚀金丹,烧灼神识。 金丹震颤,碧龙雷霆紫气交替抵御,丹田内处处响彻龙吟雷霆之声。三家联合却未见成效,阴火愈燃愈旺,神识深处彻骨寒凉。黄泉剑不安鸣响,剑身处亦凝结冰霜。 金丹期分三小境界,衍丹,凝神,玉成。丹成时便是衍丹,经阴火烧灼除去杂质,升上凝神境界,待道心通明便可破入玉成境,等待成婴。 阴火之劫煅烧神识,丹品越高,阴火越猛,通常需长辈持九阳真火护持。然而苏繁音毫无准备,阴火来得迅猛无匹,眨眼之间就烧成一团。 一切皆发生在须臾之间,苏繁音还没来得及反应,神识中杂质已除,呈现冻结的姿态。金丹上灵气更是晦暗下来,碧龙似有神志,知道撑不了多久。顿时嘶吼一声,从口中喷吐出翠绿龙息,雷霆应声而动,紫气分出一缕。精纯乙木之精混杂闪电撞在一缕紫气之上,燃起熊熊大火,一条通身火焰构成火龙咆哮着穿行在紫气之间。 它缠绕金丹,火焰在丹田之内肆虐。炙热和冰寒击撞,木火相生,火光煌煌,那原本肆虐的幽蓝阴火不禁瑟缩了一下。火龙开道,碧龙相随,雷霆紫气轰轰隆隆。所过之处,坚冰化水,水汽蒸腾,极寒之意一扫而空。 最后初时霸道无比的阴火最后扑闪一下,聚拢而来化成一滴水珠,与诸多异象一同静静悬浮在金丹周围。 火龙一爪踏在较之此前更为璀璨的金丹之上,龙须鬃毛飞扬。龙目一眯,仰天嘶吼,大有睥睨天下之感。 小境界突破! “咳…咳咳。”苏繁音勉强别过头去,一口酒喷出来,狂锤胸口。 丹绛没料到她是这个路数,本来想恭喜她晋升。她却丢下杯子猛咳起来,转口惊呼道:“师姐。”赶忙上去拍她的背。 苏繁音好不容易停下咳嗽,在袖中比了个中指,她还真是喝口水的功夫,晋升了…… 修者对于自身大事皆冥冥中有预感,没预感基本小事。她没感受到阴火之劫将至,故而什么都没准备。令金丹修士怕的要死的阴火之劫,就被丹中这些异象一路火花带闪电的推平了?好像从头到尾都没她什么事来着。 苏繁音内视一下,铲平阴火之后双龙打得飞起,紫气、雷霆、水滴飘在一旁看热闹,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从内视中退出来,苏繁音双手笼在袖中,打死她都不肯去灵气更为浓郁的室内。 丹绛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无碍,见自家师姐突破也为她开心,打趣道:“大忽悠,你的幻术好极了。” 那是,能把自己差点呛死的幻术能不好吗? 苏繁音气得曲指敲他脑袋,他没躲任她敲。 丹绛傻乎乎地替她开心了一阵子,想起正事来了,正色道:“江晚照来历成迷,所问符咒怪异且威力巨大,怕是不安好心,你不应该答应他的。”他说了一会儿,脸上涌起内疚之色,“如果是为了凑我的凝丹之药,我们可以慢慢找,不用承他的人情。” 虽然这傻小子不知道苏繁音和江晚照私下的交易,就以为苏繁音为了他需要灵玉来换取外药。苏繁音喜欢迁就他,他又何尝不想迁就苏繁音。 在他看来自己怎样都不要紧,师姐过的好就满足了。 苏繁音真是为了凝丹药?老实说,不是的。凝丹之药世上万万,靠男主的气运没几年就能搜集齐,还是上好的。 寻药,不过是个借口。 缺钱,也是个借口。 她最终的目的,便是将符文种类以及一部分破解之法,通过种种借口掩饰告□□晚照。 丹绛的感觉很对,江晚照来历成谜,藏得很深。玄门内,魔宗宗主统称魔君。而江晚照本人,便是白骨刹的魔君。 白骨刹擅长以骨为凭,化生血肉,掩盖功法。只要江晚照不失心疯站正道堆里自我暴露,谁都猜不出他的魔君身份。 道魔之争自古就有,跟普通玄幻小说一样,两边不打一架就不舒服。最近一次在数百年前,道门险胜一筹,逼得大部分魔修遁入云遥仙尊飞升前留下的小世界。 鸿蒙观干脆就以挪移之术,挪移山门镇压在小世界入口,一日不停地巡视诸魔,观中弟子更是以入此界诛魔为荣。 小世界内资源稀缺,魔修无时无刻都想破出此界。然而仙尊神通精湛,群魔鼓捣了半天都没成功,入口又被鸿蒙观压着,护山大阵一开谁也出不去。 而鸿蒙观的护山大阵,正是符阵——苏繁音反推过的阵法。 听起来就像苏繁音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实则不然。这本来是丹绛的剧情,原书中丹绛率性而为,偶遇江晚照,两人互相引为知己。丹绛智慧过人且心思缜密,推出江晚照魔君身份,却不计较道魔之别,二人放下彼此成见,义结金兰。 江晚照以零碎符文问之,丹绛见猎心喜,月余推衍破除之法。其后,万罗大陆中零碎魔宗破除鸿蒙观护山大阵,小世界中魔修涌出,道魔之争复起。丹绛悔之晚矣,与江晚照割袍断义。 这没什么,看起来就是丹绛的锅。可惜原书作者脑回路清奇,男主怎么能有黑历史呢?大手一挥就洗上了。加了一句,若是丹绛当初不破除符法,道门早已覆灭。 你有本事强行洗白搞设定,有本事填坑啊! 作者一句话,下面跑断腿。很不幸,苏繁音亲眼见证过这句话的威力,若是万罗大陆中魔宗破除护山大阵无望,小世界中诸魔殉道。万千怨念集合成一股通天伟力,召唤魔尊下界,诸神无动于衷,凡世修门禁不起魔尊一合之力。 战败,战败,战败!鸿蒙观,百宝阁,逍遥剑宗…… 覆灭,覆灭,覆灭!滔天魔威之下,无人生还…… 那一世苏繁音抱着丹绛死去,魔尊伫立于天地间的身躯是她眼中最后的景象。 十死无生之局! 第23章 对戒 丹绛等了半响都没有得到回应,就看见苏繁音眼神放空,整个人神游天外。或喜或笑,或震颤却无恐惧,并露出缅怀之色。然而苏繁音大部分人生他基本都参与了,有什么好缅怀的? 莫不是在想江晚照?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丹绛不乐意了,他捏了捏苏繁音的手腕,酸溜溜地问:“师姐是在想谁?” 苏繁音腕上吃痛,忙回过神来,瞧见丹绛咬着下唇,欲语还休的神色。都这么熟了,哪能看不出他在吃醋,却又不知道在吃哪门子醋。眨巴眨巴眼睛,眯起眼睛,舔了舔嘴角,露出一副色中恶鬼的神色,执起丹绛的手摸了又摸,“想你啊。” 大实话,苏繁音她刚才真的就念着霸总丹绛。 两个字一出,丹绛跟被法术定住了似得,定在原地,渐渐地脸上浮起红晕来。苏繁音内心就跟日了狗一样,男主不背的锅她费尽心思接过来背,男主不走的剧情她想方设法跟过去走。剧情线先不提,但就连感情线两人都掉了个儿似得,她不主动丹绛绝对不敢越雷池一步。 哦,她还要随时应对突发剧情,结合线索发展主线,合理推测大结局。 不给她搬个劳模女主奖都对不起她! 她正内心控诉丹绛不主动呢,那厢丹绛小媳妇模样地蹭过来,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看。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庭院中除了他们两个根本没别人。就见他眼神一定,咬了咬牙,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一手握拳从袖中掏出来。摊开手,两枚圆环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苏繁音呼吸一窒,随后乱了起来。丹绛所拿出物件毫无宝光,非金非玉,却让苏繁音跟个二八少女似得,屏住呼吸,紧张且充满了期待——那是两枚银指环。 万罗大陆有以同心指环或是一对玉镯定情的习俗,姑娘待嫁,见信物如见情郎。那银指环出自丹绛之手,他平日里暗搓搓拿苏繁音挥霍下来的那些碎银子做的。外侧平平无奇,里侧刻着彼此的名字。 丹绛郑重地将其中刻着自己名字的那一枚套在苏繁音左手上,大小正正好。他就着月光,打量那双手,眼尾略略挑起,眼中盈满满足的笑意与爱意,还带着三分得意。好像给苏繁音套个戒指,苏繁音就是他的人了一般。 哦霍,会撩妹了,难得难得。 苏繁音看着他那小样子就想笑,她好像有什么东西没想到,索性左腿搭在右腿上,什么动作都没有。不一会儿,丹绛这小怂货就开始局促不安,勉强维持着原有动作,却是因为手脚僵硬不知道往哪放了。 他不敢跟苏繁音对视,紧紧盯着地砖。掩盖在衣摆下的脚更是连连击打着玉砖,握着苏繁音的那只手,手心满是冷汗。 苏繁音静静看着他,似是想看出什么东西来。末了她似是终于想到了,她一边将戒指给丹绛套上,一边困惑地抛出一个问题,“按习俗来讲,对戒不是姑娘那边也要准备一个的吗?” 就为了这个?丹绛气咻咻站起来,气咻咻抱起地上睡死的鹌鹑,气咻咻回房了。 房门关得震天响,所幸谢鸢不知修炼入神了还是睡死过去了,毫无反应。 苏繁音觉得自己特别无辜,她想不通哪里有惹到这小子了,气性那么大。可能,她伤害到了丹绛那颗纯正的少女心…… 明天再给丹绛大人赔罪,苏繁音收剑回丹田,开始养起剑来。 剑修一道,讲究养剑炼剑锻剑。你起点低没事,就后面走的艰辛些。哪怕你用一柄破木剑做你的本命宝剑,等你飞升的时候,那木剑应该是天下间最好的木剑之一。 以真元养之,靠天材炼之,用战意锻之。 经年累月,自然锋芒无匹。比如逍遥剑宗的老祖宗,本命成名之剑就是一块石子儿,就普通大马路牙子上随处可见的那种。石子儿遇到当时一心想做剑修却买不起法剑的老祖宗,就这么南征北战,开启了传奇的一生。 宝剑成就英雄,英雄也成就宝剑。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这是无数剑修初见自己本命法剑所发出的誓言。纵使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这个誓言永恒不变。 一生一剑,万死不悔。 问题吧就出在这儿,按说吧苏繁音起点已经比老祖宗高出不少了,人拿着石子儿就让天下修士闻风丧胆最后破界飞升。对比起石子儿,黄泉剑就是一架战斗机啊。 可黄泉剑到现在都不是她的本命剑! 这就比较尴尬了! 精血是她出的,认也认主了。平时随她驱使,拿来照明也没脾气。名字相当认同,当场剑身就浮现铭文了,但就是不是她的本命剑! 更别提苏繁音还是它第一代主人,苏繁音能做的,只有每天拿真元淌过剑身,心痛到无法呼吸。 这种感觉就像是黄泉剑以自身意志将自己借给苏繁音一段时间,感谢她把它带出来,等正主出现就头也不回飞奔而去。苏繁音不够格做它的主人,至少现在是。 说实在的她有点慌的,黄泉剑尚未诞生灵智已经脾气这么大了,难说生出灵智了还能不能驾驭。 本命之剑玄而又玄,不仅可随剑修自身修为进阶,更是可以辅助剑修砥砺剑意。 待到剑修自身剑意坚无不催时,天下万物自然无所不斩。苏繁音听说上古剑修专修剑意,待得剑意修至超凡入圣之时,可催生出专攻魂魄的心剑。 到那时外剑斩身,心剑斩魂,天下任其纵横,无人可挫其锋芒。 很遗憾,心剑只存在于传说中,饶是苏繁音见多识广,千世轮回之内没有任何剑修催生过心剑。 她倒是看得开,没对心剑生出过什么妄想,现在只奢望黄泉剑能因为她的日夜温养而变成自己的本命法剑。 你说一个剑修没一把本命法剑,像个什么事儿? 一夜无话。 翌日,苏繁音养剑完毕,刚睁开眼睛就见昨日的霓裳侍女们端着铜盆和茶水恭敬地垂首站在她身边。苏繁音推拒了她们的服侍,自个儿洗漱完毕,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谢鸢和丹绛。 为首的侍女似是知道她的心思,万福一礼道:“仙子的两位伙伴,都在客堂坐了。” 苏繁音略微讶异,随她们出去。 正是饭点,客堂内大多是筑基修士,也有部分口腹之欲未除的金丹期。比如谢鸢这小妮子一手握着只鸡腿,一手拿着筷子,下箸飞快。明明自己碗里已经堆起小山来,两颊满满当当,尤不尽兴,边吃着还边拿眼神扫荡桌上食物。 反正没人管她。 江晚照当然不会对她说什么,反而特别纵容她,连着叫店小二上菜。手中拿着纸笔写写画画,苏繁音目力好,看出他在记谢鸢喜欢吃什么。 反观丹绛就有点不对劲儿了,丹绛跟秃毛鹌鹑一起大头朝下趴在桌上,相当没精神。苏繁音走上前去坐在他身边,拿左手扒拉了一下他的头发,觉得今天的丹绛毛色也不好,她也不明原因的跟着一起情绪低落起来。 谢鸢正吃得开心猛不迭见到她,心中惊涛骇浪,终于意识到自己吃相不雅观似得。手忙脚乱的放下东西,拿毛巾擦擦手,脸上一团天真,扯出一个及极无辜的笑容来。“师姐,你来啦。” 她又极为豪迈地拍拍江晚照的肩膀,对苏繁音赞道:“江道友豪爽极了。” 此处被她点赞的江道友内心也是惊涛骇浪,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形,纸笔掉在地上都没发现。他看见了什么?竭涯子前辈和他/她的便宜师弟手上戴着对戒!前辈是个断袖?! 他一脸悻悻呢喃着“怪不得怪不得”,魂不守舍地去捡自己散落的纸笔,捡了两三次都没成功。 苏繁音慈眉善目地对着谢鸢“呵呵。”一声,那小妮子也知道大事不好了,师姐不知道为什么不宠她了。她吐了吐舌头,挠挠头,又在毛巾上擦了一遍手,在自己袖子中掏了掏。一边用欢脱的语气道:“师姐你看我捡到了什么。” 一时间瑞气万道,祥光万丈,中正平和的浩大神力覆盖客堂。修士一个个儿都抬起头来,盯着谢鸢手里那根流光溢彩的尾羽,更有甚者面露贪色。 苏繁音亦是直直地盯着那玩意儿,虽然她没见过,但是可以肯定。 凤凰的尾羽! 第24章 百鸟朝凤 应当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这份夺目的美丽,仅仅是一根尾羽出现的时候便能掠去人全部心神。长而柔软的金色尾羽,如同缎带一般静静躺在谢鸢手中,就像行经诸天的红霞,收拢在凡人指间。 可能只在千百世的梦中窥见过这般景象,有神鸟沐火而来,守护在她身侧。它挥动翅膀会生出焚天的火焰,它引吭高鸣会有百鸟相随,它曲颈梳理羽毛的样子又该是多么瑰丽。 高贵的,美丽的,她的凤凰。 苏繁音颤声问,“能给我吗?”她声音极轻极轻,眼睛一瞬不瞬望着那长长的尾羽,她的视野里只有金色。 凤凰一出则天下清平,或者说天下清平方能引出九天之上骄矜的凤凰。 苏繁音曾千百次幻想过神鸟来寻,可直到她能独立飞翔时才得以遇见凤凰的尾羽,还不是全貌。她心中复杂充斥莫名的酸楚和被承认的自豪,渐渐的汇成一股喜悦和惶恐。喜悦于得以遇见,惶恐于守不住。 冥冥之中有预感,这大概是最后一世了。 谢鸢完全意识不到是手中的是什么,将那羽毛交给苏繁音。围在她身边讨好地笑着说:“这羽毛发带好漂亮,正适合师姐这样的美人。” 小百灵见自家师姐望着手中的羽毛无动于衷,费尽心思掏出了满肚子的好话,从脸夸起夸到内心美。 直夸得苏繁音仿佛神女下凡,任务是拯救世界一般。最后她没词了,歪着脑袋眨眼睛,看她的神情简直想趴在地上想一想。 本来周围还有几个金丹修士看出此物不俗,私下传音协定待会儿一齐上来威逼苏繁音交出那羽毛来。 结果他们听见了什么?一剑奔袭三万里,力挑同阶十九人?深得元神真人看重,门内战力卓绝。我的妈啊,这么凶残的后辈怎么没听说过! 他们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可怕。 再看看这群人,苏繁音金丹,谢鸢金丹,江晚照修为看不透恐怕还要更高,就一个丹绛筑基巅峰。就算谢鸢夸大其词,这股战力也不可小觑。 金丹修士各个怕死的很,不敢轻举妄动,传音频道骂开了。他们一迟疑,筑基修士跟着迟疑,苏繁音发个呆,在他们眼里那叫一个高深莫测。 反正吹牛又不用交税,当然怎么顺口怎么吹。小师妹绝对意识不到自己吓退了几个元婴修士,还在苦恼师姐怎么不说话,师姐是不是生气啦。 江晚照也吓得够呛,心中对竭涯子前辈的钦佩之情更是滔滔不绝。 丹绛跟着鹌鹑一起抬头,惊呼道:“师姐小心!” 曲川客栈修士来自五湖四海,总有这么一两个亡命之徒。苏繁音听到耳后有风声,本能地往左侧一闪。 丹绛的话音未落,就只听“啪”地一声,原本她脚下站的那块地碎为齑粉。 “识相的就把那羽毛交出来。”后边绕出一个红面长髯,手持铁鞭的金丹修士。他手上铁鞭宝光大盛,又裹挟风雷之势,明显是有灵智的法宝无疑, “我不说第二遍。”再看他身上神光饱满,通体真元流转毫无滞涩,应当处于金丹后期巅峰,距离破婴还有一步之遥。 丹绛拔剑,谢鸢出刀,一同护卫在苏繁音身侧。江晚照坐在原地笑吟吟地,什么都没做,看那长髯修士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客堂中那些本来不敢动的那些金丹修士又热络起来了,布结界的布结界,看戏的看戏。他们倒是想看看,苏繁音是否真有吹得这么强。 苏繁音一笑,按下两个师弟师妹,自丹田中抽出黄泉剑,剑身光辉熠熠,卖相甚是好看。 长髯修士自然不会让她慢悠悠出剑,手腕一振,手中铁鞭裹挟风雷之势抽过来。苏繁音手捏剑诀,御使黄泉迎上。风雷隐隐几乎吞没剑光,两物相撞“铛铛铛”地声音连成一片。 待的诸人看清场上之景后,皆倒吸一口冷气,性子豪爽一点的已经开始连声卧槽起来。就见铁鞭一分为二,一段残损掉在地上,斑斑驳驳上面都是缺口,其上宝光暗淡,大半是废了。 反观黄泉剑,依旧平静悬浮于空中,剑光清冽,此时却没有人敢小看它。 长髯修士小退一步,气势全无。 谢鸢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长刀,还好师姐没有下死手。 “雷隐玄铁鞭啊,我还当是什么厉害的人物。”苏繁音笑吟吟地一手接过飞回来的黄泉,“平素靠法宝自带的雷法欺负人欺负惯了,还真以为自己能耐了。今天心情好,教教你什么叫做雷法。” 剑光再起,黄泉剑身一荡,一分四剑,每一把都与黄泉本体一般无二。苏繁音心念一动,通身真元鼓荡,丹田中雷霆全力运转,剑身亦是雷光闪烁,雷霆隆隆震得地面都在抖。 毫无征兆地四周结界“嘭”地一声产生一丝裂纹,隐隐有崩溃的趋势。 看戏加布结界的那位金丹修士支撑不住了,涨红了脸,大吼一声“助我!”隔壁与他相熟的修士也加入进来,一边目瞪口呆,一边将真元输送给他。 堂中金丹修士脑海皆浮起恐怖的念头,苏繁音还未使用剑法神通,靠法剑之利已经把雷隐玄铁鞭一分两断。现在她出手,才刚开了个头,连结界都撑不住了! 他们也不想想,苏繁音金丹中的雷霆之力出自元神真人之手。玄光真人一生悟道雷霆,助苏繁音成丹那道更是他紫府处那颗本命雷霆真意所分出来的一缕。 苏繁音又有千世底蕴,入过诸多宗门。要不是怕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说她是魔门紫霄殿派来的奸细,她完全可以用《九霄雷霆□□》来代替剑法攻伐。 不过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思及此处,她朝四下笑了一下。 诸人被她笑得从尾椎上升起一股寒意,一直冲道脑门,整个人身上寒毛立起开始跳踢踏舞。口中连呼“仙子恕罪,仙子饶命。”一边把那个布结界的修士围起来,拼命把自身真元输送过去,好让他多支撑一段时间,连筑基期的也上了。 布结界的金丹修士被一群修士围得水泄不通,谁叫这里就他一个会布结界呢?体内真元差点把他丹田撑炸了,一时叫苦不迭。 当然苏繁音就吓吓他们,她入魔的时候都没怎么好杀过。剑诀随心而动,四把法剑连成一道,齐齐向长髯修士飞去。 那长髯修士知道她不好相与,手中法宝被破,却又仗着苏繁音不敢杀他,外强中干道:“你敢杀我?” 一剑破护体法衣。 长髯修士尖叫了一声“你道我是谁。” 一剑破护身真气。 长髯修士吓得脸色煞白,嘴唇和两颊上肉连连抖动,再顾不得什么体面大叫道:“我乃十味楼板鸭真人外孙!你怎么敢杀我,啊!” 他惨叫一声,一剑当胸穿过。电光噼里啪啦绕着他出没,身体一抽一抽的,室内弥漫起一股焦糊味。 最后一把黄泉剑本体悬在他头顶旋转,铮铮剑音,凛凛剑意,似死神的舞步。他还活着,泛着白眼哭喊,浊黄色的液体从他身下流出来,看上去惨极了。 堂内修士皆掩鼻避让,同时心有戚戚。 苏繁音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走上前去,一脚踏在他胸口上。“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是板鸭真人外孙。”她嗤笑一声将黄泉剑持在手中“而是给曲川客栈掌柜的一个面子。” 她朝虚空中一拱手,道:“青云真人,有礼了。” 虚空中传来一阵大笑,笑声中地上石砖,两截铁鞭皆回复原样。那长髯修士身上的伤也在迅速回复,只是他心中创伤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看都不敢看苏繁音。 “未来万罗大陆传奇,必留道友你一席。” 青云真人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 苏繁音一手持剑,眼光扫过那布结界的修士,那修士虎躯一震,却是快哭了。 “结界这处这处……”苏繁音一连指了五个地方,“厚薄不均,内里极易击破。” 她说着法剑一荡,结界应声破碎。苏繁音闲闲道:“用自身真元托载泉水试试,若有凹陷凸起都是自身真元运用不当。” 布结界的修士虽然因为结界破碎反噬己身吐出一口淤血来,但心中却不怒反喜。他在结界一道进展极为艰难,知道是出了问题。得苏繁音指点,恰如醍醐灌顶,顿时生出些许明悟。他挤开人群一撩下摆就跪下了,对苏繁音道“仙子授道之恩,毕生不忘。” 苏繁音将凤凰尾羽收到自身乾坤袋中,牵着丹绛和谢鸢出去,曲川客栈外朝拜似得聚集百鸟。 白鹤、黄鹂、紫燕、孔雀、百灵、画眉,还有不少富贵人家圈养的灵禽,甚至连家养的老母鸡都匍匐在地上。 苏繁音走一步,它们便跟一步,或飞或跑,不吵不闹。 竟是百鸟朝凤而来。 第25章 莫惹凤主 曲川仙市全乱套了,仙禽凡鸟无一例外都跟疯了似得往一条街上涌去。街上、空中、屋檐上,密密匝匝,满满当当挤满了各种鸟类。 它们花色不同,种类不同,唯一相同的是皆传达出一种无声的肃穆之情。 无一鸣叫,无一混乱。黑压压的鸟群自天上飞过,造成铺天盖地之感。 一个练气期的十味楼弟子好不容易摁住只大白鹅,正打算把它宰了褪毛。那鹅原本蔫了吧唧的,忽然就跟磕了药一样突生一股大力,拼命扑腾翅膀竟然一下子让它挣脱开去。 挣开了还不算,白鹅特别愤怒,扬起翅膀,直着脖子猛啄那练气弟子的屁股。那弟子万万没想到啊,跳起来捂着屁股逃开。可怜练气期修士一无法器二无神通,被一只白鹅欺负的到处蹦。 哪知道那心机鹅好像不是来报仇的,一击得手毫不恋战。一扭头“轧轧”叫着飞扑上矮墙,逃走了。 曲川仙市中的倒霉蛋绝不止他独一份,一华服公子哥偷了自家哥哥五只驯熟了的白羽鹤,好在自己那群狐朋狗友面前显摆显摆,心里美得冒泡啊。五禽正驾车享受的好好的,什么预兆都没有,翻车了…… 好不容易爬出去,车夫趴在地上痛叫,还哪有什么灵禽的影子哦。 他正想指天骂娘呢,神色一滞,极目之处具是密密麻麻的鸟儿,遮天蔽日而来,疯狂撞击仙市禁制。禁制一通摇晃,上面显出无数涟漪似的七彩波纹。 护城修士亦以神通反击,然而死亡不足以让它们退去,术法不足以让它们却步。与仙市内的鸟儿一个样子,无一鸣叫。可那万千飞鸟的振翅之声,惊得人头皮发麻。 “疯了!都特么疯了!” 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承载仙市的鲸鱼被接连不断飞来的鸟群惊到,拼命往上空游去。而划开青云之后,就见一黄鹄探出头来,铅灰色的眼睛毫无感情地盯着虎鲸。 那黄鹄足有元神修为,尚未释放威压,只淡淡一眼,仙市中修士就跟心中压了块石块似得难受。 人为万物之灵,修行尚且不易。禽鸟若是修成元神,该是怎样的天资? 虎鲸的尾巴往身前一摆,努力把自己团成一团,不敢动弹。一缕蓝光从仙市正中飞射而出,显然仙市之主跟黄鹄交涉去了。 元神大佬高高在上坐镇一方,一般不轻动。可若是对方有元神出面,己方自然也需要出相应修为的修士。 否则,元神一怒,血溅千里,找谁说理去?填上几千个元婴修士,都不够塞牙缝。 仙市的修士一见仙市之主出面,就知道现下毫无危险,都壮起胆子,伸长了脖子听。 两位元神修士毫无遮掩,他们隐约听到觐见王,凤凰之类的词儿。仙市内的修士震惊了,凤象者五,五色而赤者凤;黄者鵷雏;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鸿鹄。而五色中以赤金色凤凰最为尊贵,统摄世间羽族。 怪不得,怪不得现下群鸟激昂,朝拜似得涌向一处。 还有不少唯恐天下不乱的,没听两位大佬对话。拔腿跑到鸟群聚集处,想看看何方神圣降临引得此间异象。 啥都没有啊。 原地就蹲着一只老母鸡,嘴上叼着一丝丝凤凰尾羽根部的碎毛,被苏繁音定住。 修士啧啧称奇,想上前抱起母鸡细细翻看。那知刚靠近十丈内,就被无数灵禽凡鸟群起而攻之,啄眼睛的啄眼睛,放法术的放法术。鸟毛乱飞,惨叫连连,场面混乱不堪。 顺带一提,这母鸡日后得道飞升对苏繁音自是千恩万谢,当然这是后话了。 好不容易,仙市之主和元神期黄鹄大妖谈妥,仙市之主回归曲川仙市。黄鹄仰天长鸣一声,那只叼着凤凰碎毛的老母鸡徐徐升起,笼在黄鹄羽下。其余灵禽凡鸟,齐齐人性化的对黄鹄点点头,四散开去。 天光又泄露进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天地间回荡着黄鹄一句话——莫惹凤主! 什么!凤凰有主! 曲川的修士又炸成了一团,乱糟糟地跟个菜市场似得。 至于万恶的起源苏繁音,早就给小伙伴们每人贴了一张符咒隐匿气息,现在正哼着“啷哩个啷”地调子,悄悄跑路了。 开玩笑,百鸟朝凤壮观是壮观,那也得有命消受。 能装的叫装逼,不能装的叫作死,苏繁音对此一向认得很清。不过人吧,总忍不住要作死。比如凤凰羽毛这事吧,她就想揣在怀里,能揣多久揣多久。 苏繁音仍不放心,给自己贴满三层符,一路贴着墙根走,哪里路小哪里钻。 待一行四人甩掉最后一只八哥之后,苏繁音靠着墙,双手枕在脑后,仰头望着两侧高墙夹缝中的一线青天。她鼻尖微微见汗,嘴角略略带笑,那对琉璃般通透的眸子,亮的惊人。 她很开心。 肥鹌鹑呆在她脑袋上,连窝都没挪,不断“叽咕叽咕”,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后面跟着的三只跑不动了,丹绛两手杵着膝盖,喘息连连,这已经算是比较矜持的了。江晚照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一丝魔君风度都不讲。谢鸢跟泥似得挂到苏繁音身上,蹭了她一脑门子汗,苏繁音忙扶住她。 “哎呦,现在的年轻人呦。只注重神通道法,却忘了强身健体。”老年人苏繁音一边数落一边啧啧出声,丝毫不记得方才自己翻墙差点崴了脚。 被她地图炮的年轻人江晚照不服,苦笑道:“前辈别耍赖用轻身符啊。” 仙市之内不能飞遁,一路飞奔全靠修士体能。无耻的苏繁音一路画符蹿得比鸟还快,现在还有脸教训他们。 苏繁音脸皮厚啊,一本正经板着脸教训道:“这是一种本事,你行你也可以用。” 江晚照被她噎得摇摇头。 苏繁音扒拉了一下呈越来越软趋势的谢鸢,问:“在哪捡的毛?” 意料之中的,谢鸢思索了一阵子,摇摇头:“记不清,我记忆中昨晚一夜在房内,早上就去客堂了。现在仔细想想,这根羽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突地她脸色一白,越想越后悔,顿生有细思恐极之感,莫不是有什么前辈大能在耍她?低下头,歉疚道:“师姐对不起,惹了这么大麻烦。” 看看那惹人怜爱的小模样,两条柳眉拧着,两只小手绞着,也不敢靠着苏繁音了。 苏繁音毫不介意,一手拧了拧她的小脸蛋,并抱了抱她,安慰道:“你能闯多大祸,师姐就能担多大责。哪怕你把天给捅了,我也帮你兜着。” 诶,神兽怎么这么傲娇。苏繁音心中叹了口气,估计是这扁毛畜生在撩她,留根毛顺手抹去谢鸢的记忆,营造这种将见未见的情景。 再不然就是在撩师妹了,苏繁音眼睛跟个x光射线似得对着谢鸢来回扫。谢鸢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极了,又被她这么一看,扭了扭,脸红了。 哦凑,现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些什么? 还是丹绛明事理,在一边喘平了气,脸上红霞未消,问:“师姐知道现在在哪里吗?”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 原定行程今天好再来举办拍卖会,拍卖流程都做成小册子下发,江晚照的推荐函也写完。谢鸢这小妮子看上的飞剑是第三件藏品,需要早早到位。 然而师弟师妹皆第一次来仙市,被苏繁音七弯八拐地早就绕晕了。他们默认苏繁音也不知道,都望向江晚照。 苏繁音在心里乐开了,她那基友十足路痴,白骨刹这样从小长到大的地方都认不清。以前练气期的时候冬天半夜爬起来上茅房,好心没叫醒侍女。被困在院子里出不来,急得连拍了三张传唤符给苏繁音,让她起床带路。 果然坐在地上的江晚照傻笑了一下,样子特别呆。一手摸到怀里,苏繁音看见他的姿势就脑子疼,知道他又要召唤手下。 苏繁音赶紧制止他,带着一众小崽子又是一通乱拐,来到一处墙根处。双手笼在袖子里对丹绛和谢鸢道:“到了。” “到了?”两个小崽子眼中困惑,江晚照是个有眼色的,规规矩矩站在后面,不妨碍前辈装神弄鬼。 谢鸢蹲下去对着那面墙从头摸到尾,什么都没摸出来,疑惑道:“好再来?”她又一踢墙角,“就这儿?” 苏繁音扬眉一笑,凌空绘制显形符,符成随手一拍。 显形符所到之处,所显化场景与方才大相径庭。 灵光璀璨,人声鼎沸。用夜幕星辰石与青空石构成的大堂之高,不见穹顶,纯粹由光芒交织而出的巨树伫立在大堂正中,它的根系不知凡几,它的枝条不见端顶。云絮层层环绕在它身侧,四海宾客跪坐在云絮之上。 这,便是好再来。 第26章 鹌鹑示警 好再来的心很大。 夜幕星辰石营造黑夜,青空石衍化白昼,再加上阵法运用每六个时辰夜幕星辰石与青空石自然交错。大堂正中那颗光树倒真是像生长在暗夜与白昼之间,每一根枝条都透露出圣洁,恰如万罗大陆一切生命起源的原初之树。 以原初之树见证,此间拍卖之公允。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原初之树,唬着唬着也就唬住了。苏繁音见过啊,正版其实长得比盗版寒颤多了。 你想啊,原初之树长了这么多年,没人敢去理一下。每一处树干都抽出枝条,远远望去就跟一个大号发光毛栗子似得。 谁敢理啊?每根枝条上都沾满魂魄,没人担得起这个责。 苏繁音踏云阶而上,故意停顿一下,举目四望,她那一行四人相当显眼。 她头上那秃毛鹌鹑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脑袋到处乱晃。没一会儿扑腾下来“嘭”地变成一大团,昂首挺胸,摇摇摆摆,自我感觉良好地走在四人前面,好像他们都是它的马仔一般。 没蹦跶一会儿,就被一旁的侍者拦住了。 侍者躬身道了一句,“得罪。”伸出手掌心向上。好再来内规矩极严,侍者的每个动作都跟尺子丈量好了的一般。 鹌鹑过不去啊,一转身很生气的冲它的头号马仔苏繁音“叽叽叽”地叫上了。又是跳又是叫,两支短短的翅膀挥来挥去,把云絮踩出一个个乱七八糟的鸟爪印。 苏繁音一脸玛德智障,见识过百鸟朝凤,这秃毛鹌鹑不思进取如何修炼到凤凰身边跟着见世面,反倒开始讲究上了凤凰的排场。 朋友,那是百鸟血脉中流传下来的训诫,换句话说朕不是你孙子! 苏繁音也就心里哔哔,宠倒是很宠鹌鹑的,将手中印章交到侍者手里,伸手比了个四。 待侍者检查无误后,做了个请的动作。 秃毛鹌鹑又雄赳赳气昂昂地上路了,丹绛赶紧把这个丢脸的夯货拎着翅膀给抱回来。鹌鹑实在太大,跟个半人高的玩偶似得,毛埋了丹绛一脸。 鹌鹑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叫得更为激烈,引得周围修士频频侧目。这夯货还拿嘴直啄丹绛的肩,很快啄出斑斑血迹。苏繁音看不下去在它脑门上一按,肥鹌鹑被她按回原来大小。 好嘛,秃毛鹌鹑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变小了也不安生,在丹绛手上跳啊跳的特别愤怒。 “男人重要还是我重要!” “当然是男人比较重要!” “好嘛我走!” 端得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谢鸢在一边变换了两种声线,唱双簧似得给秃毛鹌鹑和苏繁音分别配音。苏繁音还没来得及揣这个逗比一脚,鹌鹑那边又不安分地跳下来,踉跄几步站稳,摇摇摆摆地走了。 苏繁音不知道它唱的是哪一出,只当是被凤凰刺激到了,不去管它。冲四周歉意地笑了笑,再拉过被师妹调/戏成大红脸的丹绛,给他治肩上的伤。 江晚照沉吟一会儿,恭维道:“前辈养的灵宠,也是相当卓尔不群啊。” 苏繁音面上笑着说:“让道友见笑了。”心里暗骂他拍马屁都拍不到点子上,看着秃毛鹌鹑萧索的背影,眼底浮现出一丝担忧。 鹌鹑若是耍小脾气卖卖萌还好说,怕就怕是示警。 啊,她不想再次阴沟里翻船,沟通灵契五感共享,格外关注起鹌鹑来 江晚照好歹是一宗之主,在好再来的权限亦是极高。很快便有侍女迎出来,将诸人引进青空石中所凿出的雅间内。 室内摆着一方方矮桌和软榻,矮桌右上角齐齐放着一盏琉璃盏。 待众人坐定后,侍女端上时兴蔬果,又给四人轮番斟酒。谢鸢欢天喜地的从侍女手中端过杯子,美滋滋地学着自家师姐曾经的样子一饮而尽。整张脸表情顿时丰富起来,最后定格成苦兮兮的模样。 她试了半天,终于把口中苦酒咽下,蔫了吧唧的把杯子放回原处。这时苏繁音才笑盈盈地问:“好喝吗?” 好再来内招待客人都用归元芝草所酿的归元酒,补是补,难喝极了。未入口时闻得酒味醇香,待入口后全是苦草味,堪比罡熊胆汁,保准让人毕生难忘。 偏偏修界推崇至极,说忆苦方能思甜,好像干了这杯归元酒,以后修途上就不苦了似得。 小师妹整张脸皱成一团,吐着舌头不说话。丹绛挑了两个尚且认识的甜果子抛给小师妹,谢鸢抱着果子一边啃一边缩到丹绛身后。 哦,前脚刚说天塌了都给她兜着,后脚就这么坑师妹,不带这样的。 苏繁音正跟江晚照分说符文,总得给魔君尝一点甜头。这厢丹绛凑上来,他的手在桌下偷偷握着苏繁音的,用大袖子盖着,在苏繁音手上写字。 “鹌鹑还好吗?”丹绛是个好脾气的,明明自己被啄出血,却怕苏繁音回去把秃毛鹌鹑拔光毛。 虽然苏繁音心里更加想把鹌鹑拔秃给丹绛赔罪,不答反问:“还疼?”她一心二用,同样特别幼稚的在丹绛手心写字。丹绛右手她左手,写的歪歪扭扭特别吃力,那枚银戒指在对方手心碰撞。 丹绛笑得得意极了,就跟大年夜偷了鸡的黄鼠狼似得,眉眼弯弯恨不得露出二十颗牙,继续写,“不疼。” 顿了一会儿他注意到苏繁音的神情和平素不同,细观之隐隐有跃跃欲试的趋势,又写道:“大忽悠,为什么这么开心?” 嘿,一说这个苏繁音就来劲儿,要见老熟人啊能不开心吗? 苏繁音为什么要用显形符走正厅,而不从好再来正门进直接上雅间,就是为了让老熟人看见她。 老熟人谁啊?陆婉婷啊! 按说陆婉婷这么一个送人送装备拐不走男主很难给她找不自在的妹子,苏繁音为啥恶心她? 她当年,在好再来,抬价! 跟苏繁音抬价! 那时候苏繁音没本事啊,穷兮兮的,但是她很有骨气啊。套路的跟江晚照进行了相见恨晚的结交之后,对江晚照提供的灵玉分文不取,整一个高风亮节的小年轻。带着谢鸢和丹绛这两个小崽子,抱着玄光真人的积蓄就这么上了。 不小心被陆婉婷看见了,陆婉婷在第三件拍卖品上跟她抬价啊。 我的天,就一把卖相还行的飞剑,两个女人生生争上一万灵玉。不仅玄光真积蓄,连苏繁音和丹绛这两个小可怜都押上全部身家。 最后的确是他们这方赢了,谢鸢抱着飞剑是开心了,苏繁音心中滴血。 陆婉婷她安生点也就算了,她偏偏不安生,一定要在苏繁音面前出现显摆,生怕苏繁音不知道那是她干的。 那个眉目含轻愁啊,那个弱柳扶风啊。柔柔弱弱的对苏繁音万福一礼,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原来是苏师妹在此。若是苏师妹早早告知小女,何来今日之争?” 很好,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苏繁音尚有无数来世,凡是陆婉婷敢跟她起幺蛾子的,都要抬价抬得她捂着肾出去! 她笑了一下,还是先不拆穿了,在丹绛手里写道:“秘密。” 这时苏繁音脸色一变,暗自扭过头去“呸”了一口,一直观察她的丹绛和正听解说的江晚照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肥鹌鹑又跑回来了,它跑回来还不算,嘴里衔着一只死老鼠。模糊不清的叫着,带着老鼠的尸体跳上苏繁音的桌子,把桌上原有的杯盏瓜果都撞下桌去。 你说这多稀奇,这年头狗都不拿耗子,鸟却开始逮上耗子了。苏繁音和它五感共享,要多倒霉有多倒霉。 它不断拍着翅膀想表达又不会说话,灵契中隐隐透出来焦急之意。 丹绛见苏繁音面色不善,怕她一怒之下把秃鹌鹑干掉,正想把它护起来。苏繁音却神色凝重,一手接过那只死老鼠,那只老鼠肚子上坑坑洼洼起起伏伏似有活物。 鹌鹑见苏繁音毫无反应,一着急,用喙将老鼠肚子划开。 一大篷碧绿色的昆虫从伤口处振翅而起,冲出来时就像燃烧的青色火焰。 苏繁音心念一动,趁丹绛还没反应过来时指尖燃起火光,这些虫子还没飞出多远就全部被烧成灰烬。蜷曲的焦尸砸在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丹绛脸色煞白,“这是什么。”苏繁音赶紧扣住他的手,那袖子下的手正不断颤动。 与此同时,桌角上的琉璃灯盏一齐亮起。在它们的光焰中显现出大堂中的原初之树下的情景,身穿礼服的拍卖师一手持槌,深深鞠躬。 他抬起头,深邃的眸子凝视身前,就像在凝视每一个人。 “让贵客久等了。” 第27章 苏繁音 室内弥漫着一种火烧蛋白质的焦糊味。 “碧华虫,以繁殖快速闻名,喜食内脏。平素可以做蛊虫的通用食物,养到高深处可以用作攻伐手段。”苏繁音在丹绛惊悚的目光中拿手指漫不经心的将死老鼠挥开,拨弄这些虫子焦尸,补充了一句,“据我所知,并没有什么卵用。” 谢鸢特别好奇的凑过来,戳戳这个又戳戳那个,焦糊的尸体咯嘣脆。她责怪的瞅了一眼苏繁音:“师姐,这虫子好漂亮,为什么不留活口?”她甚至还坏心眼的捏起一个冲丹绛晃了晃,丹绛分分钟缩到墙角。 还是江晚照有点良心,不忍丹绛快缩到墙角里的可怜模样,拍了拍手,让侍女将这方烂摊子收了。重新上了几盘鲜果,又点起熏香,好不容易室内的味道才好闻些。 苏繁音瞟了她一眼,显然很不满意,蹙眉问:“师父没有教过你们,遇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要裹着真元碰触吗?” 修界的事情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全部了解的?就算书上有记载的东西,动辄千百年的自然淘汰也会演变出不可思议的变种。手贱起来,怎么死都不知道。 小师妹毫不在乎,笑嘻嘻地说:“这不是有师姐在吗?”她说着说着就要蹭上来滚进苏繁音怀里。 此前她跟苏繁音撒娇无往不利,但这次苏繁音不吃这套,神色严肃的没收了她手上扣着的虫尸,把她推到墙角面壁去。 江晚照拿笔杆敲了敲脑袋,科普道:“碧华虫有一变种叫画美人,喜从生人脑壳中进入。吸食脑髓,接管身体,改变此人生时面貌变幻任意一人。而画美人与碧华虫一向伴生,现在碧华虫出没,怕是画美人也不远了。” 苏繁音没说话,又拨动了一下碧华虫尸,觉得十分怪异。没这个剧情啊,什么碧华虫,什么蛊师,没可能啊。 她对蛊师接触较少,心中有些把不准。 她还在想,好再来已经推出了第一件藏品。 外界的时间恰是白昼,原初之树后方青空石在上,夜幕星辰石在下。有仙姬手中托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法衣,自象征白天青空石中缓步踏下,莲步款款,步入夜幕中,走到拍卖师身边。 目光深邃的拍卖师抖开法衣,以自身真元托载,悬挂于虚空之中。这才知道那法衣并不是纯白色,其上还有浅淡纹路,就像白虎身上斑纹。复有星辰之光排列,恰似西方七星宿,围绕法衣旋转不休。 拍卖师将自身真元注入其中,霎时法衣上投射出一道威风凛凛白虎虚影,仰天怒吼。四下凭空生出金铁交击之声,已而杀伐之意弥漫整个大堂。 那竟是圣兽白虎真灵! 远远观之便知此物不俗,只是灵光驳杂,星辰晦暗,白虎虚影更是伤痕累累很快就消褪了去。 法衣已经毁得差不多了。 桌上琉璃盏是莲花形状,拍卖师还没开始介绍,苏繁音运起真元,屈指在灯座上敲了一下。那琉璃盏上莲花花瓣本来是合拢的,在她的敲击之下,竟然如同活物般颤巍巍舒展开一瓣。 好再来的规矩,雅间客人不必亲自出价。只消得敲击灯座,一瓣花瓣便代表一千灵玉。这法子既风雅又不失体面,深得修士们追捧。 琉璃盏上共雕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瓣莲花瓣,一般是不会超出的。 再往上的物件不可用灵玉来衡量,譬如神器神丹之属,只能以物易物。 江晚照略微讶异,随即恭维道,“前辈好眼力,此物是鸿蒙观先辈前往西天之极偶遇白虎幼崽,与之战了七天七夜打杀之后所制成的,是一件育有白虎真灵的法宝。” 刚才谢鸢在面壁,就听得白虎咆哮,心里痒痒的。为了防止苏繁音又把她弹回去,拉了丹绛做幌子,手脚并用爬回来,先是安安分分的跪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双美目看了又看,叽叽喳喳起来:“哪里哪里?哪里有白虎?” 苏繁音拿眼角余光扫她,小师妹迅速把自己缩成一团不说话。 拍卖师得到消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西南方的贵客出价一千灵玉。” 他不再介绍此物,侧身做了个请的姿态。 好再来从不卖假货,拍卖物的介绍都详细的印制在分发给来客的小册子内。若是有贵客率先出价,拍卖师是不屑介绍的,大有“一种你们看不出好东西是自己眼瞎”的态度。 哪还有犹豫的,雅间起头,云座上的修士纷纷撸起袖子打算开始竞价。 一时间氛围有些热络起来。 苏繁音气定神闲的连续敲了五下。 “西南方的贵客出价六千灵玉。” 寂静…… 云座上的修士呆滞起来,啥意思?自己给自己加价? 哎呦,这在好再来有先例。仙市之主的小公子第一次来,跟人争一鲤鱼修炼成妖的美姬争红了眼,明明已经三十万灵玉无人出价,他生生自我加价加到一百万。 他对泪光盈盈激动万分的鱼姬说,“你值得。” 千瓣莲盏迎娶鱼姬,简直是仙市姑娘梦中的浪漫。 当然了,小公子没被他爹打断腿的话,还能更浪漫一点。 苏繁音就是在自我加价,反正有人陪她玩。金主江晚照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让她玩到开心为止。 云座上的修士一时有些把不准,若是白虎法衣完好还好说,现在残破成这样,修补起来都不知要废去多少心力。 一半人选择放弃,另外一半人跃跃欲试。修界中攻伐法宝最贵,此法衣现在残破只可防守,若是修补完毕放出白虎真灵辅助为战,说不得又是一项保命的家底。 苏繁音干脆又敲了五下,琉璃盏上莲花开了十一瓣,熠熠光华相流转。小师妹看得有趣极了,冲自己桌上的琉璃盏比着爪子,要不是知道敲一下一千灵玉,她也想去敲敲看。 随着拍卖师报价,整个大堂都安静了,早上被白羽鹤甩在地上的公子哥喃喃到:“这特么是谁啊?” 仙市的纨绔之中没有江晚照,更没有苏繁音。这才第一件藏品,后面还有更好的,就为了这个不知道能不能修好的破烂白虎衣,出价一万一? 这时他们听到东南方的客人出价一万二,云座上的修士炸锅了,有钱人的爱好就是看不透。 接下来的剧情就更玄幻了,东南方向的神秘人死咬着苏繁音这块。苏繁音出价多少,对面总要比她多出一千灵玉。 她敲得烦了干脆让谢鸢来敲,小师妹高兴地跳起来,叮叮梆梆一通乱敲。百瓣莲花映照莲心宝光,透明花瓣代表财富,漂亮的让人心惊。 江晚照还是笑着,好像不是他出的钱一般。 对面追加到十万一,小师妹脸上一喜,正待再敲。苏繁音一手笼住她的手,一手在花/蒂上一拧,百瓣莲花旋转着收束起来,竟然恢复初时模样。 拍卖师笑着对云座上修士深深鞠躬,他也没想到白虎法衣能卖到这般价格。 “十万一一次。” 云座上修士齐齐“切”了一声,反正他们已经对白虎法衣没有丝毫兴趣。刚才还在看土豪加价加得正爽呢,突然西南方不刚了!就跟一场戏唱到高/潮,台上青衣哑火一样憋屈。 “十万一两次。” “怎么回事!再加价啊,再加价啊!” “金钱乃身外之物,是男人就不要虚!” “别怂啊。” 底下修士不乐意了纷纷起哄到。 不是男人的怂货苏繁音嘴边噙着笑意,抱着手臂岿然不动。刚从虫子阴影中缓过来的丹绛如有所感,问道:“师姐,你是不是认识对边的。” 苏繁音冲他抛了个媚眼,“你也认识。” 丹绛扭捏着顿时问不下去了。 谢鸢接下这一棒,再接再厉,趴到桌上问:“谁啊?” “陆师姐。” 小师妹跌坐回去,看了看她那罪恶的爪子。小心翼翼地瞟了苏繁音一眼,小心翼翼给苏繁音斟酒,心虚道:“师姐,斟酒之情,没齿难忘。万一你以后要坑我,千万手下留情。” “十万一三次,成交。” 一锤定音! 仙姬将白虎法衣叠好,交给侍者。再由侍者包装妥当,送到东南方的雅间。 雅间内的琉璃盏开了一百零一瓣,面容清丽的白衣女子将唇咬得直流出血来。面目狰狞扭曲成一团,双目充血仿若赌输了的赌徒。哪还有什么弱柳扶风病美人模样,极为凶残的一巴掌拍碎矮桌,木料碎片乱飞到侍者头上。 她仍不尽兴,站起来将室内一个装饰用的瓷瓶砸到地上,敲得稀烂,好似在敲她的仇人一般。 那侍者不敢靠近,就听她喉咙里一字一句不断滚动着三个字,“苏!繁!音!” 第28章 画美人【含入V通知】 第二件藏品呢,是一枚破障丹。场内修士眼中显出热络之色,这可比方才那破白虎衣值钱得多了。 修仙之途没有捷径,那些个磕一颗一个大境界的丹药目前没有一个不毁道基的。然而这破障丹,虽然没有那些丹药神奇,却有一个护持的作用。 这破障丹虚得元神修士出手,采取黑天之内罡风,白昼之中精芒。经炼丹名师以自身丹田为炉鼎,日夜祭炼,凡三十载方能出一炉,仅有五颗。 若是元婴期以下的修士,破小境界之前吃上一颗,一路顺风顺水稳稳晋升。 实乃不可多得的宝贝。 可能是方才争夺声势太甚,云座上的修士直到拍卖师介绍完藏品没一个撸袖子开/干的,数百双眼睛瞟来瞟去全在西南方向和东南方向逡巡。 被他们寄予厚望的苏繁音就懒洋洋的敲了一下,莲开一瓣,孤零零的,没刚才好看。 哪知拍卖槌锤了两下,都没有人加价的。 怎么回事?你们刚才自我加价的霸气呢?你们刚才誓不罢休的气魄呢? 眼见着就要敲第三下,早上那公子哥伸出手,在同伴鄙视的目光中喊:“一千零一颗灵玉。” 拍卖槌又敲了两下,苏繁音和陆婉婷毫无动静。苏繁音还有心情跟师弟师妹们开玩笑说:“陆师姐怕是要恨死我了。” 朋友,这根本就是你求仁得仁好伐。 三道谴责的目光中苏繁音依旧是那副不动如山的神棍模样,末了她挑挑眉,问道:“你们真的不要?这可是昆仑山的许丹师亲自出手炼制的,此时不买大腿拍肿换不来。” 江晚照那个困惑啊,他本来长的就呆呆的带着书卷气,一困惑起来更显得蠢了。他问苏繁音道:“介绍上说此丹由许丹师首徒炼制,前辈怎么说是出自许丹师之手?” 老油条苏繁音跟他显摆上了,双手往袖中这么一笼,老神在在道:“这你可问对人了,炼丹之道不仅要讲究出丹的时机、成色还要讲究丹药的卖相和香气。” 她拨了拨琉璃盏,将雅间内光幕中仙姬手中所托的破障丹放大。继续用一种忽悠的语气说道:“你们看这丹身通体圆润,短间隔内灵光闪了不下数百次。一看就是得天之造化,成丹时机把握的极准,说不定还要引来天劫的。” 丹绛和谢鸢茫然的点点头,完全不知道自家师姐在说什么,听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此时云座上修士们已经抢疯了,接连不断站起来报价,价格一浪一浪的拔高 她又把光幕中的镜头拉远了,对准仙姬的脸道:“破障丹顶上仙气氤氲,这位仙子脸上如痴如醉,云座上修士眼中狂热不减,想必香远益清。需要注意的是,无论黑天之内罡风,白昼之中精芒都是无色无味的,如果加入别种香料又要重新推演丹方,还需保证破障丹功效不失。这份时机的把握,这份香气的凝练,你跟我说是许丹师首徒炼制的?” 一条条分析下来,江晚照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在炼丹一道不甚精通,但是人情世故还是知道一点的。 他又一次拿笔杆敲敲脑袋,问道:“许丹师是丹术大宗师,修界排名也是数一数二,他手中炼出的神丹不下百炉,求丹者不计其数。怎么可能会摆在曲川仙市拍卖?” “啪”苏繁音双手一拍,再一摊手,“我刚才没说卖相,这破障丹背面有一道细微裂痕,保存不了多久。”说着说着,她目光悠远起来,“许丹师不好意思说这枚破障丹是自己炼出来的,托徒弟之名。即给自己徒弟扬名,又少一桩黑历史,何乐而不为呢?” 丹师都是强迫症呦,时机不对丢掉,长得丑丢掉,不香不要。苏繁音曾师从昆仑许丹师,很多她觉得可以交货的丹药,都能被许老头子远看近看戳开看,挑出诸多错处,骂得狗血淋头。 那时她嘴上应着心中到底是不服气,总觉得许老头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换着借口让她洗茅房。 然而当她炼出神丹,成为丹术大宗师之时。许老头子垂垂暮已,把她召到榻前燃起神魂,以毕生丹道心得灌顶,终于第一次也最后一次对她露出笑容。 “吾道不孤矣。”许老头拿他枯瘦如鸡爪的手拍着苏繁音的脑袋,笑得能把人丑哭。 此身丹术倾囊授,一世炼道无愧心。吾道不孤矣! 江晚照当然不懂黑历史是什么意思,但觉得苏繁音这神棍讲得挺有道理。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下刚才她说的丹药分辩方式,思忖着等散场前找那位得到破障丹的幸运儿求证一下。 谢鸢在一旁听了一路,不解道:“师姐,人家又没把破障丹转过来,你怎么知道此丹有瑕?” 苏繁音又露出她那招牌式的神棍笑,“你师姐神通广大,不服不行。” 场中价格节节攀升,不久后就被那最先出价的公子哥拍到了手里。江晚照赶紧拨动琉璃灯盏,对准那枚破障丹,三个人六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在交接破障丹的时候,丹身背面果真有一处常人睫毛长的细小裂纹。 江晚照忍不住站起来长身一礼,道:“前辈果真神通广大。” “不敢当不敢当。” 一边丹绛也是笑了,苏繁音被夸得通体舒泰,在他眼中就跟吃饱喝足露出白肚皮想让人挠痒痒的猫似得。 苏繁音好哄得很,最怕人哭,喜欢被夸。神棍兮兮的好像无所不知,对自己在意的人护得死死的,丹绛很早就能把住她的命脉。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二十年不到一些,可能是凡人寿命的四分之一,却几乎是丹绛的一生。 小时候抓住的小姐姐,已经成了金丹修士,光芒四射,怎么想心中都满满涨涨填充着骄傲。 丹绛忍不住偷偷拽着她的衣袖,苏繁音眉眼一弯没说话。 第三件就是谢鸢的法剑,比起前面两件来逊色了不少,甚至不是一件有灵识的法宝,仅仅是一把被人祭炼过的法器。一元婴期剑修换了更合适的法剑,就将这把连他本命剑都不是的湛泓剑丢出来卖几个小钱。 那元婴真人声名在外,好再来给他几分薄面,排在第三。品质上来讲是比不过前面的法衣和破障丹的。 但是谢鸢喜欢啊,欢喜之色都憋不住了,对着自己桌的琉璃盏深吸一口气,虔诚地敲了四下。这是她给自己的第一把法剑定的心理价位,小师妹很懂事,想要得到这把剑,但若是超过这个限度她就不想要了。 老实来讲最开始那一世要不是苏繁音不蒸馒头争口气,也不会飙到一万。 现在有苏繁音铺路,陆婉婷不再抬价,那把剑的价值其实就值两千五的灵玉。 毫无意外地,小师妹欢天喜地的从侍者手中抱回包装好的法剑,拿脸在上面拼命蹭蹭蹭。显然满意极了,怕是睡觉都舍不得分开,要先抱着过几夜才能拿去祭炼。 所求之事一了,心中那丝怪异就藏不住了。 苏繁音将鹌鹑抛给丹绛,推说气闷,下去逛逛。丹绛看出她又想独自查探,刚想跟上去就被苏繁音按着肩膀摁回座位上。 她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陆师姐身子骨不好,我就是去看看陆师姐有没有被我气出病来,顺便陪个罪。你这做师兄的好歹得看住师妹,我去去就回,听话。” 丹绛勉强被她说服,犹犹豫豫地蹭回去。 苏繁音她老人家还是挺守信的,没一会儿就晃悠回来。还顺了几个卖相上佳的果子,边啃边走,一丝形象也无,显然在陆婉婷那里混得还可以。 她坐回原处先敲了小师妹的脑袋一下,露出左手上的戒指。又给诸人一人抛了一个果子,脸上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她笑道:“陆师姐请的,随便吃。” 小师妹腾出一只手接过,又回到两手抱剑的样子。江晚照正想下口,却被丹绛眼疾手快打落在地。 “诶,怎么了师弟?不合胃口?”苏繁音大惑,嘴角还挂着果肉残渣,丹绛以前不这样的。 她话音未落,丹绛暴起上前,对着她的脖子抽剑就斩。 那颗大好头颅混着血滚落到江晚照怀里,断口处鲜血喷涌溅了他一脸,无头尸身失力躺在地上。江晚照完全是懵的,抱着那颗头不知所措。 做完这一切丹绛面无表情背过身去,小师妹吓得剑都掉了,结结巴巴道:“师…师兄,那是师姐啊!” 丹绛镇定道,“她不是。” 为什么不是?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师妹满脸难以置信,她觉得丹绛失心疯了!赶忙站起来与这个疯子对峙,金丹对筑基,丹绛毫无胜算。 他干脆侧身让开,小师妹刚要动手,却呆在原地。 一只圆圆胖胖的青色甲虫从那死人的颅腔中爬出来,就在下一刻,大堂处传来一阵尖叫。 第29章 凭什么 诚如苏神棍所言,她真的是去看陆婉婷的。不过不是干炫耀这等无聊的事,是拉外援。 此间相熟的人中江晚照不算,陆婉婷修为最高,元婴真人在手好歹有个保障。 她心中没底,刚过去的时候侍者正灰头土脸的出来,头发上挂着木屑,看上去凄惨极了。她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确定陆婉婷没东西砸了,这才大大方方的走进去。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陆婉婷一开始没注意是她,等看清后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脸上青青白白过了一遍,最后定格在大红色。末了,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红脖子粗的冲苏繁音吼,“你玩儿我!” 可惜能毁的东西都被她毁得差不多了,一个顺手抄起手边白虎法衣砸到苏繁音身上。 苏繁音被白虎法衣糊了一脸,她心思转得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秘法迅速滴血祭炼,收入丹田,冲陆婉婷一拱手道:“多谢师姐相赠。” “你!”倾家荡产拍的垃圾被人一转身祭炼了,陆婉婷眼睛一翻白差点昏死过去。 苏繁音一个箭步上前,赶紧握住她的手腕给她输了一丝真元过去,口中告罪道:“师姐消消气消消气。” 陆婉婷桌上也是苦酒,她琢磨着倒酒赔罪不对。干脆以五指为剑,释放出五道剑意,凌空切碎了几个味甜汁多的果子,又用真元裹挟果肉和汁水细细引入杯盏中,双手递给陆婉婷。 在苏繁音面前陆婉婷就像是想不起自己白莲花的人设了一般,直接端起来一口闷,末了还把杯盏推还给苏繁音,瞪她。 毕竟有求于人,苏繁音继续苦逼兮兮的做人肉榨汁机的活计。她榨她闷,连干三杯,陆婉婷气顺了一些,她终于在苏繁音手上讨到便宜,一时竟然觉得看什么都舒心,连带着苏繁音也不那么讨厌了。 于是她总算想起要维护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人设,一拂长袖复又端正跪好,问:“你有求于我?” “是。” “哈哈哈哈哈。”陆婉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难道看不出我讨厌你吗!” 她放下矜持大笑的模样竟带出一缕艳色来,苏繁音看着她也略顺眼了一些,难得的想去了解一下书中人物的心路历程。她问她:“你为什么讨厌我?” 苏繁音她颇觉奇怪,毕竟这辈子她安安稳稳蹲重华堂,不惹事不出头,为啥白莲花还是要讨厌她? 难道真像她猜的一样,无论剧情怎么变化,每个人物都能保持自己的特质不变。 陆婉婷被问的一愣,低头想了半天,不确定道:“你二十年成丹,凭什么?凭什么一个在重华堂的废物能爬得这么快!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能和那些拿前程换修为的人去拼!”她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高,最后整张脸透露出几分狰狞。 苏繁音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道:“拿命换的,你别问了。” 她说的是实话,至尊道体给她便利也是催命符文,万罗大陆给她机遇也将她杀死。一世一世,拿命换的经验和阅历 比上一世好上一点,这一世不算白过。比昨天进步一分,这一天不算荒废。 死亡反而让她充满希望,她比万罗大陆上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幸福太多了,至少她还能重来。这一世做不到那就下一世,再下一世。 世上最动人的话并不是我爱你,而是来自同病相怜之人的喟叹。陆婉婷想岔了,她以为苏繁音也是那种不择手段的小可怜,她的心为这句话一动,终于能够好好交流。 陆婉婷不是蠢人,收拾一下情绪,平静道:“长话短说,不是你现在对付不了的你也不会来找我,亮出你的底牌。” 苏繁音目瞪口呆,陆婉婷不跟她绕弯子的画风一下子适应不来。她努力适应了一把开口道:“好再来出现陌生蛊师,敌我不明,需得师姐护持。至于代价,我可以将师姐所寻之物双手奉上。” “那么我要寻什么呢?”陆婉婷为了显示自己的漫不经心,根本不拿正眼看她,犹自对着一边的墙壁,像是能从中看出朵花来。 “玄明师叔素爱与人赌斗,这回输了人一件法宝,不想让出自己的本命法剑,于是让你来此拍最后一件藏品是也不是?”苏繁音说的笃定,她跟陆婉婷抬价抬了这么多辈子,这点小事自然打听的清清楚楚。 然而这是陆婉婷第一世啊,她瞳孔一缩,神色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能把你的糗事倒背如流。苏繁音心里满是槽点,面上笑而不语,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无赖模样。 陆婉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是纡尊降贵的点点头。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希望你不要骗我,否则肯定死的很惨!” 苏繁音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陆婉婷白莲花装多了,连放狠话都是软绵绵的。 两人打定主意合作,苏繁音正想让陆婉婷罩着丹绛他们呢,毕竟她对江晚照不甚不信任。 正待进行下一步详谈,大堂之中传来一阵尖叫。她们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出不妙来。她们刚一出去,满耳都是虫子嗡嗡的振翅声。 从云梯上向下望,碧绿色的碧华虫如同深海中的鱼群一般在不见穹顶的大堂之中旋舞不休。它们成群结队起伏的样子像海潮又像火焰,一波一波纷乱而绚丽。 虫群在原初之树的枝条上,在修士的脑袋上,在夜幕与白昼的双色石壁上铺了厚厚一层。 苏繁音从未见过这般凶残的碧华虫群。 或许是有蛊师操控的缘故,虫群似有神志,群聚而起,拿尖嘴凿开人的脑子,放入大一号的画美人,一下便化敌为友。一些个没有法衣护身的修士,没几下便成为虫群的一员,加入杀伐之中。 简单而高效。 云座上的修士乱成了一团,没头苍蝇似的在下边乱蹦。修士们顾不得禁不禁神通,纷纷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宝,却又有画美人假扮而成的修士在混乱中暗暗补刀。 原初之树的光芒,碧华虫群的光焰,法宝法器的光影,死亡和呻/吟交织成残酷的乐章。 虫群悍不畏死,只要稍稍被它的口器钳住,便能钻入修士的皮肤下面。稍一分心对付他们,便有更多碧华虫前仆后继,最后的结局不是被掏空内脏,就是作为画美人的载体。 死亡死亡还是死亡,虫子杀之不尽,修士节节败退。那目光深邃的拍卖师早已加入画美人的一员,神志泯灭,魂魄不知所踪。事情已经到此地步,好再来竟然还没有开门! 将死的修士堵在门边上,破不开门口禁制,拍着门板断了气。后面人上不去,法器神通轰击无效,很快被虫群吞没 苏繁音看得心头火起,不再藏拙,凌空绘制大面积的火符。火符打下成片碧华虫带火起舞,纷纷陨落,又有成片填补上去,数量只多不少。 陆婉婷身上不受控制的冒出鸡皮疙瘩,根本没有心思注意苏繁音的手段。她就感觉手软脚软,忍不住要向后跌去,满脑子都是自己被虫子群起噬咬的惨状。苏繁音抽出空暇扶住她,嘱咐道:封闭听觉。 碧华虫振翅之声带有幻音,海量虫子聚拢而来的振翅之声连元婴真人险些都承受不住。 陆婉婷依言行事,缓过来后,拿剑舞成一个屏障。她不会五行术法,只会剑之一道,此时也明白,若是离开苏繁音必死无疑。苏繁音在她身后,不断抽取灵气画符,效果是有的,并不大。 苦战。虫群将她们压制在云阶上,每前行一步,需得用上大量的灵力。 场面太过混乱,苏繁音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操虫的蛊师。这样下去不行,她要赶到丹绛身边,丹绛才筑基巅峰,如果从雅间出来,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她自丹田中抽出黄泉剑,一气分化上万剑,全部冲着夜幕星辰石壁斩去。黄泉剑无坚不摧,生生将石壁斩出一个大窟窿。 此时,一道数十仗声势炙人的火焰屏障,气势汹汹劈过原初之树,裹挟着无匹杀意的惊人刀意轻而易举劈开碧华虫海。 谢鸢单手持刀,刀身燃烧着熊熊火焰,映照得她身上都火焰缭绕。她站在丹绛所御使的碧落剑上,垂首望着场中修士,神色并不分明,却像是高天之上的神鸟对凡世疾苦流露悲悯。 苏繁音心中一动,略略皱起眉,就听小师妹脆生生的声音穿遍人群,“跟我来。” 丹绛首当其冲御剑而起,苏繁音紧随而上,接着是浩浩荡荡的虫群裹挟修士冲着壁上那道缺口喷涌出来。 第30章 找到你了 托载仙市的虎鲸似乎行至云端,云絮弥漫在街上,就像起雾一般。 两道剑光在空中一前一后紧紧相随,后边的快些,不多时便追上前面的。 苏繁音原先还道丹绛看见虫子怎么不虚了,追上一看乐了,这家伙直接封闭五感。听不见看不见也闻不见,全靠谢鸢传音导航。 碧落剑飞得歪歪扭扭,他的修为仅仅是筑基,速度不如金丹修士不说,消耗也是极快。要不是遁法中剑遁最快,怕是早就被身后的虫群淹没了。 也不知谢鸢怎么导航的,碧落剑常常往上蹦三丈,又跳去一旁画上半个圈,屡次险而又险地避开迎面而来的建筑。 这不,刚一看见是她,小师妹连导航都不干了。本来还威风八面神色冷凝身环火焰的小姑娘,看见她就眼睛红了一圈,直想扑上来,喊着:“师姐。”小模样看着特委屈。 丹绛那边毫无所觉快要撞上了,秃毛鹌鹑顶在他脑袋上,吓得伸长了短得不行的脖子,叽叽直叫唤。 苏繁音飞上去袖子一甩将这两个蠢货都放到自己剑光上,黄泉剑上满满当当塞了四个人,苏繁音一边解开丹绛的封闭之术,一边问:“江晚照呢?” 丹绛乍一获得五感,苏繁音便近在眼前,既惊又喜,只是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嗡嗡振翅声和惨叫声,手脚顿时有些发软,刚回头就被苏繁音蒙住了眼睛。 他只能听到声音,看不见画面,并不知道万千虫群随轻云起舞,像洪水一般席卷街巷。 “师姐你不知道啊,你一出去就进来一个冒牌货,还要给我们喂毒果子,还好师兄见机行事把她干掉了,我都以为见不到你了。”小师妹八成是委屈得狠了,一时之间控制不住情绪,抱着苏繁音另一条空出来的胳膊不撒手了。 她抽噎了几下,道:“江呆子不放心你,说下去找你,后来到处都是虫子我们也出来了,到现在都没找到他。师姐师姐,这个呆子平时傻傻的人倒是挺好,你说江呆子会不会出事啊?” 她说着说着余光一瞟,马上忘了江呆子的事儿了。往苏繁音身后一藏,露出半个脑袋,怯生生道:“陆师姐。”脸上的小表情,那叫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哦。 还好陆婉婷的仇恨值全在苏繁音身上,对着她露出一个柔弱和善的微笑,应了一声。谢鸢见她神色如常,人设不崩,大着胆子把剩下半个脑袋露出来。 苏繁音抓到一丝异常,问,“进来的冒牌货跟我很像?” 小师妹狂点头,“哪止是像,分明是一模一样!”她又想起了什么似得补充道:“哦哦,对了冒牌货手上还有师兄给你的戒指。” 陆婉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她在哼些什么 苏繁音心中有了答案,将挡着丹绛眼睛的手放下,按在丹绛肩膀上。她比丹绛矮半个头不到一点,看上去就像丹绛挡在她身前一样。苏繁音看不到碧华虫群,却问他道:“美吗?” 怎么能够不美?万千虫子闪烁光华,一直连绵到天之尽头。旋转舞动裹挟法宝飞剑的光华,偶尔还有硕大的火焰莲花从虫群中升腾而起。 就像天幕之上银河倒悬人间,汹涌澎湃却又炫目到了极致。 苏繁音感受到自己手掌下的肩膀从一开始的抖动直到渐渐平静下来,她知道丹绛不再害怕,至少冷静下来。少年用惧意未消的嗓音回答她心中所想的答案,“美。” “害怕吗?” 丹绛答非所问,“有你在。” 两人同一时间绽出笑容,丹绛提剑在手,剑锋锋锐,眉眼温柔。 ——此身无所畏惧。 不,或许还是怕的,但是有你在。 苏繁音内心感谢那蛊师用的是碧华虫,万一是蟑螂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陆婉婷又“哼”了一声,这回连小师妹都看出她不对劲,偷偷戳了戳苏繁音的腰,强行转移话题。 “师姐你说此处动静这么大,为什么不见仙市之主的人影?” “我们逃了这么久,你不觉得太静了吗?”苏繁音问。她说的不是后方好再来的修士,而是偌大的仙市街上竟然碰不到一个生人。 小师妹想了想,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陆婉婷接了她的话头解释道:“那些云雾来得蹊跷,若小女所猜不错,我们应当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此物能隔绝元神大能的感知,若不是使用之人也在元神境界,恐怕还有更大来头的人物护持。”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苏繁音固然丹田内真元浑厚,但虫群不知疲惫亦不知惧怕,若是就此耗下去必死无疑。 苏繁音心中也有所猜测,开始逐一试验起来。她从自家乾坤袋中掏出那根凤凰尾羽,后方汹涌的虫群停滞了一瞬间,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复又旋舞起来,只是这回不再螺旋式前进,而是直直朝苏繁音飞来。 虫子天生怕飞鸟,然而凤羽没有引来百鸟朝凤的壮景,倒是有不少修士从凤羽对虫群的短暂威慑中逃脱出来。 苏繁音的计划落空,索性将凤羽缠绕在自己手腕上,又祭出白虎法衣给小师妹披上。冲陆婉婷说:“好像是冲我来的,我去引开虫子。你修为最高,带着他们跑。那蛊师应该就是铺设云雾之人,藏身在虫群中,我去找出来杀掉。” 陆婉婷听着她发号施令的语气就绷不住她惯素的温和可亲,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有没有搞错,元婴真人对一个金丹二阶的小可爱言听计从,说出去她都不用做人了。 小师妹和丹绛齐齐说道:“我不走。” “就凭我能让你活着出去。”苏繁音不耐烦了,“你想死在这里?” 危机时刻苏繁音天然带有一种信服力,陆婉婷一滞,勉强妥协,不管另两个怎么挣扎一手一只拎了就走,跟拎两只鸡仔似得。苏繁音冲陆婉婷补上一句,“小心一个穿秀才襕衫的人。” 元婴真人剑光更快,须臾之间纵横千里。 苏繁音独自一人直面浩浩虫群,云雾隐藏她的眼眸,也隐藏她的衣发。只是那强烈战意是隐藏不住的,她的身后不断分化出煌煌剑光,剑幕一般徐徐铺开在苍穹之上。 黄泉剑与它的分剑一同,感受她心中剑意震颤起来。 剑之清音与普天盖地的虫群振翅之声相撞,苏繁音亦裹挟着剑光冲入虫群中。 眼前是剑,心中是剑,所及之处,无物不斩! 虫群仅仅在苏繁音冲过来那一瞬间碍于凤羽之威纷纷躲避凹陷进去,片刻后便被那不知名的虫师驱动聚拢过来。 碧华虫脆弱的厉害,剑光过处落下厚厚一层虫尸,只是碧华虫数量实在太多,死去多少填补多少。 虫群中已经没有多余人声,不知是被画美人控制,还是全被碧华虫掏空了五脏六腑。 耳边是剑音也是虫鸣,眼前是剑光也是碧光。 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必败之战,人的真元总有限度,而虫群毫无惧意。 然而苏繁音不退! 苏繁音抗着铺天盖地的虫群,抗着这种绝望,死战不退! 她一步一步向前,从初时迅捷到最后的举步维艰,但仍旧在前进。 漏网的碧华虫扑到她外露的手背上,脸上。挥舞尖锐的口器狠狠扎进去,扎进她的指尖,扎进她的手心,扎进她的脸。 无所谓。 能砍得全砍了,不能砍的暂且留着。 她的真元即将枯竭,剑光反而更加清冽,心中剑意沸沸扬扬蒸腾而上。 十指鲜血淋漓,脸上残留虫尸,百虫撕咬她的肉身,千剑撕扯她的心神。 她仍旧一步不退,一往无前! 万剑齐鸣,昂扬的剑意震得整个天地都颤抖起来。 她带着虫群在整个白雾之中流窜,鲜血滴在地上再铺上一层虫尸。到了最后她干脆闭上眼睛,感受万千虫群之中细微的真元流向。 两相不知僵持了多久,苏繁音明面上已经无一处完好。她忽然笑起来,有了剑光劈刺以外的下一个动作,祭出玄清所赠飞星法衣,下一刻转遁千里之外。 虫群失去目标,茫然的飞舞着。 苏繁音从虚空中显出身形来,宝衣泛着霞光,身后拖着剑影,极为缓慢的走到地上一具趴着的修士尸体边。 那修士的尸体长着国字脸,面白无须,身缠绫罗。脸上扑着厚厚的妆,异香扑鼻。 苏繁音拿脚尖将他踢得翻过来,正是初入仙市之时,在仙市之外遇到的修士。 修士也不动怒,悠悠从地上起来。翘着兰花指从怀中捏出一抹素白方巾,慢条斯理拭去脸上沾到脏污。睁开眼睛冲着她笑,脸上粉底龟裂开来,滑稽而可笑。 苏繁音亦是笑着,“找到你了。” 第31章 蛊师 白面修士用兰花指甩着帕子道:“小姑娘家家可不容易厚,猜猜姐姐发现了什么?” 他捂住胸口踮着脚尖在原地转了一圈,神色间喜不自胜:“乖乖,那可是至尊道体厚。”他又扫了一眼苏繁音手腕上的凤羽,咬着手指笑出声来,“凤凰尾羽,至尊道体,都给姐姐好不好?” 那蛊师本想干的是杀人夺宝的活计,抢个凤羽没想到还能撞到至尊道体。 苏繁音脸上的虫尸在自身体质的修复下剥落,片刻功夫便完好如初。除了身上的衣服破些,甚至比起往昔更白嫩。 她什么都没说,提剑就刺。 蛊师本身反应很慢,体质极弱,不放出虫群阻挡根本避不开,但蛊师有蛊师的活法。 所料不错,剑上一丝血迹也无,那蛊师对自身亦是狠辣无比,连身体都毁去。魂魄均匀的寄生在每一只蛊虫上,碎魂之苦,毁身之痛都一一承接下来。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不是有什么血海深仇,就是对此道爱到了极致。 天道之下一视同仁,万道皆可登仙途。蛊师之类下九流的旁门左道一般都是毫无资质之人修行,佐以秘法,杀人晋升。 一开始苏繁音见他时是金丹,将好再来中修士一网打尽后,现在他已经是元婴真人。 说来也惨,苏繁音这辈子好像遇到副本怪都在越级打,筑基打金丹树妖,金丹打元婴蛊师。她正想着,有一团物体滚进她的视线。 丹绛抱着鹌鹑像她飞来,丹绛像是没想到能在此处看见她一般,脸上带着喜色。他牵着苏繁音那全是破洞的袖子,可怜兮兮道:“师姐别抛下我。” 一次还好,两次就有些刻意了。 丹绛怎么会知道她在此处,以前又怎么会知道她在小世界? 况且筑基期也就在凡人眼中厉害,修士中什么都不是。丹绛比她还要惨些,简直就像是有人特意想弄死他,偏偏他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也有可能是想弄死次次都没缺席的秃毛鹌鹑。 苏繁音脑中浮现出凤凰的身影,灵兽灵契有主次之分。鹌鹑一日不死,凤凰与苏繁音签订灵契,最多只能作为次等灵兽,归秃毛鹌鹑管辖。 她看了看在丹绛怀里一派天真的秃毛鹌鹑,也不知道被它祖宗盯上是会骄傲呢还是恐惧。 但是明面上还是要问的,苏繁音把他拉倒身边。一边警惕着蛊师突然发难,一边解下凤凰尾羽系在他手腕上,问:“你怎么来了?” 那蛊师毫不在意苏繁音刺他,倒是对身上绫萝中出现的剑痕很是在意,脸都扭曲成了一团,打断他们尖叫道:“你怎么可以毁了我的衣服厚?” 他心疼的摸着衣服上的破口,咬牙切齿到:“你们这两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小姑娘,今天都要死厚!”他错开一步衣袖中扬起大片蛊虫,多是色彩艳丽,五彩缤纷之属。纷纷扬扬的虫群随他心意在空中飞舞,煞是好看。 丹绛心底告诉自己这不是虫子这不是虫子,回苏繁音道:“我们路上遇到了被画美人控制的修士,每一个都有生前修为。陆师姐苦战,我一个筑基巅峰帮不上忙。” 他说着说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怕苏繁音看不起他这等临阵逃脱的行径,连忙补上一句:“就来帮师姐你了,啊!” 那蛊师身上的蛊虫已经飘到丹绛身边了,苏繁音把这腿软的走不动的家伙一拉,自己单手燃起火焰,迎了上去。 “师姐!” 这回的蛊虫飞得不如碧华虫快,却凶残得多了。刚一大片飞过,地上只留下一小部分烧焦的虫尸。苏繁音看起来惨极了,手上仅剩下五根指骨,这指骨还是至尊道体修复出来的结果。 不巧的是,苏繁音飞不动了,她丹田之中真元将要枯竭,连剑术神通都使不出来。 苏繁音没有说什么,脸上一派风轻云淡。丹绛却好像痛的是他一般,脸上血色全无,一双手颤抖着想碰又不敢碰苏繁音的指骨,睚眦欲裂。 她还恶趣味的拿指骨戳戳他的脸,没戳几下把人戳哭了。既不是撒娇也不是软弱,而是他身在这里却帮不到她分毫。 自责和无能扎得他心痛无比,可又有什么用呢? “师姐……”他上前一步,手持碧落护在苏繁音身前,他想着哪怕分担一点也是好的。 那蛊师看见这一幕先不急于攻上来,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一般,拍着手笑弯了腰。“姐姐活到现在,没想到还能看见同命鸳鸯厚,了不起了不起。”他用兰花指捏着帕子激动的胡乱挥舞,蛊虫随着他的动作盘旋起落,“可是姐姐啊,最见不得同命鸳鸯了撒。” 他冲丹绛比了个赞许的手势,学着姑娘家的样子袅袅婷婷上前一礼,万千蛊虫轰鸣而起。 不知是因为凤羽的缘故还是那蛊师故意为之,虫群就跟有眼睛似得刻意避开丹绛,全冲苏繁音招呼过去。 而苏繁音呢,钻了牛角尖一般,仅仅只用火焰迎敌。 碧落剑击落的蛊虫相比起庞大的虫群来说寥寥无几,几息之间苏繁音身上连一块完好的地方也无。丹绛干脆丢下剑,整个人抱住她,企图用自身为屏障来为对方减轻一些痛楚。 他眼中噙满泪水,却不敢落下,伤口遇到泪水会疼。 那蛊师拍着手咯咯娇笑起来,虫群随着他的笑声依旧选择性的攻击着苏繁音。 指骨燃起火焰,血与火混杂成一片。苏繁音轻轻揽着丹绛的腰,脸上白骨森森,她暂时回不了话,无法安慰他。 与他们所听到的不同,她耳边全是喧嚣的水声。每一世将死的时候她都会听到这种水声,有时候真死了,有时候没死,没什么好惧怕的。 先前的碧华虫群也寻了过来,两者合成一处,虫鸣之声震天。 那蛊师许是玩腻了,三击掌,闲闲道:“戏看得太久就没意思了厚,还有什么遗言说完姐姐送你们上路哦~” 丹绛还真傻不溜丢的想跟苏繁音再说些什么,哪知苏繁音挣开他的怀抱,抽出他手腕上的凤羽,黄泉之剑在她手中缓缓显现。 金丹外放,木火双龙伴随雷霆之声生生在虫群之中撕开一道缺口,苏繁音跃出来凌空劈下。 在那蛊师还未曾反应过来之前,一剑劈开他的头颅 那颗头颅像是想让她更绝望些一般,被劈成两半仍旧嘲笑道:“没用的厚,姐姐我可是不死身。” 下一刻,苏繁音手中的凤羽释放炙浪,狠狠按在断颈上。 《仙途》设定,凤凰司掌南明离火,其焰无色,一经引燃则不死不休。 火势迅猛,并无焰色,只能看见那蛊师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在一团扭曲的空气中燃成灰烬。蛊虫护主,附近的虫群一团一团前仆后继扑火而去。 三百二十八种蛊虫,四十多种颜色,绚烂极了。 苏繁音拿光秃秃的指骨对着虫群比了个中指,等的就是你这傻逼把碧华虫召回来一网打尽。 哈哈,死的不能再死。 丹绛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已经搞不清楚为什么形势急转。刚才明明那蛊师把他们吊打,下一瞬间就成了这样。搞不懂没关系,他由衷表示:“师姐好厉害。” 苏繁音转过来,又多伸出一根指骨给他比了个二,也不知道是在说耶,还是在鄙视丹绛这个二货。丹绛正面直视她的惨样子,将哭未哭。 消耗太大,至尊仙体修复极为缓慢。 她靠着墙一屁股坐在地上,丹绛跟只小蜜蜂似得围着她转,一会儿“师姐你还疼吗?”一会儿“师姐要不要喝水?” 苏繁音收回金丹听得那叫一个心烦,好不容易等嗓子能发音了,憋出一句:“别吵。”小蜜蜂老老实实陪她坐下来,想了想,解下自己的衣服盖住她身上。 有人影踏满地灰烬而来,站在苏繁音面前跟乌云似得给她罩了一个人形阴影。苏繁音勉强抬起头,那人的脸背光看不分明,苏繁音知道他是谁,“你来啦。” 江晚照一撩衣服下摆,蹲下来与她视线平齐。他脸上依旧是那种呆呆的神情,一手拿着他惯用的小册子,一手写写画画:“凤凰尾羽还有这等作用,连本体都不知道。嘿嘿,没想到本体也有失算的时候。” 他滑稽地长揖道:“前辈好生厉害。”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和那蛊师有点关系,丹绛怒视之 既然两人扯破脸,苏繁音索性也不憋着了,问他:“魔君贵为元神真人,何必和我这等金丹修士过不去?” 她说着说着笑了一声,咳出些血块来,江晚照则脸色大变。 仙市之中原本苏繁音和碧华虫群战过的地方爆发出血光,仔细看去竟然是血咒符文,而血咒正中用符文刻画着江晚照的本名。 第32章 结盟 江晚照本名不是江晚照,现在出现的也不是他本尊。 白骨刹传承比较特殊,上任魔君飞升或者死亡,会留下一部分修为助下一任修行。死者留下骨骸,由新任魔君炼制,催生血肉,作为同心同念的化身行走世间。 不算战时损毁的骸骨,新任白骨魔君共有一十六具不同/修为的化身。 值得庆幸的是,上一任魔君近年破界飞升,江晚照修为就跟坐了窜天猴一样直上元神。 元神大能不可轻动,一般都是那一十六具化身在世间行走。 凡事有利就有弊,修为窜天猴的代价就是知白骨魔君真名者可以用自身性命为代价隔空咒杀。这本来是原书作者为了玛丽苏瞎搞的设定,堂堂魔君倾慕女主,交予姓名的烂俗梗,虽然还没写到就买包子去了。 苏繁音本来不知道他名字,但是江晚照憋不住啊,他寂寞啊。 两人曾交情好到可以互相托付性命,江晚照感觉自己大限将至,拉着苏繁音的手就这么家长里短说上了。“本座未曾入道时曾有一姓名,天不知地不知今独诉与君。” 前世作死后世栽,今个儿江晚照就莫名其妙栽在自己手里,要不怎么说世事无常呢? 当然苏繁音也不想跟他一起上天,就拿个筹码相互威胁一下。毕竟在江晚照看来她是金丹炸元神太值了,但在苏繁音的眼中元神不过就是渣渣。 可能对现在的她来说还比较可怕,单元婴都能把她虐成这样。但这人啊站在高处过之后,很难把心态摆在底层时。 苏繁音曾多次成为单抗九九天劫的渡劫修士,吭哧吭哧还在努力修行等飞升的元神能不渣吗? 唯一让苏繁音想不通的是,他以前不动手现在动什么手? 很快江晚照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得解答了她的疑惑:“本想用手下逼出前辈的底牌,毕竟道魔之争后可没有谁想体验玄光真人的飞剑。” 也对,苏繁音身负玄光神念,危机时能触动。就算救不下来,安玄光真人的性子来说,必然是追杀一世的结局。 被一元神剑修追杀着,日子想来不好过。江晚照打算让手下背锅,自己收割,以前手下没到位怪不得都没动手。 丹绛一脸戒备的盯着江晚照,苏繁音赶紧把人带怀里。万一接下来男主听炸毛了,冲江晚照挥挥爪子,那该上天还是得上天。 江晚照一脸心有余悸的将纸笔收进袖兜里,站起来摸摸自己的鼻子道:“哪知前辈底牌太多,试不出来,还被前辈算出我的身份。” 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街上仍旧没有人声,江疏影踩着满地的灰烬努力为自己辩解。 “这也不能怪我。”江晚照流露出无辜的神情,“前辈知道的太多,总是不好的,杀了搜魂总比前辈将我们的事情捅出去来得保险。” 苏繁音听了忍不住嗤笑一声,哪知道动作太大扯裂伤口,笑声改成吸气声。精神一放松下来就特别疼。还因为至尊道体自行修复,痛中带着痒意,那滋味*极了。 丹绛察觉到她难受,刚想动又被她强行摁住。 “不就是魔劫吗?藏着掩着,以为是多大事儿似得。”苏繁音咧来嘴角,忍着烧心的痛意开启嘲讽模式,“你们斗,接着斗,再过百来年看看万罗大陆上还有没有活物。” 原初之树当年被云遥仙尊一剑劈了大半,每年催生的魂魄数量都在减少。 魂魄少了,好苗子也少,能得道的就更少了。 现在不显,总有一天万罗大陆上会一片荒芜,但这帮魔宗的兔崽子还要计划反攻回来。 魔劫一起,生灵涂炭。那些坏的乱的,藏在道门之下的脏污亦是蠢蠢欲动,甚至名门正统之间为了一己私欲互相攻伐。 苏繁音从未活到过魔劫平息,只是大概能猜测道结局。 “前辈。”江晚照肃容道:“道魔之争从来都是道统之争,无对错之分亦无妥协之理。” “难道你们心中就没有顾惜之人,牵挂之物吗?”苏繁音青丝染血,看着江晚照心有触动。 谁知江晚照回她道:“所有羁绊,皆可舍弃。” 说着他又对苏繁音拱手一礼,极为认真道,“前辈你两世为人,皆身为玄门正统,怎知魔宗举步维艰?同道掩盖修为,东躲西藏,或又困守小世界,稍有暴露便被群起而攻之!纵是元神修士都不敢光明正大踏足此地,生如草芥,何来不可舍弃之理?” “前辈有想守护的人,魔宗也有想践行的道。道魔相生,凭什么道门正统横行,魔宗不得自由?” “然而前辈有想过吗?什么是魔,什么是道。白骨刹弟子并未杀人取骨,只以旧骨修炼,却不容于世。紫霄殿雷法至刚至阳,仅仅是研修天劫之意,触及天道,便被划为魔宗。就因为与你们的道不相同,法理不同,你们便要赶尽杀绝?” “那便一起死了,至少殊途同归。” 苏繁音没说话,她知道魔宗弟子资源匮乏,修行艰难。还需藏头露尾,不时有性命之忧。玄门宁错杀不放过,只要修行魔宗功法都得死。 云遥仙尊以杀伐证道,在仙界南征北讨,群魔皆在她的剑下颤抖。上界之事影响凡间,自然道昌魔衰。 不过魔宗也不是什么好人,只要逮到机会就反咬好几口。譬如江晚照,好再来的修士并未得罪过他,除开苏繁音一行以及借助凤羽之威逃出去的那些获得一线生机,竟没有一个活下的。 丹绛看出不妥来,暗自掐起剑诀道:“魔宗惨,道门弟子就应该死?” 江晚照点点头,他头也不回双指夹住从背后飞来的碧落剑,以自身神念强行抹去剑上印记,道:“以卵击石。” 本命法剑被夺,丹绛从喉间吐出一口血来,精神萎顿下来。他怀中的鹌鹑吓得一抖,抖下几根毛,显得更秃了。 秃毛鹌鹑鸡贼得很,知道江晚照不好惹。从丹绛头上挪到苏繁音肩窝趴着,讨好的蹭蹭她的脖子,蹭了一身血污,随后便缩成一团。 江晚照对着碧落剑剑身一弹,缓缓放下,居高临下,拿剑尖指着丹绛的喉咙。脸上仍旧带着平素呆呆的笑意,但好像由于套了魔君的外壳显得喜怒无常起来。 丹绛凛然不惧。 血咒符文光芒大盛,江晚照显得并不在乎,开始挑拨离间起来:“前辈你就不觉得你那些个师弟师妹有些问题吗?本来我想稳妥一些,绑了他们来逼你束手就擒。哪想到念头刚起,身上一件护主法宝无端碎裂,本体才让我先行退去,伺机而动。” “我企图将他们与你分开两次,两次都失败了。”他一拍脑袋,猛然想起些什么:“前辈还不知道吧,虫群中逃脱的那些个修士早已被画美人所掌控,三位元婴八位金丹,你猜猜发生了什么?” 他又笑了一声,笑声森然:“无一返还。” “你说我应该相信是你那道基崩坏的师姐剑术通玄大发神威呢,还是应该相信你那金丹期的师妹拿一把凡刀干掉十一位修士?” 江晚照利用苏繁音凡事独挡的性子布下的局让她心中愧疚万分,更可怕的是她还无知无觉自以为妥当。 丹绛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苏繁音觉得很累,她自己尚且有秘密,谢鸢丹绛甚至陆婉婷哪个没有些秘密呢? 下半身勉强有了知觉,她索性蜷曲一腿,一手放在膝盖上,懒洋洋的用黄泉剑拨开他的剑尖说道:“你都不觉得我知道你的本名有问题,我自然不觉得他们有问题。现在你不想死我不想死,僵持下去也没有意思,不如各退一步,来谈谈合作。” “我不阻止魔劫降临,也不会说出去,但是具体时间要由我来定,如何?” 江晚照沉思一会儿,追加道:“包括你这位师弟也不能泄露半分。” 苏繁音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江晚照将碧落剑抛还给丹绛。两人又交谈起具体细节,直谈到日薄西山,火烧云行遍天空。 最后敲定苏繁音一月传一部分破解之法,江晚照作为苏繁音的小金库以及后援团各取所需。 两人互相妥协之后苏繁音并没有拿道心立誓,反而用黄泉剑在手心割开一段,口中念了一段口诀伸出手去。 江晚照被她弄得一呆,眼神怪异起来,喃喃道:“前辈,你不会是我魔宗之人吧。”他亦和苏繁音一同割开手心,念诵同样的口诀。 两人的手在斜阳之下交握,血水交融。 以血起誓,此生绝无背叛。 第33章 脑洞太大 此间事情大抵都告了一段落,陆婉婷从江晚照处得了法宝一刻也不想呆,冲着苏繁音“哼”了一声,御剑而起回师门复命。 然而苏繁音要等的人还没来。 为了坑江晚照撒了一地的血,虫群毒性淤积在体内,一时半刻缓不过来。她索性抱着被子在床上哼哼,赖在江晚照在曲川仙市的落脚处就不走了。 室内用恒温的术法保持温度,窗外高楼倚轻云。小师妹坐在离她不远处,苦大仇深地削着果子,往往一刀能砍掉半个果子。卖相不好的她思忖着拿不出手,全自个儿吃了,她脚边全是果核,削了半天连个成品都没有。 苏繁音倒是挺自在的,人生哪得几回清闲。师妹鹌鹑热炕头,瘫在床上就差高歌一曲以示满意。 唯一不爽的就是,床尾那一道人影。飞星法衣上附着玄清神念,那人影便是他的神念化身。长得和玄清一模一样,拂尘道袍,眼尾有着细细笑纹,对着她微笑。 不知用了何种术法,除了苏繁音没人能看见他,也听不到他说的。玄清化身寂寞的时候会来跟她聊上几句,诸如“未曾想师侄竟是至尊道体”之类的废话,苏繁音全当他是一团空气。玄清化身看起来脾气很好,和本尊一样温温和和的,并不生气。 丹绛觉得必须得做点什么,又跟她套路上了。 他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糖葫芦就进来了。苏繁音正在逗弄鹌鹑,看着蠢鹌鹑嫌弃她又不能逃脱的样子萌的心都化了,也没注意到他。直到他坐在床沿说:“师姐,我煎了药。我们一口药一口糖好不好啊。” 苏繁音顿时吓精神了,她从未体验过这等套路,一口药一口糖那滋味……丹绛是真的恨她。连鹌鹑都不要了,接过温热的药碗捏着鼻子一口干。 秃毛鹌鹑掉在被子上,乍一脱离魔掌一刻也不敢久留。迅速扑腾着翅膀跳下床来,摇摇摆摆飞到师妹臂弯上,有一口没一口啄着果子,半眯着眼睛惬意极了。 苏繁音干掉药汤才品出不对味来,丹绛也是个人才,明明药理相同的药材,他全换最苦的那味,偏偏还药性不失。苏繁音一口气憋在心里,嘴里直泛腥苦之味。 丹绛一脸无辜,完全看不出是故意的还是材料受限随意发挥。 你这么能,怎么不去推演丹方!苏繁音幽怨的瞟了他一眼,琢磨着把这活宝放到最适合他的岗位上。 “师弟啊。”苏繁音刚开了个头,丹绛就把糖葫芦往她手上一塞,苏繁音勉为其难对着这小孩子的玩意儿咬了一口,满嘴糖渣。 她赶紧手腕一翻,拿出陆婉婷糊她脸上的白虎衣。一边舌绽如簧一溜烟的说下去,省的丹绛再起什么幺蛾子,“白虎法衣破败不堪,师弟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修复。” 苏繁音在炼器一道上的成就有点惨痛,但是小白花丹绛可以啊。虽然达成的方式有点奇怪,但是托丹绛做的事基本又快又好。 玄清又开始秀他知识渊博了,用一种诱惑的语气道:“师侄这件法宝倒是上上之品,可惜毁得差不多。不过若是材料具备,元神真人片刻就可修补完毕,不如师侄回逍遥剑宗去找本体?” 苏繁音没理他,丹绛不知道他的存在,接过法衣沉吟片刻,“我尽量试试。”正巧江晚照从门外路过,在门纸上映照出一个大大的人影。机不可失,丹绛出去拉了壮丁就走。 “苏师侄和丹师侄的关系真好啊。”玄清一笑,“丹师侄毕竟心思单纯了些,恐怕是太过喜欢你。”在玄清看来,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丹绛年轻人心性,不肯在心上人面前丢脸,强行接下来。 苏繁音却显得老神在在,传音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玄清略略吃惊,心中觉得不可能,但自飞星法衣祭出的那一刻,他是见过苏繁音本事的。一路魔宗蛊师,白骨刹魔君,凤凰尾羽,至尊道体,血咒符文的神展开让他差点绷不住回去找本体。 不过在他眼里苏繁音最厉害并不是出其不意的神通道法,而是对战机的把握和那份心态。审时度势,对自身毫不留情。苏繁音浑身都是谜,他非常欣赏这个女孩子,只可惜活不长。 记载中可没有至尊道体升仙的例子,都跟流星一般极致绚烂,倒不如做个炉鼎还能遗泽后人。 至尊道体要做炉鼎强行逼迫可不行,事关神丹品质的好坏。大量仙材丢下去练个凡品,就是鸿蒙观这样的玄门魁首都受不住。 反正丹绛做不到,玄清眼含宠溺的顺着她的话头接到:“师侄不若一观,若是丹师侄能在一月之内修补十之六七,便算师叔输了。” 苏繁音她雁过拔毛啊,什么地方都不放过,直接道:“来个彩头。” “若是我输了,门中法宝丹药,天材地宝,一应修行物资,师侄可以我名义随意取用。” 苏繁音一惊,没想到这么顺利,心中喜滋滋起来。丹绛啊丹绛,可真是她的福星。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谢鸢终于削出一个满意的作品,交给苏繁音。秃毛鹌鹑吃得肚皮圆鼓鼓的,仰面躺在她膝盖上,就跟死了一般。 这时门开了,在玄清吃惊的目光中,丹绛额上有些发红,将宝光熠熠看上去完好无损的法衣交还给苏繁音,跟小师妹玩去了。 苏繁音验都没验收回丹田中,笑眯眯的望了满脸不可思议的玄清化身一眼。 江晚照的神情更为精彩,或者用饱受惊吓来形容更为贴切,脚都不是他的脚了,一路飘着进来。他本体是元神大能,就算年轻,眼界还是有的,能让他惊成这样怕是发生了什么难以揣测的事情。 玄清脸色一肃,正想听听原由。江晚照却直接祭出法宝做结界,跟苏繁音竹筒倒豆子般吐槽了起来。 “前辈,你一定不知道一炷香之内发生了什么。”江晚照一屁股坐在她床边上,还没等她接话就迫不及待接下去,声音都是虚的:“修复白虎法衣最省力的法子大概需要二十八种仙材,但是曲川仙市这么小,我跟你那便宜师弟出去之前也觉得不可能。就想着给前辈几分面子,他碰壁就会回来。” 苏繁音懒洋洋的咬了一口果子。 “我们刚走过一条街,你师弟平地摔了,绊倒他的正是其中一种仙材,罗曼藤。”江晚照控制不住情绪也不顾什么体面了,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这是空中鲸鱼背上的仙市!地上长仙材?” 苏繁音拍拍他的肩膀,把自己手上的糖葫芦交给他,江晚照呆呆的接下了。 江晚照停顿了一会儿,调整呼吸,看上去平静了许多,“再后来,我们去仙市几家贩售仙材的店铺。一问,店长说我们好福气,其中十一种刚刚到货,甚至还因为百年店庆打了个八折。” “从店里出来,这小子停在一株刚开的梅花前,傻不溜丢的跟我说‘师姐一定喜欢’还看了很久想摘又不敢摘。不少女修看上他那好皮相聚在旁边,就跟那天刚进曲川客栈似得,交给他不少仙材,其中就有修复白虎法衣的九种。” “女修聚集这种小事竟然还惊动了仙市之主,我还以为我被发现了!没想到仙市之主对这小子一见如故,说是看见站在梅花树下的他,就想起道魔之争中故去的大儿子。也是这么丰神俊朗,喜爱梅花。”江晚照脸上打满问号,“然后仙市之主吩咐手下取出剩下的仙材,还当众帮他修复完毕,我的天啊,这整件事情都是不正常的好吗!除了我没人感觉不正常吗!” 江晚照两手抱着脑袋,跟苏繁音说:“前辈,我现在觉得自己活在话本小说里,而你那便宜师弟,就是主角。他筑基期就有你这等夺舍大能护持,一路顺风顺水,飞升仙界指日可待。” 突然,江晚照就像想到什么可能似得,脸上血色褪去,喃喃道:“白骨刹一处分坛被破,门中元婴修士晋升失败而死,我近日也是心神不宁,现在想想好像就是拿剑指了他之后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江晚照万念俱灰,苏繁音觉得她基友什么都好,就是脑洞奇大,可能的不可能的都能推测出来。 她看了看正在和师妹翻花绳的丹绛,叹了一口气。 苏繁音还想继续安慰一下可怜的江晚照,谁知还没说话,房门就被“嘭”的一声轰开了。木屑乱飞,被苏繁音挡下,她基友已经被刺激的连自己在房门设的禁制被触动都不知道的地步了。 来人特别嚣张,门槛还没迈进来就问:“在下元阳剑派七星子,你们之中谁是苏繁音?” 第34章 剑道 新出场的npc比她这个女主还要拉风,剑眉星目,身穿青色道袍,腰悬长剑,剑柄处刻着北斗七星。通身剑意激荡,袍袖飞扬。威风凛凛,卖相极佳,像极了苏繁音曾经幻想中的剑修模样。 可惜没拉风多久,远处传来鲸鱼的鸣叫声,整个仙市一阵剧烈晃动。七星子毫无防备趔趄了一步,之前的形象是挽不回了。 这剧情吧属于随机触发剧情,苏繁音也是知道的。背负仙市的蓝鲸在追飞鸟,同为空中鲸种的座头鲸追了它上万里,赶来保护飞鸟。 座头鲸和虎鲸在海中是冤家对头,现在修行为空中异兽也是如此。 她以前总觉得是原书作者用来秀一把海洋知识的毫无意义剧情,然而刚被刺激丹绛刺激过的江晚照默默收了结界,眼神死的望着她,大有一种这事与男主有关的意味在里面。 苏繁音觉得他想多了,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毕竟好运未必双至,祸事常不单行,人一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得塞牙缝。她倒霉的事情多了,但绝大部分都是得一个人咽在肚子里的。一时也兴趣索然,只觉得丹绛方才那碗药留在口中的苦味益发浓了。 室内之人或坐或躺,此番震动对于他们来说,毫无影响,还有两个凑一起翻花绳的,正是谢鸢和丹绛。 小师妹从丹绛口中七零八碎的打听出一些事来,正和江晚照怄气,正眼也懒得看他。她年纪小好玩,苏繁音又尚在病中,玩伴人选只剩下一个丹绛。 丹绛在七星子踹门的时候分心看了一眼,手中好不容易拆了几个回合的绳子又团在了一起。 小师妹作为金丹修士迅速真元外放,将那线团拨弄回刚刚的位置,双手套上去,嘴中催促道:“师兄,别发呆啊,快快快。” 总而言之谁都没把七星子当一回事,各干各的。 玄清化身奇道:“这七星子是元阳剑派百年一遇的奇才,举宗门之力助他修行。如无意外,可以说是下一代掌教真人,才刚刚金丹便由掌门赐了道号。元阳剑派都把这人藏着掩着,极少在外走动,这次放出来倒是奇了。但看他的样子,怕是来者不善啊。” 他拂尘一摆,笑着问:“就知你这皮猴子不安分,出去没多久,惹得麻烦却不小。”他面上笑吟吟的,浑身散发着一种“快回来找我啊,我帮你摆平”的气息。 苏繁音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度,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以示不屑。 七星子这厮她也是知道的,元阳剑派的掌教真人无为道人毕竟是一派之主,苏繁音怎么说都是他的晚辈,故而派了七星子以示礼遇。 少年人心气高,看不出背后那些个弯弯绕绕,在剑修心中,所有艰难困苦一剑劈了就是。万万没有苏繁音杀了自家长辈,还要自己赔礼道歉的道理。 偏偏室内人都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玄清小百科他也看不见。七星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了,思忖着那翻花绳的小姑娘比他还嚣张,修为也对得上,应该就是那传闻中的苏繁音了。 上前一步,拔出腰上七星剑,执了一个剑礼,对谢鸢道:“元阳剑派七星子,向前辈讨教则个。若是前辈输了,还请随交还我门中林长老的内丹,好让在下带回师门祭拜。” 无为道人在他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惹事。他心中有一口气,顾着掌教真人的面子才没有发作,想落了这苏繁音的面子。还有个更隐蔽的想法,刀剑无眼,若是苏繁音死在他剑下,也好说是技不如人,怪不得人。 小师妹绳子都不要了,高兴的直跳起来。也不否认,蹦蹦跳跳就上了,边跟苏繁音传音道:“师姐,刚来仙市的时候我们两个打的不痛快,这回你可不能阻我。” 她的湛泓剑刚刚祭炼完毕,从丹田抽出时就像抽出一泓流水,剑身清而透明,薄如蝉翼。 苏繁音无可无不可,谢鸢是她亲手带大的,这小妮子基本功还可以。 她跟谢鸢如此这般一分说,谢鸢大窘,按着她的原话,弱弱说道:“既然是斗剑,我们彼此都添个彩头。我这边出林长老内丹,没道理你什么都不出。” 七星子听了更是觉得此女厚颜无耻,他自付不会输,便从丹田中取出一面小旗子,拍在桌上,斩钉截铁道:“就用此物。” 苏繁音见了此物眼前一亮,元阳剑派以剑阵闻名于世,这面小旗便是阵旗,拿来做阵眼就可布出剑阵。她本身有剑光分化千万的神通,若是有了这面阵旗,不需人手便可自成剑阵。 好好好,约约约。 江晚照不管他们两人怎么闹腾,自顾自摆了结界,省的炸飞了房子。看不见的玄清对他的手法连连点头,甚是赞许。 剑之一道可衍万万千,以剑动地水火风,是谢鸢所循剑道。用剑芒破空而斩,辅以七星步法,是七星子所循剑道。 而那一剑镇压天宇,凭自身剑意斩开天道,却是云遥仙尊所循剑道。 他们打起来特别好看,火莲风柱相生,湛蓝剑芒应和。剑花乱人眼目,剑光演化星辰。谢鸢的湛泓剑一抖,便有煌煌火光在虚空中浮现。七星子亦不甘示弱,剑芒破空斩去,削下一片火焰来。 须臾之间两人已经交错了十个来回,七星子一心以剑道取胜,什么别的法宝都不用。而谢鸢更是见招拆招,一时间战况胶着,两把长剑在空中交击了不下数百次。 初时苏繁音还不放心指点谢鸢几下,看着看着眼神愈发迷茫起来。 七星子以少年意气挥剑,谢鸢以战意挥剑。云遥仙尊因天下修行资源全部掌握在男修手中而奋起挥剑,斩出自己的仙途。 而苏繁音,又为什么挥剑? 为了活下去、为了守护、为了走剧情、喜欢剑道、喜欢逍遥剑宗的师弟师妹们。 太多理由驳杂起来,搅得她的剑心颤动不已。想找理由她可以找出千百种,但这些都不是她的路。 她积淀千世生不出心剑,并非底蕴不够,而是道路不明。 别人挥剑的理由简单而纯粹,她心中的理由千万却无一是她的剑道。以前不去想,是因为不敢深想。 她内心空茫忽然害怕起来,就像千世走错了路还要一直走下去。以前尚且有底气说自己穿书加轮回熟知剧情,再给她几世一定能冲破重重阻碍,一朝飞升。 而现在,她恐惧的连自己最开始的路都找不到。 令人绝望的不是死亡,而是万世千生都挣扎不出。 你赌上命,不过是个笑话。 苏繁音害怕的时候和别人不一样,她依然老神在在,连给谢鸢传音指点都没落下。但她就是害怕,恐惧跟钳子似得钳住她心脏附近的血管,不疼,却让人愈发无力,通身冰凉。 很久未有过这种感觉,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恐惧,告诉自己不去想,反而更加控制不住。 心境一乱,真元也跟着乱了。黄泉剑在她丹田正中震颤不已,剑鸣之声带动金丹也颤抖起来,双龙裹挟着雷霆紫气撒了欢似得左冲右突。 她心神下沉死命镇压,却行岔了经脉,弄得自己喉口一甜,涌出一股血来。恰逢此时小师妹略胜一筹,在七星子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得意洋洋的收剑拿了阵旗。 就听丹绛在后面惊呼一声,她忙转身看去,就见自家师姐擦着嘴角面色灰白,被褥上一滩血迹。她忍不住掩口,惊呼道:“师姐。” 江晚照皱着眉头用自身真元封了她的窍穴,修复她的经脉。 就连玄清都因为担心自己看中的炉鼎的安危,不顾风度上前两步,探查一翻。摇摇头道:“你魔障了,剑道不是你这样学的。若是冲不过这关,你这辈子都不敢挥剑了。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我的剑道与你不同,什么也教不了你。” 他叹息着摇摇头,口中传授一段苏繁音早已知道的稳定心神的法诀。 苏繁音抬头就看见一张张或担忧或焦急的脸,只觉得自己矫情极了。当下也不说话,给了诸人一个安抚的眼神,抱元守一,祛除杂念,引导丹田中真元行了一个大周天。 这才感觉好受些,不过刚受伤,又经此一事,无疑伤上加伤。 她起身下床,从自家的乾坤袋中掏出那颗金丹,递给七星子。“师妹顽劣,请勿怪罪,贫道才是苏繁音。当日家慈逝去,心中感伤,下手不知轻重。愿随道长回元阳剑派,与掌教真人当面谢罪。” 七星子斗败本来以为没有希望了,谁知峰回路转,苏繁音主动交还金丹。 他接过那枚保存完好真元不失的金丹,几次三番确定苏繁音没有吸取炼化用来增长自己的修为,又狐疑的望了面上一团和气的苏繁音一眼。不过他也不敢造次,师妹尚且打不过,这个师姐虽然受伤恐怕也有些难啃。 经此一败他谨慎了不少,当下规规矩矩行了礼,“还请仙子一行。” 苏繁音面上笑意从容,心中尽是愁绪。 第35章 授法 苏繁音打算接下来安安分分遵守剧情,不再搞什么幺蛾子了。 她按照剧情告别江晚照,按照剧情前往元阳剑派,按照剧情离开仙市。 离开曲川仙市的时候遇到了被卡住的陆婉婷,好再来里面的修士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整个仙市人心惶惶。仙市之主在出口处亲自坐镇,盘查往来修士,这回可比来时严多了。 陆婉婷排队排了几天,还被卡在出口,眼见着时间一日日过去,那叫一个着急呦。她看见苏繁音就把脸侧到一边,装作不认识她。 苏繁音无耻的派出男主刷脸,无往不利,仙市之主笑呵呵的,毫不盘查就放行了。这下子陆婉婷想认识他们也认识不了了,一行人大摇大摆的飞出仙市去,留她一人在原地干瞪眼。 私下里苏繁音曾偷偷尝试挥剑,只是一剑挥出去,无端生出一股滞涩感。原本黄泉剑就好像是她的食指,现在是根木棍。若是再强行催动,真元激荡下皮肤皲裂,溢出血丝来。 她不敢乱动,很久没有过这般无力的情况。 可是仙尊遗藏中,藏有一尾蛟龙啊! 那蛟龙已经分出四爪,身上鳞甲堪比钢甲。虽说神志昏聩,毫无神通,只遵循动物本能行事,但那一身铜筋铁骨砸下来就不是他们这群菜鸟可以比拟的。 她愁啊。 越是接近越是发愁,攻略显示蛟龙可以绕过去,但这辈子她遇到的邪门的事情还少吗?中场休息捡漏的仙市都能发展出生死之战,好好的新手村来个树妖,这蛟龙能不能避开还两说 她心中萌生退意,想着元阳剑派盛产的云锦参到手就撤退,等来日修为上去了再来探索。 按说斩蛟龙本来是男主的工作,苏繁音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现在那位大神却靠在她肩上睡着了。 筑基修士需要睡眠吃食,七星子可没苏繁音这般走走停停到处找客栈的迁就他。一行四人就他是筑基,和仙凡之隔似的明显。 飞剑赶了七天路,丹绛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撑不住直接靠着她睡死过去。他膝盖上还摆着自己做的糕点,捏成兔子模样,石榴做眼睛,憨态可掬。兔子糕点在他膝盖上摆了一圈,有一个吃了一半。 谢鸢好奇的偷了一个尝尝,然后就停不住了。满足的眯着眼睛,边吃边偷,手上摊着三只兔子糕点,嘴角都是碎渣,边含糊不清的说:“师兄这手艺,再早生几万年,简直可以靠美食证道了。” 七星子被她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弄得心里跟猫挠似得,一双眼睛都快贴到兔子糕点上,偏偏还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小师妹递给他一只兔子,他矜持的收下,刚咬了一口,然后就刹不住了。夸丹绛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人三下五除二把丹绛膝盖上的糕点偷的一个也不剩。 谢鸢吃上瘾,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开始黏黏糊糊的跟苏繁音套近乎,想让丹师兄再露一手什么的。 苏繁音不想跟他们这群甜党讲话,并向小师妹抛了一只鹌鹑。 秃毛鹌鹑被抛出来的时候又掉了几根毛,它大头乱摆悲伤的叽了一阵子,用喙把自己掉的毛收拢捡起来。拱到丹绛袖子中艰难的拖出乾坤袋,把羽毛一根根放进去,整个鸟影都萧瑟了。 小师妹哈哈大笑,揉搓了肥鹌鹑一阵子,又撸下几根毛来,跟苏繁音吐槽道:“师姐,世上灵禽千千万,你为什么就喜欢这只秃毛鹌鹑?不能辅佐修行不说,多掉价呀,以后我们去找一只更好的吧。” 秃毛鹌鹑通人性,听得懂谢鸢是在怂恿苏繁音丢掉它,一回头就啄了谢鸢一口,扑腾着翅膀就要向苏繁音跑来。被谢鸢一下子按住尾羽,这下它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舍不得连屁股也秃了,委屈的一屁股坐在剑上,“叽”了一声。 苏繁音伸出手,肥鹌鹑跟小时候一样腻歪的在她手心蹭。“你不记得了,这只秃毛鹌鹑还是你送给我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我就喜欢秃的。” 秃毛鹌鹑听得一激灵,全身毛都抖了一抖。又叽叽叽叫上了,苏繁音认为它十分感动,现在这是害羞的表现。 被他们这么一闹,丹绛迷迷糊糊醒了,睡眼惺忪搞不清楚状况。就听谢鸢道:“师姐师姐,我也是金丹期,但为什么我不能分化剑光?” 她边说边拿出湛泓剑比了比,七星子一听也来了精神问:“分化剑光不是元神真人才能做到的吗?” 谢鸢一挺胸特骄傲道:“我师姐不用法宝也能做到!”小百灵整一副你不知道吧,你乡巴佬吧,你见识浅吧的德行。 七星子自然是不信的,他好歹是被当下任掌门培养的,斯斯文文嚼着糕点,笑而不语。 苏繁音忍住扶额的冲动,她现在还真不行。当然做女主的,还是一个接了男主剧本的女主不能说自己不行,特别是丹绛担忧的小眼神一瞟过来。苏繁音就觉得吧,自己就跟个抖擞尾巴毛的花孔雀似得,忍不住要开屏显一显。 “这并不难。”苏繁音一手比划着:“元神真人能神分万千,盖因神识博大,念动而知千里事。金丹修士神识不显,但若勤加练习,仅仅掌控尺寸之地也是可以做到的。” “你们招出飞剑,心神下沉,先尝试一心二用,想象有两柄法剑。”苏繁音说着,又传授了一段剑诀,分剑诀算是她自创中比较有把握的法诀。别的怕走火入魔不敢教,分剑诀却是无碍。 七星子诚惶诚恐道:“这不好吧……”他没听说过剑修中有分剑的功法,然而修士自创法诀恨不得藏着掩着,从来没有苏繁音这样大大咧咧的在别人面前传授的。 苏繁音大手一挥表示无碍。 “哇,师姐你看你看。”没一会儿功夫,小师妹就分化出一屁股剑光,足足有一十六柄飞剑。只是除了湛泓剑本体以外的分剑隐隐约约,从那些分剑上传出的剑气却是实实在在的。 湛泓剑又是一震轻颤,原本十六柄飞剑再度一分为二,在谢鸢的操控下一柄连着一柄首尾相接构成一个圆形。 苏繁音表面上特别满意,心中毫无波澜。她自然知道小师妹悟性好,不管什么东西,往往教一遍就会。 反观丹绛那边也不甘示弱,碧落剑剑身一颤分出另一把相同的剑来。剑身凝实,剑气纵横,明眼人都知道他完全掌握,只是因为真元不够,境界低下才勉强只能分出一把。 苏繁音耻于和两位傲天为伍,再看嘴上说着不要,心里痒痒的开始练起来的七星子的表现让她舒坦多了。七星剑抖了半天,没抖出一根毛来。 七星子从小到大一路鲜花怒马,自身也争气,搁哪都是殷殷期盼花团锦簇,素来是门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家本来一重点班尖子生,遇到两个开挂的被强行脸压。斗剑输了不说,现在这是连悟性都不如了。 他涨红了一张俊脸,努力许久,几乎倾尽所有真元,仍旧没什么卵用, 苏繁音看他偏执的有点过了,怕他魔怔,打了道清心咒到他额上,“师法自然,你太过刻意了。” “师父也曾说过师法自然,在下愚钝,不得其法。”七星子摇摇头,在清心咒的影响下平静下来,耷拉着眉眼,神情落寞。 这等悟性之事谁也帮不了,苏繁音想了想措辞道:“天地有大美,四时有明法,万物有成理。夫自然之法譬如春生秋实,天道运转,至理不易。” 七星子反复念叨着春生秋实,眼底似有明悟,手中剑光如有所感跃动一下,一分为二。分剑虽虚幻,却切切实实带着他的气息,附着七星剑气。 经由努力后摘取的果实甘甜无比,七星子再矜持一个人也忍不住眼中溢满欢喜,他当下就要对着苏繁音行了一个大礼,道:“仙子授道之恩必铭记在心,不敢相忘。” 苏繁音摆摆手,真元外放将他扶住不让他拜。道途中谁也不容易,道门兴荣,反而互相猜忌,功法藏着掩着。魔宗却抱成一团互通有无,修法日新月异。 可惜了,她不过沧海一栗,自身都在挣扎求存,无力扭转这个局面。碰到了指点人两句,没碰到也就算了,当不起授道之名。 隔着千里之远就见元阳剑派所坐落的双剑山如两柄石剑相对而立,直插青云。其峰如翠色屏风,高有千仞。中有百尺瀑布,飞流直下。山脚下的赵家镇中,家家门前渠水清。又有不少筑基修士在田间加持恒温术法,一派祥和。 他们在镇中降下剑光,还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半大的孩子被一群家仆按到在地上叫喊。 “不是我偷的!我没偷!我不是小偷!” “少废话,在赵家镇中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要么跟我们回去伺候少爷,要么就当场把你宰了,识相的就跟我们走着。” 本来吧苏繁音是想按照剧情不惹事的,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慢腾腾走上去就把为首那人踹了一个跟头。 第36章 多管闲事 为首的汉子足有两米高,约筑基修为。面目黧黑,肌肉盘虬结实,大冬天赤/裸着上身,远远看去就跟个石头堆出来似的。谁能想到被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轻轻松松一脚踹的滚了三圈,一直滚到墙角去。 视觉效果太震撼,明眼人都知道苏繁音不好欺负,剩下的家仆放松了对地上那小子的桎梏。小家伙刚一挣脱,忙连滚带爬的捡起地上那块沾满土石的馒头,紧紧抱在怀里。他年纪小,担当却不小,也不逃,睁着黑亮的眸子望着苏繁音。 机灵些的凑上来打个稽首,问道:“再有几日就是小少爷的生辰,仙子可是赵家的客人?” 玄门大致分宗门传承和世家传承,赵家镇中便有一个修真世家。只是不成气候,现任家主不过金丹期,比元阳剑派的掌教真人还不如些。 虽说玄门中金丹不如狗,元婴遍地走,但这金丹修士对凡俗来讲几乎可以说是仙人了。 赵家依附元阳剑派,镇中灵脉稀薄,遑论什么洞天福地,修门中谁也看不上,到也让赵家在此安安稳稳的做了许久的土皇帝。 “不是。”苏繁音干脆的回道,她就单纯施个援手,谁关心韩少成这个借尸还魂的老鬼生日不生日。 也不是说她喜欢多管闲事,只是她做人底线在那看不得孩子受苦。世上苦命的多得是,她救不过来,遇到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她心中给自己开脱“若是不救赵氏兄妹中的兄长赵凌,早晚有一天赵家会被屠满门的,算是积德吧。” 赵凌这人也是个奇才,原书就说他幼时受辱,差点死了。日后遁入魔门,和妹妹一起杀回来,将赵家满门屠尽,一家老少皆不放过。由赵氏兄妹打先锋,引魔宗入世,开启魔劫。 苏繁音以前是想趁他还小干掉他的,后来发现,顺手救他一次,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若是赵凌不入魔门,就会成为鸿蒙观当代大弟子,联合修门,成为一方巨擘。 赵凌以后再厉害,现在也就是个脏兮兮的小子。轮回这种事情真的是很奇妙,赵凌追杀过她,领导过她,被她救过,也救过她。兜兜转转一圈下来,依旧在这处这地,初次相见。 她一把抱起地上脏兮兮的孩子,毫不在意是不是被蹭脏了衣服。 赵凌幼时父母双亡,与妹妹相依为命。此前除了妹妹,根本没有跟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乌漆墨黑的脸上难以发现的红了。 他本来以为这次是死定了,赵小少爷行事狠辣霸道,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小少爷,处处为难自己。他躲了半天,却在今天被抓到了。谁知事情峰回路转,苏繁音像一团漂亮又高洁的云絮,从天上下来救了他。 小家伙不适应的扭了扭,被苏繁音拍了一下后脑勺,就不动了,安静的趴着。鹌鹑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主动跳下来变成一大只,将孩子叼到自己背上放好。末了还拍了拍翅膀,往苏繁音身上蹭求表扬求夸奖。 风太大,小男孩身上的衣服基本是碎布条,鼻子冻的通红,手上裂开多个口子,整个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苏繁音拍拍秃毛鹌鹑的脑袋,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孩子身上,又加持了几个恒温术法,这才让他感觉好过些。 玄清神念明明已经缩回飞星法衣上,硬是要出声刷一把自己的存在感,“苏师侄倒是个好心肠的。” “师姐,这个黑乎乎的小东西你认识?”小师妹凑上来对着那脏团子戳了戳,戳的赵凌低下头去。小师妹却还嫌不够似得,拿出帕子粗鲁的擦干净他的脸,捏着他的下巴左看右看,点点头说:“长得还不错欸。” 丹绛上前一步不着痕迹把她扯开,给小家伙塞了一颗丹药,手中运起青芒为他治伤。 “算是吧。”苏繁音手笼在袖子里,点点头。想想不对,冲七星子一拱手道:“元阳剑派山脚下,我这个外人不好僭越,还请七星道长代为管教。” 赵凌一脸纠结,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自己是怎么认识苏繁音的。而七星子作为不常下山的精英还绷着个脸,像在考虑赵凌这小子到低是偷了还是没偷,管教哪个。 “七星道长?莫不是元阳剑派七星子?”七星子不常出现,但他在这一带的名声却不小。那个机灵的家仆虽然没见过他的样子,但看看苏繁音就知道来头不小,应该是真的,遂讨好道:“不知道长下山,有失远迎。” 他脸上浮现出谄媚的笑容来,心中暗暗叫苦。他们作为赵家的家仆,在赵家镇上横着走也没事,但元阳剑派的弟子他们这等下人是惹不起的。“误会一定是误会,这小子与仙子相识,怎么会偷东西?不如道长随小的到赵家一行,好为道长接风洗尘,一尽地主之谊。” 他心中小算盘打的飞快,想着要是请到七星子,家主一定对自己高看几眼,说不得还能传下筑基功法。他舔了舔唇,仿佛飞黄腾达近在眼前,还要再说些什么,一道稚嫩却老气横秋的声音生生把他的如意算盘打碎了。 “误会什么误会!我赵家要打杀一个小子,哪里需要外人来置喙!”韩少成小小一团,迈着四方步子走来。身后跟着那个被苏繁音踹墙角的魁梧家仆,在这小少爷身后显得畏畏缩缩的。 “金丹修士?”他仰着一张白净的小脸望向苏繁音,暗自撇了撇嘴。他想不通啊,修界杀人夺宝多正常的事!怎么突然间冒出闲的蛋疼的金丹修士来多管闲事? 仙凡有隔你不知道吗! 朋友!你是不是走路也要顾忌着是不是会踩到蚂蚁! 要不就是事情败露了,韩少成琢磨着自己的运气也是有几分可能的。他心里呸了一声,要不是冲击渡劫期失败他哪里用得着兵解到一个刚死掉的小子身上。 苏繁音懒得跟他叨叨,一把提起他的领子,把他拎在手里滴溜溜转了一圈。 韩少成大怒,这个金丹期的渣滓胆子也忒大了点!等自己在魂魄被肉身磨光前重回元神期,定要一雪今日之辱。 哪知怒气刚聚集到一半,就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一样,整颗心都凉了半截。就听苏繁音凉凉的传音道:“韩少成韩前辈。” 他心底就跟爆炸一般一叠声叫着糟糕,自己身份被识破最大的可能就是被抓去搜魂。以前那个肉身的积蓄被搜刮走不提,更有魂飞魄散的风险。 韩老鬼把不准苏繁音的路子,但他听说过七星子的脾气,再是正直不过。赌一把七星子的人品,当机立断,“哇”地一声哭出来,嘴里模模糊糊喊着:“哇,这个姐姐欺负我,道长救我。” 啧啧啧,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然而七星子刚收了苏繁音的好处,眉毛抖了抖,没说话。丹绛还在给赵凌治伤,顺手拉着小师妹,不让她作妖。 韩少成嚎了一盏茶功夫,干打雷不下雨。嚎的嗓子疼,也不见苏繁音胳膊酸了放他下来,心里知道自己这次算是栽了。他不甘心左右晃动企图去踢苏繁音一脚,苏繁音干脆利落地放开手。他就这么自由落体一屁股坐到地上,龇牙咧嘴显然疼急了。 苏繁音收拢裙子痞子似得蹲下,与他平视,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神棍式笑容。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韩少成嘴上说着场面话,心中那个气啊。你说现在修界怎么会有苏繁音这种多管闲事,欺负长辈的败类存在呢? 苏繁音随手布了个隔音结节,就这么跟他忽悠上了,“韩前辈啊,我这也是为你好啊。就你现在这么个破身体,就算拿到赵凌妹妹赵嫣的天眼,你守得住吗?” “你怎么知道我守不住,我告诉你,元神真人的手段不是你这等金丹小辈可以想象的!”韩少成抱着小胳膊,“不过天眼和兵解的事情,你又是哪里听来的?” 苏繁音装模作样跟算命瞎子似得,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五根手指两两一搭,“算出来的。” 韩少成摆明了不信,苏繁音恶趣味又上来了,跟他扯淡道:“我不仅能算出这个,我还能算出前辈和那赵凌有一段孽缘,为了不让韩前辈你以后后悔,特来阻止。”她说到后面挤眉弄眼那个表情别提有多贱了。 韩少成没注意到苏繁音背后的七星子惊讶的目光,脸黑如锅底忍不住站起来,双手结印,一柄玉如意从他袖中呼啸而出,“去你妈的孽缘。” 苏繁音早有准备,背后刚刚画成的符箓金光璀璨在那玉如意上一贴。那法器去势顿减,最后摇摇摆摆悬停在她周围,驯服的跟只绵羊似得。 这下韩少成是彻底没法子了。 第37章 洗洗睡吧 虎落平阳应该是韩少成现在的内心写照,在他眼里欺负他的那“条”金丹修士正嬉皮笑脸的问他:“韩前辈是在等赵家家主,啊,也就是你现在的爹来救你吗?” 韩少成憋了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召唤玉如意毫无反应。苏繁音敢这么问,必然有恃无恐,要不就是赵家家主根本不会来。 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苏繁音做了什么,他带来的家仆还真跟瞎了一样没有任何动作,十几双眼睛直勾勾看向前方,也没一个去通知家主的。 本来嘛,借尸还魂是韩少成的最大底牌,假以时日让他发展起来虽然可能达不到前身的修为,但在万罗大陆上横着走那是没问题的。然而苏繁音不知道哪路冒出来的,修为比他高这么多,还一眼看出他这是在引诱赵嫣上钩。毫无准备之下,顿时就跟个被翻过来按住的乌龟似得动弹不得。 也怪他贪心太过,看见苏繁音的第一眼应该先跑而不是想着来交涉,他不甘心试探道:“小辈你方才露的那一手控宝符,应当出自玄门正道青城山。许久不见,现在青城山弟子都这么霸道吗?我与你们掌教真人有些许情谊在,若是好生招待于我,说不得日后我会为你美言几句。” 韩少成一番话说的真假掺半,但是他的确与青城掌门有些交情。玄门中最讲究尊师重道,苏繁音真是青城弟子,至少自己的性命无虞。 他一番试探本来算盘打得极好,谁知苏繁音又不按套路出牌,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了一声。也不知道她在啊个什么,看上去特别让人生气。“惭愧惭愧,这是在下的一点小爱好。” 韩少成知道苏繁音胆子大,但没想到这么肥。除了鸿蒙观作为道门魁首自身倡导有教无类,其余宗门本门功法都不会外传。苏繁音嘴上说是爱好,那么必然不是青城山下。而偷学别人功法,还告诉你意味着什么? 要不就是杀人灭口,要不就是交情深厚。虽然苏繁音表现出一副跟他很熟的样子,韩少成却觉得自己不会是后者,顿时两眼泪汪汪,伤心的想哭。 苏繁音内心捧腹大笑,该的,谁叫韩老鬼附到一个孩子身上呢?情绪波动都跟个小孩子似得,没说两句就能哭唧唧。她暗地里小动作不断,用术法记下了这一幕。 七星子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从苏繁音这一手也看出不妥来。犹豫着问:“这是青城符法?” 丹绛刚用缎子给赵凌的伤处包扎好,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近朱者赤,他良好的继承了苏繁音忽悠的本事,闻言淡淡道:“道长可看仔细了,真的是青城符法?”他面上淡定从容,实则脚尖轻轻点着地面,耳根微红。 苏繁音成符乃凌空画就,不似一般符师。丹绛说的笃定,七星子有心给苏繁音开脱,断言道:“久闻逍遥剑宗中神通法术博大精深,未曾想剑术之外符术也是这般惊才绝艳。” 丹绛从耳根红到了整个耳朵,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这可是七星子想岔了,整个逍遥剑宗就苏繁音一个惊才绝艳。 那厢苏繁音还在跟韩少成扯皮呢,在他心痛的目光中收了他的玉如意,一边炼化一边打趣他道:“韩老鬼,你既贪财又怕死。魂魄肉身不合,总有一天会消磨殆尽的,对你来说每一天都离死更进一步,何必借尸还魂?” 韩少成知道自己逃不开苏繁音的魔爪,索性回道:“那我也要活下去,你想啊,我比别人起点高这么多,说不定有一天能破开虚空,飞升成仙。” 他不是自我安慰,是真这么想,“我当时就想活下去,所以活了下来。记载中魂魄不合的修士飞升,那是别人不行,不代表我不行。”韩少成附身的赵家少爷皮相极好,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苏繁音,还带着那种孩子般的天真和执着,可爱极了。 苏繁音伸出手掐了一把他的小脸,他没躲开,捂着脸怒视苏繁音。 “好的好的韩前辈,我们来说正事吧。韩前辈师从御兽门,可知有什么克制蛟龙的方法?最好能捉来。”苏繁音搓搓手,内心很雀跃啊。有备无患嘛,剧情上基本天无绝人之路,韩少成这样凑上来说不定是送道具的。若是日后能有个蛟龙级别的坐骑,光是想想就很激动啊。 韩少成眉毛一拧,抱着小胳膊问:“几爪?” 苏繁音回忆了一把自己被蛟龙尾巴扫死的惨痛经历,不确定的伸出三根手指。想了想又追加了一根,比了个四。 “洗洗睡吧。”韩少成眼皮子一掀,表示对苏繁音并不看好,“蛟生五爪可跃龙门,就跟寻常修士渡劫一样。就你一个金丹小辈,想擒拿一头亚龙?” “龙为仙兽,跃龙门后的蛇与鱼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凡间停留五百年,甚至能帮主人抗天劫。”韩少成说着说着摸了摸自己光滑无须的下巴,“小辈你野心很大嘛。” “不过只要你随我去一处地方或许还有几分可能。”韩少成生硬的补充道。 果然不行。苏繁音早有心理准备也没失望到哪里去。至于韩少成所谓的去一处地方,那真的是谁去谁傻,元神大能没一个好招惹的。真被韩少成骗去他前身布置的地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干脆换了个支线问,“你要夺赵嫣的天眼,肯定有所准备,包括这柄玉如意一起交给我吧。” 韩少成惊的跳起来,丫的不是来救人于水火的是来趁火打劫的! “你你你!”韩少成气的手都是抖的。 “你什么啊,韩前辈,你可还答应了要在青城掌教真人面前替我美言几句。”苏繁音拿出罪恶的爪子在人头发上扒拉一下,尽量摆出一副和善的笑容,“在下偷学人家功法,万一东窗事发,小命可是把握在前辈手里了。” “我我我!”韩少成被她一语双关气疯了,她说她的小命掌握在他手里,意思是他要做什么小动作前先掂量掂量自己。 经过江晚照一事苏繁音干什么都要让老熟人下誓言,省的到时候不安生。韩少成蔫了吧唧的被她抓起手下了道心之誓,又被苏繁音掏空了乾坤袋,抱着空袋子心痛的无法呼吸。 苏繁音的乾坤袋装不下,匀了一部分到丹绛的袋子里。心满意足的拍拍腰带,韩少成却耷拉着脑袋,感觉身体随着自己的乾坤袋一起被掏空。 苏繁音的外衣在赵凌那小崽子身上,上衣下面就一件围裳,这么一动作,勾的自身线条玲珑有致,腰身不盈一握。丹绛看着她得意的小模样也跟着笑弯了眉眼,亲亲热热拦着她的腰肢。 小师妹看不下去,两人小世界插足不了。于是扯着七星子的袖子开始狂黑她师兄,“我跟你讲哦,师兄在山上的时候跟师姐讲一句话都要害羞半天blabla” 七星子听得满脑袋问号,关他什么事? 苏繁音任由丹绛抱着,打了个响指,并向韩少成抛了个小光球。方才如同木雕泥塑般的家仆总算恢复生机,看见自家小少爷脸色阴沉沉的,忙围上去嘘寒问暖。 韩少成接过光球一看,一幕一幕记载着他刚才出糗的模样。他刚想把球丢回去,突然惊咦一声。光球上浮现出一张符文,颤颤悠悠的贴到他脑袋上,顿时从魂魄中传出一阵舒爽。他抱着光球上浮现的画面看了又看,长叹一声没说话,带着一众家仆走了。 赵凌趴在鹌鹑背上,见赵家小少爷走远了,想说些什么,几次张口又咽下。苏繁音注意到,对他露出鼓励的目光。 他终于鼓起勇气道:“仙子缺不缺奴仆?” “何出此言?” 赵凌生怕她不答应,一骨碌滚下来跪在地上,对着她拼命磕头“求仙子救救我妹妹。” 第38章 妹妹 赵凌的家就是个茅草屋,他父母留下来的。年久失修,天气稍微差一些又是漏风又是漏雨。赵家镇中左右邻里都姓赵,能帮着点也就接济一点。 只是前一阵子大户中的赵小少爷不知道发什么疯,变着法子的为难赵凌兄妹。修真者对于凡人来说高高在上,邻里不敢继续帮扶,兄妹两个日子也跟着艰难起来。 赵嫣自幼目盲,身体也弱,加上几日无吃食。昨日风大,吹走了屋顶茅草,又下了一夜的雨。赵凌一时半刻补不上漏洞抱着妹妹照看了一晚上,可赵嫣还是病了。 小姑娘的咳嗽声听得让人心纠,隔壁婆婆在镇上见到赵凌的时候塞了个馒头给他。这就被小少爷的狗腿子看见了,追着硬说是偷的。还去通报了赵小少爷,这不全被苏繁音逮了个正着。 说实话,只要是赵凌十岁上下的范围,不管苏繁音在哪个旮旯降落,剧情都会让他准确无误的躺在苏繁音面前。 赵凌引苏繁音一行到自己家里,小孩子有些局促,手都不知道放哪里。他怕仙子嫌弃自己家贫,但是妹妹的病是真没钱治了。 “我可以给仙子为奴为仆,求仙子救救我妹妹!”赵凌的脑门上红红一片,还是苏繁音阻止的结果,一路上不断重复这句话。 苏繁音听得烦了,就笑他,“你做我的奴仆,那你妹妹怎么办?” 赵凌不再说话,他有心让妹妹也一起跟着仙子走,但那样会显得贪得无厌,万一惹怒了仙子就不好了。赵嫣常对他说别人的恩情不是白得的,一定要还。他记在心里,家中再无值钱之物,他只能想到卖身为仆。 屋内没什么家具,就一块拿茅草垫起来勉强算是床铺的位置。上面的被褥发黑破旧,棉絮外翻,散发着一股霉味。前些日子被雨淋湿没有及时晒干,还带着湿气。 女孩子的脸埋在被子里,额发湿湿漉漉,小脸红扑扑的,皱着眉显然难受极了。苏繁音把他们留在外面,布了结界,刚一走近,赵嫣便睁开眼睛。 满室华光。 “苏…繁音,苏仙子?”她的眸子是那种纯粹的金色,瑰丽如融金一般。睁开眼睛注视你的时候,就像年幼的神祇,平静又充满悲悯。 知万事万物,晓过去未来,断是非善恶。 苏繁音看见她这样就叹息不止,一边绘制符文贴在她的头顶打断她催动天眼,一边道:“你时日无多了知不知道。” 天眼的使用并非没有代价,仙神以下若要强行催动,必然是以寿命为媒介,仅仅只有寿数多少的差别。 赵嫣是个小姑娘,没有真元在身,每一用一次命都短一大截。现在还看不出来,再用下去就是横死街头的结果。 身负天眼的赵嫣自己是知道的,仍旧因为担心哥哥不断使用。而韩少成看重的也是这点,女孩子为了哥哥不畏死亡,若是抓了赵凌,不等于有了天眼。等赵嫣死了,把天眼移到同胞哥哥身上,又可以用一段时间。 赵嫣眼中的金色褪去,恢复成深黑模样。然而却没有神采,空空洞洞望着苏繁音,嫣然一笑。“死且何惧?” 或许是情绪波动太大,她猛的低下头捂着嘴咳嗽一阵。再抬起来时眼中盈满水光,也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还是咳的太狠了。 只听她平静道:“我知道一切,知道哥哥在受苦,却不能帮他,甚至这些事还因我而起。” 天眼和至尊道体一样,天地伟力造成的异象。没有真元滋养,天眼会侵蚀人眼部神经,故而拥有者生来便是瞎子,以寿命为代价方能见到过去未来。 至尊道体诱人天眼也诱人,但是天眼因为本身的缘故能知事态发展,赵嫣冥冥之中感受到一丝危机,拼了命预测东躲西藏避开。韩少成刚一发现不敢轻动,且不想惊动别的修士,谋划许久才终于抓到一丝机会——赵嫣昏迷,赵凌为她寻找食物。 苏繁音绘制完毕,一张符贴她脑袋上,立竿见影的赵嫣脸上红潮褪去,神色也好了不少。她明知故问道:“天眼能知过去未来,能不能看到我的未来?” 意料之中的,赵嫣摇摇头,“仙子身世扑朔迷离,不在凡世之中,我只能看见你这具身体的过去,预测不到你的未来。” 苏繁音没说话,她看不见,以为苏繁音失落不语,安慰道:“未来并非固定,比如仙子若是不来我只能去谋算魔宗传承,一生遁入魔门。而仙子一来,事情有了转机。” 先前她预测不到苏繁音一行,测尽了所有可能,哪怕背井离乡也会连累哥哥死去。 元阳剑派虽近,入门试炼却是沿着瀑布徒手攀上顶峰。入门之后筑基之前只能潜心修炼,而赵嫣这个样子,做哥哥的没法离开,赵嫣也不能一同爬上去。 韩少成做的隐蔽,看起来就像霸道的孩子想找个玩伴一样,加上有赵家家主在,求助于元阳剑派修士明显是不智的。 早知如此,世世赵嫣都说她不在凡世之中,听起来好像她是什么神仙下凡一样,可她偏偏走不上仙尊遗藏中只有天神血脉才能走的神道。 大概是穿书的锅。 苏繁音问女孩子:“想修道吗?” “想。”女孩子点点头,认真的说:“可是万罗大陆上妖兽横行,我们并没有钱用传送阵法代步,元阳剑派入门试炼又过不了。修魔虽然会很艰难,但只有这个方法可以让我活得久一点,帮哥哥多一些。” “你一定知道道门魁首鸿蒙观,只要资质上佳,心性不错人人都可以加入。” 赵嫣听了笑笑,摇摇头道:“鸿蒙观练气道法说是人人都可以习得,但是镇中赵家一门独大,不肯传给我们。我试过用天眼去推测,但是直觉告诉我以凡人之身推测别家道法,有死无生。” 苏繁音又叹了一口气,面对赵嫣她总是在叹气。赵嫣这孩子天资极佳,心思整密,任何时候都不放弃希望。她本来特别想挖过来做徒弟,养成起来成就感不是一般大。然而小姑娘满脑子哥哥哥哥,怎么挖都挖不动。 不管赵凌是正是邪,赵嫣都是他手中最为忠诚的开道之刃,随他南征北战,透支生命,哪怕惨死。 可惜赵凌的心不在她身上…… “我可以送你们兄妹去鸿蒙观,至于能不能入门就看你们的机缘。” “愿不愿意?” 小姑娘咬着手指想了半天,觉得自己思虑不全,习惯性想动用天眼,被苏繁音一巴掌拍下去。 “你再用死哪里都不知道,等到修成金丹寿元三百的时候随便你怎么用。”苏繁音觉得她是不会甘心的,总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偷偷用,干脆剧透道:“我跟元阳剑派掌教无为道人说一声,为你们写一封引荐信。元阳剑派上有直接到达的传送阵,到了左转大概三十丈找一个胡子编满长辫子的道人,你们跟他要入门道法,别的事项他会告诉你。” 小姑娘点点头,开始提条件了,“仙子看起来很喜欢我,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想看看你哥哥?” 小姑娘一脸你怎么知道的惊讶表情,苏繁音超级开心拍拍她脑袋。要知道在一个身负天眼的少女面前读心,看见她惊讶的表情,那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 “我现在能力不足,只有一个办法。把我的眼睛换给你,这样你能就能看见。至于我,温养一段时间也能看见。” 小姑娘主意很大,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苏繁音知道她一定会答应,但是仍旧跟她摊牌说清楚:“我先跟你说好,你修成金丹后你的眼睛就能和常人无异,并且帮到你哥哥。” “道门中视物之法很多,你可以捉一只灵兽行灵契,到时候五感相通你也能看见你哥哥。” 小姑娘就这么笑眯眯看着苏繁音,“仙子你真是个好人。” 又一次拿到好人卡的苏繁音无奈的看着她。 “我想快点看见哥哥,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帮到过他。爹娘过世的早,我小时候饿得哭闹,他就背着我去家家户户的敲门,一家一家的求人,膝盖都跪肿了还在求。”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看得见就好了,能绣花织布补贴家用就好了,我想快些帮到他。”赵嫣的笑容苦涩又带着点开心还有一些对未来的希冀,“别人的恩情不是白得的,这双眼睛别的修士想要,对仙子来说一定也有些帮助。既能帮到仙子,又能帮到哥哥,天下间哪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其实天眼对于轮回的苏繁音来说用处少的可怜,然而拥有天眼的赵嫣和没有天眼的赵嫣根本就是两个人。 一个机关算尽总是死的可怜,一个最起码在苏繁音死之后仍旧开开心心活着。 现在,小姑娘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她,全心信任的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她。 第39章 万死不辞 谢鸢一只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没有动静,又蹦回去绕着七星子左三圈右三圈。几天相处下来七星子大概知道她是越搭理越来劲的性子,安守本心,没理她。 接下来她换了丹绛转悠,仍旧没引起注意。丹绛正蹲在地上,跟赵凌温声细语地讲着修界的事。有诸神之战,有风土人情,还有一些修界传唱的传奇故事。赵凌本来担心妹妹,听着听着不知不觉整颗心都陷进那梦境般的世界里,脸上充满憧憬。 小师妹委屈地咬着下唇抱起大鹌鹑,指桑骂槐道:“你看看你,这么久了,都不关心一下师姐。”鹌鹑怪叫着挣扎了半天,没挣出来,听天由命的瘫在小师妹怀里。 他们两个正闹着,门忽的打开了。谢鸢手一松,鹌鹑连飞带跑地弹进门槛,隐入门后去。当先出来的却是个衣着破旧的女孩子,她仿佛第一次看见世间一般环顾四周,那双眼睛顾盼生辉,神采奕奕。 赵凌心神俱震,整个人愣在原地,见女孩向她走来,就跟突然惊醒似得,激动的跑上去一把抱住她。他想说些神马,双唇颤动,竟说不出一句话。他把脑袋埋在女孩瘦弱的肩头,泣不成声。 赵嫣感觉自己的肩头湿了一片,也忍不住反手抱住哥哥,两个人哭成一团。就好像从小到大受的委屈,失恃失怙的伤痛,生活的磨难与艰辛都伴随着泪水流出体外,世界都亮堂了。 三位修士默默望着屋前的两个孩子,心中各有滋味。七星子见此情此景掩面喟叹一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师姐!”谢鸢注意到头上顶着鹌鹑出来的苏繁音,欢欢喜喜扑上去,“想不到师姐的医术也不赖。” 苏繁音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全靠鹌鹑的视线。一时不查被她扑得后退了几步,勉强恢复平衡,如往常般笑道:“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 怕丹绛看出什么锐端,又跟她闹别扭。苏繁音在面上施了个幻术,与平素无异,然而通过秃毛鹌鹑往丹绛望去的时候,丹绛正皱着眉头看她。他看不出什么不妥来,但本能的觉得不妥。 苏繁音被他盯着,难得的心虚了。整了整表情,她一手揽着谢鸢一手拍了拍赵凌的脑袋。赵凌猛地想起什么似得,放开赵嫣又想对苏繁音行大礼。苏繁音单手虚抬,他再也跪不下去,只得哭着说:“仙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反观赵嫣就淡定的多,擦干面上泪痕,大大方方一行礼,道:“他日仙子若有所求,万死不辞。” 修者之誓,必生因果。赵嫣不行大礼,不说感谢,直接将自己卖了。这小姑娘就是这样一个人,别人对她好,无论大小,她都可以豁出命来报答。 苏繁音又叹息一声,牵起女孩子的手,对七星子道:“七星道长,时候不早了。” 七星子应诺,轻叱一声,天上云絮应声飘下来凝成三匹白马。 那散匹云马通体雪白,嘶声嘹亮,鬃毛飘在风中。谢鸢被他一手拘云为马的手段惊到,好奇的摸摸马背,手中触感如缎子一般。 七星子难得的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修为短浅,只能招出三匹云马。” “我答应过这两个孩子,将他们送到鸿蒙观去,有劳道长了。”说完苏繁音不再废话拉着丹绛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白马长嘶一声,四蹄绕风直上青天而去。 闻言七星子抱着赵凌,谢鸢搂起赵嫣,也随之跟上。 丹绛搂着苏繁音的腰身,她三千青丝乱舞,拂得脸上痒痒的,心中也痒痒的,干脆就将脸埋在她的发间。 苏繁音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一直都在琢磨着一件事情。赵嫣每一世都说不能预测到她一行人,而不是她一人。 带丹绛来是这样,带七星子来是这样,这回带了谢鸢来还是这样。 问题大发了,江晚照说丹绛谢鸢有问题还没什么,赵嫣再一遍提示他们两个有什么事瞒着她。就像一关没有红字提示的游戏,连着两个npc都跟你说前面不能走啊,前面不能走啊,铁定是前面出事了。 至于出什么事,苏繁音觉得自己人品一向堪忧。就像应她心意一般,丹绛埋在她发间闷闷道:“师姐,我有不好的预感。” 苏繁音心以纠,头也不回,反手扣住他的脸。 爷,您别说了,憋在心里成吗? 白马速度极快,马蹄声哒哒踏过虚空。沿溯双剑山正中飞湍而上,白马向上一跃越过层层青云,闯过山门大阵,一直承载着诸人到达双剑峰至高处的平地上。白马站定,待诸人下马后徐徐散去,化为浮云。 千里之地瞬息而已,赵凌未曾见过这等仙家手段,下马后还有些呆滞,基本是赵嫣推他一下他走一步。 无为真人负手站在山巅,只留一背影,山风正烈扬他青丝道袍,一派仙风道骨。苏繁音心中暗暗好笑,借着鹌鹑的视线看上前行了一礼,“晚辈苏繁音,见过无为真人。” 本来真人是专门用来称呼元神修士的,然而修界元神修士也没多少,最后元婴修士也可称为真人。 “你……你就是苏繁音?”无为真人声音软软懦懦,迟疑着转过身来。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稚嫩中略略带着畏惧的神色。苏繁音知道他生性如此,跟个面瓜似得,软弱且毫无主见。抱陆婉婷大腿全然是门中长老的主意,若是要让无为真人自己发号施令,那比杀了他还困难。 这际遇的事情怎么说呢,无为真人命好,他师父星宿老祖是元阳剑派唯一飞升仙界之人,也是修界最近一个飞升仙界的。星宿老祖尚在人间时知道要继承自己衣钵的小徒弟性子软弱,放心不下,故而做了多番布置。 就算是这样,无为真人仍旧被一群长老架空了去。 苏繁音一直不知道他一个元婴真人是在怕些什么,按说无为真人要把他们这群人吊起来打也是容易的。但无为真人就是怕,畏畏缩缩像个兔子。哪怕苏繁音一句话声音重些,也能把他吓一跳。 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元婴真人。 故而她只能温声说明来意,好不容易解释清楚了。无为真人才犹犹豫豫的写了一封信,封好交给两个小家伙,让七星子带着赵氏兄妹去传送阵。 待七星子走远了苏繁音方伸出手,手中一颗林长老的金丹在她手间旋转。她恭恭敬敬交到无为真人手中,对面摩挲着手中那颗金丹,刷的一下泪水就掉下来了。 苏繁音见的麻木了,丹绛和谢鸢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元婴修士,还以为是苏繁音做了什么手脚。就听无为真人带着哭腔说:“林长老一生为元阳剑派尽心尽力,没想到上次一别竟是参商永隔。” 他擦了一把泪,哽咽道:“师父去后,就数林长老陪我最久。我……”他说不下去,就是哭,泪水顺着下巴滴下来,染湿衣襟,看起来伤心极了。可再是怎么伤心,也没想过把凶手苏繁音摁死。 苏繁音看书的时候最疑惑的就是,一个元婴真人怎么能这么软。林长老架空他自作主张攻打齐国他没意见,甚至在人死后还悲风伤秋一把。 这根本就是《仙途》未解之谜嘛。 她就这么等着,等无为真人哭痛快了,收敛情绪后才继续说:“在下有一所求,师弟凝丹在即,尚缺一味灵药云锦参。听闻元阳剑派盛产此物,故而厚颜来求。” 无为真人擦了一把泪水,眼中湿湿润润,“哦哦可以,百年根的云锦参山中有很多,过几日我让小徒七星子陪你去,苏道友随便取便是。” 他一面讲一面又控制不住泪如雨下,“双剑山中的云锦参一向都是林长老在照料的。” 别说苏繁音了,连丹绛和谢鸢都忍不住想去安慰他。诸人还未动作,一道霸道无匹的神念扫过诸人心头,濒死之感笼罩在三人心上。苏繁音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摁住的蚂蚱一般,毫无反抗之力。 全场就无为真人恍若无觉尚在呜呜哭泣,诡异到了极点。 山林深处传来一声嘹亮鸟鸣,那道神念才不甘心的徐徐褪去。 三人皆浑身湿透,手脚酥软。苏繁音唤出黄泉剑寥作支撑,丹绛和谢鸢软倒在地,面无人色。 谢鸢问:“这是什么?” “三位道友,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无为真人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赶过来查看。 我还想知道是什么鬼剧情! 第40章 神道现 云锦参长在高天之上的云层中,需云絮为土壤,灵泉滋养。其叶摸上去就像锦缎一般,故称之为云锦。 双剑峰地理得天独厚,云层常年环绕,灵泉自上而下灌溉,在灵圃正中形成池塘。经年累月浸润下来,云层中云絮也带着厚重灵气,所产的云锦参皆为上乘。 云土上的生物不同凡俗,除了一株株露出一截红果子的云锦参外,到处都是如玉似雪的植被,雪兔白鹿出没其间。一尾白羽鹤飞得累了,歇在云上灵池边,回首细细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云狐拖着它蓬松洁白的尾巴,缓缓扫过诸人围坐的篝火,路过苏繁音面前,她却什么也看不见。 鹌鹑趴在她头上睡得正香。 谢鸢唧唧喳喳的同苏繁音讲着话,苏繁音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手中紧紧抓着丹绛。 她怕丹绛自己乱走,走上云中神道。她上不去,也不想去招惹。 天眼全力运转,所得的结果却如同被浓雾遮掩,要不就是一些奇怪的片段,或者是什么奇怪的预言。 有些抓不到,有些抓住了。她预测到最多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就像宫莺在晨曦之时鸣啭晓光,清婉,旖旎,那女人用古神语说着预言。 苏繁音听不懂,用天眼破解后得到零碎的信息,“原初之树…倾塌…道尊…现世……” 她越是动用天眼,眼眶中的神经越发炙热,直达魂魄的痛楚敲击着她,她咬牙忍着。 圆月从天之尽头徐徐升起,清辉染尽云土。云土上的半人高的野草随风起伏,草叶子上涂抹月光,一浪一浪吹到苏繁音这里来。初时她还能听到草叶摩挲而带来的风声,还能听到火舔舐柴木的声音,等她发现不妙的时候,世界已经一片寂静。 谢鸢叫了她几声,“师姐。”见苏繁音不答,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悠。 然而苏繁音面上沉静,眼睛一瞬不瞬望着跃动的火光。小师妹晃了半天,以为是苏繁音烦她了,不开心的去池边玩水去了。丹绛侧首看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七星子看出不妥来,和丹绛叫唤了一个眼神。 玄清的声音直接从她心底响起,“你跟那女娃非亲非故,至尊道体尚未接管天眼,强行使用不光光是寿命为代价。你感觉到了吧,你已经听不见了。” “啊。”苏繁音在心中应了一声,“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仍旧不停用天眼测算,那段零碎的信息越发明了,女人激动的喊着,“阻止!必须阻止!” “啧。”玄清被她不以为然的态度噎到,继续跟她阐述事实,“接下来你还会渐渐失去嗅觉,失去味觉,然后是触觉。等五感消失的时候,就算是至尊道体也回天无力。” 眼眶中灼烧之感正盛,苏繁音动作顿了一下,心中对玄清说,“三日前那股神念不是凡人的,面对元婴我还有一挣之力,面对仙神不管你我都是回天无力。” “就你现在的实力,天眼探查不到仙神,不过徒劳而已。”玄清换了个更为轻松的语气,诱惑她道:“不如你求我,我来救你。” “苏繁音,你的身上充满秘密,就像我年轻时所经过的沙海幻境一样虚幻而真实。”他顿了一下说,仿佛在寻找措辞,“非常……吸引我。” 苏繁音心中毫无波澜,全心预测诸人的未来。 “我想不通有哪里得罪过你,门中有个元神期的长辈看好你,想要培养你,于情于理不是应该喜悦吗?然而你总是恨不得绕开我走。”玄清终于问出他的疑惑,“得罪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玄清师叔。”苏繁音抽出空来截断他的话头,问道:“你说高高在上的仙神会去喜欢蝼蚁,被蝼蚁吸引吗?” “缘分这种事情怎么说得清呢。”玄清含糊道。 “很可惜,在与任何人平等之前,我不敢相信缘分。” 蚂蚁爬啊爬,爬的那么高,并不是为了去依靠那虚无缥缈的缘分。蚂蚁如果有神仙能力,什么样的缘分不能自己去创造? 明月悬于中天之上,灵池正中明晃晃倒映着圆月的影子。时间到了,苏繁音暂时停下天眼预测,凭感觉摸到自己身边那株百年根的云锦参的茎秆,真元顺着五指流淌而下,稍微一提就将云锦参整根拔出。 手上的根茎长得像年画中走出了的胖娃娃一样,她摇醒鹌鹑,将云锦参交给丹绛。“去池中明月那浸一盏茶时间。” 七星子挥手招来那只梳理羽毛的白羽鹤,载着丹绛飞越池面,飞至湖中月。丹绛将手中云锦参整个浸入水中,顿时水面从他手浸入的地方开始皲裂。水面并未结冰,那些个裂纹就像是凭空生成,就像闪电一样迅速向池边蔓延。 足足有一盏茶时间,白羽鹤衔着*的云锦参飞回来。 “抱元守一,心神凝练,运《神霄冲虚剑经》。”苏繁音传音给丹绛,他依言在水面上盘膝坐下。蛛丝般的裂纹并未散去,反而以丹绛为中心徐徐旋转起来。 紧接着她向四方下令,谢鸢抽出阵旗分化剑光,在苏繁音的指点下在丹绛周围布聚灵阵法。 七星子分出丹火,苏繁音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枚小巧玲珑的炼丹炉,丹炉迎风而长,须臾之间足有人高,稳稳置于丹火之上。以笑引琉璃铺底,碧晨云母做引,苏繁音按顺序投入百十种凝丹仙材。 “仙子这是要炼丹?”七星子半信半疑的传音给她,他从未见过如此任性的做法,临阵炼丹,随意布阵。 七星子自己是金丹期,明白凝丹之事丝毫大意不得,当下只觉她这是跟丹绛有仇吧? 苏繁音笑着点点头,也不辩解,法诀一动,水面荡出细细一缕。她一指丹炉,引灵泉之水入炉。明月映照,剑光耀目,她一手绘制春秋符,脚踏禹步,鹌鹑飞在高处代替她监测丹绛那处的一举一动。 丹火煌煌,沸水扬扬,剑阵旋动,裂纹也旋动。丹绛坐在水中月影之上,天地灵气聚拢而来,裹挟灵池之水一遍遍冲刷着他的身躯,他如磐石一般岿然不动。冥冥中有一股薄弱剑意蕴含在他身体中,随着呼吸愈发凝实愈发强盛。 丹炉之下草木疯长,枯荣交替,春秋并生。春秋符加速局部时间流逝,炉中仙材肉眼可见的化成液态互相融合。 苏繁音口一张,金丹外放,并着云锦参投入其中,合上炉盖,龙吟之声隐隐。她一面分心传音给丹绛,一面专心炼丹。 小师妹布阵布的开心,手法从一开始的滞涩到后面顺畅起来。她甚至突发奇想,剑光再度分化,原本聚灵阵法从一层变为两层。天地灵气呼啸一般,卷起十几丈的水墙,水面上波涛汹涌。 见此情景苏繁音也没制止,丹绛在水中时隐时现,不知能撑多久。 七星子目瞪口呆,冲着丹绛抛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全力运转丹火。 在春秋符加持之下,速度大大加快。丹炉之上瑞气升腾,显然丹品极好。丹炉本身也开始左摇右晃,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一般。 不多时隐约劫云汇聚在丹炉上空,细小电弧“噼里啪啦”四溅开来,七星子又忍不住出声道:“真的没事吗?”要知道如果被劫雷破开丹炉,那一炉子丹药就毁了。 苏繁音老神在在继续控制自己的金丹均衡药性,仿佛什么事都不能剐去她面上的淡然,只是道:“无妨。” 碧落剑自丹绛丹田飞出,盘旋抵御水墙。他心中剑意升腾,湛泓剑的剑光同他的剑意一齐鸣响,差点让谢鸢控制不住剑阵。 谢鸢急了,咬破舌尖血喷在湛泓上,勉强收住剑光,不敢大意,操控聚灵阵安稳运转。 苏繁音那处也到了尾声,劫云轰响一声,雷光落下。于此同时丹炉轰然裂开,火龙咆哮冲出一尾巴拍碎劫云。木龙衔着那枚华光四溢的丹药,驾着雷霆紫气飞至丹绛身边。 “服下!”苏繁音断喝道。 丹绛张口吞下丹药,一股灵气混着苏繁音的气息游荡在他四肢百骸,冲开重重窍穴,最后安稳的在他丹田蛰伏。丹田之中海量真元依附上来,不消片刻一颗斗大的金丹出现在他丹田之上。 丹绛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睛,满天星辰在他眼中浮现寂灭,明灭若阴阳演化。他脸上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师姐,我成功了!” 谢鸢高兴的跳起来,仿佛也是她成功一般,喜不自禁地抱着七星子蹦跶。 七星子也为丹绛高兴,但他想的更多的却是大门大派弟子真会玩…… 唯有苏繁音并无欢喜之色,她静静立于原地,在鹌鹑的视线中,一条虚幻的光道铺在丹绛脚下,道旁立有青铜鹤灯以及带甲石人。 神道现。 第41章 仙城 月色朦胧,月下景物也朦胧,那条虚幻的道路漫漫无尽头。 与凡俗中的道路不同,神道是天神行经的道路,它可以出现在任何时刻任何地方,承载天神血脉去往要去的地方,原书中说眼下的这条神道通向云遥仙尊在人世的行宫——镜宫。苏繁音见过很多次,但一次也没有成功站上去过。但有麒麟墨玉在手,并不妨碍她能进仙尊遗藏。 丹绛略微无措的站在神道上,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苏繁音示意他下来,他听话的往回走。 小师妹却好奇的一步蹦到神道上,她没有用任何真元术法就这么单纯的站在灵池上的神道正中。又不死心的连着跳了两下,神道和普通道路一般稳稳地承载着她,当下欢叫到:“师姐,你看你看,好神奇啊。” 苏繁音心中一凸,对她解释道:“快下来,这是神道。” 小师妹还没反应,七星子在一边若有所思道:“可是传说中只有诸神以及诸神血脉才能通过的道路?” 苏繁音点点头,下意识补充道:“不一定要血脉,魂魄也行。”为了水字数,《仙途》中详细的设定了上神道的条件。 哪知七星子道:“我总听我那不靠谱的爹吹牛说我祖上有个得道飞升的神仙,现在正好试一试。”说着他也步子一迈稳稳的站到了那条神道上,若有所思道:“原来我爹没骗我。” 连附在飞星法衣上的玄清神念都忍不住惊咦了一声。 到底谁才是主角! 天啊,四人同行,一人站不上的概率有多大?苏繁音顿生一种风中凌乱感,她心中疑惑“这世或许我也可以。”一面不着痕迹的试着站到神道上。 现实兜头盖了她一盆凉水,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拒之门外,就跟玻璃罩似得,能看见里面的人但进不去。玄清神念在她心底“噗嗤”一声,听上去忍的很辛苦。苏繁音默默对老天比了个中指,对她的小伙伴招手道:“快下来。” 丹绛正好走下来,顺理成章的牵起苏繁音的手,脸上尚有喜色。他倒不是因为成就上品金丹欢喜,而是因为终于能帮上苏繁音而欢喜。 秃毛鹌鹑飞在他们两个中间,通过它的视线,能看到站在神道上的小师妹和七星子。 他们两人神情都茫然呆滞,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对苏繁音的招呼充耳不闻。苏繁音暗叫不好,以前都是丹绛找上神道,这一世她不打算进入镜宫,神道却自己找上了丹绛。 她尚在纠结让不让丹绛上去把这两人带出来,因为她把不准丹绛呆久了会不会也这样。就在她犹豫间,异变突起。 谢鸢向前迈了一步,玄奥的纹路从她脚下浮现,左手边第一盏青铜鹤灯无端燃起。少女侧过脸静静望着那明灭着的长明灯火,轻笑一声。 “谢鸢!”苏繁音跟敲玻璃似得敲击神道侧壁,这下她顾不得丹绛了。她从未带小师妹来过这里,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然而丹绛尝试了一把,发现他也进不去了。 不知道小师妹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她回首望了苏繁音一眼,神色无悲无喜,苏繁音却觉得她在说再见。 她敲的更加用力,甚至不管自己挥剑的后果,抽出黄泉剑连斩。在剑光中神道纹丝不动,她手上迸出裂纹,鲜血顺着剑柄滴落,在灵池中晕染开来。 “谢鸢!”苏繁音大声的唤着她的名字,往昔顺从活泼的小百灵恍若未闻,又向前走了一步。 带甲持剑的石人颤动起来,身上青苔纷纷剥落。它单膝下跪,右手按上心口,那刀削石刻的脸上虔诚无比,恍若在迎接它的君王。 谢鸢步子不停,仍旧向前走去。 纹路如同流水一般向两旁扩散。凡是那些纹路淌过的地方,都生出奇花异草,就像扩展出另一个世界。 “谢鸢!”丹绛也在喊她的名字,跟着苏繁音一同轰击着神道。 七星子追随在谢鸢身后,两人表情如出一辙的毫无悲喜。 不知何时有缥缈的歌声响起,清凌凌的月光下,繁花一朵接一朵怒放,层层累加簇拥着道路。 长明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石人一尊接着一尊跪下,谢鸢毫无停留之意,神情傲然仿佛在检阅她的仆从。 花朵在风中摇曳,歌声在呼唤少女。她走过的地方平地建起高楼,亭台楼阁,雕栏水榭,回廊曲桥。又有人声嘈嘈切切,人影模模糊糊,一切的一切在这月夜之下虚幻而朦胧。 谢鸢仍在走,她的步子并不快,速度却越来越快。最后她平平迈步,如同飞剑般迅猛。苏繁音只能架起剑光追她,她分出剑光一下一下劈砍着神道的壁障,对周围异象恍若未见。 四匹面目模糊的天马舒展羽翼,带着四轮马车从空中呼啸而过;两个同样面目模糊的人影在道旁石亭中对弈;背影窈窕的少妇也走在神道之上,对着向她走来的谢鸢驻足侧立问好。 皎皎明月临丹阙,渺渺歌声绕清梁。不远处路的中央突显一竖卷轴,徐徐展开,竟是一副上绘山川的画卷。 异兽灵禽纵横街巷,仙姬神官垂首站于路旁,他们唱着古老的曲调,像是在歌颂谁的功德。谢鸢走过的地方人声鼎沸,宛若一座城池。 她一个人生生走出了一座城!一座仙城! 苏繁音的剑光“砰砰”撞击在壁障上,连个浅显的印子都没留下来。秃毛鹌鹑感受到她心中焦急,卯足了力气一脑袋撞在壁障上,撞得头晕眼花掉下来,昏倒在丹绛怀中。 这下子苏繁音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她麻木的用剑光冲击壁障,按着原本的速度追赶,却不知早已经赶不上谢鸢。直到丹绛一把抱住她,她才安静下来,如有所感手中黄泉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恰恰在这个时候,谢鸢同七星子一前一后进入那画卷。 三息之后,画卷缓缓收拢,恢复卷轴模样,连带着城池一起隐入虚空。 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云中的灵圃在月色下依旧清清冷冷。 丹绛一直在喊她“师姐,师姐……”见她毫无反应,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传音给她“别追了,师妹他们进了一副画,不见了。” 苏繁音身上血迹慢慢从衣下浸染出来,她不再维持面上幻术,双眼空空茫茫,顿生一股无力感。她以为自己知道一切,能绕开一切,能保护一切。现实总给她当头一巴掌,今天她护不住谢鸢,明天也护不住丹绛,再之后又是谁? 巨大的愧疚感笼罩在她心上,和茧一样,偏偏她挣脱不得。千世之前的苏繁音是这样,现在的她也是这样,其实一点儿差别都没有。 “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她苦笑着说,“你以后要是也跟他们那样进去,我同样救不了你。” 丹绛一面给她治伤,一面回她:“生死有命,不需要你救,我情愿你活的好。”他的尾音稍稍带着怒意,苏繁音知道他生气了。 也是,她把自己折腾的那么惨,丹绛没炸毛已经可以说是忍气吞声。 “师姐你一直很好,在我心中你比师父都厉害。”丹绛一字一句认真的跟她传音道:“现在该轮到我来保护你了。”他的眸瞳灿若星辰,捡起地上的黄泉剑放到苏繁音手心里。打量了一下她凄惨的模样,又气的在她手臂上狠掐一下,“你道心不稳怎么不说。” “师姐,收好剑,我们去找小师妹。”他知道苏繁音不会放弃,倒不如自己主动提出。他眼中洋溢着坚定以及幸福,能让自己心爱的人依靠自己,怎么能不幸福? 苏繁音被他掐的龇牙咧嘴,不用看就知道青了一大块。老老实实收剑,紧接着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丹绛把她背在了背上。 苏繁音老老实实搂着他的脖子,随着他的步伐起伏,丹绛的背温暖而坚实,感觉还蛮好的。丹绛虽然妹子脸,但到底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肩背宽厚,能支撑起她的重量。 风吹起苏繁音的乱发,她任由丹绛走,虽然知道以丹绛的气运肯定能找到镜宫的入口,但仍旧打趣他道:“你知道师妹他们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丹绛回她,“我觉得事情发生在灵池边上,灵池就算没有问题也跟这事有些关系,不如回去找找。” 苏繁音抱着他什么都没说,胡乱点点头表示认可。镜宫入口也是变化的,以前全靠丹绛撞出来。 其实丹绛有一点瞒着她没说,灵池那处燃着冲天火光,他反向而行离灵池越来越远。 麻烦并未远离他们,一个火红色的身影背对他们坐在梧桐树上。 第42章 凤凰 那棵梧桐枝繁叶茂,树冠如伞盖几欲勾下星辰,衬得树上树下的人愈发渺小。梧桐树叶呈红黄颜色,不时飘落下来,落在地上积成一片。不久,连着那块土地都化为暖暖的橙色。 赤金色的鸟儿拖着霞光,自空中冉冉落下,就像一轮太阳,半边天空都因为它的到来而沸腾起来,火红的云朵流动着缀满天空。 它栖止于梧桐树枝上,偎在那道人影身边,长长的尾羽垂落下来,美得炫目。 凤栖梧桐。 丹绛想也不想转身就跑,他背着苏繁音纵起一溜剑光,蹿的比兔子还快。苏繁音感到方向急转,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乾坤袋好像丢在原地,回去找找。”丹绛撒了个谎,耳根都红透了,飞剑速度不减,转瞬将棵参天梧桐抛于脑后,所幸那一人一鸟并没有追来。 “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苏繁音抓着他的衣襟问,丹绛咬了咬牙后槽,仍旧飞掠着。 清婉的歌声从两人心底响起,凤凰鸟儿引吭向天唱着古老的歌谣。仿若悠悠萧声,又带着别样的威仪与艳丽,似在歌颂山河美好。 苏繁音第一次从声音中听出艳丽之感,她轻声问:“是凤凰吗?” 她话音一落,丹绛面前凭空燃起火焰。那红衣的男子从火中走出来,他的背后是依然那株落叶飘扬的梧桐树,凤凰鸟儿在树上鸣啾。 他暗红的长发如丝带般浮在虚空中,面目却模糊不清。他轻描淡写一指点在丹绛的额上,丹绛便被他定在原地挣扎不得。秃毛鹌鹑清醒了些,从他怀中探出头来,共享了鹌鹑视野的苏繁音就看到那火焰般的男子站在如雪般的云絮上,对着她拱手施礼。 “对,是我。晚上好,我的姑娘。”他说话的调子活像吟唱,语调悠扬,尾音向上,和那高歌的凤凰一样,威严而艳丽。他的红衣上以金丝细致无比地描绘着山川河泽,祥云焰火,而这些图案每时每刻俱在变动,在他动作的时候变幻不休。 “很不幸破坏了这样美好的月夜。”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可是没办法,我生来便要伴随五彩祥光。” “啊。”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对着苏繁音虚指一下,“差点漏了你。”玄清神念连挣扎都没有,就这么毫无反抗之力的被镇压下去。 他歪了歪脑袋,唇角勾起一抹微笑,流露出些许天真来,“看起来你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我的姑娘。” 苏繁音不知道他的脾气,初见凤凰的喜悦也被对小师妹的担忧所盖过,“我在找我的师妹。” “小事情。”凤凰打了个响指,“镜宫不过是云遥仙尊在凡是的行宫,难不倒我。” “但是呢,我有一个条件……”他拉长了尾音,凑到苏繁音耳边,道:“你要丢掉那只丑鹌鹑,做我的主人才可以驱使我。” 鹌鹑登时炸了毛,伸着脖子一顿“叽叽叽”乱叫,衬得它背上稀稀拉拉的几根毛实在可怜得紧。他们两个交流起来倒是没有语言隔阂。凤凰一手堵着耳朵,一手戳了一下鹌鹑的脑袋:“放弃吧,你又丑又秃又怂,哪点比的上我。” 毫无意外的,鹌鹑也被他定在原地,就定格在那睁大眼睛张开嘴巴叫喊的模样,看上去委屈极了。 “好了,现在没有闲人打搅。”凤凰招招手,他的鸟形从树上滑翔下来,收束羽翼站在他身边,足有一人高。鸟儿胸前的羽毛蓬松金黄,带着梧桐清香和太阳的暖意。那对凤眼望向苏繁音的时候慵懒而魅惑,带着莫名的情意。 “虽然我单方面已经认识了你千百世,但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完全的出现在你面前,你考虑久一些没有什么问题。”凤凰拍拍手,“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好加深一下你对我的好感,毕竟夜还很长。” “千百世?”苏繁音一惊。 “当然。”凤凰挑挑眉,满脸“你真蠢”的欠揍表情,“不然你以为你是因为什么而重生?当然是因为我啊。” 我以为我是因为主角而重生!搞半天连这个金手指都不是我的!苏繁音内心惊涛骇浪,脸色沉了沉,问:“你是说你一直陪着我不断重生?不断看着我死!” “答对了,我一直都在。”凤凰点点头,露出回忆的神情,忍不住笑道:“一开始的你简直蠢透了,不过现在也很蠢就是了。” “说实话,成为我的主人你一点也不够格。别人好歹都有点追求喜欢灵禽神兽,你看看你那是什么品位,千世如一的抓着个秃毛鹌鹑。”他摊开手,耸耸肩颇为无奈道:“可谁叫我喜欢你呢?” “就为了这个你要借刀杀鹑?” “当然。”凤凰理所当然道:“难道还有堂堂凤凰作为次等灵兽,听命于一只鹌鹑的道理?” 苏繁音心中憋了一口气,继续问:“那为什么要害丹绛?” “他想找你,我成全他,有什么问题吗?”凤凰无辜地看着苏繁音,仿佛他是做了什么大好事一般,“虽然你选男人的品味一言难尽,但这小子对你倒是一片真心。” 苏繁音从丹绛背上下来,“将他们的禁锢解开吧,我不收你。”凤凰的鸟形稍稍展开一侧翅膀,疑惑的望了望自己。 “你仍旧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啊。”人形可了劲的摇头叹气,好像苏繁音就要死了一样,“你知道为什么天道要杀你吗?” 他这一问可真是戳了苏繁音心窝子了,她也很疑惑啊,不确定说出她的想法,“因为至尊道体?” 凤凰嗤笑了一声,“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杀一个拥有至尊道体的凡人用得着用九九无归天劫吗?用得着发动魔劫让这个世界殉葬吗?” 苏繁音静静站在原地,听着他说道。“天道控制凡人的方式无非就是天授而成的原初之树,以及天劫天灾。举个例子,本来天意不准女子修道,云遥仙尊逆天而行,以此身证道杀伐,生生为世间女子砍出一条升仙之路。此后百花道尊,春之神相继证道,这是大势所趋,天意拦不住。 就在云遥仙尊证道的那一刻天意花了大代价控制她的意识,让她一剑毁灭一半的原初之树。从此每年催生的魂魄都在减少,这些因果背负在她身上,已经一万年。强如云遥仙尊,也是无可奈何。” “而你不一样,你的魂魄并非原初之树催生,而是来自万罗大陆之外。本来并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但是你来到这个世间的那一刻就带来了轮回的概念,试想若是有人能以此证道,六道轮回建立,你说说天意还有什么能控制凡人的?” “这一世你胆子更大,对齐太后详细描述了轮回。天意惊怒交加,要将轮回道尊扼杀在摇篮里。” 凤凰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的身后浮现出一副巨大的画布。光怪陆离的画面浮现,毛栗子般的原初之树根系枯萎,魔宗破开鸿蒙观护山大阵,法宝在空中互相撞击,血和火蔓延遍整个万罗大陆。凤凰用他咏叹般的调子说,“天意惧怕轮回,驱使鲲鹏起征,原初之树倾塌,道魔之争复起。凡世不再有生灵降生,而死亡常随。” 在那画面之中玄光真人殉道,师弟单文晨与江晚照同归。陆婉婷真元枯竭,闭目拄剑面对咆哮而来的魔兽。李秋阳一件斩断她身前魔物,又被魔修偷袭而死。苏繁音所认识的,不认识的,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统统死在她眼前。 最后的最后,万物枯败,泥土龟裂,寂无人声。那棵诞生一切的原初之树倒伏在地上,万罗大陆上无一活物,唯有一轮血日照常升起。太阳的光辉普照世间,诸神站立云端默默俯视,凤凰在天空中盘旋。 “千世轮回毕,我的力量所剩不多,这是你活下来的最后机会——成为凤凰的主人,我将庇佑你飞升,作为云端中诸神的一员。” 苏繁音在颤抖着,她的黄泉剑在颤抖着,她的剑意在颤抖着,连带着她的金丹也颤抖着。她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呼吸,全身血液就像在燃烧一样。“哈哈哈哈。”她笑起来,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响,几遏白云,像是要把千世的郁结之气笑出体外一般。 她抚掌道,“你说的很诱人,也很了解我,知道我这么多世都在挣扎求存。” 凤凰也跟着她笑,亲亲热热伸出手,就要跟她缔结灵契。却被她一剑斩成两半,凤凰的人形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渐渐透明直到消失,鸟形亦是哀鸣一声,连同梧桐树一起化为万千流光。 “可是这一世,我要证道啊。” 第43章 遗藏开 凤凰消失,禁制自解,秃毛鹌鹑立马“叽咕叽咕”的飞出来窝在苏繁音脖子上不肯走,丹绛和玄清神念沉默着。 苏繁音把这只腻歪的鸟捞下来,捧在手心里,小爪子抓得她手心痒痒的。秃毛鹌鹑在她手心里蹭啊蹭的,还顺势打了个滚,两颗豆子眼闪啊闪,兴奋极了。可惜苏繁音现在借的就是它的视线,一阵天旋地转最后对着自己放大的脸,那个难受劲就别提了。 她双手合拢,将鹌鹑稳稳的放到自己头顶上。心底流淌着从灵契中传来的喜悦,嘴角也不自觉带上笑意。 “那真的是凤凰吗?”丹绛的眼里盈满忧愁,衬得那张俏脸恰似雨中飘摇的海棠花似得,令人涌起无限怜惜之情。 苏繁音对着那张脸扛了两秒,软了,妥协般的对他的解释道:“严格来说是凤凰的幻影。”凤凰为神鸟,来去无踪影。真能被苏繁音一剑劈死,那她可以洗洗睡躺着等飞升了。 “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丹绛俯首直视她的眼睛。 “可能吧。”苏繁音无所谓的耸耸肩,辨了辨方向,拉着他往灵池走,“一切没有成定局之前,所谓的未来不过是未来罢了。” 她怕丹绛钻牛角尖,什么因你重生啊,什么陪着轮回啊。宽慰了丹绛两句,“你放心,我怎么也不会喜欢上一只鸟。”可能她宽慰的方式不对,丹绛在她身后情绪低落的走。 “轮回?重生?”玄清疑惑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师叔你还真信啊。”苏繁音拿剑拨开身前的草,忽悠道。 “不信,也不想相信,我情愿我什么都没听见。”玄清的声音有些发飘,显得特别虚弱,若是人形的话肯定会摇摇头,“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你身上的不对劲。” “我现在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就是神念和本体并不相通,不然本体一定是身死道消的结局。”他顿了顿,又有些幸灾乐祸的说,“本体一向看好师侄你,没想到你真的不负所望搞了个大事件。轮回这一概念一透露出去,师侄你一定会众神围杀,师侄想知道为什么吗?” 玄清卖了个关子,等半天都没听苏繁音问他为什么,才品出不对味来。他的心态还没扭正过来,仍旧把苏繁音当个满身是迷的漂亮小姑娘,但实际上苏繁音可能是个年纪比他还大,阅历丰富的装嫩狂魔。 果然苏繁音晾了他一会儿回道:“修道修道,所修之道是各人对世界的理解,总的来说就是悟。悟到了,平地飞升不在话下;没悟到,倾一生之力也不能够。 仙圣神魔,凡是破界飞升的,对此方世界的天道深有见解。然而若真有人能证轮回,无异于重塑天道,让这些与天地同寿的存在对这个世界重新认知一遍,接受不了的道心破碎,身死道消。就算能接受,也要一段时间来消化。” 她分开身前最后一波草,领着丹绛来到池边。 玄清炫阅历没炫成功,想了想,继续给自己找场子道:“不仅如此,若是把你从未来而来的消息流露出去,整个修门都会因为惧怕你去掠夺他们的机缘而来杀你。不如你回逍遥剑宗来,我来庇佑你。” 他不说还好,一说苏繁音的语气嘲弄起来,“说的好像那些机缘真的是他们的一样,师叔可是以为我没有与修界为敌过?” 她与师妹分说轮回那一世就不小心被陆婉婷听去了,陆婉婷这个小妖精通过别人之口传的满世界都是,引起轩然大波。她自己反倒跟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似得,以清理门户之名将苏繁音轰出逍遥剑宗。 流言就跟爆炸一样,传到最后越来越玄乎,什么“苏繁音妄图以一人之力篡改天道”,这还算有些对味的,但什么“苏繁音立志抹消此方世界的万千生灵”就实在太让人尴尬了。苏繁音带着丹绛,一边靠着师弟们的飞剑传书绕过道门的埋伏,一边满世界乱窜。 这绝对是她过的最惨的一世。 平心而论,苏繁音是玄清这辈子遇到过最难搞的人,油盐不进,水火不侵。 她半真半假的跟玄清道:“师叔也见过那神兽凤凰,我从未遇到过诸神围杀,现在想来应该是凤凰帮我遮掩一二。若我遇到危机,你猜凤凰会不会会坐视不理?”她还真说的是实话,这只自恋到极点的火鸡对她采取放养政/策,也就没事给她重生一把。这千世轮回下来,她踏踏实实的死了一千次。 但是玄清不敢赌啊,神念迟疑起来。 她又用叹息般的语气跟玄清道,“玄清师叔,泯灭你的神念的方法我有上万种。若是你本体亲临我还颇有忌惮,但现在你不过就是一缕神念罢了。” 玄清神念一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信邪的左冲右突起来,身边就像有无形的屏障一般将他锁死在里面。他尝试与本体取得联系,用了多种手法,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毫无回应。 就听苏繁音悠悠道:“玄清师叔,我之所以能与你的神念心平气和谈话,不是因为你魅力大,而是因为你快要消亡。难道你当真以为知道了我的秘密还能顺顺利利的回去?” “苏繁音!你很好!”玄清神念怒道,他的本体贵为元神真人,生来顺风顺水,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还是栽在一个金丹小辈手里。 “说个安慰你的事儿吧,我还年轻的时候真的中过你的套。”被他念叨的人嘴角带着笑意,凌然不惧,挥挥手道:“本想耍着你好玩,但我可不希望在仙尊遗藏中出什么岔子。那么,再见了。” “啊!”玄清神念痛叫一声,他的身旁升腾起火焰符文,分据四方,围绕他旋动起来。他的神念中不断传来怨毒的情绪,“我诅咒……”然而还没等他说完,火焰跃动一下,轻易地将他烧得灰都不剩。 苏繁音脸上露出怀念的情绪,在心底说:“好巧啊,我当初也怨毒地诅咒过你。”然而当初并没有卵用,不过是弱者无聊的悲鸣罢了。 丹绛见苏繁音莫名其妙朝虚空中挥手,他心下一紧,向四处张望,不确定道:“师姐,凤凰又来了?” 苏繁音被他那个戒备的小样子逗笑了,她收拾心情拿左手中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道:“没有,小傻瓜。”中指上的戒指反射月光,银亮银亮的,耀人眼目。 被嫌弃傻的丹绛顺势抓住她的手,想说些什么。有剑光破空飞来,绕着他俩飞了一圈,最后停在他们交握的手间。光华褪去,显露出一把小巧玲珑的光剑。 这是修为尚浅的剑修间通传的手法,丹绛抬手接过,手中捏起剑诀,正欲解开,被苏繁音阻止。 苏繁音法诀连变,在那光剑之上的虚空中打了三十二个印记,这才把剑中信完整的解开。陆婉婷身为修正院弟子,在飞剑传书中动点手脚那是相当容易的。在苏繁音等级低见识浅的时候,方法不当强行破开被炸了个灰头土脸不说,还把书信全毁了。 这等级一高吧,陆婉婷那些个小手段在她眼里就跟撒娇似得,三五下就解开了,不废什么事。 剑上浮起一尺见方的光幕,六师弟林浩轩的脸率先出现,“师姐,师姐你看得见我们吗?”他还没说完,就被易九歌一屁股挤开,“我们四个攒了这么久的灵玉才能传一次,你能别废话吗!” 飞剑传书是单方面的书信,林浩轩这句还真是废话。 “师姐,师兄是不是在你身边啊!你带了他都不带我们!”然而易九歌也没抱怨两句,被沈韶一手拎开。只见沈韶一施礼道:“我们四个好奇,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念师姐罢了。单师兄快要结丹了,正在闭关参悟,没来得及见师姐。山上一切都好,不过师父正在气头上,如果师姐近期要回来的话,就要小心了。” 画面闪了一下,这种下品飞剑记载不了多少内容,沈韶也知道时间将至,笑了笑道:“师姐第一次远行在外,我们四个还有尚在重华堂的小师弟祝师姐此行一帆风顺,也祝丹师兄一帆风顺。”他又施了一礼,画面就黑了下去,就听见林易两个小崽子还在吵沈韶占用时间太久,害他们没露脸的事情。 最后连声音都没有了,那柄小剑“锵”地一声断成两半,掉在苏繁音手心里,她轻笑着将师弟们的祝福握在手中,妥帖地收在乾坤袋中。 要启程了。 她拿出麒麟墨玉掷入池水,水面上无由来地显出朵朵睡莲,在月色下颤颤绽放。有一小块池面没有花朵,形成一个门的模样。 苏繁音搂着丹绛,跃入那个“门”中。 第44章 我相信 水门之下是一段极长的甬道,石壁上经岁月侵蚀,上面绘制的文彩已经依稀不可见。 苏繁音给鹌鹑套上一个中空的空气罩子,在真元的牵引下,扯气球一样扯着它前行。镜宫入口繁多,单是丹绛撞出来的入口就有五十之数。这条路之前没走过,她走的颇为谨慎,一路绘制符文,一是照明,二是探查前路。就怕前面突然出现什么不知道的机关暗道,不明不白的交代在这里。 不想丹绛那边麻烦又来了,他呛了几口水,脸色涨的通红,紧紧抱着苏繁音,本能的挣扎了一下。苏繁音这才想起,现在的他大概是不会龟息的。 丹绛的存在很迷,苏繁音这么久了也没摸清过他的套路。有时候十项全能,有时候啥都不会。更有甚者苏繁音连他生辰几时,父母是谁,家住何方都没真正查清楚过。 只听他支支吾吾讲起过,好像是什么破落世家离家出走的子弟,没次回想都不怎么记得起来。 苏繁音心挺大的,鉴于他这么多年下来表现优异,也没怎么怀疑这小子。直接就扣锅给剧情跳跃的原作者了,说不定就是原作者写着写着忘掉的伏笔导致这个世界没有自我完善。 她也没犹豫,直接把鹌鹑放到丹绛脑袋上,一人一鸟共用一个空气罩子。她搂着他前行,眼角余光一瞟,就看见缓过来的丹绛幽怨地望着她。 他们两人跟吃错了什么药一样,就这么在水下莫名其妙地对望了一阵子。秃毛鹌鹑趴在丹绛湿漉漉的发上,同样睁着一对绿豆眼纯洁地望着她。借着鹌鹑的视野,苏繁音只能看见自己一脸茫然。 忽的她就跟被雷劈了似得福至心灵,理解了他潜在意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还想玩水下渡气不成?就你那小白花性子要是昏过去了,后半段水路绝壁是我扛着你游! 少女心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吐槽归吐槽,她到底是担心小师妹安危,不敢再三停留。一面拉着丹绛,一面继续向前游。甬道一路向上,两壁的石材也从毫无灵气可言的顽石,过渡为灵气浓郁的灵玉。 接着向上,青苔水草剥落,灵玉中依次镶嵌夜明珠,越往前越大颗。明珠的光辉悠悠照亮水道,苏繁音的脸上愈发凝重。 曾经的过道机关重重,光是什么镇宫石兽,散魂阵法都能让她死上几个来回。这处第一次走的水道一路行来却什么危险都没有,由不得她不在意。 好不容易行到地势高处,苏繁音以符文打头试过前方没有问题,把手软脚软的丹绛推出水面先喘着。 丹绛往上走一段,反身把她也拉出来。丹绛是因为空气罩子中呆久了窒息,苏繁音却是因为高度紧张加上真元消耗。两人都靠着白玉壁休息了一会儿,正待继续上路时丹绛轻“咦”了一声。 “怎么?”苏繁音被他弄得紧张起来,直起身子来单手绘了一半的剑符,全神戒备着。 哪知丹绛说:“师姐你看,石壁上好像刻着什么东西。”他以真元裹挟指尖摸了摸身前白玉壁。 苏繁音这才放下心来,打量起过道。就见那幽幽珠光之下,石壁上条理清晰的刻着壁画。应该是用了什么防止侵蚀的手段,云遥仙尊飞升万年,这里就跟刚雕琢完毕似得。 这东西苏繁音见的多了,也没什么好看的,最多就是仙尊她老人家在凡间的经历。天柱之上还细细刻着每代天帝的功绩,好让凡人瞻仰。 她正打算走,丹绛手贱的老毛病又犯了,戳了一颗夜明珠,那颗夜明珠就跟着凹了下去。 异变突起。 本来好好的过道跟活过来似得,夜明珠闪灭闪灭,几颗亮成一条线。有银色液体从甬道顶部渗出,顺着壁画的纹路蜿蜒流淌。 苏繁音深恨自己进来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把丹绛捆成粽子! 白虎法衣赠给了赵氏兄妹护身,飞星法衣又不能连带两人飞遁。她苦于手头上没有称手的防具,只得金丹外放,木火双龙围绕着两人盘旋。 丹绛傻了眼,心知自己闯了个大祸,当即一手抱着鹌鹑,也跟着吐出自己刚成的金丹,并排浮在苏繁音的那颗旁边。他的金丹通透圆润,没苏繁音这样煊赫的声势,却别有一种定心凝神之感。 他们两个拿出搏命的架势跟二愣子似得戒备了半天,然而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经由液体浸染过的白玉壁换了画面。 新的壁画中从始至终只有两个人,姝色无双的少女做奴仆打扮,另外的少年似乎是她的主人。 丹绛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带着苏繁音往前面走。他一边走一边解释道:“师姐,这些壁画大概讲的是云遥仙尊入道门的故事。” 在苏繁音古怪的注视下,他显得自信极了,他指着其中一副少女与少年一同炼剑的画面道:“书上记载,云遥仙尊少时为玄门世家白家奴仆。白家少主白墨英姿天纵,小小年纪在剑道上造诣不凡。偏生有一副慈悲心肠,怜云遥仙尊身世凄苦,违背当时修界规定私下授剑。” “不过只授剑招不传道法,两人就这么你一招我一招的练了十年,情愫暗生。”他随意的又按下其中一颗夜明珠,壁画中线条扭动起来,画中人面孔仿佛也被注入一股生气,白墨英姿挺拔,云遥也是眉眼间天然一股子冷冽的清丽。剑式徐徐展开,两人如一双翩飞的羽鹤,在白玉璧上起舞。 “这条过道是不会有杀机的,因为这里埋葬着云遥仙尊年少时最好的时光。”丹绛眼中晶晶亮,用笃定的语气向苏繁音讲着她早就烂熟于心的故事。 苏繁音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不置可否,但是金丹依然外放,木火双龙盘桓不休,照旧围绕着两人一鹌鹑作警戒之态。 下一副壁画中只有云遥一人,她容颜娇丽如往昔,只依旧奴仆打扮。正闭着眼睛盘膝坐在枫树下,长剑置于膝头,红叶盈她衣发。白墨静静拂开枫树低垂的枝条,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驻足,远远凝视着她。 “云遥仙尊毕竟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她从春去秋来中领悟天道无常。以剑入道,自创道法。相传她入道之时一夜顿悟成就元神境界,与渡劫只有一步之遥。” 人比人气死人,云遥仙尊能自创道法,以杀伐证道。苏繁音折腾了这么久,才勉强确立所证之道,甚至对如何证道始终毫无头绪。 之后画中风云涌动,云遥仙尊与白墨于云端激战。雕刻者手法高超细腻,画上人物栩栩如生不说,连两人的神/韵都入木三分,观之如身临其境,心神皆为那滔天战意牵动起来。 丹绛的语气添了几分萧索:“那时视女子修仙为不祥,一旦入道,全修真界都会群起而攻之。云遥仙尊一路辗转攻杀,所向披靡,最后修界派出了白墨。” “等等。”苏繁音心中觉出不妥来,出声询问:“我观两人气势一般无二,是什么道理?” “师姐你不知道吗?”丹绛转过头来,“他们相生相伴,证的是同样的道路。当时最有可能证杀伐道也最被世人所看好的是白墨。” 那条长长的白玉甬道走到了尽头,甬道尽头的那副壁画只留下云遥一人。她撑着竹伞站在雪中,腰间长剑因载无数生灵怨气,杀气凛然。雪大如席,纷纷扬扬落得天下皆白,衬得她身前墓碑格外凄凉。 墓碑大半被风雪掩盖,依稀只能看出上头铁画银钩的“白墨”二字。 丹绛的声音低落下去,“可惜最后的结局不太好,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证道。” 他还在哀叹云遥与白墨,苏繁音脑子中却炸成了一团,有些模糊的线索在她脑海里连接起来,她像是要确认一般不断问丹绛道:“想证鸿运道的有几人?” 丹绛不假思索道:“三人,当时的鸿运道尊、碧汀真人和广陵子。除了鸿运道尊成功,其余皆身死道消。” “同时证百花之道的又有几人?” 这回丹绛想了想,迟疑道:“太多了,只有百花道尊证道。” 苏繁音紧接着问,“其余死了吗?” 丹绛点点头,又带几分不确信地摇摇头:“牡丹仙子下落不明。” 苏繁音心脏差点就被惊恐捏爆,她极力克制着自己,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丹绛,你相信轮回吗?” 丹绛眨眨眼,“是师姐向,嗯,向太后说的那些吗?”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修道之人五感皆不同常人。”他顿了顿,笃定道:“师姐说的我全信。” 苏繁音靠在白玉壁上,神色恹恹。 ——她尚不知道证道的方式,就已经意识到前路必然踏着丹绛和凤凰的尸身前行。 第45章 壁中人 别人或许不知,苏繁音证过几次道,感触良多。 三千大道自天道衍化而来,被修者理解阐述,所悟道者越多,此道便越分散。若不能开一派之先河,则需一力镇杀同道,令其还道于天。譬如悟杀伐之道者多矣,最后杀出重围的仅云遥一人。 凤凰看起来是特意来点拨苏繁音,但他又何尝不是在点拨丹绛? 反观这一世丹绛得天独厚,修为尚低时有苏繁音描述轮回,道心不毁,金丹初成时得凤凰传道,前路不惘。明面上,天道视苏繁音为眼中钉,对丹绛却并无这个待遇。 他年若是成长起来,机缘巧合之下谁知他能不能拯救苍生,塑造轮回呢? 苏繁音越想越觉得这个剧本正确的走向应该就是自己应劫而死,或者再知趣一点为情所困,还道于天。丹绛顺顺利利飞升或者证道,正好千世轮回毕,凤凰的力量也不多了。 多思无益,苏繁音背过脸去,她想着事情不一定这么坏,倒不如想想怎么进去救小师妹。 “师姐。”丹绛扯扯她的袖子,“你有没有听到声音?” 鸟类听力都不错,等苏繁音回过神来,就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似有重物出水。然后那不明物体“咕噜”着向他们滚来,自远而近。她心中叫糟,莫不是触动了什么机关? 她打了一道探查符出去,就见一个巨大球形滚石,从下往上滚来,严丝合缝足以塞满整个甬道,要是被压住不死也残。玄幻就是这点不好,你不能跟它讲浮力,不能跟它讲重力,甚至还不能跟它讲道理! 甬道尽头就是个死胡同,刚才还在感伤呢,现在回想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说好的没危险呢? 事出紧急,苏繁音操纵金丹迎击而上,雷霆之力化一道紫电砍在那巨石一侧。也不知那石头是什么做的,竟连个石屑都没砍下来。苏繁音索性丹力外放与那巨石角力,巨石速度缓了下来,却仍在前进,可见这般做法也仅仅只能缓解一段时间。 苏繁音暂时抽不出手来,丹绛急的鼻尖上都是汗,在后面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机关。苏繁音顶不住又后退了一段,看他还在团团乱转,想起他得天独厚的运道,干脆对他说:“随便按一颗夜明珠试试。” 丹绛闻言活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对着白玉壁上的夜明珠一通乱按,不想还真被他按对了。 最后一幅壁画向内凹陷,露出另外一段相邻的甬道来。这时也不管上什么前路莫测了,他喊了一声“师姐!”,抄起苏繁音的腰就一拱身钻进了洞里。 两人一鸟刚一进去,巨石没人阻止,“轰”的一声撞到底部,这下原路返回是彻底行不通了。 两人直起身来,丹绛显然对判断失误有些心虚,都不敢拿正眼看她。 他可想错了,苏繁音可没心情怪罪他,正拧着眉头打量四周。 这里头和刚才的过道一般无二,夜明珠光华幽幽明明,白玉璧上雕琢的壁画也是一模一样。 苏繁音往前走了两步,所面对的正是云遥和白墨双剑合璧的那一副,再往前是枫树下的那一幅。后退无路,苏繁音带着丹绛往前走,那三幅画按着顺序反反复复的出现,长长就像没有尽头。 苏繁音对这种重复的东西毫无好感,她衣服上残留有血迹和水痕,她在其中一幅画中一抹,就催丹绛纵剑带她走。 按理说剑光迅疾,须臾百里,甬道再怎么长也该出去了,但两人依旧走不出那白玉甬道。苏繁音抹过的那副画,接连不断的在她眼前出现。 苏繁音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停下来。丹绛听话的按下剑光,正巧落在双剑合璧那副画旁。丹绛问苏繁音道:“是幻境?” 苏繁音一指仙尊剑上血迹,道:“是迷阵。” 云遥仙尊飞升万年之久,玉石成精,灵识自生也不是不可能。 她话音未落,耳畔响起少女的轻笑,循声望去,就见画壁上的云遥与白墨舞动起来。 笑声愈发欢愉,就像贴着人耳边吹气一般。丹绛横剑立于苏繁音身前,望着画中一对玉人携手走出白玉璧。 他们旁若无人的在狭窄的过道中练剑,凝视着彼此的眼睛,爱意浓郁剑气纵横。同样的画面中的两人陆续出来,剑影辗转,笑声晏晏。 他们秀恩爱就算了,秀得整个过道弥漫剑光就让人很不开心了,更遑论剑光中的杀气弹棉花似的若有似无,让人烦躁不安得厉害。 剑气划破虚空,复融入白玉璧中。丹绛怕苏繁音被伤到,就近一剑劈散云遥,反手又将白墨砍成两半。 “云遥仙尊是凡人,白墨有筑基修为。”丹绛对苏繁音说道,两人心头都是沉甸甸的,这副画上记载可不就是白墨筑基时传剑给云遥吗?身前千万白影不足为惧,但第二幅枫下成道,不知道出来的是不是元神期的仙尊。 “往好处想,至少他们只能遵循画中轨迹,没来主动攻击我们。”苏繁音嘴上安慰着丹绛,心中也是不安。催动金丹全力施为,真元注入丹上火龙。火龙仰天长啸,龙身立时暴涨,化为长达数十丈的威武巨龙,带着熊熊火光往前方冲去。所经之地,人影如同纸糊一般,纷纷被破去。 出乎预料的是,那些人影被破开的多了,似催生神志一般。云遥的身影被龙尾击碎,白墨怒吼一声提剑而上,亦身死在龙爪之下。或是白墨先死,仙尊哀哀恸哭。 丹绛有些不忍心,欲言又止。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他提剑劈砍四周玉璧,碧落剑锋锐无匹,周围玉璧却连皮都没削下来一片。 第一幅画中人物散去打扮后,余下惊慌的隐入玉璧去。风卷着红叶从第二幅玉璧中吹出来,铺满过道、画中的云遥仍旧安稳的坐在林间,白墨像是注意到他们一般,侧首望了一下画外的方向,随后缓缓走出。 这回出来的就三个,皆是金丹修为。苏繁音暗道一声万幸,她早有准备,身前符纹大亮,其中一个人影不防之下被困住其中,动弹不得。木火双龙咆哮着纠缠在一起,一点点蚕食这个人影。 另外两个白墨想要救助被困住的那位,苏繁音赶忙和剩下两下斗到一处去。第二幅壁画中的人物修为显然比第一幅的人物高级的多,更别说两个白墨竟然还配合无间,一时间稳稳处在上风。 苏繁音勉力支撑,符法绘制毕竟需要时间,她一个笔画没跟上,符文在空中爆成一团。前方人影挥出一道剑芒,她躲避不及险之又险仰面弯下腰身,白墨的剑芒贴着她头发擦过去,割下一团乱发。 而更加危险的是,她后放人影的攻势已成,三道剑光掠来,封住她所有可以躲闪的方向。苏繁音咬咬牙,身子一拧打算硬抗一道剑光。丹绛错身上前,碧落剑连点,剑尖抖动将那些剑芒化为无形。 苏繁音并没有因为脱困而放松,相反她心中越发不安,画中云遥迟迟不出,但那气势却在不断攀升。若是她悟道而出,那要面对的是什么? 三个元神期的云遥! “师姐,你不能出剑,我来打。”丹绛退到她身边,说出了他的推测,“我们要快一些杀掉白墨,死得越惨越好。”他说完便分化万千剑光。 想不到以丹绛的性子竟能说出这番话,苏繁音诧异的望了他一眼,却只见剑光纵横,他的神色被一片白芒掩盖,不甚分明。 双龙恰恰吞噬掉那个被困住的白墨,像是印证丹绛的推测一般,对应那副壁画中的云遥惊呼一声,整个人往一侧倒去,生死不知。 有戏! 接下来丹绛持剑主攻,苏繁音以符法相和。万千剑光割裂白墨的衣发,符文旋动破去他的攻势。白墨的痛呼声充斥在甬道之中,壁中人无血液,破败的衣发下甚至,能看见肌肉的纹理。 画中的云遥终于支持不住了,霍然站起身,走出壁画,想要将白墨带回来。丹绛心神凝练,万千剑光凝成一束,一剑击碎两人。同一时间苏繁音符成,平推出去,一篷火焰将自己身前两位炸成焦炭。 “成功了。”丹绛激动的伸手与苏繁音击掌,两人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就发现脚下不知何时已布满雪层。 甬道内白雪飘洒,落得满地皆白,壁画上暗色墓碑略略有些刺目。 素色伞盖倾下来,隐隐露出云遥半张白玉似的俏脸。而后她将手中伞丢开,抽出腰间长剑,一时间煞气冲天,生灵怨气铺天盖地,萦满整个过道。 她的脸上满是笑意。 年少的她和年少的白墨,那些个隐入白玉璧的人影跟随在她身后,愤愤不平的望着苏繁音和丹绛两人。 苏繁音上前一步,执剑将丹绛护在身后,与云遥对峙。 第46章 剑鞘 云遥仙尊既不说话也不动作,但她本身的威压如日月凌空,铺天盖地下施加来令人毫无躲藏之处。苏繁音光是站着已经极为艰难,秃毛鹌鹑也是趴在她脑袋上,瑟瑟发抖地蜷成了一个团,不敢动弹半分。 这个时候苏繁音开始后悔起当初砍了凤凰虚影,如果当时先把那只火鸡安抚下来,说不得还能且行且用。 “啧,叫我啊。”她一念刚起,凤凰艳丽而带着威仪的声音就从她心底流过。“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真是令我伤心。” “怪不得。”苏繁音没头没脑回了他一句,凤凰好像跟她极有默契一般,马上反应过来,怒道“我不丑!” “好好好,你最美,这关怎么过?”苏繁音特别敷衍的安抚他道。 凤凰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比哄丹绛还容易的就被她哄得温顺了,给她解释道:“现在站你对面那位根本不是什么云遥,你看见那个假货腰间的剑鞘没?那是云遥当年用来装载她的本命法剑的,都是它在作妖。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偷也好,抢也好,把它弄下来就对了。接下来就沿着甬道一直逃,靠你相公的运气至少去镜宫没问题。” “啊哈?”接下来无论苏繁音在心底怎么喊,刚刚剧透过攻略的凤凰装死一般不理不睬。 另一面丹绛又开始充当狗头军师的角色给她传音道:“师姐,我觉得仙尊有一些古怪。” 他不等苏繁音回话,就抓紧时间竹筒倒豆子般跟她解释道:“我们先不谈这些是什么东西,但云遥仙尊的剑意以及杀伐之道也不是好模拟的。她现在站在原地不动,如果不是虚张声势,就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动手,我们要快点逃过去就对了。 苏繁音结合了一下凤凰和丹绛的话,开始强行运转天眼。她的眼睛中的光景如同在墨池中滴下一滴金水,金色越来越多,沸腾起来充斥整个虹膜。 不是云遥本人,那应该还是凡物,凡是凡物在天眼中总有未来轨迹。在她眼中,闪现出除了她与丹绛之外,万事万物发展的轨迹。诸多可能,云遥的种种反应,一览无余。凤凰说的没错,云遥仙尊飞升之前,在玉璧中封入自己的剑鞘,以待有缘人。 丹绛猜的也没错,本来此处的确没有机关。只是万年下来,剑鞘生灵识,玉璧诞百妖,这才有了先前那一幕。 苏繁音的眼角迸裂流出血来,远远望去就似血泪。她以手背揩去,嘴角挂着了然的笑意。既然是灵玉成妖,那便好对付的多。 “走。”苏繁音话音未落,丹绛便将她放到自己的剑光上。苏繁音凌空绘制剑符,呈三角之势围攻而上,后方的少女少年们纷纷上前,以自身阻挡剑光。 剑的光影中,只听碎玉之声不绝。壁中人纷纷碎裂,化为毫无灵气零散玉石,撒在雪上。 “运分剑诀。”苏繁音传音吩咐丹绛道,丹绛全神贯注分化万道剑光,体内真元如水般流逝。过道狭小容不下这么多分剑,一柄柄如有实质的法剑擦着玉璧过去,直到磨损殆尽消散了去。 苏繁音贴了道聚灵符在他身上,她自己也开始催动至尊道体运转起来,疯狂吸收天地灵气。她不这么做还好,一做起来就乐子大了去了。金丹三境衍丹,凝神,玉成,她本身已至凝神境界,至于升玉成境所需的死生之悟,她早早就迈过了。现在这般大量吸收灵气,一瞬间境界就刹不住了,搜搜往上蹿,眨眼便是金丹巅峰。 她脑袋上冒起一团小小的白色雾气,混混沌沌并不分明。等苏繁音一到元婴境,立时就能凝结玄门真印,毕生对道的理解聚于一处显出不同形态来。 比如玄光真人是闪电,玄明仙子是青荷,原文女主是气运碑文,而苏繁音的不知道为啥一直都是一座桥。挺破的那种长满青苔的石桥,青石桥面,五格台阶,一点都不酷炫。打起来还凑合,往人脑袋上一砸,比翻天印还有效。 生死攸关苏繁音也不能计较太多了,就算她现在立刻晋升到元婴期她也认了。 她一面画储灵符一面还心情很好的跟丹绛扯淡道:“就这么跟它耗,由灵玉托生而成的精怪移动起来就要灵气,修为越高所需灵气越多。就这么跟它耗,等灵力耗尽了它就是个石头。” “快快快,往右边偏一点。”苏繁音通过天眼预测到了什么,边说边下黑手掐丹绛右腰软肉。惊得他一跳,整个人带着剑光往右边偏去,堪堪避过一道锋锐无匹的剑芒。那剑芒撞到玉璧上,那丹绛展不开的石壁就跟削面团似得被削掉一片。 “完美,充电一小时,行动五分钟,接下来就看什么时候耗死它,飞稳一点!”苏繁音抽空还对丹绛吩咐了一句。 “师姐……”丹绛捂着腰,驾驭剑光忽上忽下忽左右乱飘,脸都皱成一团,显然痛级了。他还有心情问:“什么是充电?什么是小时?” “等你飞升后你会懂的!”苏繁音自知说漏嘴,一时半刻解释不清楚,决定先忽悠过去。 两人跟小蜜蜂一样乱窜,苏繁音一路贴符,在她的不屑努力之下甬道中灵气开始稀薄起来。好景不长,玉璧三幅画为一组不断循环,持剑的云遥人影缓慢的从他们前方迈出来。 “直接飞过去。” 丹绛当真眼睛也不眨的冲了过去,苏繁音将刚绘制好的镇灵符平推到人影脑袋上,人影立时顿了一顿。 就趁着它顿住的一瞬间内,苏繁音一手揽着丹绛的腰作为支点,抽剑下腰勾走人影悬挂着的剑鞘。 剑鞘甫一脱离,云遥形象的玉妖就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地动山摇,整个过道都在震动,竟然是个男人的声音。那玉妖缓缓的对着苏繁音施礼,道了一句,“多谢二位道友,助我脱离桎梏。” 它化为一道弧光,迫不及待的离开这个困了它一生的地方。 它拍拍屁股走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它这一走相当于抽走了此处所有灵气,白玉璧齐齐暗淡下来,转化成当初从水中滚出来的顽石一样的质地。 苏繁音手中握着剑鞘,被剑鞘肆意而出的西庚锐金之气割得生痛。仙尊遗藏就是不一样,那痛楚直击魂魄,仿佛魂魄都被割裂开来。 她忙祭炼起来,拿集中精神咬破舌尖喷在剑鞘上。万年的光阴将剑鞘上灵识磨的极为微弱,勉强挣动一下,就被她收入丹田中,悬浮在金丹旁边。她怀疑自己再迟几秒,估计就废了。 一股无上的剑意从剑鞘中流转出来,带着镇压天道气魄,带着舍我其谁的自信,冲击着她的神识。她忙心神守一,脑海中浮现云遥的身影。 云遥浑身血迹斑驳,腰背弯曲似在背负青天,眼中炽炽灼灼,步伐沉重头却抬的极高。她从始至终都做着挥剑的动作,同一个动作透露出同样的坚决!她就这样向前走去,一步一步永不屈服的向前行去,直到无形。 苏繁音默默无言,目送她远去,仔细体悟着云遥剑意。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咬破舌尖的那一刻她根本感觉不到血腥味,这次运转天眼测算的代价估计就是失去五感中的味觉。 若是五感尽失又是怎样一种情况?她压下心中猜疑,脑袋上的鹌鹑转了个身换了个姿势趴,就看见丹绛在墙壁上东摸摸西摸摸。 “怎么了?”苏繁音问。 “我刚才分化剑光的时候,感觉有几柄分剑不知所踪。就在想是不是存在什么出口,但是我们看不见。”他说着说着手摸上一块墙壁,整只手臂毫无阻碍的穿了进去。丹绛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便乐呵呵的把整个能出去的地方都探索出来。“师姐,还真的有诶。” 苏繁音面无表情,苏繁音悲痛欲绝,苏繁音想去找小师妹谈心!什么狗屁天眼,什么狗屁至尊道体,什么以寿命五感为代价,这么多金手指加起来,竟然比不上男主的运气值! 刚才只要老老实实跟着丹绛走,说不定什么都不做都已经出去了! 她觉得自己的头顶都在冒烟! 被气的! 丹绛觉得她脸色不太好,直觉跟自己有关系,却又不清楚哪里出了错。小媳妇似得蹭过来牵她的手,畅通无阻的把她带出去。 刚走出甬道,就见万千镜面,映照万千人影。不规则的镜子上下左右填满空间,映出无数苏繁音和丹绛的人影来,丹绛一时间就被震在那了。 镜宫内极易迷路,还有重重机关。苏繁音借着鹌鹑的视线看见正中一口古井,一下子就确定了自己所在的方位。趁着丹绛还在原地发呆的功夫她正打算撸袖子带路找人,好秀一把老司机的车技,给自己找回点场子。 没成想,袖子刚撸一半,井中传来谢鸢的呼救声。 苏繁音望着那口井,脸色凝重起来。 第47章 云遥 镜宫内密布不规则的镜子,视觉上来说没有左右之分,只能靠着重力勉强辨认上下。来时的入口被幻术掩盖,也成了一面镜面。 每一面镜子都能准确映出那个黑洞洞的井口,空气中传来谢鸢若有若无的呼救声,怎么看都是一副请君入瓮的样子。 丹绛一脸紧张的拉着苏繁音,不让她去,“师姐,我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想专门对付你。说不定是故意造出小师妹受困的假象,好把你困在里面。” 何止困在里面,苏繁音心下苦笑,这枯井连通那蛟龙所居的地下河,若是不慎惊动蛟龙多半把命都搭进去。 苏繁音随口问了丹绛一句,“如果下面传来我的声音,你会来救我吗?”她正运转天眼去看镜宫中一景一物,金色的眼睛妖异而蛊惑。她测算不出小师妹的存在,天眼映照出的画面中每一处都没有人迹,她心中知道谢鸢多半真的在下面。 “会……”丹绛耷拉着脑袋,他当然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苏繁音是劝不住的。 苏繁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抱着下去了。就像丹绛知道他不能说服她一样,苏繁音也知道她没法说服丹绛不跟着。 她经历过姐弟阋墙,朋友背叛,师父入魔。而唯独丹绛是特殊的,不知是因为这本书的限制还是因为一见钟情的缘故,又或是在相伴中不知不觉交付了一生。 枯井极宽,也不知道干涸了有多久,壁上一丝活物也无,倒是光滑的紧。两人很快来到井底,正前方有个和井一样宽的圆柱型过道,足能让两人低着头并肩走。 苏繁音打量了一下过道,并无人工痕迹,像是蛇类多年从中穿行过而留下的。她对比了一下记忆中蛟龙的大小,大致能推测出些什么。 地下河中巨蛟并非天生龙种,而是由一条大蛇修炼而来,这过道枯井曾经应该就是让它自由出入的。只是年岁越久,蛇类蜕皮不断生长,这洞穴已经不适合它出入了。 很快他们走到过道尽处,往外看去是一方巨大的溶洞,透明斑斓的巨大石笋倒悬下来,有几根底部不稳,看上去就要掉下来。他们站的地方正是陡峭石壁上所打出的洞口,一条尚算宽广的河流在嶙峋的怪石间流淌。河心有块巨石,勉强算个歇脚的地方。 谢鸢拿剑光照亮整个洞厅,抱着毫无声息的七星子,颤声喊着,“有人吗?”也不知她喊了多久,嗓音中带着沙哑。 丹绛载着苏繁音下去,小师妹本来还好好的,看见苏繁音就忍不住哭出声来。这下连七星子也不管了,上前抱住她,哽咽不成言。苏繁音把她拉开一些,仔细打量她。 小师妹倒是还好,除了真元枯竭,衣服脏了点,没什么外伤。七星子就惨多了,本来丰神如玉一个人,脑袋上不知怎么的给开了瓢,倒在石头上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过去。苏繁音赶忙上去查看,松了一口气,还活着。 “哇,师姐,这里好可怕,到处都是机关。七星道长为了保护我,成现在这样了。”小师妹抽抽搭搭的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和七星道长一醒来就在这里了?到处都找不到你和师兄。” 苏繁音在心中责怪自己把师妹带入险地,见她对之前的事情毫无印象,温声细语的安慰她说,“简而言之呢,就是云遥仙尊的遗藏传承选择了你,你啊这是有福了。” 谢鸢一点儿都没被她安慰到,仍旧从后面抱着苏繁音哭,哭的她颈窝湿了一片,“什么传承,什么遗藏,我就想出去。”哭着哭着,她猛的抬头问苏繁音,泪眼朦胧地问:“师姐你们从哪里来?有路能出去吗?” 苏繁音看了她那样子,既是愧疚又是心疼。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肯定的说:“我会带你们出去。”苏繁音就是有点好,没把握的事情也很乐观,声音带着极强的自信,让人不自觉信服。 出去的路是有的,还有两条,一条是从这地下河出去,若是没有惊动蛟龙,无疑是最便捷的。还有一条藏在镜宫内,需要两日行程,变数特别多不说,出口处还需要以一人全身血液为引。 谢鸢不知道啊,不疑有他的点点头,极为信任的又把脸埋到她颈窝处。这回不哭了,就傻笑:“师姐,我是不是很没用啊,总给你添麻烦。” 苏繁音转过身捧着她的小脸,那双空茫的眼睛摆出左看右看的动作,叹道:“是有点。” 剑光朦胧中,小师妹被她看得又哭了,她以为苏繁音是为了找她而被镜宫中的机关弄瞎的:“师姐你怎么看不见了?哇,师姐对不起……” 苏繁音安慰人有点不行啊,手忙脚乱的正想求助于丹绛。却见丹绛对着巨石中间的类似石椅的物体若有所思,刚才走得急了加上鹌鹑的视角有限,苏繁音这才注意到他们落脚的这块石头正中还有别的东西。 那座椅虽然是同色石灰岩构成的,却被雕刻的极为精美。副手和底座细细雕刻着祥云纹路和剑纹,背后四扇石屏风,上刻四副侍女图。乍一看去,就像王座一般。 不,这座椅是之后出现的!苏繁音惊出一脑门冷汗,这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搅得她心中不安。 她连探究都不想探究,抄起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七星子抛给丹绛,自己一把抱起师妹,急忙催促道:“快,我们回刚才的出来的地方去。”她的眸子又泛起那瑰丽的金色,探知的一切画面都在告诉她——来不及了。 石壁上大大小小排满洞口,根本不知道出来的是哪一个。丹绛望着那排洞口,拖着七星子略一犹豫,那剑光并没有照亮的地方,浮现出两盏巨象大小的明灯来。 那种类似蛋白质腐烂般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扑鼻而来,丹绛向后退了一步,鹌鹑直接被熏晕过去。苏繁音不为所动,在鹌鹑昏过去后她什么也闻不到。 她心中知道自己五感中只剩下触感,并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说话。果断凭着记忆将谢鸢和鹌鹑都抛给丹绛,自己从丹田中缓缓抽出黄泉剑,向丹绛传音道:“我先挡一阵,你将他们随便带到一个比较深的洞里,再来接我。” 丹绛还想说些什么,熟知他秉性的苏繁音传音催促道:“快!” 他咬了咬牙,找准洞口纵起剑光飞遁。 苏繁音熄了天眼,根本看不到她的正前方,一头白腹黑背生有四爪的巨蛟缓缓临近,它那三角形的脑袋上长着两个肉球般的鼓包。苏繁音默默感受着这条巨兽的威压,不看也能知道它的身体有几十里长充斥整个地下河流,光是抬起头部的样子就已经如同上古神魔一般占满了凡人的整个视野。 溶洞顶端倒挂的石笋被它蹭的纷纷掉落下来,苏繁音单手向上撑起结界挡住那些落石。她气息外放,剑光也外放,就像黑夜中的火焰一样尽力吸引住蛟龙。 苏繁音看不见也听不见,但她不能怕也不能退,因为身后有她最重要的人。她必须比丹绛的剑光更亮,必须比丹绛他们更诱人。 黄泉剑随着她的剑意鸣响,滞涩之感仍在。她尝试挥剑,却使得虎口迸裂,血顺着剑柄沿剑身低落下来,融在水里。 蛟龙眼中一片混沌蒙昧之色,浑浑噩噩似无自身意识,全凭本能而动。鲜血入水,那双巨大蛇眼之中精芒暴涨,它仰头嘶吼了一声显得极为兴奋。 地下河的水如浪潮般翻滚,巨大的水波冲击着苏繁音的结界,整个石洞都在它的吼声中颤抖! 丹绛刚把谢鸢和七星子放到洞中,听剑身后动静不安极了,忙想转身救助苏繁音。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本来看起来像是被吓到说不出话的谢鸢一跃而起,干脆利落地拽着他的后领将他一脑袋磕到墙上。 猝不及防之下,丹绛连挣扎都没有就晕了过去。 百灵鸟似的少女走出洞口,她不靠任何术法神通就能凭空在虚空中漫步,步子优雅而缓慢。眼中映着正做困兽之斗的苏繁音,流露出悲悯之色。 她轻巧的坐在那为她而设的王座之上,左腿搭在右腿上。如玉般的手中凝聚出盛满清酒的金樽,似叹息一般高声道:“好酒美人,又有佐酒的精彩厮杀,南明道尊何不出来一叙旧情?”她的声音如同宫莺啭晓光,天生带着笑意。 一团火焰凭空在王座的扶手上燃起,待火焰褪去显出凤凰的人形来。他坐在扶手上,红色长发散落,这回并没有用术法遮掩面目,可以窥得他眼角勾起的一抹嫣红。那双暗红色的眸子望着苏繁音的方向,显出几许焦躁不安,口中平静道:“许久不见,云遥仙尊。” 第48章 蛟龙 地下溶洞不见天日,此间生物多以声息感人,而此时的苏繁音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一般醒目。 那蛟龙勉强直起上半身,庞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整个溶洞。一双巨目开阖,盯着结界中的苏繁音。良久,它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一下那结界。 结界在它的触碰之下猛地爆发出一连串的璀璨光华,随后就跟融蜡似得被它轻而易举舔出了个大口子。口子越来越大,结界渐渐崩裂,逐渐消弭。 苏繁音感觉被一股巨力撞击,五脏六腑都被撞的移位,然而她没有痛感,连触觉都断断续续起来。她心中猛地腾起一股不妙感,果断抱着黄泉剑就地一滚躲过了那分叉的红舌。下一瞬,她原本站着的那块地方果然被蛟龙的涎水腐蚀出一块窟窿,“嘶嘶”地冒着热气,甚至还在不断向外扩散。 失去痛觉代表着失去掌控,特别是在丧失听力和视觉的情况下。苏繁音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是丹绛那边音讯全无。 无奈之下她只得祭出飞星宝衣,吐出金丹以护身。她纵起剑光凭着记忆在溶洞中穿梭,有时候撞上了,有时候没撞上。那蛟龙虽久处此地行动却不知名地慢了一拍,但胜在它体积巨大,那头颅轻轻一摆就恰恰击到苏繁音身上。 蛟龙渡劫修为,不用任何神通术法,纯粹是*力道的一击,飞星宝衣就登时碎成一片一片,灵光黯淡,苏繁音更是跟个皮球似得被它撞得飞出去,也算是运气好,被她撞进一个小洞中。 她浑身骨头碎裂,躺在地上完全站不起来,那颗金丹浮在她身前,突然“啪”的一声,丹身上布满裂纹。两条平时神气十足的龙缠在她的金丹上,对比之下就像两条泥鳅,火龙有气无力地冲着外头的大蛟叫唤了一嗓子。 金丹对渡劫,人身对蛟龙,毫无还手之力。苏繁音还活着,已经算是命大。 那蛟龙还不满足,可能是那声虚张声势的叫唤引起了它的兴趣。它尝试着钻进去,然而洞壁狭小,廖作防御。巨蛟愤怒地嘶吼一声,用脑袋撞击着那块石壁。整个山体都在它的撞击之下摇晃,河水如海一般疯狂涌动,碎石纷纷落下,一如世界末日。 “凤凰啊。”谢鸢,哦不,现在应该称她为云遥,平静的坐在王座之上,仿佛眼前的一切和她没有干系。她叹息着说道:“你这般喜欢她,为什么不早早将她接引到你的国度?宁可在凡世染满因果,也要常伴于她。” 在她的眼中,凤凰身上缠满了因果的丝线,身上的火焰熹微,已经衰弱的回不了神国了。 “有些鸟的光辉太甚,是关不住的。”凤凰摇了摇头,对自己身上的一切显得满不在乎,极为认真的说道:“她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鸟儿,会替我飞回神国,我可以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交给她。” “那你不救她?”云遥对他的说辞不屑一顾,“她强行运转天眼,就快五感皆失,寿元也只剩十年。这个样子死了和活着有什么区别?倒不如送她一程。”云遥饮尽杯中酒站起身来,神色肃穆。她右手向前平伸,手中凝出一柄平淡无奇的小剑,什么气息都没有,就像仙市地摊上一灵玉十把的货色,却惊得那狂乱的巨蛟顿了一下。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从未依靠过我。”凤凰瞟了她一眼,仍旧坐在扶手上,十拿九稳的说:“她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还不是为了救你?” 云遥的手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那是属于被她强行镇压的谢鸢的意识。 “承认吧,你杀不了她的。”凤凰打了个响指,“从你的神魂记忆尽失降临凡界,遇到她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的。” “这是什么!”云遥惊怒交加,手中小剑化为齑粉。她脑海中的记忆就跟开了闸似得压不住了,成千上万的片段组合起来,竟然比她的寿数还要长。 苏繁音那一张张或天真或微笑的脸塞满她的记忆,眼中溢满的都是她极为熟悉的温柔与关心。云遥一下子愣在原地,属于谢鸢的意识浮上表面,她的脸上流露出挣扎的神色,泪水刷的流下来,冲凤凰哭喊着说:“快杀了我!” 她艰难地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那支苏繁音见面时赠与她的金钗,那是后来她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攒钱赎回来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她将金钗抱在胸前,紧紧握住,双手被金钗尖锐的一端划得鲜血淋漓。 她妄图用疼痛保持清醒,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自己,我是谢鸢啊!我是谢鸢啊! 那千世的记忆也同样冲击着她,她不知所措地哀求着:“求求上神,救救师姐!求求上神,杀了我!” 凤凰走过来温柔地拍拍她的脑袋,叹道:“傻孩子,这是我和云遥的事情。”他的身旁空气扭曲起来,无色的火焰静静燃烧。 云遥好不容易把谢鸢的意识摁下去,封住那些让她不安的记忆。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沉声道:“南明道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上任天帝预言万年后有大劫,新的道尊现世重构天道,天道震怒原初之树倾塌,整个凡间整个天庭甚至魔界都会因此倾覆。万年之期将近,我们费尽心机查了许久不见半点锐端,你却在这里一手帮苏繁音掩盖天机!” 一股无上剑意从她身上催生,杀伐之意大盛,“机缘巧合之下我从中窥见一丝异常,降临于此。你竟然还趁我记忆不稳,给我强行安了家人,令我的布置毁于一旦。” 凤凰的周围扭曲的空间被她压的薄弱几分,依然毫不示弱回道:“凭什么我们的生死要掌握在天道手中!我们成神证道依着天道走,修为越高深越是顺服的像绵羊!难道你忘了吗?当年你还是个小姑娘时也曾说过天道不公,试图斩出一条活路来。你失败了,为什么不肯给苏繁音一次机会!” “对,我忘了。”云遥的眸中满是暴戾之色,“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重构天道要背多大的罪吗?那个小姑娘背的下来吗?万一失败了,可是整个凡间来陪葬!她现在可是连挥剑都做不到,凭什么要我给她机会?” 神明间的战争并不和凡人一般拳打脚踢,灵气四溢,从来都是用一方的道来征服另一方的道。他们两中间平静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实则已经交锋了千万次。若是有任何活物闯入他们之间,一刹那就能被化成最原始最本质的道。 凤凰以南明离火证道,云遥以杀伐证道。都是至刚至阳之道,然而火主生机,杀主死亡。凤凰固然是远古的神明,力量却在轮回中所剩无几,此消彼减下到底还是云遥强些。凤凰几乎被压着打,眼见着就要败亡。 “哈哈哈哈,真是有趣。”七星子的声音传出来,他不再装死爬起来饶有兴致的踢了踢昏过去的丹绛又踢了踢昏过去的鹌鹑,冲云遥道:“那个小姑娘拼死拼活,她想守护的人却想杀她,真是有趣。” “星宿老祖,你到底站哪一边?那日双剑峰上是不是你的神识扫荡?”云遥心中涌起一股悲意险些又被凤凰扳回局面,谢鸢的意识到底是个祸害。 “中间。”七星子哼哼唧唧的飞出来,一丝得道高人的形象也无。“我和你们这些心系天下成天找各种理由下界的的神仙可不一样,我就想下来看看我徒弟。那天我送完两个小家伙回来就看见我徒弟哭了,以为是哪个畜牲欺负他,就一个没忍住……” 他忙另起话题说道:“说白了,天下兴亡关我屁事,倒不如珍惜身边人。我呢就想保护我那蠢徒弟顺顺利利飞升,天庭太冷清,神仙各司其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憋死我了。” “仙尊啊,你魔怔了,天下苍生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七星子对云遥说,“我知道,你当年一剑斩了一半的原初之树拼了命的补救,可是谁都没怪过你。真的,三界生灵都没怪过你。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的,所有的修士都打心眼里仰慕着你,也希望你在天界过的好。”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惊讶道,“那是什么?你们带来的那个姑娘搞出来的?” 虚空之中浮现出一道漆黑的河流,它阔大也渺小,湍急也平静,充满生机也死气沉沉。一切矛盾对立的形容在它身上都奏效,且无任何违和。一端连同虚空,一端连同苏繁音的方向,这个世间从未出现过的道,浮现在诸人心头。 第49章 战 黑暗就像潮水一样包围着苏繁音,她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虚无的空间内,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唯一相同的只有黑暗。 在这片空间内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知道。唯有生命的流逝是可以感知的,缓慢却坚定的逝去着。至尊道体尽心尽力的修复着,但回天无力,她伤的太重了,连燃寿之法都不能用。 天眼不再向她传送图像,丹绛和谢鸢也毫无声息。苏繁音的心被愧疚浸漫着,她还是太过自大了,以为自己布置的万无一失,凭着自己的神通至少可以掌控剧情,撑到与韩少成约定的时间。事实上,她向韩少成抛去的光球并没有能救自己的命。 太弱了,她太弱了。死亡像个铁箍一样限定了她的上限,轮回是线,缠住了她的手脚。她带着镣铐起舞,却错误的认为自己很强。 就这样吧…… 这辈子就这样吧…… 最后一世的死亡即将如约到来,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疲倦。有个声音对她说你已经很棒了,就这样吧。女孩子为什么要自己拼命呢?为什么不依附于凤凰呢?赌上命的结果还不是一无所有? 不知是因为没有声音太寂寞了,还是大限将至的缘故。她的脑海中一幕一幕走马灯一样闪过她的人生,朋友与敌人,盟约与背叛,血与剑,泪与花。这个时候她才恍然间发现她已经活的太久了,久到忘了很多细节。 回忆到最后显出丹绛的不同模样,染血的,害羞的,泫然欲泣的,抱着花束开心转圈的。他每年在春天的末尾都会将柳枝拗成花环,戴在她头上,跟她约定来年。山中不知日月,山上也没有柳树,她修行的忘了时间,丹绛送来大红大紫的花环的时候她才能感受到,啊,暮春了。 她曾嘲笑丹绛的少女心,但是在此时此刻她当真想再见见那插满时令花卉,生机勃勃的花环。然而现在还是隆冬,尚见不到那如同嫩绿色帘幕的柳条,也看不到那满城飘飞的杨花,遑论来年。 最后一世,最后的珍惜,内心的情绪翻腾起来,体会久了才知道是后悔。 再无来生了。 但是她不甘心啊! 她真的不甘心啊!就这样死在这里,死在金丹期,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她要见来年的柳色,她要扬来年的花束,她要再听一听玄光真人那只玄凤鹦鹉的歌声! 那便战吧! 苏繁音的手指挣动了一下,黄泉剑感受到她的心意在她手上缓缓凝聚成实体。 她一把握住脑海中丹绛的手,好像真的抓住了什么似得,明明五感尽失却能感受到从对方手心里传来的温度。那记忆中的人当场就闹了个大红脸,忍不住低下脑袋。两人交握的手一晃一晃的,虽然幼稚却让人打心底里充满了欢喜。 至少要死在他的身旁! 苏繁音所处的洞穴中,爆发出煌煌剑光,剑与剑互相撞击震颤而出的剑音塞满这个洞穴,又被巨蛟堵住。飞剑斩在蛟龙身上连白痕都没有留下,但那些剑光仍旧坚持不懈冲击着出口。 她的身上血流不止,那股滞涩之感依然存在,催命般的滔滔水声从苏繁音心底响起。她看不到有一条玄黑长河自虚空中来,涌入她心口中去。河水虚幻而真实,滔滔不绝奔流不息。 “那是什么?你们带来的那个小姑娘搞出来的?”七星子整个人都震惊了,三千大道中并无此道,纯粹由一人之心另构的道?这个可能性有多大?七星子侧过头不敢久看,那道很微弱,却像是由来已久一般,甚至能够动摇他的道心。 凤凰乘着他们聊天的功夫迅速脱离战局,他的胸口浮现出一块不规则的石块——那是他的心剑。 石块上接连不断的闪现着苏繁音的影子,与那河流同出一脉的气息萦绕石身。凤凰轻轻向上一抛,将那石块向黑色长河抛去。 云遥来不及阻止,眼睁睁望着那石块毫无障碍的融入河水。 “南明道尊!”她的道心同样在动摇,眼中出现慌乱的情绪。 外头雷声隆隆,天道愤怒的堆积劫云,想将他们葬于此地。凤凰鸣叫一声,无数飞禽应召而来,以血肉之躯阻挡雷霆。 河水沸腾起来,在那石块的影响下,河面上浮现出一个个身影。有白发苍苍的老妪,有黄毛的丫头,有高洁出尘的仙子,也有蓬头垢面的乞儿。 那些身影全部都是苏繁音的! 千世中的她一个个目光坚定,不论年岁,不论职业,不论处境,皆持剑于胸前,剑尖向上,剑光雪亮。 “挥剑吧!”她们齐声说。 黄泉剑发出一声高亢龙吟,它浸在河水中,身上金光璀璨,有碎屑剥落。洞穴之中剑光暴起,那蛟龙贴着洞口的庞大身躯被冲开一道缝隙,苏繁音闭着眼睛从洞中走出来。血染长衣,身随剑光,她赤足走在那黑色河流之上,河水没过她的脚踝。 白肤黑水血衣,千千万万的她望着她自己,万众瞩目…… “扬剑啊!” 苏繁音心中似有明悟,韩少成说他想活下去,便活了下来。那人为什么不可以因为想挥剑而挥剑呢?一念既通,她握住黄泉剑柄,这一次,那股如附骨之疽的滞涩感消失于无形。 滔滔河水奔腾,从虚无至虚无,长河两畔无数无叶的红花大片大片地生根发芽。外头的飞禽迎击天劫,哀鸣着死去,而魂魄落入河中,并不消散如生时一般飞翔着。禽鸟的魂魄一直铺到凤凰脚下,仿佛桥梁一般。凤凰走上去,走到苏繁音身前,牵引她前行。 黄泉剑上的碎屑大片大片剥落下来,剑身上浮现出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的纹路。剑光驾驭河流,河流砥砺剑光。 “是心剑,她在以自己道铸自己的心剑!星宿老祖,快阻止她!”新生的道霸道非常且与云遥作为道基的天道相悖,云遥的嘴角溢出血丝,谢鸢的意识抓住这一丝机会疯狂冲击她的封压。 苏繁音在战,谢鸢也在战。湛泓剑高高扬起,朝云遥斩落,却被云遥夹在两指之间。云遥的手在颤抖,显然尽了极大的努力,然而七星子迟迟没有动作。她怒极冲七星子吼道:“我以天帝之名下令,你还在犹豫些什么?” 七星子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后退,他比云遥更惨些,那苏繁音的道扰乱他的道心,令他毫无招架之力。他冷静道:“我们道心动摇自顾不暇,凤凰却安然无恙,阻止不了的。” “她要成道,谁也阻止不了,因为那是以死亡走出来的道。” 白发苍苍的老妪颤巍巍拄着拐杖走到苏繁音身前,颔首道:“某愿往。”话音落处,她化为万千流光融入苏繁音心口。 高洁出尘的仙子反手持剑,行了个剑礼,道:“愿成汝道。”她亦成为大道一点,融在苏繁音身上。 接着是乞儿是丫头,是剑客是符师。苏繁音走过的地方流光飞舞,每一次死亡都在成就她的道。凤凰牵引着她前行,他们就像在相互扶持走过一生,也像在新生而未知的道上探索。 随着他们的前行,黑色的河流愈发凝实,死气弥漫也布满生机。死生相伴,那是苏繁音的道,也是她的心剑外显。黄泉剑坐镇河流的中央,它卷起黑色的河水,遥遥向那张牙舞爪的蛟龙斩去。 心剑斩魂灵! 黑背白腹的巨蛟身上一丝伤痕也无,却软软向前倒去。它巨大身躯落下的地方溅起千尺水幕,地下河中的水涌上来,漫过它的身躯。待河水平静下来,巨蛟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黄泉剑裹挟心剑斩去蛟龙犹不逞意,那剑式不减直直冲上九霄,斩得连劫云都破散开去。天光从云缝间流露出来,百鸟齐齐高鸣,天意不甘心的发出最后一丝雷鸣,徐徐褪去。 在长河的中段,苏繁音昏倒在凤凰怀里。凤凰的身上运起乙木之力,为她治疗伤势。他以火证道,木火相生,由他使来根本是事倍功半。按道理来讲,这种事情凤凰应该不会做,但他却显得特别纯属,就像是演练过千百万次。 黑色河水大部分涌入苏繁音的丹田中,以那颗阴火之劫遗留下来的水滴为凭借,缓缓生成一条懒散的黑龙来。黑龙拿尾巴把另外两条有气无力的家伙扫开,盘踞在苏繁音的金丹上,金丹上的裂纹在它的滋养下缓缓愈合。 凤凰将苏繁音放在丹绛身边,叹息一声,隐入虚空中。留下的河水自发的形成一幕结界,云遥的手颤抖的抚上结界,河水温柔的缠绕她的指尖,带着苏繁音的气息。 七星子摇头叹息,“我虽然没有,但是听说过,心剑是一个人的心意。她就算昏过去,也无意识的在守护你们。” 云遥无法自制地流露出悲伤的神色,她将那些水流笼在手心中,放到心口上,谢鸢的意识一下子冲出樊笼掌控主权。 第50章 梦中事 梦中细雨霏霏,寒意微微。明河之畔杨柳吐翠,万千柳条在早春的风中起落,一叶轻舟自柳帘下穿过,推开倒映着两岸黛瓦白墙的河面,留下一对浅淡的水痕向两边扩散开去。 船中铺满软毡,航行途中船身随着水流摇摆,一晃一晃特别困人。苏繁音却在梦中转醒,凤凰鸟儿化成合适的尺寸窝在她身后浅眠,伸出一只翅膀盖在她肚子上。见她醒了赶忙收回翅膀,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脑袋。 “不用担心,你的师弟师妹都没事。韩少成带着玄光真人来的很及时,也就是你昏过去之后没多久的事情。”凤凰的鸟形口吐人言,安抚她到。 “嗯。”苏繁音点头应了,她撑起身打算掀开帘子出去。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凤凰拎着后领子叼回来,整个人埋在凤凰胸前的金色绒毛里。梧桐香气和太阳的暖意传到她身上,她安静的任由那只鸟摆布。 凤凰取了船篷上挂着的蓑衣斗笠,披在她身上,给她收拾妥帖了,这才拿脑袋推她出去。 船篷外细雨微风,凤凰的人形有模有样的站在船头划桨。他内里依旧是那身如火的红衣,外头同苏繁音一样披着蓑衣打着斗笠。他的正脸用术法模糊成一团,从苏繁音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红色长发半湿,贴在身后。 一只紫燕在雨中穿行,最后停在凤凰的肩膀上鸣啾,小尾巴一翘一翘的,圆头圆脑可爱极了。凤凰腾出手摸了摸它的头顶,燕子对着他那白玉似的修长手指轻啄一口。 苏繁音环顾四下,问:“是齐国国都吗?” 凤凰点点头,“按玄光真人的脚程应该早就回到了逍遥剑宗。但是你这回伤的过重,至尊道体修复五感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能听不能看的时光太寂寞,我自作主张先将你困在梦中。” 他又絮絮叨叨的跟苏繁音说了很多她昏迷期间的事情,什么韩老鬼摸到完整的蛟龙尸体欣喜若狂偷偷全收了,连个渣都没留下,苏繁音醒了应该把那熊孩子吊起来打一顿;再比如玄清也跟来了,结果被苏繁音的心剑挡住,堂堂元神大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特别尴尬,还是玄光真人解的围;再有就是苏繁音昏过去后地下河中爬起一只丑乌龟,就是河中那块大石头,要死要活的说苏繁音对它有救命之恩,一定要跟着苏繁音。玄光真人无奈之下,也把它带回来了。 他说了很多却绝口不提谢鸢的事情。他告诉苏繁音,昨日江晚照飞剑传书过来问,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魔宗埋在玄门中的棋子梅菡直接动用密令,指名道姓要杀她,勉强被江晚照压了下来。 “梅菡?”苏繁音问。 春日河水清如碧玉,她脱了鞋子挽起裤脚坐在船沿,两只白生生的脚丫子拨弄着河面。 “就是那个你探了半天都没动过手的怂蛋。”反正是梦的世界,凤凰干脆把船桨一抛让它自己动。他本身跪坐在苏繁音不远处,拿余光瞟了苏繁音一眼,见她没有异议,又悄悄往她身边挪去。 苏繁音一笑,对他的小动作没有任何表示,耸耸肩道:“啊,就这样吧。”她摆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拿脚丫子扬起水花,大颗大颗白亮的水珠子随着她的动作扬起又落下。 梦中的时间正是齐地的花朝节前后,两岸楼上窗台万紫千红都摆满着盛开的花。姑娘们佩戴蛾儿雪柳黄金缕,手持花束,盛装出行,毫不在意细雨是否会湿了她们的衣裙。她们的情郎或者伴侣替她们撑着伞,牵着马。 美人如花,风景如画。 四架的马车带着阵阵香风奔腾而过,马蹄声哒哒踏过青石板,就像一首亘古传唱的歌谣。 岁月在家乡中变得安静而美好,即使是梦也好。 凤凰怕苏繁音无聊,在虚空中一点,凝出两个盛满酒的杯子,酒气随着百花香气逸散出来。他将酒杯递到苏繁音身前,自己也拿了一杯,介绍道:“这是天界的百花酒,由百花仙子酿制而来,寻常只有天帝设宴的时候才能喝到。要不要尝尝?反正在你的梦中也不会醉。” 苏繁音浅浅啜了一口,丝丝清凉的甜意随咽喉涌下,顺着五脏六腑逡巡,顿时神色一轻。的确是好酒,苏繁音一饮而尽,再看杯中就见杯壁上渗出酒水,不多时又是满满一杯。 见她盯着杯子的傻模样,凤凰略有些得意的解释道:“总有些仙人喝不够,就向百花仙子讨要酒仙盏,回去也能喝。”那只燕子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却极为肯定的连连点头,仿佛极力要苏繁音相信一般。 “听说凤凰住在百鸟的国度,又是怎么样的呢?”因为术法的缘故,苏繁音看不清他的面目,本能的觉得他特别想找人倾诉。 虽然天地之间凤凰以千百计数,然而以南明离火证道的就苏繁音眼前这一只,他笑着回答说:“证道之后的神明能根据自己的道创造自己的神国,你说的百鸟国度是祖凤陨落之后以身躯化成的,是所有鸟儿的故乡。我自小在那里长大,证道后便呆在自己的神国。诺,你拿着这个,若是以后有缘能到我的神国,就去找大神官,他会帮你的。” 凤凰说着掏出了一根白羽放到苏繁音手上,“大神官是只白凤凰,打小陪我一起长大的。” 他招了招手,一团毛茸茸的球状生物拖着万千霞光自船舱中挪出来。嫩黄的嘴角,柔软纤细的爪子,两只翅膀又短又小,那艳丽的尾羽倒是特别长。 苏繁音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年幼的凤凰球扑腾两下,就这样扑进她怀里,拿那对黑亮圆润的眼睛直瞅她。它的尾羽浸在河水中,将整条明河染成金色,男女老少聚拢在河边以为神迹。 苏繁音无奈的抱着它,深深唾弃这只装嫩的老鸟! “百鸟之国里林木郁郁葱葱,也有雪原荒漠山川何泽,凡是适合鸟儿居住的地方,那里都有。祖凤是天下一切羽族的母亲,就算逝去也在庇佑我们。”凤凰说着说着情绪有些低落:“但是她太强大,天道忌惮她,四处扑杀禽鸟。祖凤为我们所累,自我了断,以身化百鸟之国,一生都没有证道。” “此后天道再也限制不住百鸟,我们终于有了可以繁衍栖息的地方。今年累月衍化下来,就是成了现在万千羽族。”他拿食指逗了逗肩上燕,“你是不是想问我证道的方法?我也不太清楚,可以说是一种本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证法,我的经验对你不适用,你需要自己去探索。” “我一开始并太了解你的道,只以为是一种时间轮回。随你轮转千世,对你的道也朦朦胧胧有点了解。只有滔天的死亡才能带来的一线生机,最适合的证道时机应该是魔劫降临生灵涂炭的时候。现在距离大鹏迁徙还有四十余年,不知道你来不来的及准备。” 凤凰歪了歪头,就跟交代遗事一般说道,“不必担心我会成为你前行的绊脚石,恰恰相反,在你成道之时我用我的一切包括神位来为你合道。”合道之事古已有之且凶险无比,稍有不慎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凡世修者轻易不敢合道,凤凰却说得毫不在乎。 他还鼓励苏繁音道:“振翅高飞吧,我的姑娘,虽然你在做一件前无古人的事情,但是谁又能肯定不会成功呢?在我证道之前,诸神不也信誓旦旦的表示畜牲怎么可能证道呢?” “不。”苏繁音终于开口打断他的话,她捋了捋怀中金色圆球的毛,直视凤凰的眼睛道:“我并不想问你证道的方法,我只是问,你想家吗?” 凤凰仰头望着天幕,细雨落到他的眼睛中,依依垂柳倒映明河之上。他那艳丽的声音不易察觉的带上了一丝哽咽,“想。” 百鸟之国百鸟汇聚,鸟儿们在那里日日夜夜歌舞不休。那里有他的故友亲朋,是他长大的地方,也是他的故乡。苏繁音在凡世轮转千世,凤凰又何尝不是。然而神明没有梦境,他连梦到故乡都做不到。 想有什么用,他已经回不回去了。他的力量太过衰微,身上缠满因果的丝线,说不定连九天之上的罡风层都飞不过去了。 细雨微风,小舟缓缓行驶。刚穿过雁回桥,紫燕便展翅飞走,它飞到一处民宅屋檐下的巢中,顿时听到一片鸟儿的叽喳声。 凤凰望了良久,收拾了一下情绪,正想说些什么“我心安处是我乡”之类的场面话。苏繁音抱紧那团情绪低落的凤凰球,一字一顿轻声道:“我会带你回家。” 第51章 传位 凤凰笑了笑,没有言语,开始唱起古老的歌谣。他的歌声婉转,散落在梦境的每一个角落。 小船儿摇啊摇,载着他们缓缓向前。凤凰的歌声引得梦中人聚在河畔,痴痴相望。待他停下时,梦中齐都早已是万人空巷,那歌声似乎还在天幕中回荡,久久不息。 他的不禁得意向苏繁音调侃道:“怎么样?凤凰的歌声可是不多见的,比你那五音不全的小相公好上不少吧。” 确实,丹绛作为一个男主,基本丧失抚琴吹奏技能,他唱起歌来简直是灾难。羽族皆能歌善舞,在凤凰眼里不能唱歌的都是垃圾,这个逻辑是没错的。 苏繁音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岔开话题问:“时间到了?” 没头没脑一句话,凤凰却极有默契的接上,“你要接掌逍遥剑宗?” 苏繁音摇摇头,“我需要山门大阵的掌控权。”逍遥剑宗现任掌教真人尊称为逍遥剑尊,按书中轨迹注定渡劫失败。他之前信心满满,封死了所有退路,就等一举突破封压飞升而去,然而功败垂成。 逍遥剑宗因他一人是渡劫修为的缘故,勉强跻身一流宗门。他渡劫的消息无论成败都会引起整个宗门的震荡,说不好有覆灭之虞。为了不泄露消息他做了太多布置,现在却发现自己虚弱的冲不开先前布下的结界,只得以入梦之法就近寻找值得托付之人。 苏繁音站起来穿上鞋子,脱掉蓑衣斗笠,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将头发束上去,末了她问凤凰,“能阻止大鹏迁徙吗?” “很难,前任天帝曾经尝试过,但没有成功。需要以神器为结界,封死整个北冥之海。”凤凰冲苏繁音眨眨眼,“而封死整个北冥之海所造成的后果,比鲲鹏迁徙更为可怕。” “鲲鹏以前也迁徙,为何偏偏这一次会令原初之树倾塌?”苏繁音仍旧不死心的追问。 凤凰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仙尊那饱含杀伐之意的一剑,令原初之树根系枯萎。这场灾难中鲲鹏身上并无因果,不是它也会有别的东西甚至是时光,让原初之树倒下。”他仰望着苏繁音,不欲让她再问下去,三击掌道:“好了我的姑娘,放松的时间将要结束,你要启程了。” 随着他的动作,整个梦境如同涟漪一般起伏,褪色,连同凤凰一起消散于无。 转眼苏繁音站在剑冢之中,身旁都是大大小小的残剑,天空阴沉,周围死寂,整个视野中都蒙上一层灰色,逍遥剑尊的梦境一直都是这样。他和别的剑修不同,寻常剑修仅有一柄本命法剑,他却有无数把。 逍遥剑宗剑意逍遥,剑尊认为单柄本命剑便是束缚。在这剑冢之中每一柄剑,都曾追随过他。随他征战,为他残损,甚至有些诞生出了剑灵。 其实这里的许多剑都已经遗失了,仅仅因为梦境的缘故让它们相聚在一起。 百剑哀戚之情过重,惊得黄泉浮现在苏繁音身畔摸摸守卫。它早已不同以往,身上流淌着金色光华,一面刻山川草木,一面刻日月星辰,一股厚重威仪的气息从它身上流露出来。 苏繁音握住剑柄,黄泉剑中涌起一股亲昵之情,像个小动物一样拿剑柄亲昵的蹭了蹭苏繁音的手心。 本命剑成,灵识后生。 苏繁音持剑而行,不一会儿就能看见尽头处的巨大断剑下跪坐着一方白影。他的白发如流水倾泻一般,铺展在身后。听到苏繁音的动静,睁开眼睛,是个少年模样。他蹙着眉,显而易见的的嫌弃,渡劫期的威压外放,出声问:“玄字辈的小辈都不在了吗?” 按道理来讲,离逍遥剑尊最近的应该是玄明仙子,这下任逍遥剑尊之位也是玄明仙子的。苏繁音以前还能动的时候就偷偷摸摸靠近,这次不能动有凤凰接手开梦境,这才使得她全须全尾的站在此处。 要是苏繁音还青涩的时候说不定就被逍遥剑尊一眼看怕了,现在她完全属于见多了的老油条,也知道逍遥剑尊没能力再造梦境,定死了只能选她一人。就这么大大方方的随意跪坐在他对面,将黄泉剑横放在膝上,恭谨施礼。 单从她礼节上来讲挑不出错处,但一说话就是呛死人的,“玄字辈的师父和师叔们都在,以剑尊现在的能力,怕是没法通知他们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逍遥剑尊以为她在表示不愿意将到口的肥肉通知给玄字辈,对掌门之位志在必得。 逍遥剑尊没跟苏繁音打过交道,苏繁音上山的时候他早已闭关。脑子转了几个弯也想不出这姑娘哪来的,身上气息倒确实是出自逍遥剑宗一脉,还带点玄光身上的雷霆真意。顿时冷笑一声,“玄光怎么教出了你这么个欺师灭祖之辈?事关逍遥剑宗存亡,岂可儿戏之。” 苏繁音奇怪的打量他,“剑尊心高气傲,以为升仙十拿九稳,顾虑不周。现在仓促求援,还能以一门存亡怪罪在一个小辈身上?”既然逍遥剑尊不客气,苏繁音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摆出一脸“你修仙修傻了吧”的表情。 逍遥剑尊哪遇到过这样的?平时小辈不是对他怕的要死,就是努力表现的完美。哪有苏繁音这样知根知底“我就是拿到你软肋”的表现。 他看着她别提有多心烦了,给她吧,自己死前还要怄气;不给她吧,真没办法了。就算把苏繁音打杀在梦境,他也没第二个法子通知别人。眼见着寿元即将耗尽,只能对着她膝上的黄泉剑干瞪眼,苏繁音那面却给他抛了个极为诱人的饵。 “逍遥剑尊,要不这样我们打个商量。你将山门大阵的阵眼交给我,我出去将你的掌门之位交给你心仪的人选。”苏繁音老神在在,面上一副“我是为你好”的神态。 “不行”。逍遥剑尊断然拒绝,“不谈你居心何在,就凭你现在金丹巅峰的实力,要了山门大阵也驱策不动。” 苏繁音无所谓的一笑,极为光棍的站起身来就要走。 她的剑尖尝试着比了比剑冢一角,运起真元。黄泉剑爆出璀璨金芒,无匹的气势顿时显露出来。逍遥剑尊一收方才轻蔑,突然觉得这丫头片子的剑势锋锐,哪怕自己的梦境也不能阻止她。 “等等。”逍遥剑尊忍不住出声道,苏繁音那逆光的剪影在一片金芒中看不分明,他忍不住别过头去。 苏繁音叫停了黄泉剑,本命法剑收发随心,收得一丝光芒也无,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假的一般。她也不回首,就这么背对这逍遥剑尊,道:“如何?” 逍遥剑尊爱才之意渐起,对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息,“为何不早生百年,我定收你做真传弟子,何至于沦落到现在连掌门之位顺传之人都没有?” 在他心目中玄字辈的元神真人里面,玄明仙子率直,玄光真人孤僻,而玄清摸不清深浅,皆非良人。而苏繁音这个小辈虽然修为低些,剑意却坚不可摧,前途不可限量。加上那无赖脾气,两宗口舌交锋间总不会吃亏的。他从苏繁音身上,窥得一丝满意。 只可惜,修为太过低微。 他的眉心紫府处凝出一道真传种子,飞到苏繁音手中,道:“这真传种子上有我的气息,逍遥剑宗一应修行资源都可打开。掌门信印也就是逍遥剑放在我肉身紫府之中,你去取了便是。山门大阵归你,掌门之位你必须交予三玄之一,至于你青睐于谁,那便随缘吧。” “只是你需得答应我一事。”逍遥剑尊凝视着苏繁音道。 “苏繁音以道心起誓,百年为约,必不负宗门,不负剑尊。”苏繁音连句废话都没有,特别上道的直接下了道心之誓。 逍遥剑尊听完觉得没有纰漏,对她的满意又上升了几个百分点,笑了笑道:“罢了罢了,既然你有此心。老朽孑然一身也别无相赠,就用剩下寿元为你算上一卦吧,也算是临行饯别。” 他犹自闭目测算,算得满头大汗。不提逍遥剑尊本身于占卜一术上不甚突出,就算是专事测算的天眼也算不出苏繁音的未来。他尴尬的抹了抹脑门,眼见着时间快到了,干脆胡扯了一句,“道友今后必然万里鹏程。” 他的身影闪了一下,整个天幕整个剑冢连带着整个梦境都随着他一起崩塌。万剑齐齐鸣响,剑音悲戚如同送葬。 苏繁音在梦境的碎片中转身对他的方向施礼,仙途艰且险。纵使渡劫大能,一派之尊,若不能成功飞升也只有化为黄土的结局。 她丹田中的黑龙如有感应一般冲出来,化为初时一般的浩浩长河,河水一卷将逍遥剑尊的魂魄纳入己身。苏繁音第一次看见那黑色的河流,还来不及惊叹。就见逍遥剑尊的魂魄如同是睡去一般在河水中沉浮,不见消散。 她心中惊喜之情大盛,冥冥中有一丝别的猜测。但还没有抓住,就感觉胸腹处沉甸甸的似有重物压身。 一睁眼,鹌鹑变得有半人高,又胖又圆一屁股压在她身上,正极为无辜的望着她。 第52章 龟 秃毛鹌鹑肯定又胖了! 它还变大压着她。 绝对是故意的! 感受了一下丹田中真传种子无事,苏繁音心中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被这份沉重压的喘不过气来,正要奋起挣扎。然而她刚一挣动,耳畔就传来“啪”的一声瓷器破裂声。 随后,一道人影就扑了上来,林浩轩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磕磕巴巴道:“师…师姐,你…你…你醒…你醒了。”他说着说着仰起头,猛眨眼睛,眼角都是红的,连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哎呦,你这骗谁呢,脸上花了一片,肯定偷偷哭过。苏繁音心里说是这么说,也表示理解。年轻人都死要面子,苏繁音跟他这么大的时候,哭起来都要躲被窝里偷偷哭,生怕声音大点被人听了去丢脸。现在想想,鼻涕眼泪都擦被子里也是很恶心的。 苏繁音心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仔细想想却不知哪里出了错。也就不再纠结拍拍他的肩,就把人给拍哭了,挤开鹌鹑抱着她脖子哭了起来。跟压抑久了爆发似得,哭的伤心极了,“师姐,你刚回来衣服上全是血,我们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血。师父救不了,玄明仙子也束手无策,我们差点以为……呜呜呜……。” 他哭的伤心,说的也伤心,弄得苏繁音不知所措,胖鹌鹑也不知所措。苏繁音只好拍着他的背,她也不会安慰,只能翻来覆去说一些“我没事啊”、“我很好啊”之类的屁话,说到最后说得连她自己也烦了。干脆对着林浩轩一通狠掐,这孩子终于不哭了,抽抽噎噎的看着可怜。 好不容易等他平静下来,终于知道害羞了。用极度缓慢的速度不好意思的爬起来,一把抱过大鹌鹑,对着它的肚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开始擦脸。 鹌鹑不愿意啊,叫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鸟毛乱飞,翅膀乱扑,两腿乱蹬,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却是因为林浩轩他用完了。 秃毛鹌鹑生气的凑上去猛啄了林浩轩一口,然而人林浩轩走的是体修的路子,一身铜筋铁骨连个印子都没留下。它只能很委屈的在被子上蹭毛,企图蹭干净一点。 苏繁音对它报以嫌弃的眼神,鹌鹑被她这么一看,更委屈了。脑袋一低,趴在被子上不起来。 她掀被子走下来还转了一圈,一拍手道:“我这不是没事嘛。” 可谁知林浩轩一脸心有余悸的说:“肯定是神明保佑。师姐太好了,老天爷不忍心收。” 哦霍,这话就不对头了。现在要是再给谁一个收苏繁音小命的机会,天道绝对一马当先绝不手软。这不平时修士飞升时候的劫云酝酿的慢腾腾的,轮回道乍一现世便开始下天劫了,就是时间仓促力量弱些,凡鸟能以血肉挡下来。 虽然这一切发生的时候苏繁音五感尽失,什么都不知道。 神明保佑倒是真的,凤凰肯定挽救过她,挽救多少不好说,到底还是要谢谢这只火鸡。 苏繁音安抚性质的拍拍鹌鹑的背,突然想起什么,问林浩轩道:“你单师兄呢?” “单师兄下山去了。”林浩轩有些遗憾的回道:“就差这么几天,师兄说他的契机应该在凡世,就下山寻找他的机缘,就差这么几天就可以见到师姐了。” 是啊,就差这么几天。苏繁音心中同样遗憾,她知道,单文晨此去怕是难见喽。他会在凡间遇到一只貌美狐妖,上演那些个才子佳人的戏码,而在最后才会知道狐妖身份。再经过什么纠结啊,误会啊,后悔啊,雨中诉衷情啊之类的桥段,不顾人妖殊途,最终修成正果。 看书的时候苏繁音对这一段是处于磕瓜子看戏的,真在书里才能知晓人妖殊途四个字有多重。 道和魔是道统之争,但是整个玄门和妖就是种族之恨了。 上古大妖横行,仗着肉身强悍天生神力,那时候人族连立锥之地都没有,被当做食物与奴隶买卖。后来人族大能参悟天道,成就尊位,开神陨之战,勉强有了生存繁衍的空间。虽然现在人族繁盛,与妖精也能势均力敌,甚至略占上风。但人与妖的恨意刻在血脉之中,修界更是耳提面命这段历史,不敢相忘。 举个例子来讲,比如大马路牙子上一魔修和一修士碰面打起来了,放只妖怪进去,保准休战一致对外,就是这么个理儿。 现在的情况已经好上了很多,妖精愿意下主从灵契的话也可以做做看家护院的灵兽。只是有灵智的妖多半多半不愿意下契,不愿意放弃自由身。 下山不过是个开头,单文晨要想跟那狐妖喜结连理,尚有九九八十一难要过。最后在修界指责下,他怕连累宗门,直接叛出逍遥剑宗,往昔种种,一刀两断。 哎呀,配角们的恋爱史都比她这个女主复杂得多。她能做的,也就是在能帮的时候帮衬一分,毕竟他们的人生,是要他们自己来走的。 林浩轩并不知情啊,对于他来讲仅仅是单师兄的一次红尘历练,哪里知道这一去便是山高水远难相见。还傻乎乎替自己师兄高兴来着,给苏繁音掰着手指头算玄光座下有多少金丹修士,“师姐你看现在你算一个,丹师兄算一个,小师妹算一个。很快单师兄也要成为金丹修士了,我们玄光门下一点都不比另外两脉弱。” 他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小师妹都跑到他前头去了。这时他才忽然想到去收拾自己端来的汤汤水水,回头望去满地碎瓷,药汁横流。 当下他就要去收拾,被苏繁音阻了。她轻勾手指,地上的药汁连同瓷器被她的真元裹挟着一道浮起来,被她丢出窗外。 林浩轩很羡慕啊,平素玄光真人不怎么会显摆,这是他第一次直观地意识到金丹修士和筑基修士的差距,简直称得上仙家手段。 事实上,换个金丹期的修士操控真元不一定有苏繁音这么好。她纯属熟能生巧,打多了就熟练了。但被林浩轩这么满怀仰慕的一望,她这才发现为什么奇怪,丹绛呢?丹绛去哪了? 这个一睁眼看不见丹绛的世界真是浑身不对劲,如在梦中。 不仅丹绛不在,谢鸢竟然也不在。苏繁音一拍脑门,赶忙抓住林浩轩问,“丹绛和小师妹呢?” 被问到这个问题林浩轩缩了一下,道:“这些日子来主要都是小师妹在照料你,刚才她托我送药,我就来了。至于师兄……师兄在师父那边。”他前面还说的好好的,一到丹绛就支支吾吾起来。 看着长大的小崽子苏繁音还会不懂吗,丹绛那边肯定是有问题,却也放心了。想也知道,最多就是被玄光真人提过去骂骂,又不伤筋动骨。也就这些个涉世不深的小崽子,会看得比天还大。 苏繁音穿戴整齐带着林浩轩出了门,她没用剑盾之法,只用普通人爬山的速度往上走去。 山上冬天来得快,她醒前刚下过一场雪,漫山披白。 从高处望去,烟岚蒸腾,一如仙境。 而山上原本的样子却并没有太大变化。 可能是因为凤凰来过的缘故,雪中有着零星的鸟类足迹,跟一个个可爱的小树枝一般的痕迹散落在雪地中。 秃毛鹌鹑执着的蹭着积雪,好洗干净它的毛。以至于别的鸟类走过的地方是脚印,它走过的地方能犁出一道浅沟。 苏繁音看着它努力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她抽空给冻得鼻子发红的林浩轩施了个恒温的术法。刚一施完,就听见“嘭嘭”地沉重脚步声,整个山体都被连带着震颤。 她身边的树干连同枝叶也在颤抖,从叶上滑下的积雪好巧不巧把秃毛鹌鹑全埋了。鹌鹑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就居高临下的看见不远处有只玄色巨龟,背负白雪,正一步一步挪上来。所有的动静,都是它走动之中发出的。 黄泉剑缓缓浮现在苏繁音身前,剑气直冲霄汉,将积云的天给破出一个大窟窿。她挑眉问道:“敌袭?” 林浩轩赶忙把她的动作给拦了下来,解释道:“不是不是,是师父一并带回来的乌龟。平素都趴在一处不做声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 那边的大乌龟也吼上了,“仙子手下留情,仙子手下留情。” 它好不容易一挪到苏繁音身边,跟人似得立起来,作揖道:“多谢仙子相救,我早就看那条赖皮泥鳅不爽了,堵着水道不让老龟我出去。” 苏繁音被老乌龟的阴影罩了个严实,看着它腹甲上的八卦纹路,心说你骗鬼吧。 眼见着那头拎不清的老乌龟又要压下来,苏繁音脸都绿了,它这一压岂不是要压平整个山头。 “能变小不?” 乌龟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瞪,脸上露出人性化的了然笑容,自言自语道:“原来仙子喜欢小只的。” 它哼哼唧唧的缩小成巴掌大一团,悬浮在半空中,与苏繁音对视。 第53章 双重标准 占天龟,为天地异种,腹刻八卦,天生可以占卜前尘后世。多被抓来养在池子里,替修士算卦。若有事相求,在池旁放张黄纸,占天龟自发的会爬过来,以水痕刻画结果。若是死了,也可以用火烧龟甲之法测算。 这类异种因为泄露天机的缘故,被天道打压,多半难以生出灵智。且凡龟测算并告知修士,测算结果一出口,便要折寿二十载,家养的一般也很难活到成年。但野生占天龟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意外,可以活到寿终正寝。 这么个萌生灵智的占天龟跟你说它失误被未曾化龙的蛟给堵死,简直像是冬天早起被被子精封印一样的玩笑话。 苏繁音无法接受这看起来特别智障的理由,斜了它一眼,搞不清它是来干嘛的。 占天龟就自动自发的飞到苏繁音头上去,看起来这是一只特别自来熟的乌龟。这下子鹌鹑不开心了,飞起来把它踹飞。占天龟一时不防直接栽到雪地上,砸出一个圆窟窿。 鹌鹑尝到了甜头,自我感觉良好,乘胜追击把占天龟翻了个个,踩着它的腹甲昂首挺胸,跳个不停。 那乌龟也是好脾气,没强行把鹌鹑弄下来。就这么肚皮朝天的睁着他那对绿豆眼,四脚连着那条小尾巴一通乱摇,无力的喊着:“仙子,仙子。” 林浩轩哪见过这等生有神志还没什么攻击性的妖怪,对此很新奇啊。反正苏繁音在场也不会出事,就蹲下来把乌龟翻正,占天龟赶紧爬开。鹌鹑不乐意,快步追上去啄它的尾巴,并抬起爪子又把它翻过来。一人一鸟就这么杠上了,你翻过来我翻过去,可怜的占天龟就没爬出几步。 一人一鸟气势汹汹地眼神对峙,鹌鹑出其不意向前一啄,可林浩轩钢筋铁骨,它的攻击无法对林浩轩造成任何伤害,但是它机智的从占天龟出现中找到一丝灵感。“砰”的一下把自己变成一只三人高的巨大鹌鹑,缩成一团球滚动行走,直往前撵着林浩轩。 苏繁音看着这两个傻的就直乐,也不去管他们,蹲下向好不容易逃脱升天的占天龟道:“我就是个自身难保的凡人,你跟着我没有任何好处。” 她自己身负天眼,完全不需要玄龟占卜,并且也想不通它有任何有求于她的可能。 占天龟伸长了脖子一顶,慢腾腾把自己翻过来,说道:“不瞒仙子,老龟我本来是被云遥仙尊捉来和那赖皮蛇一起看守镜宫的。只是年岁太久,镜宫内活物寥寥。有一天沉眠醒来,赖皮蛇已经失去了神志,首尾塞满地下河,这下连个说话的活物都没有了,每天就看着这疯蛇撞墙。老龟我念旧情,就想陪陪它,还能送它最后一程。” 占天龟一类自知事物发展的生物从来活得很无趣,它早早就预测到了蛟会发疯会失去神志会死亡,未来全也在他推衍之中,但只是冷漠的看着完事万物的轨迹发展。 “老龟我知道这赖皮蛇总是会死的,却不知道杀他的是谁。本来还以为是无法预测的天神,没想到是仙子你。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不在天道内的凡人,想跟着你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同。”占天龟摇头晃脑的解释,它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口音含糊不清,用的还是古语。苏繁音分辨了许久,这才明白它的来意。 固定的未来竟然出现一丝意外的色彩,这足以让占天龟用大半辈子来等待。 “按照你们人类的境界划分,老鬼我也有渡劫期的能耐。就算神通弱些,震慑宵小总是绰绰有余的,带上我又不吃亏。”这厢占天龟尚在努力推销自己,那厢秃毛鹌鹑就耀武扬威地回来了,只见它一双翅膀仿佛再不是他的了一样,可了劲的扑腾。 显而易见的,林浩轩斗败了。 鹌鹑凑近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乌龟翻了个个,也不知道这鸟跟谁学的坏毛病。苏繁音拂去它羽毛上沾着的雪子,看它还算干净,把它放肩膀上了。 她站起来颇为无奈的对着占天龟说:“你要跟着,那就跟着吧。” 林浩轩终于回来了,挠挠头,跟苏繁音说:“师姐,我刚才看见小师妹了。” 苏繁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单纯看见谢鸢有什么特别值得单拎出来的? “我跟她说师姐醒了,她也不过来,就嘱咐我好好照顾你。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小师妹好像在躲你。”林浩轩纠结了半天,问出了他的疑惑,“你们出去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谢鸢在躲她?这话苏繁音是一万个不相信的,谢鸢粘她还来不及,哪里会躲她。定是有什么事要做,导致林浩轩会错了意。 不知道云遥和谢鸢那段破事的苏繁音全身上下散发着迷之自信。 她并不打算再下灵契,为了防止意外,她将玄龟收进自己丹田里,一面掐头去尾美化自身地跟林浩轩说发生过的事。 玄龟在苏繁音的丹田里看见了三龙环绕的至尊金丹,悬浮在金丹周围的仙尊剑鞘,还有那条懒散黑龙所代表的前所未有的道。占天龟顿了一下,憨厚的脸上露出沉醉的表情,有节奏的摆着脑袋,欢呼一声探索起来。 而林浩轩则被苏繁音唬的一愣一愣的,没想到短短一个月竟然能发生那么多事。这不,一路惊叹到了玄光的住处前。 易九歌和重华堂刚出来的小师弟冯舟齐齐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沈韶不在,看起来在里面。 苏繁音凑上去和他们两个一道贴在门板上,室内传出玄光真人愤怒的咆哮声“你师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她想干什么你不会拦一下?”夹杂着沈韶的劝和声,以及……嗯?以及韩少成韩老鬼的挑拨离间?丹绛这傻孩子倒是一声不吭。 苏繁音巨冤,这趟出门一路走下来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情况,她也不想搞这么惨。 易九歌没回头,理所当然的把苏繁音当成了林浩轩,看也不看戳戳她道:“林二狗子,别贴过来,边儿去。” 苏繁音直瞅他,他却毫无所觉,仍旧戳道:“诶嘿,二狗你胆子肥了,连师兄的话都不听?” 一边的林浩轩憋笑憋的很辛苦啊,还是冯舟抽空确认了一下。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惊呼起来,“师姐!” 吓得易九歌整个人都蹦了起来,跳到远处这才定下心神,细细一看这才确认真的是苏繁音。他也想叫来着,却被苏繁音一边一个下个禁言术。 苏繁音伸出食指比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而还是晚了些,门板无人自开,一个茶盏飞出来恰恰在苏繁音脚下碎成两瓣。 “进来!” 苏繁音难得的有点怂,撇着脚差点站成内八,她双眼游移地上下左右看了看,扶了扶肩膀上的鹌鹑,一步迈进去,门就这么关上了。 沈韶见到安然无恙能跑能跳的她就有点控制不的红了眼眶,但玄光真人在前也不好放肆,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师姐。” 苏繁音就跟久别重逢飞老朋友一般,笑着拍拍沈韶的肩膀。 带着师弟师妹身陷险境,这波确实是她理亏,只好低头装乖巧。一低头,就看到丹绛全须全尾跪在地上,回首望了她一眼。 她被他看得跟鬼迷心窍似得,一撩衣服下摆,端端正正在丹绛身边跪好。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完整的沐浴在玄光真人“慈爱”的目光下了。 苏繁音对着玄光真人行了个大礼,脆生生道:“师父。”私底下,她借着袖子偷偷摸摸抓住丹绛的手,丹绛脸一红别过头去,却没挣开她。 韩少成小小个子一个人占着一个软垫,跟二大爷似得翘着二郎腿,小脚丫子还抖抖抖,嘴角流露出满意的笑容。 然而,苏繁音光顾着和丹绛*,哦不,安慰丹绛,纯然当他是空气。 韩少成搓了搓手,装模作样地端过一边灵茶摇头晃脑地呷了一口,想再接再厉挑拨一发,少说该让苏繁音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吃点苦头。他装模作样抿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嗓子,正想说话。沈韶看他这个样子,恨不得一步上前把这货套进麻袋里填海。 韩少成还没借题发挥呢,玄光真人就站起来走到苏繁音居高临下看她。韩老鬼一看有戏干脆把杯盏往旁边一摆,小脸上的表情开心极了,就差哼个小曲儿。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韩少成的意愿发展,玄光真人仅仅用他那宽厚的大手拍了拍苏繁音的脑袋,独眼中情绪万千,“没事就好。” 韩少成茶杯险些掉在了地上,目瞪口呆。玄光啊玄光,你这双标的有点过了啊。 第54章 年轻真好 韩少成这人吧,细数起来和玄光真人算是有过交情。昔年魔劫起的时候,两人一同轰过魔修结成的阵法,半夜偷袭过地方的阵地。还不小心被发现,一夜逃亡千余里。玄光真人是剑修,遁法之中剑遁最快,就这么一手抗着韩少成跑路。 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虽然他俩也就合作过这么一次。 虽然玄光真人慢热的厉害,但韩少成自来熟啊。韩少成那方面自我感觉两人哥俩好,就算自己换了壳子也不会生疏。 正好苏繁音留信说找玄光真人三日后来元阳剑派救她,苏繁音手上有减缓魂魄消磨速度的符文,他又有意见见玄光老友。两条一加起来韩少成自然乐意卖这个人情,顺手可以告个黑状,这事就这么成了。 说实话韩少成刚见玄光真人把满身是血的苏繁音带出来的时候,还挺佩服这小妮子的。年纪轻轻的对自己这般狠,资质好,行动力强,她护着的师弟师妹都没啥事。啧啧啧,必成大器啊。 只是,从玄光真人的神色来看,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这姑娘会过早逝去。 待救下他们那一行人,韩少成也懒得回赵家,直接一屁股呆在了逍遥剑宗里。有元神真人出面,赵家家主不敢留人。 这才有了上面这一幕。 见借玄光真人之手收拾她不成,韩少成开始自持长辈身份。仍旧是装模作样咳嗽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迈着八字步凑近苏繁音。他倒是想拿下巴看人的,奈何身高不过,哪怕苏繁音现在是跪着的。“师侄啊。” 可谁知他还没说完,就被苏繁音一把捞过,更可怕的是苏繁音还演上了,仿佛全然不认识他一般。“咦,哪家的小弟弟竟然跑到这里来?” 韩少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求救的时候可是高呼韩前辈工业侔神明,德行动天地,笔参造化,学究天人来着! 所幸玄关真人知道苏繁音的德行,屈指敲了敲她的脑袋。苏繁音吐了吐舌头,正正经经地对着韩少成拜下去,“晚辈谢韩前辈搭救之恩。” 人都规规矩矩执晚辈礼了,韩少成也不好意思摆谱。按修界的规矩吧,对方晚辈拜见总要给些个小玩意儿的,丹药符箓什么的。韩少成自觉不是小气之人,往自己的乾坤袋一摸。靠着那空空如也的质感提醒,这才想起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偏偏还发作不得! 总不能跟玄光真人说:“我被你徒弟敲诈了,现在拿不出东西来。” 他气得背过身去,不想看见苏繁音那张脸,愠声道:“之前些送你了,算是这次的见面礼。” 沈韶佩服的五体投地,师姐就是师姐。在他眼里苏繁音只不过是装了个傻,行了个礼,好像什么都没做就能把油盐不进的韩少成气成这样。 反观苏繁音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玄光真人看她嘴角翘起来的弧度就知道准没好事。他也不问,省的尴尬。 随着苏繁音的动作,玄光真人这才注意到自家两个徒弟指尖银戒,还是一对的。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还挺多,他笑着摇摇头,单手虚抬,将苏繁音和丹绛一并扶起。一手拉着丹绛,一手拉着苏繁音,将他们两个的手叠在一起,笑骂道:“都不把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了,还玩起私定终身?” 沈韶也才注意到,顿时也忍不住直笑,为他们高兴的。 丹绛正欲辩解一二,韩少成见缝插针的来了一句:“哪止啊,早戴上了,还在我老人家面前甜甜蜜蜜来着。怕是你这个老顽固不肯成全,这才双双的下山。” 丹绛本来就脸皮薄,被韩少成一通打趣,脸红的能滴出水来。他习惯性的想低下头,还给苏繁音抛了个求助的眼神。 “男子汉大丈夫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啊?”苏繁音还没来得及回护,玄关真人先喝止上了。玄光真人有时候也搞不懂和苏繁音一同入门的男孩子怎么长歪成这个模样了,他将苏繁音的手放到丹绛手中,正色道:“你师姐就交给你了,繁音是个好姑娘,切莫辜负她。” 玄光真人回过头笑着问苏繁音道:“由师父来做这个媒,不介意吧。” 苏繁音摇摇头。 “是。”丹绛不好意思的低低应了一声。 “大声点!” “是!”丹绛提高音量几乎用吼的。 余音绕梁,韩少成在一旁掏了掏耳朵,酸溜溜说了句,“年轻真好。” 待到他们三个出来,丹绛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玄光真人和韩少成在里屋叙旧,先把他们这几个小辈赶出去了。 他们刚一开门,就迎来三个师弟调侃的眼神,三个活宝特别有默契的齐齐眨眼。林浩轩更是激动的锤了一下丹绛的肩膀,笑道:“可以啊师兄,我还跟九歌他们赌你什么时候追到师姐,这一下山就成了。” 沈韶关好门,也跟着打趣他,“师兄真人不露相,以前是我辈眼拙了。” 冯舟胆子小些没敢像他们这般放肆,低低道了一声“恭喜”,还说“师兄早课必至,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最高兴的当属易九歌了,他跟只大马猴似的上蹿下跳,叫嚣着“丹师兄追到了我们逍遥剑宗最漂亮的仙子,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 得,这货就是山上憋久了,想找个冤大头下去打打牙祭。看起来他们上次那个飞剑穿书,指不定是把所以家底都赔进去了。 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打趣起来没大没小。最后冯舟也摸清楚了这群不正经的师兄的套路,跟着一起胡闹。丹绛被这群人左一句右一句挤兑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拉了拉苏繁音的袖子,又抛去求救的眼神。 苏繁音在一旁看着他们,琢磨着这剧本不对啊。明明她才应该是那个被调戏的嫂子,怎么一股脑的全去调侃丹绛了? 她还没说话,几个小崽子就喊上了,“哎呦,师姐心疼了。” 苏繁音笑骂一句,放出黄泉剑。黄泉迎风而涨,涨到足以承载众人,苏繁音一马当先跳上剑尖,比了个走的手势。“上来。” 黄泉剑现在的卖相比一开始还要好,几个小崽子手拉着手上来,眼睛都恨不得粘在剑上。 “站稳喽。”苏繁音话音刚落,黄泉剑电射而出。这次可没有陆婉婷、玄清之流相阻,一路行进十分顺利。 修门之下的城镇也不用讲究什么,城中人早习惯了剑修纵剑来去之景,并不会引起骚乱。苏繁音随便找了个记忆中味道还可以的酒家,一掀布帘,带着一群人鱼贯而入。 诸位师弟也不跟苏繁音客气,什么贵就点什么。店小二见是一群道人,就跟见了财神爷似得凑上去推荐这个推荐那个。 小崽子们以前拮据惯了,推己及人的担心苏繁音钱不够想少点些意思意思。结果苏繁音随手掏出五颗灵玉丢给店小二,一时间都不矜持了,想怎么点就怎么点。 店里暖融融的烧着炭火,酒水佳肴跟流水似的上。一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就跟过节似得。 易九歌心特别黑的反复灌丹绛,可是丹绛已经结成金丹,不同凡俗,乃是千杯不倒的体质。一来一去反倒是易九歌被灌倒了,抱着个酒坛子以为是师兄,絮絮叨叨的威胁道:“我…我跟你说啊,嗝,可不能对我们师姐不好,嗝。要是让师姐受了什么……受了什么委屈,就算你是我师兄我也削你!听到了没有!” 酒坛子当然不会有什么回应啦,易九歌拿筷子把坛子敲得叮当响,一边敲一边大着舌头喊,“你嗦话啊,你为什么不嗦话!嗝。” 还清醒着的那些爆发出一阵大笑,整个酒桌上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苏繁音自诩是个厚道人,偷偷画了张符贴他脑门上给这小崽子醒醒酒。等易九歌清醒些了,这才看清自己搂着的酒坛子和丹绛隔了足有三个苏繁音的距离,再一看同伴笑意未收,尴尬的不再喝酒,夹起尾巴来只吃菜。 等到酒足饭饱,已经入夜,这几个小崽子又不安生了。走到酒楼后院里,像小孩子一样开始堆雪人。他们几个的手艺可想而知,就是两个球叠一起,看不出人样来。但是他们还特别有讲究,把雪人滚出一个最大的,象征玄光真人,其余小的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将大的围成一圈。 “咦,还差一个小师妹。”林浩轩又去滚了两个小球,放在象征苏繁音的雪人身边。“小师妹人没来,不能落下她。” 苏繁音心里觉得他们幼稚,却被他们感染一样折了院中梅花放到“小师妹”头上,一时间那两团雪球还真像那个小姑娘。 周围那几个小伙子拍拍手,齐声道:“愿年年岁岁有今天。” 苏繁音拿他们没办法,笑道,“愿年年岁岁有今天。” 那天的星辰特别灿烂,夜幕下的人笑的也灿烂。谢鸢躲在酒楼的阴影里,跟着他们轻声说:“愿年年岁岁有今天。” 第55章 当年 过了两三天苏繁音回过味来了,谢鸢还真在躲她。 苏繁音花了一盏茶自我回忆自我检讨,臭不要脸的被自己帅呆了两个时辰。除了在镜宫那一段五感尽失并不知情以外,她似乎好像大概可能应该没有得罪过谢鸢的地方。 怪就怪在那段时间,她抓了丹绛来问。丹绛现在一见到她就吞吞吐吐脸红心跳不止,被她敲了一顿终于正常些。眼中却总是闪着小星星,这点忍忍就过去了。 结果问了半天丹绛也不知道,他刚把小师妹和七星子带到洞穴中,正想支援苏繁音,就被一股不知名的恐怖力量弄昏过去。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总要面子,丹绛也不例外,绝口不提被人敲晕的糗事。 他俩相处了有多久?更别提丹绛几乎是她手把手拉扯大的,苏繁音根据丹绛的一个眼神就能推出事情的大概——他一定是被两人之一暗算。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玄光真人看得出来苏繁音明显走神,话音裹挟着真元把她震醒。他一手抚摸着手中的玄凤鹦鹉,一手挡开一只拼命扑上来的长毛兔,蹙眉问韩少成道:“作为御兽门的渡劫修士,你不觉得掉价吗?” 那只长毛兔就像一团行走的毛团子,一看就是灵智未生,跟韩少成曾经那匹威风凛凛的墨狼相比差的不是一点两点。韩少成双指成环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满不在乎说:“特殊时刻特殊对待。” 他现在不仅等级低真元还少,好在他人小,于是随手炼化了一只大兔子骑上去昼夜赶路,加上传送阵这才勉强在三天内到逍遥剑宗的地界报信。他似笑非笑望着苏繁音,“你这徒弟挺能耐的,连分魂古法都会,还没到元神期呢,一心三用。你可得看着点,免得她一不小心魔怔了,心魔外显可是再难挽回。” 苏繁音笑眯眯的摸了摸自己腰间乾坤袋,回他道:“不瞒韩前辈,晚辈自小爱看书。” 韩少成看见她这个动作就不爽,摆出一脸被愚弄的表情,看书能看成你这样的怕是书籍成妖吧。然而玄光真人的回复让他更为幻灭,玄光沉吟了一下,道:“不瞒你说,繁音她入门的时候,紫气东来显示的就是心魔关。” “过了?” “过了。” “没走后门?” “没有。” 紫气东来这件先天至宝韩少成是听过的,作为逍遥剑宗入门试炼,考验弟子心性。具体怎么考验却不知道,更不知道还有人一入门就能破心魔关,他不确定的多问了一句,“你们这儿一入门过心魔关的弟子多吗?” 这次玄光真人沉默的更久了,“第十七任逍遥剑尊算一个,湄儿算半个。”他话一出口,全沉默了。并不是说水湄过了一半,而是说水湄并不算逍遥剑宗的弟子。 韩少成站起来拍拍玄光真人的肩膀,道:“别想了。” 水湄是一尾鲤鱼妖,是玄光真人曾经的妻子,也是逍遥剑宗那一代的弟子魁首。他们一辈的天才俊杰,不知多少修士敬仰的人。 可谁叫,她是妖呢。 水湄的本体是乾坤锦鲤,接近仙兽,仙气大过妖气,可到底不是仙兽。生的天赋异禀,幼年期便能化成人形。又心慕道法,乔装打扮的求道于逍遥剑宗。她师父赤焰子生性不羁,不拘人妖之别。觉得人有坏人,妖也有好妖,怜她小小年纪才气过人,替她遮掩下来。 本来好好的,谁也没看出来。她本该顺顺利利化龙,顺顺利利飞升,坏就坏在时运不济上。 她与玄光真人早已情愫暗生,只是谁也不说,门中相见也仅仅是点头示意。再进一步最多就是水湄舞剑的时候,玄光真人喜欢坐在一边着看。她舞多久,他看多久,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本以为,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魔劫起的时候战火滔天,两人一同出战。修界安逸惯了,面对浩浩荡荡的魔修,两人心里没底都以为再无生还可能。就破罐子破摔的互相表白上了,天知道玄光真人那时候有多高兴,他本来想把这份感情压在心底带进棺材,结果……结果他女神也喜欢他! 当晚大胜而归,两人都还年轻就这么*交付终生。那时候的修士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活过一天是一天,两人也没什么顾及,怕晚一步就来不及了。 结果水湄怀孕,妖力大减,阵前露出鱼尾来。道魔之争中谁的弦不是绷的紧紧的?一下子就炸开了,水湄怎么也想不到昔日同伴连半点情面都不顾,她奋力拼杀破出重围,从此不知所踪,也有点不想给逍遥剑宗添麻烦的意味。 玄光真人尚不知道此事,他那时候正值重伤之际,容貌被毁道基破碎仙途无望,能能活下来已是大幸。玄清照料他时怕他病情恶化,不敢跟他说实话,只说前方战事紧,水湄忙,来不及看他。 玄光真人成天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水湄是不是弃他而去了?水湄是不是另有新欢?他现在这样的确配不上人家。整日借酒消愁,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凄惨的人。 等他知道一切,为时晚矣。他疯了似得找遍所有地方,就只在他们定情的山谷里,找到一片带血的鱼鳞。 “徒儿想去天空海。”苏繁音率先打破室内的沉默。她是知道剧情的,水湄当初打的是私奔隐居的主意。她在原地苦等不见玄光真人,还被修士发现,去了半条命。她误会玄光和那些修士一样厌弃她的妖族身份,一气之下钻了牛角尖,隐姓埋名,守卫原初之树与玄光老死不相往来。 而玄光也是厉害,找了这么多年也终于被他找到,他所谓的故人就是水湄。原本玄光是没脸去见她的,毕竟在水湄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玄光真人相熟的人中只有水湄有渡劫修为,救个苏繁音轻而易举,他只能厚着脸皮再去烦扰。 玄光真人眼皮一跳,又是一阵沉默。他从自己的紫府中抽出一片鱼鳞,正是当初水湄留下的那片。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现在去天空海怕是会遇上迁徙的影煞水母群,乾坤锦鲤天生有御水之能,你将这片鳞片带上,也好自保。” “玄光你……”韩少成是知道这档子破事的,万万没想到玄光能把这鳞片再拿出来。 玄光真人冲他摆摆手,做了个闭嘴的手势,道:“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以为苏繁音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她知道。 谁知道苏繁音却不领情,拒绝了那片鱼鳞,就跟玄光说:“师父我要你的凌月剑。” “你要它干嘛?” 苏繁音一脸正直的扯淡,“我在曲川仙市的时候听到天空海将有异宝出世,等待的修士众矣。我若贸然前去定然被视为夺宝之人,想借师父的面子开道。毕竟影煞水母好躲,人心难测。” 她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玄光真人迟疑了一阵子,将鳞片连同凌月剑都交给了苏繁音。甚至还虎起脸,仿佛苏繁音再多说两句就要大发雷霆。 韩少成看在眼里,自觉比不上,玄关真人是真的护犊子。此时有难的不是苏繁音而是别的弟子,玄光亦会如此。他摇摇头,对苏繁音道:“拿着吧。” 苏繁音郑重的接过剑与鳞片,没放乾坤袋,而是妥帖的收在自己丹田中。她若活着,自然不会让这两样东西有失的。 占天龟呆在苏繁音的丹田里,丹田一动,它忙转过头去,还以为又有什么好东西进来了。待看到鳞片和法剑的时候,又一脸冷漠的扭回去。 凌月剑交接完毕,韩少成和玄光真人正在互相传音交流。苏繁音乘着这段空隙心沉识海,去看看她的另外两个分魂干了些什么。 刚接上丹绛那边的,当头就是丹绛一张放大的脸。丹绛正抱着一叠刚做的兔子糕点,蹙眉在苏繁音眼前招手。“师姐你怎么了?” 苏繁音心里知道应该是因为本体那边太久没有接管,当机了一会儿。她面不改色开始忽悠,“看你看得入迷了。” 丹绛红着脸小力掐她,“正经点。”他将手中的糕点交给苏繁音,疑惑道:“大忽悠,我记得你不是很喜欢吃甜的,今个儿怎么转性了?” 她笑眯眯的接过,回了一句,“喂鸟呢。”鹌鹑也不在,像今天这么好的独处时间少的可怜,苏繁音趁他没注意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手中符光一闪,下一秒人就不见了。 丹绛就愣在原地,什么情况?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凤凰鸟缓缓浮现,“啧”了一声又隐了去。不是说好喂他的吗? 第56章 抉择 鹌鹑抓着根小树枝在林间飞,它被喂得太胖了,显得翅膀短而小。平时短距离飞行还好,长距离飞起来忽高忽低极不稳当,过一段路就要停在树枝上歇息一段时间。 好在,它虽然动作慢些,总算是找到了谢鸢。 小师妹正在半山腰的深潭中抓鱼,身畔还挂着个鱼篓。白衣湿尽,贴在身上,尽显窈窕。只是她眉宇间笼着轻愁,神色憔悴,仔细看去还有几丝彷徨。 潭面太过阔大,失去了座驾的胖鹌鹑思考了一阵子,把小树枝丢到潭水上。打算效仿别的鸟儿,站在树枝上飘过去。 它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的体重,那小小浮木承载不了它的重量,以至于整个沉到水里。秃毛鹌鹑拼命挣扎,沉沉浮浮惨叫连连。谢鸢终于注意到这只挣扎的球,赶忙过去把它捞起来。 鹌鹑的毛全湿了,还死死抓着那根树枝。在谢鸢手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谢鸢条件反射的左右看,再三确认苏繁音不在附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流露出失落的情绪。像是想见她,又不敢见她。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胖鹌鹑,“你啊你,离了师姐什么都做不了。”她看似是在数落鹌鹑,实则是在说自己。 秃毛鹌鹑被她戳得一颤,苏繁音也常这么做,于是它就习惯性蹭了蹭谢鸢的手心。 鹌鹑不会说话,看起来什么都不懂。谢鸢憋了很久,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一面运起真元细细烘干它的毛,一面滔滔不绝的跟它讲起来。“师姐过的好不好啊?师兄们也不知道照顾师姐,刚醒就拉她去吃吃喝喝,真是的!” 她越说越生气,动作却依然轻柔。鹌鹑跟个大爷似得,眯着眼睛享受极了。脑袋上的毛烘完了,又十分配合的抬起自己的翅膀示意她再接再厉。谢鸢稳了稳情绪担心的说,“师父不够细心,丹师兄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我又……” 谢鸢欲言又止,最终长长叹了口气,帮鹌鹑烘干翅膀上的毛,“我真没用!什么都帮不上!”她恨恨地一拍水面,扬起一道水花。水花起落,很快水面又恢复平静,毫无波澜。她缓了动作,盯着水面忽然笑了一声,笑声中尽是凄凉。 云遥意识醒来的时候带来了一切的真相,她初时不信,鼓起勇气沿着自己幼时的记忆找回去,却没有一个人认识她。幼时玩伴仍在,只说她看着眼熟,具体是谁并不知晓。她带着笑容一家家的问,一家家的找。村子东面的李婶小时候喂过她,西边那户人家的狗曾追了她二里地,田垄那儿住着发小。 凤凰所制造的幻境消散,所得回复都是没人记得她,也不知道她父母是谁,家家如此。 从清晨到日暮,她一路都是笑着的,直到走到一片荒草地,这才忍不住哭出声。本该是家的地方,她走时是瓦屋,现在是蒿草。 出生是假的,家人是假的,就连她自己可能也是假的。她所认知的一切,假多真少,而唯有那天讨要鹌鹑的苏繁音是真实的。 唯有那个挡在她与死亡之间的身影是真实的 凤凰放出千世的记忆来影响云遥仙尊,谢鸢却在那些纷至沓来的记忆中找到了存在勇气。就算是个假货,她也是个有人关心,有人在意的假货。 谢鸢把鹌鹑带到岸上,将手边鱼篓放到它身边,拍拍它的脑袋,道:“快变大些,把这些鱼带给丹师兄。” 秃毛鹌鹑本来被她撸毛撸的正开心,听说自己又要被抓壮丁浑身一哆嗦。低下头猛啄了一口抓着的小树枝,顿时光芒大盛,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光芒中显现出来。 谢鸢见鹌鹑啄树枝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不妙了,扭头就跑。 “啊。”谢鸢惊呼一声,事发突然,她心慌意乱剑诀都没捏准,一下子就被苏繁音抓住间隙抽掉了飞剑,惊叫着摔下来。 苏繁音笑着接住她,从后面把她牢牢圈在怀里,这下子谢鸢便无处可逃了。她手中还托着一盘糕点,递到谢鸢面前问,“吃吗?” “师……姐。”被抓住的小百灵左顾右盼,明显有着心事。那盘兔子糕点明显出自丹绛之手,通体雪白香气诱人。她犹豫的捻起一个放在嘴中,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香甜,吃在她嘴里却不知怎么的如同蜡块。 “你在躲我?”苏繁音手中的挪移符文化为齑粉,随风散在空中。她表情特别无辜,轻声问:“为什么?” “我没有躲你。”谢鸢心虚的踩着脚尖那根枯黄的草,怕苏繁音不信似得强调了又一遍,“真的没有。” 她看不见苏繁音的表情,但心中知道苏繁音并不会怪她。早在那海量的记忆中,已经验证了苏繁音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为什么要跑呢?”苏繁音的声音很温柔,也特别令人安心。 “我……还有事……”谢鸢吞吞吐吐的说着,她身上的水汽已经被苏繁音烘干,暖融融的温度恰恰好。她在这一片温暖中不想挣扎了,认命似得靠在苏繁音怀中。“师姐,如果我想杀你,你会手下留情吗?” 不用苏繁音回答她也知道,她的师姐对着她必然是下不了手的。不待苏繁音回答,谢鸢转过身抱住她,把头埋在她颈窝,低低的说:“我的身体内还有另一个人,她想杀你。师姐,我怕……” “另一个人?”苏繁音并不知道云遥那点破事,她跟谢鸢相处的那些年也没有云遥这号人。她以为就是第二人格这种东西,想了想笑道,“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想杀我?放心吧,真有这么一天我也不会有任何事。” 谢鸢听她满不在乎的语气就知道她想岔了,摇摇头解释道:“她很强。师姐你还记得吗?在凤麟洲,你差点掉下弱水,就是她搞得鬼。” 弱水环绕凤麟州,是那地的天然屏障。流经之处鸿毛不浮,飞鸟不过,连修士的真元都会被隔绝。若是不小心掉进去,只能和凡人一样窒息而死。苏繁音当然记得她曾经差点掉下弱水中,全靠谢鸢拉上来。 但是这不是这一世的剧情啊!苏繁音受到了惊吓,她的记忆太多以至于每晚都要整理一下这辈子发生过什么没发生过什么,免得记错发生顺序出现蠢不忍视的事情。然而谢鸢明晃晃说出不该是这辈子发生的事情,这意味着着什么?难不成谢鸢也跟她一起轮回?还是她一觉醒来又穿了? 不,这不可能。苏繁音在心中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如果谢鸢和她一起轮回,那应该有些许蛛丝马迹可以从平时看出。若是穿到发生此事的那一世,那身边众人的反应不可能如此连贯,必有违和之处。短时间内她否定了七八条推断,最后在心中召唤道:“凤凰!” “嗯?”有一竖火焰在谢鸢身边凭空燃烧,最后燃出一道人形来。凤凰在谢鸢看过来之前抢先打了个响指,周围的一切都禁止了。不管是鱼篓中啪啪啪甩着尾巴的鱼,还是虎视眈眈盯着鱼的鹌鹑,甚至连小师妹都禁止在了原地,维持着抱着苏繁音的姿势。 看起来就像时间静止一样 做完这些他才长出了一口气,跟苏繁音保持一段距离,确切的说是跟谢鸢保持一段距离,“什么事?” “说实话,镜宫中我失去五感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苏繁音直视他的眼睛道。 凤凰看起来并不想说太多,颇是有些嫌弃的问,“占天龟没告诉你?” “它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再说下去要变成烤乌龟了。”苏繁音当然用了一切办法,但是哪怕装模作样把那只乌龟放在火上烤都撬不开它的嘴。 凤凰看起来有点小得意,拈了盘中的糕点放入嘴中,含糊不清的说道:“还是得靠我吧。”他的指尖燃起火焰,那火很奇怪,并不是燃烧的姿态,而更像是一面透明的橙色玻璃。那玻璃火焰逐渐延伸开,横隔在他和苏繁音之间。 “这是什么?”苏繁音透过那玻璃看到凤凰那红云似的衣裳上缠满细细的丝线,丝线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晶亮晶亮,绷的笔直,一段衍生到虚空之中隐没不见。 “因果丝线,凡人看不见,但是切实存在的。”凤凰解释道:“只要沾染因果就会出现,一般最多十多条,我这样的也算少见。”他慢条斯理的将那透明的玻璃火焰收回来。 “你也知道,轮回道只是一个雏形,不论是时间轮回还是死生轮回都没有一个具体的道。而不成道的,使用起来则必须有代价,这就是时间轮回的代价。不过不用担心,因为具体的发起者是我,所以只有我身上有这么多因果丝线,你的每一世都是新的。”凤凰的神色很轻松,故意装出的轻松。这些丝线毫无重量,却是将他束缚凡尘的罪魁祸首,等他注意到的时候,为时晚矣。 “因为轮回道并没有被证,时间轮回也是一个不成熟的术法。你走过的每一世其实并不是不存在,恰恰相反,每一世都是切切实实的真实。这也是我偶然发现的,每一根丝线对应一个人的记忆,剪断就能将记忆归还。” 他的面目依旧模糊不清,轻快道:“就是剪起来费力,我用尽全力也只能弄断一根,而每一次轮回都会增加上万根。从理论上来讲,如果我死了,这些记忆都将归还。” “我让谢鸢想起了一切,她不比你,现在记忆还是凌乱的。” “你弄断了小师妹的线,使她想起了一切?”苏繁音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不妥,“你以前并没有异动,这次却拼命归还她的记忆,是因为她所说的另一个人的缘故?” “你与那个人打斗不敌,放出记忆干扰。实力在你之上,必然是仙神。这一世的唯一契机,和以前不同的,就是那条神道。我还没问过你,小师妹靠哪位神明的隐蔽走上神道?” “云遥。”凤凰说道:“她是云遥本人。” 苏繁音吓了一跳,怎么也不肯信。她在玄光真人面前的本体和另一个接收炼化逍遥剑宗护山大阵的分魂齐齐露出呆滞的神色,好在时间静止,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凤凰看她一脸受惊的模样,奇道,“我以为你早就猜出来了。” “你猜一个试试!”苏繁音想打他,她看书的时候一遍过,就记得大致剧情和结果,现在这点熟练度还是死出来的。她一直以为云遥是原作者拿来水字数的传奇人物,实际并不会出现,最多送个法宝什么的。 现在告诉她,小师妹是云遥,这叫她怎么接受。要不是被小师妹抱着,她早跳起来了。 苏繁音低头重新打量谢鸢,左看看右看看,依旧是那张稚嫩的脸。这不可能啊! “很明显啊,魔尊降临的时候,天界无动于衷。就是因为云遥仙尊不知所踪,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谢鸢一家死于瘟疫,她却没事。以前你没去小世界的时候她也从树妖手下活着出来了,再加上能上你想走却不能走的神道。”凤凰说了一长串,耸耸肩道:“我觉得很明显啊。” 明显个铲铲!天眼少女苏繁音心里就这么骂开了,谁知道你们神仙之间有什么肮脏的交易。哦,也有可能是真的,仙市那里突然出现的凤羽,可能是这只火鸡被仙尊按住拔下来的。 她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云遥仙尊不是以杀伐证道,应该是最强的存在。为什么……”她后面半句没说出来,对着凤凰上下看,大有一种对凤凰实力的质疑之感。 凤凰跟她默契极深,笑骂道:“你这夯货,难道强就是高级打低级吗?神明,特别是证道的神明,并没有绝对强弱之分。云遥在杀伐之道上的理解高于我,若是她全盛时期执意要杀我,我不敌她。但是我在时间之道上的理解高于她,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比如现在冻结时间,轻易便能杀她。” 他说着凑近了点将手放到谢鸢的颈上,做出一副掐的手势,仿佛随时能结束谢鸢的生命。苏繁音蹙眉,一把打掉他的手。 凤凰也不恼,理了理他那火云般的红衣,衷心建议道“我劝你最好离她远一些,其实杀了她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但你我都下不了手。” “天道除了灾劫和原初之树以外对凡俗的控制能力微弱,却能不断影响接近大道的人。而它最好控制的棋子便是最接近大道之源的云遥,说白了她就是被天道指使来杀你的。我帮你掩盖过一段时间,催生出谢鸢这个意识,但没想到她在镜宫中也有布置。算你运气好,用你的话来说应该是前世积德吧。云遥的意识被谢鸢这个意识阻了,但也只是一段时间罢了。等谢鸢被她抹去,谁也阻止不了。” “救她!怎么样才能救她?”苏繁音一听谢鸢有事,再也顾不得什么疑惑,直白的问凤凰。 她怀中的谢鸢似乎在挣动了一下,微弱却实实在在的。 “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只能靠谢鸢自己。现在他们两个意识的主要矛盾在你,云遥要挣脱出来杀你,谢鸢要护你,你离开她的视线说不定能拖一段时间。”凤凰摇了摇头,以示无能为力,再一度隐去了。 时间开始正常的流淌起来,鱼篓里的鱼甩起尾巴。鹌鹑缩成一只球一路滚到苏繁音脚下,爬上她的鞋子,安安稳稳的趴着。小师妹的神色间带着困惑,“师姐,刚才好像有人来过。”她不确定的左看右看,却没有任何痕迹。 苏繁音抱紧了她,回道:“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 自从云遥醒来之后谢鸢总能看见凡人看不见的景色,只以为这次也是如此。于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她现在记忆混乱,并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师姐我不骗你,快走吧。那个人我阻止不了,你快走吧。” 云遥接掌身体的时候谢鸢这个意识是清醒的,她最近浑浑噩噩做梦是自己的手不受控制杀死了苏繁音。血染红整片梦境,苏繁音血迹斑斑的躺在她怀里,气息渐无。 她害怕一觉醒来梦境变为真实,几乎不敢入睡。 她说着说着突然抱着脑袋蹲下去,显得痛苦极了,嘴中仍旧在说,“师姐……你快走吧。” 苏繁音想接近她,她却显得更为难过,小脸都痛的扭曲起来。 此前苏繁音只想找到她,而可笑的是此后只能躲着她。 第57章 重逢 一道剑光在云层中穿梭,这回苏繁音不躺着了,自己御剑而行,速度不知比丹绛快上多少。丹绛坐在她的剑光后面,鹌鹑趴在他肩上,一大一小都在小心翼翼的偷瞄苏繁音的脸色。 苏繁音心烦的很,谢鸢果真说到做到。这回她走的时候有好好道别,小崽子们一个跟着一个送出十里地,就谢鸢不见踪影。她满脑子都是小百灵痛的蹲在地上的样子,心中一抽一抽心疼极了。 她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因她而起,要是没带小师妹去元阳剑派,要是拔了云锦参就走,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 若不是凤凰有言在先,估计她早已经简单粗暴自尽重来。 人有的时候特别矛盾,能重来的时候苏繁音嫌弃那个小土包,嫌弃没存档点,嫌弃这儿嫌弃那儿。现在没了,又开始后悔上了。以前跳个崖能解决的事,现在却想不到办法。 她已经掌控了山门大阵,逍遥剑尊要她在三玄之一选掌门,她仍旧下不了手。玄光真人修为再难寸进,玄明仙子的性子并不适合掌门之位。耳根子软,性子直,赌性大。一码事归一码事,三玄中,最起码表面上来看,玄清是最适合的人选。 然而对于玄清,她心中有个猜测。二来,经过谢鸢这次,她再违逆剧情就要掂量掂量了,谁知道下面还有什么套等着她钻。 苏繁音迟迟没有做出决定,也没将情况告知三位元神真人。她在掌教真人的尸身上画了一张保护尸身不腐的驻颜符文,又借用占天龟的灵力做了种种布置做出掌教真人还活着的样子。掌门闭关之处,祥光袅袅,仙气飘飘,一如往常。 希望能晚一些被察觉。 尽人事,听天命,苏繁音突然有些自暴自弃。 “心情不好?”丹绛挪到她身边,小声问,“发生了什么?是因为小师妹吗?” 丹绛的心思比那些小崽子细些,早就察觉这对师姐妹和平日里不同。本以为苏繁音会向他倾诉,但她却迟迟不说。 苏繁音看了他一眼,往一边倒去,靠在丹绛肩上。丹绛本来松散跪坐着,被她一靠忙挺直了。鹌鹑就呆在那边肩膀上,赶忙跳下来,冲着她叽叽叽的跳脚。苏繁音没心思理它,丹绛袖子一扫,将鹌鹑扫到后面去。 她仍旧一言不发,将手伸到眼前。天光透过手指的缝隙,照到她透着疲倦的眸瞳中,将她的眸子染的浅淡,显出些许迷惘。她一静下来,就想到凤凰说谢鸢的意识会被抹去。到时候那便是天界的仙尊,不再是她的师妹。 然而修界对于意识的术法几乎没有,苏繁音穷尽记忆也想不到对应的办法。她承认凤凰说的对,这只能是谢鸢的战争,谁也帮不得。她抱着双腿,蜷缩起来,低低道:“是出了一些事。” 苏繁音开口说了一句,便不想再说下去。她长长的乌发跟流云一样披散在她身后,散落在黄泉剑金色的剑身上。丹绛小心的伸出手抚上她的头顶,见她没有拒绝,这才顺着顺滑的长发抚下去。 “别想了,非你过错。” 他声音低沉而温柔,苏繁音回头看他的时候恍惚间觉得像是换了一个人。丹绛凑过来捧着她的脸,亲吻她的额头,“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总是把别人的痛苦归结为自己没有过早发现的过错,这次也不例外吧。” “还记得浩轩小时候吗?他从树上摔下来,脑袋上磕了个口子。你先怪自己没看好,而不怪他自己调皮,而那天你并不在他身边。” 丹绛直视她的眼睛,认真道:“这样活着太沉重了,事实上并没有人能考虑的十全十美。” “师姐,我一直希望你过的轻松些,像一般女孩子一样。” 苏繁音盯着他的脸,对视了足有一盏茶时间。果不其然,丹绛在她的目光下又红了脸,这次却没别开头去,固执的望着她。她的嘴角扬起,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轻轻应了一声,“嗯。” 丹绛知道她是装出来的轻松,正要再说。耳边传来喧哗之声,法器的宝光五彩缤纷,修士们纵横天幕。接着是涛声拍岸,鸥鹭徘徊,云与雾连接着天与海。 原来是过了结界,已经到了终海旁。 最初的时候修士们认为,生灵起于原初之树,死后返还这片海域,便称之为终。后来知道是错的,人死之后其实不复存在,但这称呼还是流传了下来。乘船出发,往海与天的尽头走,就能进入天空海。 苏繁音看了看天色,收起剑光,交完路引,带着丹绛混进海边修士群中。她真没骗玄光真人,终海之中的确将有神兵出世。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什么风雷塔吧。是一件有生有灵识的法宝,那些云雾便是它所引起的。 在苏繁音眼里风雷塔本身没什么意思,有意思的是它的前任主人。百余年前散修潇湘子凭着这塔打遍天下无敌手,闯下赫赫威名,最后却在终海中不知所踪。这样昙花一现的修士太多,潇湘子算是运气好,还能留下名字。 老实说,见识过仙尊剑鞘的苏繁音还真看不上这破塔。但她看不上别人看得上啊,诸多修士在此处云集,就想分得一杯羹。乍一看去还挺热闹,人手一灵兽的是御兽门的;身上缠着两个以上法器的恨不得逢人就炫耀的是百宝阁的;那些个手持拂尘站在路边跟站军姿似得站得笔挺的蠢家伙,大概就是鸿蒙观中人。再有,就是一些个散修了。 出来的大门大派弟子,一般都是在门中不得意的或者想求一些机缘的人物。正经亲传弟子福利待遇好得很,在宗门中躺着都有法宝送上门。 其中还有几个前几世的熟人,当然现在并不认识她。苏繁音没心情叙旧,赶时间一样拉着丹绛走,先问了附近船家出海不。 终海中经常有风暴雷啸,加之水天一色难辨方向,直接用飞剑扎进去,怎么死都不知道。虽说占天龟是可以当做船只出海的,但一来目标太大,二来占天龟的修为太可怕。万一那群夺宝的修士被刺激大发了,误以为她也是来夺宝的,对她群起而攻之那就不太妙了。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那些适合出海的法船竟然全被包了。至于小船还有,就问苏繁音要不要。 丹绛没出过海啊,好奇问:“不能用飞剑飞过去吗?” 苏繁音沉思了一下,对于自己横跨整个终海海域到达天空海不是很有信心。草草回了丹绛一句,“会迷路。” 她频频望着海面,注意着海面的动静,又问船家,“小船不安全,挤一些也成,就两个人。” 船家摆摆手,“生意人要讲究信誉。” 苏繁音砸出一袋灵玉,分量还挺沉,磕在桌子上“哐哐”作响。 “可是……也得看客人愿不愿意啊……姑娘你也是知道的,最近神兵将出世,少一个人少一份竞争。”船家的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 苏繁音也不废话,又砸出一袋,眉头都不皱一下。反正,会有小天使来解围。丹绛被她的动作惊的心疼,使劲扯她的袖子劝她,“师姐,也不急这一天两天,我们等一下再出海就是了。” “你懂什么。”苏繁音对他的劝解无动于衷。这段剧情中水湄即将化龙,心中还却有执念,渡劫不成身死道消。原女主就带回了水湄的衣角,玄光真人悲痛欲绝,这才说出那段往事。她现在能赶上,就别留遗憾,她自己反倒是次要的。 船家看着那两袋灵玉,咬咬牙,想着大不了叫他们两个装扮成船夫的样子,正想答应。在他之前却有一道声音插入其中,“仙子,仙子!苏仙子,看这里。” 苏繁音转过头去,那群站军姿的鸿蒙观弟子中跑出一个小团子。唇红齿白的可爱得紧,又带点英气,跟以前黑扑扑脏兮兮的样子很不一样。苏繁音装模作样端详了他一会儿,做出才发现赵凌的神态。“是你呀。” 赵凌也没想到在此地能再见她,嘴都合不拢嘴,“仙子是要出海?” 苏繁音点点头,随后,和赵凌形影不离的赵嫣也走了过来。小姑娘先对着苏繁音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眸如秋水,顾盼含情,盈盈拜下去的姿态已经有了点日后的模样,是个美人胚子。 “你还去不去啊?”船家边说边去够那两袋灵玉,生怕苏繁音后悔似得。然而赵嫣的动作比他还快,先行一步将灵玉收回来,恭恭敬敬双手奉还给苏繁音。“我鸿蒙观先到一步,有代步船只。仙子和道长若是不介意,一并同行便是。” “我们要去天空海,并不顺路吧。”苏繁音眨眨眼,装作为难的说。 赵嫣一笑,“仙子有所求,去一趟也不打紧。”她俨然一副当家做主的模样,赵凌在她旁边拼命点头,一脸期待的傻模样。 “诶,你这小姑娘不带这样的。”眼见到手的鸭子飞了,船家不乐意了。赵嫣还是个孩子,在他看来恰恰是最软的柿子。 哪知赵嫣将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道,“船家接待的可是无尽天门人?” “是又怎么样,我跟你说啊,小女娃子……”船家还没说完,赵嫣的声音便炸雷一样在他耳畔浮现,“小女这是救您一命,无尽天这次出使的可是寒江仙子。”赵嫣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当先带着苏繁音他们出去。 船家望着她的背影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后背被冷汗浸湿。这事儿他事先不知道,赵嫣还真是在救他。寒江仙子是无尽天年轻一辈的修士,性情残忍,稍不如意便要打杀,这在修界是很出名的事。偏偏她是门主独女,地位尊崇,寻常人奈何她不得。若被她发现苏繁音一行人混在她包下的船上,估计是不能善了的。 “你是当时的小姑娘?”丹绛问道,这才分开多久,赵嫣就跟脱胎换骨似得,整个人都在发光。 赵嫣牵着哥哥的手,含笑点头,“当日聚时短暂,未曾向道长道谢,现在补上不介意吧?”她对着苏繁音很是尊敬,极少调笑。但对丹绛倒是俏皮起来,跟她那个年纪的女孩子一个样。 丹绛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走到鸿蒙观弟子聚集处,为首一青年面目和善,对赵氏兄妹擅自离开也没说什么。反而问,“认识的人?” “师父,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苏繁音苏仙子。”赵嫣把自己哥哥推回去,“没想到能在此地再次相见,徒儿见仙子在找寻出海的船只。近两天修士众多,附近应该是没有空余船只了,这才自作主张,望师父勿怪。” 那青年道士一惊,“可是逍遥剑宗的苏道友?” 苏繁音见人的时候就特别纠结,她每次都要回忆一番自己这辈子干了什么事,名声有多广。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好,她按着礼节见礼,“正是,陈道友有礼了。” 陈枫哈哈大笑,“在下何德何能,竟能被苏道友所知。”苏繁音从仙尊遗藏中出来的消息传遍了修界,云遥仙尊遗藏自她飞升以来便无人能入,但有好东西却是公认的。假以时日苏繁音说不得就是一方大能,没想到能在这里用这种方式遇见。陈枫又一次对自己这个二徒弟满意极了,赞赏的望了赵嫣一眼。 “远来是客,苏道友不妨随我登船一叙,且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陈枫大手一挥,邀请诸人上船。 苏繁音见目的达到,拉着丹绛上了法船。 第58章 珍奇 鸿蒙观当是有备而来,法船并非租借,而是观中调度出来的。航行速度极快,贴着水面飞行只比上品飞剑略慢一些。 至于缘由,苏繁音也是知道的。潇湘子的风雷塔与鸿蒙观有些关系,本来就是观中法器。风雷塔有灵,与潇湘子投缘,悄悄溜走随他出来闯荡。结果潇湘子不知所踪,风雷塔也不知所踪。 鸿蒙观当初失宝招了弟子寻回,却被潇湘子打了一顿遣回来,可谓是颜面尽失。此番听得风雷塔现世,就派了弟子出来。 陈枫年纪轻,又是第一次收徒。他自身有元婴修为,思忖着带两个新收的弟子见见世面,顺便树立一下威望,赵氏兄妹才得以出来。两个小家伙围着苏繁音可高兴了,赵嫣仅仅是矜持的笑,赵凌就欢实得多了。这一高兴,问出来的话就百无禁忌起来,抬起头问陈枫道:“师父师父,你和仙子谁比较厉害?” 这叫人怎么答!苏繁音厉害,那他这个做师父的颜面何存?他比较厉害,那敢情好了,要是苏繁音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说不得马上就要打一架。若因此结下了梁子,以后再见就比较难说。 陈枫这么和气一人都想马上把这小子拖出去关黑屋! “哎呦,妹妹为什么打我啊。”赵凌捂着脑门很委屈,被赵嫣拉到她身后。 赵嫣正想向师长赔礼,就听苏繁音道:“修界中神通强,修为深,法宝多都算不得厉害。”她弯腰一手一边掐着赵凌的小脸,“你要记得,唯有被人称颂,被人铭记,才称得上厉害,知道吗?” 赵凌其实并不太懂,这神通强,修为深,法宝多都是有形的。一步一步来,终有一日能实现的。然而被人称颂,被人铭记就太虚无缥缈了。但他还是点点头,认真道:“记得了。” 一边的赵嫣为她那蠢哥哥松了一口气,陈枫笑道着拱手道:“苏道友有一副慈悲心肠。”他话还没说完呢,就有一嗲嗲的女声□□来,“陈师兄~” 苏繁音被那*上扬的尾音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循声望去,就见一团粉色伴随着香风从远到近扑入陈枫怀中。“陈师兄~小女捉了些终海的珍奇,就关在底舱里,正欲邀师兄一同赏玩~”来着注意到了苏繁音这组陌生人,问陈枫道:“咦,这个丑八怪是谁?还带了个娘兮兮的男人和一只秃鸟,哈哈哈真好玩~” 这敢情好,来者一个不落的把这边全数落了一遍。被数落了四百五十二次的丑八怪苏繁音极为淡定,还有心情去安抚惯常炸毛要上去理论的丹绛,一把捞起想滚上去啄她的胖鹌鹑。 陈枫特别尴尬,板起脸训斥道:“吴师妹,不得无礼!若再是胡闹,我便给师父修书一封,遣你回去。”吴可珍是他师父的女儿,名义上的师妹,若是磕着碰着了,万死难辞其究。初时他并不想带这个烫手山芋出来,只是行到终海地界,这姑娘带了一众护卫,装作与他偶遇的模样。又是撒娇又是打滚又是作保证,他耳根子一软,这才不得不收下这个麻烦。 在苏繁音身边的韩嫣拉住自家哥哥,对她歉意的一笑,“吴师叔久居深山,不与人打交道,平日里就是这个样子,仙子莫要介怀。” 苏繁音摇摇头,她并不想与吴可珍一番计较。这么一折腾倒是让她想起一个人来,水湄和玄光真人有个女儿名为水露,和吴可珍一般年纪。因为是人妖结合的缘故,是半妖之身,现在还未得以完全化作人形。人身鱼尾,倒是与那些修炼有成的鱼姬一个样子。等下,珍奇?苏繁音有些蒙圈,莫不是真把那小家伙拖过来了? 依着她们千奇百怪的相逢,还真有几分可能。水露也不知怎么长大的,蠢得惊人。不是被水草缠住,就是迷路被人抓住。各种奇怪的理由,只有想不到没有她做不到。 平日里陈枫从不说一句重话,猛的一番训斥让吴可珍有些找不到北。在她看来,一切都是因苏繁音而起,这笔账就算她头上了。吴可珍平日里骄横惯了,虽然苏繁音和丹绛的修为在她之上,但她爹玉玑真人是渡劫修为啊,放眼整个万罗大陆可以横着走。眼见着她的护卫跟了过来,胆子也大发了,索性对着苏繁音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小门派的贱婢也敢勾引我师兄?来人,给我拿下!” 她一边说一边很怂的祭出防御的法宝,朦朦胧胧的一圈光影把她整个人罩在里面。随着她的话音,那些个护卫纷纷祭出法器,向苏繁音攻来。布置完一切的吴可珍仰首挺胸好不威风,就差拿下巴看人。 丹绛听得心头火起,碧落剑飞出连连击落那些法器。陈枫亦是祭出自己手上拂尘,随着碧落剑一齐抵御。然而护卫的修为参差不齐,法器品质也参差不齐,还有十多个漏网之鱼。 这个时候陈枫才惊觉苏繁音没有护身之物,手势连变赶忙打出几道护身的神通。苏繁音脚底下光华一闪,迅速长出藤蔓来。那些藤蔓相互交叠生长,不多时便可化为一道防御壁垒。 可是来不及了! 法器中最快的梭状法宝已经逼近了苏繁音的睫毛尖,下一刻便能透颅而过,叫苏繁音殒命当场。吴可珍脸上路出了得意的笑容,苏繁音却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一般,眨了一下眼睛。陈枫和两个小家伙急的快疯了,丹绛反而若无其事收了碧落剑,剑尖指向吴可珍。 下一秒,情势急转。一股镇压一切的气势从苏繁音身上散发出来,所有攻过来的法器连个商量都没有,统统化为齑粉。本命法器被毁,其主皆口喷鲜血,难以置信的望着苏繁音的方向。她的身前,云瑶仙尊的剑鞘带着至刚至锐之气徐徐旋转。 场内诸人皆感受到极大的威压,几乎就想对着那剑鞘跪下去。赵凌望着苏繁音,眼中流露出仰慕与渴望。 苏繁音目光扫过吴可珍,浅浅一笑。那笑容温和从容,却让吴可珍心中警铃大作。 剑鞘一荡,吴可珍护身的光影破碎,随之碧落剑抵在她的咽喉上。 “师…师兄救我。”吴可珍哪见过这阵仗,从小到大可没人敢拿剑尖抵在她喉咙上。她没有对敌经验,平素最拿手的只是仗势欺人。生死关头怂成了一团,连逃跑的念头都没有,光顾着向陈枫求救。 陈枫真心是不想管的,可她毕竟是自己师父的女儿,自家师妹。他低下头,特别无奈的向丹绛道,“道友可否放吴师妹一马?” “让她向我师姐道歉!”丹绛身上一丝小白花模样也无,脸露愠色,仿佛是他自身受辱一般寸步不让。 吴可珍不知是脑子不好使还是傲气上来了,与他呛声道:“我凭什么道歉!你不管好你那狐媚子师姐,还是我的错不成?” 荣升为狐狸精的苏繁音下意识摸了摸脸。 她也不顾剑在喉间,扭头冲陈枫道:“陈师兄,你不仅不帮我还凶我,我必定要向爹爹告上一状!” 她露出视死如归的神色一跺脚,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她身前凭空出现一片漆黑虚空。丹绛的碧落剑就陷在虚空中,他想向后抽,却抽不出来。 一双带有薄茧的手,双指并拢攫住剑尖。手的主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袍道人,正从虚空中缓缓走出。对着丹绛嗤笑一声,道:“这剑也不怎么样,可是你对我女儿出的手。”他也不问缘由,说着就要折断碧落,给这小子一个教训,却在那一瞬间心头浮现出不妙的预感。 玉玑真人可非吴可珍这样的怂货,连忙祭出法宝往一边望去。苏繁音手中浮现一条袖珍河流,自虚空中来,向虚空中去,就像一条温顺的小蛇一般缠着苏繁音的手臂,而玉玑真人的危机感便是来自那条河流。 偏偏吴可珍还不明就里的凑过来告状道,“爹,就是那个女人欺负女儿。” 陈枫给玉玑真人见了礼,站出来为苏繁音说话,“师父,并非苏道友的过错。” 在苏繁音身边的赵凌也向前一步,道:“师祖,不是仙子惹事的,而是吴师叔……” 赵嫣没说话,她知道玉玑真人的性子,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也不知赔礼道歉是否有用。 “你们到底是我鸿蒙观中人还是别派的奸细?”吴可珍气的发抖,对玉玑真人道:“爹,你看看他们。” 出乎意料的是,玉玑真人对她的撒娇置若罔闻。他端详着苏繁音手中那条细小河流,问道“心剑?” 不待苏繁音回复,他自己就给出了答案,“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能有人炼出心剑。”玉玑真人失声笑道,“心剑斩魂灵,一念断生死,没想到是贫道失策了。”他真身不来只出神念的话,苏繁音奈何他不得,但是他心忧女儿肉身破空而来,反倒是把头放到了苏繁音的刀下。 “爹?”吴可珍真没想到有一天他最大的靠山不给他撑腰的情况。 “对了,我听你姓苏。近两年玄门的新秀也就逍遥剑宗苏繁音和百宝阁苏乐水,苏乐水我是见过的,你便是苏繁音吧。”玉玑真人在负手原地踱步两圈。 “正是在下,未曾想不才之名能入真人之耳。”苏繁音执礼甚恭,手中长河却未曾放下。 “逍遥剑宗太小了,你师父玄光真人在我们那一辈的确是个人物,当时的我仅能望其项背。可惜时运不济道基崩坏,现在我已是渡劫之身,玄光却依旧是那年的修为。若是你愿意,可转投我门下,我将带给你在逍遥剑宗看不见的风景。” 苏繁音一脸淡然,她抗天劫四十余次,什么景色没看过。婉拒道:“剑修一生一剑,于宗门亦是如此。” “嘿嘿,你和你师父一样固执,若是反悔也可找我。”玉玑真人露出怀念的神色,他到底是一门栋梁,也不死缠烂打,似笑非笑的盯着苏繁音,仿佛笃定她一定会答应一般。抛给苏繁音一枚玉石,示意可以凭此找他,便带着挣扎不休的吴可珍走了。 陈枫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颇是庆幸道:“我那师父脾气古怪,苏道友却能与之投缘,这是再好不过的了。”他话还没说完,法船发出“砰”的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救水露的人来了。 第59章 若 法船不断摇晃,幅度极大,鹌鹑一个没抓稳从苏繁音肩膀上掉下来,在甲板上滚来滚去。丹绛赶忙把它抱起来,默默运起粘字诀,就这么稳稳站在原地。 苏繁音反应的快,一手一个抱住赵凌赵嫣两个。真元外放,在她周围编制出一方相对平稳的空间,护住赵氏兄妹和丹绛他们。 四周的海水就跟疯了一样拍击法船,一浪高过一浪,最后竟形成几十仗高的水幕,当头拍下来。陈枫当机立断,短时间内将法船上阵法全开。水幕似遇到无形阻碍,在诸人头顶分流开去,甲板上的众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有更高水幕形成,一波一波绵绵无尽。 主持阵法的陈枫看起来极为吃力,他不善此道,仓促开阵更是让他狼狈不堪。真元在他体内乱窜,怎么安抚都不成,很快他嘴角溢出血丝。 在场诸人中,不算上吴可珍那些只顾着逃跑的随从他的修为最高,弃船逃跑完全可以活下来。可是他的徒弟们在这里,赵嫣和赵凌都没有筑基,年纪幼小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一同带着跑,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保护他们活下来,只得咬牙硬撑,祈祷这是天灾而非*。 “苏道友,可否带我徒弟们去船舱中。”元神大能不得轻动,他没有出海的经验,以为自己这样的战力加上法船夺宝是足够了。故而陈枫出来时就带了两个徒弟,现下连个照应的人也无,遂开口向苏繁音求助,“船舱中还有一些防御阵法,开启手法繁复,由嫣儿从旁辅助,应该是不难的。我,我这边快撑不住了。”说到最后,陈枫几乎分不了心,连发声都极为艰难。 又是一浪滔天水幕倾轧过来,法船阵法光华大盛,随后啪地一声露出一道裂缝来。陈枫心中大急,眨眼就将自己的玄门真印放出来,抵挡在裂缝处,显然打算搏命了。 他的玄门真印是一朵轻云,随意变幻万象,弥补缝隙恰恰好。 苏繁音没说话,伸手一指远处。 就见苍茫白雾中,影影绰绰映出许多法船的影子来。乍一看去不下百艘,更令陈枫绝望的是,雾中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恐怖的气势,就像他在他师父身上所感受到的那样,竟然是个渡劫修士! 修界之中隔了一个大境界就如同隔了一道鸿沟,原本四散逃跑的随从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全在空中爆成一团团血雾。血肉碎末洒落下来,被法船的阵法分水一般分开,留下一道道渗人的红色。 赵凌哪见过这个啊,尖叫一声躲苏繁音身后不敢抬头,抓着苏繁音飞那双手抖得不成样子,赵嫣还好些,惨白着一张小脸定定望着远方。 滔天水浪,血雨腥风,远处白雾中影影约约透露出的死亡气息,宛如末日般的景象,在她的心上打下极深的烙印。 玉玑真人并没有走远,带着吴可珍隐在云中。脸上带着了然的笑容,将底下一行人的狼狈看在眼里。 渡劫修士神念一扫可知千里,他早已察觉了远处的危险,料定苏繁音应付不了,就向着对方散发出不会插手的意思,匆匆走了。在此之前故意给了她玉石,若是苏繁音求助于他,就好顺道再提收徒之事。 玉玑真人是沉得住气,然而吴可珍不啊,她都被方才的情景吓傻了。心心念念自家师兄的安危,一个劲儿的摇着玉玑真人的袖子吵道:“爹!陈师兄还在下面,快去救他。”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玉玑真人心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悲伤,他的道侣早逝。可怜小女儿年幼没了娘亲,就事事由着她,宠着她,没想到宠歪成这样。“急什么?你陈师兄应付得来。” “真…真的吗?”吴可珍眼睛不离下方,心中没底。但她本身是极好糊弄的存在,且从小到大对自己的父亲极为信任,一时把不定主意。 “陈枫那小子若是连这般考验都过不去,哪有资格做你的道侣?况且不是还有我在一边看着,无碍的。”玉玑真人随口胡诌道,他巴不得陈枫死了。这陈枫虽是他的弟子,却不是最出挑的那一个,性子和善,就是个老好人,这般性格在修界难有成就。 诸弟子中他最钟爱的是他的大弟子,本想将吴可珍嫁与他,日后不会受苦。但感情的事情怎么说呢,也不知道他女儿看上那小子哪点了,天天陈师兄陈师兄叫的欢实,还玩上了离家出走。 吴可珍不知道玉玑真人的心思,还以为他说的是真话,此番情景就是丈人对女婿的考验。她人虽蠢了点,但小心思还是有些的,忙红着脸向玉玑真人求证,“若是陈师兄过了这关,那父亲就答应了我们的婚事~” 玉玑真人见识广博,盘算了一下,苏繁音是有心剑没错,修界对于魂魄的防护不足也没错。但她这个修为心剑也不是万能的。菜刀有快钝,食材也有软硬,若是以她这个修为的心剑去强行砍魂魄凝实几近仙神的渡劫修士,最多能干掉一个,再有便是心力枯竭而死的下场。但是说起来,就是一个金丹修士跨了三个大境界摁死渡劫修士的荣耀。 而对面除了渡劫修士,还有三位元神期妖修,十多位元婴真人。苏繁音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挡不过这波力量。 玉玑真人觉得苏繁音不是蠢人,也不会是那种只求痛快一战青史留名的疯子,他能在苏繁音身上感受到对生的热爱和对命的珍惜。而单靠丹绛和陈枫外加两个凡人徒孙,根本打不过对面,用脚趾头想想也是不可能反转的局面。 思及此处,玉玑真人笑开了,此局绝无输的可能,趁此让自家女儿断了念头,何乐而不为呢?他点点头道,“若是他们不靠我的力量渡过难关,就是许了你又何妨?但若是我出手,你日后不得再提此事。” 吴可珍只能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情绪,这是玉玑真人第一次对此事松口。以她的修为尚感觉不到对面的恐怖,以为就是玉玑真人拉不下脸皮弄出来的一场普通试炼,不会出事,那些血肉模糊的护卫应该也是障眼法什么的。她觉得陈师兄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厉害,心中默默为她的陈师兄加油。 然而她心中一等一厉害的陈枫已经快疯了,双方实力悬殊如同萤火之于皓月,让他生不出一丝一毫抵抗的心思。唯一支撑着他的,也就是那对年幼的弟子。 他们那么小,尚未见过精彩纷呈的大千世界,不该折在这里! 多拖一刻也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陈枫嘴角溢出鲜血,对面舰队破雾而出。更为恐怖的是一尊顶天立地人身鱼尾的妖修伴随舰队而来,静静浮在海面上。他面目粗犷,下巴上一把湿漉漉的络腮胡,赤/裸的胸膛上长满长毛贴在身上,手持一把巨大鱼叉,身上散发着渡劫的气息。 “若!”陈枫失声道,若不是对面妖修的名字,这个终海最强的水族被尊称为若。他听说过那妖修的传闻,一出动则伴随滔天风浪,修界绞杀过他两次,皆大败而归。当代的若已经有三百年没有出现,听说是在潜心修炼等待一朝飞升。 “怎么会。”陈枫顿失抵抗之心,脚下一软,抱着脑袋跪在甲板上。他望着那尊称得上参天的妖族,心神震动。 看了半天的苏繁音大致明白了法船上阵法的运作原理,赶忙接过,操持起阵法来,堪堪挡住下一波水幕。只是这防护阵法已经残破不堪布满裂纹,至多还能再撑两次。 若面无表情望着他们,威压全力施放,笼罩在他气息中的人都觉得有死无生。 丹绛也看出不对来,蹙眉握住苏繁音的手,特别担心的望着她,“师姐……” 苏繁音好像没受影响一般,笑着问他:“害怕吗?”这次她没有推开丹绛,而是两个人一起面对。 丹绛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本来皱成一团的脸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来,“海为棺,天为椁,今日与师姐同死,何惧之有?” 这时候陈枫勉强找回些神志,歉意的对苏繁音道:“若是道友未曾登船,必然不是这般结局,连累道友了。” 赵氏兄妹已经知道结局,赵嫣平静的望着苏繁音,赵凌不舍的拉着妹妹,也望着苏繁音。 陈枫歉疚的望着苏繁音,丹绛带着爱意的目光亦定在她身上。 苏繁音在诸人复杂的目光中踏出一步,黑色巨龙在她身后浮现,身形暴涨,电射而出。 下一刻,对方法船中响彻死亡之音。 第60章 脱困 诚如玉玑真人所言,金丹修士的心剑短时间内只能越级斩杀一名渡劫修士。 虽然修界对魂魄的修炼几近于无,但修士的能力越强,魂魄自然而然的凝实。新生的心剑斩下去,消耗极大,无疑是玉石俱焚飞结局。然而苏繁音的心剑有些特殊,它的显化是一条河流,能承载魂魄,魂魄越多河水越凝实,心剑之威越盛。 譬如斩蛟龙那次,便是百鸟魂魄混杂她的战意,一剑断生死。 黄泉剑呼啸而出,高悬于顶,操控万道剑光。 初时困守一隅,而后一寸一寸破开白雾,须臾之间便铺展开来。剑光煌煌,剑音茫茫。云雾尽褪,入目的都是黄泉剑的剑光。 那可怖的风浪,也在剑光威慑之下平静下来。 玉玑真人大奇,不禁“咦”了一声,他摸不清苏繁音的套路,难不成她将黄泉剑高悬是想求援?在他的感知中,的确有几艘名门大派的法船来援,更多寻宝的散修却是远远躲开。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又看了黄泉剑一眼,剑上金纹流动,气息纯正,以他的眼光来看也确实是一把好剑。剑修自有一套养剑炼剑之法,修士修为精进,本命法剑也跟着精进。假以时日,此剑必然不属于那潇湘子的风雷塔。 玉玑真人的眸子暗了暗,紧紧盯着下方的苏繁音,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惋惜。此女若不能收服,那便该早早打杀了。 那条黑色巨龙一脑袋扎入终海中,化为黑色长河接着剑光掩护潜行在海面下。近修为低浅的水族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仅一个照面便魂魄离体置身于苏繁音的心剑中。片刻之后海面上到处都是泛着白肚皮的鱼类,外表看不出伤,却气息全无。 水族都炸开了,水妖们一脸懵懂,就看着眼前妖族毫无理由的死去,甚至不知道敌人做了什么。本来整整齐齐的舰队四散逃开,船上的元婴修士纷纷祭出法器,结起结界。 然而心剑并非法力构成,是直接针对魂魄的攻击。所谓结界设了跟没设一般。黑水所过之处,仍旧是死亡。 只是这次死神的刀不再局限于普通水族,就连几个元婴修士也突然双目放空,从空中坠到海中,显出原身来。 赵凌小心的从苏繁音身后冒出头来,望着眼前一团混乱。 苏繁音则紧紧盯着若的庞大身躯,计算着他的底线,一戳旁边的丹绛,道:“跟嫣儿去底舱,把人带上来。” 她这一句说得简略,让人摸不着头脑,丹绛却未曾质疑,直接带了赵嫣下去。鹌鹑也被他抱了下去,看起来特别不情愿。 “苏道友,此番做法是否有些不妥?”陈枫看得心惊肉跳,就怕若不满手下伤亡惨重,出手将众人摁死。他阅历不足未曾听说过心剑之威,虽然现在的苏繁音看起来强大,却改变不了他心中的固有观念——金丹是不能挑战渡劫的。 苏繁音对着他安抚性的笑了笑,“妖族和人族观念不同,没有仁义道德约束,只凭拳头说话。越是退让越以为你柔弱可欺,展示出足够的实力反而能被奉为座上宾。” 修界忌讳妖物,陈枫对精怪也没有多少了解,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忽悠自己。满脑袋冷汗攒紧了拳头,最后一狠心,默认了苏繁音这般做法。若不是苏繁音他早该死了,一抱拳道:“在下愿尽绵薄之力?” 苏繁音摇摇头,笑得极为自信,将赵凌往陈枫那处一赶。 然而她心中没底,她第一次拥有心剑,实战经验尚浅,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试验别的用途,此番零阵磨枪是不得已而为之。所幸心剑融合逍遥剑尊的魂魄,以及蛟龙的残魂,黑河比初生时凝实得多,目前的状态下斩杀若应当没有问题。 苏繁音轻抬指尖,黑色长河收成一束,缠上若的鱼尾,立即螺旋上升紧紧攀附住他的身体。 若体型巨大,百年不出,反应也十分迟缓。竟然毫无防备的就这么被黑河缠上,稍一动作,那黑河便原封不动切入他的魂魄。疼痛还在其次,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魂魄溶于河水,随着河水流淌一点一滴消散。 虽然魂魄正在消融,若却并不惊慌,他不甚纯熟的运用起人类的预言,赞叹道:“心剑……不曾想……此间剑修竟然还有人能炼成心剑。小娃娃,心剑需要的不仅仅是天赋,还需要年岁积淀,为何我未曾听说过你?”他说到后来倒是流利起来,声如雷霆,震得人耳膜生疼。 苏繁音心说你以前跟我不要太熟,面上轻笑道:“现在认识也不迟。” “死人是不必结识的。”若跟着她笑,也不介意黑河割裂他的魂魄。运起真元聚积于尾部,巨大的鱼尾一摆,掀起万丈水浪。海面上那些黄泉分剑,就跟小木棍似得被巨尾拨到一边,剑光全无。 那巨尾就跟山岳一样,带着万顷海水,以一种极为可怖的气势向着苏繁音的方向压下来。 修界是没有太多防护魂魄的术法,也没有关于抵御心剑的记载。然而对于若来说,运用心剑之人仅仅是一个金丹修士,巨大的实力差距是摆在眼前的。打了这么久苏繁音也没有拿出一件称手的防御法器,那么就是没有了。 只要杀了苏繁音,所谓心剑不攻自破。 玉玑真人拿不准主意,一手掐着法诀,心中奇怪苏繁音怎么还不呼救,难不成还有什么底牌不成?吴可珍吓得抓紧了他的手臂,指甲陷进肉里都没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 法船还不如若身上的鳞片大,说来可笑,在那滔天伟力之下修为比苏繁音高出一截的陈枫生不出半点抵抗的念头。心中佩服苏繁音的冷静,下意识闭上眼睛,只觉得水汽铺面,然而死亡与粉身碎骨的疼痛未曾如期而至。 他听到一个可以称得上憨厚的声音问:“仙子,这是……”睁开眼,天地皆暗,当时以为是日食,未曾想却是一只体型不输于若腹刻八卦的巨龟覆盖在法船之上。若的巨尾拍在它身上,就跟鲤鱼拍击岩石似得纹丝不动。 见此情景吴可珍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苏繁音怎么弄出来的这么个庞然大物,却打心眼里高兴。转头去望她爹,就看见鱼姬真人满脸难以置信,仿佛世界观被颠覆了一般。 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仅仅只有金丹期的穷苦剑修,会有这么多他都求之不得的东西。 被苏繁音临时拖出来充壮丁的占天龟一脸懵逼,它在苏繁音丹田里睡得好好的。结果突然间就被放了出来,一出来面对的还是一只大尾巴,赶紧缩在龟壳里挡了下来,慢腾腾伸出脑袋颇有些敬畏的望着苏繁音。 这是什么惹祸能力?能引得一股势力出手,好像到现在还没吃亏!占天龟惊得一双大眼都斗鸡了,赶忙测算起来。 待明白了前因后果,又忍不住憋笑道:“仙子为什么不跟对面解释呢?” 这只乌龟也不知道怎么长的,表情极其丰富,苏繁音隔着物种都能感受到它那无声地嘲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要解释,那也要对面听啊? 若带着一众妖修这么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她站在那大喊别这样啊,是吴可珍的锅,不是她干的! 若能信吗? 苏繁音以前被冤枉了还会解释解释,后来干脆闭嘴了。妖界靠武力说话,修界谁靠资历说话,任你巧舌如簧说破了天去,该不听还是不听。 她拍拍占天龟的腿,收了黄泉剑,甚至收了心剑,淡淡道:“那也要有人听啊。” 这时丹绛打横抱着一个人身鱼尾的姑娘走过来,就是水露了。水露鳞片上有些血迹,却无明显外伤,显然被丹绛治了个七七八八。 苏繁音乍看之下也有点奇怪,以前见面水露咋咋呼呼可闹腾了,不论何时何地都恨不得甩着尾巴给她脸上来上一下,这回怎么温顺跟个猫似得?还紧紧搂着丹绛…… 看上丹绛了?这不能啊?没道理上辈子看不上这辈子看对眼了的。 丹绛也怕苏繁音误会,没顾着小短腿赵嫣,三步并作两步上来把水露塞给她。那动作仿佛怀里躺着不是美人,就是个抛烫手山芋似得。 水露温温柔柔窝在苏繁音怀中,小脸埋在卷发里几乎看不见。今时不同往日,苏繁音当然不能把她拎起来晃晃,看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抓紧时间脚踏飞剑,飞身而上,将水露放到若的肩膀上。占天龟一面虎视眈眈盯着若,一面一层一层给苏繁音加禁制,加到最后苏繁音身上的防御已经堪比它的龟壳。等交完水露,赶紧把苏繁音含在嘴里带回来。 水露贴着若的耳根说了些什么,那巨大的妖族听完对着他们一行人欠身行礼,带着群妖就这么走了。 等他们走的快看不见了御兽门的法船才姗姗来迟。 第61章 入队 此役最高兴的是谁?不是劫后余生的陈枫也不是退敌的苏繁音,而是在天上飘的吴可珍。 她到现在还以为是玉玑真人故意安排的一场试炼,陈枫顺利过关可把她高兴坏了,满怀希望的望着玉玑真人。“爹~爹~孩儿与陈师兄~”她说着说着扭捏起来,就跟个怀春的二八少女似的。 底下的陈枫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之前玉玑真人万万想不到苏繁音身上藏宝无数,攻击上有心剑和一把不知名的剑鞘,防御上竟然有活的占天龟。占天龟天生便知吉凶祸福,这下他想下手暗算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了。思及此处一时气苦,他第一次被一个小辈弄到如此田地。 苏繁音一没用计,而没借势,就完完全全展露一下自己手中的牌,让玉玑真人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底下巨龟还意有所指的冲着他的方向笑,苏繁音顺着巨龟的目光看过去,目光平静却让玉玑真人看出了几分戏谑与警告的意味。 无端的,心中一紧,好似那小辈真能给他造成威胁一般。玉玑真人身经百战,当时就感觉到了不妙,他也不管吴可珍怎么闹腾,大袖一挥带着她破开虚空而去。 占天龟窝在地下河没有上万年也有数千年,对一切都很新奇。巨大的脑袋左摆摆右摆摆,关键它还话唠。 它和别人不熟,就跟苏繁音熟,话一说起来就特别多特别烦。一会儿“仙子,终海和以前不太一样。以前的海面都被赤霞藻映得血红,现在一片赤霞藻叶都见不到。” 一会儿“万年后的小辈怎么这么弱,老龟估算错了,像刚才那样的宵小我能打十个。” 最后还顺带鄙视了一把没藏好的玉玑真人,“连掩形术都用不好,这就是所谓渡劫期?现在成功飞升的修士一定很少吧。” 没有成功的苏繁音被戳住了痛脚,赶紧扯开话题,“快回我丹田里老实呆着,虽然什么都变了,但人与妖的关系还是始终如一的。” 人与妖的关系不睦占天龟当然知道,私下里还好,陈枫也不是个多事的,但若真让有心人看到并利用起来,它这样没有行过灵契的大妖是会连累苏繁音的。 想到这里它不由自主的缩了一下脖子,把自己慢慢缩小成一小只。闭上嘴趴在甲板上无辜的眨眼睛,装作自己是一只普通小乌龟,在甲板上慢慢的爬向苏繁音。 成精的大妖怪特别是占天龟这种善于测算的,用起掩形术来一丝气息也不漏,方方面面都能顾及到。陈枫看的惊呆了,要不是他见过它的原貌,怕是怎么看都会觉得它是一只凡龟。 只要不是占天龟有意显露,没有人会知道它的大妖原貌。至于方才激战,推锅给若就好了。 秃毛鹌鹑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龟,蹦过去把它顶得翻过去。占天龟兢兢业业仍旧那一脸纯良模样,挣扎着想把自己翻过来。 丹绛是个老实孩子,蹲下去帮占天龟拨正。那老乌龟也不害臊得厉害,伸长脖子讨好的蹭了蹭丹绛的手背,沿着他的手臂就这么爬上去。 赵凌抢先一步,将占天龟抱到怀里。他不知道什么灵契,什么人妖之别,只是敏锐的察觉到这般厉害的乌龟欠缺一个光明正大出现在修界的身份,应当是与那灵契有关。苏繁音在身边,他底气也足很多,大着胆子对占天龟说:“不如我与你行那什么灵契。” 哪只这老乌龟装凡龟装定了,一脸“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表情。再烦它就把头和四肢连同尾巴缩到龟壳中,不管赵凌说什么都不出来。 摆明了是看不上赵凌。 苏繁音看着赵凌抱着龟壳那委屈的小样子也不好说什么,结契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勉强不得。妖族自由惯了,无论是飞禽还是走兽都不乐意受制于人。特别是这种渡劫期的大妖,根本没有半分勉强的可能。 陈枫正想安慰他,但这一会儿功夫御兽门的法船恰好开到进前。御兽门同为玄门大宗,该有的礼数是不能少的,当下也顾不得他的大徒弟,迎了上去。苏繁音和丹绛也一同跟上,就只有赵嫣没跟上去还站在原地轻声安慰他。 御兽门的法船带着虎头标记特别好认,苏繁音上去一眼看到的不是船主孙重霁而是孙重霁身后的李秋阳和陆婉婷。他们两个还是老样子,李秋阳依然是多年前的模样,陆婉婷也是柔柔弱弱没事咳两下的画风。 怪不得回去后陆婉婷没有为难她半分,原来是在这啊。 丹绛也发现了他们,对苏繁音传音道,“好像是李师兄和陆师姐。” 苏繁音点点头,冲对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苏繁音在陆婉婷心中留下了极其恶劣的映像,以至于她看着她的笑容就觉得恶毒极了,直打了一个哆嗦。李秋阳也注意到了苏繁音,对着热络的笑着:“方才我感受到逍遥剑宗真传心法所激发的剑意,怕是本门弟子出事,厚颜央了孙真人赶来。原来是苏师妹和丹师弟,倒是许久不见了,没有事吧?” 李秋阳见她时她还是个凡人,现在半只脚踏入仙门,一时略略生出几分惆怅来。他还听说苏繁音在外面威风极了,入世第一战就连毙两位元阳剑派的金丹修士,呛得元阳剑派修士不敢还手。后又奇遇连连在仙尊遗藏夺得传承,苏繁音的名字算是正式传遍了修界。才出去没两个月,却像是出去了好几年一样经历丰富。 宗门中对苏繁音此人有褒有贬,但他本身是极为喜欢这个后辈的,或许也有些苏繁音是他引进门的缘故。 在他没到之前,苏繁音已经想了好几套开脱的说法,没想到李秋阳根本没看到具体的。也好,少了一大段解释。当下笑着施礼道:“无妨,方才误擒了一海族女子,她的同族来向我要人。妖族一向不喜欢讲道理,就先做过一场。这些都是小事,师妹也没曾想在这里能见到李师兄和陆师姐。” 私下里,她向着陈枫介绍起两人来,省得他一脸茫然。至于孙重霁是不用介绍的,翻江鲤孙重霁可是有名的很。 她又对着陆婉婷俏皮地眨眨眼,“昔日仙市一别,许久不曾见师姐了,倒是想念的紧。” 陆婉婷现在一听仙市这两个词就难过,连看都不想看见她。打喉咙里干笑了两声,草草施礼,算是全了礼数。 听了苏繁音的解释,李秋阳不疑有他,唏嘘起来,“师妹第一次出海就遇此事,还好无事,不然我这个做师兄的也不知怎么向玄光师伯交代。”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过分喧宾夺主了,忙为他们引荐道:“这是御兽门孙重霁孙真人,这是我门苏繁音苏师妹以及丹绛丹师弟。剩下那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陈枫陈师兄了吧,久仰久仰。” 陈枫连连说不敢当。 李秋阳作为玄清座下大弟子,消息比普通弟子灵通了不知多少,自然是知道此番鸿蒙观派了陈峰来夺那风雷塔。他自己是搭了御兽门的法船出来,推己及人,认为苏繁音他们也是一样。 孙重霁脾气古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苏繁音。末了一甩袖子,双手负在身后,一副世外高人模样。 “师妹这次也是为了风雷塔而来?”李秋阳想了想,迟疑着问了这个问题。孙重霁此番要去终海中拜访一位前辈,他仗着和孙重霁有故交,带了蠢蠢欲动的陆婉婷搭了个顺风船,此番目的便是为了风雷塔。 没办法,潇湘子太出名,总让人产生一种一塔在手天下我有的错觉。就算是剑修,也慕名而来一探究竟,万一呢? 苏繁音摇摇头她对风雷塔没什么太大兴趣,黄泉剑够用了,丹绛好像也没啥兴趣。 “那剩下怕就只有和陈师兄有冲突了。”李秋阳称得上一声君子,就算是互相需求有冲突,也是温温和和十分讲理的模样。 这就很对陈枫的胃口,当下也一拱手道:“既然如此我鸿蒙观也不是小气之辈,这风雷塔是一法宝,法宝有灵可以择主。不如李师弟和我等一同前往,风雷塔认谁为主,那便是谁的。彼此之间不伤和气,也可以有个照应。” 苏繁音一听到靠运气择主就心头一跳,心虚的看了一眼丹绛,丹绛则茫然的回望她。 “也好。”李秋阳挺干脆一人,当下就辞别了孙真人,带着不是很情愿的陆婉婷跳到对方船上。 既然都想要风雷塔,熟练掌握一切法宝出现地的苏繁音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传音给陈枫,说了个大致的方向。 陈枫大喜过望,因为苏繁音是有占天龟相助的,当下也不怀疑,驱策法船向目标地点而去。 第62章 吃瘪 除了陈枫在法船内部独自掌舵,剩下的人竟然全完美的组成两两一组。连秃毛鹌鹑都和占天龟腻在一起,噫…… 赵氏兄妹进了船舱,比起苏繁音李秋阳和丹绛更熟一些,毕竟苏繁音前期就跟个鹌鹑似得缩在重华堂,倒是丹绛常被他抓过去打打下手。对于苏繁音的印象仅仅止步于丹绛二十年如一日的叨叨,李秋阳怕贸然搭话引起苏繁音反感,这下重逢就把丹绛抓到一边询问近几个月的事。 甲板上顿时就剩下陆婉婷和苏繁音了。 陆婉婷觉得今天的风儿有点喧嚣,偏偏苏繁音还笑着跟她套近乎,“陆师姐,近来可好。” “无一处不好!”陆婉婷近乎咬牙切齿的回道,她在心中酝酿了许久苏繁音之后会说什么,她该怎么回击好让苏繁音丢脸些。结果苏繁音就温温柔柔的笑笑,从丹田中掏出什么东西,转过身去望着阔大的海面操使着,一言不发。 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似得憋屈极了。 陆婉婷也跟着上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了一跳。法船底下浩浩荡荡的影煞水母成群结队而来,大大小小足有上万之数,数之不尽。围着法船舞动,每一只都带着幽幽萤火,在白日之下依旧明显,一个接一个几乎贴着法船流淌而过。 万千水母游动着迁徙,如同天上银河镶入海面一般,美则美矣却凶险万分。影煞水母是终海中的奇特生灵,凡是被它触碰之物都会灵性尽失,修士妖魔皆不例外。法船由诸多天材地宝和灵玉铸成,一只还好,若是被一群影煞水母触碰到,必然是沉船的结局。 偏生此物还神出鬼没,多是成群出现,见者极少生还。 陆婉婷没看见方才水族围剿的场景,乍一看到成群的影煞水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怕有哪只对法船起了兴趣,碰到法船分毫,他们怕是要沉在这里了。 此类水母并无灵力,游动时如同普通水流一般,若非亲眼所见不易察觉,此刻船上除了她和苏繁音之外一个发现的人都没有。陆婉婷不善结界,此时又无称手法器,匆忙加了一道粗浅结界在水母群和法船之间,正想找李秋阳另行设置,好不让那些东西碰到法船。 转头看去苏繁音正平静的望着海面,一丝慌乱也无。她双指间夹着一片鳞片,极为通透,色泽晶亮,就像一大片打磨好的水晶一般。应该是某种灵力高强的鱼类精怪身上拔下来的,散发着玄奥的气息。 陆婉婷的结界接触到影煞水母,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消磨,眨眼就出了一个大洞。而苏繁音仍旧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死样子,一时怒从心头起,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玩鳞片!” 苏繁音随手打了个响指,陆婉婷捂住喉咙顿时发不出声音。怒气一泄,惊恐万分的抬起头,入目的是苏繁音的笑眼。苏繁音将左手食指抵在唇上,做着噤声的手势,她又指了指海面,“别惊到它们。” 她怕陆婉婷折腾出什么幺蛾子,顺手画了一道定身符偷偷贴在她身上。陆婉婷没有看见,心中更加惊恐,不知道苏繁音施了什么妖法,令她彻底不能动弹。 苏繁音吃够了影煞水母的苦头,它们不仅迁徙时间不定——或者说苏繁音跑终海它们就开始迁徙。甚至还会跳!苏繁音运气最不好的时候,就算借着乾坤锦鲤的鳞片操控海水,一时不慎也有十几只影煞水母跳到甲板上,废了一艘法船,结果那叫一个惨。 终海看似平静内里却凶险万分,一个不好进入乱流,再出来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她闭上眼睛心神下沉,全心操控着海水。方圆千里的海域在她的脑海中构成一幅立体的情景,哪里有暗流,哪里有鱼群,顺便还照顾一下不远处一艘同样正受到影煞水母冲击的散修法船。 单单凭借乾坤锦鲤的控水之能有些力不从心,苏繁音凌空绘制大量水属符文相辅助。一道又一道的符文从她手中倾泻出来,与乾坤锦鲤鳞片两相交替,小心操控,终是没有出岔子。 数不清的影煞水母顺着水流分开,他们乘坐的法船就像行驶在星海之中。虽然影煞水母数量众多但毕竟是有穷尽的,法船航行了极长的一段距离,直到驶出水母群,依然没有碰到任何一只。 陆婉婷如同一尊塑像一般望着这如同神迹一般的旅程,等她能动时还没回过神来。 大面积的操控海水极耗心力,苏繁音缓了缓,卸了符法,将乾坤锦鲤的鳞片收入丹田。又转过来老老实实跟她道歉道:“失礼了。” 陆婉婷因她这么一句猛的清醒过来,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像是抓到苏繁音的把柄一般精神抖擞,“苏师妹,不知是否是小女眼拙,我观你方才所用术法,似有一些青城山正统的气息。” 呦,就是正统啊。 苏繁音就这么干脆的点点头,“正是青城符法。”她说完继续闭目养神,完全不把陆婉婷放在眼里的模样。 陆婉婷本来挖了坑给她跳呢,没料到她回答的那么干脆,记录的术法完全没到位。陆婉婷愣在那边了,好半天才想到问她,你根本没离开过逍遥剑宗,莫不是青城山的奸细不成! 苏繁音无所谓的笑笑,负手在后,指尖动作比划着符文,天地灵气驯服的在她的指尖流淌,只听她道:“我一非夺舍,二非奸细,这些过往师姐一算便知。不过是机缘巧合习得一些青城符法,师姐便将我向奸细上引,可真是令师妹我伤心啊。” 一旁的占天龟时刻留意着此处的情景,一见气氛不对,连忙从龟壳中伸出脑袋,对着此处下了一道禁制。它出手时无声无息,灵力波动极为微弱,又掩藏在苏繁音的灵力中。要不是它主动向苏繁音传音邀功,连苏繁音都没有发现附近下了禁制。 苏繁音赞许的看了它一眼,占天龟一笑,在鹌鹑反应过来之前又缩了回去。 陆婉婷并不知晓,只觉得苏繁音此番作态不将她放在眼里,气极道:“机缘巧合?什么机缘巧合可以习得青城正统符法!你竟敢对我出手!” 她话还没说完,苏繁音出手如电,以指为剑,剑气迸发而出,封了她四围能躲闪的方位。陆婉婷根本想不到她敢对自己出手,抽剑的速度慢了一拍,就被苏繁音一符咒贴在了脑袋上。 封符甫一附上陆婉婷的额头,便将她定在当场。一瞬间陆婉婷双眼放空,一片茫然。苏繁音迅速收手,将手笼在袖中,法诀连变,最后轻叱一声。纯粹由灵力构成的封符之上燃起青色灵火,缓缓渗入陆婉婷的皮肤中。 陆婉婷一阵摇晃,几欲跌倒,苏繁音伸手扶了她一下。她蹙眉摇摇头,露出空茫的神色,“你对我做了什么?” “封了你一段记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苏繁音理了理袖子,笑着解释道,好像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陆婉婷心知不好回忆了一下,真有一段时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封印记忆可是大事,一个不小心就能把人弄成傻子。更令人惊惧的是只要封印未消,日后时不时便能篡改记忆。陆婉婷哪能忍气吞声啊,提剑就砍。 占天龟也是只心机龟,它所制造的禁制外面看不出差错来,就看见苏繁音和陆婉婷在船边看风景。等陆婉婷出剑的时候,顺势把禁制一收。结果在李秋阳眼里就是两个姑娘原本好好的,下一刻不知道为啥打了起来,还是陆婉婷先出手的。 苏繁音挺淡定的,眼见着剑光就要压到眉梢了,眼睛都不眨一下。对战若时占天龟给她的防护还背在她身上,陆婉婷就算砍上万次,能不能突破还是未知数。 李秋阳不知道啊,大惊失色,怕苏繁音真被陆婉婷伤到,忙箭步上前,抽出拂尘轻轻一拨,把陆婉婷的剑挡开。 丹绛也极为担心的过来,把苏繁音拉过去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认她无事。 “陆师妹失心疯了不成?哪有同门相残的道理?”李秋阳斥道。 陆婉婷双眼血红,方才闹这么大动静李秋阳却全然不知,必然是苏繁音动的手脚,多说无益。现在最要紧的是回门派找师长解开封印,看看自己到底撞破了什么秘密。苏繁音修为不如她,反而能先发制人,这之中必然有什么古怪。 苏繁音开始装白莲了,拢袖闲闲道:“陆师姐正和我玩闹呢。” 陆婉婷狠狠剜了她一眼,自顾自生着闷气进了船舱。 李秋阳还想说什么,此时法船扎进一方充满雾气的海域,四周的灵气顿时浓厚起来。这是法宝现世的征兆,他心中知道风雷塔应当就在附近,向丹绛和苏繁音低声嘱咐了一句“小心。” 第63章 风雷认主 陈枫应当也感受到了,法船的速度又快了一倍。那团雾气覆盖的海域极大,又行了许久才道正中。不巧的是,迷雾正中早已经聚满了修士。 一艘又一艘的法船挤在一起,跟下锅的饺子似的把中心塞得满满当当。那些个穷苦又不怕死的修士甚至脚踏飞剑,或者驾驭羽鹤,更有甚者还是游过来的,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这下子法船叠着法船,飞剑夹杂飞剑,灵禽灵兽飞过上空,水里还冒出几个脑袋。每个修士都叨叨几句,张三李四的攀交情,热闹的不像是来夺宝的,反而像是来菜市场买菜的。 鸿蒙观名声在外,不管背地里怎么说,至少明面上是道门魁首,总要给些面子的。陈枫的法船上刻着鸿蒙观的标记,它前面的那些修士见了纷纷操控着自己的法船让出一条水路来,使他们得以顺利进到中央。 苏繁音微不可见的蹙起眉,这次的确是来晚了。人多麻烦也多,比如已经有好事者在正中上空的位置,用空间性质的法器架起了擂台,你方唱罢我登场,就一会儿功夫已经打了三轮了。 为首的正是无尽天那位寒江仙子,毕竟是掌门之女,身穿紫绶仙衣,手持翻海旗。全身上下挂满了法宝,品级还不低。身后金丹期的随从比比皆是,身边更是有一对水狮护卫,一时间无人敢错其锋芒。 无尽天这次是来寻宝增加门派底蕴的没错,只是寒江仙子显然没这个打算。修士越多她越兴奋,此时距离玄门内部门派之间的斗法还有三年,她正愁没有地方可以松松筋骨。 陈枫将法船停好了,这等由灵力驱使的物件倒也方便,说停就停,动也不动。他带着两个弟子从驾驶舱内出来,表情怎一个愁字了得。场内高手众多,又是散修占了大部分。宗门出身的修士还好说些,顾及多些,下手也有分寸。 散修自由是自由,不用受宗门约束。然而散修从修途的一开始就必须争,他们没有宗门庇护,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财侣法地,事事要争,不争则死。现在风雷塔未出,诸修士面上对鸿蒙观还存有几分尊敬。等到风雷塔一出,众人争红了眼,哪里还管什么宗门不宗门。 只是现在虽然灵气极其浓郁,风雷塔却迟迟不现身。就近修士皆左顾右盼,用尽各种搜查办法,却仍旧没有找到风雷塔的影子。陈峰掐着手指算了老半天,同样一无所获,急得团团转,喃喃道:“明明应该已经出现了啊。” 李秋阳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道:“陈师兄莫急,不是有现成的测算高手吗?”说着运起御水诀,从海面上挑起一团脑袋大的水团,兜头浇到占天龟的壳上。又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张黄纸,放在占天龟不远处。 秃毛鹌鹑賊的很,早在看见那水团时就快速跳到一边去,一点都没被波及。在附近抖擞羽毛,扑腾翅膀,可了劲儿的嘲笑刚从壳中探出头来一脸茫然的占天龟。 “怎么了陈师兄?莫不是这龟还藏有什么玄机?”李秋阳对占天龟的能耐并不知情,看着面色古怪的陈峰甚是不解。“哟,它怎么不爬?” “我们已经在风雷塔内部了。”苏繁音蹲下去将占天龟抱起来,替它解围道。 “我们在塔内部?”陈枫的表情有些惊讶。他没有见过风雷塔,鸿蒙观内法宝众多,就连神器也不在少数,对这风雷塔不甚上心记载寥寥。要不是被潇湘子削了面子,连找都不愿意找。虽然附近的确是有鸿蒙观真传的气息,但陈枫根本没往风雷塔上想。 苏繁音点点头,似乎印证她的话一般周围的雾气更浓了。本来尚算清晰的寒江仙子的身影在雾中隐约了起来。 陈枫并没有将修士们的赌斗放在心上,喃喃道:“风雷塔是法宝,而法宝有灵,此番现世便是为了另寻新主。你们认为谁有资格成为风雷塔的主人呢?” “自然是修为高的。”李秋阳不假思索回道。 苏繁音笑笑没说话,风雷塔的脾气古怪,每一世所择之主都有偏差,到了现在苏繁音还没弄清楚择主条件。 跟陈枫一同出来的两个小家伙望着越来越浓的雾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赵凌眼中流露出渴望与好奇,赵嫣与他截然不同垂着眼帘,在白雾中紧紧握住哥哥的手,不肯放开。 雾气愈发浓重,渐渐的连近在咫尺的两人都看不见对方的样子,只能听到彼此的声音。雾气之中的修士纷纷骂开了,呵骂声不绝于耳。 “大忽悠。”丹绛轻声唤她,他没用传音之类的术法,倒像是在确认苏繁音的存在一般。 苏繁音把占天龟放肩膀上,摸索过去握住他的手,回道:“在呢。” 李秋阳和陈枫都在附近,她也不好挑明了说,偷偷传音给丹绛,打趣道:“这么多人抢一个法宝,你要吗?师姐想个法子给你寻来。” 丹绛一听直接把苏繁音给扯过去,生怕苏繁音为了他惹事生非,传音道:“我们不趟这个浑水。”他的声音严肃的不像话,没看见他的脸,倒是有些威严在里面。 下一刻凭空响起一声炸雷,狂风大作。那些雾气古怪的紧,在风中依然十分浓郁,随着风雷之声肉眼可见的流动起来。 开始了。 从东面的方向传来一声怒骂,“哎呦谁打老子!”没人接茬,发话的那人明显也不是省油的灯,直接掏出法器扫荡周围一圈地界。 雾气之中谁也看不清谁,被他波及到的人中也有血气方刚的,一言不合就抄家伙上了,一伙人也不知道在打谁就这么斗了起来。法器这种东西有的近攻,多数都是远程,也不知道哪个倒霉孩子没控制住力道,法器飞了出去打到对面,对面也不甘示弱回击。 就跟传染一样,乱斗从小范围传成大范围,就连苏繁音他们的地方也受到了波及。 占天龟探出头来,小爪子一点,随手下了个结界,轻易就挡住了一柄冲着他们飞过来的飞剑。它四条腿稳稳按在苏繁音肩膀上,幸灾乐祸道:“那蠢鹌鹑找不到方向了。”幸灾乐祸归幸灾乐祸,行动上倒是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低喝一声,脖子伸出丈许,把在迷雾中乱转的鹌鹑也叼过来。 鹌鹑看见苏繁音特别开心,脚踩着玄龟的背部,拿脑袋直蹭她颈窝。苏繁音拍了拍它,开始专心致志捕捉着天地灵气绘制符文,这次的符法有些特殊,仅仅就像一条线一般。她戳破自己和丹绛的指尖,滴血于这条符文上,那条线一般的符文顷刻间被染成了红色。 绘制完毕后,她将这条线的一端绑到丹绛手上,另一端绑在自己手指上。两人之间顿时产生了血脉相连之感,对方在哪里,距离有多远,都能靠着这条线感应彼此距离。 丹绛好奇的拉了拉,因为此符纯粹由灵气汇成,不同凡俗之线,随着他的扯动任意变幻长度。 “这是牵丝,可以持续十二个时辰,这样就不会走散了。”苏繁音也是无奈,她若修为再高点,到达元神期,完全可以有更方便更持久的法子连接彼此,现在只能凑合着用。 丹绛却不嫌弃苏繁音修为低,反倒显得极为高兴。 李秋阳在旁边努力了许久,这次的雾气不同先前。先前还能由飞剑驱散,这次却跟个极为结实的结界似得,完全驱散不了,还有愈发浓厚的趋势。就算将真元覆盖在眼睛上也和肉眼一样,看不清眼前。 此时雾气浓郁,只能听到苏繁音在后面解释的声音来确定两人相距不远。他正想唤苏繁音过来,此时一片混乱,最保险的法子就是几个人都聚在一起,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这时就听到陆婉婷在他身后柔柔弱弱的喊着,“师兄,李师兄。” 李秋阳立刻回应她道,“我在这里。” 原本陆婉婷在舱内闲坐,那雾气如同流水一般蔓进去,就连里面也受到了波及,同样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她觉得这雾来的邪性,很不简单。甲板上有苏繁音,原先她并不打算出去,但是试了多种方法驱散雾气未果后心生恐惧,跌跌撞撞出来找李秋阳。 然而出来后也没有什么不同,两人初时根据彼此的声音辨认方位。搞笑的是两人师兄师妹的足足喊了一盏茶时间,却没有接触到彼此,这才察觉不对味来。 有时候陆婉婷的方向在他身前,下一刻却去了他身后。李秋阳心中一沉,断然呼喊道:“苏师妹可在?丹师弟可在?” 无人回应,就只有陆婉婷听到了他的声音。好像这方天地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别的人并不存在。 李秋阳心知不妙,他将手上拂尘向上一抛。尘尾那些纤毛不断长长,跟藤蔓一般向四周攀爬。拂尘作为李秋阳的法器和他心意相通,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些纤毛像是不知道被什么阻挡一样,渐渐勾勒出一个四方形的空间。他在这空间正中,根本没有什么陆婉婷。 而此时陆婉婷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苏师妹肯定是临阵脱逃了,她这样的修为就算找了她也没有任何用处。” 李秋阳双目一凝,抓过拂尘劈手就挥出一道剑气。 陈枫的腿上一左一右被人紧紧抱住了,按照身高来说应该是自己的那两个弟子。庆幸他们没有走远的同时,心中又隐隐生出不妙的感觉。 那两个小家伙抓得更紧了,他觉得自己的两个弟子可能是害怕了,蹲下去温声道:“是不是害怕了。” 赵凌点点头,低低应了一声,“嗯。” 陈枫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怕,你看你妹妹都没有怕呢。”他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入门的时候我问过你,修途上处处危机,凶险无比,稍有不慎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问你还愿不愿意修仙,你说是愿意的。怎么到了现在,反而怕了呢?” 赵凌没有回话,陈枫继续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看见修士在天上飞,还以为是仙人,羡慕极了。于是舍了家财,不顾父母劝阻,执意寻仙问道。嫣儿跟我说你们是苏道友引荐的,是不是看见人家自由来去,羡慕上了?” “世上哪有简单的事,求仙问道多是拿命来争的。你们现在见的尚不危及性命,还不是真正的凶险。” 赵凌看不见陈枫,仰着脑袋问自家师父,“师父,如果我要修炼到苏仙子那个程度,要多少年岁?” 这下子陈枫还真被问着了,苏繁音这个程度吧也就是金丹期,说难很难说简单也很简单。赵凌要是只是想上金丹期,以他的资质再过五六十载差不多一甲子的时间就差不多了。若是自身努力一点,丹药这等修真资源砸下去,说不得四十载出头就可以成就金丹。 但是难就难在和苏繁音一样…… 谁家金丹修士奇遇连连神器在手还有渡劫灵兽护持的!谁家金丹修士敢面不改色威逼渡劫长辈,这一逼还逼退了两个!前面那条寒江仙子虽然下了一个层次,勉强算她做到好了,后面那条就算她再狂也不敢认的。 作为师父能打击徒弟吗?不能啊。陈枫只得面不改色干巴巴的鼓励道:“只要你努力一切都不是问题。” 赵凌没听出来,真信了,充满干劲的点点头。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抱着陈枫,把头埋在陈枫的小腿上小声问,“师父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修炼?” 眼下情况复杂,陈枫并没有明确的头绪,也不好给他明确的答复。只说,“就快了,等风雷塔认主,不管认的是谁,我们都回去。之后要将苏道友送到天空海那边,最多也就三五天吧。” 他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问赵凌道:“从刚才开始嫣儿就没说话,出了什么事吗?” 赵凌摇摇头,“我和妹妹一直在一起呢,是吧。”他一拉赵嫣,本意是想让她说些什么,然而赵嫣却依旧没有出声。他更使劲了一些,没成想赵嫣很轻易的被他拉到身前,就像没有什么重量。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妹妹啊,就是一个戴着笑脸面具跟他一样高的纸人。 “啊。”赵凌吓了一跳,尖叫一声,赶紧把纸人甩出去。那纸人砸在地上,如同重物落地般发出“嘭”的一声,随后便被浓雾遮掩再也看不清了。不知是不是赵凌的错觉,他甩出纸人的那一刻,纸人脸上似乎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色。 “师父。”赵凌喊了一声,却没有人回应。 “师父!”他又喊了一声,赶紧去够陈枫,结果抓了个空,陈枫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根本不在这儿。在他丢出纸人之后,连陈枫都不见了。 “仙子?”仍旧无人回应,赵凌也不敢走抱着腿坐在原地,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他正在发抖。修界不比凡俗,凡俗中有人打你最起码可以知道是谁在打你,而修界最不缺的就是死的不明不明的修士。 而赵嫣呢,她正处于一片空茫黑暗之中。和赵凌不同,她从一开始就察觉到这片空间只有她一人没有师父没有苏繁音也没有兄长。她曾拥有过天眼,测算过许多事,也见过许多事。心智不同于相同年纪的女孩子,显得极为沉稳,突遭此变并没有显出慌乱来,而是思考着对策。 想了许久却没有任何办法,对方实力在她之上,存心想杀她,她连反抗都做不到。 她只得向前走,每踏一步,脚下就出现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对此她仅仅是惊奇了一下,便继续走。 谁也不知道她行了多久,可能是一天可能是两天,也可能是一旬。一个人的时候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速度,此处时间流逝也乱的很。小姑娘累了就休息一会儿,饿了拿出辟谷丹服用,渴了拿出乾坤袋中的水。水与辟谷丹渐渐减少,直到少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她也没有走出这里。 但她没有停留,一丝犹豫也没有。尽管前面是一望无际黑暗,身边是亘古的寂静,永恒的孤独伴随着她,却不能遮掩她的心。 终于在她耗尽水粮的那一天,有个清脆的声音问她,“你就这么向前走,没有目的也没有结果,何苦呢?” “我是一个凡人。”赵嫣开口,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说话,因为节省水导致嘴唇干裂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她反问道:“不走,又能做什么呢?” “凡人更加没有希望啊。”那个声音继续逗她,“就算给你足够的水粮,穷极一生你也只能困在这里。仙家手段不是你能想象的,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困你一辈子。” 赵嫣并没有停下脚步,依旧按自己节奏走着,“对你来说这是明确的答案,我走不出这里。但是对我来说却不是,没有做过的事情,凭什么断定不可能呢?”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 “那便死吧。”赵嫣笑了笑,她现在憔悴不堪,那笑容却依然美丽。 “诶诶诶,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那声音很不服气,又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也看见外边的修士了,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法宝;寒江仙子来这里是为了快战一场;就连你的哥哥也有变强的*。但为什么你心中什么都没有?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你真吵。”赵嫣连找寻那个声音在哪里的*都没有。 “别走,我可以带你出去。如果我说我要认你为主,条件是你带我去看看这方世界,你愿意吗?”有万千光点在赵嫣面前一点一滴聚拢,风雷塔的器灵浮现在这片光芒中。她的外形也是个小姑娘,梳着双环鬓,穿着一身淡色的齐胸襦裙,身下是一片轻云。她趴在云上,含笑望着因为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而遮住眼睛的赵嫣,显得有些调皮 “行。” 白雾浓郁,雷声不断,外头法器碰撞声和惨叫声不绝,占天龟的结界中却显得平静多了。 “不是老龟我吹,我做的结界稳固的不行,那风雷塔成道时间短,虽有挪移之能,但在我手中连一个人都抢不下来。”占天龟没察觉到问题,趴在苏繁音身上吹嘘,末了还加了一句,“跟那只只会叫帮不上半点忙的丑鹌鹑不一样。” 它刚一说完,四下浓雾迅速退去,没一会儿工夫就退的干干净净,在天幕之中形成一个白色漩涡。众修士都在不知所措的仰望天幕,苏繁音却在数人,除了赵嫣,一个不差。 “稳固的不行?”占天龟缩了下脑袋。 “一个人都抢不下来?”苏繁音说一句鹌鹑就“叽咕”一声,很是解气啊。 占天龟不好意思的缩回了龟壳,测算起来,没过多久,就听它瓮声瓮气道:“那小丫头还活着,好像在天上。” “在天上?”苏繁音也跟着一同向天上看去。 风云聚拢,雷霆褪去,赵嫣手中托着一尊玲珑精巧的宝塔。被一个身穿浅色襦裙的女孩抱着,从那漩涡正中心出来。 雷霆夹杂着电光流淌在她们脚下,大风肆意扬起她们的裙裾。就在万千修士的目光中她们踏着雷霆,踏着流云,一步一步走下来。 第64章 八字不合 风雷塔自身的风雷气息从赵嫣身边的那个小姑娘身上散逸出来,明眼人都知道那是风雷塔的塔灵。 下方的修士刚从迷雾中被放出来,大部分还不怎么清醒,茫然的望着相携走下来的两个女孩子。甚至还有几个在方才打上了瘾,这时浓雾褪去看见对方真容,一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又斗成一团。 寒江仙子反应较快凤目一凝,眸中浮现出跃跃欲试的神色,娇叱一声转动手中翻海旗飞身而上,目标直指赵嫣。 她的想法很简单,风雷塔虽然认主,但若其主下一刻便死了,那便又成了无主之物。 经过方才一事,她对风雷塔的兴趣浓烈了很多。无尽天中的确有许多法宝,但并无一个能像风雷塔这般凝成人形器灵,至多只是呼唤的时候会有感应,能应答。而有记载的生有器灵的法宝,现在无不是镇压一方气运之物。 苏繁音和陈枫同时一惊,纵起两道剑光飞上赶去救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寒江仙子距离太近,又抢占先手,眼见着那翻海旗就要碰触赵嫣。 赵嫣仅仅是*凡躯,哪怕稍微擦到那旗子的边角,必是殒命当场的结局。 千钧一发之际,塔灵轻笑一声,下一刻便裹挟着赵嫣挪移到了陈枫的法船上,顺便还捎上了陈枫和苏繁音。她将赵嫣放下,陈枫他们忙围上来,确认赵嫣无事。陈枫满脸内疚之色,自己徒弟失踪他这个做师傅的却未曾知晓显然不像话。赵凌知道妹妹无事,反而还收了极为厉害的法宝,心中羡慕的同时也为她高兴。 众人正为赵嫣高兴,一个没看住,风雷塔灵就冲着犹在半空的寒江仙子做了个鬼脸,老气横秋道:“小娃娃,心不要太急,该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拍马也赶不上。” 塔灵的声音清脆,嘲讽意味十足。寒江仙子却未曾反唇相讥反而是沉默以对,她手腕一翻,眼中战意翻滚。翻海旗随着她的动作一收一卷,掀起数仗水浪,像是不将他们擒在当场誓不罢休一般。她身后的随从亦祭出法器,一时间宝光滔天,耀人眼目。 她虽然看起来冲动,却不鲁莽,思及方才风雷塔能轻易将他们困住,这次困住她一行应当也不是问题。便向诸修士沉声道:“风雷塔此番认主,假以时日便可成就另一个潇湘子,再不夺可就晚了。” 下方修士这才如梦初醒,纷纷祭出法器。谁不想成为第二个潇湘子?谁不想一朝名扬天下连道门魁首都奈何不得? 修士人数众多,万千法宝祭炼而出,浮在天幕中就如同一幕巨大的网。陈枫手心中捏了一把冷汗,和方才水族不一样,这些修士并不能随意打杀,否则难免留下不好的名声。 李秋阳面色凝重的一撩拂尘,陆婉婷恨恨看了一眼塔灵,脸色发白。 丹绛亦是一头冷汗,他不着痕迹的将苏繁音护到他身后去。 众目睽睽之下占天龟不便出手,省的搭上勾结妖修的罪名,但众人之中反倒是它和苏繁音最为淡定。占天龟的大脑袋靠在鹌鹑身上,鹌鹑歪着脑袋也靠在它脑袋上,一龟一鸟都是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 赵嫣蹙眉望着眼前之景,略带忧色的盯着风雷塔灵,问道:“可有抵御之法?” 塔灵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双手捏诀上前一步,低喝一声:“起!” 随着她的话音,表层的海水拱起来,似有庞然大物从中脱出。其上修士避让开去,不多时一座七层五角的宝塔,破水而出。琉璃碧瓦,形如春笋,外缠云雾,一股浩大之意从塔身散发出来,确是一等一的宝器。诸多水流顺着塔角流下,直连成参差错落的三十多道水幕。 风雷塔威势尚未全开,光是伫立在那里便震慑全场。塔灵从法船上消失,下一刻就站在塔尖上,负手在后,颇有傲视群雄之意:“我虽在终海之下沉寂数百年,但在数百年之前亦是声名赫赫,死在我手下的修士没有上万也有千数。” 她说一句,她的本体便放出一分威势,待她说完时万千法器形成的光幕皆黯淡的伏在底下。仅有少数法宝级数的还在勉力支撑,但宝光也不如之前,就像晚辈怯生生站在前辈身前一般,本来心中踌躇满志的修士们顿时怂了一半。 塔灵满意一笑,小脸上一派天真之色,哀叹道:“法宝可不用遵循修界规矩,修行不易啊,万望诸位珍惜。” 寒江仙子不得不握紧手中翻海旗,她的法宝竟然也隐隐有对着风雷塔呈顶礼膜拜之势。从风雷塔展现出来的声势来看,怕是只有逍遥剑宗紫气东来,鸿蒙观生死镜一般的先天至宝才能压它一头。寒江仙子无意识的咬了咬下唇,眼中神色愈发狂热。 她指着赵嫣高声道:“此女不过一介凡人,资质好坏尚且不知,凭什么有成为风雷塔主的资格?” 闻得此言塔灵单手一挥,周边修士皆提心吊胆的退后一步,没想到她并未出手。风雷塔四层的门訇然中开,几十个修士交叠着涌出来,落在就近一条法船上。被压在最下面的那个修士发出一声惨叫,其余修士面面相觑,都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我给过不少机会的,但是他们都没成功。”塔灵脸上浮现遗憾之色。 “在下如何?”寒江仙子问道。 “一开始就没考虑过你。”塔灵极是喜欢笑的,不少时候都挂着笑脸,“按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我们八字不合。” “那就打到合!” 寒江仙子话音未落将手中旗子一舒便冲了上去,翻海旗毕竟是法宝,也有法宝的尊严。此番更是和主人心意相和,带着决意上前,充满一往无前之势。眨眼便来到塔灵身前,旗尾一卷,就将塔灵卷在其中。 翻海旗对战修士有个优势,凡是被它裹进去的修士皆真元被封,运不得分毫,无往而不利。眼见着翻海旗将塔灵裹挟进去,寒江仙子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问道:“现在合了吗?” 塔灵挣动一下,挣脱不得。但她仍旧笑着,显得极为从容淡定,好似并不将翻海旗放在眼里一般。缓缓道:“这事强求不来。” 赵嫣只知她落于下风,虽然相识不久,但毕竟是她的第一个法宝。两只小手捏在一起,眉头紧蹙,直望着那边。苏繁音看她担心的不得了,蹲下去跟她聊上了,好分散她的注意力。赵嫣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着,眼睛时不时往塔灵的方向望去。 风雷塔本体缓缓旋动,琉璃碧瓦反射天光,上面水迹尚未干透,在天光之下晶莹剔透。第五层的两扇门缓缓打开,寒江仙子心知不妙,身上紫绶仙衣缓缓浮现,将她防的严严实实。 潇湘子昙花一现,风雷塔记载寥寥,寒江仙子也不知道风雷塔的底细。但是紫绶仙衣在防御法宝中是排的上号的,她有七成把握自己无事。 事情却未曾向她所料的方向发展,不过眨眼的的功夫她便置身黑暗之中,唯一的光亮离她有不过百丈距离。她忙飞过去,速度极快,却跟咫尺天涯一般怎么飞都是这百丈距离,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只能眼见着两扇大门合拢,顿时一丝光亮也无。 寒江仙子不清楚自己处境,外面修士可看得一清二楚,寒江仙子连人带旗子毫无放抗之力的被挪移入第五层中。塔灵挣脱束缚,站在原地一脸的轻松伸了个懒腰,笑意盈盈地望着其余修士。 被她那饶有兴味的眼神一看,群聚而来的散修避之不及,四散离开。而唯有寒江仙子的随从留在原地,他们怕掌教真人大发雷霆,自知不敌也硬着头皮呆在此处。 为首那人御剑至塔灵身边,恶声恶气道:“快放了我家小姐,若是让掌教真人知道了,管你是什么风雷塔还是玲珑塔,必然让你宝光破去,灵智尽失,沦为一般法器。”他们平素打着掌教真人的旗号横行惯了,此时也学不会低声下气。 无尽天掌教真人对一般修士而言可是个大人物,塔灵却没什么感觉。眼皮子一掀,风雷塔三层开启,将那些修士通通吸入其中,四散的散修见状跑的更快了。 “那便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塔灵自言自语的回到陈枫的法船上,笑嘻嘻的不正经,正打算让赵嫣那小丫头对自己敬佩崇拜呢。 就听苏繁音在那边道,“这魂祭呢和血祭不同,若用魂祭之法不论如何难搞的器灵敲打一通都能对你服服帖帖的,你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塔灵脚下一跌,心中气极,“小姑娘你这是在搞什么妖法?” 第65章 化形 海上的行程枯燥至极,一丝人气也无。聚集于风雷塔附近的散修四散而逃,落在茫茫终海上可能一辈子也碰不到一次。 陈枫操控法船将苏繁音一行送到天空海海域的边缘便准备打道回府。 天空海的大部分海域基本是属于水族的领域,而妖修与人族修士历来不合,天空海是终海水族的安乐窝,却不适合修士入内。 原本陈枫担心苏繁音的安危,再三要求送她进去,毕竟苏繁音是救过他的人,却被她以目标太大容易出乱子为理由婉拒。陈枫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再劝阻,随她去了。离开前,殷殷切切送了苏繁音一艘小号的法船,是他的私人财产。 小型的法船外形如同一叶独木舟,仅仅只是船身上加了些防御符文,和凡船区别不大,也没有太大的用处。苏繁音不忍拂他好意,笑着接受。 李秋阳只当苏繁音受师门之命行事,并未深究。但这妖族聚集之地凶险万分,他又有事在身,不能随行。他本身没有好的代步工具,于是像不要钱一样掏出丹药符箓这等保命的东西送了苏繁音一打,并叮嘱她小心行事,一切安全第一。 还絮絮叨叨跟丹绛又说了一遍,这一下又耽误了个把个时辰。 末了,他像是再次确认般问苏繁音:“可有化形之法?” 人族与妖族生有嫌隙也不是说老死不相往来了,就像妖族在人间要化作人形一样,修士进入妖族领域也要遵守妖界的规矩化作妖型,以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当然,真有大妖要找茬,把化形之人当场打出原形也是没有办法的。 每个宗门都有不同的化形法诀,多是借用动物或者植物身体的一部分,用对方的气息掩盖自己的人气,将自身化作对方的形态,以达到化形的目的。 打个比方来说借着鲶鱼的须可以化为一条鲶鱼,而人身保留多少视对面妖族的修为而定。运气好说不定能人身鲶鱼尾,运气差点就是一条顶着人脑袋的鲶鱼。 同时,化形为妖族之后修为的上限便是对方的上限,譬如对方是妖修中的金丹修为,哪怕是元婴期的修士,使用的真元也只有金丹期的能耐,元婴沉眠动弹不得。但若是仅仅只有金丹修为对面的妖修就算是渡劫大能也不能拉高半分,不过可以在化形状态下继续修炼罢了。 丹绛睁大一双眼,写满茫然,一副漂亮蠢货的模样。苏繁音则抱着占天龟点点头,占天龟露出一脸呆滞的表情。李秋阳顿时有点不能直视这个小姑娘,人家女修混入妖族想尽办法搞些什么九尾天狐的尾毛,仙鹤的白羽,花妖的花瓣之类风雅之物,她这是想变成一只乌龟? 画面太美,难以直视。 况且在李秋阳看来,苏繁音手中的占天龟不过是一只凡龟。他只当是玄光真人仅传授了苏繁音化形之法,没有说其中关隘,又或者是苏繁音忘了,顿时又担心起来。 他想了想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掏出两截红珊瑚,交给苏繁音。“这红珊瑚是我早年斩水妖得的,也有金丹修为,正合你用。拿去吧,别用这乌龟了。” 苏繁音老老实实的接过,老老实实的感谢。 陆婉婷在旁边看得气极,她知道李秋阳年轻时以弱胜强斩过珊瑚妖。这件红珊瑚枝李秋阳宝贝的很,它多次旁敲侧击的想讨要来做首饰。李秋阳却装傻充愣的不答应,没想到这次想也不想就这么送苏繁音了。 她在一边也看出了其中的一些门道,和李秋阳一样以为苏繁音不懂化形之法。遂“好心”提醒道,“此物是师兄平素珍爱之物,师妹讨要多次都不见李师兄松口,此时随便拿出来怕有不妥。小女手中还有一枚金丹期的蚌精所遗珍珠,苏师妹不如用此物替之。” 苏繁音知道她所说蚌精看起来有金丹期却只是个凝丹失败的伪金丹,拿到手没有问题,真用起来就比筑基小妖怪强上一些。但她这一世有占天龟在手,取几滴血的事情,这圈套对她来说无可无不可。珊瑚枝的确是李秋阳珍爱之物,苏繁音干脆的将珊瑚枝递回,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就依师姐所言吧。” 陆婉婷被苏繁音欺负惯了,凡是对上苏繁音没一次不是吃瘪的,此刻全神戒备对方的后招。没成想苏繁音这次老老实实的上套,一时愣了一下,随后慢慢的嘴角扬起一丝弧度,不多时便染满得意的笑。 遗憾的是李秋阳却没按陆婉婷的套路来走,将苏繁音的手一推,佯怒道:“看不上李师兄?” 苏繁音连声道:“岂敢岂敢。” 李秋阳转怒为笑道:“宝剑赠英雄,美玉配佳人。这玩意儿对我来说不过是过去之事,对师妹来说却是必要之物。况且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还请师妹勿要推脱了。” 苏繁音见他态度坚决,再三推脱反而不美,于是大大方方行了一礼,收下此物。她算是看出来了,李秋阳存了笼络自己的心思,故意拿出这对珊瑚枝。借陆婉婷之口严明此物珍贵,好让自己心存感激,日后再相见不管是攀交情还是叙旧都是极为方便。可怜陆婉婷还被蒙在鼓里,干瞪眼睛显得气鼓鼓的。 李秋阳笼络人喜欢借势且不着痕迹,一旁看了全程的陈枫就完全看不出来,在一边闷闷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由衷感叹道:“你们师兄妹感情真好。” 李秋阳笑着说:“逍遥剑宗弟子皆是如此,此时若是我有难苏师妹必然也会助我。” “好了,时候不早了,师妹快些去吧。”李秋阳拍拍手道:“祝师妹一路顺风。” 陈枫也一拱手道:“苏道友,就此别过。” 赵凌特别不舍得,在他心中苏繁音比他师父还厉害,是他师祖那一档的人物。此一别山高水远,不知何日再相见。尽管不舍,他却没有做主的权利,只能和妹妹一起规规矩矩的道别。 陆婉婷一言不发挽了个剑花,算是道过别。苏繁音也不在意,拉了丹绛登上独木舟似的法船。陈枫的法船渐渐启动,如离弦之箭一般向远处电射而去,眨眼便不见踪影。 天蓝似海,海碧如天。 独木舟悠悠的晃,心爱之人坐前面,苍茫之色中只有他们两人。 丹绛不由心情大好,偷偷把鹌鹑和乌龟都塞到角落去,安静地看着苏繁音摆弄法船的背影。他心中有很多事要问,比如化形之法是什么,但又不忍心破坏此刻宁静,下意识的想拖一段时间再问。 看着看着便不对劲了,有氤氲红雾缠绕住苏繁音的身体,渐渐的似起了什么变化。他第一时间留意到急忙站起来走过去,喊了一身她的名字。 苏繁音转过身来,凤眼微挑顿显无限风流,“怎么了?”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妖化,一层又一层的红珊瑚枝交错生长,构成她的裙摆,像极了一株倒长的珊瑚树。原本素色的衣衫被那些红雾侵蚀,染成红色,就连那一头乌发也在天光下显出红黑色的轮廓来。 海风吹拂她的红袖,她慢条斯理的折断裙下一根珊瑚枝挽住长发,石榴色的指甲长而妖艳。她的扮相和平素大致相同,轻轻问一句“怎么了”,竟带上无尽魅惑之意。 丹绛只觉得心如擂鼓像是要跳出来一般,扭头不敢再看。 可谁知苏繁音并不放过他,走上前扯开丹绛的衣襟。丹绛倒是没有显得慌乱,他直接呆滞了。就这么傻不愣登的看着苏繁音从丹田拿出乾坤锦鲤的鳞片贴在他胸口上,她指尖的温度烫的他脑中一片空白。 等回过神来,才支支吾吾想跟苏繁音说一些于礼不合之类的话,却更为惊恐的发现他的双腿变成了一条铺满闪亮鳞片的青色鱼尾。丹绛不敢置信的动了动原本属于他腿的部位,那条鱼尾随着他的心念不断“啪啪”的敲击小船底部。 他望着自己的手背上的细密鳞片,想站起来却又软倒下去,躺在船上,小声的喊了一声:“师姐?” “我们必须装作妖精过去见一个人,这鳞片的主人是天空海水妖的王,你化妖的时候带着她的气息,水族都不会为难你。”苏繁音向他解释道,边说边把无措的丹绛抱起来丢海里去,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她的衣裙,她也跟着跳了下去。 丹绛适应了这种变化之后,新奇的在水中游来游去。不用龟息术也没有任何窒息感,仿佛他是天生的水妖一般。 相比之下苏繁音游得极慢,不得不用术法相助。就算是这样丹绛也很快追上了她,牵着她的手向前游去。 而令一面占天龟紧跟而上,叼着惨叫的鹌鹑,跃入终海。 第66章 初之树 两人手牵着手游动,游了极长一段时间,周围的环境毫无变化,除了海水还是海水。 天空海之所以称之为天空海,是因为这片海域的海面静如止水,毫无波澜。从空中向下望去,就像在海面上被什么东西挖开后,硬生生安上一大片镜子一般,完完整整反射着整片天空。 他们仅仅是游动在水面下三丈的距离,头顶上蓝汪汪一圈海水,从浅蓝到深蓝,万籁俱寂。苏繁音走走停停,时不时的转变方向。丹绛在珊瑚裙的苏繁音身边游动,他的长发散在水中,鱼尾闪闪烁烁。 初时的新奇褪去,丹绛的脸上开始浮现出困惑的神色。他绕着苏繁音游动,习惯性想说话,结果一张嘴就被灌了满口海水,这才换了法子向一人一龟传音道:“师姐,我们这是要去原初之树那?” 苏繁音正在测算着什么,眉头一皱,拿出一大把算筹散在自己面前,抽空点点头。占天龟在她身边大脑袋左右摆动,嘴中念念有词,像是在跟她竞速一般。 “万罗大陆上所有修士都知道有原初之树,万千生灵由树枝上的魂魄衍化而来。但见过的人却少之又少,只听说原初之树长在白天和黑夜之间,我们应该去哪里找?”丹绛问。 苏繁音一拨算筹,眉头舒展,瞟了占天龟一眼。占天龟脑袋一沉,一脸郁卒,“你这小姑娘怎么算的这么快呢。”它天生便是水族,在水中交流自然无碍。 它干脆变大,把两个小家伙放到自己背上,一边向前游一边解释道:“原初之树事关万千生灵生死,轻易折损不得。早有大能利用原初之树的特性,设阵将此地护了起来。所谓白天与黑夜交界之地,说的便是阵中独立的小世界。设立此阵的大能以幻术扬名,而幻术便需要擅长演算,你发现没有这整片天空海都是虚幻的。” “都是虚幻?” 占天龟的速度极快,四腿一划便是百丈距离。苏繁音在龟背上继续摆弄算筹,初时神色轻松,不断传音给占天龟,修正方向。占天龟悠悠闲闲的往前游,慢吞吞说道:“也不尽然,至少现在这些海水还是真的海水,但你不知道下一刻遇到的海水是岩浆还是别的。高明的幻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身处此地也不知此地真假,加上阵法本身布在满是虚空裂缝之地,一步走错,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然而凡是人为之物必有破绽,仙子便是借着水流在演算其中的破绽,好确定大致的方向。依此找到原初之树的树根,便可追溯到原初之树所在的小世界。” “既然师姐能找,您也能找,那么没人想过毁去原初之树吗?”听了解释的丹绛反而觉得不可思议。 还在奋力游动的占天龟把头扭过来,古怪的看了丹绛一眼,“小子诶,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 丹绛被它看得一缩,不自觉的拿着鱼尾拍着龟背。 占天龟转过头去,缓声道:“一时冲动想毁原初之树的人有不少,什么高喊天道不公的,什么我的爱人死了我要世界陪葬的傻子居多。但其中擅长测算的很少了,成功靠近的更是寥寥无几。原初之树周边还有一层天然形成的虚空禁制,别说凡人,就算是大罗金仙亲至也破不开。从古至今,唯一成功的,也就云遥仙尊一人。” 它翻了一下眼皮,显的有些懒洋洋的,“只是那之后,又是原初之树衰竭,又是虚空禁制减弱,通过禁制传送出去的魂魄锐减。凡世毫无办法,人族妖族魔族三方协商后,各出两位渡劫期的前辈来守护此地,同时慢慢修复禁制。” “不知不觉,已经一万年了。”占天龟正感慨着呢,突然话风一转:“诶,东南方五十里?和老龟我算出来的结果怎么不一样啊?好好好,就依仙子之见。” 之后的行程,当真如同占天龟所言,虚实相交,乾坤相错。眼前之景变得很快,前脚还是海面之下,下一刻便处于深海。前一秒前方空无一物,没一会儿便能凭空生出一群旋风状的鱼群来。 更有甚者突然冒出来一头海底巨兽,对着两人一阵呲牙咧嘴。好在占天龟本身自有一股威慑气息,一路行去倒是无物敢犯。 而幻术则纷乱的多了,占天龟再是担心不过,时刻留意着自己背上两人的动静,就怕他们一个不小心迷了心陷进去了。观察的久了,才发现两人中没有任何一个中招的。苏繁音正在摆弄算筹推算前路,演算时心神守一不易被迷惑,这还好说。丹绛单就是看着她摆弄,就像苏繁音是最好的清心咒一般,也没有任何被迷惑的迹象,这倒是神奇。 唯有鹌鹑时不时站起坐下站起坐下,两只翅膀扑闪的快飞升了,在海水中左摇右晃像是喝高了似得。 占天龟忙把它叼起来塞自己龟壳里去了,省的它一个激动掉出去,跌到虚空裂缝中那可就不好找了。 他们已经步入幻阵深处,苏繁音测算的速度越来越慢,神情凝重,常常有一炷香时间都没有任何进展的情况。那些竹制的算筹静静浮在她身前,好多次她伸出手又放下,最后竟然不知道怎么拨。 占天龟呆在原地,脸上的神情和苏繁音如出一辙的凝重,想迈腿又不敢迈,“仙子,我们好像都算错了。”他们身前与身后全然不在预测之中,换句话来说中间一定有一步走错了,或者走多了。这让占天龟这样一个靠预测为生的种族不禁生出些许郁闷之情,喃喃自语道:“老龟来过几次,未曾出错过啊。” 天空海这片苏繁音虽然来过许多次,可幻阵却不是一成不变的,上次的经验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反而是迷障。苏繁音两指并拢捏起一根算筹,想了想闭起眼睛。 还没等她开启天眼,就有人拍了拍她的头顶,强行打断了天眼的运转。 随后有火光在海水中燃起,就像神迹一般,一片一片,铺成一道火焰笼罩的道路。 占天龟高度戒备,神识外放,瞬息之间扫荡千里的海域,却什么都没捕捉到。这就意味着来者修为远在它之上,它却对对方一无所知。“仙子,老龟无能,不知来着何人。” 它刚想跟苏繁音说什么,就被她笑着打断了,“跟着那火焰走便是了。” 丹绛蹙眉,也跟着劝道:“这火来得古怪,只怕是幻境作怪。我们跟着走,未必是正途。” “无妨,是我的一个朋友。”苏繁音索性算筹也不要了,将算筹全抛出去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凤凰的轻笑声。 她拍拍玄龟的背,“跟着走吧。” 死马当活马医,占天龟尝试着踏上火焰,和凡火不一样,那火焰温暖而柔软,并不炙人。它稍微放下心来,想想也是,修为在它之上并且能让它察觉不到的人物,一根指头就能捏死这一伙人,何必设计? 火焰在水中燃烧,淌过深渊,淌过海沟,照亮远方。在珊瑚树上起舞,在鲸鱼的尾巴上点亮。跟着那跃动的火焰走,一路上如有神祝,既无幻影也无挪移。安安稳稳,很快便看到一根长长的,泛着亮白色光芒的巨大根须。 火焰在那条根须之前跃动了三下后熄灭,就像是与诸人道别一般。 “诶,前辈!”占天龟还想挽留一下,结果来人却走的毫不留恋或者说根本没有出现在它面前,它转而向苏繁音抱怨道:“仙子,你这个朋友相当厉害啊,什么时候也让老龟我认识一下?” 苏繁音笑笑没有说话,反而是丹绛一脸纠结,将恢复神智的鹌鹑从龟壳中捞出来,抱在怀里。 剩下的路程占天龟也帮不上忙,缩成一小只游到苏繁音头上。苏繁音拉着丹绛,贴近那光华四射的树根,叮嘱他道:“靠着走,千万不要碰到,也不要弄折。” 树根向下蔓延,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密密麻麻。丹绛很多次都将将碰到,好不容易才避开,心中疑惑愈发浓郁,也愈发期待。按这趋势来看,原初之树应当是一棵倒长的树。 两人向下游,在纠缠的树根之中穿梭。除了根须的光亮,周围漆黑一片。他们不知道游动了多长时间,在某一时刻竟然破水而出。 丹绛没想到天空海的底部便是这个世界的海面,纯粹的白色作为天幕,纯粹的黑色作为海洋。海与天之间,距离他相当远的地方,生着一株发光的树。它一半的地方枯死,另外一半生机勃勃,就像毛栗子一般,乱糟糟长着枝条。它的每一根枝条,每一片树叶上都满是魂魄,散发着温和纯粹的气息。 到了。 第67章 师娘 海面以上全是纯白的天光,海面以下是漆黑的水,一黑一白将世界分为两极,而原初之树便在此静静驻立。 它的根系庞杂,覆盖整片黑色的海域,它的同样伞盖巨大,几乎蔓延了大半个天幕。无数魂魄发着幽幽蓝芒,从树那繁盛的一面分离,带着朦胧的光尾,融入虚空之中。而枯死的那面则一片死寂,满是萧瑟之感。 或许是来得正巧,那些海面以上的纯白颜色正缓缓融入漆黑的海中。初时仅仅是一小片,渐渐渐渐侵蚀入更大的海域,黑色与白色泾渭分明,到最后黑色蔓延到了天上,而白色沉入海中。 黑白颠倒过来,白色的水与漆黑的天,魂魄的光点如同莹莹星光,依着玄奥的轨迹,飞散着布满天空。 “这就是……原初之树……”丹绛望着这瑰丽的情景喃喃道。 “哪里来的小鲤鱼,我不认识你。不会是被被海流卷着误打误撞进这里的吧?可怜的,没有什么特殊的经历你根本回不去。也是你运气不好,要是早些日子来那条心肠很好的大鲤鱼说不定看在同族的份上能把你送回去。可是现在,她就要渡劫了,自己都顾不上,你也别去烦她了。唔……好硬。” 丹绛循声望去根本没有人,只能看见一只油光水滑的深色海獭仰躺着漂浮在海面上。它胸前垫着一块石块,两只胖爪子正抱着个贝壳,往石头上磕。本来水面一片漆黑,它并不显眼,现在整片海水化为白色,想不看见它都难。 它磕着磕着忽然眼前一亮,手舞足蹈起来,“嘿,珊瑚姑娘!你的朋友牡蛎还好吗?她是不是答应我了,拉不下脸才让你来找我?” 也不知它想到了什么,两只爪子捂住脸,左右扭动起来,连手中的石头掉到了海中都没发现。“我就知道小牡蛎不舍得拒绝我,我应该怎样去见她呢?哦,天呐,这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 事实上苏繁音什么都没说,海獭也能自言自语接下去。看它还有继续沉浸在自己幻想里的趋势,她面无表情的戳破这只喜欢脑补的海獭,“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位珊瑚姑娘,我想你认错了。” “不可能,这片水域没有别的珊瑚精了!”海獭的两只小眼睛定定望着苏繁音,固执的说。 “可是外面有啊。”苏繁音指指丹绛,“我和他一样,从外面来。” 海獭揉了揉眼睛,有些生气的模样。这时候它才发现自己的石头掉了贝壳还在,伤心的抱着贝壳捂住眼睛。“你们这些修炼不久的小妖怪,怎么都喜欢化作人的模样。要知道在我眼里,人类都长得一个样子,再细一点我也只能分清楚男人和女人。” “哦,今天我的小牡蛎也没答应我。”它的语气遗憾至极,行动上却没有任何遗憾的表示。左右看了看,将苏繁音肩膀上的乌龟抱了过来,充作石头,继续磕它的贝壳。 占天龟也是个好脾气的,随便它用来做什么,也不探出头来,就当自己是一块石头。 苏繁音心说你这是想吃掉那只牡蛎小姐吧,换了个话题问道:“方才你说有一条大鲤鱼要渡劫,是乾坤锦鲤吗?” “乾坤……锦鲤……”海獭露出思索的神色,“好像人类是这么称呼的,我们一般叫她大鲤鱼。对了,气息和你身边那只鲤鱼精一样。哎呀,你们外面的妖怪总是喜欢按着人类的方式活着,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苏繁音就当没听到,反而笑眯眯的问海獭,“现在大鲤鱼是在原初之树当值,还是在白鹿岛上?” “你竟然知道的挺清楚。”海獭想了想,说:“黑白交替,六仙轮换是这里的规矩。白天黑水的时候是大鲤鱼当值,现在黑白交替,大鲤鱼不是在白鹿岛上,就是在回白鹿岛的路上。”它还在砰砰砸着贝壳,苏繁音招了招手,往记忆中白鹿岛的方向游去。 占天龟探出头来,一嘴把贝壳咬碎了,游到苏繁音身边。眼神不好的海獭显然没想到一块石头变成了乌龟,抱着被咬开的贝壳,一张圆脸显得呆呆的,直愣愣看着占天龟渐行渐远。 “师姐,我们为什么不御剑?”丹绛想不通,鱼尾虽然游得快,速度到底不如飞剑。 “我们两个的化形粗陋,若是御剑飞行这化形术估计是撑不住的。别看这边的海水平静,也没什么人烟,真正厉害的都潜在水底下。在这里暴露人形保不准有什么妖族大能察觉到,来找岔子。”苏繁音解释道 占天龟也满肚子愁绪,探出头来又缩回去,如是三五次,苏繁音问它,“怎么了?” “仙子无所不知,应该也知道白鹿岛上驻扎着人族妖族以及魔修中的大能。”占天龟慢吞吞道。“若是起什么冲突,老龟我……” 占天龟的意思是它保不住她,丹绛想了想苏繁音的作风,抱着鹌鹑,同时也是一脸紧张的望着她。 “你们两个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去挑事的!”苏繁音忍不住辩白,这下子连秃毛鹌鹑都露出不相信的眼神。 丹绛当然没有因为她的保证而松口气,以苏繁音的一贯的表现来看,不搞大事才叫不正常。向前一步拉住她的手,生怕她跑了。 他们那个位置距离白鹿岛极近,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登上去。丹绛那边却出了事,他的鱼尾巴在水中自如来去,到了陆地上那就是灾难。苏繁音单手一撑就上去了,丹绛扒着岸边的岩石,扑腾了半天没上去,正着急呢。 上了岸的苏繁音顿时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把占天龟也留在原地,“你们在这里乖乖呆着,我去去就来。” “师姐!” “反正你也解不开化形术。”苏繁音拍了拍他的脑袋,看着丹绛一脸气愤,想上又上不来的模样,心生一股极为爽快的感觉。 “师姐!” “别喊了,再喊把别人招来,谁知道你师姐会不会出事。”苏繁音理了理自己的长袖,笑嘻嘻的说。 丹绛倒是不喊了,愤愤盯着她。胖鹌鹑得意的啄了丹绛脑袋一口,大摇大摆的就要跟着苏繁音进去。 虚空响起一声女人的轻笑,“有朋自远方来,怎有过门不入的道理?”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丹绛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住,整个人悬浮起来,青色的鱼尾无助的摆了摆,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下轮到苏繁音紧张起来,向着虚空中抱拳道:“前辈,我等不告而来确是我等的过错,只是这全是在下一人的主意,与师弟并无干系。” “哦,那不打紧,便一起进来吧。” 苏繁音感觉到一股大力将自己托起,承载着自己和丹绛从空中行过。行动之间毫无灵力波动,的确是大能行径。占天龟不敢落后,忙叼了秃毛鹌鹑跟上去。 两人向下俯瞰,只见白鹿岛上灵泉浇灌,各类仙芝灵草遍地,个顶个都是上号的仙材。随便取一株放出去,便能让众修士抢破脑袋,在这却像杂草般不值钱。 岛上亭台楼阁,曲桥水榭不一而足。光是面积,便有千里之大,更远处一些地界被云雾环绕看不真切,可能是别的修士的地界。两人飞过重重宫阙,在一片湖泊旁停驻。 外头是隆冬时节,这处却像是仲夏一般。万千荷花争相怒放,抖擞荷叶。一层叠着一层,将整个湖面铺满。荷花婷婷如少女,荷叶翠绿如碧涛。 湖心有一座白玉亭,亭子四面帘幕低垂。有两个窈窕女子坐在亭中央,一人抚琴,一人跪坐在旁。因了帘幕阻隔具看不清模样,偶尔清风反动帘幕,才能令人短暂的窥见二女乌发如云。 那琴音通透而沉静,闻之如聆仙乐。 丹绛看了看四周,只觉得万分眼熟。他低下头小声问苏繁音道:“师姐,这里真像昭宁湖,莫不是其中居士是师父的知交故旧?” 他不说还好,一说那琴音发出“铮”的一声,断了。 丹绛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对面修士不高兴。 水湄怔怔看着手下断掉的琴弦,良久才回过神来。定了定心神,素手拂过,那白玉琴便恢复如初了。水露侧着小脑袋望着母亲,只听水湄抖声问:“你们的师父……是谁?”她的心中既期待又酸涩,这才发现时隔多年,她自以为的忘却全是骗人的。现在既生怕听到那人的名字又怕听不到,更怕那少年口中的昭宁湖早已易主,天上地下再无此人消息。 苏繁音上前一礼,沉声道:“玄光座下大弟子苏繁音,拜见师娘。” 第68章 渡劫 “玄…光……玄光,玄光啊……”水湄喃喃念着玄光真人的道号,每一声都含着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情意,她一时间竟不知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那一别太久,久到记忆中彼此的面容都已经模糊。她忘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也忘了玄光年轻时的样子。容纳原初之树的小世界与外边不同,黑白交替的时候足有半年的永昼,半年的永夜。时光就像静止一般,修炼,修禁制,日复一日爱恨两消。 随着渡劫之日将近,她本以为自己心中只剩下大道。然而当她察觉白鹿岛上到自己的气息,神念探测之下听到有少年焦急的喊着师姐的时候,心还是难以抑制的被触动了一下,虽然细微,但却是切实存在的。 这还不算,那两个年少的孩子带来了故人的消息。待苏繁音念出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人的道号时,她这才发现,所谓忘却,不过是自欺欺人。 水露正在被她娘亲逼着练字,她没有完全化成人形,一条鱼尾巴叠起来摆成跪坐的样子。就感觉怎么都不舒服难过极了,一手烂字写的歪歪扭扭,心中猫挠似得想回水里浪。这时见了水湄的样子,也被惊在当场,望着母亲,不敢说半句话。 水湄的眼中聚起水汽,嘴唇颤抖着问:“你们是玄光的弟子?” “是。”苏繁音平静的回道。 丹绛脸上吃惊的神色未褪,给她传音问她,“师娘?” 苏繁音也干脆的回了他一句,“是。” “他还好吗?”水湄问道。透过帘幕可以看到她的影子站起来,踱到帘幕边缘。隔了这么远苏繁音都能感受到那股翻腾不已名为思念的情绪,一时心中喟叹,直叹命运弄人。 “师父很好,思念师娘,只是不敢来见。”苏繁音从丹田中取出凌月剑,郑重的双手托住,向湖心亭走去。她每走一步,池中便跃出一条鲤鱼托住她的秀足,转而扑腾到湖中去。这般一步一步走到水湄面前,弯腰将手中剑举过头顶,道:“师娘有触物而通晓往事的本事,徒儿嘴笨,怕弄巧成拙,特意借了师父的凌月剑。往昔种种误解,师娘一试便知。师父的心意,皆在剑中。” 帘幕中探出白如皓月的手腕,水湄伸手接过,温柔的抚摸着剑身铭文。有水滴落在剑身上,一滴两滴,不一会儿便连成一片,跟溪流一般。 苏繁音听到水湄吸鼻子的声音,心中也跟着酸涩起来。 水湄摸着凌月剑,那剑和昔日分别的时候一样锋锐无匹。岁月并未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一下子能回到了他们一同练剑的时候,耳边还能听到那个师弟一声一声喊着自己师姐。 她收拢情绪心神下沉,就看到一张可怖的脸。那张脸上全是脸上布满烧伤的痕迹,整个左脸颊布满狰狞盘虬的疤痕。更有一道刀疤从左眉划至右嘴角,鼻骨碎裂,左眼已经瞎了,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并不为过。她并未被吓到,只是泪水涌的更厉害染湿了脸颊。 那个人的轮廓是如此熟悉,高大挺拔,在战时固执的挡在她身前。只是眼神变得太多,记忆中的人永远冷静而沉凝,万万无这般悔恨与落寞。他叹息着将手放到凌月剑上,极为巧合的,玄光的手和现在的水湄重合,虽然隔着无数时空,但仿佛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 “凌月曜日同炉而铸,如今凌月剑在,曜日剑失。”玄光扬起头,水迹顺着他的下颔低落,滴到剑身上,轻声道:“水湄啊……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所有误会所有过去在这一句话下都显得不重要了,来过或是未曾来,分开或者曾相聚,携手还是久别离。他们秉持着同一份思念,做着同样的动作,流着同样的泪水,两颗心从未分开过。 “我也好想你。”水湄抱着剑,缓缓跌坐下来。她一边哭,一边露出笑容来,心中所阻去了大半,竟是从未有过的畅快。金色的真元如同一缕一缕雾气一般缠绕着她的身体,天空中传来隐隐雷鸣之声。随后天地灵气疯狂涌动,罡风骤起,满池荷花凌乱,莲叶被风刮得翻过来。那黑色的天幕中雷云聚集,闪电蜿蜒,像在酝酿什么滔天的灾难。 一切发生的太快令人措手不及,水露还未曾见过这样的阵仗,本能的担心母亲。忙站起来,可是她忘了自己还是鱼尾,根本过不去。 苏繁音眼疾手快冲进去将她抱出来,水露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扒着苏繁音的胳膊问:“是你,我娘怎么了?怎么了?” 雷霆鸣响,一声响过一声,到最后就像在人耳边炸开一般,震耳欲聋。伴随着隆隆雷声,黑色天幕之中凝成一座闪电环绕的金色牌坊,牌坊之下仙气飘飘,祥云缭绕,和下一层可怖的雷云形成鲜明对比。 “要渡劫了!”苏繁音对着水露的耳朵吼,这时候谁都听不见,耳边只有雷声眼前只有电光。 占天龟一脸凝重,它虽然有渡劫修为,和毕竟不是神龟。凡世的一切神通法术对它来说都跟挠痒痒一样,但是天劫之下它却没有任何把握。顷刻之间,它在自己身侧布了不下百数的结界,又见风而涨,显出数十丈丈大小的原型来,将那些小崽子一个个护到自己身下。 它还是放心不过,仍旧在不断布置结界,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占天龟那边几乎变成了一个大大的茧。 水湄感激的望了一眼占天龟。 此时电光一闪,黑云之中降下水缸粗细的雷霆滚落下来,在半空分成两道,一道直劈水湄一道却是冲着苏繁音来。 水湄左手凌月右手曜日,她将双剑往天上一抛,双剑互相纠缠着旋转,替她形成一片屏障堪堪抵住削减了一半的雷劫。她顶着罡风,顶着雷霆,向上疾飞。鱼类渡劫与修士不同,只待越过龙门化龙飞升,劫云自退。 结界光华大放,碎裂声一声接着一声。占天龟吓得脸都绿了,就它自己清楚这雷劫的威力,忙卷起这些小家伙们跑到千里之外。它给苏繁音传音道:“仙子,你这是捅过天吗!” 苏繁音回它道:“没有啊!还没来得及!”她本来还想再耍些嘴皮子,说一半就噎住说不下去了。下一波雷势已经酝酿而成,如同星河倒坠落一般滚滚而落,霎时间整个黑色天幕两如白昼。又有无数电龙张牙舞爪缠绕在雷柱之侧,这回竟然只象征性分出一道电龙劈向水湄,其余所有雷光都朝苏繁音涌来。 苏繁音当然想不到堂堂天道竟然能无耻成这样,正在渡劫的人不管,专门抓着她劈。对于天道来说能插足凡间的时候少之又少,此时水湄渡劫,简直是干掉苏繁音绝佳的时刻。 占天龟残余的结界顷刻间便被轰碎,整个龟壳笼在雷光之中,待雷光褪去后只见被雷霆击中的背壳被打了个大窟窿,壳下面焦糊的血肉暴露在空气中,时不时涌出血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肉味。占天龟痛叫一声,缓缓倒下,倒下前用尚且残留的神志将自己挪开,好不压到苏繁音他们。 它的痛呼被雷鸣声压过,下一波雷霆滚动在铅云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可怖。 “占天龟!”苏繁音从占天龟庞大的身躯之下脱出,剑光暴起。然而无论她分出多少剑光,在那滔天的天威之下都如同沧海一栗,渺小的可怜。她闭上眼睛,丹田中金丹颤动,仙尊剑鞘悬浮在她身前。她的战意与仙尊的战意一同释放,一浪一浪,渐渐同调。 她的身后渐渐浮现出和此时的她一模一样的执剑巨影。 庞大的灵气涌入她的身体,冲刷着她的金丹,片刻之后金丹上满是裂缝。她的头顶浮起一团雾气,凝结成桥梁的模样,她在拼命做着最后的努力。 丹绛也急忙跟着跳出来,查看它的伤势。 而这时水湄才行至罡风处,鱼跃龙门古来少有,哪是容易的事。虽然大部分雷霆冲着苏繁音去,但她依旧是要面对三重罡风和一层雷云。她显露出自己的本体,这才勉励对抗着罡风。本来便没有任何渡劫准备是她,又时刻留意着水露一处,此时看见水露那处有变。心神不稳,一时不查尾巴被罡风擦过,顿时整段鱼尾被切断,从天上掉下来砸到地上,鲜血如瀑。 水露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她望着断尾的水湄,倒下的占天龟和犹自抵抗却显得无力的苏繁音,什么都做不了。 而在她的泪眼中,又一道比之前两次加起来还要可怖的轰雷,滚落了…… 第69章 化龙 狂天真人正在和修竹居士谈天,两人在梅树下论道三天三夜。等到座前茶碗都飘满了花瓣,都没争出个对错来。 到最后谁也不服谁,正想撸袖子开打。白鹿岛上一共就这么六个人,连个鸟都没有,除去两个轮值去修复禁制的,统共就剩下四个能喘气的。妖魔玄门,法理不同是常有的事,这不法宝都祭出来了,忽然铅云汇聚,接着就是晴天霹雳,一座纯粹由灵气构成的金色牌坊,在云显现。 “何方道友在此渡劫?”狂天真人眉头紧蹙,原初之树在侧,并不适合渡劫。虽说不会对原初之树形成什么影响,但对尚未完全修复的禁制来说,万一天雷击中,那就是功亏一篑。 “龙门显现,怕是水湄要化龙了!”修竹居士也皱起眉,一脸凝重的望着天上雷云滚动。他亦是妖修,平素与水湄走的进。渡劫不是去买大白菜,说渡就渡,哪怕水湄出身是接近仙兽的乾坤锦鲤,化龙与她来说也是一道坎。 据他所知,水湄此前心境有瑕,于升仙之事上更像是憋着一口气,只是心境之事怎么说呢,越是在意越是破不开。此前的准备自然是没有的,算算日子也不是最后的时间,此时匆匆引发雷劫,必是有变。 狂天真人也想到了这处,转过头来看见修竹居士也望着自己,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担忧。 两人正想动身赶往水湄处,恰在此时,一片白羽乘风而来,狂天真人下意识摊开手,白羽堪堪落到他手中。当下他便凝神闭目,白羽在他手中化为一团丝线,逐字逐句在空中铺展开来。 “媚仙儿?”修竹居士问着。媚仙儿是正在原初之树那儿当值的魔修,和狂天真人同时来此。三百年来,修竹居士都没怎么与她打交道,仅仅是听说此女擅长占卜与媚术。 狂天真人点点头。 那些丝线铺开来只有没头没尾一句话,“天罚,切莫轻举妄动。” “什么意思?” 狂天真人长叹一声,沉声道:“这天劫不是对着水湄仙子来的。” “那是?” 苏繁音飞遁而出,雷云跟着她走,丈许粗细的雷柱一道接着一道劈下来,道道都如同苍天震怒。 那天劫是冲着她来的! 玉如意出,玉如意碎。 龟甲符出,龟甲符破。 仙尊剑鞘飞掠而起,大败而归,身上灵光微弱。 天地之威浩浩荡荡如海水铺天盖地倾覆而来,没一会儿苏繁音将自己能用的都用上了,雷光却威势不减,直逼眼前。仓促之间无法布阵,只能抱头鼠窜。 苏繁音知道天道无耻,却没想到天道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她帮水湄渡过几次劫,本以为这次万无一失,没成想天道借着水湄的雷劫,直接奔着她下手。水湄根本不会在此时渡劫,她猜测是因为这般修为的修士暗合天道,心智也容易被影响。又刚解开心结,最是容易被天道浸染的时候,这才在毫无准备之下仓促应劫。 那些雷柱一路穷追不舍,越来越快,越来越狠,誓要将她毙于当下。到最后整个天幕亮如白昼,甚至空气中也散布着诸多电弧,噼里啪啦惊的人头皮发麻。 唯一令她欣慰的是这波天劫真就冲着她一个人来,她这一跑谁也波及不到。也亏得她跑路跑习惯了,一手剑遁出神入化,万千剑光裹挟着她的身躯,转瞬千里。可饶是这样,仍旧被雷柱险险擦过,黄泉剑蜂鸣一声,剑光闪烁忽明忽灭,速度也是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她不慎被雷柱擦过,亦是凄惨极了,珊瑚裙摆被击碎一半,外露的手臂上满是焦糊痕迹。一个指节直接碳化,她干脆以手为刃将它斩下,从断指处抽出丝线,至尊道体飞速修复那处残缺。 起先天雷和天雷之间尚有一段时间间隔,可随着时间推移间隔越来越短,有些时候甚至仅仅是呼吸之间。 黄泉剑与苏繁音心意相通,她能明白在这样逃下去必是断剑的结局。她干脆停下来,静静浮在空中,明明是必死无疑的局面,却忍不住对着天空发笑。 铅云厚重,那墨色的云被雷光浸染,生出些旖旎来。电光一明一灭,像是人的呼吸。这次雷柱迟迟不落,在酝酿什么可怖的灾难,又像是猫戏老鼠,胜券在握一般。对于天道来说,苏繁音可不就是一只老鼠,东躲西藏,弱小可恶。 “你笑什么?你不怕吗?”凤凰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依旧是那般清贵而艳丽,他问,“这次是天道授意紫霄真君亲自出马,我不方便出面,否则诸神必定起疑,你有可能会死,不害怕吗?” 苏繁音摇摇头,眼中笑出了泪花,她指着天空,道:“会死的境地多了去,现在的情景可不多见。你看看天道气急败坏的模样,仅我一人便能将它逼到这步田地,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她话音一落,心底响起一阵轻笑,凤凰被她逗笑了,“你这傻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嘲笑天道。”凤凰话音一顿,赞同一般道:“不过,跟着你的确很有意思。” 须臾之间苏繁音的身边火焰飘摇,就像一朵又一朵花在半空中怒放。火焰驱散电光,行经之处具是温暖。凤凰在半空中显出身影,依旧模糊着面容。他身材高大,伸手将苏繁音抱了个满怀,问她:“我的姑娘啊,是否愿意将身体交给我?我将成为你手中利剑,替你驱散阴云。” “是要用神降之法?不是说不便出面的吗?”苏繁音问。 凤凰扬眉一笑,戏谑道:“神降的法子影响小些,三千大道亿万仙神,只要不照面,都认不得的。” 神降之法顾名思义便是引导天神的意识入体,以此来达到借用神力的目的。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若是入体的东西贪念一起不愿离去,原主的意识只得一直沉睡,直到寿元耗尽。苏繁音想都没想摊开双手,全然一副接纳的模样。 “很高兴你如此信任我。”凤凰满意的笑着,他的身影扭曲,化作一团红雾,一点一点融入她的身体中。她感觉有一股霸道至极却又小心翼翼的意念在接管她的身体,一丝一丝引导着她的意识沉睡。 在苏繁音彻底陷入沉睡之前,叹息一声,“可惜你却不信任我,凤凰啊,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凤凰的意念一抖,但下一刻已经全然接管了苏繁音的身躯。待她再度睁开眼睛之时,便已经是凤凰了。滔天的火光在她身侧起舞,与此处的雷光呈势均力敌之势,“她”身居于火焰正中央,一如火中帝王,神色却反常的惴惴不安。 此时铅云中破开了一个大口子,吐出一个其貌不扬的硕大雷球来。那雷球看起来速度缓慢,飞得颤颤巍巍,却在须臾之间带着极为恐怖的气势直接出现在“苏繁音”身边。 “她”神色一顿,收起不安的情绪,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指,轻轻点在雷球上。那雷球凭空炸裂,没有声音,只有亮彻天地的白芒。周围的空间瞬间撕裂开来,一片又一片黑洞洞的裂缝不知通往何地。 光芒散去,“苏繁音”毫发无损的站在原地,连姿势都没有变。火焰缠绕“她”的身躯,流经她暗红的长发,“她”向火中虚抓,缓缓抽出一把火焰缭绕的长剑。 “她”极为随意的将火焰长剑朝天一挥,火焰如怒龙一般直冲云霄。一点就着,烧尽任何能触碰到的事物,云层之中满是火焰,雷声瞬间熄灭,电弧闪了两下,也哑火了。“她”连看都不看,挪移到了水湄身侧。 那些火焰温顺构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为“她”隔绝了大部分罡风。“她”沉默的飞在水湄身侧,不说话也不回护,只静默的望着水湄。 水湄在“她”的目光下,咬紧牙关紧紧跟随,罡风依旧猛烈吹断她的鳞片,削去她的鱼鳍。就这般进三丈退一尺的前进,缓慢而艰难,到最后的龙门前血肉模糊已经难以看出曾经漂亮的鱼形。这是所有鱼类的必经之路,半点偷懒不得。 她近了,更近了,那道蛇族鱼类都梦寐以求的龙门近在眼前,仿佛能触摸到一般。她却近乎脱力的往后面滑去,她的意识一模糊,那到因她而显现的龙门也跟着模糊起来,眼看着就要消散去。 “苏繁音”恰到好处的托了一把她的鱼身,将她推到龙门之后。 下一刻,龙吟之声响彻天地,浮云朝拜一般聚拢而来。一条千里之长的夭矫青龙,身缠轻云,脚踏长风,盘旋在云层之间。 脱胎换骨,青龙初成。 第70章 元婴 清风徐来,满池粉荷随风摇曳。 花开灼灼,荷叶连翠,接天而去,只余七曲桥百转千折往前,尽头是一座檐下轻纱蒙蒙的白玉亭,虚虚浮在湖心。薄雾随风溅起,乳白色的雾气围着荷池流动,如同轻纱披翠。又有琴音袅袅,自亭中传来,悠悠扬扬撒满荷塘,宛如瑶池仙境。 夜色中,薄雾里,这里无星辰日月,魂魄的光芒充作星光,拖着长长的光尾,遁入虚空中去。毛栗子一般的原初之树的枝条也随着微风起落,柔和的光华弥漫在整个小世界中 苏繁音在湖心亭中盘膝而坐,丹绛在她身侧抚琴。他弹的是安神定心的调子,灵力随着琴音渐渐传出,在他们身边形成一个天然的结界。 在他身旁还摆着个矮几,上面乱七八糟铺满了宣纸,纸上就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旁边墨砚翻到,墨汁将纸面染得斑斑驳驳,一看就是水露的杰作。 小人鱼水露在荷塘中游动,相当不安分的样子。鱼尾巴一会儿拍拍荷花,一会儿拨弄荷叶,没个消停的。水湄出门时以白雾设了结界,她游不出这片荷塘,若不是如此她早央了若带她去往终海,这边闷透了。 苏繁音潜心修炼,这样打坐已经有三年之久,不言不动,比那些木雕泥塑好不了多少。占天龟伤一好就在她身边护卫,同样闭着眼睛,不言不动。能喘气的就只剩下丹绛和那只懵懂的丑鹌鹑,加之不知道为什么水湄很怕丹绛,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小人鱼每日除了练字,就只能拨弄那只吃了睡睡了吃连句话都不会说的蠢鹌鹑。 水湄修养了一段时间,便回妖界交接原初之树处职责,她成功化龙,已经不属此间。至多滞留凡尘五百年,便不得不破开虚空飞升仙界。同时神龙身上所携带的仙气厚重,对新生的魂魄来说无异于风霜,不适合再守卫原初之树。 此前水湄并无化龙征兆,这突然的变数令妖界措手不及。选定原初之树的守护者可不是个容易的事情,这么一耽搁,就耽搁了三年。 水露烦躁的在池间游动,修士对时间不敏感,但水露却无心向道,故而修为低浅,这三年岁月与她与坐牢无异。反观丹绛脸上毫无不耐之色,他手下不停轻拨动琴弦,眼睫低垂,殊无悲喜之色,隐隐有向道之象,只静静等着苏繁音的好消息。 天地元气缓缓聚拢,在整个白鹿岛上空汇聚,越级越厚。从原本飘满的灵气转为薄雾,薄雾再浓缩为水汽,最后化为一条纯粹由灵气构成的浩荡河流,如同瀑布一般自天幕倾泻下来,融入苏繁音心剑之中。 白鹿岛上五口灵泉同时涌动,疯了一般向着苏繁音的方向流淌过来。修竹居士站在自家洞府的灵泉泉眼旁,眼睁睁望着泉水活过来一般,如同一条长蛇一般向远处电射而去。极目而望,又有四道泉水汇集于天空中正倾泻下来的灵气瀑布中。 “这是怎么会是?好像又是往水湄的居处去的。” 狂天真人和他形影不离,对此也很是不解,“水湄还没回来,她走时在自己的居处设了结界,像是在守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以她身为龙神的修为,我们破不开,三年前的大乱也并未探清。这般下去,正在守卫神树的那两位肯定有所不满。” 修竹居士哑然失笑,摇摇头道:“他们不满归不满,仙凡有别,神龙又为天地眷顾可在人世驻留。有水湄威慑,五百载内连个敢对妖界出手的都没有。只是……”他话风一转,“或许你们人族不敏感,三年前那次渡劫我感受到一股不属凡尘的庞大的威压。本来水湄仙子渡劫之事并非十拿九稳,最后好像是被那位大能生生带上去的,或许与她隐藏在自己居所的事物有关。” “哦?不属凡尘的庞大威压?”狂天真人奇道,“是龙族的前辈吗?” “不,不像。”修竹居士皱眉苦思,像是在回想那时的感觉,“好像是一位羽族的神明。” “那毁天灭地的雷劫可能也是因那位前辈而起,毕竟我们见过不少同辈渡劫,可没有一个有这般声势。”狂天真人长吁短叹,“当真是一位任性的神明。” 被他们探讨苏繁音自顾自坐在亭中,白玉亭的顶部被她身上的剑气冲出一个大窟窿,源源不断的灵气瀑布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直愣愣冲入她的体内。至尊道体如同长鲸吸水一般来者不拒,将那些灵气通通纳入丹田。 金丹在丹田中颤动着颤动着,三条长龙呼啸而出,盘旋在苏繁音身侧。黄泉剑与仙尊剑鞘静静悬浮,那无匹的剑气搅动风云,剑鸣之声不绝于耳。她的头顶云雾翻滚,最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一道青石拱桥的模样。 三龙脱开桎梏一般飞出白玉亭,在荷池中狂乱飞舞着。龙吟声阵阵鸣响,狂怒的暴躁的,引得湖中地火水风四象躁动不安。 湖中的水露慌乱的望着三龙盘旋,只觉得池水一阵冷一阵热。而那满池的芙蓉叶上挂起白霜,顷刻间无火自燃融为灰烬,星星点点散入空中。紧接着乙木之气铺满此间,催生新一轮的花朵迅速地繁盛起来,荷叶朝气蓬勃地铺展开来,再一次填满湖面,如是一轮又一轮的变换,没有止息。 苏繁音不好受地蹙起眉,她丹田之中的金丹满是裂纹,越来越通透越来越薄弱,但是她内视过去却看不见本该呆在金丹之中的元婴。木火之气狂乱舞动,墨色黑龙肆虐,三道元气躁动不安,她拼命去压,却压制不住。 玄龟为她护法,早早看出她的不妙来。这种情况它也第一次遇到,不知应当如何做,试了多种方法却毫无作用。 龙吟,剑鸣,噪杂的声音充斥整片空间,金戈摩擦之声毫无规律,直搅得人心惶恐不安,几致失控。水露咬着牙捂住耳朵,她的手臂上刚被冰霜冻裂,流出血丝来。她摆着尾巴努力想远离湖心亭,可那些浓雾如同索命的牢笼,将她困在此处。 这时一道琴音插入进来,初时若有若无,渺渺无所依,并不能与一浪高过一浪的嘈杂声音相媲美。最后却渐至高昂,浩浩然如孤虎啸山林,百鸟齐朝凤,反而是琴音压住了龙与剑。 外头天崩地裂,水溅三尺,白玉亭里丹绛却丝毫不为之所动,仍在抚琴,他指尖跃动,清凌凌的琴音从他指尖倾泻而出。那把普通的木琴在他手中如同上好的法器,琴音似有灵一般融入那些狂乱的灵气。出乎意料的是,三龙在琴音下渐渐温顺下来,环绕白玉亭游走。 水露长出一口气,碧龙探下脑袋,触碰了一下她手臂上的伤口,霎时间便回复成原来模样。 苏繁音体内三种灵气互相冲突,水火不容,火木又相克,搅得丹田一片混乱,极为难受。她回想着三种灵气出现时的模样,对着那柄闪动西庚锐金的剑鞘遥遥一指,那剑鞘发出一声高亢剑鸣,光华闪过之后,原本剑鞘悬浮的地方显现出一条充斥西庚锐金之气的白龙来。 四龙交汇,天地灵气愈发混乱,这回连琴音都压不住了,原本安抚下来的三道元气隐隐有抬头的意味。 苏繁音望了丹绛一眼,丹绛脸色煞白却强自装出一副一派轻松的模样。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换了调子,转慷慨羽声。 巨龙咆哮而起,在苏繁音意念的操控下互相撞击。混乱的灵气随着他们的舞动亦是互相撞击,不同的灵气互相碰撞,互相消耗,最后留下最为温和浑黄色土性灵气,随着时间推移凝成一尾黄龙来。 五行方成。 五条各色长龙,首尾相交,五行平衡,风云总算初定,丹绛的压力大减。 此时,苏繁音头上的玄门真印凝结成型,一座朴实无华的石桥悬浮在空中,青石桥面,五格台阶,石缝中长满青草。她望着多次伴随自己的石桥长叹一声,转而引导灵力全力冲击金丹。不管是成是败,里面有什么,总要面对。 不多时,原本已经布满裂纹的金丹终于发出一声清脆响声,一片一片剥落下来。 什么都没有。 不,她明确的感受到自己已经到了元婴期,但是反复内视,几乎把丹田紫府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见到自己本该端坐紫府的元婴。 “我的元婴呢?”苏繁音一脸困惑的睁开眼,双目之中精光电射而出。 丹绛担忧地凑上来,问:“师姐,怎么了?” 苏繁音看了看自己的手,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我的元婴好像长得和肉身一样大……” 第71章 死蛋 丹绛吓了一跳,凝丹结婴之事半点含糊不得。一般来讲所生成的元婴都是原主四五岁的面貌,一般都是手掌大小,这才被称作元婴。平素收于眉心紫府处,不到拼命的时候轻易不祭出来。 他恐苏繁音那边生了什么变数,对之后道途有损,忙站起来,却因为灵力消耗过大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站稳了。抓住她的手,脸色依旧煞白,定了定神问:“没事吧。” 苏繁音笑着摇摇头,反手握住丹绛的手,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她的真元顺着两人双手交握的地方流入丹绛体内,滋养着他的丹田,没一会儿丹绛的气色便好了起来,那张俏脸上终于带上了几分血色。 两人两两相望,细细密密的情意在两人的目光间流转,却有一道突兀的声音□□来,生生打断了这氛围。 “你们在搞些什么!”好不容易等浩荡的灵力波动平息,水露又生龙活虎起来。双手一撑白玉阶,一半尾巴出水,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看看我娘喜欢的荷池被你们弄成了什么样子!” 外人面前丹绛不敢太放肆,他忙不迭的甩开苏繁音的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去装模作样的擦拭琴弦。 苏繁音上下检查了一番确认自己无事,只是元婴和肉身贴合,不再像寻常修士一般只限于眉心紫府处。看起来至尊金丹所成元婴也是天下间独一份的,虽然不清楚后果,但近期来看似乎并无不妥,恐怕还有大的好处。 唯一郁闷的是原本她金丹上的异象并未散去,这下金丹没了五条傻龙就绕着她飞,时不时扭成奥运五环那样的蠢样子。她实在看不下去,将五条耀武扬威的巨龙收入目前空荡荡的丹田,和雷霆紫气摆在一块。 做完后上下打量了一下,除了湖心亭的顶部被她捅了一个窟窿,满池荷花东歪西倒,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别的太大的破坏。她俯身将水露从水中抱起来,水露不知所措,一条鱼尾巴左右乱晃,水溅的到处都是。 “你你你想干什么!”水露不知为何莫名的害怕着丹绛,与丹绛一道的苏繁音在她眼中像是个好欺负一些的小魔王一般。这一下子被小魔王拎起来反抗不得,大魔王还在一边“虎视眈眈”,不由的慌了神。 “为什么这么怕我?又不会把你变成红烧鱼。”苏繁音一边说着一边给水露治伤,水露在方才经过碧龙润泽,还有些许擦伤存在,并不是什么大伤。她却跟个老妈子似得不放心一处一处找出来。她的眉眼低垂,一副温婉模样,低低道:“对不起。” 苏繁音强势起来水露反而嚣张,等苏繁音开始道歉水露则满脸不自在,尾巴都是僵的,呐呐道:“什……什么……” “对不起,害你受伤了。”苏繁音又重复了一遍,青色光华在她手上流转,她认真而细致的替水露治疗伤处。所幸水露只是看起来惨一些,实则伤的不重,不多时便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水露这条鱼野惯了,小时候受了伤也不敢告诉水湄,不敢回来,就自己随便找个地方窝着养伤。很少有人这样一边道歉,一边给她治疗,顿时不知所措起来,鱼尾巴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放,正想着要怎么装作大度原谅小魔王。 等她思考完毕回过神来,苏繁音和丹绛已经把一切恢复如初,包括满池的荷花,包括湖心白玉亭。当然也包括,摆在她面前那叠该死的宣纸! 小魔王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上面干干净净一点墨迹都没有!不仅连她写完的五张大字都没了,数了数还和原本数量一样,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张。小魔王还在她身边一边磨墨一边笑眯眯望着她! 水露只觉得天昏地暗,万念俱灰,一脑袋砸到那叠纸上,不想面对惨淡的人生。 上天大概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唤,还真有人前救她。水湄所下禁制被苏繁音方才结婴的气势给冲开了一丝缝隙,一片白羽顺着那裂缝遁入其中,翩翩飞来,在苏繁音面前打着圈。 苏繁音弄不清白羽的来路,也不会轻易去碰触那羽毛,干脆以指为剑,将那白羽劈为两段。水露又活了,在一边嚷嚷道:“是媚仙儿,是媚仙儿请你前去。丝羽是她的印信,相当于她亲至。” “媚仙儿?她亲至又能怎样?”苏繁音狐疑的看了水露一眼,倒不是她不认识媚仙儿,而是两人根本没有交集,仅仅止步于听说过,但没见过的阶段,井水不犯河水。这辈子很神奇,媚仙儿竟然主动来邀。 水露被她看得一缩,睁大眼睛努力摆出一副天真单纯的模样猛的点头,生怕苏繁音不信。“媚仙儿擅长占卜,她来找你必定是有什么关于你的大事。” 被苏繁音截为两段的白羽炸成一团丝线,丝线又排列成字句,“请苏道友来原初之树下一叙。” “啊,竟然要你去原初之树下,那肯定是很紧急的事。”水露露出夸张的表情,恨不得就把“你快点走”四个字写在脸上。 虽知她多是在借题发挥,然而关心则乱,在她的影响下丹绛也是一脸紧张,忙上前一步道:“外边并无禁制,危险重重,不如我陪你去。” 水露差点鼓起掌来,鱼尾巴左拍拍右拍拍很是开心。在一边趴着的占天龟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满脸不信。连天眼和它都算不出苏繁音未来的吉凶祸福,单靠一个凡女能算出什么呢? 苏繁音给丹绛打了个手势,对他道:“我跟占天龟出去看看,你在这里看着这条鱼,没写满二十张不能下水。不然等我回来把你风干做成咸鱼。”后面一句则是对着水露说的。 水露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明晃晃的写着,这时垂头丧气的盯着宣纸说不出话来。 “但是……”丹绛还想说什么,被苏繁音制止了。她抱起窝在地上睡的昏天黑地的胖鹌鹑,对丹绛若有所指的笑了笑。见她坚持,丹绛退后一步,不再言语,的确,他很少有帮的上忙的地方。 水湄所设禁制进来不易,出去却容易的多。那些字迹互相交叠又化为一片完整的白羽在空中飘飞,领着苏繁音一路前进。 跟着白羽走,就见白鹿岛旁的码头上事先已经安好了法船,待苏繁音跳上船后,法船无风自动。 法船速度极快,像是专门为了前往原初之树而存在的一般,乘风破浪,顷刻间便到了巨树之侧。而媚仙儿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抱着个巨大的赤红色蛋,站在树下等她。那颗蛋奇大无比,遮住了媚仙儿小半张脸,看上去不似凡鸟生的。上绘无数繁复的纹路,多是火焰或是太阳,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跟呼吸一般,活明或灭,还未靠近便有一股极为炽热的热浪扑面而来。明显可知其内的生物若是破壳而出,必然有着大威能。 原初之树所在之地铺了大量的九天息壤,泛着厚重的土属性灵气。九天息壤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原先该是多少最后还是多少。原初之树在此屹立亿万年,根系已经形成一块庞杂的岛屿,那些树根甚至衍生到终海之中,而最初支撑它生长的九天息壤依然不增不减。 苏繁音跳下法船,媚仙儿便迎了上来。准确来说这里只是距离原初之树极近,根本没有到核心的位置,因为原初之树本身的玄奥,没有人能走到核心处。 “逆命之人,你本身是天眼之主,又有占天龟相随,相较之下倒是本座班门弄斧了。”媚仙儿乌发如云,简简单单绾成一个流云髻。一袭白衣不染纤尘,声音轻轻柔柔,带着一股特有的清贵之意。而正是这种极清之中生出一股极艳,令她一举一动都极为诱人,连苏繁音都忍不住心神一荡,想要靠近她,想要她再多说两句。 “呵呵。”凤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在苏繁音心底跟炸雷似的响起。苏繁音瞬间惊醒,回过神来,进随着无由来的一阵心虚,脸上跟火烧似的,那笑声好似在嘲笑她一般,“这等低等媚术就能迷惑你,你这个垃圾……” 苏繁音慌忙在心底解释道:“媚仙儿是渡劫期的前辈,年少时又专修媚术。我修为不够,被蛊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并非心有杂念!”越描越黑是怎么回事,心有杂念个鬼哦,性别都相同了还怎么杂念。 凤凰“哦”了一声,平静的指出,“可是我还什么都没说。” 苏繁音气得想堵住他的嘴又无从堵起,凤凰不出来她拿他什么办法都没有,下意识的狠狠掐了一把手中懒洋洋的鹌鹑。无辜被殃及的秃毛鹌鹑“叽叽”大叫,扭着扭着就是逃不开苏繁音的魔爪。 媚仙儿柔柔一笑,恭维道:“苏道友好手段,元婴初成便能挣脱我的媚术,要知道有些渡劫期的前辈都不小心着了我的道。”她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本座自小修习媚术,到了现下修为,就算不刻意施展也会对附近有所影响,闹了很多笑话,这才不得不被发配到这处,望苏道友见谅。” 有了凤凰这么一闹,这次苏繁音到是心神守一没有中招,规规矩矩执晚辈礼,问:“在下无令登岛,错责在我。不过此番前辈相邀,怕是没有问责的意思,在下愚钝,不知有何指教。” “不必拘礼。”媚仙儿一拂衣袖,将手中捧着的那颗蛋塞到苏繁音手里,一指那个蛋笑道:“指教不敢当,我们长话短说,本座算不出你的未来却能算出你的过往。不过非常可惜,你的过往也是断断续续,总有大能替你遮掩,但也能算出一些来。” “你想要逆天改命,你可想过只是你一人的想法吗?”媚仙儿问。 “必然不是。”苏繁音小心的运起真元包裹住那颗蛋,断然否定道,“若只是我一人的想法,怎么会伴随有各种巧合,一路顺风顺水,直到现在站在前辈面前。” 至少还是凤凰的…… 媚仙儿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你也发现了,必是有大能铺路造成各种巧合,白虎法衣也好,蛟龙玄龟也好,甚至水湄化龙也在这些巧合里。东之青龙,北之玄武,四圣兽已经三只到位。”她一指苏繁音抱着的蛋,“而你手中拿着的便是朱雀的蛋,是最后的最为重要的一环。若是能成功孵化,四兽归附于你祭献生命,就能重构四象,较之于天道也有几分抗衡之力。” “可是。”媚仙儿话锋一转,闭起双眼,“这颗蛋是死蛋,不可能孵化出朱雀的。凡间缺乏四象之力,诸神恐惧新的大道。不论前面铺了多少路,做了多少牺牲,你们都没有机会了。” 都没有机会了……媚仙儿用一种悠悠的语气叙述着事实,引的苏繁音心中一紧。 不知是媚术的作用还是她心中原本的想法,她脑袋一热莽撞的诘问道:“前辈说什么便是什么吗?” 占天龟在她身边低声道:“她说的是真的。” “她说的是真的。”凤凰在两人之间沐火而现,和占天龟一样叙述着事实。 媚仙儿略略惊讶,神色恭谨,对着凤凰行了一礼,“是您吗?守护着逆命之人的前辈。” 凤凰并没有理她,而是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转头认真的向苏繁音解释道:“不止一位神抵抗过天道,反思过自身的存在。真武道尊寻求了一辈子挣脱的方法却毫无结果,将死之际将希望留给后人。 他当时以为原初之树不属于天道,而属于这个世界。将朱雀的蛋放置在原初之树的根系中,等待有缘人。自以为借着原初之树的禁制守护,必然万无一失。未曾料到原初之树受天道影响,根系缠绕生生将朱雀的蛋侵蚀成了死蛋,不信你可以砸开来看,里面什么都没有,空有一个漂亮的蛋壳。” 错在了最后一环,错在了最后一环。苏繁音思绪飞快想着对策,在凡世中自己触手可及的能够代替朱雀的东西。 媚仙儿在一旁含笑以对,她本是魔修,现在极为欣赏的望着苏繁音绝望的神情。她也不介意凤凰的无视,望着凤凰道:“那么前辈你们还有什么打算呢?就算是仙神也抵抗不过天道的吧。” “你是最好别向她出手。”凤凰歪着头朝她笑,“渡劫又如何,你若是起一个念头,必然是尸骨无存的结局。” 媚仙儿无所谓的耸耸肩,笑得既妖且魅,“凡间修士并未得道,谁人不是尸骨无存的结局呢?晚辈擅长占卜,自然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代替朱雀的神鸟……”苏繁音一字一顿的念道,目光定定望着凤凰。 不出所料,凤凰骄傲的扬起下颔,苏繁音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嘴角的笑意和心中死志,那种无论如何也要成就她的景愿。 “这世间又有何鸟的火焰,能比得过神鸟凤凰呢?” 第72章 继位 凤凰以自身神力解开水湄布下的禁制,将苏繁音送进去后,又将一切恢复如初,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回来之后的苏繁音就抱着个奇大无比热气灼人的蛋发呆,像是企图把那颗蛋看出朵花来一般。一直保持沉默,盯着盯着,眼睛眨也不眨,就连丹绛凑到她眼前了也没有发现。 那颗蛋就像有呼吸还活着一般,火焰纹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起一伏,怎么看都是充满生命力的模样。 丹绛当然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心神不宁的样子,就知道她心中有事。连苦兮兮被他压着练字的水露都不管了,走到苏繁音身边,随手布了个结界,隐匿了两个人的身形。 本来水露的脸皱成个包子样,一看见大魔王不管她了,马上又活蹦乱跳充满了活力。她左看右看不见丹绛人影,想跳到池子里又怕丹绛是故意的,等她一浪起来就出现把她抓个现行,再添十张纸。 可怜小鲤鱼有贼心没贼胆,缩头缩脑的不敢动弹,又盯着宣纸苦大仇深起来。 结界里占天龟爬出来,伸长了脖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叹息一声就离开了。它爬到水露身边,打了个哈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了。 结界内部是可以看见外面的,丹绛含笑望着纠结的小鲤鱼,转而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苏繁音的侧脸。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劝也无从劝起。鹌鹑窝在苏繁音脑袋上,扭过头来跟他大眼瞪小眼,场面有些幽默。 苏繁音满脑子都是凤凰最后对她说的话,“直到现在已经死了太多的生灵,天道为了杀你断了太多人的后路。事到如今,你将走下去,也必须走下去,除了你,有谁不能死?” 有那只鸟的火焰,能比得过凤凰?又有那只鸟的骄傲,能比得过凤凰? 占天龟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同时表态道,“没有人不能死,怕就怕死了也白死。若一死能救天下苍生,成无上功德,老龟愿追随仙子身侧,万死不辞。” 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是你们呢? 苏繁音一直在追问,现在已经不是她愿不愿意,而是她必须走下去,没有选择。她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成为逆命之人,但事到临头她才发现自己缺乏决断的勇气。 她不在意自身的生死,却怕担负别人的命。白虎真灵神志混沌暂且不提,占天龟与凤凰她敢说用命偿还。可若是水湄死了,失而复得,得又复失的玄光真人的神情她连想象都不敢。 而以水湄的脾气,必然会答应。 在媚仙儿揭开来之前,苏繁音觉得她还有许多年去寻找证道的方法。而媚仙儿解开以后,她只能面对她素未谋面的所谓前辈大能所铺下的唯一路径——重构四象,以抗天道。 她猛的回过头来,定定望着丹绛。 丹绛还没转过头,就这么与她对上,但这次他没有避开,轻声说,“师姐,我将永远站在你身边,啊,师姐你怎么哭了……”他手忙脚乱的举起袖子帮苏繁音擦拭泪水,他很少见这样绝望的苏繁音,一时心被纠的绞痛,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觉得好受些。 苏繁音突然抱住丹绛,泪水染湿了他的颈窝,这让丹绛更为慌乱,一时间手脚也不知道怎么放了。 她抱着丹绛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丹绛经过了初时的慌乱后,干脆学着苏繁音以前哄他时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手足无措的哄着。 好半天,苏繁音才收敛住自己的情绪,就这么跟个小孩子一样紧紧抱着丹绛。好像结界里就不用面对一切,不用出去,不用去管什么天道,可以呆到天荒地老。 只可惜结界终究是结界,梦会醒,结界会碎。水湄终于回来,看见自家女儿还和她离去时一样,拿着笔乖乖练着一手烂字。虽然依旧写得乱七八糟,但水湄仍旧相当欣慰,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她的本体在小世界之外等候,来此处的不过是她投影的□□。此时她行止之间毫无动静,如同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一般,与周围融为一体,就连水露这个做女儿的都没发现自己娘亲的存在。 三年来她仅仅去了一趟妖界进行交接事宜,未曾回过逍遥剑宗,也不知道宗门现在发生了什么。她自从叛出宗门后,逍遥剑宗便是她的伤心地,许久不曾关注人界修门的消息,也不知玄光近来如何。 近乡情更怯,她每一日都在想着见玄光真人时的模样,想着重逢的日子,却不敢直接回去。 她心中思量着带着两个小崽子回去,能将玄光真人骗出来最好。左右现在玄光真人也未曾身居要职,能遁出宗门与她双宿双飞是最好不过的了。到时候两人一同踏遍万罗大陆,最后找一处好地方,她助玄光真人飞升,做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也不用考虑什么人妖之别。 思念因着分离日益浓重,现在是水湄甚至愿意与玄光真人缔结灵契,为他放弃自由身。 环顾四周不见苏繁音和丹绛的身影,她注意到一旁那个粗陋的结界。她现在是神龙之属,所看见的世界与凡俗不同,周围零散着的是大道的碎片。她一念刚起,那临时布置起来的结界便自发解开了,就像是丹绛主动解开的一般。 待里面的人露出身形来,她讶然地望着哭鼻子的苏繁音,指了指丹绛道:“怎么哭了?可是他欺负你?”她将苏繁音揽入怀中,道:“别怕,有什么事告诉我,师娘为你做主。” 她与苏繁音虽然相处时间短,但对这孩子倒是莫名投缘,十分喜欢,怎么看怎么舒坦。此时见她哭,还以为是丹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苦兮兮练字的水露这才发现水湄,巧的是水湄还在向丹绛大魔王兴师问罪。顿时又来劲儿了,正想添油加醋向水湄哭诉自己这三年遭受的种种。哪知她娘眼里只有苏繁音,看也不看她一眼,一尾小鲤鱼快气成了翻车鱼。 苏繁音摇摇头,擦了一把脸上残留的泪水,对水湄道:“师娘,苏繁音有一事相求。” 水湄摸了摸她的脑袋,点点头道:“但说无妨,我这边没有不允的。” 苏繁音挣开她的怀抱,一撩下摆跪下,对着水湄拜下去。水湄不知道苏繁音唱的是哪一出,想扶她起来,手伸到一半顿住了。 就听苏繁音道:“第四十二任逍遥剑尊渡劫失败,身死剑冢,留下遗嘱下任掌门必是玄字辈。徒儿不才,恳请师娘此番回宗门,继任掌门之位。”她说着,从眉心紫府处抽出逍遥剑,双手托剑举过头顶。 水湄听到逍遥剑尊身死的消息娇躯一颤,离开宗门多时,无论宗门有多么对不起她,她到底还是念着以往的。她沉吟道:“这件事我不能允你,我虽有玄微的道号,但到底已经是师门弃徒,又是妖修。单这身份便难以服众,又怎么能接掌一派掌教之位?你快快起来罢。” 苏繁音依旧跪在地上,沉声道,“师娘现在是仙神之属,不在妖修之列。”丹绛乍一听到逍遥剑尊身死的消息还以为听错了,这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跟着苏繁音老老实实跪下。 “况且玄门大比在即,逍遥剑宗作为东道主,不可无掌教真人住持大典,望师娘三思。”苏繁音将剑往上送了送。 “玄水师兄或是玄宁师姐呢?我记得我走时他们便是门中翘楚,现在应当已经坐镇一方,怎么想也轮不到我吧。”水湄为难的说,她当然知道玄门大比中作为东道主的逍遥剑宗掌教真人不出面是多大的麻烦,不仅是对鸿蒙观这等大宗门的不重视,若是被有心人过渡解读,甚至可以视为对整个玄门的轻蔑。 苏繁音沉声道,“玄水师伯奉命剿灭残余魔修,被门中奸细泄露行踪,遭魔教埋伏。身死已地,连尸身都不复存在。玄宁师伯在门中失踪,生死不明。这些都是徒儿入门前的事情,现在门内只剩下玄明仙子,玄清真人,以及师父。” 水湄乍一听到她同门师兄师姐接连身死的消息,有些无措,最后终于化成一道无奈的叹息,“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她又问,“你若是为了此事千里迢迢来寻我,必是剩下三人中都不可取,说说你的想法。” “玄明仙子性子直率,修门中得罪之人多矣。师父……”苏繁音顿了顿,想着半天想不到怎样的措辞可以让水湄好接受一些,最后只能如实道,“师父早年剿灭魔修之时受了重伤,卧床多日。那时便是师娘妖身暴露,深陷玄门追杀之时,如今师父虽然保下一条性命,但道基受损修为不得寸进,若是接掌门派,怕是有所不妥的。” “啊?”水湄惊呼一声,难以置信的望着苏繁音,她忍不住两只手掐着苏繁音的肩膀,摇晃起来,“你说……你说玄光怎么了?” 苏繁音又重复了一遍,“道基受损,修为不得寸进。” 虽然苏繁音面无表情,但丹绛能从她眼角的细微抽搐中看出水湄怕是情急之下不知轻重抓得狠了,忙握住水湄的手腕,劝道:“师娘,都已经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水湄放开苏繁音,像是支撑不住一般往后踉跄一步,“我成功越过龙门现为神龙之躯,与天地同寿,你却告诉我玄光他修为不能寸进,那所谓的永生成神又有什么意义?他现在是什么修为?” 苏繁音不紧不慢,说了两个字:“元神。”丹绛看着水湄魂不守舍的样子难受不已,恨不得捂住苏繁音的嘴,让她别再说下去。 “距离道魔之争已有数百年,那岂不是……那岂不是……玄光他至多只剩下百年寿元。”水湄的眼中盈满水光,她本来以为他们还能相处很久,久到去弥补这些年的不见,去填满思念,未曾想到不过又是一次短暂的相聚。 “是。”苏繁音轻轻道,她亦是极为不忍,但这些水湄到底是要面对的。 “师姐,别说了。”丹绛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苏繁音依言沉默,三人之间萦绕着沉重的氛围。连一边的水露都被这奇怪的气氛压的抬不起头来,不敢说一句话 良久,水湄才平静下来,她收拾了一下情绪,意识到除了自己的小情小爱以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那玄清道人呢?”水湄望着苏繁音的眼睛,沉声问道,“玄清是我们的师弟,虽说不是最小,但也挺晚入门,我与他不太相熟。你是说,师兄师姐们出事的出事,失踪的失踪,死的死伤的伤。留下的只有风评不佳容易被利用的玄明师妹和道基受损的玄光,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们玄字辈的师兄妹,虽说不多,可也不少。你是说,现在门中只剩下三玄?”水湄疾言厉色问道,倒是透露出几分她以前身为赤焰子门下大弟子雷厉风行的作风来。她从喉间滚出一声冷笑,“那倒是真的巧了。” 修到逍遥剑尊这个位置的修士,不能说是废物。就算再不擅长占卜吉凶祸福,对于自身大劫也有所预感,没道理身死道消的时候不得不托付一个金丹期的小辈。如果不是玄清从中作梗,那便是另有隐情。 不论是什么隐情,都对逍遥剑宗不利。 苏繁音仍旧保持着双手托剑的姿势,什么都没说,连玄清就是梅菡的猜测都没提出半分。水湄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用告诉她没有依据的推测,只要告诉她事实她便能自己推测出来和苏繁音想说的分毫不差。 苏繁音再次重申,“恳请师娘接掌掌教真人之位。” 这剧情过的太快,丹绛直接惊呆在原地,他怎么想也想不到她们两个怎么在一问一答之间,认定了玄清的罪。 这次水湄没有推拒,凝重的接过逍遥剑,剑光凌冽照亮她的脸。她轻轻笑着,望着苏繁音,“我允你便是,我倒要看看是谁给玄清的胆子。” 她未曾叛出宗门之前便是被当做掌教真人的继承人培养,对祭剑的流程一清二楚。她也不避讳苏繁音和丹绛在场,运起逍遥剑宗本门心法沟通逍遥剑。三息之后,逍遥剑认主,剑身化为一副金色长卷,上面一列一列写着历代掌教真人的名字,最后一个便是水湄。 做完这一切,水湄也回过味来,微微俯下身,望着苏繁音的眼睛。悲伤的情绪被她压在最底下,表面就浮着一丝玩味,“你胆子倒是不小,背后非议长辈,若是我查出来非玄清的过错,你可要怎么认错才好。” 水湄肯接剑,那便是答应了。苏繁音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是最后验明玄清师叔无辜,徒儿愿担任何罪名。” 她拉着丹绛对着水湄拜下去,“逍遥剑宗苏繁音,见过掌教真人。” 有继承人也有宗门弟子,有印信也有礼数,他们在湖心亭,简单完成了继位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