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雅荻兰国，王都恩西城。 五月的清晨，太阳刚刚升起，空气湿润中还带着微微凉意，晨曦已经从镂空竖窗照进埃德加尔伯爵别院宽敞的大厅。 穿着暗蓝色无袖亚麻长裙的女仆们在大厅里穿梭忙碌，擦拭长几和摆在墙架上的珍贵雕花花瓶。 “柯妮姐姐，我听见外面都说艾律雅小姐要嫁给那位芙洛蒂的宠儿，这是真的吗？”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仆欲言又止了几次，才悄声问向旁边的那位。 被叫做柯妮的女仆惋惜地点点头，“我也听说了，克里得管家亲口对人说的。” “天呐！伯爵大人怎么能这么做！小姐还没有走出伊萨公爵殿下战死的悲伤，就要被嫁给那种人！”小女仆震惊地掩住口。 “嘘！你小点声，什么叫做那种人？”柯妮惊慌地拉了她一把，“那位婚约者就算总跟爱神芙洛蒂的女儿们厮混在一起，他也是一位高贵的子爵的儿子，听说长得也十分英俊！” “再英俊也比不上四王子殿下，要我说，艾律雅小姐嫁给四王子殿下也行啊，艾律雅小姐可是伊萨公爵唯一的外孙女。” 小女仆轻而易举地流露出不平之色，她皱起鼻子天真地评价，“一个跟妓-女们混在一起的男人，我都看不上，我敢肯定艾律雅小姐也不喜欢他。” “你这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四王子殿下二十七岁就成为七级法术师了，小姐她可是一点法术天赋也没有，至今才只有高等战士侍从实力，那位婚约者至少是一位四级法术师，对小姐来说这已经是不错的选择了！”柯妮反驳她。 小女仆的表情一下子黯然起来，“对，艾律雅小姐只能嫁人了，柯妮姐姐，你不觉得她这两天有点让人担心吗？她已经一天半没有吃东西，也没像以前那样发脾气——”小女仆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转角的纱幔背后走出一个身影。 她瞪大眼睛短促地“啊”了一声，手里正擦着的花瓶被拨落到地上，发出清脆撞击。好在花瓶是金质的，咕噜噜径直滚到那人影的脚下。 小女仆和柯妮都脸色发白地赶紧跪倒地上，“艾律雅小姐，对、对不起。” 那身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弯下腰，一只瘦削修长的手从紫罗兰色薄丝宽袖中伸出，将金瓶捡起递给旁边的女仆。罕见的黑色卷曲长发从她颊侧滑过，露出一张苍白犹带青涩的脸，正是这座别院的主人，埃德加尔伯爵的长女艾律雅·伊萨·埃德加尔。 艾律雅清晰地听见了刚才两个人的窃窃私语，这一天半时间里，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突然增强数十倍的精神力，好在她知道该怎么屏蔽不想入耳的杂乱动静。 “干活小心点。”艾律雅不打算跟两个女仆计较什么，她绕开她们，往庭院方向走去。 大厅另一边的拱顶廊道内，别院女管家费德拉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她一见艾律雅罕见地换下战士练习装束、穿上了长裙，愣了愣反应过来，“艾律雅小姐，您打算出门？您最近不能出去，伯爵大人来信吩咐的。” “现在伯爵大人不在你面前，我在。”艾律雅如墨的直眉一挑，显得十分冷漠。 费德拉面色为难，但对上艾律雅的视线她不由态度软下来，“那么我去拿您的头纱和斗篷，另外克里得管家的人正守在门口。” 她说罢见艾律雅不为所动，只好转身离开，自己在心中叹了口气。 艾律雅的身形在长裙下瘦削地几乎能凸出骨头，令她忍不住感到怜惜。她照顾艾律雅四年了，从她十二岁回到恩西城开始。她了解这个孩子，她尽管脾气坏一些，嘴巴刻薄一些，但其实是一个心地柔软的好孩子。 假如这个孩子的亲生母亲还在……假如她的父亲肯爱她，假如她有修习法术的天赋，甚至假如伊萨公爵没有战死在边塞，她至少能嫁给一位地位相当、人品正直的少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费德拉亲手为艾律雅系上斗篷，在她打算把头纱披到她的黑发上时，艾律雅不耐烦地一把扯下来，“有斗篷帽子就够了。”她说完转身，两个侍女赶紧跟在她身后一起走出去。 艾律雅有些不适应身上这条垂到地面的长裙，她利落的步子时不时就会被裙摆绊住。 但没办法，她现在既不是一位正式的法术师，也不是一天半前那位威名赫赫的传奇战士，她回到了自己的十六岁、最狼狈和无用的时候。 她没想到在奋斗了十几年后，竟有一朝重头来过。 明天中午，她那位好父亲、伯爵大人将从战场回来。他会在第一时间公开谎称，伊萨公爵临终前同意了她和斯科菲尔家少爷的婚事，而她将因此失去对伊萨卡领地的继承权。 伊萨卡和外公留下的势力都会被那些在战场上阴谋害死他的人瓜分。 而外公赠与她的所有流动资产会被伯爵大人强迫夺取，转增给他那位心爱的却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成为她嫁个像样人家的有力筹码。 这些事情第一次经历的时候，她只能逃，无力反抗，但这一次，他们不会再那么轻易得逞。吃进去的，吐出来，欠了伊萨家的，用血来还。 但她必须先制造机会再次离开，远远地离开埃德加尔她才能成长。等到她归来，伊萨的荣耀将传遍大陆。 她想好的计划里首先得去一趟光明神殿——那大概也是她此刻唯一能去的地方了。她得赶在伯爵从战场回来之前做好准备。 隔着十几米远，她就看见雕花铜门两旁，两个下等男仆正守在那里，而旁边还站着一名初级战士——一名真正的战士！ 伯爵大人向来很看得起她的闹事能力。他敢肯定艾律雅会逃婚，艾律雅上辈子也确实那么做了，但上辈子她逃得很艰难，如今这点场面对她来说却是易如反掌。 对方已经看见她，顿时露出戒备的表情。艾律雅眼神明亮而凌厉，她从斗篷内刷地抽出一柄练习长剑，指着他质问，“我要去光明神殿为伊萨公爵献上祭祀，你敢阻止我？” “对不起，小姐，伯爵大人吩咐您不能出门。”那名战士一步未让地站在门前，垂下头以示恭敬。 但听到神殿的名字，他心里浮出惶恐。 “你确定？你可知道自己将会承担什么样的罪过？”艾律雅单手稳稳地持剑，抵在他眼前。 战士脸色流露犹豫，伯爵虽交待过不让出门，但假如是去神殿…… 光明神忒莱弥是王室和这座城市的保护者，他的意志笼罩在这座城市的每一处角落。任何一个敢阻止信徒朝拜忒莱弥的人，不管他是谁，他都将承受忒莱弥降下的罪罚。 雪白的剑光映出他变幻的神色，艾律雅加重了语气，她凌厉地威胁，“让光明神的忠诚信徒、为王国捐躯的伟大英雄得不到唯一亲人的祭祀，你的家族和世代血脉都将受到来自神的诅咒！” 战士一下子腿软地跪倒在地上！ “不！我不敢那么做！”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撞上艾律雅的视线。 锋利的剑尖直指他的喉咙，剑尖极稳，艾律雅的眼神极冷，他刹那灵魂被撞击了一下，感到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位柔弱的贵族小姐，而是从血与火中走出的冷酷战士。 一种真正的死亡威胁攫住他，他不觉软了身体不敢抵抗，甚至颤抖起来。 “放心吧，我会回来的。”艾律雅淡淡地收起剑，从他身边擦过。 战士的冷汗渗湿了后背。 如她所料，有光明神的威胁动摇在先，一个初级战士只需小小的意志震慑技巧就能解决，这对不但精神力强大并且经验丰富的她来说很简单。 当然这只针对普通的初级战士而言，若是对王国的一等军团或是神殿骑士团，那就…… “去他妈的光明神殿。”艾律雅想起来，忍不住在心底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去他妈无能的光明神。” 她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光明神的神赐术而死的，尽管那是四王子洛菲夏窃取去施展的神赐术，但谁家的信徒会因为自家神赐术而死？！谁家的会！ 而且当时她在跟洛菲夏决一死战，她是死了，洛菲夏他死了没？！ 尽管已经重来一次，艾律雅还是很介意那个结局。她出神地回想当时沐浴在神赐术中的感受。 被神赐术笼罩住的时候，她的灵魂好像升高到了无垠的苍穹极处，从一个无尽黑暗却闪烁星点的空间光速扑向忽然爆开火焰的巨大火球。在那一个瞬间她看见无数层燃烧的内核，灵魂像被冲散为环绕旋转的粒子，旋即湮灭。 并且一醒来后，她就发现自己如今的精神力甚至超出身为传奇战士时的几十倍，而她那被宣判为低等的法术天赋…… 艾律雅此刻甚至不需要进入冥想状态，只简单地静心辐散一下精神力，就能从身周感受到无数旋绕亲近的元素粒子。她遮在兜帽下的嘴角无声勾了勾。 天赋，这就是天赋吗？她想起被称为雅荻兰第一天才的那位艾利子爵，他在十九岁时就成为七级法术师，这让艾律雅从心底燃起一股热血和渴盼。不知道他的天赋，比之现在的自己如何？ 恩西城贵族居住区的道路是用上好的石板铺成的，很干净，甚至上面还雕刻着图画。这是一座艺术与商业同样繁荣的城市。 艾律雅走出门口一段被高墙挡住的小道，站在起伏延伸的石阶上，就能看到下方不远处高大华美的露天剧场、高高耸立的法术师公会、占地宽敞朴素大气的佣兵工会，以及毗邻的行政区市政大厅、熙熙攘攘的市场。 而沿着远处另一段石阶一直向上，攀到城市的最高处，仿佛和晨云皓空连接在一起的那座最辉煌宏伟的三角顶建筑，就是光明神忒莱弥的神殿。 在忒莱弥的神殿附近位置较低的一些地方，还散落着其他神祗的神庙。雅荻兰和临近的几个国家都属于多神信仰地区，只要不公然亵渎本城的保护神，任何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信仰。 无数吟游诗人赞美恩西城是“忒莱弥最珍爱的明珠”，但艾律雅如今很怀疑这一点，曾经有很多次人们需要忒莱弥的时候，他并没有出现。 她让侍女们在通往神殿的石阶下方等着她，石阶太长，她们娇弱的体力会浪费她很多时间——她现在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她径自利落地转身向上，侍女们对视一眼，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跟去。 但最后她们还是停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艾律雅的背影。她已经走远了，在陡峭的石阶路上瘦出骨头的背影挺得很直，丝毫不肯弯曲。 第二章 艾律雅仰起头，透过高高耸立的拱门，她再次看见了神殿前方祭坛上极为熟悉的圣火。 每一位神祗的圣火据说都是由神力永恒维持着，它不依靠任何外在的力量，独立悬浮在祭坛上空。从漫长的岁月以前，这座城市创立之初，忒莱弥的圣火就在此燃烧，象征着他对恩西城永久的保护，和对信徒们的永久赐福。 进入神殿之前，每个人都要向圣火致礼。艾律雅习惯性地走上前，伸手去握剑行骑士礼，但在手握到剑柄的一刻她及时反应过来，她现在不是神殿骑士了。 她缓缓收回手，根据身份不同，祭拜圣火的礼仪被分为神殿骑士礼、战士礼、法术师礼、贵族礼等等，而她现在是属于最后一种。上辈子做了十几年的光明骑士，有些东西已经融入她的灵魂。眼前神殿高高的台阶和耸立着巨大圆柱的接待大厅，让她感到熟悉又亲切。 虽然是大清早，她走进去时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穿着短衣长裤、露出发达胳膊肌肉的战士，有一身长袍、表情矜持的法术师，还有些脚步轻缓的神殿侍者、在人群中穿梭的商人。看上去就跟佣兵工会没什么分别——事实上也没有太大分别，神殿接待大厅同样为神殿信徒们提供各种服务。 在墨尼亚大陆南海边的这几个多神国家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战士和法师们分属于不同的信仰，他们通过信仰仪式从各自的神祗那里得到赐福。 有神恩赐福的信徒实力进步要远胜没有的人，因此除非犯下了不能饶恕的罪过，几乎所有人都被各种神殿慷慨接纳。 信徒又分为普通信徒和隶属神殿的法师团、骑士团。普通信徒除了守护神殿之外罕有别的义务，并且能够享受神殿提供的基本服务，隶属信徒则需要服从神殿调配、完成内部任务，同时也能在完成任务后得到丰厚的回馈。 艾律雅站在大厅环视了一圈，招手唤来一名神殿侍者。 他疾步走来，恭敬地低下头询问，“尊敬的小姐，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今天主持祈愿的祭司是哪位？”艾律雅问道，这关系到她的计划。 “是二等祭司加尔文大人。” 她的心一下子沉了沉，“一等祭司伊古尔登大人难道不在？” “伊古尔登大人去王宫了。” “真遗憾。” 艾律雅脸色不太好看，没想到这种不走运的情况真的发生了。 一等祭司伊古尔登是伊萨公爵的朋友，一位立场坚定的神官，而加尔文早就暗中投靠了四王子洛菲夏，也许他一开始就是洛菲夏安插-进神殿的。 “小姐，去祈愿殿请穿过大厅一直往前走。”神殿侍者见她沉默不语，提醒道。 艾律雅道了声谢，片刻间已经打定了主意，径自朝大厅另一侧人群聚集的售卖区走去。 她提前也考虑到了伊古尔登可能不在的情况，那么如今行动受到限制、失去了靠山又没有自身价值的她几乎不可能在短短一天中找到一位可信赖的大人，来在她的计划中牵制伯爵。她现在需要再做一些麻烦的布置了。 艾律雅心里盘算着，一边挤过药剂和卷轴柜台前长长的队伍，走到冷清得连一个顾客也没有的炼金柜台前，柜台后面穿炼金部学徒服的侍者看见她，眼睛噌地亮了。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他欢快地扑到柜台上，“我们这里的炼金物品应有尽有哦，并且昨天刚从费林港运来最新款留声机，完美仿真六位最受欢迎的年轻音乐家外形，还可以随意选择和换装……” “艾格罗之眼。”艾律雅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好的，请您稍等。”侍者有些遗憾拉开商品架，从里面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推给艾律雅，“您看看这个，这是最珍贵的典藏版艾格罗之眼，天然芳香和华美的黄水晶镶边最适合您这样尊贵的小姐，另外还有大师雕……” “给我最朴素、便于隐匿的！”艾律雅提高语调再次打断他。 侍者停住嘴，以一种亵渎艺术的眼神看了她几秒，弯下腰再次拿出一只方盒，“给您。” 他忍了忍，仿佛又想说什么，艾律雅立刻打开盒子查看了下，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晶球和三枚小些的同款球体。晶球看上去像眼球的构造，外表是暗灰色的，并且没有任何额外装饰，她松了口气。 这是一种能够同步记录并传送影音场景的炼金产品，但尽管人们以速度最快的风神艾格罗之眼称呼它，也改变不了它传送距离不够长、被视为没用的玩具的事实。炼金师们总是浪费时间弄出这些没用处的玩意儿，因此才总被其他职业的人们嘲笑活该穷死。 但这一次她得感谢他们，艾律雅心想。她付钱后快速朝祈愿殿走去。 从十二岁到十六岁，她一直生活在伯爵和他夫人的控制下，身边没有留下任何能用得上的东西，也没有多少金钱，因此她此刻只能想出借助艾格罗之眼记录证据的法子。 埃德加尔伯爵是一位极度爱面子、视名誉如生命的典型贵族，偏偏他私底下却冷酷虚伪，令人唾弃。用埃德加尔家族的数百年名声来威胁他，单是想想就让艾律雅充满了兴趣。 只可惜艾格罗之眼的传送距离不够长，必须在恩西城范围内。现在伊古尔登不在，她不得不靠自己把它藏起来，祈愿殿的神像大概是唯一的选择。 藏在别的任何地方，伯爵都可能通过追查她的行动路线搜索出来。 至少神像是他们不敢乱碰的，艾律雅经历前世后对光明神的信仰已经降到了低谷，她充满恶意地想象，虔诚而最注重脸面的伯爵大人，在神的注目下被揭发出阴暗狰狞面的那一幕。 当然她实际上并不希望那一幕真正发生，那意味着她会被迫在没准备好时与伯爵不死不休。而她现在之所以设法与伯爵周旋，只是想在摆脱困境得到自由的同时，拿到自己应得的一点“小小”补偿，同时让他提前付出一点代价。 她穿过大厅后面花木扶疏、金光遍洒的庭园，心情就像要踏上战场。但当她正要走近前方的祈愿殿时，她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下意识就停住脚步。 那两个人站在四面开放的立柱式大殿内交谈，他们已经看见庭园里的艾律雅，但她站在百米开外，显然听不到他们说的话，因此两人没再注意。 他们不知道，艾律雅的精神力强大到足够把他们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 那两个人一老一少，老者穿着二等祭司镶边长袍，皱纹显得仁慈宽厚，正是加尔文。 而陌生的那个侧对着艾律雅，他看上去是一位身材高大、体魄强健的年轻人，身上穿着朴素的及膝白罩衫，肩后是旅人常用的侧扣披风，除了披风扣针之外他浑身没有任何装饰和花纹。但简洁的装束丝毫无损他身上那种战斗磨砺出的凛然气质。 另外那枚扣针在阳光下闪耀出深海光华，它至少是一只八级海妖内核，价值艾律雅的半座别院。 艾律雅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加尔文的声音传过来，“子爵大人，据我所知，星火莲最近一次被发现的记录是在熔岩峡谷的沼泽地，神殿的记录只有这些，请恕我爱莫能助。” “不，您已经提供给我十分有用的信息，您是光明神慷慨的信徒，非常感谢。”年轻人微微行了一礼，他的声音凛冽而低沉，艾律雅电光石火间想起了他的身份！ 加涅弥·瑞尔莫斯·西兰！ 从名字中就能解读出一位贵族的出身，西兰是他的父系姓氏，瑞尔莫斯是他的母系姓氏，他就是被称为雅荻兰第一天才、甚至在全墨尼亚大陆也罕有能相提并论者的那个人，国王亲封的艾利子爵、现任西兰伯爵的亲弟弟。 艾律雅脑中一瞬间涌出了很多信息，这位艾利子爵的严厉和正直全国闻名。而在他成为*术师之前，他曾有一阵子被传闻失去了法术能力。据说是因为在熔岩峡谷受了伤。 艾律雅回忆了一下时间，很可能就是这一次。 “熔岩峡谷是非常危险的地方，尽管您已经是一位七级法术师，也需要格外小心。”加尔文面带担忧地叮嘱。 “多谢提醒。”加涅弥点点头，和他告辞后大步向庭园走来。 他注意到庭园中那个少女正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加涅弥早已习惯异性的注目，他目光冷淡地扫过去，那头少见的黑色卷曲长发和苍白瘦削的小脸引起他一丝注意。 在贵族中，黑发是伊萨的独特标志。想到伊萨公爵战死的消息，加涅弥发自内心地感到遗憾和愤怒。 “艾利子爵，请您等一等。”对方上前一步叫住他。 加涅弥停下脚步，他偏过头，露出一张不输于任何人的俊美面容，他有一双明蓝的眼眸，审视地看向她，“您有事？” “是的，我是艾律雅·伊萨·埃德加尔，我有事跟您说。” 伊萨？加涅弥意识到她的身份，她就是伊萨公爵仅存的那个没有法术天赋的外孙女？他刻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缓一些，仿佛咳嗽一声就怕吓坏了这瘦弱的女孩。 但她紧接着的话立刻让他感到震惊。 她说，“我很抱歉，刚才听到了您和加尔文大人的交谈，我知道您所寻找的星火莲的确切消息，我外公前不久曾告诉过我。” 加涅弥震撼地一时陷入沉默，他不是因为少女的身份，也不是因为星火莲的消息，而是因为她居然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伊萨公爵身为一位*术师，他的血脉后代却没有法术天赋，这曾让不少人遗憾或是幸灾乐祸，就连加涅弥也是知道的。但这个女孩，她的精神力竟然这么强？ 为什么从没有丝毫风声传出？要知道，衡量法术天赋的两个要素，就是元素亲和力与精神强度。 加涅弥克制自己不要失礼，也没立刻追问星火莲的消息，而是向艾律雅真挚地致哀，“埃德加尔小姐，我为伊萨公爵殿下的遭遇感到难过，这是王国的巨大损失。” 艾律雅默然，而后摇摇头，“战死沙场是他的最高荣耀。” 加涅弥看向她翡翠般的眼眸，忽然有一种改观的触动。 艾律雅回到之前的话题，“外公曾告诉我，他三月份时曾在苍白森林的绿岛沼泽见过一大片未绽放的星火莲。据我所知，苍白森林毗邻您的领地，危险程度也比熔岩峡谷小得多，您何不先去那里看看？” “……您说得对。”加涅弥惊讶地回想后眼中流露出喜悦，他先前也在担心熔岩峡谷的危险。 但他立刻看见艾律雅别有意味的表情，顿了顿，“作为回报，请问我有什么地方能为您效劳？” “啊，是有一件小事，”艾律雅愉快地回答，她之所以告诉加涅弥真实地点，除了故意破坏洛菲夏的谋算外，也包括了这个企图，“我想请您带着这个东西，在恩西城暂留两天，仅仅是暂留，并不需要您做别的事情。”她把装着主晶球的盒子递给他。 “艾格罗之眼？”加涅弥打开看了一眼。 “是的，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但对您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对艾格罗之眼能派上的用场，身为贵族的加涅弥不用想就知道。他盖上盒子，目光变得严厉，片刻后才终于收进口袋里。 “我会在这里逗留三天，这三天里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会按照我自己的判断来做出选择。” “您尽可以那么做。”艾律雅坦然地笑起来。 艾利子爵前世是恶魔战争中真正的英雄，他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人。就算他拒绝，艾律雅也会把星火莲的消息告诉他，在亲手杀了洛菲夏之前，任何破坏他的计划的行为都令艾律雅乐此不疲。 祈愿殿里，一直注视两人的加尔文在加涅弥收起盒子时眼神闪了闪，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艾律雅走过来后也只简单地行了一礼，什么也不说，径自去了殿后的祈愿池。加尔文一直目送着她，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他无声而轻蔑地笑了笑。 大概只是见到梦中情人，送点小礼物罢了。 一个小女孩，不可能对他们摧毁艾利子爵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 第三章 艾律雅一回到安静的贵族区，迎面就看见埃德加尔家男仆匆匆跑过来。 她露出似笑非笑的讥讽。 “艾律雅小姐，克里得管家命我们来迎接您回去。”男仆跑到她面前垂首恭敬地说道。 “回去？”艾律雅心下了然，绕过他们，并没有停下。 “是的，主宅的马车正在别院门口等待您。” 艾律雅加快脚步，她很快在别院门口看见了一辆简单的双驾马车，车身上有埃德加尔家的倒月桂形家徽。而从门内正传出清晰的鞭打声。 她感到厌恶，走进去并一把拉下兜帽，管家克里得正背着手观看仆人们鞭打那个守门的初级战士。他看见艾律雅，微微欠了欠身。 “您总算回来了，您不应该违抗伯爵大人的命令。”他说。 “克里得，你也不应该试图惹怒我。”艾律雅看向执鞭的仆人，冷声训斥，“都滚下去。” “是。”仆人们停下手退开，抹了把额头的汗，一边朝克里得管家看去。 克里得脸色阴沉，见艾律雅径直向大厅走去，他跟上去，“您该上马车了。” “闭嘴。” “这是夫人的命令，您最好遵从。” 艾律雅猛地转过身，捕捉到克里得枯瘦的脸上那一抹还没来得及消退的嘲讽，她逼近一步，眼睛幽绿而危险，克里得不禁向后一退。 他忽然有点后悔自己贸然的挑衅。 “不要再说一个字，”艾律雅盯着他警告，“否则我保证，你会因为无礼被送进你早就该去的地方。” 克里得闭上嘴保持沉默，没有再跟着艾律雅，目送她走进大厅。过了一会儿，她穿着一身暗紫色的战士训练服走出来，脚上踩着利落的皮靴，一言不发地钻进马车。 她明白是她出门的动作引起了伯爵夫人的警惕，接下来对方会把她软禁在主宅里，直到他们的目的彻底达成。事实上自伊萨公爵出征这几个月来，她一直过着半软禁的生活。 现在是结束的时候了。 颠簸了一段路后，马车在一幢大宅前停下来。艾律雅挥开克里得欲搀扶的手，自己从车上跳下，她抬头看向许多年未见的埃德加尔主宅。 一路上仆人们们纷纷向她惊慌地行礼，脸色灰白地像看见了厄运，每次艾律雅的出现和离开都会在这座宅邸暗处引发一场灾难。 艾律雅一进入大厅，就听到一个女孩夸张、沉痛的声音。 “弗洛拉！你知道我有多失望吗？我多期待能在七月的庆典上再见到洛菲夏殿下，哪怕能看他一眼。我相信全恩西城的女人都在盼望，他为什么非得去战场，那么危险的地方？” “洛菲夏殿下是王子，才二十七岁就成为实力高强的七级法术师，他肩负着重任，不过我相信光明神一定会庇护他的。”坐在对面的弗洛拉是一个穿着精致短袖长裙的少女，她年纪不大，脸蛋犹带稚气，但看上去已经有了一种沉稳的淑女风范。 “对。要怪就得怪伊萨公爵打了败仗，身为*术师，竟然输给南方的那些野蛮人，活该——”少女的声音带着一种暗含的快意和嘲讽，但立刻被弗洛拉打断。 “艾律雅姐姐！”弗洛拉看见出现在门口的人影，有点紧张地站起来叫道。 “艾律雅？” 另一个少女惊慌地转过身来，脸色煞白，她的手一下子紧抓住沙发的背沿，支撑自己不要因为恐惧而跌倒。 艾律雅盯着她，走到她身边扬起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蕾莎·美里特，谁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 蕾莎捂着脸发出尖叫，旁边的弗洛拉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将她拉到身后。 “艾律雅姐姐，你不要这样。” 艾律雅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这就是你准备的见面礼？太稚嫩了。”她转身向楼上走去。 弗洛拉咬住嘴唇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讨厌艾律雅，这个所谓的异母姐姐。打从她有记忆开始，艾律雅每次出现都会把家里弄得一团糟，让父亲咆哮不已、母亲焦头烂额，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嫉妒着她。 她可以肆意妄为而没有人真的敢对她怎么样，就因为她有个受人敬仰的外公吗？ 弗洛拉冰冷地瞥了一眼还捂着脸的蕾莎，美里特家的名声全是叫这个蠢女人母女给毁了。 蕾莎其实是伯爵的私生女，蕾莎的母亲爱丽西丝是现任伯爵夫人辛蒂·比奥姆·美里特的亲姐姐。所以她和蕾莎是流着一模一样血脉的姐妹，这一点让弗洛拉感到恶心。 她不再理睬，转身离开。 而艾律雅此时正坐在自己房间的桌前思考。她的手放在口袋里，里面是几颗小小的晶球。这几颗小的是子球，母球在艾利子爵手上。 她靠在椅背上，小心地用精神力探触到两颗晶球，和晶球内部的法术阵沟通连接上，晶球蒙上一层微光但转瞬就恢复原状，只需要她念头一动，晶球就会自动开始记录场景。 艾律雅心里盘算着计划，在脱离埃德加尔的视线之前，她不敢暴露出自己的法术天赋和异常。她只能按捺住等待。 之后她会立刻离开恩西城，穿过奥特兰山脉和火焰森林之间的狭窄平原，从海伦城一路向南，她初步打算的目的地是奥特兰魔兽森林东缘的晨曦城。那里是冒险者们最爱的地方，也将成为她此生荣耀的起点。 前提是计划成功，她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晚间女仆来通知她下楼用餐，艾律雅等了一会儿才过去。 她去的时候，餐盘已经在各人面前摆好，蕾莎坐在末位，脸上还红肿着。艾律雅走过去直接指着弗洛拉面前尚未动过的那份，对女仆命令道，“给我端到楼上。” 伯爵夫人辛蒂露出吃惊的表情，她身体坐直，声调诧异地提高，“艾律雅？” “我需要为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艾律雅说。 “你的意思是有人会用食物谋害你？荒谬！” “哦，是么？”艾律雅冷笑，她走上前，端起自己位置上的镀金杯子闻了闻，然后在伯爵夫人骤然变色的目光中把杯子放到弗洛拉面前，“你敢让她喝了这杯果汁吗？” “一杯加了诅咒药水’西朵毕之泪’的果汁，会让我永远陷入抑郁和悲伤，慢慢虚弱死亡。”她的手按在弗洛拉肩上，感到她在颤抖，“你比伯爵大人的性子还急呢。” 伯爵夫人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手，她不知道艾律雅是怎么闻出来的，她居然还有这份本事，她简直现在就想让人摁住她，灌进去！ 但她不能，她此刻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她只能看着艾律雅转身走出去，目光扫过餐厅内瑟瑟发抖的仆人们，他们刚才都听到了。她的目光最后顿在蕾莎身上，蕾莎正紧紧盯着那果汁，失魂落魄。 爱丽西丝当年生下蕾莎后，就利用伊萨公爵和继承人在战场失踪的消息引艾律雅的母亲奥莱里亚早产，事后她被愤怒的奥莱里亚逼灌了这种药水，没几年就死了。 艾律雅在房间里待了一天，伯爵夫人没有再试图做什么愚蠢的手脚。她简直不能理解这个女人的心思，为她姐姐报仇吗？当年伊萨公爵在战场上失去了继承人，回来后就和国王、伯爵在神殿大祭司见证下签订了一份协议，艾律雅拥有伊萨家的继承权，同时她将放弃埃德加尔的继承权。 她跟弗洛拉没有利益冲突，而那个蠢女人却总是做些多余的举动。 她会尝到后果，可惜不是现在。 埃德加尔伯爵在第二天午后终于回来，艾律雅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迎接主人归来的活力有序的场面。 她没有出去，等到黄昏快要降临的时候，仆人来敲她的门。 “艾律雅小姐，伯爵大人在书房等您。” 她深吸口气，对着镜子调整了下自己的发带。她几乎从未带过这种缀着宝石、花边的花哨装饰，但此刻，上面藏着一枚伪装成黑宝石的晶球。 另一颗则隐蔽地代替了她的袖扣。 只要捏碎子球，那么上面记录下来的场景就会通过内置法术阵瞬间传输到母球上。 她只开启了袖扣上这一颗，精神力强大的控制让它丝毫异常也没有露出，艾律雅自信伯爵不会发现。因为他根本不会正眼看她。 她到了三楼的书房前，没敲门就直接推开。 埃德加尔伯爵正坐在桌后，尽管已经清洗过，他身上还带着部分风尘仆仆的感觉，但艾律雅感觉不到一丝应该属于战场的铁血肃杀。 她看不起这个男人，这个在战场上出卖自己的主将的男人。 伯爵扭过头看见她，严肃地瞪了一眼，“你连最基本的礼仪也忘记了吗？” “你找我来，就是打算说这种无聊话？” 伯爵看见她无所谓的表情，怒气一下子冲了上来，但勉强压住。 他从手边拿过来一份文件，吩咐道，“把这个签了。” 即便艾律雅早就知道这一刻、她也曾经经历过，但这一刻她还是被他理所当然的口吻给气笑了。她拿过来浏览，一行一行，都和她记忆里一模一样。 “出于友爱精神，自愿把本人成年时将得到的原属伊萨公爵的流动资产，全部赠与蕾莎·美里特？” “婚约生效后，将自动放弃伊萨、埃德加尔的继承权，并得到埃德加尔五十分之一流动资产的嫁妆？” “伯爵大人，你不怕为那个低等女人招来神的怒火吗？”艾律雅放下文件，嘲讽道。 “她是你的姐姐，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低等’这种字眼！” “事实改变不了，她承受不起伊萨家的任何东西。” “无论她能否承受，我说是她的那就是她的！你只需要签下同意的精神印记。” “我不可能同意！”她怒吼。 伯爵站起来狠狠地一拍桌子，“你没有说不的权力！” “哦，是吗？”艾律雅毫不甘示弱，她瞪过去，“你害死了我的母亲，现在终于等到我外公也死了是吗？” “你母亲咒杀爱丽西丝！你和你母亲都是罪人，你现在就得签字向蕾莎赎罪！” “爱丽西丝？一个不知廉耻的情妇，一个恶毒的想害你妻子一尸两命的疯子！她才该在魔神的地狱里赎罪！”艾律雅忽然恶狠狠地笑起来，“所有害了我外公的人都该和她去同一个地方。”她看向伯爵。 那双被光线遮暗的绿眸中闪动着让伯爵心惊肉跳的东西，有一霎他险些要扑上来，他几乎以为她知道了什么！ 但他立刻清醒，她不可能知道，这个没脑子的、只会大吵大闹的愚蠢的女儿，他迫不及待地要摆脱她。 “把这份文件签完，你就可以离开了。” “假如我不签呢？你打算杀了我？” “艾律雅，你不会想知道我让你乖乖听话的手段。”伯爵不耐烦极了。 “是吗？药剂？控制法术？囚禁？哪一种能让我自愿契下精神印记？你又是用哪一种杀了我母亲？” “你恨她，你觉得我外公拆散了你跟爱丽西丝，你贪恋伊萨的好处但你同时又痛恨所有姓伊萨的人，我说的对吗？现在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她在肆无忌惮地激怒他，伯爵已经感觉到，他此刻反而不再愤怒，而是像看着一个可怜又可笑的小丑，她除了做出这种张牙舞爪的姿态还能干什么？ 看，这就是伊萨最后的血脉。 他感到一种扭曲的得意，从伊萨公爵死后一直压抑着的那种畅快和失重感终于被激发出来，“你说的对，不过那又如何，伊萨的血脉就到此为止了，别再消耗我的耐心。” “恐怕，不能让你如愿了。”艾律雅忽然笑了。 她伸出手拽下自己的发带。伯爵忽然心头一跳，一种慌张袭来，但来不及阻止的瞬间，他看见艾律雅捏碎了一个东西，一道似曾相识的亮光像命运的闪电狠狠刺中他的心脏！ “你干了什么？！”他的声音甚至惊怒地变了调。 艾律雅恶劣地伸出手，向他微笑。 她的手心摊着一枚破碎的艾格罗之眼。 “你刚才一直在录？你传送到哪里去了！母眼在哪里！”伯爵身影刹那闪到艾律雅身前，他的大手狠狠掐住她的脖颈，力气大地几乎要将她提起来，他眼睛里愤怒地要喷出火焰。 艾律雅仿佛感觉不到痛苦，而是得意地看着他。 伯爵后退了一步，他松开手，艾律雅一下子踉跄地晃了晃，她抚着自己的脖子，“现在是我的时间了。”她说。 “伯爵大人，现在轮到你签署另一份契约了。” 第四章 伯爵眼神阴沉极了，直直地瞪向艾律雅，他的脸颊肌肉因为克制而不住抖动。 他刚才说了什么，他甚至不愿意去回想。他无法想象那些话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的可怕后果，那简直比当着所有人的面受刑还让他难以接受。 “我小看你了，你故意激怒我。”他阴鸷地说。 艾律雅表现出的固执和反复抓着母亲的死亡话题不放，只是为了逼他承认。伯爵此刻完全明白了。但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摩挲着自己手上的戒指，艾律雅这个狂妄无知的女孩，尽管现在看上去似乎有点长进，但其实仍然破绽百出。 她能认识谁，这段时间她只去了一次神殿。 艾律雅的胸有成竹在伯爵看来真是愚蠢极了。 但她仍然不紧不慢地说，“放心吧，我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我只想跟你确认一点，那就是我的婚姻和财产只能由我自己来决定。” 伯爵冷冷道，“母球在哪里？” “在……”艾律雅故意拖长，她的嘴里吐出一个名字，“艾利子爵手上。” 伯爵一下子坐直身体，他发出嗤声，像听到最荒谬的笑话一样看向艾律雅。 “你说谁？西兰家的艾利子爵？别撒谎了，他才不会搭理你这种无耻的小把戏。你换一个名字，我说不定还会相信几分。”他语气嘲弄。 “那很遗憾，他搭理我了，在神殿，加尔文祭司亲眼所见。” 伯爵听到加尔文的名字，眼神一变，他盯着艾律雅，对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在说谎。他的心沉下来，控制不住地有些恐慌。 他迫不及待地想证实艾律雅在胡扯，但假如真的是艾利子爵……那就麻烦了！他的地位、声望和本身的实力，就连洛菲夏殿下也会觉得棘手，并且那个人固执得不可理喻，洛菲夏殿下试图拉拢他，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以防艾律雅再出什么花招，他站起来，转身走进书房内室联络加尔文。而仅仅是片刻后，艾律雅听到轰地一声踹门响，他像一头怒火中烧的野牛冲出来，向艾律雅吼道，“你干的好事！” “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你找了个外人，你把把柄送给他！你知不知道后果！你知不知道埃德加尔的名声全被你毁了！”他面红筋暴、恨不得把艾律雅撕成碎片，一听到加尔文的确认，他脑子里嗡地就炸开了，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他手愤怒地发抖，指着艾律雅，但后者只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戒指。 “不，你还有挽回的机会，艾利子爵这样正直的人也许愿意花时间跟你谈谈。” “你说什么？” “当然前提是在天黑之前，我能带着一份让我满意的契约去神殿公证。否则你就要成为全国的笑柄了。”艾律雅补充，“这是我和艾利子爵的约定。” “你骗不了我，他不会跟你做这种无聊的约定，他可不是你们这些无知少女想象中的完美情人！”伯爵垂死挣扎。 “就像你也不是外人们想象中正派高尚的贵族老爷？”艾律雅讥讽，“想想吧，和情妇混在一起生下父不详的女儿，逼死妻子，对恩人和王国的英雄表面尊敬却内心怀恨、现在还要夺走他留给可怜孙女的仅有的一点财产——” “住口！” “雅狄兰和墨尼亚大陆的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的真面目！你说人们会不会因此猜测公爵的死因！” “我命令你住口——” “你和他一起出征！你是他的副将，他死了，你却躲在盾牌后可耻地活下来！”艾律雅疾言厉色，她的视线仿佛染上一层血色，压抑着底下黏稠翻滚的仇恨。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能听见两个人愤怒的喘息，片刻后伯爵跌坐在椅子上，“你必须嫁到斯科菲尔。”这是洛菲夏殿下的指示，艾律雅越早嫁出去，越方便他们瓜分伊萨卡。 “不可能。”艾律雅毫不犹豫地回绝。 两人的视线对峙，几乎激撞出火花，艾律雅昂起的脖颈上有一圈已经青黑的手印，伯爵目光顿在那里。 一个没有法术天赋的柔弱少女，就算保留继承权她也做不了什么。他在心里犹豫。 按照当初签订的契约，艾律雅要成年后才能得到伊萨公爵个人名下的流动资产，当她成为中级法术师或中级战士，她才能得到伊萨家族除封地外的资产，而成为高级法术师或高级战士后，她才真正得到伊萨卡。 她已经不可能成为法术师。 至于战士？雅狄兰这一百年来只诞生了一个女性高级战士，而且是在出身贵族、拥有丰厚资源的前提下。战士的锻炼需要勇气、更需要不计其数的金钱。让艾律雅不能成功的办法简直太多了。他没有必要现在跟她闹得不可开交。 伯爵打算暂时妥协，现在最要紧的是那枚母球，至于艾律雅，以后有得是时间处理她。 他凝视着她，“好，我同意了。你可以随便嫁给谁，哪怕是一头肮脏的野猪，带着你那些钱滚吧。” “你忘了吗，你得签下契约，并且请光明神见证。否则我无法信任你。” 伯爵的怒气再度升上来，他勉强抑制住，写下契约，重重拍在桌子上。 “别忘记印下你手上的家族徽记。” 伯爵冷冷地摘下手上的戒指，催动其中的倒月桂徽记放出光芒，烙印在契约上。 “等等，给我看看，这徽记是真的吗？”艾律雅得寸进尺。 伯爵毫不怀疑她这是得意忘形之极，“享受你最后的狂妄吧！”他心想。 但他立刻看到艾律雅拿去后像要捏碎它一样用力地、将镶嵌的宝石和戒环挤裂、宝石分成两半露出里面真正的内核，跌落在桌子上。戒环随后碎成颗粒也被扔洒下来。 伯爵气得发抖，一时说不出话，“你、你——” “帮你看看是不是真的而已。”艾律雅毫不在乎她弄坏的是埃德加尔家传承了数百年的家族徽记。 她借着伸出右手去拿契约的动作，悄然收起左手刚刚从戒环中得到的片状物。“等我从神殿回来，就带你去找艾利子爵。”她走到门口，说了一句。 “你和艾利子爵是什么关系？”伯爵突然问她。 艾律雅回以一笑，“你猜。” 她走下楼，敏锐的精神力捕捉到伯爵的吩咐声，“派两个人跟着她，另外准备马车，我要出门。” 这在艾律雅意料之中，伯爵不可能等到她回来，他会立刻去亲自拜访艾利子爵。 她的目的暂时达到了，但她还没有摆脱危险。 艾律雅没去管尾随自己的人，她在庭院里正好遇到牵马走过的一个家族守卫，上去不由分说拽过缰绳，翻身跃马。这匹中等马不费什么力气就被她制服，一路纵骋到神殿石阶下。 艾律雅不再管它，一刻不停地沿着石阶向上。 她必须在伯爵见到艾利子爵之前，把契约交由神殿记录。否则他就会发现，艾利子爵手上的那枚母球是空白的。 假如艾律雅真是十六岁时的自己，她说不定就像伯爵以为的那么做了，但她已经经历了很多事情，磨练教会她谨慎。 她捏碎的是发带上的子球，但其实真正记录的是袖扣的那枚。她可以用艾利子爵来暂时牵制伯爵的视线，却不能平白无故把一位无辜的人牵扯进这种漩涡里。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得保证自己的安全，保证伯爵没有时间专注地找她麻烦。 艾律雅对洛菲夏的势力很了解，埃德加尔和萨柏森是他暗中两大臂膀。而这两大臂膀彼此不和，矛盾积重。 她向圣火匆匆致礼，穿过神殿大厅，招来神殿侍者吩咐，“带我去见伊古尔登大人。” “您是埃德加尔小姐吗？祭司大人已经在等待您。” “好的，我知道了。” 她加快脚步走向祈愿殿左侧的塔楼，沿着长长的白石阶梯，在侍者引领下来到一扇门前。 门自动打开，里面一位穿着一等祭司长袍的老人站起来。 艾律雅看向他，他瘦而表情严肃，银灰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交握的双手此刻向她张开，露出一丝微笑，“艾律雅，我的好孩子。” 艾律雅脸上也浮现笑容与怀念，她走过去恭敬地行礼，“伊古尔登大人。” 伊古尔登是伊萨公爵的老友，几乎看着她长大。她没有用寒暄浪费时间，而是直接说出来意，并拿出契约。 伊古尔登惊讶而厌恶地皱起眉头，“伯爵辜负了塞尔图的信任。”塞尔图就是伊萨公爵的名字，他怜悯地看向艾律雅，“不过你非常机智，好了，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 “我不是来寻求庇护的，大人，”艾律雅摇头，拿出那枚真正的子球，“我希望能借用神殿的寄送通道，把这个寄给萨柏森侯爵。” 伊古尔登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他惊讶地打量艾律雅，萨柏森和埃德加尔的矛盾由来已久，众所周知。他语气严肃起来，“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这可能会让埃德加尔遭受很大损失。” “不，不会的。我保证。”萨柏森侯爵和伯爵都是洛菲夏的手下，萨柏森会借机要挟，咬下伯爵的一块肉，但洛菲夏不会看着他们撕破脸不管。 她的目的也很简单，让伯爵有点事情忙，她才好趁机逃出他的视线。 “看在外公的份上，请您帮帮我。”她恳求。 伊古尔登注视了她一会，说道，“好吧，既然你坚持……反正这是神殿的付费服务。” 艾律雅苦着脸，“我能典当首饰抵钱吗？” 伊古尔登露出一丝微笑，然后转为黯然，“艾律雅，你长大了，真可惜塞尔图看不到你现在这幅狡猾的样子。” “不，他将在神国看见我完成他的志愿，将伊萨之名传遍大陆。”艾律雅仰起头，她的眼神沉稳而笃定，令伊古尔登心中一震。 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场景。 那时候塞尔图已经在失去继承人和女儿的悲痛之中沉浸许久，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兴冲冲地跑来找他，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给他看。 他兴奋地像献宝一样，举起那个孩子说，“看！这是我们伊萨家的未来。” 那正是五岁的艾律雅，她瘦小得像养不活，一头伊萨标志的黑发又短又乱，但眼神十分凶狠，充满敌意地瞪着他，像头失孤的幼狼。 他伸出手想为她赐福，却被她一口咬住不放，塞尔图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仿佛还在伊古尔登耳边回响，伊古尔登感到眼睛控制不住地湿润，他感慨地叹息一声，问道，“你打算离开恩西城吗？” “是的，您要等我回来。”艾律雅突然上前一步，把子球塞给他的同时，凑近他耳畔轻轻说了一句，“小心洛菲夏。” 伊古尔登惊诧地睁大眼睛，拿着子球和契约，目送艾律雅转身快步离开。 而另一边，埃德加尔伯爵终于见到艾利子爵手上那所谓的母球，他看着那枚崭新的、空白的母球，一下子气得手脚颤抖，他明白自己被艾律雅耍了。 埃德加尔伯爵表情难看地告辞，但当他回到家，他才知道真正的噩耗。 一进门，仆人就拿来据说是神殿侍者送的一封信，信封上是艾律雅的笔迹。埃德加尔伯爵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铁青着脸打开，里面只有一句话。 “子球已寄送给萨柏森侯爵，义务不谢。” 他猛地将信捏成一团，眼中杀机起伏。 第五章 黄昏降临，恩西城佣兵工会背后的平民市场依旧嘈杂混乱，各种摊子横七竖八地摆在道路两旁，挤得行人不得不绕来绕去通过，不时还有人被旁边人一把推开，引出几声咒骂。 蓝顶酒馆就位于这片市场的一侧，它的名字来源于它独特的蓝色屋顶，而这会儿正是它开始热闹的时候。透过窗户，里面暗黄醺醉的光线、不时响起的阵阵笑喝声，不断引诱暮色中辛劳了一整天的男人们走进去。 “吱嘎”一声，酒馆的大门又被打开，吧台上的伙计和几个客人一起扭头看去。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浑身罩在亚麻斗篷里的瘦小身影，他抬起头环视，露出一张俊秀苍白的小脸，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少年在门口停顿了片刻，看起来就仿佛胆怯犹豫似的，几个已经被酒精醺红脸孔的酒鬼交谈声静了静，其中一个大笑起来，“嘿！小鬼，你走错地方了，小心回去妈妈打你屁股！” “哈哈哈！小家伙，敢来喝一杯吗！不知道酒精的美妙就永远不能算一个男人！” 一群人起哄、吹起口哨，仿佛找到新的取乐话题，酒杯碰撞声重新热烈起来，那个少年根本不理会他们，而是扫视着酒馆内部，仿佛要从乱七八糟的木质桌椅、空气中混合发酵的劣质酒味和吹牛放屁、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中寻找出什么一样。 “嘿，看他，一个胆子不小的孩子。”酒馆的伙计趴在吧台上，懒洋洋地对旁边的一头栗色卷曲短发的客人嘟囔，“敢露出那张脸，他很快就要后悔了。” 旁边的客人刚才并没有回头，他皱着浓眉仿佛在烦恼什么，他的手边是一杯白水。此刻听到伙计的声音，他才扭过头向后看了一眼。 果然，那个少年正朝这边走来，他被一个拿着酒瓶的壮汉拦住，“小家伙，想享受真正的乐趣吗？让泰伯特大爷教教你——”他伸出大手去抓少年瘦弱的胳膊。 少年侧身躲了下，“让开。”他的嗓音低沉悦耳，但充满不耐烦。 “哈！有脾气，”壮汉大笑起来，“泰伯特大爷喜欢调-教烈马，瞧你这漂亮脸蛋，嗝——”他喷出酒气，朝少年逼近。旁边不少酒鬼发出取笑的叫喊、人人都等着看好戏，甭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漂亮的孩子走进狼窝里一定会付出代价。 吧台的卷发客人站了起来。他沉着脸打算去阻止，但突然听到大汉泰伯特发出一声激烈惨叫，就像被野狼活活咬断了胳膊一样。整个酒馆里都静了下来，连伙计都吃惊地清醒了，“怎么了？” 泰伯特壮硕的身形挡住视线，但他很快侧着身软倒下去，客人看见那个漂亮少年正攥着他的胳膊，从胳膊扭曲的角度来看，毫无疑问已经断了。 出人意料地，这个少年至少有高级战士侍从的实力。但客人的注意力却落在他露出斗篷的那只手上，修长，苍白，优美，那是一只女孩子的手。 他暗暗吃惊地抬起视线，正对上少年——不，大概是少女的脸庞，她也看见了他，那双被光线染上金色的翡翠眼眸忽然漾出一种温暖的喜悦。 客人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就仿佛他们已经认识许久、彼此信赖一样。 对方抛下泰伯特走过来，对他说，“我打算外出一趟，需要雇佣一个帮手，你愿意接受吗？” 卷发客人迟疑了一瞬，他立刻听到旁边有人喊出声，“我愿意！小少爷，你面前那是个连酒都不敢喝的家伙！怪胎！”客人内心顿时懊恼起来。 “不会喝酒的男人就不会战斗！”酒鬼们哄堂大笑。 伙计拍着吧台不满地叫道，“喂，你们这些家伙别欺负利欧脾气好，你们加起来十个人也打不过他！小少爷，你别听他们胡说！” “谁胡说了，哪有上酒馆只喝白水的男人，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 利欧像往常一样不理会别人的取笑，他回答，“我需要知道任务的详情。” “我们过来说。”少女带着他走到角落里，顺便跟伙计要了两杯水、香酥的炸丸子、两份烤猪排和蔬菜沙拉，她看上去对这种环境很熟悉。 但她出手大方，一般的低级冒险者才舍不得吃什么炸丸子和沙拉。 利欧对她充满疑问，他决定静观其变，他刚刚晋升为二级战士，这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但在恩西城像他这样的低级战士太多，而物价太贵、任务收获太少，唯一的好处是安全。他正在犹豫是否要离开去别的城市。 “你的名字？”少女问。 “利欧·赫莱尼斯。” “赫莱尼斯先生，”少女顿了顿，打量他一眼，“你是一名二级战士，这个任务对你来说也许有点困难。” 利欧没有急着反驳，他保持原来的表情听下去。 “但是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雇佣，护送我去东方的晨曦城，我们会跟着商队走，我付给你两个金币。”少女说。 他感到震惊，“为什么这么多？”要知道他身为一级战士时奔波卖命一整年也赚不到几个金币，像这种跟随商队的远途护送任务，一般一个金币就足够让很多人失去理智地抢破头。 利欧的面色严肃起来，但少女微微一笑，“我付得起，并且我对你的感觉很亲切。”因为你是我前世最忠诚的下属和战友。 利欧有些迟疑，但同意的决定占据了上风。 少女似乎不想再等待，她打断他的思路。 “利欧——我可以叫你利欧吧？干脆点别犹豫了，你没有什么好值得我算计的，我都敢去，你难道不敢吗？塞满魔兽和黑暗生物的晨曦城比这里更适合一名战士！” 她说得对——但利欧还是被她的语气噎了一刻，才点头答应。 “那么快点把这些东西吃完，然后带我去你住的地方。”少女立刻进入了颐指气使的雇主模式。 当利欧带着少女穿过狭窄肮脏的平民区街道，他不时停下来，有些惭愧地提醒她哪些地方堆满垃圾。他已经看出来这是一位伪装成平民的贵族小姐，一位奇怪的小姐。 在酒馆里时他丝毫没有发现这点，但一走出酒馆，她就毫不在意地在他面前展露出那些高等人特有的习惯。 利欧没有多问，但这么晚领着一个少女回家还是让他心里尴尬和紧张……对方却根本没有察觉或者是视而不见。她没有介意石头平房的狭小、阴暗和简陋，利欧松了口气，看着她解下斗篷，露出一头黑如夜色的卷曲长发。 “你明天清早得出去一趟，银叶花、冰霜荆棘、箭草还有魔蜴血液……”她报出一串药草名称，“这些各买五份，再加上一份药剂师基础工具，另外你还得打听一下最早出城的哪个商队还有空缺位置。” “好的，这些大约需要……三十八个银币。” “先给你这些。”她一拍腰侧的扣饰，一个装满钱币的皮兜出现在她手上，“这是路上用的。” 利欧接过来，眼睛看向她露出来的扣饰，它看上去非常精致，表面涂了一层珍贵的雷金石粉。这是只有大师才能做出来的炼金物品储物工具，利欧曾经在为拍卖行工作时远远见过一眼。 “明天不会有人来这里找你吧？”她问。 利欧下意识摇头，“没有。”这时他忽然反应过来，对方是用女声问出的话，他愣住，想着自己现在再表现出对她女扮男装的惊讶会不会太迟？ 少女看见他脸上熟悉的迟钝和笨拙，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忘记介绍自己了，我是艾律雅·伊萨，我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 “但是你明天出去的时候最好不要提到我。”她立刻补充提醒，“现在我要锻炼了，别打扰我。” 利欧哑口无言地看着她把斗篷铺在他仅有的床上，然后坐上去摆出法术师们冥想的姿态。他无奈地伸手撸了撸头发，走到院子里，好在五月的夜晚不太冷，能对付一夜。 艾律雅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随即不再分神。这一刻她期待已久。 她沉静下来，摒弃杂念，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一种空灵的冥想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她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仿佛一片平静的湖面，正水波一般绵延不断地向身周波动。 而在精神力的感应中，外界像一副抽象又复杂的图画，充满了无数旋转的元素粒子、汹涌各异的力量潮流。元素粒子们形态同中有异，被力量潮裹挟着冲散、游荡、聚集。 但艾律雅的精神力绵绵不断地冲击着身周，逐渐将元素粒子们吸引过来，它们有属于大地女神的地系、属于月神的暗系、属于水神、火神、雷神、风神的……表现得最雀跃、亲近的是属于忒莱弥的光系。 光系粒子争先恐后地主动围绕着她，排挤开其他各系，毫无抗拒地进入她的精神力控制下。艾律雅没有急着约束它们，而是仔细感受自己的精神力状态。 她尝试着不断向外释放出去，但仅仅释放出极少部分，她忽然有一种心神动摇、失去控制的感觉，赶紧停了下来。凭经验估量出，她刚才释放出的这部分精神力大约相当于一个初入中级的四级法术师。 而她的精神力总量，应该不逊色于任何一位优秀的*术师。这已经极为难得了。 战士对精神力的要求偏低，艾律雅身为传奇战士的时候精神力也只相当于一个最普通的高级法术师，她隐隐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是托了死前那个的神赐术的福。 她转而专心地感受精神笼罩中的各种元素，她有一种轻而易举就能用精神力将元素炼化成功的感觉，并且她立刻尝试这么做了。被精神力包裹转化的光系元素接连不断汇入那湖面之上。 渐渐地，那里凝聚出一个模糊不全的模型雏形，断断续续、发出淡淡的白光，而且能看得出，它和光系元素本身的形状有些相似。 艾律雅感到精神深处传来的疲惫，她终于停下来，退出状态，震惊而喜悦地睁开眼睛。 仅仅冥想锻炼了一次，她现在应当是一名高等法术学徒了。 法术师体系分为初中高三等法术学徒、一到三级初级法术师、四到六级中级法术师、七和八级高级法术师，以及*术师、传奇法术师、圣法术师。 而当法术学徒能在精神内构建出一个完整的元素模型、并释放出一级法术，他就正式成为了一名初级法术师。 她因为精神力强大和高元素亲和天赋，现在直接跳过了锻炼精神、尝试炼化的学徒阶段。艾律雅是因为精神疲惫才没能构建出完整模型，只需要短暂休息之后再尝试一次，她就可以成为真正的法术师。 而她清楚，精神力的释放限制只是因为强大的精神与虚弱的身体不平衡的缘故。 第六章 当一种遥远的白昼的暗示从天际出现的时候，艾律雅停下锻炼。 随着嘴里念出几个拗口又无意义的短音节，一小团明亮的白光震颤地出现在她手心，她稳定地控制着白光，注视着它，扬起嘴角。 这是一级法术圣击术，对法术师们来说是最基础的法术之一，艾律雅小时候也曾因为不甘心而练习过无数次，咒语她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以她外行的法术知识来判断，她对自己发出的这个光球还算满意。 尽管它并没有多少攻击力，但至少一次就成功了。一般的初级法术师在第一次练习法术释放的时候，往往需要配合使用施法材料来辅助感应元素波动。就算练习会了之后，他们也做不到每一次念出咒语都能施法成功——五次里至少要失败那么一两次。此外，他们释放出的法术能量极不稳定，常有一级法术师误伤到自己的乌龙发生。 但艾律雅已经确认自己对元素的亲和与感受力非常强，召唤元素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尤其是光系，活跃程度令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并且她推断自己目前精神充沛的情况下，足以不停歇地释放近百次这种基础法术。而别的初级法术师顶多能释放十个，甚至三五次就必须休息恢复。这也是初级法术师孱弱艰难、往往需要受人庇护的原因。 但话说回来，法术师原本就是一个昂贵的职业，大部分法术师都出身贵族。平民如果幸运地拥有法术天赋，前期往往得接受贵族或富人的资助，或者就去做药剂师、铭文师们的助手，寻求寒酸的报酬和一点渺茫机会。 艾律雅控制着手上光球变大变小、改变形态、移动，用这样的方式锻炼自己的掌控力，直到她听到外面的动静，利欧回来了。 艾律雅用基础控物术打开门，利欧单手抱着一兜东西进来，他抬头看见艾律雅手上的白光，瞪大了眼睛，“您、您居然是一位法术师？” “如你所见。”艾律雅从床上跳下，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开始摆弄起来。 晨光熹微，室内光线颇暗，利欧赶紧去点起烛台拿过来，一边抱歉地解释，“对不起，我这里没有炼金灯，只有蜡烛。”那种转化能量来照明的昂贵炼金物品，对一个刚刚晋阶的二级战士来说太奢侈了。 艾律雅简单地“嗯”了一声，让利欧根本判断不出她的意思。 他只好看着她熟练地摆弄那些药草和器皿，利用不同的工具分解、提取、配置，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本能一般不假思索、优雅又利落，看得利欧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艾律雅在短短时间内配置出六支药剂，分别装好。利欧从刚才一直屏住呼吸，这下松了口气，“您竟然还是一位药剂师？”他由衷地敬佩，她看上去顶多才十五岁，“太厉害了！” 艾律雅笑起来，“我不但是药剂师，还是铭文师。” 利欧张口结舌，停顿了一会才消化这个消息，他疑惑道，“您完全可以雇佣一位等级更高的战士护送您，更安全。” “我信任你，”艾律雅口气随意，“而且我的药剂师和铭文师头衔都没有去协会登记过。”没有协会正式药剂师身份标识的药剂是不能对外出售的，其他受人尊敬的职业如铭文师、装备师、锻造师等都是如此。 但利欧在意的是前面那句，这个雇主确实对他表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为了这份信任，他这一路上也要恪守职责地保护好她，利欧心想。 他说起另一件事情，“按照您吩咐的，我预订了最早出城的格森商队，格森商队有一批实力不错的，呃，三级战士护卫，还算安全，每个位置一枚银币，不过他们只到提基城。” “什么时候出发？” “一小时后。” 艾律雅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天边还有几颗星星在微弱地闪烁。 “走吧，路上买点东西。”她说完，先后喝下两瓶药剂，一瓶是变声药剂，一瓶伪装药剂。只见她那漂亮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转变成一种常见的浅棕色，而她的面容变得更单薄寡淡、像明珠被掩去光彩。 利欧以最快的速度打包好自己的包裹，斜背在肩后，两人走出居民区，向集合地点所在的市场走去。 清晨的风拂面微凉，清新而甜蜜，充满了自由的味道，艾律雅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她眺望着远远的神殿，在暗蓝的天空衬托下，一道明艳的晨曦像弧光穿过那圣洁建筑，优美轻快，充满希望。 尽管时间很早，城门处却已经排起了队伍，这种情况倒很罕见。 一列商队缓缓驶近，坐在最前头马车上的管事疑惑地嘟囔，“这又怎么了？”他从马车上下来，走近路旁站着的城门守卫，“请问，今天怎么突然开始检查了？” 守卫瞥了他一眼，管事从兜里掏出几枚铜币塞过去，对方这才开口，“上头的命令，据说伊萨公爵的遗体这两天就要入城了，要严查进出的人群，不能放进异族奸细来破坏公爵的葬礼！”他说到最后，语气崇敬又严肃。 “对！那些可恶的异族，一定不能让它们混进来！” 管事立刻同意，他同时又塞过去几枚铜币，“不过我们格森商队是城门官的老熟人了，能不能麻烦您行个方便，提前检查下？” 守卫将手□□口袋里，笑了笑，“看在城门官大人的份上，走吧。” 他招呼了一个同伴，过来随意向每辆马车里打量一眼，确实没有可疑的人——第二辆马车里甚至坐着一位穿法师袍的少爷，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对方点了点头。 格森商队的几辆马车沿着边上放行的通道缓缓出城。 艾律雅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她的手在法师袍遮盖下紧握成拳，直到耳畔喧闹渐渐远去，已不可闻，才松开来。 她不记得前世外公遗体入城之前有过什么检查，要查的恐怕不是异族奸细，而是从昨天神殿出来就甩掉跟踪逃走的自己。 然而一想到外公，她心里就蹿上几乎要脱离控制的暴戾情绪，像被关着的咆哮的魔兽，随时随地渴望将敌人撕成碎片，啖肉饮血。 “您怎么了？”旁边的利欧觉得她脸色不好，有点担忧。 她闭上眼睛，佯装休息。 旅途枯燥而无聊，有两次遇到野狼袭击但都被护卫战士击杀了，几乎没有人受伤。恩西城的附近很安全。半个月后，商队到达提基城。 艾律雅和利欧在城内小作休息、补充食物和水，并打听了一下最近的消息。 这半个月来最大的消息就是伊萨公爵的葬礼了，据说光明神的大祭司从神殿山赶来亲自主持，他宣布，这位高贵的王国英雄将在忒莱弥的神国得到永生，但整个恩西城仍然沉浸在悲伤之中。 艾律雅对此一言不发，利欧已经察觉，每当听到伊萨公爵的消息她就心情不好。他完全能理解。 因为他也是。伊萨公爵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他在战场上失去了爱妻、兄弟、继承人，现在又奉献出自己，王国的历史会永远记录下他的功勋战绩。 在利欧的心里，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他没有从艾律雅的姓氏联想开来，因为那个伊萨，已经没有后人了。 他们从提基城再度跟了一个商队，这次商队要从提基城穿过熔岩峡谷与奥特兰山脉之间狭窄的战争平原，在从平原进入东方之地的关隘海伦城暂停。然后再去往目的地，东方边境的黄金之城塞比斯。 道路有些地段充满危险，艾律雅也打起精神，她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商队每一个人，管事、书记员、伙计和护卫，还有几个和他们一样的旅行者，一名吟游诗人。 这次的商队护卫实力要高得多，五名四级战士、两名五级战士、一名五级法术师，此外吟游诗人本身也是一位三级法术师。相较而言，艾律雅和利欧简直不值一提。 两人被安排在商队中间的马车上，这里跟货物在一起，最安全。 艾律雅注意到其中一个四级战士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但她表面上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 她让利欧留在她身边，但没有解释。那位五级法术师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任何动静都逃不过对方的耳朵。 吟游诗人正在他们后面的那辆马车里谈笑风生，说着旅行各地奇异的见闻，他的口才很好，声音带着一种好听的韵律，利欧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艾律雅闭目养神，心里盘算着自己这段时间掌握的几种法术。 初级光箭、初级圣击术、初级荆棘处罚、初级能量盾，她记得的咒语只有这几个。想要得到初级咒语大全，她必须去光明神殿或法术师公会登记身份才能购买，并且那东西贵的要死。 她先前在提基城买了两个卷轴，一个封印着中级护甲术，另一个是高级炎爆，这两个法术卷轴彻底花光了她那点积蓄，她现在口袋里只剩下三枚金币和一点零散的铜币。 但现在的情况表明买那两个卷轴很有必要。 马车行驶在荒无人烟的旷野小路上，两边都是成人高的草和灌木丛，再远一点就是树林，而往前，隐约能看见两侧隆起的山坡形成一个狭窄通道。 随着距离的拉近，利欧也看见了，他不自觉伸手握住腰间的短刀，绷紧的肌肉显示出他随时做好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 这种进退两难的必经之地是野外盗匪们最常选择的地点。 吟游诗人的歌声暂时停了下来，护卫们纷纷打起精神守在自己的位置上，那名四级战士有意无意向五级法术师靠近。艾律雅注意着他。 她曾经在底层混迹了整整三年，她熟悉这些人的任何一种伎俩。有些狡猾的盗匪得到某个商队的信息，就会派人伪装成旅客混进去，甚至勾结护卫的事情也不乏发生。 当为首的护卫和前面的马车通过了小路的最狭窄处，艾律雅所在的马车刚刚到达那里，突然破空声响起来。 “咻！咻咻！” 几支箭矢流光般射出，一部分被护卫打下，但还是有两支深深刺伤了马匹。死了一匹马，另一匹受惊嘶鸣开始乱跑，后面的马也乱起来，旅客发出慌乱的惊呼。 护卫队长立刻咒骂，“这群畜生果然来了，来啊！把他们像臭虫一样碾死！”他抽出大剑，向出现并冲过来的强盗们迎上去。 但强盗是从前后同时出现的，护卫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人手去后面，吟游诗人保护着身旁的两名旅客，安抚他们紧张的情绪，利欧守在艾律雅身旁，目如鹰隼地紧盯着敌人。 这群强盗的实力丝毫不弱于商队护卫，双方打斗地势均力敌，护卫队长被对方死死纠缠住，一名护卫的肩膀被强盗砍伤、血流如注，他连忙喊叫，“法术师大人！” 那名五级法术师刚才从一开始就被迫给自己套上护甲术，以抵挡重点围攻他的箭矢。与此同时几个大火球向他砸去，淡青色的护甲一阵阵晃动。 他已经发现了敌人，那是强盗阵营中的另一名黑袍法术师，实力四级上下，他轻蔑地冷哼一声，右手的法杖抵住地面，几段低沉音节从喉咙里传出，那名黑袍法术师身前突然出现硕大的石头向他砸击。他慌忙躲闪，法术师正要乘势追击，从另一侧陡然出现一名强盗！ 一名突然冒出来的五级强盗，径直向法术师冲去，而正在跟另一个强盗缠斗的那名四级战士发现了这一刻，他大喊，“我来帮您！”整个人就甩开敌人冲出去。 艾律雅蓄势待发。 第七章 四级战士的出现让五级法术师顿时松了口气，近距离与一名五级战士对战让他压力极大。 然而他刚刚向后退去、与四级战士擦身而过，他脸上已经露出一点欣慰和赞赏，四级战士手里的长剑陡然转了方向！ 闪着寒光的长剑向他刺来！ 突变就在眨眼之间、他仓促地来不及念出咒语，而那个五级强盗的攻势也没有停下来，对法术师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危险！心里一丝慌乱生出、还不及扩大，一道神圣的白光忽然出现并击中长剑、让它歪斜方向。 法术师顺势向一旁打滚、狼狈地躲开！ 他抓住机会第一时间给自己加固护甲，并不顾及其他，而圣光的来源已经被敌人发现——一个孱弱的初级法术师、旁边是个同样弱小的二级战士。 五级强盗仍旧向法师追击，而那个四级战士狞笑着向艾律雅扑来，旁边的商队护卫看了这里一眼，没有人能分出手来帮忙，利欧握紧手里的短刀，他浑身肌肉隆起、径直迎上去！ 艾律雅早就料到了那个法师的选择和眼下这种情况，但她不得不那么做，要是法师死了他们处境就更艰难。 她心中丝毫没有慌乱，眼看利欧在架住对方的瞬间就被力量震开，她快速念出咒语，几道光芒荆棘被召唤出的瞬间就向敌人抽去。然而对方的身体上猛然浮现出一层淡红色能量膜，这是四级战士的护体能量！ 荆棘没能精准地击中在同一个地方，因此只破开能量膜、造成不深的伤害，反而激怒了对方。 练习时间不够，艾律雅暗骂一声，她毫不犹豫抽出长剑，握住剑的感觉才是她熟悉的，一级法术师实在是太没用了！ 然而对方看见她拿出长剑立刻像被逗乐了，这名战士仍然将能量覆盖在身体而不是武器上，手持长剑向艾律雅猛冲过来，以他激烈的撞势毫无疑问能将她击飞。 他的笑容带着一种凌虐猎物的残忍，长剑眨眼就到了艾律雅眼前。 利欧只来得及狠狠劈中他的后背，然而他并没有回挡，两柄长剑狠狠交击的瞬间，摩擦的尖锐金属声中忽然爆出刺眼白光。白光多重震动同时传递到战士的长剑中、剑刃同时碎裂爆开、一个碎裂的残片划破了艾律雅的脸颊。 她的眼神冷酷沉稳，猛然爆发出的强大精神震慑令战士僵住一瞬，仿佛陷入血海战场。 当他反应过来不好，艾律雅手中的断剑已经泛着白光穿透他体表的能量，他只来得及躲开要害，断剑刺中他的肺部，剧烈疼痛让他面容扭曲愤怒。 而艾律雅并不恋战，整个人在刺中的同时如离弦之箭向一侧射去，战士速度更快地冲去，他的脚被圣光荆棘绊住、身体顿了一下，利欧附加全身能量的短刀也在此刻刺中这四级战士。 他痛嚎一声，转身凶狠地挥拳，艾律雅抓住这一闪即逝的机会、光刃狠狠射中短刀拉出来的伤口并撕裂开。 圣光法力干扰了战士体表能量的愈合。“死吧！”四级战士像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竟不管伤口和利欧，咆哮着向艾律雅冲来。 他的拳头如死亡阴影击向艾律雅的心脏，艾律雅身形暴退的同时藏在法袍下的手瞬间激活卷轴，一层护甲覆盖她体表。 她反手持断剑自下斜扫向战士面部、身体侧缩撞去，肩部借着护甲的保护狠狠击向他胸前的伤口，利欧在身后跳起来，短刃再次插入他的背伤。 战士大喊着，艾律雅跃起将因剧痛而痉挛的敌人踢翻，几道圣光荆棘卷住他的脖颈，利欧骑在失血而脱力的战士身上，举起短刃刺下去。 战斗之中的两人没有注意到，前方有几个陌生人正骑马飞驰而来。 为首的那一个有着夏日天空般明蓝的眼眸，他扫了一眼混战的场面，在一片血腥味中他注意到中央正在搏斗的三个人，其中一个让他感到些许熟悉。 他停下来，看见一双似曾相识的翡翠眼眸，而此刻那双眼冷静而凌厉、面对强敌毫无慌乱，他是一名初级法师、却像战士一样搏斗，他的攻势快、狠、准，动作带出一种熟悉的痕迹——那竟然是属于神殿骑士团的风格。 他惊讶地凝视过去，识破了简单的药剂伪装，是她。 利欧的短刀在中级战士绝望的目光中刺下去，但刚刚刺破已经微弱的能量膜、刺穿皮肉，一道淡青色利刃从侧面向他射来。艾律雅拦截的光箭击碎了一部分青色能量，剩下的残余能量已经不足以阻止利欧，在他的胳膊上划开一道血口。 而利欧的断刀已经插入战士的喉管。 “很好，你们激怒了我，两只小老鼠，你们的游戏到此为止了。”一个带着华美韵律的声音从他们身侧十几米外响起。 是那个吟游诗人。他站在那里，面带怒色，几道一模一样的淡青色风刃悬停在他身前。 艾律雅眼睛眯起来，这个人一直伪装到现在，他应该是留下来预备万一的。她的护甲能挡住他部分攻击，对方不过是个三级法术师。 她心里快速分析，按照普通水平，他的精神力应该能释放七个左右的三级法术，她的体力消耗有点大，但足够击杀他。 她正要动作，忽然看见那一行人。 那个为首的，骑在马上、笔挺英武的年轻人和他明蓝的眼眸，她顿住。 吟游诗人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他以一种戏耍笃定的得意说着给予敌人死亡之前的叨叨废话，这可能是职业习惯，但艾律雅上辈子就学会战斗的时候不要说废话了。 他的表情下一瞬就被无声无息穿透心脏的冰凌凝滞住，这位吟游诗人来不及再发出一个音节，冰霜从他的心脏蔓延到他全身，碎裂。 “艾利子爵。” 随从们去收拾强盗，年轻人下马向她走来，艾律雅就知道对方认出了自己，她首先问候道。 身后正在擦拭脸上血迹的利欧被这个名字震惊地忘记了动作。 “小姐，很意外在这里见到你。”加涅弥很尊重地没有叫破她的身份。 “但我必须感谢您再次救了我。”她笑道。 “不，在我看来您能够自己解决战斗，”加涅弥仿佛斟酌了一下，“您的战斗风格令我感到惊讶。” “……”艾律雅根本没做好被他发现的准备，她信口说谎，“外公生前非常赞赏神殿的骑士团，因此坚持以他们的训练方式培养我。” 以神殿骑士的方式培养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加涅弥在埃德加尔伯爵找上门的时候就被迫了解了一遍艾律雅的成长经历，此刻看着她破绽百出却毫不心虚的眼睛，他放弃了这个话题。 “有一件事，既然碰巧遇到您，我受托把一样东西转交给您。” “是谁？”艾律雅惊讶地问。 “伊古尔登大人。”加涅弥从储物装备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她，“我只受托在路上遇到您的时候将它转交给您，假如没有遇到，就转交给晨曦城的神殿祭司，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好的，多谢您。另外我恳求您不要对人提起遇到我的事情。” 艾律雅收起信，说道。 “我不会。”加涅弥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微皱起眉头，“如您所知，我打算前往苍白森林，中途会路过黄金之城，假如您打算去晨曦城的话，您是否介意与我同行一段路程？” 艾律雅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意外，艾利子爵遇见她遭受袭击的场面，几乎百分之百会提出护送她的建议，她要不答应就是傻子。 “太感谢您了，我心里正为接下来的旅途担忧不已呢。”她高兴地、毫无忧虑地说道。 加涅弥发现他两次见到这位小姐，她的性格都与传闻中一点也不一样，他甚至忘了问她为什么这么快就成了一名法术师。 离下一个城市还远，发出邀请后，加涅弥意识到他不得不请艾律雅与他同骑。 毕竟没有多余的马，把她推给随从或者雇佣者都太失礼了。 艾律雅注意到他的表情，也难得地感到一丝尴尬，她坐在他身前，他持缰绳的动作正好将她圈在怀里。 她的身形瘦小，整个人都好像躲进加涅弥怀里一样，马奔驰，风从她耳畔刮过，加涅弥的身姿微微下俯。他的下巴几乎贴着她头顶，紧绷的胸膛不时碰上她的后背。 姿势过于亲密，这对两个人来说都是头一次。 艾律雅尝试用说话来缓解尴尬，但当加涅弥回答他，他充满磁性、低沉的嗓音就在她耳边响起来，仿佛贴身的密语，艾律雅讪讪闭嘴了。 她的视线瞥到加涅弥持缰绳的手，那双手修长有力、骨节优美，内侧带着薄薄的茧，再往上，小臂紧实而肌肉线条流畅，艾律雅默默地直视前方。 这一段道路显得前所未有地漫长。 加涅弥比她还不自在，他甚至有一丝丝后悔，他从不这么接近女性，因为严厉，大部分人都惧怕而不敢靠近他，因此他也几乎没有与朋友相处的经验。但他有些欣赏这个女孩，尤其那一双眼睛让他有种不一样的感受。 她此刻脊背挺直地坐在他身前，身上混合着淡淡的药草气味和一股血腥味，直往加涅弥鼻子里钻，味道并不好闻，却仿佛在他心底撩起一道暗火。 加涅弥压抑着那种反常情绪，但风撩起艾律雅的长发搔动他的脸，她仿佛察觉到，伸手将长发捋到侧前，露出来一片雪白的脖颈撞进加涅弥的视线。 血腥味和那一片雪白让他猛地乱了一瞬呼吸，但他刹那压抑下去。 他控制自己不去注意，但脑中反复想起刚才看见的那副战斗场面，她凌厉又无畏地像女神……他出其不意冒出一个念头。 加涅弥几乎是立刻在心里狠狠地斥责自己，强迫自己忘记这种想法。 这对他来说太不正常了。 第八章 在最近的城市稍作休整后，艾律雅选择独自骑马而不是乘马车。 这匹马花掉了她四十五银币，她现在仅剩的两个金币是利欧的佣金，其余的五十五银币和一些零散的铜币就是她全部的钱了。 一个彻头彻尾的穷鬼。 所有东西都得用钱，药草、铭文材料都贵得像明抢！那些公会就是打劫犯的窝点！还有要提升身体素质和成为正式战士，也需要昂贵的药剂。艾律雅感觉自己陷入了和上辈子最开始时一模一样的窘境。 她早就习惯不缺钱的日子了，但现在，她格外后悔忘记从那群强盗身上扒点钱财下来。 世间艰难赚钱始。 加涅弥见她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他猜测她肯定听到了自己随从的窃窃私语。 这几个随从中，实力最低的也是六级战士，对于艾律雅一个法术师骑马能不能跟上队伍这点，他们持非常怀疑的态度，正在不远处假装若无其事地议论。加涅弥目光严厉横扫过去，一群人刹那就鸦雀无声。 艾律雅当然也听到了，她并没打算反驳他们，对永远游走在危险之中的冒险者和战士们而言，言语是苍白的，只有实力和行动能证明一切。 一天后。艾律雅和利欧一步不落地跟随在队伍中间，在听到加涅弥的吩咐后，开始停下来扎营休息。 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随从凑上来，笑着大声称赞，“小少爷，你的骑术真不错！” “谢谢。”艾律雅点头，加涅弥没有跟他们透露她的性别，因此她仍然维持着伪装。 “不过你这小身板看上去实在太脆了，”旁边走过来另一个浑身肌肉隆起的，他咧着嘴，挑剔地上下打量艾律雅，眼神非常不满意，“要成为一个男人，你的路还远着呐！” 不，我一辈子都做不到。艾律雅很想那么说。 她刚打算张口，有人看见他们聊天也插-进来，他嘲讽之前说话的壮家伙，“野牛，你懂什么，你没看见小少爷打架的时候——”他模仿了一个艾律雅战斗时斜刺的动作，“够痛快！一路杀过去！这就够了。” “对！我又忘了你是位法术师。”野牛一拍脑袋，“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打架的法术师。” “除了长相，你真是一点也不像法术师。” “长得像不就够了？”艾律雅说。 随从哈哈笑起来，“小少爷，我喜欢你的个性，你不像那些要么阴沉吓人，要么就用下巴和鼻孔看人的家伙。” “你是怎么想到用法力附加在武器上攻击的？”有人突然问道。 “对，”其他人也回想起来，“你一定不是初级法术师。” “哈哈哈，我猜你至少三级！你这个狡猾的小坏蛋，穿着一身一级法袍骗那些可怜人。” 艾律雅耸耸肩，“也许我就是个天才一级法术师呢。” “嘿，吹牛的小家伙！我们子爵大人可是最厉害的天才，谁不想成为他那样！”随从忍不住开始吹嘘起子爵大人的丰功伟绩。 艾律雅、利欧跟他们一起朝搭起来的篝火走过去，几人中不时爆发出一阵笑骂和调侃。远远的声音还在传过来，“子爵大人的剑法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剑法！小家伙，你没看到他出剑的时候……” 加涅弥独自站在一旁，他环视四周，但视线每次都不自觉地落在他们那里。 仿佛被牵引一样，自动停在那个女孩的身上。 他发现她大概生来就是个战士，虽然她不肯透露自己是怎么成为法术师的秘密，但就算她依旧没有法术天赋，加涅弥也毫不怀疑，她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战士。 她跟那几个随从待在一起毫无违和感，就算他们下一刻就彼此全无芥蒂地推搡、勾肩搭背，加涅弥也不会感到意外。而这正是不正常的地方。 这是伊萨公爵教养的结果么？他看似面无表情，但思绪不知不觉中全围绕着她，思考她身上的谜团。据说她跟埃德加尔家族关系极为冷淡，从伯爵的态度上加涅弥能肯定这一点。 他觉得自己认识了一个奇妙的、笼罩在迷雾中的家伙。 加涅弥的目光再次克制不住地投过去，他们已经在篝火旁坐下来嬉闹着烤肉，红色的火光映衬着艾律雅的侧身、她大笑起来的脸庞。 加涅弥这一刻，忽然想起他此生唯一一次感受到的悸动，那是他十五岁时偶然瞥见一尊全副武装的奇异女神像，女神的脸美得庄严、坚强而悲悯，让他那一瞬口干舌燥，心脏战栗，耳畔被突如其来的鼓噪声占据。 但眼前他看见的这张脸，一样地坚强，而更骄傲生动，像颜色深刻的影子一下子烙进他脑海里，加涅弥心神不宁，他强迫自己转移开视线。 他意识到自己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快就产生了好感，不，不能放纵情绪滋生，情绪会影响一个人在关键时刻的决定和判断。 他起身走开，让自己的身影独自沉没进夜色里。 艾律雅根本没有察觉到加涅弥的情绪变化，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深深隐藏着，一丝没露出来。一个月的旅程，加涅弥对她态度客气而冷淡，但她赢得了他所有随从的好感。 她在黄金之城塞比斯的忒莱弥神庙前向他们告辞，她的新朋友们频频不舍地回身挥手，而艾利子爵则在礼貌的告辞后就径直离开，显得干脆利落。 艾律雅并不介意，艾利子爵就是这种冷淡严肃的性格，她这一路来已经领教了。尽管同样长着非常俊美的面孔，但他跟热烈傲慢的洛菲夏、风流花心的前未婚夫米诺安性格截然不同。 她转身对利欧表示，“我们得在塞比斯多待几天了。” “您有事情需要处理？”利欧问。 艾律雅遗憾地点点头，“得想想怎么赚钱。” “……”利欧呆滞了片刻，他随后诚恳地说，“我可以放弃佣金，您看，我一路也没帮上什么忙，反而沾您的光，要不是艾利子爵大人，我可能也不能到达这里。说实话，这儿比恩西城更适合我。” “佣金是另一码事。”艾律雅白了他一眼，“难道你打算留在塞比斯？晨曦城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我——” 艾律雅忽然打断他，“要不你考虑做我的追随者？” “什么？”利欧感到非常意外。 但艾律雅正用一种便宜你了的表情催促他，“做我这样一位天才法术师和马上就能得到身份验证的药剂师、铭文师的追随者，难道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你犹豫？” “不、我太意外了，我……” “总之，我注定成就非凡，跟随我，你也将身披荣光。”她非常自信笃定地说出不要脸的吹嘘。 利欧却不觉得这是吹嘘。 他是真的非常意外，艾律雅主动提出这个要求。 要知道，像他这样的平民二级战士要么就靠自己在底层苦苦挣扎，用血汗得到微薄的收获，然后换取昂贵的晋阶药草药剂，寻求向上爬的机会。要么就加入王*团成为最普通的士兵。要么，投靠一些没什么势力的小贵族，成为庄园中最不受看重的追随者。 而艾律雅的潜在价值他明白地很，一个一夜之间成为法术师、施法精准稳定、精神力源源不断像根本用不完的人，一位最受尊敬的药剂师和铭文师，一个能得到艾利子爵敬重的背景出身，就像她说的那样毫不夸张，她注定成就非凡。 利欧听见自己的声音，沉稳的，隐藏着深处的颤抖，“我愿意，谢谢您。”他的血液仿佛也流动地快了。他也曾在艰难的长夜渴望过有人对自己伸出手，幻想过成功的鲜花与荣耀。 他站在神庙门口，手搭着自己的左肩郑重地施礼，“阁下，我请求成为您的追随者，我愿竭忠尽力，不顾生死，侍奉您左右。” “利欧·赫莱尼斯，你听好，”艾律雅凑近他，轻声说出来，“我的名字是艾律雅·伊萨·埃德加尔，我接受你成为我的追随者，因为我相信你。”她微笑。 利欧的心脏狠狠地一颤。 伊萨、埃德加尔，这两个名字组合起来，他哪怕是个在恩西城生活过几天的孩童，也该明白了艾律雅的身份。他心中掀起惊涛和油然的自豪，站在原地表情变换不停。 “好了，你这幅样子太蠢了。”艾律雅拍醒他，“总之先休息，然后我们去抢钱。” 利欧没在意她后面那句话的真实意思，他仍然沉浸在起伏的心绪中，迈进神庙。 塞比斯城不是属于光明神忒莱弥的城市，它属于火神、工匠之神普莱菲斯，因此塞比斯的最高处矗立的是火红尖顶、高塔林立的火神殿。而忒莱弥神庙位于只比它稍低一些的位置、其他诸多神庙的上方，由此可见忒莱弥的地位。 神庙永远对自家信徒开放，也为外地朝圣的信徒提供食宿，住宿费用要比旅馆便宜许多，也更加舒适。艾律雅毫不犹豫地选择这里。 而在她心里，忒莱弥神殿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艾律雅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她在门上设了一个警戒法术。她打量这个房间，地方不大但很整洁，透着忒莱弥神庙一贯的清净简洁风格。 房间里只有一床一柜一桌椅。她坐在桌子边，从伊古尔登给她的信里取出一枚简朴常见的指环。 这是一枚身份指环，里面记录着一个人的身份信息，在检查与登记的时候能够自动显现。信里详细解释了这枚指环的身份，它之前属于一个在执行任务中失踪的神殿法师团低级成员，并且这个人刚好跟艾律雅重名，她叫艾律雅·毕约林。 所以艾律雅现在的身份隶属于神殿法师团，兜了一圈她又回来了。 信里没有别的东西，伊古尔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祭司大人，不是掌管经济处理各种关系的神殿长老，否则他一定会知道给艾律雅在信里塞几枚金币有多么重要。 她满脸遗憾地带上指环，想起来另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因为担心不安全和自身法力不足，她此前一直没有动过。 她从储物扣饰中取出来一个看上去极为普通的环片。 这枚环片看似是陈旧金属材质，但当艾律雅准备好、将精神力灌输进去，竟如泥牛入海一般。她加大输出，以她堪比中级法师的精神力，足足输入到将近枯竭、像挤海绵一样挤出来最后一丝时，金属片陡然亮起类似铭文的纹路。 纹路的亮度不断提升、金属片呈现出一层层打开的幻象，但那不是幻象，它最终真的伸展开，变成薄薄的一层地图。 没错，就是这个。艾律雅的心激动起来。 这就是她上辈子知道的一个秘密。 第九章 这个金属环片正是她从家徽戒指中偷偷得到的。相传埃德加尔家曾经有一个宝物，但在数百年前的战争中，宝物流失在外，从此失去下落。 而在艾律雅成为高级战士那年，她听闻了一个消息。埃德加尔伯爵竟意外从家徽戒指里得到一样东西，那样东西指引他找回了失落的宝物。 艾律雅得知后刻意查证过，埃德加尔伯爵找到宝物的地方是在晨曦城附近的森林里。这也是她现在直接选择来晨曦城的原因之一。 指引埃德加尔伯爵的东西就是眼前的地图，艾律雅仔细记下地图上的标示，那应该是晨曦城森林深处的一个水泉。宝物的位置标注在水泉下方。 艾律雅露出期待的微笑，这种家族传下的东西，往往是以血脉激发的。她手腕伸在地图上方，割开一道伤口，血顿时流下一道，果然在地图上奇异地蔓延成一个微型法术阵。 随着法术阵的光芒绽放、收缩，地图第二次变幻形态，它收敛光华，凝结成一枚毫无异样的钥匙，静静地躺在艾律雅手心里。 她慎重地收起来。 她非常渴望得到它——月神的复仇。 由掌管着夜晚、幽灵、亡者国度和暗系力量的夜之女神、月神碧丽埃阿，她的神血浸透的月光石雕刻而成的宝石吊坠。 血红色的月光石，凝聚着碧丽埃阿的愤怒和报复——法力剥夺领域。 每一枚血红月光石都是极为难得的禁法材料，而属于埃德加尔家的这枚“禁法领域”吊坠上，镶嵌着最完美的血月光石，它由当时的镶嵌大师亲手打造而成，在数百年中都是埃德加尔家的骄傲。 这就当是埃德加尔家给我的小小补偿好了，她心想。 当然，它存放的地方也充满危险，她推测自己至少得等成为中级法术师后，才有前去一试的能力。 利欧没想到艾律雅说要抢钱，是真的去抢钱。 他眼睁睁看着艾律雅跟神庙侍女借来一身最常见的平民亚麻外袍，问清竞技场的方向后，硬拉自己出了门。 天已经快黑了，街道笼罩在暮色的暗影中，人迹冷清。但当他们从主街道拐过一个岔口到了一条更狭窄的巷子，人声反而变得热闹，利欧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能夹死苍蝇。 “您真的打算这么做吗？”他犹不死心地问。 “我只是代表光明神为他们减轻罪孽，”艾律雅白了他一眼，“最后一次提醒你不要用尊称，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平民。” “是，但这太危险……” “闭嘴吧。”艾律雅已经看到了不远处那座浮夸庞大的建筑物。 那是塞比斯的下等竞技场，初级战士、普通佣兵和冒险者们最爱的狂欢场。远远地就传出鼎沸人声，里面正在上演一场精心策划的残酷厮杀。罪犯被投进去，和野兽搏出生死的戏码大概正到□□，一阵阵吼叫浪潮般涌来。 竞技场的两侧，狭窄肮脏的黑暗巷道里布满酒馆和妓院，准备为那些被血腥刺激地欲-望亢奋的低级冒险者们带来第二场狂欢。 利欧非常讨厌这里的环境，这是一座城市最肮脏黑暗的角落，所有能想象到的罪行，随时随地在这里发生。但现在它是艾律雅选择的狩猎场。 这里没有高等级冒险者，以她的实力来说很适合。 “你他妈快点。”艾律雅低声催促。她已经感觉到从黑暗中向她投来的注意。 利欧无奈地加快脚步，往竞技场走去，艾律雅踉跄跟在他身后，但距离越拉越远，她无助地停下来，注视着利欧的身影消失在竞技场门口。 这一幕看上去就像一对可怜的情侣发生争执后男人含怒离开，把柔弱的姑娘独自撇下。 夜色掩盖住了姑娘失魂落魄的表情，她慢慢向另一道巷子走去，那里有许多闪着恶意的眼睛，正在等待掳掠猎物。 而另一边，利欧进入竞技场就匆匆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一路狂奔，心急如焚地赶往艾律雅和他说定的地点。 这一夜，不少竞技场周围的黑势力倒了血霉。 他们瞎了眼的手下竟然试图去掳一个“三级”法术师，结果被对方带着同伴反端窝点，还抢走了几乎所有的钱财，一时间羞愧欲死，沦为其他势力的笑柄。 直到天明时分，艾律雅才掂着沉甸甸的钱袋和利欧回到神庙，怀里还抱着一堆药草、矿石和魔兽材料。此外她的储物扣饰里也装着不少收获，其中最珍贵的是一柄附加能量低级强化效果的战士附魔匕首，以及一枚四级黑暗生物体内凝聚的结晶——暗影核。 艾律雅随手把匕首扔给利欧，他下意识接住，脸上仍是一副晃神的样子。 “看不出你的道德标准高得惊人。”艾律雅嘲讽他。 利欧反驳，“我只是觉得对你来说太冒险了。” “活着就是冒险。”艾律雅不欲争辩，“至少现在我们可以换一身衣服、买点防身的东西，我需要钱去公会做等级认证，再买一本初级法术指导，你需要药剂来提升身体素质，才三百多金币，堪堪够用而已。” 利欧简直说不出话来，将近四百金币，对他来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要让他自己来奋斗的话也许得赚半辈子，不久前他还在为艾律雅肯付他两个金币而疑虑重重，而在艾律雅嘴里就变成了“才这么点，堪堪够用”，他特别想问问大人您是打算买多贵的东西。 但无形中，他心底对艾律雅那种恍惚不真实的、像仰望艾利子爵那般天才人物一样的崇敬和距离感，也被这一个晚上的经历打破了。 艾律雅表情忽然认真了起来，“利欧，塞比斯和晨曦城之间是奥特兰东森林的边界地带。这里不像内陆平原那么安全，一出城随时可能遇到魔兽、黑暗生物和种种危险，我想你的实力还可以再提升一点。” 利欧也严肃下来，他正要说话，就见艾律雅递给他一卷册子，“拿回去好好看看吧，我要准备一下去公会了。”她抱着药草离开。 利欧翻开册子，表情很快变得惊诧、喜悦而急迫，呼吸急促，他快速地翻了一遍，一下子将册子激动地贴紧胸膛，半晌才吐出一口气。 这毫无疑问是艾律雅专门针对他的情况，为他准备的战技和锻炼技巧，这两方面正是他最大的短板。利欧觉得喉头哽塞，心里被感动堵得满满地，这是艾律雅对他的信任和期待！他眼神变得坚决，迫不及待地仔细研读起来。 册子里确实是艾律雅根据自己前世的经验给利欧提供的提升方案。利欧前世直到成为一等光明骑士团的序星骑士，才彻底摆脱他早期锻炼失当所造成的恶劣后果。 他长期过度锻炼、生死磨砺，导致体内潜藏着许多暗伤，并且劣质药剂也给身体埋下不少隐患。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隐患，利欧早就能取得更高的成就——能得到神殿序星勋章的骑士，天资和毅力无不是出众的。所以艾律雅不可能看着他再走老路。 艾律雅把衣服还给侍女，在她带路下借用神庙的配置室，将怀抱的药草、矿石粉与魔兽材料熟练地处理、配置成自己需要的魔纹墨水。 铭文师分为两类，一类是魔纹，一类是雕文，无论魔纹还是雕文，铭文师们只习惯用自己亲自调配出的墨水，这也是铭文师们往往同时也是一名药剂师的原因。 艾律雅配好墨水后，就去了塞比斯铭文公会。塞比斯的铭文公会建筑风格跟他们的火神殿一脉相承，尖顶高耸、颜色嚣张。艾律雅走进去。 她非常意外地发现，公会大厅里面几乎塞满了人。 这是什么情况？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她打量周围或是互相攀谈，或是独自坐着的人，这些人大部分穿着职业长袍，带着铭文师徽章。看徽章等级基本都是三星以下，一到三星是低级铭文师，艾律雅上一世是六星中级铭文师。 看他们仿佛是在等待什么。艾律雅觉得自己失策了，铭文师公会在各大职业公会中一向是最清净的——这也是她选择先来这里而不是药剂师公会的原因。 铭文师数量最少，是因为成为铭文师是最难的。 它既需要精神强度也需要身体力量，既粗犷又精细，既繁琐又要求很高的领悟力，甚至需要不弱的药剂造诣。更重要的是，从诸神混战的黑暗时代以来，无数铭文已经遗失，或无法被破解。 学习铭文如此艰难，而铭文师的地位也不比药剂师崇高，更多的人在铭文上无法寸进后就转而专攻药剂学，时至现今，雅狄兰王国仅有一名铭文大师，而药剂大师却有三位。 艾律雅随便拉住一位低级铭文师询问，“请问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在？” 那低级铭文师看上去心情很躁动，他一听艾律雅的问题就流露出鄙视，但转头见艾律雅气质不俗，恐怕是位贵族，这才解释，“都是赶来提交作品的，过几天就是四年一度的火神庆典，昨天公会突然下发消息说庆典时泽利诺比大人要来，并且有可能抽出时间指点我们。” “泽利诺比大人？”艾律雅一时惊诧而激动。 低级铭文师见她这种反应仿佛感到舒服了一点，“没错，公会打算到时候办一个作品展让泽利诺比大人挑选。谁要是被泽利诺比大人看中，火神在上，他该是个多么幸运的人啊！”他憧憬激动地甚至有些神经质了。 艾律雅看看周围的人，脸上无不隐藏着兴奋，她能感同身受！泽利诺比，就是雅荻兰唯一的那位铭文大师。说起来，这位大人跟她还有一点点关系，他的母亲是伊萨公爵一位血缘较远的姑母，至于这位大人的父亲，艾律雅仔细回想了片刻，才记起来，应该就是艾利子爵的爷爷的兄弟。 上一世艾律雅虽然无缘得见这位老人一面，却得到了他慷慨的帮助。他托人把自己珍贵的铭文笔记转交给她，但没等她有机会当面道谢，他就因被卷入洛菲夏的阴谋而死亡。 艾律雅想起来那件事，她决心见他一面。 上一世她没有时间沉下心来自己钻研铭文，实在愧对这位老人的心血，她现在有机会，无论如何也应该回报一二。 铭文师等级认证是在地下二层，这里一样排了长长的队伍，她边等待，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旁人兴奋地高谈阔论，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队伍才排到她。 艾律雅把身份指环交给公会工作人员，正要在其引领进入认证厅，忽然两个匆忙的身影从人群后面挤过来，直接对工作人员吩咐，“带我去认证。” 工作人员迟疑起来，“拉曼达少爷……”他看看艾律雅。 拉曼达这才扫了眼艾律雅，他怔了怔，重新打量她的气质和神态，语气倒是客气了些，“我赶时间，你介意让我先来吗？”他有意露出自己三星的徽章。 第十章 “介意。”艾律雅根本不买账，她直接越过这个人示意工作人员带路。 拉曼达神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他沉声仿佛在警告，“我可以给你一点补偿，我叔叔是公会的副会长，五星铭文师哈迪尔。” 艾律雅转头露出嘲笑的表情看他，“你每见一个人就要报出你叔叔的名字吗？”她不再理会，直接质问工作人员，“你又在等什么？” “我……”他看了拉曼达一眼，见他虽然面色阴沉，但没有提出反对，才将艾律雅引进认证厅。厅内是一圈门上有号牌的房间，工作人员验证了她的身份指环后就退回来。 拉曼达眼神冷冷地盯着认证厅的门，“告诉我她的身份。” “是，拉曼达少爷，她叫艾律雅·毕约林，是光明神殿法师团成员，”他最后吐出两个字，“平民。” 这个工作人员说完自己心里也是一凉，只见拉曼达冷笑一声，表情变得冷酷而讥讽，“一个平民，胆子很大。”他径直越过工作人员，向楼上副会长们的工作区域走去。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大厅，同情地收回视线。这女孩年纪太小，太天真了，退让一下又能如何？谁不知道哈迪尔大人是最护短的。现在倒好，给自己招来祸端，拉曼达少爷可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他无奈地摇摇头。 房间里面只摆着一张工作台，台面的显眼处是一个监控晶球和一些常见材料。 艾律雅坐下来，取出先前调配好的墨水，在台上品质相当的材料中选了一块由巨蜥皮制作而成的皮革。她以宁神草、冰苔、低级魇魔碎核和闪光系水晶粉等配置提炼出的这一小瓶宁神墨水，是用来绘制精神辅助系魔纹的。 原本艾律雅只打算用一套四星魔纹来验证等级，毕竟不到二十岁的四星中级铭文师已经够骇人听闻，再高就简直是挑战所有人的常识。但现在她改了主意，她得想办法让泽利诺比大人注意到自己。 宁神墨水尽管预备的是四级，但艾律雅有一种极为巧妙的精神控制波动和笔法，能仅仅用它就绘制出六星魔纹，这种魔纹掌握的人不多，是精神辅助系中难度最高的一种——增加控制力以延长施法距离。 她取出一支品质尚可的导魔笔，执笔不宽不急，沉下心神，精神全神贯注地汇聚到这笔中，一组由不多不少二十个能量回路和诸多节点复杂套成的魔纹清晰呈现在她脑中。 笔内导入墨水，尖端刺入皮革，她的精神力分毫不错地控制着其中蠢蠢欲动的墨水能量，让其如乖顺的孩子均匀流出，一气呵成而毫无停断。 她的精神力稳稳控制着墨水能量的波动频率，不时变换，但运笔始终丰满而有骨力。 艾律雅的精神力足够支撑，但身体素质有些拖后腿，她在绘制过半后就感到费力，但仍然撑地很稳。几乎是下笔的瞬间，她就找回了曾经坚持练习到几乎崩溃的手感。 最后一根纹路连接上，整个魔纹图顿时微光闪烁，显得和谐而完美。艾律雅微笑欣赏了一下，这种笔法是她从泽利诺比赠与的铭文笔记中得到灵感、钻研出来的，现在就作为见面礼还给他吧。 她不知道，此刻验证厅对面的公会铭文师们也在等着她。 “这又是个得罪了拉曼达的可怜人。”负责公会认证的铭文师无聊地向后躺在椅背上，双手反握在脑后。 他身前的桌面上方旋转着一份身份影像，那正是艾律雅和她的新身份资料。 “怎么做，这回？”旁边的人问，“跟以前一样评定不合格，然后赶出去？” “啧，辛辛苦苦踏上铭文之路的苦这下全白费了，看着这些满心期待的年轻人一下子被世界的真面目撞得头破血流，太令人感叹了。” “这些蠢货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现在难道还有学习铭文的人不知道拉曼达不能惹？”有人摇着头表示不可思议。 “来了。”靠在椅子上的人直起身来，他看见认证厅对面房间的门被推开，“就是那个小姑娘，真让人不忍心。”但他的语气里分明有几分幸灾乐祸。 艾律雅在拒绝那个拉曼达的时候就能想象出好几种后果，但她不相信哪个铭文公会敢大胆到拒绝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六星铭文师——除非会长不想干了。 要知道能做出六星铭文的人，连恩西城也找不齐一掌之数，何况这个边塞城市塞比斯？一位六星铭文师能轻易结交许多上层人物，随便到任何一座城市都会受到欢迎，假如他遭受不公正的待遇，有的是人会为他义愤填膺。 她把手上的铭文图交给三位认证师。 对方原本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但这一眼就顿住了。 对方的表情凝固了，旁边的两个人也是一样，张大了嘴甚至忘记合拢，其中一个甚至不敢相信，失态地当场数了起来，“一、二、三、……二十？二十！” 二十个相连或相嵌的魔法回路，在眼前真真实实做不了假。 “六级？不……”拿着铭文图的人下意识喃道，但他立刻回过神来，看向艾律雅的表情变得毕恭毕敬，“不，对不起，我是说，这太令人吃惊了，我没想到您是一位尊敬的六星铭文师！” 他这时才不得不正视艾律雅，但当他看见她年轻青涩的面容，他愣住一瞬后下意识又打开她的身份信息，上面显示年龄十九岁，而她看上还要更年轻。 他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把魔纹图放在桌子上，有些慌乱地找出那个房间的监控球画面，仔细地一眼不眨地盯着看，没错，是她画的，她自己画的！ 一个十九岁的六星魔纹师！ 哈迪尔的时代结束了。 这个认证师表情恍惚地靠在椅背上。 艾律雅却只关心一点，她确定他们没注意到她的特殊笔法。她估计也许只有泽利诺比自己能注意到，谁让雅荻兰没有另一位铭文大师呢？ 她得到认证徽章和作品会在展览中出现的保证后，就拒绝了认证师让她等候会长的请求，离开铭文公会。她没急着去药剂师公会，毕竟接下来几天可能风头会有点大。 回到神庙，利欧没有如她所料地锻炼，而是表情有些犹豫地在门口等着她。 他脸上有疑惑、有难色，甚至还有几分不平，艾律雅觉得奇怪，“出什么事了？” “我告诉你，你别太生气。” “你闯祸了？” “我没有！”利欧反驳，被她一句话弄的情绪有点不上不下的，他重新斟酌了下语言，“是这样的，我刚才听到客人谈论了恩西城的消息，提到了你。” “说什么了让你一副这个样子？”艾律雅也有点好奇伯爵回过神来的反应。 “说你因为公爵殿下而悲伤过度、卧床不起，可能不久于世，那个什么婚约传闻被斯科菲尔家……单方面取消了。”利欧说到最后几个字，简直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艾律雅明明好得很，她健康地不能再健康了，她昨晚还出去抢劫了！ 斯科菲尔家凭什么那么做，利欧为艾律雅感到忿忿不平。 “你应该庆幸我逃出魔窟。”艾律雅听完就明白了，这是伯爵和斯科菲尔谈妥的结果，“并且以后我们得小心了，随时可能有埃德加尔的杀手来取我性命，毕竟我可能不久于世么。” 她并不在意。 但利欧震惊了，“你说什么？” “我跟家里闹翻了，我坏了他们的事，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废物，又不肯乖乖嫁给早晚死在妓-女床-上的丈夫，接下来，你觉得呢？” 利欧觉得这一下子信息量有点大。 而在他们谈论的这会儿，铭文师公会紧急召开了高层会议，由会长亲自主持。 此刻，哈里会长的面前正放着那副魔纹，他狂热地紧盯着抚摸，一边慨叹，“这真是简洁有力的构思！完美的笔势！看，中间一次停顿也没有，运笔看上去非常熟练，一处错误也没有！她一定得加入我们塞比斯分会，不能让她被别的分会抢走！” “您说的没错，我们已经有三十多年不曾拥有一位六星铭文师了，她一定是火神指引而来的！”跟他一样激动的还有不少人。 但其中一个微胖的白净金发中年男人脸色难看地很。 “哈迪尔大人？”有人注意到他，叫出他的名字，“这下您不用再埋怨塞比斯没有能跟您讨论交流的伙伴了，祝贺您。” 哈迪尔如何听不出对方语气里的暗讽，但他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要是平时，来一个六星铭文师他可能还没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在公会的地位根深蒂固，并不是一届毛头小子就能简单动摇的。但现在，现在是泽利诺比大人到来的关键时刻！ 泽利诺比大人只是暂时停留，他已经交代过这次他只会选一个人指导，年届五十才达到五星的自己，和仅十九岁就六星的艾律雅，就连他自己也毫无疑问会选中后者。 偏偏那个被宠坏的侄儿还吩咐对那女人出手了。尽管没有成功，但哈迪尔确信这个消息会在第一时间就被见风使舵者主动告密。 那女人的存在已经成为对他的威胁。不能让她有机会接触到泽利诺比大人。 哈迪尔耳边塞满了那些蠢货的吹捧阿谀之辞，以前这些人也曾这么吹捧过他。他的脸色越听越黑，他心里的焦灼像熔岩喷射而出、照亮了一个刺眼的念头，然后渐渐冷却平息。 试试向那位大人求助，他心想。 夜色已经深沉，这是个没有星星的晚上，风凉如水，虫鸣在暗处交织成急雨。静寂的忒莱弥神庙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醒。 片刻后，侍者双眼惺忪地领着一个战士叫开艾律雅的房门。 那战士一见她开门，就将侍者一把推开，眼看人被撵走，他风尘仆仆地往艾律雅身前单膝一跪，“小少爷，求您相救我家子爵！” 这人正是加涅弥的随从之一。 第十一章 艾律雅心中一紧，她从他身上闻出一股血腥味，伸手就去拉他，战士顺势起来，随她走进屋内，反手关上门。 “出了什么事？” “我家主人受了重伤，正在城外，急需疗伤药剂！” “你不去买？有人追查？”她瞬间明白。 战士正要解释就听她问出来，惊讶于她的敏锐，心里不禁松了一丝。 “没错，需要外伤药、火元素消除和光明宽恕药剂，昨天我们出城几个小时后就遇到埋伏，最后逃出来，但那些狗娘养的也在塞比斯，他们来头不小，塞比斯已经买不到最重要的两种药剂，商店旁边也有人监视，主人受伤很重，在塞比斯没有我们的人，主人昏迷前让我们来找你——” 他抬头看向艾律雅的视线突然顿住，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她光滑的没有喉结的脖颈，散落的长发和线条更纤细柔软的脸庞。 她是女的。 战士险些控制不住跳起来，他一下子攥紧了拳，心里在惊诧之外更明显的是失望。说实话子爵让他们来找她的时候他就心存疑虑，她的确是个好法术师，但那是在以后！在他看来，这个决定还不如直接从城内抢劫一家药剂商店来的靠谱。 “艾利子爵伤得很严重吗？能坚持多久？”艾律雅没空理会他刚刚发现的事实。 事已至此，战士只能按捺住焦迫回答，“应该还能坚持两三天，他的伤最危险的地方是有可能发生元素崩溃，外伤他还能挺住，怎么样，你有办法吗？”他等不及艾律雅说话，一拳砸在桌子上，“不行我就去抢，哪怕掳个药剂师出城，我就不信做不到！” “谁说没有办法了，你是猪脑子吗？”艾律雅不客气地打断他，“明天一大早你就能拿到药剂，现在，立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上一世就是在熔岩峡谷受伤导致元素崩溃，足足恢复了好几年，甚至一度相传失去了法术能力，命运居然又重演，她不禁握紧了拳。 “你保证？！你想怎么办？”战士迫不及待地问，但他激动的脸在艾律雅瞪视下变得讪讪，“是，我立刻告诉你，既然主人相信你，那么我也相信你。” 一天前。 一行五人正奔驰在路上，马蹄轰鸣，扬起滚滚飞尘，最前面的加涅弥忽然面色一变，目光在看见前方突然出现的几人刹那凛然严峻。 他勒马停住的同时，视线与对方交汇，心中登时一沉，是冲他来的。 没有犹豫，加涅弥沉声喝道，“下马备战！”他翻身而下，手中海蓝色光芒与此同时亮起，眨眼延长成一根外型简洁流畅的高级法杖。 加涅弥紧紧握着它，他目光紧盯着对面突然出现的八个人，他们已经逼近，为首的是一名红袍八级法术师，身后还跟着两名七级法术师、两名七级战士和三个六级战士。是谁，他脑中急速搜寻，是谁弄出这种阵仗对付他。 对方身上的法袍和铠甲都很昂贵，找不到任何能泄露身份的标记，这毫无疑问是一场有预谋的埋伏。但加涅弥不记得自己有任何仇家，除了—— 除了，他拒绝过四王子洛菲夏的拉拢。 他心沉而冷静，浑身绷紧的力量蓄势待发，他身后只有一个六级法师、一个七级战士和两个六级战士。这几个随从此时也手持武器拱卫在他身边，一个个精神紧张到了极限。前所未有的危机，双方孰强孰弱一目了然，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死亡的危险。敌人的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笑容。 红袍的八级法术师逼近几步，“艾利子爵，”他果然叫出他的身份，并且露出一种兴奋嗜虐的笑容，“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勇士，不应该死于偷袭，我认为你有资格看清楚杀死你的人。” 加涅弥冷冷地看着敌人，对方给他带来颇强的压迫性，但远不足以让他丧失反抗能力，他沉声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你不必知道这么多，”红袍法术师态度傲慢，声音忽高忽低犹如鬼魅。 他忽然张开双臂，以他们的身体为原点，剧烈的法力波动猛然爆发开，引得四周元素能量震荡起来，红光仿佛弥漫开一个血的世界，他扬起声调，“来吧！挣扎吧！我最爱的就是品尝你们这些天才在挣扎中死去的绝望！”语毕，澎湃的火热能量潮立刻扑击向一行人。 “收起你无意义的废话！”加涅弥冷喝，他的灰蓝长发和斗篷剧烈翻飞，但他身姿傲岸岿然不动，身周同样蓝光大盛。被瞬间召唤出的水元素能量凝结成一柄巨剑，以不可当之势直劈而出，径直斩开能量潮的扑击，他手上同时出现一只卷轴。 这是他的底牌之一，但此刻形势不容选择。 在对峙的中间，狂暴剧烈的炎浪和寒意森森的蓝潮凶猛撞击在一起，四周空间仿佛被引爆开，气浪翻涌。 急速的咒文声从红袍法术师嘴中刚刚响起，加涅弥就毫不犹豫激活卷轴。 刹那，凛冽刺眼的寒光骤起！一股庞大的能量从他手上爆涌而出，猝不及防间，夹杂冰霜的飓风呼啸肆虐向周围，红袍法术师脸色顿变。 他身形急速拔高，咒语的吟诵也更加快速，刚刚厮斗在一起的战士们顿时身形歪倒，连忙自保。周围眨眼时间就什么也看不清。 “八级飓风星尘！”一个七级法术师惊呼出声，艾利子爵不是七级吗？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卷轴，而他的能量盾在召唤出的瞬间就被削弱了一半。他大骇，就在此时他察觉身周出现异样。 还没有反应过来，眼中乍现无数道冰缳闪着碎魄寒光向他绞缠而来，他惊慌失色，急速的咒语吟唱传出。 能量盾在刹那便被绞碎，他已经看见加涅弥冰冷的眼睛，像盯着猎物的冷血动物一样无情，从他口中吐出两个短促的音节，落在七级法师的心脏上如遭冰封。 随着加涅弥简短的咒语，在七级法师身周的飓风中突然凝结出无数密集冰锥，刹那向他齐齐刺去，怎么这么快！ 不！他不敢置信，光盾刚刚重新召唤出，就如一面镜子脆弱破碎。他脑中冒出一个念头，这么快的施法时间，这么强大的能量，这就是第一天才？！心中的恐惧让他几乎丧失对战的勇气。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主人要派这么多人来对付一个艾利子爵，他比传言中更恐怖！ 但幸运的是，冰锥刚刚刺中他的身体、加涅弥来不及追击，暴烈的火焰从他身后大面积袭来，七级法术师眼中爆出希望。八级法术烈焰风暴和飓风星尘狠狠冲击对撞，红袍法师在高空中横起法杖。 他脚下是召唤出的咆哮汹涌的熔岩，能量对撞的冲击波重重击中加涅弥的后背，他顿时感到五脏六腑都被拍碎了一样，一口鲜血当即喷出！ 然而他不加闪躲反借助冲势瞬间逼近那个七级法师，又是明显缩短的咒语，七级法师刚以为自己逃出生天就发现身体僵住，他此刻直面加涅弥的追击，承受的心理压力过大，一段熟练的咒语几乎念不出来。 他只看见加涅弥一脚前踏，雪白刀光刹那横斩他的视线，一颗脑袋就这么斜飞出去，而这一刻，他残留神智的瞳孔中堪堪映照出加涅弥自法杖拔出的刀。 一个同阶七级法术师，在加涅弥面前竟非一合之敌！红袍法术师在半空中发出怒吼。 加涅弥险险避开另一名七级法师的圣击白光，几道咒语声音同时响起，红袍法师和加涅弥几乎同时完成召唤。魔法元素疯狂涌动，绚丽击撞，刹那这片天空被能量光华完全掩盖，片刻间数道法术对撞开。 随从勉强牵制住对方的战士，但加涅弥以一对三仍落入下风，身上多了好几处伤势。体内被火元素和光元素侵入制造出绞裂般的疼痛，他却仿佛根本不在乎这种剧痛，冷静沉着地觑机攻向七级法师。 红袍法师渐渐感到心惊，他听说加涅弥常年效仿古代苦僧侣，法术与战技兼修，并且经常冒险与强大魔兽搏斗磨练自己。此刻他一步不退的决然气势让红袍法师心生寒意的同时，也被激起暴虐的战欲。 他身周的能量愈发激荡绚丽，而一串拗口生涩而古老的诵言自他口中流泻而出，加涅弥顿时心头一凛。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必须再坚持一会。 他强迫自己忽略体内那种难以支撑的灼烧，口中同样开始念出咒语，冰霜能量沉浮中以一种玄奥的规则排列重组。红袍法师眼中暴射出精光，随着他法杖一指，杖端镶嵌的深邃红宝石仿佛扑出烈焰。空间扭曲，一条巨大的地狱火龙咆哮挣扎！ 它遮天蔽日的躯体向着渺小的加涅弥直扑而来，加涅弥落下最后一个音节，他脸色苍白，体内的伤势加剧引得鲜血顺嘴角滴落。 但他身周猛然出现一个幽蓝的黑洞，并且迅速扩大蔓延开，像无声无息吞噬了这片空间。 红袍法师脸色顿变，“绝对湮灭！你竟然掌握了八级的绝对湮灭！”这真真实实是由他自己而非卷轴召唤出的八级防御法术！ “不杀你我从此不能安枕！”他暴喝。 地狱火龙仿佛呼应般加速冲撞来，所过之处空气生出被烧融的错觉，红袍法师的法力汹涌传导，加涅弥死死撑着湮灭防御。 然而他的法力消耗太大，毕竟他还不是真正的八级。旁边的七级法师眼见他难以为续，目露喜色，召唤出神圣护佑光剑向他直劈而来。 加涅弥仿佛不敢力敌，他咬牙引爆湮灭防御，轰天裂地的一声震响，地狱火龙整个上半身被炸开。 加涅弥倒飞出去，在半空中仍然一个闪烁避让开光剑，七级法师失去目标连忙四顾，却见红袍法师法杖直指自己身后。 他骇然来不及回头，一个圣光惩戒向身后射去，但同时他脑中已经响起一段冰霜般的吟唱。 他目光呆滞顿住的一瞬，释放出冰系唯一精神控制术霜魔曲的加涅弥，硬顶圣光惩戒和数道瞬发爆裂火箭击中的穿痛，冰锥穿透七级法师的心脏。 再杀一人。 红袍法师目眦欲裂。原本在他眼中稳操胜券的任务竟一连损失两名同伴，他怎么向主人交待！ 但加涅弥的法力已经已经快要耗尽了，他眼里射出狠毒的光芒，他发誓要好好地、一点一点地折磨死他。 阴鸷的吟唱宛如魔神召唤般响起来，他看着加涅弥忽然横举起刀，那柄他从法杖中抽出的水蓝色长刀。 加涅弥此时身形狼狈不堪，原本整洁的装束已经残破焦黑，脸上沾着血迹，头发凌乱。但这一刻红袍法师突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机预感。 他心脏颤抖了一下，当机立断放弃原本的漫长吟唱，就要再度召唤火龙阻止加涅弥的动作，但已然来不及，蓝色刀身绽放出刺目光芒。 一丝天地般的威严从冥冥中降下，他看见刀身内部透出一颗水滴石的影子，影子中浮动出秘纹。 “神典秘纹！”红袍法师第一次紧张惊恐，“水神欧庇托，你居然有欧庇托的神典秘纹！” 神典秘纹能借助一丝神的力量，是神赐术的低级简化版，但即便是简化版威力也深不可测，远不是八级能抗衡的。 他惊怒地当即不顾一切，将法力全速灌入右手扳指。 那秘纹引动周围几乎所有水元素，很快形成一个水之领域，加涅弥浮在其中。红袍法师的扳指内同样有神圣气息传出，但明显低了一筹，只在他身周笼罩成球体苦苦抵抗领域侵蚀，仿佛是自水之领域中隔绝出来的一个空间。 加涅弥深深看他一眼，那一眼冷酷地令人战栗，自激发出领域后他身形已经摇摇欲坠，此刻只是勉强支撑，他朝旁边大喝一声，“走！”还活着的随从身影登时疾射而来。 红袍法师被困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剩下的三个人身影迅速消失在视线里，而他身边只剩下一个重伤的七级战士，根本无法追踪。 第十二章 塞比斯的日出比恩西城要早，艾律雅被战士图阿斯拉出门的时候，晨曦已经把外面房屋的影子拉得斜长。 街道被明暗分割成乱七八糟的光块，看得艾律雅感到晃眼。她一夜没睡，因为图阿斯一整夜都像关进笼子的野兽一样焦躁转圈，每过几分钟就去看看窗外天快亮了没。 就算是此时，夜晚的气息也还没来得及散尽，挑动她心里的那一丝不安。艾律雅当然不认为自己是为艾利子爵的伤而不安，她肯定是被图阿斯烦的。这随从还在旁边不停咒骂，“这些懒惰的该死的塞比斯人！从没听过哪个愚蠢的城市非要太阳出来才开门！难道他们所有人都被黑暗生物吓得尿过裤子——” 他喋喋不休，让艾律雅终于忍无可忍，“你去！市场买那几种常见的药草！剩下的我一个人解决！” “你能行——”图阿斯下意识地反驳，但顶着艾律雅瞬间逼视过来的眼神，他硬生生吞下后面那个“吗”字，但仍不放心，“你打算怎么解决？” “滚！”艾律雅原本看在他心情焦急的份上一直忍耐着的烦躁终于爆发出来，在骑士团哪个下属这么没眼色又蠢，早就被她倒吊在悬崖上了，“你这个猪脑子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现在立刻去办你该办的，半小时后在神庙等我！” 她说完用接近小跑的速度向铭文公会赶去，心里仿佛有几丝压不住的火气。她想着现在正躲在城外的那个可怜伤者，他会重蹈覆辙吗？不，她不允许，她既然插手了，命运就一定会发生改变。 艾律雅踏进铭文公会的大厅，直奔售卖区。各大公会都会以折扣价为成员提供所需的原材料，星等越高，价格就越低。 这里会有艾利子爵需要的药材，因为就算国王的手也卡不进铭文公会。她近乎只用半价就买到元素消除和圣光宽恕的主药草，打断工作人员的挽留，径直离开。 但走到门口，她突然感觉到一道芒刺在背的恶意目光，她瞬间回头，和大厅二楼对面一个闪避不及的中年男人眼神对上。 对方立刻假装若无其事地转向别处，那是一个金发白胖男人，看上去养尊处优。她深深看了一眼，记住他的脸然后转身离开。 艾律雅一边往回走，一边突然想起泽利诺比的到来。泽利诺比也是姓西兰的，他突然要来的消息跟加涅弥遇袭有没有关系？图尔斯倒是没有提起这个。 利欧跟图尔斯一前一后地回来，图尔斯看到艾律雅拿到的药草立刻问，“你找到药剂师了吗？” “你们没有药剂师？” “他战死了。”图尔斯语气黯然。 艾律雅瞬间做出决定，“那么跟我来。”她领着两人，请神庙侍者打开一间药剂室，在图尔斯的疑惑、阻拦不及和震惊中快速配出最重要的那两份药剂，“现在带我去你们躲藏的地方吧。”她收起药剂。 图尔斯迟疑了一瞬，他看着艾律雅想了想，郑重道，“好，我相信你。” 你根本不相信我，你相信的是艾利子爵的选择。艾律雅在心里想。 她没想到艾利子爵在昏迷前会让随从向她求助，他这么肯定她是个知恩图报而不会告密的人吗？ 或许他相信的也不是她，而是伊萨这个姓氏。 图尔斯在亲眼见到艾律雅配置出的药剂后就没有再说废话，利欧看他不太顺眼，坚持要跟着保护艾律雅。出城后马不停蹄，直到日头已昃，灰尘满身汗渍黏腻的三人才一头扎进阴凉的树林里，苔藓和泥土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 这片密林连通着奥特兰东森林的边缘，想在这种地方追捕到三个人的踪迹，不派大量人手来是不可能做到的。艾利子爵暂时安全。 树冠遮天蔽日，古老的藤蔓比碗口还粗，密林中有很多声音，也潜藏着无处不在的危险。利欧握着刀一直警惕地跟随艾律雅身旁，图尔斯的脚步则总是不由就加快跑到前面。好在艾律雅很习惯穿越森林，才没有丢失他的踪迹。 她一路看到了好几种低级药草，越往深处走去，能采集到的会越多。 加涅弥他们藏在快要接近东森林的一个斜坡山洞里，图尔斯激动地抛下两人发出暗号，那个山洞外面的伪装被小心翼翼打开来，露出一张相识的面孔。 这是另外一个守着加涅弥的随从，那个七级战士。他看见艾律雅站在一旁，眼中爆出喜悦的光芒。 两个人将加涅弥小心地挪到洞口，艾律雅才看清他伤得有多重，她在他旁边蹲下仔细查看。 加涅弥被挪醒，原本紧闭的眼睫颤动睁开。他这一天一夜来时昏时醒，心神混沌，根本分不清真实与梦境。他仿佛记得自己昏迷前吩咐随从去找艾律雅，不知道那一刻怎么就想起她的脸。 意识模糊，他的思绪一直好像陷入泥潭，反复在一个画面上打转，画面乱不成形，但幽如夜色的卷曲黑发和那片萦绕的雪白总是挥之不去，还有一双冷静的眼睛。 他睁开眼，朦胧的视线中又看见那双眼睛。翡翠的绿被光线点染，就好像森林里金色的黎明，真美啊，他恍惚地露出一丝微笑。 艾律雅心脏砰然跳漏了一拍。 这个人突然一笑冲淡了他固有的冷肃眉目，就好像冰雪消解，罕见地清冽而温柔。他已经再次闭上眼睛，躺在那里伤痕累累，以一种艾律雅从未见过的全然卸下防备的姿态。 艾律雅凝视了他片刻，他身上显然是换过的衣服，艾律雅回头看了看那名随从也在换药，他同样伤得不轻。她只好自己解开加涅弥的外袍查看伤情。 一掀开衣服，只见他赤-裸的胸膛上伤口纵横交错，血迹已经擦干净，更显得血肉外翻地可怖，一大片一大片青黑盘踞在皮肤上。 这些外伤并不要紧，等他法力恢复后就可以慢慢消除，棘手的问题是这些伤口内渗入的不属于他自身的元素。 另外她注意到，他的胸口有一道神秘的纹路，跟铭文有一些像。她仔细看了看，吃惊地认出来，那好像是秘纹，水神的神典秘纹？ 也许是他的秘密，但艾律雅没有过于在意，她更关注他的伤势。 按照图尔斯的描述，他至少以身接了不下四次攻击，就算被防御抵消掉一部分，能制造出这种伤势也足够骇人了。 正面是如此，背上更加不堪，艾律雅越看越觉得不顺眼，忍不住出言讥讽了一句，“没想到你们子爵还是打起来不要命的风格。” 随从已经从图尔斯嘴里听了不少，这会还指望着她配药，不得不忍辱负重，低头不敢吭声。 半昏半醒的加涅弥被她的声音唤回了意识，他睁开眼正看见艾律雅皱着眉头，手碰上他胸前的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那一点指尖的淡淡温度让加涅弥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这真的是她，她来了，他反应过来此刻的状态，胸口腾地像被火苗燎烧，滚烫地蔓延到他脑子里。 一片嗡鸣中心神骤乱，他听到心脏砰砰急促地跳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恍惚和蠢动的松懈在阻止他克制自己。他一瞬不眨地盯着艾律雅的面容。 艾律雅从手下肌肉的绷紧中察觉到他醒了，当即取出药剂，“尊敬的艾利子爵，向您的英勇致敬，您还留着一点喝药的力气吗？”她声音有点尖刻，艾律雅说完自己也注意到，她一下子想咬掉自己的舌尖，她干什么表现地有点生气？ 但躺着的年轻人张了张口，他的嘴唇很干，发声的疼痛让他习惯性皱起眉，“我想可以。” 他支撑着要坐起来，艾律雅一下子伸手按在他，“还是算了。”她打开药剂瓶，将瓶口凑近他唇边，“谁都有不能自理的时候。” 加涅弥感觉到唇畔的冰凉，他看着她的脸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涩味药剂流进他口腔，划过喉咙，疼痛立刻被缓解的舒适让他升腾出几分软弱。 艾律雅似乎没注意她的手正压在他腹部肌肉上，那一块温暖又灼烫，有一种血液上涌的感觉，他从没把哪一刻记得如此之深。风的声音，树叶的声音，远近的虫鸣兽吼仿佛交织成定格的世界，然而他眼前陡然闪现出一幕鲜血在大海上燃烧的画面，令他灵魂刹那战栗。 艾律雅看着他喝完，然后站起来走到一边。 她转身的时候，加涅弥闭上眼，深深埋藏起痛苦。 “谢谢您，小姐，您救了我的命，我随时准备向您报答。”他的声音生硬而客气，而他的胃此刻像绞在一起。 艾律雅并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在她印象里艾利子爵一贯这样严肃冰冷，“您也救过我，扯平了。”她挑眉，“不过看样子您还需要更多药剂，塞比斯有危险，希望这片丛林里能找到足够的材料。”她环视。 加涅弥片刻后才消化了她的话，“你是药剂师？” “是的。”她狡黠地笑。 加涅弥深深看向她，她又一次给他惊喜，她是不同的……他叹息一声，但终究不会有什么不同。 他告诉自己，这是危险的边缘。 艾律雅庆幸他需要的两种药剂还没有超出六星范畴，她的药剂师水平和铭文师水平相当。 接下来的两天里加涅弥的两个随从都被派去森林中采药，再加上加涅弥自身的努力，终于把他有可能溃散的法力稳固住。 艾律雅把最后一瓶药剂递给他，他仰头喝完，脸色虽然苍白，但状态已经好转了许多，法力也恢复了部分，“您的帮助我会永远记得。”他说道。 “能得到艾利子爵您的感激，我觉得很划算。”艾律雅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觉得索然无味。 这两天她已经感受到，艾利子爵确实就像别人说的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按她的理解他们也算是有些交情了吧，但他始终表现出一副这样的态度，不冷不热，礼貌疏离，甚至一直使用尊称。看来他们确实不是一路人，艾律雅感到有些遗憾。 “既然您已经没有大碍，那么我打算回城了。”她提出告辞。 加涅弥强迫自己忽略心里的失落，他看上去毫无异色，“多谢您，祝您一路平安。” 艾律雅懒得再说废话，跟利欧转身前后离去。 两个随从在旁边相视一眼，图尔斯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原本以为子爵大人对这位小姐另眼相待的，他明明感觉到了不同，但为什么又是这样的结果？ 他看向加涅弥一动不动，望着两人离开方向的身姿，有些不解地摇摇头。 而这两天里，塞比斯的铭文公会简直一派鸡飞狗跳，会长对着一个售卖区的工作人员咆哮了整整两小时，让所有人去找出那位六星铭文师的踪迹，但却一无所获。 结果反馈回来后，那个可怜的以为自己逃出一劫的人，又再次承受了会长一番暴风骤雨的口水攻势。 但谁也找不到人，那位六星铭文师就好像从城里蒸发了一样。没有时间再寻找了，最后会长无可奈何地命令将她的作品收到展览厅去。 第二天就是泽利诺比大人到访的日子，展厅必须在那之前布置好。 工作人员忙碌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时分才将展厅的作品一一分类摆好，熄灭辉煌灿烂的巨型炼金吊灯离开。谁也没有发现，黑暗中出现了两个人影。 人影一前一后地走到展厅最显眼的位置，那里挂着一幅足有二十个能量回路的魔纹图。 “哈迪尔，你说的就是这个？”其中一个人影问道。 “没错，大人。”胖胖的哈迪尔恭敬弯腰。 “倒是不错的作品，延伸施法距离？构思也有点意思，”人影挑剔地打量了一会，“他遇到你还真是不幸，也许你阻断了一颗新星的诞生，你确定要这么做？我只会出手帮你一次。” “是的，大人，我确定。” 哈迪尔咬牙，这关系到他半生奋斗得到的地位和疼爱的侄儿，这位大人是一位八星铭文师，前段时间路过塞比斯办事，他帮了些忙，才得到这位大人的青睐。 一位八级铭文师的出手极为珍贵，可他现在不得不用掉这次机会，他心疼地直抽。 “那么如你所愿。”八星铭文师甚至没有拿出导魔笔，他直接精神力涌动就覆盖了这幅魔纹图。 很快，肉眼可见地，魔纹图上的用墨变得不再均匀，有些地方虚浮而有的用力过重，原本的骨力全乱，这是基础不牢的表现，泽利诺比最厌恶基础不牢而好高骛远的年轻人。 他的精神力接着推挤，墨痕也发生了变化，几道纹路打乱、补充上去之后，哈迪尔和八级铭文师几乎同时惊讶地“咦”了一声。 哈迪尔是为这位大人的手段吃惊，这么小小地变动之后，魔纹图原本“施法延伸”的珍贵效果就被转换成了“法力增强”这种大路货。 而八级铭文师却兴奋地几乎颤抖起来，“告诉我，这个魔纹图的作者在哪里？他是谁！”他声音激动而尖锐，眼里一瞬涌动的丝缕黑气被夜色完全掩盖。 第十三章 艾律雅回城的一路都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心神不宁、隐隐的焦躁，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回想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好像还是在前世恶魔战争爆发的时候。 但恶魔战争距现在还有足足十年时间，近期按理也没有能与之相比的大事。艾律雅想不出头绪，无论如何，她决定警惕一点，这种细微的感受也许什么都不是，也许就是危险的前兆。 她拧眉想了一圈，洛菲夏现在还不可能注意她，伯爵应该也没有发现她，最近发生的就只有铭文公会那一点破事，也说不定是追杀艾利子爵的人发现了她这个曾经的同行者？假如一定有事情发生，她倒期望是前者。 脸色忧虑地回到神庙，侍者很快给她拿来前两天铭文公会发出的邀请。有请她见面商谈的，最后一封是邀请她参加今天晚上为泽利诺比大人举办的欢迎宴会。艾律雅拿着这封邀请函才知道泽利诺比已经到了。 她把其他的都处理掉，并开了一张单子，让侍者帮忙买来。 利欧从旁边随意看了一眼，发现单子上列的基本都是战士晋阶需要的药剂材料，有晋升初级用的，也有更高一些的，剩下的他并不知道是干嘛的。 “你打算？”他惊讶，心里浮起猜测。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艾律雅一看便知，她解释，“对法术师来说身体力量是最明显的弱点，我不希望自己有这种拖累，身体和法术都必须是我的武器。” “这太难了……”利欧脱口而出，不过他看见艾律雅的脸色立刻补充道，“但我相信你可以！既然艾利子爵可以，你一定也可以！”能做到身兼法术师和战士的人屈指可数，这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时间、难以想象的辛苦与勇气，以及必不可少的天赋。 上一世艾律雅在一开始就被剥夺了成为法术师的可能，重来一次她渴望突破，她不再满足于重蹈覆辙，她胆子变得更大了。 侍者带着材料回来，领了小费后满意地离开。 艾律雅很快配置好出自己需要的药剂，其中三份闪着危险光泽的小瓶被她自己收起来，这是防备万一的诅咒药剂，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 另外三种大份的是晋阶药剂，其中一份是战士晋三阶补充和激发身体能量用的，递给利欧让他收起来。一份是他现在可以使用的滋养药剂，正可以配合艾律雅给他的册子锻炼使用。 剩下一份由内而外橙黄色渐渐变淡的药剂，就是艾律雅给自己使用的，辅助高级战士侍从激发出一丝体内天生的生命能量，从而成为正式战士。 这一步就算是失败也没什么危险，唯有在使用劣质药剂失败时可能导致下一次激发的难度增加，而对此刻艾律雅手中的药剂来说，也不存在这种情况。 所以她直接把利欧赶走，仰脖喝下去后，熟门熟路地开始锻炼。很快她身体变得热烫，仿佛能感觉到浑身细胞的蠕动。她曾身为传奇战士，这一步实在是没有任何难度，之前的锻炼程度也已经达到了要求。顺利成章地，一层淡淡橙光在她眼眸中一闪而过。 成功了。 她简单感受了下，力量、耐力、反应速度都稍稍增加了一些，但增加的幅度不大，因为成为初级战士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开始。 但实力能增加一点就是一点，有那种预感的提醒，她不能肯定自己会遇到什么，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呢，也许事情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单就铭文师公会而言，他们大概只会在她的作品上作文章。 为以防万一，艾律雅没有告诉利欧，而是让他自己留在神庙锻炼，神庙是安全的地方，她则独自去赴宴，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泽利诺比。 艾律雅将自己罩在斗篷里出门。塞比斯天黑时分来的也早，才七点钟不到，月亮已经高悬在空中，夜色笼罩着水银泻地的街道。她脚步匆匆，脑中正想着一会儿如何见到面的事，忽然发觉周围不对劲。 地面的银色月光变亮了一些，建筑的影子更加清晰。 她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从小巷里缓步走出来的人影。 在夜晚的环境中，面前出现的人影却给人仿佛站在阳光下的感觉。她心神警惕，对方身高中等，看上去是个瘦削的男人，带着兜帽看不清脸，但他身上传来的光系波动已经说明了他的法术等级——五级。 艾律雅吸了口气，毫无疑问这个人是冲着她来的，但她并没有见过对方。 她没有说话，而是目光锐利地直盯着，对方背部有点佝偻，像是长期伏案工作的弯曲度，垂下的手后四指自然微蜷，拇指笔直，艾律雅很熟悉，这是长期握导魔笔的习惯。从步伐和体型判断，他不是战士，大多数铭文师都认为战士与高贵的职业绝缘。 没错，这个五级法术师大概是一位铭文师。 见艾律雅保持沉默，对方怪异地笑了一声，“你就是弄出那副六星魔纹的小姑娘？不错，不错。” “你找我。”艾律雅说。她微微握拳，对方从刚才一出现就保持着法力激发状态，这是在威慑她，那种阳光感就是光系激发的基本表现。 五级法术师，她不是没有还击之力的，她还有一张没用过的卷轴，高级炎爆。 她用出全部手段的话有很大把握暂时抵挡并逃走，但逃对她来说只是下策。既然有人冲着她来了，她想弄清楚对方的目的。 当然，这里不是在恩西城，万一爆发战斗城卫队都不一定会出现，她有可能被击杀。 对法术师来说，初级和中级之间毕竟横亘着一道深深的沟壑，这并非光靠精神力能弥补的，而存在一些元素法力的本质变化。 但是，艾律雅几乎瞬间就做出决定，她看出来这个人没打算立刻要她的命。不如静观其变，等待更好的机会。她有七分把握逃脱，任何事情能有七分把握就不算是冒险了。 对方抬高法杖走近前，法杖上镶嵌的黄宝石能量隐隐波动、蕴而未发，让艾律雅清晰感受到威胁。 “小姑娘，我需要你帮一个忙。”对方停在她三步之外，这个距离随时能要她的命，能感觉到，这个法术师很满意艾律雅此刻一副紧张地几欲夺路而逃，却又丝毫不敢动的样子，“别怕，只是一个小忙而已，做完你就可以走了。”走去碧丽埃阿的亡者国度。他在心里补充。 艾律雅盯着他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庞，仿佛在寻求一份保证，“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好了，好姑娘不应该问这么多。” 法术师感觉事情顺利，他不耐烦地扬起法杖一挥，艾律雅像吓了一跳猛地向后躲去，她脸上露出惊恐，法术师没有在意，在他看来这种反应是预料之中的。 只见一道光束从法杖顶端直射向艾律雅身上，她体内纯粹的能量被迫激发出来，法术师仿佛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惊喜的赞叹，“好完美的光明元素！好！” 他连说了两个“好”字，就在他情绪起伏的一刻，艾律雅从束缚住自己的这道光束上感觉出异样的气息。 她心跳沉稳而有力、冷静地分析着种种可能性，同时表现出一副发现法力被封印的惊慌模样，瞪向法术师敢怒不敢言。 “哈哈，感谢光明神赐予的好运气，小姑娘，你应该感到荣幸，不是吗？”光束消失，法术师能肯定自己已经轻而易举地封住了这个区区一级小法师的能量波动。 他带着艾律雅穿过黑暗的巷道，一边警告，“乖乖听话知道吗？我喜欢你这样的铭文天才，但假如你耍些没用的小花招，那只会让自己吃足苦头。” 艾律雅哼了一声，走在他身侧。 她竟从刚才那道光束上察觉出了黑暗能量的气息，她经历过无数次战斗，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个法术师不久前一定与信仰魔神的邪术师战斗过，并且中了污染法力的诅咒。 从黑暗气息的浓度来判断，对方暂时仍能保持自身法力稳定。但艾律雅陡然猜测出了对方想让她“帮”什么忙，她险些就在脸上暴露出震惊。 邪术师在雅荻兰境内出现，也不是一种常见的事情。 她按捺住心情等待着，假如他真的要做那件事情，那就是她翻盘的机会。 一路上她磨磨蹭蹭好像在拖延时间，并且东张西望，但偶尔遇到一两个人的时候法术师总是狠狠盯着她。最后她不得不顺从地跟进一幢普通小楼。法术师走进去，一边不停地解除各种法术陷阱，艾律雅好像无计可施，被拉扯到地下室。 说是地下室，倒不如说是地下大厅，地方很宽敞，艾律雅还看到大厅的四壁和支撑的立柱上都雕刻着铭文，她辨认出来它们拥有防止元素能量外泄的效果。地下大厅的另一头还有两扇门，不知道门内是什么。 法术师吩咐，“呆在这里不许乱动。”他开始从随身携带的储物包里拿出一样样准备好的材料，精神力控制着，在大厅中央布置起法术阵。 随着那些材料一一出现在他手上，艾律雅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 她集中精神盯着法术阵，一点一点成型，没错，就是这个，用同系的法术师血祭魔神，来瞬间转移走加诸自身的邪恶诅咒和邪术类伤害。 这原本是从黑暗时代流传下来的最有效的方法，但因为太过于邪恶，早在黑暗时代之后的黄金时代，就被当时的伟*师密特里宣布禁止使用。 但前世时，它曾又一次突然出现并流传开，那是在恶魔战争爆发之前。 艾律雅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早再次见到它。 她隐隐觉得那种不安的预感，跟这有关。 第十四章 法术阵在昏黄的光线下呈现一种妖冶的紫红光芒，蛊惑的能量在其中流动，长久盯着，几乎让人产生听到流动声的幻觉。随着妖冶能量的急剧攀升，一种说不出的邪恶气息从法阵内透出来。 法术师的表情却加剧兴奋，甚至呼吸急促，像对待自己心爱的女人一样小心翼翼，他手里拿着最后几块蕴含能量的宝石。 马上，就是法阵组构平衡循环、并彻底完成的最关键一步。 这一步不能出错，否则所有的黑暗能量都会反噬到他身上，法术师抽出空瞥了一眼艾律雅，只见她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才放下心。 一颗颗大小恰当、散发光芒的能量石在法阵节点上放置好，法术师手上终于只剩下最后、也是最大的一颗。他暂时停下动作，打算平静一下胸中的亢奋，而就在此刻，他精神忽然恍惚了一瞬。 法术师瞬间意识到不好，然而却不由自主，他眼睁睁却无能为力地看着一道小小黑影从他眼前掠过，恰恰好好落在唯一空着的法阵核心。 他脑中刹那一片混乱。 堪堪反应过来那是枚小而杂的四级暗影核，被破坏平衡的法阵就陡然绽放出魔焰般的紫光，把整个地下大厅映得刺眼，只剩下一片紫红、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强烈闪耀后紫光消退，艾律雅一手捏着高级炎爆的卷轴，眯起被刺痛的眼睛朝法阵看去。那法术师已经跌坐在地上体内爆出一团白光，白光被黑气包裹并正在迅速吞噬。 见他已经彻底法力崩溃，艾律雅没有分毫迟疑，抽出长剑狠狠掷向他！ 剑刃准确插入他的胸口，正式战士的力量让长剑将他钉在地上。 法术师狰狞扭曲的脸这才转向她，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但艾律雅知道他想问什么。她露出讥讽的冷笑，“就你那点伎俩，还想封住我？” 她的精神力仅仅比这法术师稍逊一丝而已，用那种对付一级的漫不经心的封印怎么可能会成功。当然也要感谢这个法术师的大意轻敌，没有识破她说不上高明的演技。 艾律雅利用催眠术干扰法术师的那一刻，掷出之前打劫黑帮得到的那枚暗影核，成功打破了法阵能量平衡。邪恶的力量立即反噬，与法术师体内光明能量爆发出致命冲突，正如艾律雅所料。 他不甘地瞪大眼睛失去呼吸，躺在地上身体逐渐变得冰凉。 “省了我的卷轴。” 艾律雅自语，幸亏那些铭文的存在阻挡了法阵气息的泄露。她躲在角落，等大厅中央失控的能量风暴呼啸一阵，终于平息下来后，走上前破坏了残余的法阵痕迹。 储物包还挂在死相难看的法术师身上，艾律雅毫不客气拿过来查看，不由惊奇地嘿了一声。 他果然是个铭文师，看样子铭文等级还不低，艾律雅手里拿出一枚勋章，让她惊讶的是这枚勋章竟然是八星。而且她认出来，它是由恩西城铭文公会颁发的。 恩西城的铭文师？邪术师？血祭法阵？ 她顿了顿后，又找到几种昂贵的材料，一张皇家银行[1]的金卡，一兜钱币。其中大部分是金币，少量是银币，而铜币一枚也没有。 “该死的有钱人啊。”艾律雅将金卡扔回去，材料和钱兜收起来。 再看里面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私人东西，她并不感兴趣。但她意外发现了一个笔记本，把它也拿出来。最后她扔下储物包，惋惜地看了眼大厅尽头那两扇门。 一个八星铭文师的神秘房间还是谨慎去碰的好，想起之前他解除的那些法术陷阱，艾律雅打消了给自己找麻烦的念头，而是立刻离开了这幢小楼。 好在回去的路上安全无虞，但宴会是没戏了，她被耽误了太多时间，这一点实在令人遗憾。回到神庙住处，她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拿出那本笔记。 一本八星铭文师的随身笔记本里肯定记录了好东西，她还是非常感兴趣的。她直接翻到明显最经常打开的一页。 页面上被沾染了不少药水颜色，像是无意中摩挲上去的，而满页潦草凌乱地写满了字，仔细一看却只有重复的三句话[2]，并且不成段： “仿佛不曾写下死亡的消息 星星被唱落，众神永恒的礼物 …… 接近，命运划定的界限” 艾律雅目光停留在这三句话上，她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看上去像残缺的诗句，“星星被唱落”这一句她倒有些印象，这种形容经常出现在阿尔戈斯的祭典颂歌里。 阿尔戈斯是酒与诗歌之神，光明神国的守门者，他经常被描绘成抱着竖琴的吟游诗人形象。 “仿佛不曾写下死亡的消息”大概说的是阿尔戈斯的死。阿尔戈斯是极少数被明确记载死亡的神祗之一，他的死亡方式也颇为特殊。他是在诸神混战的黑暗时代，被爱慕爱神芙洛蒂而嫉妒他的人类首领安伽提王杀死的，安伽提王并将他撕碎后与属下分食。 难道这个八星铭文师还是阿尔戈斯的信徒？这些字迹有的工整、用力，有的狂乱潦草，整体看上去带着一种焦躁毫无头绪的感觉。 她想不出所以然，干脆放在一边，从第一页开始翻看。 看着看着，艾律雅竟入迷了。 这不止是一本铭文笔记，除了部分铭文研究的思考和成果之外，内容中夹杂了许多她闻所未闻、却又心中一震的观点。也有一些是和她自己的感悟经验不谋而合的理论依据，更像一本不成体系的著作。 她甚至油然而生一种后悔杀了那铭文师的情绪，但很快她看到了铭文师自己的话，这些新鲜而从未公之于众的研究成果，是他的“主人”所作。 铭文师在笔记中对他那位主人顶礼膜拜，而艾律雅越看也越认同他的观点。 如果这些理论是一个人研究出来的，那这个人必定是天才，并且必定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辛劳工作。 比如关于元素能量规律的测定，铭文师记录着，“我知道他整整为此工作了五个月，他谁也不见，每一天房间里都至少传出数十次爆炸声，仅仅爆炸的失败实验就有数百次。” 他写道，“假如他愿意，我相信他现在就能够站在全大陆研究者的塔尖，他注定会成为历史上和伟*师密特里并肩的人物，而我，只渴望永远做他的奴仆，匍匐窥探他神一般的智慧。” 这更像一本学习笔记，艾律雅翻动纸页的动作时不时停下来，花上一段时间来消化看到的东西。 浓墨的夜色在窗外渐渐变浅，闪烁的星光一个个熄灭，当薄霭开始笼罩宁静的拂晓时，一种崭新的、却又建立在她亲身体验和见识之上的稳固体系在她的脑海中构建出来。 这本笔记是她今晚甚至这段时间以来最大的收获，那位神秘的研究者提出的几种元素的规则和基本物性，以及衍生的一些修炼技巧，大都是艾律雅已经知道的。他提出的七大元素（地火水风光暗雷）的相互转化，在前世却是由雅荻兰大王子、身为著名学者的卡兰多提出的。 而那时候卡兰多已经四十几岁，他的转化理论也比此刻笔记上的更加完善。可现在距离卡兰多提出这项理论还有近十年时间，原来这么早就有人发现了！ 她再次翻开一页，目光凝住了。 新的一页上绘着一张图，这是在前面的转化理论基础之上建立的模拟实验图，七大元素在这张图中构建出一个完整、平衡的循环体系。 艾律雅目光紧紧看着图下方的一些转换公式，她计算了一遍，完全正确，并且以她曾身为传奇战士，所感受到的传奇战士真核形成的能量循环也能够以这张图完美解释。 要知道，成为传奇战士后就能凭借自身形成的循环吸取能量，甚至可以无视传奇法师的领域力。她看着，一个在这段时间以来曾多次模糊浮现的大胆念头，忽然变得无比明晰，这个念头瞬间就爆开一样、燎烧她的心脏。 她感到心底渴望的呼唤。 是的，她一直在想，既然战士可以做的事情，法术师怎么会不可以？ 力量，归根结底的本质都是相同的，世界有同样的基本物质组成，所以假如一个方法对战士可以成功，对法师也一定不会是绝路。 此刻这本笔记彻底鼓舞了她，有人和她想的一样。 她相信那是可以做到的。 姓伊萨的人从来不害怕冒险和探索。 她的血液沸腾起来，因为一条新的道路而兴奋鼓噪。 拂晓的薄纱渐渐变得苍白，而后从东方的边缘开始镀上一层层绯红、淡金，像女神曼妙的裙裾撒向整个天空。艾律雅沐浴在透过窗户的第一道曙光中，她深吸一口气，放空心情，沉入冥想的境界。 一如既往，无数元素乖顺地被纳入她的精神力范围，其中光系像雀跃的婴孩蹦跳亲近。 但这次她却把光系轻轻推开，而是专心地转化起相对沉稳的地系。大地女神墨尼亚那眷顾所有居住在地面上的生命，相对地，地系也很容易被接纳。 渐渐地，她的精神深处搭建起一个新的模型雏形，成型的部分已经呈现出地系元素特征。艾律雅停下来，睁开眼睛。 尽管还能继续转化，但她不得不暂时退出锻炼，因为铭文公会的作品展时间快到了。 利欧已经在门外等着她。艾律雅并未做装扮，仍然穿着简单的初级法师袍。 但她从储物扣饰里取出一条项链，托在手心打量了两眼后戴好。这条由两条鹰头蛇尾魔兽绞合相连、扣住一颗地系闪光橙宝石的项链，是她今天的重要道具之一。 她想起那名八星铭文师见面说的第一句话，“你就是弄出六星魔纹的小姑娘？”这名八星铭文师不是塞比斯人，现在塞比斯的铭文公会里，一定有人不希望看见她。 第十五章 外面的大街小巷、乃至整个塞比斯城的白天都洋溢在一种热闹期待的气氛中。 路边已经逐渐装点上树枝花环、雕塑、彩带等许多节日饰物，街头的乐手、杂耍表演者也明显增多，周围围着许多路人，有本城的居民，也有许多人背着行囊，一看就知道是从外地赶来的。 此外装着美酒、谷物肉类、鲱鱼或者一些雕饰物的车马辘辘排成了长队，向市场方向走去。四年一度的盛大庆典马上就要到来，人们在各自的城市为守护神献上丰盛祭品和四天载歌载舞、纵情享乐的时光。 密集的行人有效阻碍了艾律雅和利欧的速度，因此当他们赶到铭文公会时，作品展堪堪开始了。 艾律雅一走进装饰一新的大厅，就看到一群人正站在展廊前面，她抬眼就看到展廊墙壁上方正摆着她自己的魔纹图。 ——不，那或许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艾律雅挤开人群到了最前面，就听见一个灰发老头正在说，“大师，这幅魔纹因为等级高所以挂在最前面，您不如再看看接下来的，也许还有更优秀的作品呢？” “更优秀的作品？”他口中的大师是一个面容沉静，眉心有着深深川纹的微胖老人，想来就是泽利诺比，他正眯着眼睛盯着那副魔纹图，不知为何轻轻反问了一声。 灰发老头的额际渗出少许冷汗，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作为曾见过原作品的一名七星铭纹师，他当然能看出来这幅魔纹被人动了手脚，可在泽利诺比大师面前他怎么能说出这种事情！ 他身为公会会长，不能为了一个六星铭文师毁了塞比斯铭文公会的名声，甚至影响到他自身。但同样地那个六星的原作者也不好惹，可泽利诺比与六星作者之间必须得罪一个，他当然是选择后者。 他此刻恨透了那个做手脚的人，也十分懊悔自己没有提前来检查一遍！ 好在旁边一个声音冒出来替他解了围，“大师，这幅作品的作者并非我们塞比斯公会的成员，恐怕她今天不会到场了。” “对，是这样的。”灰发会长连忙接过话，刚才出声的是副会长哈迪尔，他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就在此时—— “等等。”一苍老一清朗，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来。 苍老的声音正是泽利诺比发出的，他此刻回过头看向另一个出声的人，那是一个正站在他身侧的黑发瘦削少女，她穿着象牙白的初级法师袍，身上没有带什么装饰，只脖颈上戴着一枚闪光的吊坠。 她有一双令泽利诺比感到似曾相识的翡翠眼眸，那双眼睛直直地看向他，平静而锐意，还透着几分欣喜，泽利诺比一瞬恍惚，他目光又落在那吊坠上，忽然心头一震！ “孩子……”他声音微微颤抖起来，仿佛带几分期盼，“你是？” “我是奥莱里亚的女儿。”艾律雅向他露出笑容。 “没错，没错！”泽利诺比喃喃地重复，跟着也笑起来，眉心川纹舒展，原本睿智沉郁的眼睛因喜悦而顿时明亮，“我一看你就知道，你一定是她的女儿！” 他伸手拉过艾律雅，感慨地拍拍她的肩，“先来，陪我老人家看看，回头我们再说。” 这场突如其来的认亲插曲让周围人愕然之后都配合地露出笑容，唯有最靠近的几个人脸色大变。 这几个人无不是开过会知道那名六星铭文师资料的高层，其中有人疑惑，有人仿佛等着看好戏，灰发会长在认出艾律雅后险些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在心里叫苦不迭，而哈迪尔脸色煞白，随即变得灰败，冷汗从他后背一下子渗出来。 泽利诺比正给艾律雅指着面前的魔纹图，笑眯眯地问，“孩子，你对铭文感兴趣吗？” “您不知道，我可是个铭文师。” “哦？那你说说，这个怎么样？”泽利诺比一听就高兴起来，也来了兴趣。面前的这个魔纹图在他看来颇有意思，它乍一看上去基础虚浮、毫无特色，泽利诺比最开始扫了一眼，却忽然被引起奇异的感觉，他再仔细看才发现了不少奇怪之处。 他看向艾律雅，脸上一副考验她的表情。 艾律雅却看也不看，“这幅图的话，我太清楚了。” 她目光转而盯住此刻已经悄悄退到人群中的哈迪尔，冷笑，“我就是这幅图的原作者，但不知道哪个没出息的铭文师被嫉妒吞噬了心智，把我的作品毁成这幅样子，不知道这么做，是他能得到什么好处，还是说塞比斯公会能得到什么？” 灰发公会长顿时心头一颤，没想到她的矛头顺便也给公会来了一戳！眼看泽利诺比不悦地皱起眉头，他赶紧站出来，“这位小姐，你刚才说的情况我们一定会查清楚。” 他现在只希望快点把这件事揭过去，不要让泽利诺比大师亲自过问。评定星级的作品都是有监控影像保存的，他当然知道原来的作品是什么模样，不需要艾律雅再拿出证据。 但他知道，围观的人却并不知道。 这一幕看上去就像是艾律雅凭恃和泽利诺比的关系，而强迫公会长承认一样。 “认识大师就是好，说自己是原作者自己就是原作者。” “我一点也看不出来这幅作品是被毁了的啊。” “我们塞比斯好像除了会长没有比六星更高的铭文师吧？谁能毁她的作品还不被看出来？难道是会长干的？”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群里嗡嗡地响起阵阵议论。 “有人不相信你啊，”泽利诺比很明显能听到那些低声私语，微微一笑，“正好我也好奇，你还能不能现在就让我们看看，你的原作品是什么样子的？” 一句话出，周围顿时静下来，鸦雀无声。 灰发公会长心里哀叹一声，还是走到这一步。 艾律雅欣然允诺，“当然能。” 她上次配的墨水还没有用完，很快就有人帮她把每种材料都取了来，周围人自动腾出一块地方。 艾律雅也不挑，直接坐在地上，把一模一样的魔蜥皮平摊在面前，“这是我自创的振荡法，大师，您帮我看看怎么样？” “自创？好，看看！”泽利诺比起了兴趣，看着艾律雅凝神静气，下笔沉稳，精神力控制精准而频率奇妙地振荡、多次转变。这技巧！ 他感到吃惊，仔细地感应观察着，脸色忽然就变了。 他的表情变得惊喜、疑惑、恍然大悟，又拧眉苦思，他的手不自觉地在身前虚空点画起来，从缓慢到急速，眼神一时一转。 直到艾律雅已经完成了跟上次一模一样的魔纹，泽利诺比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灵感之中。 旁观的人眼睁睁看着他的变化，无不被震惊，彼此交头接耳起来。 能让雅荻兰唯一的铭文大师得到启发？这幅图有什么奥妙？ 他们同样从头看到尾，为什么根本没有发觉什么特殊的地方？也许大师只是恰好在思考自己的问题，跟这幅铭文没什么关系吧？ 有人不无嫉妒地猜想。 艾律雅却能猜到原因。泽利诺比上辈子送给她的研究心得是他几年后的成果，算算时间，如今大概正好是他开始整理这些心得并取得突破的时候——也许他正困于瓶颈，而此刻就被她的创新振荡法中蕴含的思路成果点开茅塞了呢？她毫不谦虚地想道。 她这次绘制的时候将前世泽利诺比的成果表现地更为明显，能让这位一生沉郁顿挫、最后毅然自投死路的老人哪怕得到一丝的快乐，她也是愿意的。 人群里的哈迪尔已经汗如浆下了，他的腿发软，不止是因为对作品动手脚的事情可能暴露，还因为那天晚上，那位大人问他的话——魔纹图的作者，是谁？ 他说了。 然而现在魔纹图的作者就站在他面前，那位大人呢？！ 他脑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种种最坏的结果，他觉得艾律雅向他不时瞥来的眼神，就仿佛恶魔的凝视一般残酷，他紧张地快哆嗦起来。 泽利诺比突然哈哈大笑，“明白了，我好像明白了。”他一拍艾律雅的肩膀，满脸温厚与欣慰，“好，好孩子，能想出这种法子你真是个天才！”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天才啦。”艾律雅毫无诚意地谦虚。 泽利诺比脸上全是喜悦，他的眼神微微发亮，“孩子，我为了钻研铭文耗尽半生，今天却托你的福得到成果，我没有家室、也没有学生，却与你有一份渊源，你母亲当年也得过我的指导，现在，你这个天才，愿不愿意做我这老头子的正式学生？” 众人惊诧失声。 “老师。”艾律雅爽快地叫出来。 “好，好，”泽利诺比连说了两个好字，他慈爱地看向艾律雅，艾律雅却觉得他的眼神仿佛透过自己看到了别处，看向一种遥远而沉默的过去。 “没关系，老头，”她在心里默默地说，“你会活着，你们都会活下去，我会保护你，我想保护的，人也好，神也好，谁也不能再夺走了。” 对塞比斯铭文公会的人来说，这一次作品展过得跌宕起伏，足够填补接下来一个月的饭后谈资，最后泽利诺比带着那个黑发少女一起离开，徒留一地艳羡的目光。 同人不同命。 好命的艾律雅此刻正坐在泽利诺比暂住宅的书房里，回答他的问题。 “所以，你现在是脱离家族，隐藏了身份？”泽利诺比听她说完发生的事后，沉默了一瞬。 “是这样的，要是被伯爵发现，他一定会杀了我出气。” 艾律雅说完，见泽利诺比竟没有反驳，看来泽利诺比对伯爵的印象也不怎么好。 他手里正拿着艾律雅原本戴在脖子上的吊坠，要极仔细地看，才能发现那枚橙宝石上竟雕刻了极为细致的铭文。 泽利诺比微微倾斜身子，无声端详了一会，才慢慢说道，“当初做这个坠子的时候，我还没有被人称为大师，这是我送给小奥莱里亚的成年礼物，小奥莱里亚是个活泼的孩子，”他看了看艾律雅，摇摇头，“跟你不像，你倒像塞尔图多一些。” 他把吊坠递还给艾律雅，发出一声难言的叹息，“一晃，时间过去这么久了。” “没错，”艾律雅接过来，她实在看不得老人沉湎记忆的样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思路，“你们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我们的时代，老师，您还是等着看我创造辉煌吧。” “你这个、你这个小塞尔图！”泽利诺比一下子哭笑不得，“塞尔图那混蛋年轻时就是这幅样子！” 艾律雅耸耸肩，想起来她十分关心的一件事情，“对了，老师，您知道有哪些还活着的，呃，不太愿意出名但又很有实力的学者、法术体系研究者吗？” “不太愿意出名？唔，那太多了，不过我一个也不知道。” “……” “别露出这种表情，要知道真正的研究者都是疯子，不出名算什么，他们甚至能不吃不喝，那都是些眼里只有规则和实验结果的变态。” “您好像认识这样的变态？”艾律雅问。 “我倒是认识过，罗塞里家族曾出过一个有名的药剂学研究者埃雷夫，他就是那种人，他眼里的世界只分为实验材料、实验体、有用的和废渣，而没有亲人、朋友的划分，没有感情和道德观念，他唯一的学生就沦为他的实验体，被折磨了整整六年。” “但是他已经死了，他的学生狄奥·罗塞里·萨白森在被折磨了六年后亲手杀了他。”艾律雅指出来。 “你知道就好，记得，”泽利诺比突然变得严肃，“萨白森家的那个狄奥，万一以后遇见他，你一定要躲开——有多远躲多远，他现在比他的老师还变态。” 第十六章 关于那个神秘的研究者，艾律雅最终还是没能从泽利诺比那里得到有用信息，只好把这件事情暂时放到一边。 她顺便拜托泽利诺比帮她给一个兄长般的好友传了封平安信。远距离传输信息使用的是一种有加密印鉴保护的通信器，只要知道对方的通信器内置空间坐标，就可以使用专用的通信纸传输信件——这种专用纸是掺加沟通空间的雷金粉制作的。 无论通信器还是专用纸都十分昂贵，艾律雅自己目前并没有这种东西，而就算攒钱去买一个，普通通信器的印鉴安全级别堪忧，很容易被别人破解。 但泽利诺比的通信器是专用的，而且印鉴加密级别一定很高。 “雅荻兰第一军事学院光系法术分院，五级生，缇杜·易蒙兹？”泽利诺比查看了一遍空间坐标地址和收信人姓名。 “缇杜哥哥是外公护卫队长的养子。”艾律雅向他解释。缇杜现在还在军事学院学习，只能使用军事学院的统一通信渠道，艾律雅不能肯定他身边现在有没有暗中监视的人，这也是她这段时间来一直不敢贸然传信的原因之一。 “唔……能被选入第一军事学院，一定也是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啊。”泽利诺比接过艾律雅草草几笔的信件传送了出去。 “没错。”艾律雅看着通信器传送成功，她露出微笑，眼前浮现出一个吟游诗人般忧郁温柔的长发青年，“缇杜哥哥虽然长得……很秀气，但从小就特别刻苦坚韧，而且他很聪明。” 所以她在信里只说自己已经离开家族学习法术和铭文，目前处境安全。她相信缇杜能结合埃德加尔家放出的消息，从中推断出足够的信息。 事情做完，她正要听泽利诺比接下来的吩咐，忽然几声规律的敲门响起来。 “请进。”泽利诺比的表情看上去知道来人是谁。 门被打开，艾律雅惊讶地看见加涅弥走进来。 他此刻一身便装，却穿出了正装的笔挺整洁感，灰蓝头发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脸色还有点苍白，但已经不复丛林里的狼狈，看上去是一位彻头彻尾的贵公子。 他也看见了艾律雅，动作停顿了片刻凝视向她，就在艾律雅向他露出微笑时，他冷淡地点了点头，“很高兴又见到您，小姐。” 艾律雅顿时感到不爽，收起笑容回以同样的冷淡，“您好。” “你们认识？”泽利诺比看向他们。 “是的，这次受伤多亏了这位小姐的帮助，否则很可能造成严重后果。”加涅弥转向艾律雅说，“如果您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请您不必客气，我一定全力报答。” 艾律雅讥讽，“我倒希望自己安全地永远用不着您报答。” 加涅弥沉默了一瞬，直接对泽利诺比说，“既然您现在有事情，我稍后再来。”他向艾律雅轻轻点头后转身关门走出去。 泽利诺比看出来这两人之间气氛不佳，但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的地方，所以刚才一直没有插话。此刻见艾律雅看着门影，他叹了口气。 “你不必介意，加涅弥他……他以前是个很好的孩子，全是被那个老混蛋毁了。” “谁？”艾律雅下意识问。 泽利诺比却出神地闭口不言了。 算了，谁家没一点家族秘辛呢，艾律雅看他的样子索性不再追问。不过加涅弥的出现似乎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泽利诺比·伊萨·西兰的到来果然跟加涅弥遭袭有关系。 作品展结束后，哈迪尔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 他把自己关进书房，焦迫地尝试联络那位大人，一次没有回应，再联系一次，还是不通，他的心突突直跳，额头渗汗。 他又尝试了一次，失败。他表情一下子狰狞起来，握紧联络器高高扬起手臂眼看就要控制不住摔到地上。 然而他咬着牙生生忍了下来，豆大的汗珠接连滚落，面孔开始充血涨红，因为恐惧而喘着粗气。 他的手哆嗦不已，心焦如焚，不顾一切地连续拨叫联络。这种短程联络器提供双向语音通话，发出连接请求后对方要么拒绝，要么接受，它是和精神力连接的，不可能有没发现请求的情况出现。他渐渐绝望了。 天一点一点地黑了下来，期间哈迪尔的联络器响了两次，第一次是一个铭文公会同僚发来的，他一下子把联络器远远扔开，惊恐不已。第二次是公会长直接发来的，哈迪尔像受刺激的野兽一样扑过去抬起脚就用力踩、直到把联络器整个踩得稀巴烂。 他跌坐在地上。 他一辈子的奋斗就要完了。 夜幕终于彻底降临，像浓稠的墨汁淋遍了这座城市，黑暗的小巷中穿梭着一个仓促赶路的人影。 那人影突然止住脚步。 因为，在他前方的黑暗处正站着另一个人影。 “哈迪尔副会长，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那个人影看见他，从黑暗的地方走出来，月光披在她身上，照亮她残酷微笑着的嘴角。 “是你——”哈迪尔登时连退两步，他左右一看，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但哈迪尔并不相信她真的是自己来的，“你问我这个问题，想做什么？” “想请教你，听说你前阵子铭文水平突飞猛进，是不是认识了什么大人物？”她的声音平淡而危险。 哈迪尔几乎汗毛竖起，“什么大人物？我唯一认识的大人物就是泽利诺比大师！”他想也不想就矢口否认！ “哼，既然如此，那留你也没用了，我还是重新去找线索吧。”艾律雅抬起手，目光投向黑暗的巷子中。眼看着她就要做出进攻的手势。 那地方的漆黑让哈迪尔心跳加速失控、双腿发软，仿佛眼前马上会出现一头可怕的魔兽，他脑中灵光一闪，线索！ 对，她刚才说线索。 哈迪尔不顾一切地喊出来，“等等！你要的线索，我有线索！”他不想死，无论如何，活着才有希望。他太怕死了，作为一个铭文师，尽管也有着初级法术师的实力，但他几乎从没有面对过战斗。 “那么快说。” “你、你先保证说出来就放过我。” “我想，我需要先听听你的大人物是哪一位。” “是一位恩西城来的高级铭文师，想知道他的下落，你必须向光明神发誓放了我！” “哈，”艾律雅冷笑出声，“不，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话音落下，她吐出一句短促的咒语，从哈迪尔脚下的地面上陡然冒出一根长长的地锥刺中了他。他惨叫一声，带着伤连滚带爬地躲去，嘴里哆嗦地念出防御咒，然而他毫无战斗经验、并不熟练的召唤根本不是艾律雅的对手。 就在他身前防御能量就要成型的前一秒，另一根地刺直接戳穿了他贴近地面的心脏。 “白痴。”面对地系法术师，居然还敢让身体倒伏在地上。 艾律雅看着他瞪大眼睛断了气，直接翻出他的储物包离开这里。杀一个人对她来说只是熟练自然的一件事情。 她之所以使用地刺术，就是因为别人只知道她是光系一级法师，所谓的一级法师，是刚入门的菜鸟，不可能兼通别系。就让他看上去像是被匪徒劫杀好了。 艾律雅记得他的脸，他就是上次给加涅弥买药时对她露出敌意的那个男人，早在作品展上的时候，他的身份和表情更是让她进一步确认。艾律雅猜到他会逃走，一旦确认那个八星铭文师跟他有关系，她就决定杀他灭口。 无论如何，她可不希望自己有遭到那名神秘研究者追杀的可能。 第十七章 艾律雅拿出储物包里的金钱和值钱材料后，就将它随手扔到路边的巷子里。储物包非常值钱，它会被第一个发现的人捡走，而那就跟她没有关系了。 第二天一大早，哈迪尔的死讯和调查结果就被公会长通报给泽利诺比，艾律雅在客厅见到公会长，对方对她十分客气，还奉上一份补偿礼物。 艾律雅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支昂贵的高等导魔笔，价值至少八百个金币，她当即笑眯眯地表示哈迪尔毕竟已经死了，她完全不介意公会监管不力的责任，毕竟任何地方都可能出现这种疏漏。 公会长也松了口气，向泽利诺比恭敬地提出许多人请求见他一面，包括执政官大人也送来一张宴会的请柬，为大师接风洗尘，并且也邀请了大师新收的学生。 泽利诺比收了一个十六岁的六星铭文师为弟子这个消息，已经在城内上层圈子传遍了，并且快速向外扩散。 泽利诺比直接问艾律雅，“你想出风头吗？” 艾律雅笑笑摇头，“我可不给自己找这种不必要的麻烦。” “孩子，你很明智，永远不要被浮华遮蔽双眼，”泽利诺比赞赏了她一句，随即对公会长说，“你都听到了。” “可，执政官毕竟……” “那就让他等到庆典以后吧。”泽利诺比打断。 艾律雅明白泽利诺比的意思，这是对她的保护。尽管她现在顶着另一个身份，在过去的十几年也很少见到外人，但太过张扬高调的话，有可能被洛菲夏过早注意到。 洛菲夏就算不把她看在眼里，也难保会出手对付她，而她短时间内根本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 就算是伊萨的旧交出手帮助她，也要根据她自身具备的价值。一个铭文大师的学生，一个中级铭文师还远远不够。再年轻，她也只是个普通的中级，而已。 关于哈迪尔的死，泽利诺比倒完全没有想到艾律雅身上，毕竟他还不了解艾律雅，何况哈迪尔是死于土系法术。但他也没放过艾律雅，而是递给她一沓书册。 “你的铭文已经远远超出入门级，基础也很牢靠，这是我当年的铭文笔记，你可以先看看，”泽利诺比先是拿起最上面的册子，说完后放在一边，露出下面的书目，“这几本是卡兰多殿下前几年编写的《法术入门指导》，很适合你，去把这几本书看完，不懂的问我。” “是。”艾律雅答应下来，泽利诺比就起身回自己的研究室了。 她坐在沙发上，拿起《法术入门指导》随便翻开一页，就看了起来。 看了两段她表情变得认真，泽利诺比眼光很对，这几册书确实很适合她。基础讲解详实，体例清晰一目了然，对理论的阐述也深入浅出，没有丝毫故弄玄虚。卡兰多殿下不愧是未来几年后将轰动全国的卓越理论研究者，他对待知识的态度就像他本人一样，直接而诚实。 艾律雅曾经见过一次卡兰多本人。他天生体弱、常年在王宫内深居简出，自从因身体限制而无法继续锻炼法术后，就一心投入到对理论的研究中。艾律雅想起他前世曾公开说过，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革新法术理论体系。 在他提出那套元素能量转化体系之后，他作为研究者的声望和地位就被推到了一个巅峰。但艾律雅没两年就死了，她死之前并没有得到卡兰多更进一步的消息。 艾律雅的学习生涯就这么开始了。 她花了一个白天阅读书册、对照做实验，在晚上悄悄构筑自己的土系元素模型。系统的法术基础知识掌握对她非常有好处，仅仅一个晚上，不但土系模型构筑完善，就连之前的光系模型也一起壮大稳固了许多。 她发现自己的精神力也有些微增长，并且接触转化光系的时候，增长得要更快一些。 艾律雅对此倒能理解，毕竟她的死亡和重生都跟光明神赐术脱不了干系。甚至被八星铭文师盯上的那次——她怀疑自己对邪魔能量敏感了许多。 从凌晨天色仍暗时，艾律雅就跟利欧一起锻炼，战士的进步需要汗水和血的灌溉。十遍神殿骑士专用锻炼套路重复下来后，天光大白，她身上的短袍已经被汗水浸湿。 这种锻炼方法对她的年纪和身体强度来说还有些勉强，但效果无疑是很好的。 收势之后，凝神静气，艾律雅拔出长剑，接着练习挥剑。她握剑的姿势非常熟练自然，动作精炼，每一次都极稳，对力量的运用保持在最佳效果。 在这种有效锻炼下，疲惫渐渐侵蚀她的身体，酸痛渗透到每一寸筋肉之中，激起体内那一丝能量，那丝能量也以微弱不可见的速度滋润修复着她的身体，并且缓慢地壮大。 但这样的锻炼，对她来说非常辛苦。 艾律雅正坚持，忽然听到旁边传来加涅弥低沉的声音，“看着。”他说。 艾律雅转过头，不自觉停了下来。 接着加涅弥就走到她旁边，向她演示了一套动作，他做起来十分轻松，动作洒脱中带着几分凌厉，艾律雅越看越瞪大眼睛。 她是个识货的人，当然能看出来这套锻炼方法的珍贵价值，以加涅弥做起来的熟练程度来看，这八成就是他从前练习过的。 她脑中浮出听闻过的种种消息，据说加涅弥从小接受的西兰家族最顶尖资源的培养。 加涅弥收势完成后，只丢下一句，“你可以随意参考。”就转身离开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淡，但艾律雅已经完全不介意了，这人太大方了，她笑着朝他背影喊道，“谢谢你！” 她没看到背对着的加涅弥嘴角一瞬间险些没压抑住的弯弧。 艾律雅想了想，决定回报他。 她冲了个澡，换上衣服，朝泽利诺比的研究室走去。但敲门之后她发现那里是空的，也许他在书房，她掉头去找他。 刚走近书房，艾律雅果然听到里面传出来泽利诺比的声音，但他的声音有点大，带着一种愤怒的情绪，“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你有多少次受伤了？还有你还在用那种方法锻炼精神力吗？一旦有点意外，你要么变成疯子，要么变成白痴！” “我知道，我能掌握。”这是加涅弥一贯平淡的回答。 艾律雅犹疑地停住脚步，听别人谈话是不礼貌的，但泽利诺比的声音再次传过来，“你不知道！你已经快被他逼疯了，加涅弥！你的性命是你自己的，你的人生、你的理想、你愿不愿意去爱一个人都应该由你自己决定，你不是属于西兰家的，更不是那个老东西的！” “我是在自己决定，我已经离开西兰了。” “你没有，”泽利诺比的声音仿佛带上痛苦，“你没有，你的心还被困着，从那时候起，你就被他囚禁了。” 艾律雅感到这谈话不太妙，她悄悄地向后退去，放缓脚步离开了。因此她没有听见泽利诺比接下来低缓近乎哀求的话，“加涅弥，去试着放松自己吧，试着爱一个人，艾律雅就很好，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不是吗？” 泽利诺比前一天就感到两人之间氛围不一样，他事后想了一阵，刚才又偶然看见加涅弥将那套锻炼法教给艾律雅，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发现让他惊喜极了，这也是他现在刺激加涅弥的导火索。 然而加涅弥原本绷紧的表情在感觉到艾律雅退走之后也没有松缓，他感到发音困难，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生硬地问，“你为什么觉得我对她不一样？” “别自欺欺人了，你的眼神就像第一次发情的小马驹。” 加涅弥脸色顿时就变了，但他及时捕捉到泽利诺比眼中的戏谑这才控制着没有失态，“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快速地说。 泽利诺比叹了一口气，“我有时候恨不得一刀杀了你爷爷，加涅弥，你要知道，对于*和情感，越是想逃避，他们就越会缠着你不散，当你想压制它们，它们就会渗透到你的血里，躲藏到你最深的心底，有一天它们爆发出来……祝你好运，加涅弥。” 加涅弥抿紧唇，眼神幽暗中隐藏着尖锐的恨意，他不愿意回想起那个人，那张从小到大的梦魇一样苍老的脸。 “当然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把你胸口那玩意儿弄掉的建议。狗屁的神纹，”泽利诺比说出一句粗鲁的评价，“那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会考虑。”加涅弥点头，下一瞬他直视泽利诺比，“但你最好别跟、跟她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泽利诺比回看向他，脸上露出揶揄的、愉快的表情，他嘿了一声，朝加涅弥随意挥挥手，“出去吧小子，顺便问问我的好学生刚才找我有什么事。” 泽利诺比没料到艾律雅给他带来了两个让他的命运从此改变的消息。 “加尔文是洛菲夏的手下，千真万确，我亲眼在我父亲的书房看到他们来往的文件，”艾律雅重复地强调一遍，“就是这样的，我父亲也是洛菲夏的走狗。”她把“走狗”这两个字说得十分顺溜。 泽利诺比表情一刹那就凝重起来，加尔文告诉加涅弥熔岩峡谷有星火莲，他也是除艾律雅之外唯一知道加涅弥要找星火莲的外人，“加涅弥，你过来！”他打开联络器喊了一声。 加涅弥几乎是立刻出现在书房门外，速度快地让人简直以为他一直在门外偷听，他听泽利诺比把艾律雅说的事情重复了一遍，表情也沉下来。 “我的确得罪了洛菲夏殿下。”他缓缓地说。 “洛菲夏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而且他非常傲慢、狂妄，他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个完美主义者，但其实冷酷又野心勃勃。”艾律雅研究了他一辈子，评价地非常肯定。 “你很了解他？”加涅弥忽然问。 “没错，”艾律雅看了他一眼，“王国的每个少女都尝试过了解他。” 加涅弥心里忽然涌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但他的注意力仍然维持在正事上，“那这么说，加尔文是受到洛菲夏的指使，想把我诱到熔岩峡谷，在那里轻轻松松就能制造一场意外，但没想到我决定去苍白森林，他只好临时派人再追赶我，也许准备有点不充分，他的计划失败了。” “他的计划失败只是因为他想不到你的优秀程度。”这是事实，上辈子在熔岩峡谷那种恶劣环境下，加涅弥也活着出来了，并且最后他还养好了伤，实力大增。 但听在加涅弥耳中，这实在是一种动听的赞美……他忍住想咳嗽一声的感觉，表面上仿佛没听见一般不为所动。 “对了，”艾律雅忽然刚想起来一样，“我跟我父亲撕破脸的时候，还在他书房意外看见一封信件，里面写了洛菲夏让人尝试联络银鱼海盗的事情。” “银鱼海盗？”加涅弥皱眉，这是一群活动在雅荻兰西北方向银鱼海域的大海盗团，因为无法无天而臭名昭著。 泽利诺比同样疑惑了一瞬，但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手猛然拍上桌面整个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语调惊怒上扬，“瑞尔莫斯！他的目标难道是瑞尔莫斯家的雷纳萨？”雷纳萨是瑞尔莫斯家的继承人，马上，庆典过后，就是他再一次押运船队出海的时间，途径银鱼海域。 泽利诺比表情变换了一会儿，他最后严肃地看向艾律雅，眼里仿佛有些不忍。 但迟疑片刻他还是说了出来，“艾律雅，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有心理准备。” 艾律雅预感到他要说什么。 “假如我们的猜测是真的，对付加涅弥的人也确实是洛菲夏，一旦他真的勾结银鱼海盗对瑞尔莫斯家出手，就基本能确定，你外公的出事……也跟他们脱不了干系了。” 泽利诺比到底是经历过许多风浪的人，他仅凭简单线索就推测出这样一个大胆的结论，而艾律雅上辈子却是吃了许多亏后才明白这一点的。 “从你之前的遭遇也能验证一部分，比如你的婚约，一旦你嫁去斯科菲尔，伊萨家就面临分崩被瓜分的局面，而你父亲在对待你的问题上表现地残酷并丧失人性，你外公的死极有可能另有内情。”泽利诺比感到自己对一个失去亲人的小姑娘说出这种事，有些残忍。 但他眼睁睁地看着艾律雅面色不变地点头认可，“我猜就是伯爵跟洛菲夏阴谋策划好的，在战场上弄死外公，在斯科菲尔家再弄死我，他们就能从容瓜分伊萨了。” 泽利诺比一时愣住看看她，忍不住再看一眼加涅弥，那句“两个小变态”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先除掉伊萨家，再对瑞尔莫斯出手，他想做什么？”加涅弥思索。 “对付你是因为拉拢不到恼羞成怒，怕你成为瑞尔莫斯的帮手，而伊萨和瑞尔莫斯，”艾律雅沉沉地吐出一句惊雷般的话语，“他们就是光明神殿的两大臂膀啊。” 泽利诺比和加涅弥，同时大惊失色。 艾律雅没有多解释，也无从去解释，洛菲夏确实如此狂妄，他的目标是神的力量。 第十八章 泽利诺比震惊地陷入失语，他心里极力想否定艾律雅的判断。 假如真是她所说的那样，那意味着洛菲夏在暗中策划掀起一场牵涉极大的阴谋，将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人的本能让他排斥这种糟糕的猜测，但那个念头缠住了他，难以摆脱。 半晌，他无力地摆摆手，“让我好好想想。” 艾律雅见状向加涅弥点点头，转身推门出去。 她其实也没弄明白洛菲夏到底想做什么，他上辈子为什么试图把光明神殿控制在自己手里？他所说的神的力量又是什么？甚至为什么光明神赐术曾经失败了多次，但被洛菲夏成功施展却导致她的死亡？这一切都引起了艾律雅深深的揭秘冲动。 她死得早，很多神殿的核心机密都还来不及知道，在不觉中，洛菲夏的阴谋就像恶魔心脏开出的花朵，甜蜜而幽暗地诱-惑着她，也消解着她对光明神所剩无几的信仰。 泽利诺比没有粗暴地驳斥她“胡扯”，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夜。 第二天就是庆典开始的日子，艾律雅基础锻炼刚刚做完，就听到从外面传来的乐声，长笛和弦乐谐调交融在一起，轻灵而欢快，旋律渐渐清晰，彷如天籁洗涤人的灵魂。 这是庆典开始之前必备的环节：神殿的乐手们沿着大街小巷，弹奏神颂曲，目的是驱逐、净化城市里一些不好的东西。 而乐手们净化完后，整个城市所有人都会跑到大街上参加或围观游-行，游-行队伍中有许多节目表演，庆典的这四天也是一座城市最热闹的时候。 艾律雅打算接着练剑，看见泽利诺比沿着花木扶疏的长廊走过来。他的表情很严肃，看不出喜怒，但一点也没有节日该有的轻松，他拿着一封信，加涅弥跟在他身后。 “孩子，”他说，“刚刚从南方边塞传来一个消息。” 艾律雅收起剑，保持着平静，“您说吧。” “洛菲夏接替塞尔图领导的战争取得大胜，据说他奋勇当先，亲自击杀敌方先锋军的将领，使得对方溃败不堪一击。”尽管只是先锋军，但胜利就是胜利。 “果然，”艾律雅低喃了一声，她早就知道、并且准备好了这一刻，并没有像泽利诺比担忧的那样失态。 她抬头对泽利诺比一笑，“您不必那么看着我，我没那么脆弱，打胜仗是好事，我不至于昏头到为了私怨而诅咒人-民的利益。” “你能这么想，真是个好孩子。”泽利诺比欣慰。 “现在更值得注意的是洛菲夏腾出空来了，而且他的声望即将大涨，也许他就是算计好了在庆典第一天把战胜的消息传回来。想想，这简直是神的庇佑！多少人会为他疯狂。” “没错，我们都要小心，不过袭击你的那个八级法术师已经被我派去的人找到并且杀了，背后指使者无论是不是洛菲夏，暂时大概找不到足够的人手再对付你，”他对加涅弥说，“所以，我决定参加完祭礼后就亲自去一趟瑞尔莫斯，加涅弥，你来把艾律雅护送到晨曦城。” 艾律雅立即看向加涅弥。 他表情不变地点点头，“可以。” 泽利诺比接着递给艾律雅一个盒子，“这是给你防身的一点小东西，里面有专用通信器，暂时没有时间好好教导你，遇到问题或者困难可以向我求助。”见艾律雅接过去，他跟着加重了语气，“但是孩子，你要记住，只有自身的力量才是最可靠的，不要沉迷于外物带来的幻象，任何时候你付出了努力，才能得到回报。” “是，老师。”艾律雅认真地回答。 “好了，里面的东西希望你喜欢。”泽利诺比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拍拍加涅弥的肩膀，“一路上替我照顾好她。” 加涅弥从他的眼神里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冷着脸点头应下。 云上的太阳将金光遍洒下来，外面街道很快变成了欢乐的海洋。人人涌出家门，脸上带着笑容加入到游-行队伍中去，喧哗声充塞在每一个角落。 艾律雅回到房间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打开泽利诺比给她的盒子，除了联络器外，里面躺着的居然是三样外形明显属于同系列的饰品装备，她脸色滞了滞。 最中央放着的是一只银白色螺旋形镂空臂环，造型流畅精美，艾律雅直接忽略装饰图案，用精神力查看臂环的装备效果：10%秘银材质加上镶嵌的闪光暗影水晶，以铭文勾勒使其具备了中级抗诅咒效果，所谓的中级，也就是只能抵消10%左右伤害效果。 臂环还镂刻有高级能量防御铭文，艾律雅露出喜色，当即尝试驱动，然而这一尝试她的表情就垮下来了。 无它，以她目前的初级法力来说，只能勉强激发出10%的铭文效果。那所谓的高级25%效果，恐怕得等到她成为中级法术师时才能完全发挥出来了。 泽利诺比果然不会给她留任何“依赖外物”的机会。 除了臂环之外，还有一条闪着银蓝光泽的项链，辅助咒语吟唱效果，缩短施法时间，很适合初级法术师。一条仿魔灵风格的丝纹月光石额坠，是很好的法力储存装备，并且丝纹全部被玲珑秘银外壳包裹掩盖，只透出淡淡的神秘光泽，无论外形还是用处都难以挑剔…… 但艾律雅捏着它，犹豫不决。 身为一名战士，她实在是从没有往自己身上弄过这种……鸡零狗碎的装饰物。而且还是额坠，要明晃晃挂在脑门上的东西！ 她最后作出决定，将这枚额坠的搭扣系在了那根项链上，这样就可以一起藏在衣服底下了，艾律雅给自己的机智点赞。 她收起联络器，激活其中的空间坐标，然后将臂环和项链都戴起来。收拾好之后就找到利欧和加涅弥，一起去火神殿的圣火前参加献祭。 无论是不是火神的信徒，出于尊敬，这座城市里的人都必须参加这项典礼。 这时候离典礼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游-行正进行到一半，大街已经全部陷入无序的狂欢。游-行队伍中排列在最前面的合唱团已经走过去了，三个人艰难地从跳着喜庆舞蹈的胖大婶之间寻找缝隙穿过。 一路上被狂欢的人群挤来挤去，好不容易到了神殿附近的清静路段，艾律雅满脑袋都是洒落的花瓣、闪光碎屑，她不得不把头抖得像得了羊癫疯。 他们在圣火广场最靠前的一排找到了泽利诺比，泽利诺比见到艾律雅的时候，目光明显扫向她的脑门并且露出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 “老师，你在失望什么……”艾律雅眯起眼睛。 她想起关于泽利诺比的一项传闻。她以前根本没把那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别人的胡言乱语。 “哎，年轻人总是不愿意满足老人们一点小小的心愿。”泽利诺比叹了口气，摆摆手。他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让艾律雅像被雷劈了一样。那项传闻——泽利诺比大师最大的爱好就是打扮小女孩，据说他的私人住所里收藏了大陆各地各种风格的玩具娃娃。 顿时她的眼神都变了。 加涅弥及时拽醒她，“艾律雅，你的追随者？” “利欧？”艾律雅立刻扭过头，但她只看见利欧的一个背影，下一瞬就没入人群中看不到了，“他可能暂时有点事。”她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皱起眉头有些疑惑。 她时不时盯着那个方向，远处似乎发生了一点小骚乱，但很快如水花没入河流一般平息，她仍然看不见利欧的身影，直到祭礼快要开始，利欧才匆忙回来。 “怎么了？”她低声问。 利欧沉默地摇了摇头，他的脸色不太好看，片刻后才说，“有个小偷偷走了一位女士的财物。” “这种事情可太多了，你帮忙追回来了？” “嗯。”利欧只回答了简短的一声。他明显心情不好，艾律雅就不再管他。 祭礼开始了，她跟随周围的人一起念诵起火神的赞歌，随后神殿侍者们在圣火祭坛周围摆满动物、谷物、酒水和鲜花之类的祭品。神殿祭司主持念诵献祭咒语，圣火仿佛被那冗长低沉的咒语引动一般，跟随着跳跃起伏不定，一种神圣热烈的能量波动从圣火中心弥漫开来，向人群覆盖。 艾律雅感觉到那股能量接触了自己，她任由其浸入到身心，随即感到身体为之一轻，所有疲惫、烦躁的杂念都仿佛被清空，整个人十分舒适。 这是献祭过程中必有的神恩沐浴，对艾律雅这样的它神信徒来说就仅仅是精神抚慰，而对火神信徒来说才具有真正的意义。在场不少人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想必是感觉到自己的实力有了少许提升。 祭坛上的那些祭品会在献祭结束后被众人分食，这是“赐餐”，人们相信祷祝过的祭品浸入了神的力量，并能通过食用传给他们。 对艾律雅来说，赐餐可有可无，加涅弥也是如此，因此祭礼结束后，他通知了泽利诺比一声，三个人就此离开神殿广场，准备出城。 他们牵着马绕过拥挤的人群向城外走去，就快要离开主庆典区时，艾律雅忽然听到不远处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洛菲夏殿下，光明之子！” “光明之子！众神庇护！” 她扭过头看去，聚集的人群高高举起了一幅偌大画像。 画像上的年轻人金发灿烂，蓝眸明朗，他嘴角挂着微笑，英俊地像神祗一般，傲慢地像俯视这整个世界。 第十九章 “鲜血染成的荣耀，将归于鲜血，阴谋铸就的荣耀，将毁于阴谋。”艾律雅眯起眼睛，遥望那画像，诅咒一般低声说道。 “走了。”加涅弥说。他的随从已经在城门口等待他。 马蹄飞踏响起，将一城狂欢喧哗远远甩在身后。 从黄金之城去往晨曦城，一路要经过两座小城和许多散落的村镇，而它们之间相连着大片大片荒野，分布着零星的树林和沼泽。 前半段路还算好走，但因为出城时已近中午，一行五人没能赶到落脚的村镇，只好选择野外宿营。 图阿斯跟利欧一起把炼金帐篷搭起来，这是炼金师们发明出来的有限的受欢迎物品之一，自动折叠、展开并牢牢扣入地面，堪称方便快捷旅行必备。 加涅弥的另一个随从葛洛在生火准备食物，艾律雅眼看着他架起同为炼金产品的野外炉灶，用凝水术注了大半锅水，然后不等水烧开就从储物包里拿出干菜干肉一块儿扔进去，接着他坐在旁边等起来，明显不打算再做些什么。 艾律雅转头看向加涅弥，他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她回想起上次同行时做饭的是另外一个人。忍不住脑补了一下自己将要吃到的所谓肉汤，艾律雅毅然站出来，对葛洛吩咐，“把你这玩意儿拿到一边去。” “小姐，汤还没有煮好……”葛洛正解释，被艾律雅恶狠狠一瞪，他不甘不愿地把锅拿开，心里悻悻地想着看你怎么办，刚放下锅返身，他听到背后响起拿东西的零碎动静。 他探头一看，只见艾律雅从储物扣饰里不断掏出调配好的银鳕鱼排、洗净的蔬菜、各种冰冻肉、水产和调味品。葛洛大吃一惊，看走眼了，他压根没发觉这位小姐是会带着厨房出门的人啊。 接着他就看见艾律雅抽出一把短刀，“咔咔咔”把青瓜切成均匀薄片，动作说不出地利落熟练。 她操作炼金炉台抽出平底锅，倒入调味油，将鱼排分成均匀几块，一一扔进去，油煎食物的“滋啦”声响起，银鳕鱼排的香味几乎瞬间飘出来，葛洛咽了下口水。他没看清艾律雅放了什么调味料进去。 银鳕鱼是西海岸银鱼港的特产，一种非常受欢迎但略贵的食材，口感细嫩，此刻被炸至两面酥黄，熏出细小调味料的香气，衬得中层雪白肉质更加诱人。 艾律雅将它移到盘中，清锅后重新热油、倒入奶油和花珠蛤翻炒，加调味料。最后将张开嘴被奶油浸入的花珠蛤分别点缀在几个鳕鱼餐盘里，撒上青瓜丝，示意已经走神不知走到哪里去的葛洛端出去。 事实上不止是葛洛，利欧和图阿斯也吃惊无比地看着她，一边窃窃私语。加涅弥站在不远处，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有身份的贵族小姐们是不屑于进厨房的，而为数极少的女冒险者们倒通常囿于实力短板，不得不帮忙打理队伍的伙食。艾律雅的厨艺，也就是这么练起来。 上辈子她十五岁的时候，并不知道洛菲夏和埃德加尔的阴谋，她仓促逃婚后一直被家族追捕，是洛菲夏对她伸出援手，并公开出面调解，帮助她进入皇家战士学院学习。然而短短半年多的学习训练中艾律雅三次遭受生死危机，她察觉不对，趁第三次遇险时逃出学院。 从此她就隐姓埋名在底层混迹了近三年时间，期间跟随过许多低级冒险者小队。因为实力最低，她不但要负责做饭、处理猎物尸体，甚至还要做一些帮队员洗衣服、清理帐篷的杂活。 好在倒基本没遇过其他女冒险者会遭受的异性-骚扰。也许是因为她战斗风格太狠辣，也许是她实在长得干瘪……激不起兴致。 艾律雅熬过那段苦日子后就养成了对美食的热衷，以至于只要条件允许她就不肯委屈自己。如果是在执行危险任务时，她当然能忍受毫无味道的干粮，就算是第一次遇到加涅弥他们，因为彼此不熟悉，她也接受了对方实在很一般的伙食。 但现在，大家已经是互相分享过好东西的朋友了，不是么？ 一块鱼排显然不能满足食量，艾律雅接着取出腌制好的黑魔猪去骨后里脊，开始炸猪扒。 这块里脊在城里买来的半成品食材，花了四个银币，炸好之后撒上红辣粉味道香郁扑鼻，肉嫩多汁，外脆里嫩。 猪扒搭配用内瓤鲜红的无花果和坚果仁点缀的蔬菜沙拉，艾律雅想了想，又用几种果汁和蒸馏酒简单调了一罐子饮料。 她招招手，葛洛忙不迭地跑过来，看向她的眼神都带上了不一样的光泽。 这顿饭吃得非常沉默。 图阿斯埋头根本停不下来，葛洛眼中泛着可疑的湿润，他衷心渴望加涅弥以后出门能带上一名厨子。哪怕在野外，加涅弥的用餐姿势也非常优雅，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利欧郁郁一整天的神色在喝光饮料后松缓了一些。 没有人不识相地去问艾律雅为什么有一手媲美主厨的烹饪手艺，对于一位贵族小姐来说，这背后的故事一定不那么愉快。 “艾律雅，谢谢你，这是我们在野外吃得最好的一餐。”加涅弥擦擦嘴后对她说。 “我只是不想体验那种东西的味道。”艾律雅瞥了一眼还放在旁边的汤锅解释，葛洛感受到了膝盖二连击，在旁边坐立不安。 “我来收拾。”艾律雅一放下杯子，他立刻跳出来叫道，一边麻利地把盘子收拾走。 “好了利欧，”艾律雅站起身，这时才看向利欧，直接伸手拽住他的后脖领，力气大地将他从原地拖出来，“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接下来我们有点事情需要谈谈。” 加涅弥和图阿斯自觉回避，她拖着利欧走到帐篷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吧。” 利欧也没站起来，而是就着原本坐在地上的姿势倚靠向帐篷，他仰头望着遥远处星光点点的夜空，沉默了片刻才说，“那位被小偷盯上的女士有些像我姐姐。” 艾律雅在他身侧也坐下来，以同样的姿势望向远方。 “你姐姐离开你了？”她明知故问。 “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她的长相。”利欧的声音疲惫地气若游丝，他就要被一种常年折磨他的自责淹没时，手背被冰凉的触感碰上，低头一看是艾律雅递给他的果汁。 他接过来，他当然感受到了艾律雅的善意，他甚至觉得她的目光能看见他心底那道腐烂的永不愈合的伤口，那道从没见过阳光的伤口。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软弱，有一种想依靠她倾诉出来的冲动。 艾律雅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瓶喝着低度酒，她喝的不是果汁，果汁是专为利欧准备的。 “你不喝酒跟你姐姐有关系吗？”她问了一句。 “……有。” 利欧从倚着帐篷的姿势下滑了一些，也许是刚才那一杯饮料中微不可察的酒精微醺了他的理智，也许是一顿美味的饭食抚慰了他记忆中的孤冷，也许是星光带来的温暖，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他说起来，但耳朵里根本听不到自己在说些什么，仿佛无意识的呓语。 “我不喝酒，因为我妈妈是被我爸爸喝醉打死的。 我爸爸打死我妈妈，是因为我从墙上摔了下来。 我姐姐想阻止我爸爸，她掐住我的脖子威胁他，然后她也被他抓去打了一顿，他把她关起来，威胁要卖进下等妓-院。 我趁他睡着帮姐姐逃出来，姐姐一出来就用爸爸的刀捅进他的心脏，割断了他的喉咙。 然后姐姐走了，那是我四岁时的事情。” “然后你就再也没见过她？” “没有，我曾经想办法找她，但我没有她的画像，这些年，我渐渐忘记了她的脸……”他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挤压着无尽的后悔和自责，“她有一头栗色的长发，眼睛很大很温柔，好像是棕色，又好像更浅一点。” “如果那一天我没有爬到墙上摔下来，是不是就不会……”他垂着手臂，好像脊梁骨都颓丧了下来。 “人类最深的叹息，就是那些‘如果’啊。” 艾律雅随手用酒瓶碰了一下他的果杯，发出清脆撞击声，“来吧，为你不知在何方的姐姐祈祷好运。”她语气笃定地像不曾知道前世利欧最终也没找到姐姐的下落。 利欧看着自己手上的果汁，沉默一会，认真而低沉地回答道，“好运。” 一夜平安。 第二天清晨几人收拾起来，葛洛生火的时候频频看向艾律雅。 艾律雅被他看得烦，把他从炉灶边赶走后煎了几片鹿肉和番茄苦苣叶一起裹进甜面包，然后将鸡蛋调入甜酒和奶油打成糊，浇在去皮的水果片上烘烤片刻，一人一份。 焦香混合水果清香与淡淡的酒味，味道其实很不错，但对葛洛和图尔斯这种不习惯在早上吃甜食的人来说就实在敬谢不敏。倒是加涅弥，毫不介意地把早餐吃了个干净，那表情仿佛给他任何东西他都能吃下去。 接下来他们只在路过小城的时候补充了两次给养，庆典还没有结束，每个城镇都在狂欢，许多店铺都没有开门。 人们拥挤在街上、在免费开放的剧院里，穷人们守着神殿领取慷慨的救助，吃上一顿免费大餐，还可以观看神殿广场的竞技比赛。 图阿斯对这些能安享节庆的人们嫉妒不已，因为他们马上就要进入充满危险的路段——从这里开始直到晨曦城只有两条道路，一条是直线穿过茂盛覆盖的丛林，虽然危险但更节省时间。 另一条则是多花上半个多月的时间，绕一大圈沿着丛林边缘的荒野前行，加涅弥理所当然地选择前者。 第二十章 丛林里的路很难走，光线昏暗倒无妨，主要是密密麻麻的植物遮蔽着一行人的视线，脚下时不时还被勾拌住。在已经赶了接近一天路，期间又两次遭遇魔兽袭击的此刻，艾律雅感到身体干渴和疲惫，她的腿酸沉发软，只能凭意志力坚持。 加涅弥没有主动提出休息的意思，她决定继续扛着。 天空被树冠几乎全部遮挡，只有极少数光线能照射到地面上，形成斑驳阴影，盯着看一会就会让人眩晕。周围很安静，但又有低沉遥远的、不绝如缕的声音传来。艾律雅正看着前面几个人的背影，耳边忽然听到几声枝叶窸窣。 接着窸窣声连续响起来，迅速向她靠近，她立刻面向声音响起的方向，右手伸到背后拔出长剑握紧。 默数“三、二、一”，正对面的绞缠成片的灌木藤蔓突然被撕开来，半截一米高的黑金影子猛然出现。是一只三级魔兽，勾足母蛛。 它发现了艾律雅，眼睛像盯住猎物般锁定她，扬起闪着寒光的刃足向她冲来，它足尖的勾刃一侧长着密密的倒刺，已经张开，在戳入人身体的瞬间就能注入烈性毒液。 但在察觉到它的第一刻，艾律雅就已经激活防御臂环，水纹般的波动覆盖上身体，明显缩短的咒语落毕，三道刺眼光箭同时射向母蛛的腹部。 它的腹部鼓鼓囊囊，并且在蠕动，毕竟差着等级，万一让它成功射出蛛网来就棘手了。 对付这种母蛛最关键的地方就是阻止它喷射蛛丝，之后再收拾它只是迟早，但往往只有经验老道的冒险者才能准确做到这一点。新手们因为对位置和力度控制不准，一旦被蛛丝黏住就会立刻遭到刃足伤害，然后迅速被毒液化为一顿美餐。 母蛛的腹部长着厚厚的阻挡攻击的硬毛，但艾律雅对光箭的控制力和法力足够强，尽管是一级法术，她使用出来的效果并不输三级。 射出光箭的同时，她扬起长剑向前劈中袭来的勾足，恰好精确地劈中足节，绿色的有毒血液顿时喷溅出来。母蛛痛地张大螯口无声嘶叫，在原地几乎直立起来。 艾律雅借力后退，又是数道光箭接二连三刺中母蛛腹部，乳白色液体混合绿血，顺着伤口流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地面上凝结。它的腹部已经停止蠕动。 艾律雅召唤出荆棘处罚，趁它受伤虚弱将它的下半身牢牢捆住，它在持续出血，三个音节的咒语落下，一道圣击术所化的长枪狠狠刺入母蛛背甲上一道微小缝隙内，扎进它的心脏，它抽搐两下，彻底不动了。 艾律雅确定它死亡后才走过去，割开前端完好的其余三个刃足，取出其中饱满的毒囊存放好。毕竟这只是低级魔兽，只有毒囊值点钱，液态蛛丝和足刃虽然也能拿去卖，但这种大路货材料不值得她浪费时间。 “漂亮！真是干脆的击杀！”一直在前方不远处围观的图阿斯朝她叫嚷夸赞。 利欧和葛洛也正站在加涅弥旁边看她独斗，自从他们进入丛林，遇到低等魔兽袭击都是由各人自己解决，这毕竟是一次锻炼的机会。 但加涅弥现在却觉得艾律雅根本不需要这样的锻炼了。尽管那么做的初衷就是为了让她在分开之前尽量掌握更多实战经验。 “小姐，您是不是曾经进行过魔兽实战训练？”葛洛朝走过来的艾律雅问出他的疑问。 艾律雅长剑归鞘，简单地“嗯”了一声。 “怪不得，”葛洛赞叹，“没经过训练的低级法师是不可能拥有您刚才那么冷静、快速的反应，但据我所知，就算是同样经过大量训练的皇家学院优等生，在野外遇到袭击时也会惊慌失措、出现错误判断。” “没错！我有一次亲眼见到一个狂妄的小子被蜘蛛削掉了大腿，那可怜家伙当时都被吓傻了，我救下他的时候他还在哭着喊妈妈！那家伙虽然是三级法师，可没有你那么稳定的施咒能力，小姐，你是个了不起的天才。”图阿斯也说。 “你说的没错，谢谢夸奖。”艾律雅对他露齿一笑。 加涅弥的眼神从她脸上转开，她的确很出色，但她也明显在骗他这两个随从，从十二岁被半软禁到十五岁，她哪里有机会接受训练？ 那么是谁把她打磨成这么完美的宝石，伊萨公爵吗？ 加涅弥想到公爵，他的脑中不禁浮现出另一张脸，一张苍老的，冷酷如石刻的脸。他厌恶地皱起眉。 接下来一路上出没的魔兽越来越多，艾律雅与之单挑的对手从普通型很快升级成困难型。她发现加涅弥在故意考验她，第一次遇到速度极快的青风狼时他还准备出手帮忙，但从她干脆地解决它之后，加涅弥就一点也没有了出手的意思。 甚至在遇到五条四级魔斑豹、她一个人支撑地险象环生的时候，加涅弥仍然站在旁边看着葛洛他们干掉其余四条，留艾律雅独斗。 艾律雅也没让人小看，发现他没有帮忙的意思就自己拼着挨了几爪子，放出一个二级法术圣光锁链干掉那条豹子。 这是她第一次成功放出二级法术，意味着她已经是一名二级法术师了。 不过在两天前的路上，艾律雅就察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晋阶了。其他人以为她本就是三级，倒没注意这个。 她拿出短刀开始割开豹尸抽筋，魔斑豹的豹筋是低级中还算不错的材料，低级和中级装备师对此都有大量需求。 葛洛看着她解尸的熟练动作佩服不已，“你的训练内容真全面，不过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你吃我煎的肉排时觉得恶心了吗？”艾律雅回他。 “……”他再也不要跟这个姑娘搭话了。 加涅弥看了片刻，忽然说，“前面就是暮语坡地，外围生长了不少暮语花，周围也比较安全，这种材料在晨曦城价格不低，你不如去采集一些。” “暮语花？好，多谢你的提醒。”艾律雅高兴起来。 去暮语坡地要稍微绕一点路，这里已经靠近森林外缘，确实魔兽稀少，相对安全。 因为时间已经接近黄昏，艾律雅老远就听到了恍如幻觉的低语声，但仔细听时又什么都发现不了，这就是暮语花的特点，黄昏时分的幻觉。 暮语花很少群生，都是散落的一株两株，艾律雅干脆把利欧、图阿斯他们都遣出去帮忙采集，她不至于去支使加涅弥，但他自己就不知道去哪了。 艾律雅在靠近森林的这一侧低头寻找着，她耳边一直充斥那种忽高忽低的幻语，渐渐就习惯了它们的存在，以至于当她忽然察觉到不对劲的声音时，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那种轻微而密集的脚步声是零星响起来的。 从森林的另一侧出现蜿蜒的火把，无端映照出诡魅感觉。艾律雅立刻把手上的暮语花塞进储物扣，紧紧贴着身侧的灌木躲藏到后面，收敛起法力波动。 与此同时，她心里再一次出现焦躁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比之先前更加强烈、甚至从中迸发出一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她听着声音逐渐迫近，有许多杂乱的气息，她的经验告诫她不能探出头去看，也不能用精神力感知，只能被动地接收空气传递来的信息，凭经验判断。 他们排列成长队，行走缓慢，实力强弱不等，但绝不是她此刻一个人能对抗的，万一被发现，逃掉的几率有多少？她在心里快速衡量，并且有些担心起利欧他们。 距离更近了，声音渐渐清晰，但幻语在干扰她，使得那些声音听起来也像传自虚无的地方。 低沉悠缓，有一种古老腔调的韵律，她仔细分辨，忽然变了脸色。 “……被你们的渴望召唤而来 那来自高处，自由地展开远古翅膀的他 仿佛不曾写下死亡的消息 星星被唱落，众神永恒的礼物 在火中也不会消失 接近，命运划定的界限” 第二十一章 那首诗，从八级铭文师的笔记里曾见过的那首诗，果然是阿尔戈斯的祭颂。 吟唱声低沉靠近，仿佛咒言一般笼罩这片疏林，渗进暮色并紧贴了皮肤，潮冷地窒息，带来心脏一阵阵紧缩感。 她身前只有两株不高的灌木，所幸她身形瘦小能被严密遮蔽，但万一对方有实力很高的人在，她同样会被发现。 一旦被发现，这些人就会像野兽一样涌上来将她撕成碎片。 艾律雅此刻已经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这是阿尔戈斯的神秘祭祀仪式。 在四年一度的盛大庆典举办的同时，某些只属于狂信徒的秘密仪式也在暗中进行。这些秘密仪式被公开禁止，但禁而不绝，自黄金时代以来的数百年中，它们在黑暗里延续。 能参加秘密仪式的信徒要经历十分严格的审核筛选，一个被引荐的信徒有可能经历三次庆典年才被算作正式加入。狂信徒之间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他们有秘密的联络方式，而任何泄露仪式内容的人，以及误入仪式的外人都会在仪式上被当做祭品杀死。 幸运的是此刻这只是个在森林外围举办的仪式，这意味着参加仪式的人平均实力不高。此刻队伍中的这些人，也许有贫民，也许有普通冒险者，更不乏贵妇人，但高等级的法术师、战士一定不多。艾律雅不知道仪式上具体会发生什么，她屏住呼吸等待那一线机会。 脚步声从她躲藏的灌木前面仅仅两米处响起，从空气波动判断，是一个中级战士。这两株灌木处于下风的斜坡，艾律雅的感知此刻灵敏到不可思议，她已经蓄势待发，手悄悄摸到那只高级炎爆卷轴，神经绷紧一线。 好在脚步声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朝前走去。与此同时她闻到风中迷幻剂的气味。立刻，她想起以前曾经听说过，神秘信徒们钟爱所有让自己陷入精神癫狂状态的东西。 一个、两个、三个、……十四个人缓慢地排成队伍走过去，迷幻剂的气味散发变得不容错辨，艾律雅视线恍惚了一瞬旋即恢复清醒，她仔细辨认这些人的实力，小半是普通人，四个初级，三个中级，一个高级。 暮语花的低语在耳畔，仿佛将这里隔绝成诡异的虚幻空间。艾律雅猜测是迷幻剂扭曲了他的耳目，才让那个高级实力的人没有发现她。她心里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这是一个机会。 所有念头只在一霎时掠过，队伍最末尾的第十五个人走过来，光明神保佑，他是个普通人。他表情恍惚明显是陷入幻觉，走过灌木的时候忽然摔了一跤，远远的那个高级战士看了看他，随即毫无反应地撇开视线。 这些人走到前面，将火把插在空地上，第十五个人踉跄爬起来重新回到队伍里，这个摔倒的家伙深深低着头，脸庞埋在昏暗中。而在灌木后面，一个陷入深度昏迷的男人蜷缩在那里。 艾律雅大胆地取代了那第十五个人。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从灌木侧面不远处又走来一队，不由庆幸自己的当机立断。否则这队人一旦走近，她就将处于十分危险的边缘。 第二队人加入后高级战士点燃了他身前的祭坛，一股浓烈的致幻气味被风迅速带来，弥散在这片不大的地方，艾律雅屏住呼吸，她调动精神力防备药物的侵袭。 周围吟唱的声音越来越大，变得混乱不齐，有人发出喊叫，鬼枭和狂笑哭喊都响起来，她被迫模仿他们，那些明显沉浸在幻觉中的人察觉不到细微差距，但她在紧张之余感到一阵无休止的烦躁。她正要觑机打量那个高级战士，心脏突然猛烈地跳起来。 艾律雅顿时有所意识，遏制住抬头去看的冲动，她随着人群走动、狂舞，期间抓住机会瞥见原本上方的空地上此刻出现了一个人影。人影穿着法袍，在暮色中看上去魆暗一片，但毫无疑问就是引起她心惊肉跳的源头。 艾律雅丝毫不敢轻举妄动，那个人让她感受到一种莫大的威胁，她极力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同时想起另一件事情，曾经那个八星铭文师遭受过邪术师的袭击。 那个邪术师，有没有可能就是这个人？ 拗口冗长的咒语从这个法袍祭司口中响起，祭坛中央亮了一下，能量波动突兀出现后，很快就凝结成一个长着翅膀的人形物体。 艾律雅眼睁睁看着人形出现，众人无不目不转睛盯着，此刻他们集体发出狂热叫喊。但艾律雅从能量波动中察觉到浓浓的黑暗气息，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所有人都朝祭坛涌去，祭坛上的能量也继续补充，在人形物体的周围出现一个个动物，围绕着人形仿佛在跪拜。第一个人靠近了祭坛，他的手摸上了祭坛的边，他被后面的人挤倒，人们纷纷踩踏在他身上，发出的惨叫让其余人更加兴奋。 接着许多只手同时抓住了人形的不同位置，他们仿佛褪去了人皮的野兽一样撕扯、嚎叫，其余的人去争抢那些动物。艾律雅眼看着那个高级战士抓住人形的腿部用力拽了下来，鲜血喷涌在他脸上，他露出极度幸福的表情，像享用无上美食一样撕咬起手里的东西。 黑红的鲜血无比邪恶，像来自黏稠的罪恶深渊，艾律雅一下子感觉胃部痉挛。然而在黑暗人影的注视下，她不得不混迹在普通人中间拥抢。 一条滑腻冰凉的东西甩打在她脸颊上，她伸手抓住，是一条蛇，她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假如她撕碎这条蛇并模仿其他人把血淋在身上，她的光明能量会被引发冲突，那简直比她此刻就站起来大喊暴露更加愚蠢。 她一瞬做出反应，就要假装被旁边人绊倒而遗憾丢失这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忽然从她旁边真的伸过来一只手，抢走了这条蛇。 艾律雅一喜，但紧接着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她。 这只手力气大极了，并且巧妙地让她难以挣脱，这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她震骇，目光不动声色地顺着手臂看见这个人的脸，火把光芒的跳跃中，这个人的一双眼睛反射出幽蓝光泽。 艾律雅情不自禁松了口气，加涅弥，是加涅弥。 他也不知为何混进来了。 她有点放下心来，这样就算被发现，他们的胜算也大了一些。但加涅弥毕竟还带着伤，他的实力是打折扣的。 黑暗祭司在上方吟唱咒语的声音从大声变得断断续续，身上的黑暗气息已经浓郁到无所遁形，他嗓音忽然尖锐高亢地大喊一声。人们吼叫着回应，将鲜血涂满身体，甚至有人做出自残的狂热举动，割开自己的手臂，将暗黑的鲜血滴洒在伤口上。 加涅弥另一只手已经撕断了那条蛇，蛇血从断口两端分别淌在两人身上。血液接触到艾律雅的瞬间她感到一股冰凉感渗入体内，不是黑暗系，是水系，能与她相容。 她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加涅弥必定是驱动神纹转化了能量。 这么做无疑对他尚未痊愈的身体造成影响，光线昏暗，两人被拥挤的人群推地很近，周围像陷入妖魔鬼怪的狂欢。 艾律雅有些微担心，她看不清他的脸色，抬起头只能看见他线条硬朗的下巴。 “神啊！你在我们的身体里！”黑暗祭司站在高处，向夜空和森林伸展手臂大喊。 “神啊！你在我们的身体里！”人群歇斯底里地回应。 “你是永不休息的守卫！”“你是从渴望中诞生的恩赐！” “你是众神给予永恒的礼物！” “撕碎你的翅膀、留住你的脚步！”一声声亢奋呼喊响彻林地。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黑暗祭司的精神明显也受到影响，他声音低下去，像是絮语。 艾律雅抓住加涅弥的手，趁着时机在他手心写字。 “逃？” “八级。”加涅弥写完后，轻微摇了摇头。 八级，那个上方的黑影是八级，艾律雅瞬间歇了心思。 只能蒙混到仪式结束，寄希望于一切顺利。 人群在呼喊重复中肆意扭动身体舞蹈，喊叫，互相涂抹血液，艾律雅身上被擦撞许多次，但每当有人要抹到她的脸上都会被加涅弥及时挡住。 加涅弥的姿势几乎是半拥抱着她，这种情况根本顾及不了更多。尽管极力抵挡，无孔不入的迷幻气息还是对她造成些微影响。 她脸颊感到烧烫，加涅弥身上的气息在她的感受中被放大地极为强烈，她脑中有些发晕。直到她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 艾律雅身体僵住，血液的腥甜和怪异气味直往她鼻孔里钻，她不能停下来，一停下就会被发现，露出异常就会被撕成碎片。 加涅弥不但受伤，底牌也在上一次遇袭时用光，刺耳的叫喊催促着她，她握住身上斗篷粗糙的布料，攥紧，一狠心用力拽开。 在她拽下斗篷，散落出一头黑发的这一刻，加涅弥忽然搂紧了她将她压下，他手臂很用力，带来些许疼痛。艾律雅的视野迅速滑落星空、树影和前后以各种姿势缠在一起的人影，充斥周围的震颤的喘息、粗暴的喊叫，清清楚楚告诉她仪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皮肤硌着粗糙刺人的草茎地面，加涅弥胳膊撑着地面俯视她，呼吸喷在她裸-露的脖颈上，引起奇怪的战栗和一种仿佛被迷幻麻醉的暧昧感觉。 一滴液体滴落在她身上，也许是刚才淋到的血液，但似乎不够黏腻，她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加涅弥严严实实地遮挡住她，也挡住她的视线，她耳边只有别人的叫声。 她在加涅弥手上继续写字，“利欧？” “安全。”加涅弥俯下头，靠近她耳畔无声吐息，看上去就像是在亲吻她。 艾律雅稍放下心。 同时她耳朵控制不住发热，她能理解加涅弥不得不这么做，他趴着不动会显得太奇怪，但胸口肌肤相贴的温度令她无法抑制心里的尴尬和羞恼，她两辈子也没跟另一个人靠得这么近过。 假如对方不是素来冷淡自持的加涅弥，她也许宁愿现在就跳起来拼一把。但为什么加涅弥能让她接受，她下意识忽略了这一点。 这一刻，她在心里发誓逃出去后，一定要找机会把那个祭司碎尸万段。 第二十二章 加涅弥的上衣在刚才的拥抢中已经凌乱敞开，露出精赤胸膛，她的上衣纽扣也被扯开到胸口，但此刻为了以防万一，谁也不敢整理，甚至不得不亲密贴近。 艾律雅转移注意力，尽力忽略对方身体的热度和现状尴尬感受，她脑中反复回想刚才人群一起狂热喊叫的那几句话。 当时她有一种心弦被猛拨了下的感觉。 神在我们的身体里。她重复这句话，忽然下意识一个激灵，后背窜起寒意。 刚刚经历的塞比斯庆典提醒了她。 整个仪式的高-潮部分，无疑就是“分食神体”！此刻流程已经在艾律雅脑中变得清晰。分食大约等同于正常典礼的“赐餐”，那么这意味着，通过食用让神的力量融入自身。涂抹神体鲜血后此刻做出的周围这些淫-靡举动，无疑也就象征神进入自己的身体。 她想起关于阿尔戈斯的传说。长着一对巨大翅膀的阿尔戈斯是爱神芙洛蒂最初的恋人，但芙洛蒂的恋人众多，当阿尔戈斯无法忍受并离开她，她为此郁郁寡欢。 在众神混战的黑暗时代，爱慕芙洛蒂的人类领袖安伽提王出于嫉妒，将阿尔戈斯碎尸分食。 安伽提王被视为人类的先祖。 神在我们的身体里。 她忽然看见从未知中有一丝战栗的光线穿透进来。 阿尔戈斯是光明神所创造的光明神国的守门者，同时由于他完美的容颜、迷人的琴声与诗歌，以及酒精令人沉醉的魅力，他常被诗人赞颂是“神赐众生的礼物”。人类拥有了这件礼物，当她想起那个祭司所说的话，“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她的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他想成为神？ 他想成为神。 洛菲夏也想成为神。 那个八星铭文师，也在研究阿尔戈斯颂诗。 这首诗里是否隐藏着什么？ 神的力量又是什么？艾律雅心底像沸腾起来，生出一种对答案的无限渴望。前世成为传奇战士之后，她便陷入迷茫，再往前的道路布满迷雾。而此刻她有预感，那个答案会成为驱散迷雾的灯火。 祭司身上既然有黑暗能量，他必然不是纯粹的阿尔戈斯信徒，他可能也是冲着阿尔戈斯的颂诗秘密而来。 当艾律雅从加涅弥身侧探出视线悄悄瞥向那面高地时，她果然发现那个八级祭司已经消失了踪影，并且连高级战士也不见了。 见状，她也跟加涅弥不着痕迹地离开了这片空地。 直到安全地走开一段范围，艾律雅才彻底松口气，“只是采朵野花而已，碰上这么群疯子！” “很抱歉，刚才冒犯你。”加涅弥说出沉默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幽蓝的眼眸直视向艾律雅，目光让她心里不知为何一跳，又浮现出之前的尴尬暧昧，“只是迫不得已，忘记这件事！”她语速不觉加快，并且立刻转移开话题，“对了，你是怎么被撞见的？” 加涅弥闭了闭眼，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忍耐的痛楚和煎迫。 随即他口气依旧如常，“要么撞见我，要么撞见那三个。” “……你太仗义了。”她夸赞。 “这个给你，收起来吧。”加涅弥不置可否，而是递给她一株在微弱星光下闪出梦幻银色的植物。 艾律雅一看见它就惊讶出声，“西朵毕之泪？”她接到手里仔细打量，这明显是刚采集下来的，她恍然明白，加涅弥之前消失是去找这个了。 西朵毕是一位黑暗时代的大魔灵，她在战争中死于人类恋人之手，据说她临死时的泪水化成了这种梦幻的植物。她的灵魂则分散成光芒，从光芒里开出暮语花。此后每到西朵毕死亡的黄昏时分，它们就集体发出悲伤的幻语。 也因此暮语花总和西朵毕之泪相伴生。但西朵毕之泪更为珍贵稀少，这是一种高级药剂材料，往往一大片暮语花地中也找不出来一株。 “加涅弥，你虽然不苟言笑，但其实是一位很棒的朋友啊！”艾律雅高兴地装起它。 她并没有看见加涅弥这一瞬间仿佛被惊醒的眼神。 加涅弥没有回答她，而是走在她身后一步，注视着她的目光带着自己并没有察觉的隐忍。 朋友，甚至连“朋友”这个词对他来说也难以承受。他眼底翻涌着血色的幽暗。 神秘的祭祀仪式，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 从六岁开始，直到十九岁在哥哥帮助下离开西兰家族，他每隔四年就会被迫参加水神的秘密祭礼。 水神的秘密祭礼像一种残酷的试炼，他被迫全程守在祭司身边目睹跪在下面的人祈求、痛苦、牺牲。其中很多次的祭司是他的爷爷，西兰家的上任族长普罗瑟。 他不记得从小自己有多少次尝试反抗，在母亲奄奄一息的时候，在唯一的挚友惨死眼前的时候。在无数次因为逃跑而被关入禁室，没有人，没有光线，没有声音，黑暗中那个幼弱的孩子一次次死去，无人知晓。他从此失去作为一个人活着的资格。 他为一道神谕活着，为一个疯子的野心。 普罗瑟不允许他交朋友，不允许对任何人动感情。凡是他善待过的人，不出多久就会成为他搏杀训练场上不死不休的对手，或者直接变成尸体躺到他面前。 无论是他亲手击杀的还是后者，都是因为他而死。 一张一张面孔，凝结成他无法说出口的痛苦。 他从此强迫地自我克制，并疏远任何人。 泽利诺比说得对，加涅弥此刻看着身前的少女，想起那位老人的话。 他说他快被普罗瑟逼疯了，但加涅弥觉得自己早就疯了，他在战斗的时候，时常会涌起抑制不住的毁灭这具身体的冲动。 他离开家两年，仍时常梦到那张恶魔的面孔，在不觉中遵守他强迫定下的规矩。也许还有更多他自己甚至注意不到的地方。 从六岁到十九岁，他是被普罗瑟雕刻出来的完美工具。 他被囚禁。 “直到他死，或者我亡。”加涅弥无声地发誓。 和利欧他们会合之后，艾律雅并没有留下来试图查探那个祭司的蛛丝马迹，任何冒险都应该具备相应的实力，否则就只是找死。她相信那个谜底并没那么快解开。 上一世的这个时间，艾律雅刚刚进入学院。皇家学院是消息传播很快的地方，而她得知的关于晨曦城的传闻，最近的一个也发生在三个月后。据说是由某个任务牵连并发现出一座古代法师遗迹。 在距离晨曦城只有几里的郊外，两拨人就在这里分道扬镳。 艾律雅拿出通信器索要加涅弥的通信空间坐标，加涅弥犹豫了片刻，还是交了出来。 普罗瑟正忙着跟大哥争斗，暂时伸不出手对付他。他同时提醒自己无论如何小心，不把艾律雅卷进去，她的未来应该荣耀而光明。 艾律雅对他的顾虑一无所知，扬手道别后，带着充满希望的心情跟利欧走上去晨曦城的方向。 晨曦城是一座三面森林环绕的冒险者之城，艾律雅远远地就看见它直插云霄的高塔顶。 以中央巨大的能量塔为核心，围绕庞大城市修筑的十二座辅助塔，连结成能覆盖整座城市天空的能量防御罩。能量塔上还设有瞭望、射击等军事设施，在城门门口也建有两个高三十余米、直径达到十米的守卫台。 整座城市全部由粗犷的石头垒砌而成，它自黄金时代早期就存在于此，历史上曾三次被翻修重建，但仍然延续下古朴厚重的风格。城门砖上累刻着无数战斗的旧创，向每一个到来的人彰显它“不落之城”的荣耀。 艾律雅充满欣赏地向城门走去，通过护城河上铺设的吊桥，一进入城门，就能看到城门内侧道旁竖立着四座雄伟高大的雕像，这是属于这座城市的荣耀历史。 “伟*师密特里、战士之心司庇格、战争英雄墨弗斯班……”利欧仰起头充满赞叹地一一念出这些雕像的名字，他看向最后一个，“伊菲洛刻，也是出自晨曦城？” “嗯，他是黄金时代中期的铭文宗师。他丰富并发展了居鲁宗师整理出的铭文体系，曾经撰写一本书叫做《铭文之塔》，不幸失传。”艾律雅顿了下又笑着补充，“据说伊萨家族就是他流传下的血脉。” “真了不起。”利欧赞美，也不知他说的是伊菲洛刻，还是伊萨家族。 晨曦城是为数极少的几座没有保护神的城市之一，人们说守护晨曦城的是历史的荣光，和属于这座城市的勇者意志。也因此，城内的几座神庙并没有设在最高处，而是位于城市中心的能量塔周围，像在护佑着它。 艾律雅曾经来过晨曦城，径直带着利欧朝光明神庙的方向走去，她此刻有一种迫不及待的躁动，经历了一路上的种种磋磨，她终于抵达了计划中的起点。 并且她还需要尽快获得查阅神庙内部藏书室的资格，也许能从那里面得到一些有助于解开迷惑的东西。 没错，她承认自己的野心在膨胀。 任何一个拥有过力量的人都渴望更高的力量，任何一个到达过峰顶的人都渴望云巅。 况且，光是杀了洛菲夏怎么能消解她心里的仇恨？ 得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毁掉才行，包括希望。 绕过高耸巨大的能量塔，通往神庙的阶梯出现在眼前，艾律雅拾阶而上，当这座外形熟悉的建筑近距离出现在她眼前……实在是简朴地超出预料。 如今距离她上一世来到晨曦城的时间还相差八年，八年后的神庙无论如何称不上朴素。但现在她看见圣火祭坛的边缘都泛黄了，明显是没有好好翻新过，神庙门口的立柱雕饰带也轻微风化残损。 走进去，大厅里不算热闹，也许是因为这个时间冒险者们都还在城外，几个侍者正懒洋洋凑在墙边聊天。艾律雅环视一眼，大厅内几乎没有额外的摆设，墙壁浮雕绘画无不褪色磨损，似乎很久没修补。总而言之，每一个角落都透出浓浓的破落户气息。 就算晨曦城是承受魔兽冲击的第一线，作为光明神庙，也没理由混得这么惨啊？ 艾律雅此刻意识到，仅仅因为神庙祭司和长老不是洛菲夏的人就感到放心，似乎有点早。 她招手叫来侍者，展示身份指环，“我是来自异地的法师团成员，打算在晨曦城停留一段时间，请简单告诉我你们这里的情况。” “原来是法师团的大人，您好，”侍者赶紧行了一个礼。 “乐意为您服务，如您所知，我们是二等神庙，主持祈愿并掌管本地法师团和骑士团的是来自神殿山的二等祭司莫蒂梅尔·巴岱斯大人。管理外部事物包括任务发布、结算报酬的是二等长老，西奥纳·埃基拉森·喀斯古……大人。”侍者说出最后这个名字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点难以启齿的感觉。 艾律雅立刻又看了一遍大厅的装潢，她觉得那些灰暗的壁画全部化为乌云蒙到了她的头顶。 “啊，埃基拉森，”她不死心地还想确认一遍，“埃基拉森，是那个每一分钱都要缝进灵魂里的埃基拉森？” “就是那个……您说的那个。”侍者深深地低下头。 第二十三章 “……”艾律雅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消化这个事实。片刻后，她才说，“那么祭司大人在哪里？”不管怎样，她得先去找祭司报道。 “莫蒂梅尔大人应该在办公区，您从这里左转，绕过尽头的廊道并且走到底就是。”侍者指引。 “走到底？”艾律雅自言自语地反问了一句。 主祭司办公室设在光线暗淡的最深处这太少见了，就算是提供给异地人做旅舍，最里面的房间也是价格最低廉的。她控制不住地联想到“埃基拉森”。 越往里面走，她发现这一片根本不像严格划分出来的办公区。排在前头的宽敞明亮的房间全部是各种药剂室、铭文室、冥想室甚至炼金室，总之是可以用来赚钱收费的地方。 走到光线发暗的里面才是办公区，一个办公室里挤着好几张桌子，这是……这果然是埃基拉森能干出来的事情！ 埃基拉森家族就是贵族中的奇葩败类，这个由经商起家的家族每一滴血里面都散发出铜臭味。只要是流淌着埃基拉森血脉的人，无不生来具备对金钱异乎寻常的执着，从他们手里掏出一分钱，比把灵魂出卖给恶魔还要痛苦。 而现在一个姓埃基拉森的长老负责神庙的任务报酬发放。按照艾律雅的计划，她得跟他打上很长时间的交道。 她还没有走到廊道尽头，就听到从最里面的那扇房门后传出来愤怒的咆哮声。 “你敢说不是你干的？！你把我的精金雕像卖给了锻造公会啊！那帮野蛮人！你怎么敢这么做！” “你的雕像？嘿，光明神都看不下去你们糟蹋好材料，好东西就应该用在能创造价值的地方！” “西奥纳！你这个埃基拉森的吸血鬼！你听着，我再也忍受不了你了，我这就给神殿山写信告你！” “可怜的老伙计，你写的信都快把神殿山堆平了。” 艾律雅站在门外踟蹰，门在她眼前猛地拉开。里面隔着办公桌对峙的两个人同时看向她。左边穿祭司长袍的莫蒂梅尔是一个栗色短卷发、深邃黑眼睛的男人，尽管表情愤怒，但仍能看出他浑身那种优雅的艺术气质。 他的愤怒对象和他年纪相仿，浅金长发打理地很整齐，那双冰灰色的眼眸正看向艾律雅，眼角微挑，竟有一种冷艳的美。 这跟艾律雅想象中的西奥纳绝不一样。 “小家伙，你站在门口做什么？”祭司在外人面前勉强抑制住仍未平息的愤怒。 “莫蒂梅尔，你老眼昏花了吗，没看见她手里拿着身份指环？”西奥纳挖苦他，同时他已经精神力读取了艾律雅的身份，“咦”了一声，惊疑不定了片刻。 他随即招手示意艾律雅走进来，然后上上下下打量她，“你是铭文师，六星，泽利诺比的学生？” “是的大人，我来报道。” “六星？什么六星？” 莫蒂梅尔一下子快步走过来查看她的指环，脸色跟着变得震惊，失语了片刻才说出话，“忒莱弥在上，十六岁？六星铭文师？你是六星？十六岁……你是雅狄兰这一百年来最早达到六星的铭文师？！” 就算是泽利诺比，当初达到六星时也已经二十几岁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原本的愤怒一扫而空，激动起来，“好！好！欢迎你的到来，孩子，怪不得泽利诺比他终于肯收学生了，谁也不能错过你这样的优秀人才……” “行了莫蒂梅尔，只是来了个能派点用场的而已，”西奥纳打断他的话，挑剔地看着艾律雅，“历史不知埋葬过多少所谓的天才，仅仅是个中级铭文师，这条路才刚刚开始而已。”他说完，走过去在不甚整齐的办公桌上翻找起来。 “是的，孩子，成功需要锲而不舍的努力……西奥纳！那是我的桌子！” 西奥纳没有理睬，他找到一张卷轴，直接扔给艾律雅，“好了，你的第一个任务，记得把它拿回来交给我。现在就去吧。” 艾律雅全程插不上嘴，在两人目送下转身，砰，门关上了。 她臭着脸离开。 “你怎么了？”正等在大厅的利欧看她脸色不对。 “没什么。”艾律雅不爽地哼一声，扯开手里的任务卷轴，查看任务说明。 任务内容：光明之八月，是每年魔兽和黑暗生物活动频率最低的一段时间，请你在八月中旬之前，协助修复完成以下指定地点的防护铭文：第二防线五、六、七号哨所。 任务评级：中级。 任务报酬：视任务最终评定效果，给予100-300贡献。 报酬还不错。 神庙的贡献是专门对内部成员计算、发放的，在前期用处很大，内部成员晋升高级之前，大部分装备和材料都是通过贡献在内库兑换。而神庙对普通信徒发放的任务报酬则是实物，品质一般低于内库。 艾律雅找到内部任务发布厅，这个厅看上去更加简陋，就像被吸血鬼扒了一层皮一样，墙壁光秃秃地没有任何装饰，朴素的长柜台分隔开等候区与工作区。在工作柜台后面摆着一排排储存架，上面密密麻麻贴满标签。 人不多，艾律雅走到正闲着的那个工作人员前面，把卷轴拿给他，“登记。” “好的，”工作人员接过卷轴随手打开，扫了一眼顿时吃惊地抬头看她，“这是谁发给你的？” “西奥纳大人。” “西奥纳大人？”工作人员抬高声调，他看上去很辛苦地忍住了吐槽，而是用一种哄劝小女孩的委婉口气说，“小姑娘，这个任务是很辛苦的，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时西奥纳大人是在什么情况下给你的？” 他捧着卷轴，期待艾律雅说出任何有可能证明西奥纳昏了头拿错了的话。无论如何这是发放给中级铭文师的任务，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小女孩手里。 就算长老为了这个任务受够了铭文师公会的气，他也不能做出这种草率的举动！ 艾律雅明白他在想什么，“登记吧，我是六星铭文师，他虽然老，但还没昏头。” “不不、西奥纳大人当然不会昏头！”工作人员一哆嗦地否认，同时向艾律雅递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后，忽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六星铭文师？你？！不、你看上去顶多十五岁！” “你看上去二十岁却比老头子还啰嗦，你能先登记吗？！”艾律雅不耐烦。 “这……”按照程序来说，她拿到卷轴就代表任务已经授予，是可以登记的，工作人员正犹豫，从旁边传来一阵女人大喇喇的嘲笑。 “哈哈哈哈，瞧这小家伙，这种口气真是跟我玩过家家的年纪一模一样啊。” “阿妮塔，至少你玩过家家的时候可没有胆量跑到神庙说自己是六星铭文师啊！”和她一起的粗犷男人跟着说。 艾律雅看见这是柜台隔壁刚登记完的一对男女，女的身材高挑、长相美艳，紧身款皮甲衬得她非常火辣。旁边那个男的高大健壮，只穿便装，露出来的胳膊肌肉虬结，一看就是个野蛮的战士。 “小家伙，撒谎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尤其是这种没有人会相信的谎言。赶紧把手里的东西还回去，回家听妈妈讲故事吧。”女人见她看过来，一脸为你好，“等你出了城见到可怕的魔兽，可没有人来救你。” 艾律雅早知道顶着十六岁的脸说自己是六星，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她干脆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塞比斯公会颁发的六星徽章放到柜台上，然后扫了女人手上的材料单一眼，“暮语花、梦魇树皮，还有金根藤汁液，昏迷药剂和风系元素增强是吧？” “你怎么知道？”阿妮塔吃惊。 艾律雅没回答她，而是露出嘲讽，“你要是拿着这两份药剂出城见到可怕的魔兽，只需要一刀，那家伙就会从昏迷变成狂暴。到时候恐怕也没人救你，不如现在就和你的同伴回去过家家吧。” 这两个人倒没有发怒，而是震惊、狐疑地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再说话。 工作人员看着徽章，尽管仍然不太愿意相信，但还是给她做了登记，然后拿出材料单，“填写你需要的任务材料，然后去隔壁领取。” 艾律雅拿着就走，他又补充了一句，“呃，祝你好运。” “谢谢。” 她说完正要出门，身后传来一句，“等等。” 那个美艳的阿妮塔表情严肃中有些犹豫，她叫住艾律雅，抓起材料单走到她对面，“你难道只凭这三样主材料，就能猜出我要配的药剂？” “你不过是个四级法术师，皮甲上的铭文是风系防御流，对你的大脑来说这点东西很难猜吗？” “小姑娘，你说话客气点，别以为我不敢揍你，”阿妮塔似乎忍了忍，“我承认也许你对药剂知识很了解，但你真的是铭文师？” “我是个脾气很好的铭文师，所以才容忍你现在浪费我宝贵的时间。”艾律雅丝毫不收敛。她敢肯定对方纠缠这个问题，是对她有所求。 阿妮塔攥了攥拳头，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 那个男人在旁边挠了挠头，问，“你的那个徽章不会是偷……捡来的吧？” 艾律雅简直想照着他的脸捅上一剑，但这蠢货是五级战士，她于是转身就走。 “别走！”阿妮塔一下子跑到她身前拦住，“相信你，我相信你，小家伙。” 艾律雅盯着她。 “好吧……尊敬的六星铭文师。我请求您的帮助，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吗？” 艾律雅同意了，他们一起走到外面。赚点外块没什么不好，毕竟这对男女都是神殿成员，虽然又蠢又嘴贱，倒并非心怀恶意。 “所以，你想请我帮你的另一名队友解除铭文诅咒？”艾律雅听完她的解释。 “没错，我知道铭文师往往兼修药剂师，但我的药剂水平太低……” “这一点我已经看出来了。” “……”阿妮塔提醒自己要冷静、现在是有求于人，谁让他们刚才得罪了对方，铭文师都是自大傲慢的蠢货。 “总之，您对报酬有什么样的要求？只要能做到，我一定尽力。” “我想，你没去铭文师公会求助，一定是有原因的吧？”艾律雅不答反问。 “是的，高级铭文师们根本不愿意理会我们，而仅有的四名中级铭文师，其中三位外出，剩下的那位拒绝了我们，他是个不可一世的贵族。”阿妮塔咬牙切齿。 “既然不是因为缺钱就好办了，”艾律雅放下心，她不假思索报出加码，“看在同袍的份上，十个金币，另外再帮我干点活，我需要尽快找到合适的长期租住的房子，另外两天后护送我去第二防线的五哨所。” “你怎么不去抢呢……” “阿妮塔，你真的相信她是六星铭文师？”约好联系方式后，看着艾律雅离开的背影，男人转头问道。 “谁知道呢，也许我们撞大运了，”阿妮塔声音低沉，“无论如何让她看一看，也许，她能有办法救肯恩。” “假如她是个骗子，我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男人粗声粗气地说道。 第二十四章 艾律雅知道暴露自己的铭文等级会惹来多余的关注，但相应地也有好处，她可以借机迅速在晨曦城站稳脚跟。并且洛菲夏的目光暂时关注不到这里，她这点成绩在大人物眼里也不值当放在心上。 事实就像西奥纳所说的，她只是个“稍微能派点用场”的中级“而已”——他的嘴讨厌得还是让人不爽啊。 和阿妮塔他们约定第二天去看那位同伴后，她回到神庙，把定住宿之类的小事交给利欧，自己去了售卖区。 她盘算了一下，算上从黑帮、八星铭文师和哈迪尔那里搜刮来的东西，她现在浑身上下有两千多枚金币，八百多银币和一点点铜币。 对于一个普通二级法师来说这已经可以算巨款了，但在一名传奇战士眼里跟穷困潦倒没什么分别。另外还有几样中高级材料，比如西朵毕之泪、魔蜥冰瞳、一点秘银以及熟制的巨火螈皮等，算值一点钱。 售卖区的物品价格果然如她预想，比起外面略贵一筹，但质量都算上等，并没有以次充好的现象，埃基拉森总算没有彻底毁了光明神的尊严。 她买足淬炼身体的药剂材料以及按照阿妮塔描述、推测出的解诅咒药剂材料，顺便把暂时用不到的火螈皮卖出去。该死的埃基拉森肯定对侍者们进行过压价培训，一百八十金币的价格让艾律雅总觉得既不满意，又犯不上指责。 她配好药剂，没有出去领略晨曦城一天中最热闹的傍晚时光，而是回到租住的房间，将身体能量药剂全部倒入浴室的浴池中，然后整个身体愉悦地浸入进去。 药剂被热水催发出药效后能够极好地缓解旅途疲劳，并且这一路来的战斗和不懈锻炼让艾律雅感觉到一种蠢蠢欲动的晋阶感。加涅弥慷慨赠予的锻炼方法效果奇佳，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借助药剂，将那种已经濒临饱和的突破感觉催发出来。 泡在浴池之中，她也没有闲着。而是在放任身体吸收药剂、体内的那缕战士能量缓缓地流动增长的同时，进行精神力的锻炼。不像别人有大把悠闲的时间。野心和来自洛菲夏的威胁，无时无刻不在催促着艾律雅奋力向前。 这一路，火系、水系、风系元素模型都已经相继建立完成，此刻她精神力平稳地波动着，在一种空灵自由的状态中捕捉周围十分微小、无规则游离的一种紫金色元素，这是雷元素。 雷元素比别的要稍微麻烦一些，它们被初步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容易不听使唤、到处乱窜，好在艾律雅精神控制足够强大，这点小麻烦并不在话下。 浴池有自动控温作用，因此药剂全部吸收后水仍是温热的。不知不觉中，艾律雅的身体毛孔渗出少量发黑的血汗，在渗出的瞬间就溶解到水里，而体内那一缕能量明显壮大了点，并开始形成一种简单的循环。甚至她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了一些。 浴室内，蒸汽缓缓上升，将空气氤氲地朦朦胧胧，从窗帘缝隙里照射进来的星光也被染得迷离起来。 艾律雅直到夜深才完成雷系模型初步搭建，她睁开眼，看见对面窗顶漏进来的一两颗夜星，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加涅弥，嘴角毫无察觉地泛起微笑。 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里了，希望他在苍白森林顺利地找到星火莲。 还差暗系，她的七种元素模型就全部搭建成功，等全部达到三级就可以构建出一体的转化模型，这也许是还没有人尝试过的举动，她的心里无比期待。 暗系锻炼最好是在夜间进行，暗系是来自于月神碧丽埃阿的力量，尽管和光系并不冲突，但白天难免会被忒莱弥的力量压制。但今夜剩下的时间明显不够，艾律雅没有在精神力已经疲惫的情况下勉强继续。 太过逼迫自己，不但容易受伤甚至可能损及基础，这就得不偿失了。无论是精神力冥想还是身体的锻炼，都不宜超出极限，极限是持续增长的，强行突破意味着损伤。 与此同时她也察觉到身体的变化，整个人变得轻松，体内充满力量。精神意念一动，拳头上就陡然浮现出一层淡淡的橙光，能量外现，这是初入二级战士的标志之一。 艾律雅发自内心感到愉悦。 她和利欧一起到达约好的地方，阿妮塔跟她的男同伴正在张望着，看上去已经提前到并且等了有一会儿。 据阿妮塔昨天说的，他们那名叫做肯恩的同伴从四天前早上起忽然感到不舒服，但他看上去毫无异样，他们都以为只是一点小毛病。接着他的情况很快恶化，三天前开始浑身无力、甚至无法保持站立不得不躺在床上。两天前他已经抬不起胳膊，几乎说不出话，就连吃饭也只能被喂以流食。 同时他看上去仍非常健康，面色如常，只有手背上仿佛“长出”一种奇怪的铭文，在这短短两天时间里，铭文的颜色已经由浅到深、从手背延伸到手腕。 阿妮塔和城里的医师都认为这是诅咒铭文，然而初级铭文师对此束手无策，中级铭文师请不到，心焦如焚，他们只好自己先想办法。 在神庙内向艾律雅求助时，阿妮塔心里其实已经感到走投无路甚至灰心了。 每年死于各种各样意外的冒险者有无数，早在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每个人都已经接受了这种结局。但她最终还是拉住艾律雅，尽管她其实认为这一丝希望不那么可靠。 艾律雅和利欧跟随两人找到肯恩家，这幢小楼位于靠近行政厅另一侧的富人区，居住的大多是中级法术师、战士以及有钱的商人。看上去阿妮塔他们等级不算高，但混得不错。 一走进卧室，艾律雅就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可怜人。那就是肯恩了。 他听到声音，转了转眼珠子。艾律雅走近打量，他是个长相偏斯文瘦弱的男人，看起来并不像个战士。注意到对方盯着自己，她点点头算打招呼，“我来给你治病。” 肯恩眨了下眼睛，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的身体看上去完全跟阿妮塔描述的一样，很健康，除了手上的诡异铭文之外没有任何异常。艾律雅谨慎地没有碰触他，站在一步外仔细看向他的手背。 阿妮塔和五级战士皮克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在艾律雅皱起眉头的一刻，两人同时心里一紧。皮克的大手攥成了拳头，利欧一直注意着他，此刻整个人都警惕起来，蓄势待发。 皮克威胁地瞥了他一眼，卧室内的气氛立即变得紧张。 艾律雅没有理会，而是盯着那手背上的铭文。她原本以为肯恩是不幸中了“亡灵燃烧”，亡灵燃烧是一种黑暗系的报复型诅咒，这种诅咒源自魔神的黑暗力量，起先会抽除被诅咒者的能量、精神力，外部表现就跟肯恩此时一模一样，看起来正常但其实非常虚弱。而在这两样全部抽光后，诅咒就开始燃烧灵魂。这时候还没能解除的话人就完蛋了。 亡灵燃烧并不常见，艾律雅原本以为肯恩碰到它可真是十分不幸。 而现在，她发现不对，他比她以为的还更加不幸。 这诅咒不是亡灵燃烧，它看起来像是……她拧眉思索，在心里演算着这段铭文有可能的种种输导结果，忽然她面色微变，想起来了！ “这不是亡灵燃烧，这是一段失败的实验结果，告诉我，出事之前你们遇到过什么？”她转身看向那两人。 “这他妈的怎么可能不是亡灵燃烧，我就知道你是个撒谎的混蛋，你他妈胡说八道浪费老子的时间——”皮克一听就咆哮起来，他愤怒地举起拳头。 利欧顿时抽出短剑，闪身挡在了艾律雅身前。 艾律雅此时却冷笑一声，她站在利欧身后看了看阿妮塔惊疑不定的脸，又看向皮克，“如果你们不在乎同伴的死活，就也别浪费我的时间。” “皮克！”阿妮塔出声叫住五级战士让他退到一边，语气犹豫地问他，“会不会，跟那个有关？” “你说什么？”皮克犹带怒气。 阿妮塔看了一眼床上忽然喘息剧烈的肯恩，干脆直接对艾律雅说，“你要说这是失败的实验结果，那也太荒谬了，事实上出事前一天唯一的异常情况就是我们出任务回城的路上，遇到一条受伤的七级黑暗棘鳞蛇袭击，我们三个人费了一番力气才收拾了它。当时我们高兴极了，七级的暗影核值不少钱，是肯恩把它取出来的。” 听到她的话，肯恩的剧烈喘息平复了一点。 “那枚暗影核在哪里？”艾律雅问。 阿妮塔倒没有犹豫，暗影核是她随身携带的，她取出来直接拿给艾律雅。 艾律雅却没有接，而是就着她的手，仔细观察。她这种举动让阿妮塔越发感到几分不安。 这枚暗影核能看得出来品级不错，相对她之前得到的四级核来说，外形大而棱角锋锐，映照着光线，内部墨绿剔透中透出一抹紫光，仿佛其中蕴含着某类诡异的能量。 艾律雅曾经见过不少暗影核，再高级别的她也很熟悉，她能肯定这不是正常的七级暗影核。正常的七级颜色更深，假如是黑暗棘鳞蛇身上凝聚出的，那应该是暗绿色才对。 这三个人，四级、五级？见识有限，大概根本看不出异常。 她也没工夫解释，她此刻更奇怪那种像是实验失败的结果来源，只见她手上凝聚出一团圣洁的白色光芒，慢慢笼罩向阿妮塔手里的暗影核。 她的表情太严肃，让阿妮塔一颗心不由得提起来。眼看着白光碰触到了暗影核，阿妮塔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发现这枚晶体的颜色顿时发生了变化！ 它内部像突然沸腾了一样。 墨绿色和紫色像泾渭分明的能量流被白光打破平衡、开始搅缠，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在晶壁内部的墨绿之中忽然闪过一长串铭文结构，仅仅是一闪而灭。 “啊——！”阿妮塔惊吓地大叫一声，一下子把晶体扔到地上！ 她看见了，就连皮克也看见了，那就是肯恩手上的诡异铭文，开端处一模一样。 第二十五章 晶体在地上骨碌滚了一圈，停在艾律雅脚下。 她居然俯下身将它捡了起来，捏在手里打量。阿妮塔满面惊惶，“你不是说、说这个有问题？” 她没有回答，而是再次以光系激发，但铭文似乎被刚才的能量冲击打乱，只浮现出碎片式光芒，然后就彻底毁坏。 好在刚才那一刻她已经记下了铭文的模型，她在脑中高速推演，虽然不太明白，但能确定的是，那串铭文前段是能量分离程式，后段更深奥晦涩，根据肯恩体内的能量转化失败现象，她猜测那是一种没见过的元素架构方法。 暗影核内的紫色能量此时已经平静下来，看似无害地漂浮在墨绿色的上方。艾律雅凭直觉认为紫色能量的来源跟分离程式脱不开关系。那串铭文明显是人为制造的，正好对应了她从肯恩身上得出的判断——一次失败的实验结果。 她不知道是什么人能做出这样的实验，把铭文植入暗影核内部，闻所未闻的手法！ 要知道暗影核是暗黑生物的能量核心，而黑暗生物是从魔神的力量中诞生的。做那个实验的人一定对黑暗生物有很深的研究。 但限于自身实力太弱，她不敢对这枚晶体进行探究。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皮克见她停下不说话，焦躁地大声问。 “怎么回事，恐怕就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了。”艾律雅闻言抬眼扫过两人面上，掂了掂手里的晶体，“这东西，并不是让肯恩受到诅咒的原因，你们还在撒谎。” 利欧持剑守卫在艾律雅身侧，目光锋利而坚毅，紧盯着两人。 “不是它？”阿妮塔喃喃，她看上去难以形容是松了口气还是更为忐忑。 “假如是它，你们现在都应该躺下了。”艾律雅接着看向皮克，“像你这种没脑子的战士打架时肯定唯恐落后，可躺下的是肯恩不是你，所以我猜你们根本不是回城时遇到所谓的七级黑暗生物。” 她察觉到床上的肯恩此刻呼吸都屏住了。 阿妮塔握紧拳头，表情变得难堪，皮克甚至没有反驳，他涨红了脸，像憋着一口气。 在这种一片窒闷的气氛中，艾律雅露出含义不明的笑容。 “这没什么，对你们这些冒险者来说，为了任何理由舍弃同伴不都是挺常见嘛，哈，反正你们已经努力过了，足以抵消心里的愧疚了，不是么？” 话音未落，她身后就忽然传来动静，肯恩变得激动起来，他拼命地发出呜咽声，胳膊无力地拍打床铺。阿妮塔见状顿时快步走到他床边，握住他的手，她看见肯恩眼里的期冀、渴望与恳求。 两人目光对视，阿妮塔心脏猛然被颤动，她这一刻无比唾弃自己居然感到过犹豫，居然对拯救同伴性命的可能感到犹豫！ “我来告诉你！”皮克感到难以忍受，先她一步说。 “这是我们三个人之前约好谁也不能传出去的秘密！”皮克没有去看阿妮塔和肯恩，他一股脑地说起来，“我们是在地下河洞穴里遇到的七级棘鳞蛇，当时它确实已经受了伤。但我们能杀它是因为那个洞穴很奇怪，洞口有一层能量结界阻挡魔兽闯出，却不阻止人类。我们没敢往里面走过，但洞穴深处似乎塞满各种各样的魔兽。” 阿妮塔接过话茬，“当初我们第一次发现那里的时候，以为一定是某位大人物的布置，很快就离开了。但后来我们混得很不如意，就冒险又去了一次，并且借助结界杀了一头魔兽，赚了点钱。没有大人物找我们麻烦，渐渐地我们开始经常去，并且将洞口再次刻意掩盖，那里就成为我们的秘密锻炼地点和发财渠道。 这次谁也没想到会从洞穴深处突然闯出来那条黑蛇，当时肯恩走在最前面，被它弄伤了，我和皮克躲得快，最后我们利用结界杀死了它。但是从头到尾，没有别人出现。” “也许那位大人物早就离开了。”艾律雅若有所思。 “铭文师小姐，现在所有的事情我们都说了，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救肯恩他？”皮克焦躁地走了两步，压住性子第一次换了口气对艾律雅说话。 “如你们所见，他现在的极度虚弱看起来跟亡灵燃烧很像，这是因为他体内的能量被强行分离，其中一部分进行了某种元素架构的转化并且失败，进而导致能量混乱冲突、身体无法承受，最危险的是这种失败转化仍然在继续进行。” “啊——！那……？”阿妮塔勉强能听懂，皮克则被绕得急坏了，但他不敢催促，他不知不觉已经真正相信了艾律雅的铭文实力——从她两次三番的拆穿和头头是道之中。 艾律雅也没让他们再被煎熬，“我只能够做到暂时缓解这种转化，让他感到舒适一些，并且多活一段日子，”在两人的再度失望中，她补充，“其他的，我需要向我的铭文老师求助。” 阿妮塔的心脏今天遭受了重重考验，从希望到失望再到此刻，她声调都变了，“真的吗？你的老师是？” “总归是你请不起的。” 阿妮塔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姑娘嘴里说出的刻薄话是如此地可爱，突如其来、触手可及的希望击中了她，她满脑子都是肯恩有救了，他们的努力终于有希望了。 假如可以的话，她是真的不愿意失去任何一名同伴，假如他们真的是艾律雅口中讽刺的那种冒险者，他们早就放任肯恩等死，瓜分掉他的财产自己逍遥快活了。 “谢谢您，谢谢您愿意帮助我们，”此刻她也真正相信了艾律雅，语气哽咽，“我是第一次见到您这么年少的中级铭文师，我为我们先前的失礼向您诚挚地道歉，对不起，我恳求您治好他，我相信您是光明神仁慈的恩赐。”说着，她捂住嘴，眼里激动地泛出水光。 “这没什么，不过治疗费用要涨价。”艾律雅说。 “什么？”阿妮塔松开捂嘴的手，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不会以为，十个金币就能请到我老师那种执政官拿着请柬都见不到的大人物吧？” ……可你老师是谁啊？！阿妮塔在内心咆哮。 但她不敢说出来，犹豫了片刻，和皮克对视一眼，“不知这样如何？假如您愿意相信我们，我邀请您一起去我们的藏宝地——呃，就是那个地下洞穴。” “我也邀请您，放心吧！那里是个发财的好地方，而且魔兽根本出不来，就算那条该死的蛇——它也只能死在里面，我，五级战士皮克，可以保护您！”皮克在旁边帮腔，说到最后简直要擂胸膛了。 利欧忍了忍，他很想说艾律雅有我保护，但实力差距太大，他说不出口。 艾律雅皱起眉想了想，才勉强地点点头，“我可以先去看看，最好能在蛇的尸体上找到什么线索一起告诉老师，这对救你们的同伴更有把握。”她一副“算了不跟你们斤斤计较”的样子，丝毫不对自己得便宜卖乖引以为耻。 那个地下洞穴听上去真的是个好地方。 只要小心些，不但可以花更小的力气杀死魔兽，还可以借助环境磨练技巧，顺便得到一些可以卖钱的材料——对此刻初级身手的她来说很合适。更何况那个神秘实验的线索想必就在洞穴的深处，艾律雅有一种探索的*。 她隐隐感到，有一条看不见的，断断续续的线索从此刻就已经连织起来，也许，将盘踞成多年后的一张大网。上辈子几乎所有心思都扑在提升实力和报仇上，她甚少关注其他方面，而重来这一次，一路上连续遇到的前世不知道的事情，也许就是她的机会。 她深吸口气，对自己施放了一个宁神术，强行让心情沉入平静无波的状态。 “我现在要配置准七级铭文墨水，带我去合适的房间。”艾律雅命令。 准七级，她也是第一次尝试，所以才要用宁神术辅助。不过因为精神力的上涨，她还算有一些把握。此刻她的表情沉肃稳重，仿佛回到了身居神殿骑士团长高位的状态，发号施令不容置疑。 阿妮塔下意识地立刻回答，“是。” 带着艾律雅来到二楼最安静的房间，她才忽然反应过来，艾律雅说的是准七级。 准七级？！ 阿妮塔震骇地有些发抖，她转身不敢置信地看向艾律雅，就算知道她年纪轻轻就是六星时阿妮塔也没有这么大的反应，七星，跟六星是截然不同的！ 六星还停留在普通人努力能达到的层次，七星，就一定是天赋者的荣耀，意味着晋入高级，一万个中级铭文师里也出不了一个高级！成为高级，不仅仅需要勤奋，更重要的是那1%的天赋和灵感。 她从此能站到社会的上层。一位七星铭文师的地位丝毫不逊色于高级法术师，她从此会被别人称为“大人”，有资格接受爵位赐封，被承认为真正的贵族。 阿妮塔的手在颤抖，心脏砰砰地狂跳，她简直不明白自己这种普通人，怎么会遇到这样一个妖孽天才。她低下头，艾律雅此刻浑身的气势竟让她感到畏惧而不敢再看。 她只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个小女孩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来历。 阿妮塔心绪纷乱。 但艾律雅平静极了，在宁神术的辅助下，她的精神无比清醒自持。 她就像打算配置最简单的初级药剂一样将材料一样样取出，包括那株高级药草魔蜥冰瞳，没有丝毫吝惜。 她摆出药剂配置工具，开始熟练处理，种种步骤有条不紊地进行，繁杂工序、任何一点能量反应都在她脑海中纤毫毕现。 阿妮塔站在门边看了几分钟就感到眼花缭乱，一开始她还打着记忆偷师的主意，担心艾律雅将她赶出去，在艾律雅没管她的时候她着实欣喜极了。 但很快她就从欣喜变得焦急、沮丧、绝望，因为她的思路竟然完全跟不上艾律雅的动作。 从第一步材料萃取开始，她就有许多地方弄不明白，更不提之后复杂地让人震惊的变化。她眼睁睁看着艾律雅的双手如穿花蝴蝶，仿佛在她手上所有能量都变得乖巧听话，哪怕一丝失误都不会产生。 这一刻她心中忽然产生一个比喻，她觉得艾律雅看上去就仿佛是传说中的诗歌之神阿尔戈斯在拨弄琴弦。最美妙的、不可思议的乐章从他精致的指尖流泻而出。 她沉醉在这种诗一般的美感之中。 直到艾律雅手上一团光芒忽然大盛，将整间屋子照得通明却不刺眼，在两个人期盼的目光中，这团光芒渐渐收敛，最后沉淀为药剂瓶中内蕴细碎光芒的无色液体。 阿妮塔赞叹地看着它，她知道，这瓶药剂成功了，它美极了，看起来简直像流动的阳光。 “好了。”艾律雅也松了口气，额头上的汗顺着颊侧滴落下来。她的衣服后背已经被浸湿了。 第二十六章 “这……这这就是七级？”阿妮塔激动地不小心结巴了。 “还差一线呢。”艾律雅遗憾地轻叹，这段时间通过八星铭文师遗留的笔记和泽利诺比给的手册，她对铭文的感悟深入了不少。假如有时间让她静下来钻研的话，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够真正达到七级了。 “回去吧。”她把东西都收拾起来。 阿妮塔亦步亦趋地跟随在身后，眼睛忍不住流连于药剂瓶上，放出亮亮的光泽。 艾律雅回到卧室，取出导魔笔抓起肯恩的手，直接从他手腕一圈开始绘制起魔纹，其余人站得离她尽量远又舍不得出去，眼巴巴朝这瞅，大气都不敢喘。 二十二个魔纹回路，到最后几乎布满肯恩的整条手臂。随着魔纹的增加，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激动，一开始他是动弹不得，到魔纹几乎完成时，他很明显感觉到身体轻松了许多，正在缓慢恢复知觉。他更加不敢乱动，甚至念头都不敢乱想。 “好了，”回路完整连接后魔纹一亮即暗，艾律雅站起身，“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吧？” 肯恩急迫想说话，但试了后只发出嘶哑轻微的气音，他努力点了点头。 能点头，就是好转的证明了，阿妮塔喜得一把掐住皮克的胳膊。 皮克看着艾律雅的目光也变得敬畏感激。 “不过，这套魔纹只能延缓一个礼拜左右，在这之前得找到办法救你。”她点明。 肯恩现在能好受一点，他已经足够感激了，看向艾律雅的眼神简直是虔诚。 “那还等什么，我们就快些出发去地下河洞穴吧！”皮克迫不及待地嚷嚷，他还记得艾律雅说需要去看看那条魔蛇的尸体。他现在对她的话简直深信不疑。 “闭嘴，皮克，听铭文师大人的安排！”阿妮塔已经换了对艾律雅的称呼。 艾律雅没有反对皮克的提议，现在才八月初，离神庙任务的截止日期还有十来天，并不着急。肯恩有仆人照看，他们稍微准备了些补给就出城了。 那个地下洞穴的入口果然足够隐蔽，他们四个人出了城很快进入稀疏树林，从树林里走了近半个小时才来到一处断崖附近。 皮克在前面引路，没多久就沿着断崖找到一条看上去略微缓些的坡道，只是站在上面看去，最底下是条河流，边缘被茂密的植被遮挡住。 皮克正要当先向下攀去，忽然想起来，抬起头问艾律雅，“我背您下去？” 说着走到她面前要弯腰。 “不用，你接着带路吧。” 皮克原本打算说什么，被阿妮塔踢了一脚才将信将疑地先下去，一边不住抬头。 接着他就看见艾律雅一手攀住凸起的石壁，脚蹬着凹凸处，整个人灵巧无比，三两下比他下得还快，那技巧熟练地像是练过无数次，竟一点也没有犹豫处。 对曾经热衷于把犯错的下属挂在白龙岛直壁高崖上处罚的艾律雅而言，这点地形确实是如履平地啊。 下到崖底才发现，植被大都是生长在石壁上的，濒着水面，下面竟没有落脚的泥土地，皮克直接跳下去，半个身体探出水面，“来吧，在下面。” 艾律雅给自己和利欧各套了个避水术，跟着潜到水面下游了一会，才在水草茂盛处停下来，等皮克拨弄片刻后，这里才露出一个不大的入口。阿妮塔当先潜入进去。 几人鱼贯而入，里面光线极暗，天光透过水面只能照亮入口一米多远的嶙峋石壁，再往里就是一片黑暗。好在游了没多远，水面就变浅了，他们这才踏上实地。 黑暗中飞舞着成群的莹绿光点，是发光的虫子，艾律雅掏出一支炼金火把，登时照亮周围一大片地方。只见洞穴向深处无尽延伸，前方伸出的奇形石柱上还潺潺滴落着水流。 “在前面石壁上，还有个隐蔽的洞口，我们也是误打误撞才发现的。普通人就算进来也只知道往前走。”阿妮塔表情有点谄媚地解释。 在火炬照亮的边缘不时闪掠过一两个黑影，同时响起翅膀扑扇的声音，这只是普通的穴居动物而已，并不值得在意。 而在进入那个隐蔽入口后，通道就变窄了，皮克走在最前头，阿妮塔其次，利欧挡在艾律雅前面警戒。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艾律雅的精神力就察觉到前方出现些微异样，大概就是那所说的结界，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力这阵子又增长了少许。 “就是这里。”皮克停下来，他的手朝前探去，前方半空顿时出现细微的能量波动，很隐蔽，精神力但凡低一些都难以察觉。 只是通道到这里也只有一人半宽，艾律雅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只有肯恩自己受伤，他落在最后，就把路堵上了。 艾律雅透过无形结界，已经看见通道里面不远处堆着一摊黑糊糊的东西，那就是黑暗棘鳞蛇的尸体。 皮克持紧武器当先走过去，同时警惕地盯着前方，生怕再来个什么东西蹿出来，肯恩还没救回来，他可不敢大意将自己也搭进去。 幸运的是，这条黑蛇的尸体周围竟没有任何活物，看上去就像是它们刻意避开一样，要知道原本三个人经常是刚进来就遇到袭击的。 艾律雅蹲在黑蛇旁边，将火炬举近查看，利欧守在她身旁。 阿妮塔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位……兄弟，你放心，我们真的不会对铭文师大人不利的。” 利欧简单“嗯”了一声，但根本没放松分毫。 他至今牢牢记得在提基城外遇到的那次袭击，当时他还根本没对那吟游诗人起疑心呢，谁能想到他跟强盗是一伙的？ 艾律雅在黑蛇的尸体内也察觉到了铭文的残存痕迹，包括表皮和干涸的血液内都有残余。 但通过这些根本看不出铭文植入暗影核的手法。她倒是发现了其他的实验痕迹，并且这条蛇体内也发生过和肯恩相同的情况，大概是因为兽类本就更多地依靠强壮的身体来战斗，它才能撑住跟那三个人又打了一场。 艾律雅将发现的情况都记在心里，跟着一个火球放出来将尸体烧毁。达到二级以上的法术师倒大多都能放出火球术，毕竟野外需要生火的情况很多。 “你们平时是怎么做的？”她问。 皮克看着蛇尸很快被火焰吞噬，回答，“以前稍微往里走两步，就能遇到魔兽了，今天这样才奇怪。” “再往里面走走？”阿妮塔看着艾律雅提议，“我们最多深入过三百多米，在外围都是五级以下的，还算能应付。实在不行，只要没有那种怪物，逃到结界后就安全了。” 艾律雅倒是不怕，就同意了。 果然往里又走了近百米，通道越来越宽敞，几个人已经能并排了，忽然从黑暗的前方一道足有脑袋大的黑影极速扑出来，皮克眼疾手快，持剑斜劈上去。 剑芒在空气中带出一长道火红能量的残影，分明有几分显摆的意思，那黑影惨吱一声，倒飞出旁砸中石壁。一声闷响，几颗碎石滚落下来，黑影竟仿佛没有一点事地再次向皮克冲去。 “五级狼蝠？”借着光芒艾律雅看清了黑影光秃的肉翅和反着光的尖利犬齿，它身上的表皮被映照出一种金属的光泽，看起来非常坚韧。 皮克和狼蝠战在一处，阿妮塔没插手，而是跟在艾律雅另一侧，法杖顶端的青色宝石已经引动能量波动，随时准备参战。 肉翅扑腾声隐约又响起来，艾律雅提起声调，“先退！前面至少又来了三只！” 阿妮塔张开嘴话音还没发出来就卡在喉咙里，她也是才刚刚发现，没想到艾律雅比她还快。 皮克闻言立刻边打边撤，阿妮塔也赶紧出手帮忙，风刃不断割中狼蝠的翅膀，堪堪赶在三只四级狼蝠出现在视野内时，退到了结界附近。 但几只狼蝠竟徘徊在不远处，仿佛顾忌什么并不靠前，“这些畜生可能忌惮那条黑蛇的气味。”阿妮塔猜。 “很有可能。” 艾律雅口中吐出短促音节，立刻身周元素涌动，眼前这片地方圣光乍起，远处的狼蝠同时吱吱叫起来，而原本空气中残留的黑暗被圣光消弭了不少。 连续几个初级净化术后，黑暗气息已经接近于无了。 阿妮塔佩服地看向艾律雅，她实在不是不吃惊，而是已经感到有点麻木了，语气复杂地恭维，“铭文师大人，您的法力是我见过的初级法师中，最纯粹、稳定并且充沛的。” 正常初级法师连续放出四次法术就会感到不支，哪可能像艾律雅这样六个净化术后还面不改色。 “我们得在这里等一会了。”艾律雅看向暗处的狼蝠，说。 那边的情况几乎是立刻发生变化，三只后来的狼蝠竟转而攻击起受伤的那只，它很快就不支落败，被同类分食后剩下肉翅和一点残余落在地面。见三只后来的也受了轻伤，艾律雅忍不住意动，她示意皮克，“把它们引过来。” “马上！”皮克骨子里的冒险血液也蠢蠢欲动。 阿妮塔连忙说，“我来！” 她向前走了两步，从背上抽下一张弓，念动咒语手里就多了三根风系能量箭矢，张弓搭箭，流光般的风箭疾射而去。 三只狼蝠吱哇躲避开两支，还是有一只被擦中，于此同时皮克已经向前冲去，利欧在艾律雅的示意下也跟上。 阿妮塔连续射箭掩护，这是利用弓的力量增加施法范围的一种技巧。艾律雅的施法范围其实跟她差不多，这显然违背常理，因此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在皮克跟两只狼蝠战成一团后靠近过去，不断释放光系法术协助独自对付一只显得十分危急的利欧。 阿妮塔赶紧跟上她。 她一边帮皮克一边不住撇头看，在发现艾律雅释放法术速度极快、出手时机简直像计算过一样精准后说不出情绪地松了口气，这两位看来能拖住一只四级狼蝠。 她不知道艾律雅曾经单独击杀过四级的魔斑豹，此刻已经是藏拙了。 阿妮塔赶紧加快速度打算先帮皮克解决一只，然后去帮艾律雅。 结果当她配合皮克一支长qiang刺中狼蝠将它钉在石壁上，艾律雅的圣光荆棘也锁住受伤狼蝠双翅，利欧那柄附加能量低级强化效果的附魔匕首，立即从狼蝠下颌脆弱处深深没入同时用力一搅，狼蝠顿时就不动了。 皮克也一直抽空注意这边，此刻不由沉默了一下才出声，“你们都能单独应付了啊……” 就像他说的。 四个人随后又击杀了几只魔兽，原本就被驱赶在外围的低级洞穴生物们在黑蛇气息消除后开始少量出现。他们商量后同意了艾律雅的提议：她跟利欧停留在外围，阿妮塔和皮克像以前那样朝里面深入，毕竟杀低级魔兽对他们来说太浪费时间。低级材料又不值钱。 艾律雅已经趁着等待的时间，将暗影核内显现的铭文以及黑蛇身上的线索，都写在信上用通信器寄送给泽利诺比。 皮克和阿妮塔归根结底是最惦记这个，见状也就放心了，叮嘱两人注意安全后，身影渐渐消失在前方的通道黑暗中。 而艾律雅之所以提出分开，是因为她察觉到，这个洞穴内的暗系能量竟十分充足，让她忍不住生出了在这里构建暗系模型的念头。 第二十七章 也许和此处位于水下，又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有关，水系和暗系元素明显比其它的活跃。艾律雅成功构建出暗系元素模型，耗费时间竟只比第一次构建光系时略慢一点。 离他们约定会合的时间还差得远，结界内已经不知打哪里爬出来一些二三级的鞭尾蝾螈。这种蝾螈类魔兽身长近一码，表皮湿滑，视力虽然退化感知反倒更加敏锐，一条长尾卷韧如鞭，能长能短，极为灵活，并且上面长着密密的钩刺，能分泌出有麻痹效果的液体，不小心被抽中就能生生刮去一条肉。 一般的低级战士都不愿意招惹它，打起来麻烦，唯一有用的麻痹液收集起来更加麻烦，肉还酸涩腥臭。 但此刻，两个人就专门找鞭尾蝾螈的麻烦。艾律雅闪身进入结界，鞭影顿时破空抽来，她侧身不退反进，长剑出鞘斜削向鞭尾，剑刃莹莹发出橙光，同时跃起，脚尖狠狠踢向鞭尾蝾螈的三角头部。 和鞭尾蝾螈近距离缠斗极为考验身手反应，虽然理论经验丰富，但她现在的身体反应还需要重新锻炼，以免关键时刻力不从心拖了后腿。 利欧和她一样的想法，面对战斗也是打足了精神刻意锻炼自己。除了鞭尾蝾螈外，这段通道偶尔还有低级狼蝠、金线蛛出现，两人边寻找猎物，不知不觉就向里推进了一段。 艾律雅战斗时不时注意利欧，此时忽然见他动作慢了一拍，疑惑刚浮上心头，就见他手里的短刀上光芒忽然刺眼一盛，直直送进正搏斗的狼蝠体内。 “晋阶了？”她立刻抬头扬声去问。 利欧在不远处一脸惊喜，“是的，我三级了！我前两天就有感觉，正打算回去跟你说，没想到刚才忽然晋阶，好险失神受伤，哈哈哈。”他高兴地笑起来，只觉得浑身像解除一层桎梏，能量也一下子充沛许多。 “恭喜你了！”艾律雅也很高兴，“既然这样，前面已经被那两人扫过一遍，危险度不高，我们也过去！” “好！” 往里走的通道时宽时窄，浓墨般的黑暗被火炬光线分开，冲淡了那种窒滞郁闷，隐约还能听到一些忽远忽近的动静，除此之外就只有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声。 两侧不时出现一些不知通往何方的细岔分支，路过洞口时两人尤其小心，壁隙里面容易藏有魔物。果然，叫他们遇到一只漏网的四级金线蛛。 艾律雅发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情况，这只金线蛛体内有被黑暗能量侵蚀的迹象，她心里发紧，速战速决。外面的魔兽正常，里面的反而有问题，这个洞穴深处到底有什么，此刻全凭猜测。 已经能听到前面那两个人传来的战斗动静了，艾律雅加快脚步，视线一瞥而过，蓦地发现侧前方有一点幽蓝在闪烁。 “那是什么？”利欧也看见了，停下来指着。 “……可能是幽火菇。”艾律雅当即几步走过去，果然，就是它，一种介于中级和高级之间的菌类材料。 她伸出手，利欧忙叫，“小心！”幽火菇不能直接碰触，否则沾身即烧，遇血助势。 “没事。”艾律雅手伸到幽火菇上方，嘴里吐出一个短促咒语，只见白光波动两下，弯曲成弧形将幽火菇覆盖后晃了几晃，幽火菇的菌盖就被完整掰下来，封在透明光球内。 接着她没有收回光球，反而拿出药剂工具，当场把菌盖上的粉末抖落收集后，连整个菌盖溶解提取，最后才把溶液封存好。幽火菇难以保存，药性散得极快，最好是当场萃取。 这里明显是阿妮塔他们走过的地方，艾律雅有些猜到阿妮塔学习药剂的用心，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这里，每天看着这么值钱的材料自己却不能取，简直是心焦如焚。 “既然如此就归我了，免得你看得着急。”艾律雅心想。 她干脆也不赶着去会合，而是左右逡巡，越往里，时不时就能看见一朵，有的在岔道中，有的就在主通道边，密集地简直像刻意播撒的，短短一会他们就收获好几朵。 随着距离的推进，艾律雅也越来越发觉不舒服。空气里开始出现一丝丝的黑暗气息，对另外三人来说这一点根本察觉不到，但艾律雅现在对黑暗能量格外敏锐，简直像自带探测器。 短时间内，却是没有能力把洞穴探到底的，只能暂时按捺。 她正忖度，忽然通信器有了动静，赶紧拿出来一看，泽利诺比的空间坐标显示亮了，艾律雅点开，一封信浮现在她手上。 阿妮塔和皮克就在前方，两人也已经看见他们火炬照亮的范围了，艾律雅会合后，扬扬信，“来了。” 阿妮塔眼中一喜，随即表情变得激动又十分紧张，她拍着胸口呼气，“您快看看吧！” 艾律雅拆开，里面泽利诺比先是问了她的近况和学习进度，她匆匆跳过，从中间看见泽利诺比给她画了好几个模型，并且分别配了讲解。这几个铭文模型都是六星以下的，艾律雅仔细看去，发现它们之间莫不有相辅相成的联系，她怔了瞬，心里陡然涌起一股暖流。 她明白这一定是泽利诺比根据自己的实力，特意将破解办法拆分开的，这位老师就算察觉到什么也没有盘问她，而是二话不说地提供帮助。 他在信里写，发去的那段诡异铭文是一种分离法术能量并研究其本质、尝试向更高层次转化的实验，但并没有解释地更清楚，而是直接下了结论，‘现在知道的太多不利于你的法术锻炼，适当地克制好奇心也有必要，任何冒险都必须有相应实力匹配。’艾律雅透过字句，仿佛能听到这位老师语重心长而严肃的教导。 她嘴角抿起微笑，收了信转头对阿妮塔说，“好了，有办法了。” “真的？！光明神啊！”阿妮塔激动地法杖一下子敲打在石壁上，砰一声吓了她自己一跳，连忙查看顶端镶嵌宝石有没有被擦损。 “肯恩能救好就行，那就行！”皮克粗声粗气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他忽然转过头对艾律雅说，“等一回城我就去帮您找房子，一定找到让您最满意的房子！” “这可是你说的。”艾律雅欣然回答。 皮克兀自在笑，还不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接下来四个人干脆留在一起，在这深入三百多米的地方，艾律雅发现几乎三分之一的魔兽都受到一定程度的黑暗侵蚀，她的光系因此发挥了额外的战斗力。战斗间隙，心情很好的阿妮塔主动跟她找话题聊天，说了些包括晨曦城势力还有神庙内部的消息。 她提起光明之月。 “所以说，其实光明之月的铭文防护是各大势力划分区域负责的，我们以前年年受铭文公会的气？”艾律雅把神庙称为“我们”，极为顺口。 “执政厅、法师公会、冒险者公会、各家神庙都负责一部分，几个大家族的势力也会帮些忙，药剂师公会他们根本不管这回事，但谁也不敢得罪那些老爷们，好处最后都归了铭文师公会，晨曦城没那么多铭文师，大家不得不找他们帮忙。” “没错，”不止是阿妮塔，皮克也在一旁忿忿插嘴，“那帮比邪术师还黑心肝的铭文师老爷每年都要狠敲一笔，从内库里成箱地搬好东西，还要我们免费帮他们做事。” “什么？成箱搬？”艾律雅一听顿时生气，她还在苦苦赚贡献琢磨着换个一两件，好东西就先成别人家的了，这简直心痛地像割肉。 并且她听到神庙被欺负心里止不住地直冒火，属于神殿骑士团长的责任感和护短心思一下子就全点着了！铭文师公会算什么东西？就敢对光明神不敬，虽然光明神确实无能，也轮不到外人耍威风！ 就知道一个艺术家做派的莫蒂梅尔靠不住，西奥纳也只会窝里横吗？！她在心里喷气。 阿妮塔还在说，“他们对别的神庙也是这样，但因为几乎所有布防铭文都要靠他们完成，没有人敢真正得罪他们，否则的话他们只要找个借口离开晨曦城就行了。”说着惆怅起来，“晨曦城这种危险的地方，铭文师本来就少，他们宁愿在恩西城过安全的日子，很少有像您这样。”钻研铭文理所当然环境越稳定越好。 “所以连西奥纳长老也不得不忍受他们？” “对了，提醒您，每年光明之月，神庙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怕被疯狂迁怒。 “您来了长老一定高兴极了，他迫不及待就把任务给您了吧？” 高兴极了没发现，迫不及待倒是真的。 艾律雅也意识到，这个任务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第二十八章 因为肯恩至少还能拖上一个礼拜，他们在洞穴里待了三天，把补给消耗差不多后才回去，否则不免浪费。 这三天艾律雅又收获了十六朵幽火菇，都是阿妮塔主动给指的位置，看见她熟练采摘的手法，阿妮塔心里不舍，但也只有羡慕的份儿。没想到艾律雅竟分了她六份当指路费，她接在手里，又惊喜又感激。 一份幽火菇萃取剂至少值五十个金币，说实话他们三个人在这洞穴里辛苦一个月，总共也才能赚三十金币左右，这也是阿妮塔抓心挠肝想提升药剂师水平的原因。无奈她药剂水平现在也才摸到三星的边，想采摘幽火菇，没有五星以上的实力想也别想。 她拿着东西也觉得赧颜，但犹豫后还是没有推让。因为肯恩解除诡异诅咒还需要准备很多材料，得花不少钱，像他们这种冒险者有攒下点的都换成装备了，很少有闲钱放着。要是没有这六份萃取剂，她已经开始盘算回去能卖掉什么东西了。 艾律雅对这两人观感还可以，至少在同伴出事时愿意尽力搭救，她正好需要认识点熟知本地情况的人，做什么事也方便。 回城后，他们直接去买齐了东西，回到肯恩家，艾律雅调配好铭文墨水，三个人都紧张期待地看着她。有泽利诺比给出的方法，过程进行地很顺利，魔纹环环相扣，缓缓将逆乱能量消解、抽离，不过完全化解还需要一些时间。 肯恩暂时还得卧床，他说话费劲，躺着一瞬不眨地看向艾律雅。这个斯文的男人此时满脸感激，眼睛亮晶晶地，竟带着一抹别样的热切。 艾律雅却没注意他，而是对皮克吩咐房子的要求，皮克一听说肯恩无事就迫不及待地拍胸脯，重提寻房子这茬。 “位置要安静，不要老房子，要干净的新的，庭院不能太小，最好在后面，要有水池……”她罗唣了一大堆，从设施到风格要求，听得皮克已经开始头晕了，原地焦躁地恨不得拔腿就跑。 阿妮塔同情地看着皮克，随后就陪伴艾律雅和利欧，踏上去距离最近的七号哨所的路途。 这些第二防线的哨所其实就在城郊村落旁，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冒险者不少，还有认识阿妮塔打招呼的，好奇看上一眼艾律雅，并不会多问。 任务中需要修复的就是哨所外围护防的铭文柱，两人刚刚走进哨所，就被岗哨军士拦住，艾律雅直接把任务卷轴给他看，军士连忙行礼后跑回去上报，不多会儿里面重新出来个人。 艾律雅扫了一眼对方的着装，就看出这是个十夫长，阿妮塔怕她不知道，还特意给她解释了。 “哪位是神庙派来修复的铭文师？”这十夫长走近来，虽然问了一句，但眼睛只怀疑地看向阿妮塔。 阿妮塔顿时有点尴尬，转头去看艾律雅。 艾律雅不想多费唇舌，直接展示了六星铭文徽章。徽章内包含身份信息，不过有查看权限，西奥纳他们能看到她是泽利诺比的学生，但这个十夫长就只能查看最基础的内容。 他验完果然吃惊地说不出话只瞪着艾律雅，像要从她脸上看出花来，还是艾律雅叫回他的思路，“快去把任务禀报给你们主官，我赶时间。” “是、是。”十夫长回头就跑，跑开十几米又回头看她俩，竟然亲自去报告了。 艾律雅趁机走近铭文柱仔细观察，旁边的岗哨军士看见刚才十夫长的反应，干脆也不阻拦她，而是任由她看。 这些铭文柱每年都要修补，因此看上去虽然沧桑却不破败，上面的铭文倒是有不少模糊残损的地方，还有的像是被战斗破坏了。 她查验后就心里有数了，直接在旁边取出工具调配墨水。这种修复任务，墨水配置必须与石柱上原本的铭文保持一致，因此她只能先亲眼确认。 岗哨见怪不怪地看她摆出工具和材料，每年铭文师们都是这么做的。旁边也有来往的人被引起注意，纷纷感兴趣地围过来。有人发现她年纪格外小，不禁稀奇地议论。 “这里不是光明神庙负责的吗？这小女孩难道是神庙的铭文师？” “不会是来捣乱的吧！” “嘿，怎么人家就不能有真本事了？” “刚才我看见十夫长进去报告了，光明之月是大事，除非是疯子才敢乱来。” 艾律雅对别人的围看并不在意，她刚刚进行完第一步萃取，正要继续，忽然人群外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声粗骂传来，“哪个不知死活的杂碎跑来捣乱！” 艾律雅停下动作，皱着眉转过身。 利欧已经手摸到刀柄，护卫在她身侧，只见人群被挤开，三个仆人打扮的男人痞里痞气地朝他们走来。 “嘿，一个奶娃娃在装模作样，赶紧滚，别弄脏了铭文还要我们铭文公会擦屁股！” “弄坏铭文，杀了你们也赔不起！” “快滚快滚！别劳驾老爷们动手！” “我家主人是神庙派来的，你们竟敢无礼！”利欧怒道。 “神庙算个屁！神庙也得求着我们铭文公会，”为首的男人竟哈哈大笑，“你们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就敢乱插手，当心怎么死都不知道！” “你们铭文公会？晨曦城的安危都成了你们铭文公会的生意了？”艾律雅转瞬就明白了，当即鄙夷出声。铭文公会果然是要垄断好处，竟然派仆人驱逐别的铭文师。 “臭娘们，你乱说什么？我家克鲁格大人现在就跟百夫长在一起，再不滚出来抓了你！”一个仆人仗势威胁。 “还有勾结？”她冷笑。 “你会为你的话付出代价！意图毁坏铭文并且污蔑公会，现在就跟我们去见大人吧！”为首的像看死人一样嘲讽地看她，径直走上前一脚踢向艾律雅的工具并伸手去抓。 利欧在旁边见状毫不犹豫抬脚就踹，仆人顿时被踹开连着踉跄后退好几步，砸在身后同伴身上。 “好，你们彻底激怒我了！”他抓着同伴的胳膊站稳，恼羞成怒，“别以为神庙救得了你们，神庙还得求着我们公会，等着承受克鲁格大人的怒火吧你们！” “克鲁格就是那个拒绝我们的中级铭文师！”一直站在旁边的阿妮塔这时提醒。 “晨曦城的铭文公会简直堕落到不堪入目了。”艾律雅叹了口气，就要上前。 阿妮塔一把抓住她，“克鲁格是贵族！” 她表情虽然愤怒但很严肃，艾律雅看了她一眼，将手直接挣脱，平淡却很坚决，“辱我神庙，那就让我看看，克鲁格是多大的贵族。” 她毫不犹豫地向那三个仆人逼去，三个仆人看她毫不害怕，顿时心里不禁胆颤打鼓，硬撑着口气，“你想干什么？得罪铭文公会，你们再也别想踏入晨曦城！” “你们现在就别想踏入晨曦城了，”艾律雅一脚踢向为首的那个，他只是个中等战士侍从，根本一点实力也没有，艾律雅这一下毫不留情，他惨叫一声倒飞出去。 利欧见她动手也立刻一拳一个解决了另两人。越是仗着主人身份虚张声势乱吠厉害的贵族家仆们本身就越是没有分毫实力，只是一般人不敢惹他们罢了。 围观的人一直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艾律雅懒得搭理，她走过去一脚踩中那为首的左腿，“刚刚就是这条腿要动粗吧？我出口气，就饶过你这条贱命了。”说罢用力踩压，脚下传来咔嚓碎裂声。 这个仆人当即发出一声说不出凄厉的惨叫声。围观众人都立刻静了静。 艾律雅面不改色地碾了两下才收回脚。 她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也学不会忍辱负重那一套。被这种下贱胚子欺到头顶上，无异于给神殿和伊萨的荣耀抹黑。 “把他们扔到一边去。”她吩咐利欧后，就转回来继续配置墨水。 众人见她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由面面相觑，原本有人等着看好戏的，现在连议论声也变小了。 “您这下有麻烦了，克鲁格家族可是有爵位的贵族。”阿妮塔在旁边幽幽说了句。 “也许不是我有麻烦，而是我们有麻烦了。”艾律雅调侃，见她脸色顿时就变了变，这才添了句，“放心吧，麻烦我接着。” 克鲁格么？没听说过的垃圾而已。生死阵仗也曾经历多回，这一点事情还真不被她看在眼里。 第二十九章 哨所的小会客室里，两个相对而坐的男子言谈正欢。其中一个体格健壮、宽肩长腿，一身军伍气质，正是主持哨所军事的百夫长波尔基斯。 坐在他对面金发褐眸，表情微矜，带着淡淡微笑的中年男人则胸口佩戴五星铭文师徽章，一身贵族男士最喜爱的翻领套装彰显其不俗的出身，他就是克鲁格男爵的亲弟弟，泰莫。 波尔基斯请他来是商议另一件光明之月的大事——趁这段黑暗生物骚动沉寂的时间，全城都在休整准备，布防本地的王*团士兵也需要更换装备。哨所的整休按惯例由领头的百夫长负责，因此波尔基斯找上泰莫这个中级铭文师，来给手下士兵的装备添加新铭文。 “这件事每年都是一样的规章，不知您对报酬要求有变吗？”波尔基斯问。 泰莫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是还想按照去年的报酬付给，心里冷笑一声。 去年还有别的中级铭文师在，大家分均，今年可只有他一个人，要是按照旧例，他把那几个人弄走的力气不全白费了？ 他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仍旧微笑，“报酬如论如何都好说，只是最近公会里忙地抽不开身——” 波尔基斯一听就知道对方这是推诿抬价，他等对方继续说，外面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急促敲门声，打断对话。 波尔基斯转头看了一眼。 “军务要紧，您请。”泰莫示意。 波尔基斯向他点头称谢，起身走出门，看见来人是今天值守的十夫长不由一皱眉，“出什么事？” “忒莱弥神庙修复铭文柱的人来了，正在那里等着。”十夫长说。 波尔基斯有点惊讶，往年忒莱弥神庙的长老从来没这么早过，他看十夫长的表情怪异，当即想到那位埃基拉森长老的行事风格，“是不是有别的问题？” “没有什么问题……”十夫长迟疑了一下，才解释，“确实是神庙派来的六星铭文师，也没提额外的要求，就是……这个铭文师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十六岁？六星铭文师？”波尔基斯惊诧扬声。 这一声泰莫在室内听得清清楚楚，也是面色顿变。 波尔基斯和十夫长并没有刻意压低声调，他从头听到尾。 身为铭文师，他对公会和各神庙打的交道一清二楚，尤其是忒莱弥神庙最难缠的西奥纳，每回从西奥纳手上拿出东西来不知得费多大力气。 今年他早就盘算该轮到自己跟西奥纳磨缠，光明神庙的好东西不少，他不知眼馋多久了，就算西奥纳再不好对付，请不到别人，那些东西还不是得落在自己手里？ 因此一听神庙来人做任务，他心里狠狠吃了一惊后就腾起怒意。 哪来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抢公会嘴里的肥肉？ 泰莫沉着脸，正想到自己带来那几个家仆应该会把对方拦住，就忽然听到十夫长刚才那一句，一下子愣住，脑袋里都懵了瞬。 那一句中透露的信息像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霎时间，不可置信、理智惊惶、还有一种控制不住涌出的嫉妒把他脑中塞得千头万绪，一团乱麻，短短片刻无数念头闪过，泰莫却忽然想到什么，一下子脸色大变，刷地站起身。 十六岁的六星铭文师，他想起不久前从塞比斯传来的消息！ 塞比斯盛传泽利诺比大师收了个学生，就是个年纪轻轻的天才人物，和此刻十夫长口中的人年纪、等级都对得上，他的手直颤抖不已。 他忽然想起那几个家仆，说不定此刻已经拦住人了！ 泰莫焦躁地两步奔出门，跟波尔基斯匆匆说，“忽然想起有事，下回找您再谈！”话音未落人影已经到了几步开外。 十夫长诧异地看向这位失态的大人。 “哼，”波尔基斯轻轻发出一声冷哼，看向泰莫已经走远的背影，“去看看，要闹起来了。”贪心不足蛇吞象，想把好处独占？哪可能不踢到铁板！百夫长此时也想通了其中种种关节，在心里鄙夷不已。 泰莫匆匆赶过去，隔着老远就看见哨所外面有一圈人围住了铭文柱。他心头发紧，走近后没急着上前，而是目光扫视一圈，果然在对面发现倚躺在地上的三个家仆。 这三个没用的东西满身是土，满脸狼狈，其中一个还在抱着腿叫唤不止。泰莫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直想上去踹死他们。 他忍住，脸色阴沉地看向人群聚集处，哪知一个眼尖的家仆恰好看见他，惊喜地大叫起来，“老爷！您出来了！” “老爷！老爷，有人对您不敬，还殴打我们啊！”另外两个看见顿时机不可失地放声哭嚷。 泰莫的怒气简直要喷出来，人群也已经被这三人的动静吸引，不少人就等着看此时的热闹，当即跟着起哄不嫌事大，甚至自动给泰莫让出一道位置，让他直接看见里面的景象。 里面的铭文柱前，确实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在专注修复。 泰莫不觉走了过去，他目光紧地像利刃刮在少女导魔笔端，看了片刻，只见她下手力度均匀流畅，精准老道，修复过的地方无不顺利重新连接，就算是泰莫也不得不赞一声完美！ 他心里只觉得苦涩极了。 这个少女极有可能就是泽利诺比大师的学生，大师是谁？晨曦城铭文公会也就在本地强横，走出晨曦城仍然要受总会的管辖，以泽利诺比的声望和地位，有心的话把公会洗一遍也轻而易举！ 这个少女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情况，下笔一丝停顿迟疑都没有，但泰莫很清楚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份倨傲！这是多有恃无恐！她当然有恃无恐，因为以这样的身份和实力，消息传出去，很快就有数不清的势力来拉拢她，就连公会也必定会捧着她。 几个仆人毫无疑问已经得罪对方，泰莫心里盘算怎么挽救，他虽然谈不上害怕，但也不愿意贸然和对方为敌。说实话，要是真的成了仇敌，克鲁格家族想抵挡住泽利诺比大师的怒火，恐怕要付出灭顶的代价啊。甚至，他现在还不知道这少女的出身。 泰莫心里不甘极了。这种不甘心他一生中品尝过数次，皇家法术学院落选的时候！哥哥继承爵位的时候！每一次他都不得不强咽下苦水，这一次也一样。 “老爷，就是这个小表子大放厥词，胆敢污蔑公会和您！”仆人捂着痛处跑到他身旁告状。 “让她知道老爷您的——” “放肆！住口！”泰莫一巴掌抽到正聒噪的仆人脸上，眼神沉地像要吃人。 那少女一直在埋头修复，根本不理会身后的动静，泰莫无法，总不能上去打扰，否则失手出错算谁的责任？ 他以堂堂贵族，五星铭文师身份，此时却不得不默立在身后等待，周围人群都自动离开他一段距离，这非但没让他感到好受，反而更觉得心如遭煎。 第三十章 为了这次光明之月的好处，他从去年就开始筹算。 每年光明之月和各方势力交易的所得都是一年中的大头，公会内部的争夺也很激烈。这一次总算叫借着家族便利和苦心筹谋才占到四份，结果一下子光明神庙釜底抽薪，最想要的肥肉眼看到手竟然飞了，怎能不叫泰莫怒火烧心，痛如剜肉。 假如对方只是个普通铭文师，泰莫现在一定要让她后悔一辈子，但面对对方的特殊身份，他明白自己此时不得不按下报复的心思。不但要咽回苦水，枯等在这里被羞辱，看情况还得赔礼道歉。 忍，不得不忍，泰莫面无表情地站着，牙关暗咬。 艾律雅其实并没有刻意羞辱这位贵族铭文师的意思。 一个哨所全部的铭文柱至少需要两天时间才能修复完，她想赶时间早点交任务，暂时懒得搭理闲杂人等。是的，泰莫在她看来就是个闲杂人等，根本没被放在眼里。假如泰莫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也不知是会放心一点，还是反而更加羞愤恼怒。 两人心思南辕北辙地维持沉默，围观的人渐渐都觉得无趣，不少人干脆散开。 站在人群后的十夫长问波尔基斯，“长官，我们还不过去吗？” 波尔基斯目光仍然停留在铭文柱前那个瘦削身影上，若有所思，“泰莫这个人，最心高气傲，我以为他出来就会把人赶走，没想到他居然能忍下，看来这位的身份不一般啊。”说完他摇摇头，也不再等，而是转身走了。 十夫长连忙诧异地问，“您不见她？”不是说身份不一般？ “在把情况弄清楚之前，不应该做任何决定。” 波尔基斯撇下似懂非懂的十夫长离开。还有些话他没说出来。 西奥纳敢派这位来做任务，就是不怕她被铭文公会报复，那么这位的身份肯定能让铭文公会那帮吸血鬼忌惮。但相对的，西奥纳不怕此举惹恼这位，那要么是关系太好，要么就说明这位的身份没有那么高。 既然如此，他还需要观望观望，另外新装备的那笔生意，也可以暂时放着了。 波尔基斯派人去查消息，泰莫也已经暗暗这么做了。 他收起联络器，见艾律雅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脸上终于绷不住，克鲁格家的尊严也不容许他再等下去。 喝令那个断腿的仆人留下来等待道歉，自己带着另外两人拂袖而去。 这一走，人群嘈杂了片刻后，铭文柱前只剩下艾律雅三人和零星几个对铭文有兴趣的观摩者，还有那个颓丧趴在地上的仆人。 直到精神传来阵阵疲惫，艾律雅才停下手，伸了伸腰，感到盛夏中午的热浪从地面滚滚扑来，灼热骄阳把低矮花丛照得绿明朱鲜，也晒出她一脑门细汗。 “铭文师、铭文师小姐！”仆人注意到，立刻急迫地喊起来。 艾律雅瞥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是。”利欧立刻领命过去。 她随手擦了擦额头，站在旁边的十夫长带笑走过来，“您真是辛苦了，请您先去休息片刻，午餐很快就准备好。” “多谢。” “铭文师大人。”旁边一直在看的一个年轻人这时叫出声，见她看过来，表情显得腼腆。 “什么事？” “请您原谅我的唐突，我是一名二星铭文师，我刚才一直在看您修复，您真是太厉害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您这样的天才——” “说重点。”艾律雅打断他。 年轻人的脸一下子涨红，旁边还有人发出一声嗤笑，在眼前这位少女面前丢脸让他羞惭支吾，最后鼓起勇气豁出去地说，“我、我有几个地方不明白！” 艾律雅猜到了，正好她不怎么想去哨所安排的地方休息，干脆招手让这年轻人近前，问了问后直接讲解。以她现在的造诣，解答二星问题自然一语中的，信手拈来，年轻人只觉得困惑自己已久的问题迎刃而解，惊喜莫名，感激地眼睛水亮，连连鞠躬。 旁边两人原本想走，见艾律雅态度并不倨傲，也不故弄玄虚，不禁心痒难耐。踟蹰一会儿，在年轻人问的间隙小心翼翼也提了个问题，艾律雅顺口解答，这两人的反应和年轻人如出一辙，直到十夫长来邀请用午餐，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告辞。 “那个，请您等等。”年轻人见她也要走，紧张地开口。 艾律雅看向他，年轻人反而盯着十夫长，一脸催促回避的意思，十夫长见状只好走开。 “现在说吧。”艾律雅朝他颔首。 “是这样的……我看到跟您冲突的是克鲁格家泰莫大人的仆人，”年轻人犹豫措辞，“我对克鲁格家族知道一点，克鲁格男爵的封地在晨曦城乡下，最近似乎遇到了经济上的困境……我好像听说泰莫大人为了今年的光明之月花了不少力气，也许他会找您的麻烦。” “也许他会的。谢谢你提醒。” “不谢不谢，我谢谢您才对。”年轻人挠了挠后脑勺，“还有，泰莫大人有一个儿子，叫卡伦，他是个三级法术师，天赋优秀，呃，但是人们都说他心胸狭隘，喜欢玩弄……让许多姑娘伤过心的英俊少爷。”年轻人似乎对背后说人是非感到艰难，但又觉得有必要提醒，说完之后就手无足措地站着。 “风流薄情的花花公子嘛，”艾律雅点头，“我明白了。” 但艾律雅没有想到，她当天晚上就见到了年轻人口中的卡伦。 听到敲门声，刚刚沐浴完的艾律雅不得不重新穿好外袍，走过去一打开门，就看见门前站着一个男人。她抬眼打量，这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长相英俊轻佻，中等身材，穿着精致讲究的丝绸衬衫，褐色的眼睛让艾律雅立刻就想到白天的那个人。 她不动声色对视，发现对方眼里起初隐藏的不耐在看见自己后顿时变成兴味，不由感到可笑。 “请问您就是艾律雅·毕约林小姐吧？”对方彬彬有礼地问。 “是的，你是？” “我是卡伦·克鲁格，中级铭文师泰莫的儿子，”他露出非常愧疚的表情，“白天我家仆人对您失礼，父亲和我心中感到非常自责，因此嘱咐我前来赔礼，恳请您的大度谅解。”卡伦这番话语气诚恳，但那双眼睛含笑直看向艾律雅，多情温柔，掩藏着手到擒来的自信。 这双眼睛不知俘获过多少芳心。 就像以前的那些姑娘一样，卡伦敢肯定眼前这少女也逃不出自己的魅力。这些可怜的平民女孩没有一个不梦想跻身上流宴会，拥有一位贵族情人，按照经验，只需要一点暧昧的暗示，一件华美的衣裳就能让她们疯狂。 就算这位——稍微有点不同，但平民就是平民，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卡伦微笑地看着艾律雅。 她不耐烦地扫了一眼，看见隔壁出来查看情况的利欧微微颔首，随即拒绝，“我知道了，赔礼不需要，请回吧。” 说完她转过身，门在卡伦面前毫不犹豫地关上。 卡伦愕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嗓子里忽地低低哼笑出声，欲擒故纵的把戏么？倒也有点乐趣。好歹是个铭文师，故作矜持也是正常。 不过……他想到父亲的叮嘱，父亲把这女人夸地天资卓绝，呵！“不过是运气好而已，换做我是泽利诺比的学生，说不定现在早就七级了。”卡伦站在门前暗想，空气中还残留着艾律雅头发湿漉漉的香味，搔得他心浮气躁，脸上嫉妒、觊觎的神色起伏不定。 “不急，等我认识了泽利诺比大师……”卡伦压住内心的躁动急迫，又看了关上的门一眼，想了想并没有把赔礼留下。 艾律雅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第二天，她就意识到这个人恐怕还打着别的主意。 她一大早准备去继续修复铭文，远远就看见卡伦站在那里，走近后朝她露出一个温柔惊喜的笑容，“毕约林小姐，你好，早安。” “……你好。”艾律雅顿了顿脚步，直盯着他。 从这个人的眼睛里，她果然看见闪烁的似曾相识的企图，这意味着什么，她太清楚了，不由心中冷笑。这样的人，这点算计，她不知道见过多少次。 对着卡伦卖弄温柔的脸，艾律雅不知为何，脑中忽然闪过一双明蓝的眼眸。 比起来，那个人虽然总是冷冰冰不苟言笑，但无论是教她私人锻炼法还是一路上刻意提供锻炼机会，还有神秘仪式他带伤保护，这些无言的帮助，才是真正的温柔啊。 艾律雅的眼神不觉柔和，嘴角带上难以察觉的弧度，胸口不期然腾起一团温度，那个人特有的严冽气息仿佛呼吸可闻……她心头猛地一跳，连忙甩开念头。 这片刻失神，看在卡伦眼里就像是被自己迷住似的，心里顿时又得意又不屑。正要趁热打铁，就见艾律雅绕过自己，轻呼口气，凝神开始准备工作了。 铭文柱前卡伦并不敢放肆，怕干扰铭文效果，可又不敢离开，只能在心里暗骂。 利欧不时瞥他一眼，心里又警惕又纳闷，还有一丝担心，不知道这人摆出死缠烂打的架势是要做什么。 卡伦若知道利欧用“死缠烂打”这个词形容自己，恐怕得被气个半死。 卡伦似乎打定主意跟着她了，连午餐他也借着赔礼的托词也跟着。 下午艾律雅总算把铭文柱都修复好，立刻去请百夫长在任务卷轴上确认。百夫长波尔基斯态度和善又不过分热切，这让艾律雅明白，自己身为泽利诺比学生的身份恐怕已经被他知晓了。 波尔基斯确认完，竟又拿出另一份卷轴，笑着对艾律雅说，“这份是我们7号哨所打算拜托给光明神庙的任务，还麻烦你带回去交给西奥纳长老。” “好。”艾律雅接过，行礼告辞。 波尔基斯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目送她走出去，眼神轻轻往窗外一瞥，看见等在不远处的卡伦和利欧，脸上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克鲁格先生，我不打算与您同行到6号哨所。”艾律雅不耐烦地站住。 “毕约林小姐，你身边就算有两位同伴，也不够安全，请接受我的一片好意，”卡伦露出无奈而温柔的微笑，语气藏着一丝宠溺，“我是真的不放心你呢。” “算了吧，别演戏了，你一个三级法术师，不应该高估自己。”艾律雅冷冷地揭开他的面具。 “您说出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卡伦愕然，表情受伤。 “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游戏。”艾律雅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对利欧吩咐，“我们走。” “好，再见。”利欧瞥了卡伦一眼，暗含警告。 他们俩渐渐走远，而卡伦仍旧站在原地，心脏像被击打中，俨然有一种外衣被当众扒下的羞耻感，但更让他动弹不得的是那一霎直涌上脑门的怒火。 他居然被拒绝了——还被区区一个平民当面羞辱，卡伦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抓住她，让她跪在自己面前被狠狠地践踏。 他胸膛起伏粗喘，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直接打发卡伦后，这个人终于没再出现在她面前，艾律雅暂时抛开这茬，又花了四天半时间把5号、6号哨所任务也全部完成，跟着一个小队回到晨曦城。 她跟利欧回到忒莱弥神庙，没有去休息而是直接问了西奥纳所在，去向他交任务。原本交任务应该是在任务管理处，无奈西奥纳之前吩咐过一回来就要交到他手上。 这个吸血鬼独自一人呆在办公室里，办公室也只剩下他一张办公桌，看上去莫蒂梅尔祭司愤而搬走了。 艾律雅敲门说明来意后把卷轴拿给他，西奥纳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才重新收起来，看向她的同时敛起眼中喜色，干咳一声，“这么简单的一个任务，你居然花费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漫不经心的人怎么能成为优秀的神殿法师？！” 艾律雅移开视线，闭口不言。她早知道这老东西不找茬是不可能的。 “还跟克鲁格那个混蛋起了冲突？任务时间应当以任务为重，冲突万一影响到铭文效果，你有没有认真考虑到，那有多丢我们神庙的脸？” 神庙的脸早就被你们丢尽了，艾律雅很想这么回答他。她忍住。 “好了，你让我感到失望，这次扣你50点，你可以得到250贡献。”西奥纳嫌弃地说。 这个数目简直是他能开出来的最高价码了，连艾律雅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给这些……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吵一架的准备，现在虽然还有点不满意，但也说不出什么。 毕竟几乎从没有人拿到过满额的任务贡献。 “你要是只有那么点可悲的实力，就别想再从我这里拿到好东西。”西奥纳站起身，浅金色的顺滑长发从他胸前滑落，形状优美的薄唇里继续吐出让人讨厌的声音，“好了，小家伙，跟我来吧。” 艾律雅跟在他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沿着阶梯旋转向上，一路遇到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俩，但随着所去的方向越来越隐秘，这里已经看不见闲杂人等。 艾律雅惊讶地意识到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她对神庙建筑太熟悉了，一般位于这种机密位置的，是内库中的宝库，神庙珍藏的核心！ 第三十一章 走了片刻后，西奥纳在一扇平凡无奇的门前停下来，艾律雅跟在他身后，心里隐隐激动。她知道这扇门后面是什么。 果然，西奥纳验过身份后，这扇白木门立刻发生变化，从中间向外变得透明，转瞬闪隐成一道白色虚幻的光幕。他启动精神印记，带艾律雅走进去。 一踏入，艾律雅就仿佛置身另一个空间。这地方看起来极大，绝不只正常一个房间的面积，中间很亮堂，四周渐暗，却看不到光源所在，一个硕大的立地球体就伫立在视线的正前方。 她没有乱动，知道脚下随处可能有法术陷阱，按捺着打量，听到西奥纳的吩咐才朝球体走去。 西奥纳念出一句简短的口令，球体上顿时弹出一块光幕，光幕上密密麻麻写着字。 艾律雅熟门熟路走到近前逐一浏览，能瞬间治愈重伤的药剂“妲柯的祝福”，辅助药剂学晋阶的“魔灵之吻”，镶嵌高等猫眼黄宝石并且封印神圣护佑术的罕见法杖，拥有一对恶魔骨翼的坚韧轻皮甲…… 每一件都是珍藏级的，在普通仓库和内库里绝对见不到的好东西，得到其中任何一个都有助于大大提升她的实力。 比如那支法杖，猫眼黄宝石能瞬间化解敌人的攻击，再比如恶魔骨翼，能让她不必施展飞行术就做到低空飞行，飞行术可是高级法术……艾律雅顺着名单又往下看了几眼，抬起头，“长老，有没有凭我的贡献数能兑换得起的？” 没错，那些东西她根本换不起啊，猫眼黄宝石法杖需要800贡献，西奥纳根本是拿出来当诱饵的。 “没有我带你来做什么？”西奥纳说着在光幕上一抹，上面的字顿时消失后又重新出来三行……只有三行，而且她一看，跟上面的那些比起来简直就像垃圾。 丝纹水晶法杖，具备丝纹属性的宝石都拥有储存法力的作用。 魔鳞胸甲，以中级元素恶魔的核心锻造而成的胸甲，对法术伤害防御效果极佳，全套包括头盔、胸甲、甲裙、腕甲、胫甲。 隐匿徽章，仅仅封印了一个隐匿术的徽章而已。艾律雅的目光落在这枚正面封印符纹的菱盾状灰晶片上，然后扫了一眼后面的标价，当即叹口气，350贡献啊。 这三样东西里，她唯一能用上的就是隐匿徽章啊。以她的法力，并不需要水晶法杖来锦上添花，魔鳞胸甲不成套的话意义不大，就算成套以她区区二级战士的实力也难以发挥。 西奥纳既然把徽章放出来，就是故意的，他当然知道她兑换不起。 艾律雅也没有假装不懂地说废话，转身望着他，“您打算让我赊账吗？” “嘿，直来直去，倒讨人喜欢，”西奥纳直接一指点向光幕，将徽章取出来掂在手里，“我顺便告诉你隐匿术有多大用处，激活它后*术师以下实力的根本发现不了你，当然你自己找死暴露除外，对有脑子的人来说它比任何东西都有用。” “那么就是它吧。请您允许我先赊欠100贡献，我会很快补上。”艾律雅也不犹豫，西奥纳这是在给她开方便之门。 隐匿术是*术师才能施展的力量，就像西奥纳所说的，它在有些情况下意味着一切——有了它，她的很多计划都可以提前开始了。 “我看在你外公的份上把它拿出来，这是违规的，所以你必须尽快把贡献补齐。”西奥纳将徽章递给她，不以为意地说出艾律雅早有预料的话。 西奥纳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因为他就是艾律雅最初打算来投奔的外公生前密友。而真假身份的事情估计是伊古尔登告诉他的。 “谢谢您。” 西奥纳勾了勾嘴角，眼里极快掠过一丝寂寥，“希望你的命运比你外公好。”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西奥纳挥手撤去光幕，拿出艾律雅带过来的另一份卷轴，这是七号哨所的百夫长波尔基斯让艾律雅拿来的任务信息。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艾律雅摇头。 “波尔基斯希望把今年新装备的铭文工作交给我们，你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艾律雅皱眉，她忽然想起来那个泰莫。 当时克鲁格家仆说泰莫正在跟百夫长见面，泰莫出来的时候却是自己一个人，百夫长根本没有相送，就算是和她道别的时候也没有帮他转圜，两个人看起来没多少私下交情。 “他原本在跟克鲁格家的泰莫谈这桩事情，但见到我之后改变主意，想让我接手。”她明白了，肯定地说道。 西奥纳听她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遍在哨所发生的事情，幸灾乐祸地嘿笑起来，“可悲的愚蠢的克鲁格，这真是祸不单行啊，他们几个月前刚刚输掉一笔大生意，这下连裤子也要卖掉了。” 艾律雅默然无语。 “……看来我接下这个任务，就能把他逼疯。” “没错，说不定你正好能用得上它。”他指的是那枚徽章。 艾律雅忽然有一种想抓住他的头发揍他一脸的冲动，这老家伙根本不在乎会给她找来什么麻烦，虽然在她心里克鲁格其实算不上多大的麻烦。 “别这么一脸没出息的样子了，”西奥纳却不以为然，“泰莫嚣张得过头，这半年没少打神庙的主意，你来为光明神分忧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克鲁格家的经济危机是您插手的吧。”艾律雅直截了当地说出怀疑。 “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西奥纳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岔开话题，“所以你也是，我只提醒，不管你打算做什么，都别撇下烂摊子让我给你收拾。” “假如因此害得我暴露身份呢？” “假如你那么没用，我会给你找个地方养到老死。” 艾律雅翻了个白眼。 联络器“啪嗒”一声掉落到地上，泰莫的手哆嗦不稳。 他脸色忽红忽白，脖颈青筋暴起，坐在客厅沙发上身体像僵硬了一样，一动不动。 波尔基斯刚刚联络他，取消了铭文装备那笔生意。 那笔他指望着靠来救急的生意啊！ 忒莱弥神庙，又是忒莱弥神庙，凭什么，那个卑劣的、虚伪的西奥纳！泰莫满心都被悲愤的诅咒占据，脑中不禁浮现几天来噩梦般徘徊不去的少女脸庞。 该死的平民。 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崽子，居心竟如此恶毒，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抢走的生意，“一个铭文修复还喂不饱你们的胃口吗？既然如此逼迫我，就别怪我……”泰莫眼神幽暗如渊，说不出地憎怨可怕。 客厅门外的走廊边忽然传来一阵娇声调笑，打断他的思路。 泰莫冰冷地转过视线，只见儿子卡伦正搂着一名侍女踏进厅门，看见他顿时愣了愣，下意识要松开手。 泰莫猛地暴起，抓起茶几上的杯子就狠狠朝那个侍女砸去，重重的“嘭”一声沉响，伴随侍女尖叫砸在她额头上，侍女被力道砸得仰摔倒地，杯子清脆摔碎在她身后。 卡伦惊愕，“父亲，您——” 他的话刚出口就被泰莫暴喝打断，“你去哪了！我让你干什么你还记得吗？！”他此刻愤怒地像一头发疯的野牛，眼睛赤红地吓人，卡伦被惊骇地后退了一步。 “我、我……”他支吾了两声才稍稍镇定，“我也没有办法，您让我接近那个女人，但我刚想接近就被她看穿了！我总不能让克鲁格的荣耀因此受损！” “看穿？你平时的手段呢？就只会用在这些没用的东西身上，一点正事派不上用场！” “父亲！您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可恶，她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辱骂我，我怎能再跟她来往，我被人看笑话无所谓，但我不能允许别人以此来取笑父亲您啊！” 卡伦说着激动起来，满脸委屈和决绝，“父亲，泽利诺比的学生又怎么样，那个老东西又不在这里，何况我看那贱人绝对不会把泽利诺比介绍给我们的！” “唉……”泰莫见儿子露出这样的情状，颓然叹了口气，重新跌坐回沙发，“我们克鲁格这下有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卡伦不以为然，眼珠一转，连忙踢了倒地的侍女一脚，见她丝毫没有动静后连忙走近泰莫身边，压低声音。 “父亲，不如我们这样……把那贱人弄出来，她才是个初级法术师，平时学铭文的时间都不够，我轻轻松松就能把她绑了，反正她身边不就只带了一个护卫，说不定还能逼问出泽利诺比的什么铭文心得。” 卡伦心里火热地简直迫不及待，他想绑人当然不只为了嘴上的目的，从没哪个女人敢拒绝他，他发誓要使出手段让她后悔到死。 泰莫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看得卡伦讪讪发毛，才吐出短短咒语，只见隔空一道风刃割向地上那侍女的脖颈，皮肉割裂的声音划过，侍女无声无息割断了喉管。血液喷溅她一身，和满头满脸的血染在一起说不出地凄惨。 “你太毛躁了。”泰莫训斥。 “是、父亲，我以后一定注意。”卡伦连连点头。 “……你说的这件事，要仔细计划，不能泄露给任何人知道……你随我来。”他又看了卡伦片刻，才站起身，袖袍下的手攥紧成拳。 卡伦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第三十二章 一楼任务管理处的人比上回要多些，艾律雅排了会队才轮到，她把两个任务卷轴先后递过去，“第一个是存档的，奖励已经领过，这一个是登记的。” “好的。”工作人员随手拆开，看了一眼就愣住，瞪大了眼珠子看向艾律雅结巴，“啊，你、你就是——” “不许叫！”艾律雅压低声音严厉地阻止他。 “是、是，”工作人员一时被镇住，原本差点站起来的身体重新坐回去，呼了口气，仍然试探地打量，“您……就是那位六星铭文师？” “嗯，快登记。” “是、是。”工作人员应声虫似的连连点头，大概因为心情激动显得手忙脚乱，一番处理后，把第二个卷轴恭恭敬敬双手捧着交还给艾律雅。 这位的到来这几天已经在整个神庙传遍了，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能见她一面，没想到今天会被自己碰到。 “谢谢。” “啊、不客气，”工作人员正神思不属，见艾律雅正要走，忽然一拍脑袋，“请您等等！” “还有什么事？”旁边有两个人已经好奇地转头朝她看，艾律雅催促。 “这里有几个任务，应该是跟您有关系的，请您看一看。”他边解释，边站起来往一处架子那儿跑。 很快他抱着好几份卷轴回来，旁边其他的工作人员看了眼柜子，又打量一眼艾律雅，恍然大悟地叫出来，“难道您就是那位六星铭文师大人？！” “……”被认出的艾律雅无奈地笑笑。 这下任务厅里的人先是迷惑、惊诧，紧跟着全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恭维。她的事情早就被上回当值的登记员大嘴巴传开了，面对身边热情的招呼和笑容，她不得不一一应对。大家都是神庙的同僚，总不好像对外人那样冷淡。 抱着卷轴的小登记员站在工作台后面，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艾律雅越过人群看见他连忙喊了一声，“你刚才说有什么事？”一边使了个眼色。 登记员还算机灵，立刻大声应她，“还请您过来看看这些任务，都是跟您有关的！” 艾律雅连忙向身旁的人点头笑笑，朝他走过去，“各位先忙吧，我看看任务就回去了，希望以后有机会合作。” 顿时又是一片友好笑语回应。晨曦城作为一个以战斗冒险为主的前线城市，本来铭文师就少，神庙内部虽然有几个铭文师，但都只是初级的，一般达到中级以上的人无不是以主要精力来专攻铭文，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长期留在这里？ 因此艾律雅的存在对神庙来说意味着极大的便利啊，更何况这位不骄不矜，自然能交好就交好。 登记员还有点愧疚，低声跟脱身出来的艾律雅解释，“这几个都是近日送来的中级铭文任务，报酬格外丰厚，我们神庙以前根本不会接到这类任务，任务发布人来的时候也提到了关于您的传言，我们都觉得这些任务是冲您来的。” 艾律雅一听哪还有不明白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拉拢嘛。 她翻了翻，一个给腕甲添加中级力量激发铭文的任务报酬竟然是冰精石，这么一枚冰精石都够再买一副铭文完备的腕甲了吧？ 还有给画框翻新防护铭文的，报酬是三级战技，有点意思，这是打探到她身边跟着利欧啊。 艾律雅看了看任务的详细内容，需要翻新防护的那副画居然是王室排行最小的公主帕澜朵·佩莱·雅荻兰的作品。 这位帕澜朵公主被誉为大陆第一绘画天才，雅荻兰第一美人，艺术女神的化身，她虽然年仅二十二岁，但作品已经广泛流传，仿品众多。而这幅既然说是她所作，那就一定是真品了。 艾律雅唇畔微勾，目光移到任务发布人落款，“法斯特·萨白森·迈尔。” 萨白森，莫非是洛菲夏埋在晨曦城的势力？以帕澜朵和洛菲夏兄妹亲密无间的关系而言，洛菲夏手下势力收藏帕澜朵的画作当然不是难事。 而对方是想用这幅画向她暗示背后有大势力支持吗？ 她不禁微笑起来，在心里默默地道了个谢。要是对方不主动跳出来，她还不知道洛菲夏的人藏在那里呢。 “这个人，你知道吗？”她问身旁的登记员。 “啊，这位迈尔先生，”登记员看了看，脸上露出敬容，“这位先生是迈尔子爵的远亲，不过他本身的实力很强，是一位七级战士，曾经单独击杀一头七级火焰角兽呢。”一般同等级情况下魔兽要比人类棘手很多，因此能单独击杀同级魔兽的战士，实力往往高出平均水平。 艾律雅点点头，“谢谢告知。”她翻看完任务一份也没取，而是只记下任务发布方的名字，“我再考虑考虑。”说完和周围人打了声招呼离开神庙。 回去后，她直接找到阿妮塔，把那些人的名字说了一遍，“你知道他们的详细情况吗？” “知道一些，”阿妮塔听完心里暗暗高兴，艾律雅一定是出于信任才会问自己，她当即恨不得言无不尽，“迈尔是贵族出身的七级战士，而且是戈特商行的老板，戈特商行在城内算二流商行，一流的有三家，西兰的蓝塔商行、培恩克勒的比弗商行、巴岱斯的龙爪堇商行。不过听说迈尔和不少大贵族都有来往，在我们这种普通人眼里算是位大人物了！” “另外那位赞德先生是本地锻造公会的副会长之一，他是平民出身的七星锻造师，似乎也是六级战士，我曾经有幸见过一次，赞德先生很和蔼，传闻他经常指导其余的低级锻造师，在公会内非常受欢迎。” 阿妮塔久居晨曦城，从底层混迹上来各种传闻都知道一二，当下把那几个任务发布方的身份说出大半，剩下两个不太清楚的也能猜得差不离。 艾律雅之前也听她解释过晨曦城的几方势力，以行政官代表的王*团为首，有七神庙，五公会，三商行和三支顶尖战力的雇佣小队。 而发来任务的就有墨尼亚那神庙、锻造公会、镶嵌公会、戈特商行和埃基拉森家的金顶商行。 其中墨尼亚那神庙和忒莱弥神庙关系不错，镶嵌公会因为镶嵌师大多是锻造师兼职的缘故，向来紧跟锻造公会的脚步。 至于金顶商行来凑热闹，毫无疑问是西奥纳长老抱着自己人不用白不用的心思。 有赚头干嘛不做呢？艾律雅弄明白后干脆决定这几个任务全接了。 皮克帮她找的房子也看好了三处，花了半个上午，她最后选中跟肯恩家同区、位置更边缘的一幢别墅。 这幢小别墅并不临街，周围邻居少，还有个被绿树浓荫裹住的小院子，树荫一直遮蔽到二楼窗户旁，很符合她清静的要求，租金也不太贵，一整年才四十金币。 还有一些需要买的日用品，她仍旧请阿妮塔和利欧一同去市场采购，不过阿妮塔答应后看向她欲言又止。 “有事痛快说吧。”艾律雅说。 “呃，我有一个请求……”阿妮塔第一次显得不好意思起来，“我想麻烦您帮我和皮克配一点药剂，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可以啊。”艾律雅欣然允诺，她打量这两人，“皮克是五级战士是吧，五级淬炼身体和六级晋阶的药剂我都可以配，阿妮塔你呢，需要什么？” “真谢谢您！我想要有昏睡效果和治疗效果的药剂。”阿妮塔非常高兴。 “举手之劳不必谢，你们也帮了我不少忙，唔，”艾律雅沉吟一下，念头稍转，“我知道一种效果更好的五级淬炼药剂，不过需要紫树灯。” “紫树灯？”阿妮塔和皮克对视一眼，这种紫血树的特殊果实因为用途很少，所以几乎没有人卖，要买的话还不如自己去采集。 “等采购完我们直接去紫树林。”皮克对阿妮塔说。 “好。” “要去紫树林的话，你们不如顺便采一点暮语花和伴生的窣草回来，昏睡药剂能用得到，也省得再买。”艾律雅补充道。 “暮语花？好，好的！”阿妮塔一听眼睛亮了，要用到暮语花的话，至少是强效昏睡药剂，比她预期的中级药剂效果好多了，当即迫不及待点头。 艾律雅心里也很满意，她其实一方面打着把这两人支开的主意——为了应对泰莫可能的出手。 三个人一起去了市场，她也没闲着，而是花了一下午时间把那五个任务全做了，顺便在各势力面前露了下脸。 戈特商行是法斯特亲自接待她，看得出来对她很感兴趣，全程都在暗示他们背后和不少贵族保持着良好关系，最后又邀请她参加次日的晚宴，被艾律雅以忙于任务的理由婉拒了。 法斯特不愧是商人，面对拒绝不动声色，甚至不减热情地亲自把她送出门。 回去时，利欧他们正在热火朝天地收拾，院子里几个伙计来回忙碌，阿妮塔扯着嗓子指挥，“这里，放在这里，小心点别碰坏了！” 艾律雅笑笑，随便她摆弄去了，只把利欧叫到一边。 “你明天留在家，我自己出城。” “为什么？”利欧吃惊不解，“你一个人太冒险了！” “没事，我有计划，带着你太妨碍了。”艾律雅摇头。 “……”被嫌弃的利欧一时语噎，但还是梗着反对，“不行，我不能同意你把自己置于危险中，说不定那个卡伦还要找你麻烦！” “我就是等他们来找我麻烦才不带你，”艾律雅不得不低声解释，“我有办法对付他们，西奥纳给我隐匿徽章，但只能一个人使用，你明白吗？” 利欧死死皱着眉头不说话。 “好了，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艾律雅拍拍他的肩头，“一解决他们我就会回来，说实话，我比你能打多了。” “可——” 艾律雅打断他，“对了，还有这个！”她拿出从戈特商行得到的三级战技，“给你，好好锻炼啊兄弟。” 利欧接过来，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焦急，一时竟无言以对，默然地跟在她身后朝客厅走去。 走了两步却见艾律雅猛然停住，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听着，你明天要是敢偷偷跟着我，坏了我的好事，你等着瞧！” “……呃。”利欧被迫打消心里刚冒出来的那点念头。 第二天，艾律雅在利欧不满、担忧、像痛彻心扉的慈母一样的眼神中，独自出城。她没有沿着冒险者常抄的近路直奔7号哨所方向，而是选择另一条绕了半圈的道路。 这条路遭遇魔兽的可能性比较小，看上去很符合一个胆小的初级法术师会做出的选择。 但事实上艾律雅选择这条路，除了营造表面的假象之外，还因为这条路刚好绕过那段崖底河流附近。 第三十三章 雾霭浸着清晨的森林，把晨曦晕染成迷蒙的金色烟纱，笼罩城外大片山谷。小路两侧的树林里，散落的树影被阳光细碎点缀，鸟鸣啁啾，风景清新可喜。 独自一人手执法杖走在路上的艾律雅，仿佛被清晨的朝气感染，脸上带着微笑，看起来十分放松，视线偶尔扫过树林阴影时也毫无异色。 “咦？”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路边灌木的根处，忽然顿住，连忙快步走过去，惊讶地自语，“好像是影藤？” “竟然真的是！”她俯身去查看，顿时大喜失声，“没想到能在这里发现影藤！” 影藤虽然是一种中级药草，但价格比其他的同级材料都贵上不少，也更稀罕。因为它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有些苛刻，喜夕阳而畏朝阳，喜近水处而不喜阴暗潮湿。乍一眼看上去，这一株就像是受益于旁边灌木机缘巧合的遮蔽，才能生长出来的。 艾律雅毫不迟疑，动手采集后收进储物工具内，仿佛根本没有察觉这株影藤周围还没消退彻底的土系元素波动。 但她心下已经暗暗提起神，表面上顾盼周围一圈，似乎犹豫要不要停下来在附近找找有没有其它的。而她极为敏锐的精神力已经捕捉到左侧树林的阴影后，隐藏在微风窸窣中的两道浅浅呼吸。 心里冷笑一声，她假装仔细搜寻地朝树林内走去。 这个用影藤引诱的方法明显是仓促间布置的。土系元素让她联想起卡伦，卡伦自身就是一个主攻土系的三级法术师。 艾律雅推断那对父子要是想下手，八成会自己亲来，他们忌惮泽利诺比和神庙的势力，必定不会留下任何走漏消息的可能。 假如真的是那对父子，那大家只好不死不休了。艾律雅眼神冷锐。 她的身影渐渐被树丛隐没，远离小道走进林地的深处。 路变得难走，胳膊粗的藤茎斜七竖八横亘脚下，覆盖着密密青苔和杂乱细叶的地面毫无路径，她弯下腰用力拽断一根绊住脚的细蔓。 崩断声响起的同时，一阵风声呼地从旁猛烈卷出——一团青色的影子疾扑并朝她袭来。 艾律雅顺势向旁边一滚，躲过后弯腰蹲伏，和青影对峙。 这条青影是一头魔斑豹，豹子金色的眼瞳带着捕猎的冷静盯向艾律雅，再次做出攻击姿势。 艾律雅一眼就注意到它额头的那个墨色符纹，那是魔兽主仆契约符号！ 她暗暗后退一步，在精神力辅助下，余光已经发现了魔斑豹后面潜伏的两个人影。“还算沉得住气，到现在还不出来。”她心里暗想。 魔斑豹再次扑来，她眼疾手快单臂撑地，翻身连踏跃到树上，口中快速念出咒语。 四周的枝条藤蔓顿时如蛇扭动束缚，朝魔斑豹困缚而去。魔斑豹咆哮着爪子用力撕扯，藤蔓哪里经得住它的力量，几下就被撕断。 艾律雅趁机逃开，尽管魔斑豹紧追不舍，但每次眼看要抓住时，总被她险之又险地逃出生天。 一追一逃在丛林里施展开，艾律雅一脸惊魂，喘息急促，不时回头释放一个初级法术给魔斑豹制造障碍。三次、四次，她忽然露出惊惶绝望的表情，不死心地念出一句咒语，却没有丝毫法术波动传出。 魔斑豹的利爪扑近到眼前，闪着寒光，她形容仓促地胡乱拔剑一挡，利刃却看似巧合实则精妙地在魔斑豹爪下一转，从肉垫侧削出深深一道血口，魔斑豹当即发出痛怒咆哮！ 艾律雅趁机剑光流转，旋腕反手捅向魔斑豹腹部，魔斑豹刹那侧跃却闪避不及，被剑狠狠拉伤左前腿，顿时站立不稳地晃动两下。 这只被结契驯养的魔斑豹虽然也达到四级，但明显战斗经验不足，实力比起艾律雅和加涅弥同行时遇到的那只，差了一大截。 艾律雅也一副气喘不定的样子，拄着剑对峙，同时与它缓缓拉开距离。 她的精神力提高警戒，就是现在，她知道——只见魔斑豹忽然不顾伤势再度亮出利爪向她抓来，她挺身扬剑，刺向这畜生，果然耳畔顿时响起破空声，她的精神力也瞬间捕捉到元素波动。 方向是斜前，艾律雅用剑的手忽然一翻，狭窄剑柄紧贴着魔斑豹的爪刃用力勾住并借力向前，那道眨眼间从斜前方袭来的青色风刃，刮着她的上臂削出一道不深的伤口，血顿时顺着手臂滴落下来。 而她的剑尖也顺势刺入魔斑豹腿下，剖开长长一道血肉。 艾律雅踉跄后退几步站稳，朝前方怒笑嘲讽，“泰莫，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偷袭者！” 骂完她并不停留，握着剑紧接就撤，魔斑豹悲愤地吼叫起来，但因为艾律雅故意伤在它腿部，它此时已经站立不支。 眼看着艾律雅的背影要消失在视线里，一颗巨树的背后突然站出来两个人影，果然是泰莫和卡伦父子。 “父亲，她猜出是我们了！”卡伦一脸难掩紧张。 “她受伤又没有法力，跑不了！”泰莫眼神阴沉，可惜地看了魔斑豹一眼，抬手用风刃割断它的喉咙，魔斑豹眼里最后流露出一抹对生的眷恋，随即它额头的契约符号开始消散。 泰莫本想用魔斑豹制造出艾律雅死于兽袭的假象，却没料到她这么死撑，既然现在魔斑豹行动不便成为累赘，他就不得不舍弃，总而言之，不能留下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线索。 “追。”他杀死自己的契约魔兽后沉声说了一个字，头也不回地朝艾律雅逃走的方向追去。 就像他预料的那样，艾律雅受了伤，时间紧迫，在这种丛林内根本无法及时抹除痕迹。一路上断枝折叶、足痕血迹简直像路标指引着他们，直到树木忽然变得略微稀疏，眼前豁然一亮，正是一片断崖，前方无路。 泰莫绷着脸走到断崖前，目光朝下看去，下面是一条河流，他很快发现几滴新鲜血迹沾在崖壁上。 “父亲，你看！”卡伦忽然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的河边。 只见河边被灌木掩盖的阴影处，聚集着一群黑色鱼影，从周围还有一些别的鱼在游过去，水面扑腾，荡起圈圈涟漪。 泰莫心头一松，不由冷笑出声，“哼！”果然是个只会刻铭文的蠢货，以为藏到水下就能躲过去了？却没想到鲜血把周围的鱼群都吸引来，反而欲盖弥彰。 但出乎两人预料，他们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艾律雅浮出水面，当即对视一眼。 泰莫谨慎地在前面先下去，探索片刻后，竟意外发现了一个洞口，不由吃惊，“那小畜生一定是躲进去了，进去看看！” 前后游进去片刻，很快重新站上地面，“父亲，这里又有血迹。”卡伦用出一个初级照明术，近两米高的宽敞洞穴内立刻亮如白昼，他扫视周围，在靠近洞壁的下方发现一小滩混着血迹的湿痕。 泰莫取出一个炼金灯提在手里，卡伦见状取消照明术，父子两人借着灯光打量这洞穴，一边朝前走，没过片刻听到前面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是那个贱人！”卡伦当即喜怒交加地喝道。 他的声音在洞穴内空旷回荡开，而前面的动静一下子变得明显，像是有人匆忙跑开。 泰莫狠狠瞪了他一眼，加快速度朝前追去，卡伦紧紧跟在他身后，表情快意又迫不及待，被摇晃光影映照地十分狰狞。 灯光照亮前面大片的洞穴内部，光线的边缘忽然一个人影闪过，泰莫精神一震，却发现那个人影竟然在石壁上一闪而没。他心头忽跳，加紧朝前方赶去，前面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 石壁有问题！他心“怦怦”跳起来。 他连忙走到眼睁睁看着艾律雅身影没入的地方，犹豫一瞬，伸手试探石壁，触手是冰凉粗糙的感觉。心下一动，将法力浮现出来，只见这一下子，他的手竟毫无阻碍地没入到石壁之中，就仿佛前面其实是空气一样。 泰莫忽惊忽喜，只觉得口干舌燥。 卡伦已经赶来，看见刚才那一幕失色地问，“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大人物的手笔啊！”泰莫仿佛回答他又仿佛出神自语。 卡伦眼见着父亲怔愣发呆，连忙提醒，“我们快追啊，那小贱人要跑了！”他并不能明白这个隐蔽入口代表的意义，但泰莫心里十分清楚，能大费周章弄出这样以假乱真的入口，里面必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失之桑榆，得之东隅啊，还是这么大的惊喜，泰莫胸中涌出一股想要长笑的*，他勉强压下，也不理儿子，而是迟疑，“贸然进去，里面说不定有陷阱。” “那小贱人肯定早就知道这个地方，里面能有什么陷阱？”卡伦不以为然，“父亲，还是进去吧，她那点实力，您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 “对！对，的确。”泰莫心情起伏，连连点头，只觉得刚才的担忧是魔怔了，既然一个初级都敢进，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谅她也做不出什么手脚，好在被儿子一言点醒。 当即也不再犹豫，泰莫法力涌动，穿壁而入。 眼前陡然一黑后很快再度被炼金灯照亮，眼前再度出现的通道明显狭窄很多，他没有急着往前追赶，而是提灯照了照石壁入口。 果然石壁内部刻着许多符纹，这些符纹并不是铭文，也不是法阵，泰莫正要收回视线却脑中灵光一闪，仔细打量起来。卡伦见父亲又入神了，满脸焦急也不敢出言催促。 按捺等待片刻，泰莫忽然失声叫道，“布阿迪勒！这像不像是布阿迪勒的魔符！” “布阿迪勒？”卡伦疑惑接口。 “你不知道？”泰莫诧异转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他，“布阿迪勒就是十年前魔灵屠村事件的□□，那个自然之神的祭司！” “啊，我想起来了，”卡伦讪讪地补救，“我知道他，传说他堕落成邪术师，沉迷于*实验研究，最后被魔灵杀死了，是吧？” “不，他没死，而是失踪了。”泰莫的声音含着压不住的激动，“我猜这里就是他的试验所，你看这魔符，不，你没见过，只有很少人见过当年布阿迪勒的手迹……” 他眼睛发光地回头，“当初魔灵事发突然，他仓促逃走，这里面一定还有他遗留下来的东西！” “可……父亲，他要是没死，会不会回来？” “不可能！”泰莫斩钉截铁，“当初大战时他被上一任光明祭司打入神记，光系跟黑暗系像死对头，他一旦出现在晨曦城感应范围内，就会被神庙发现，你说他怎么敢回来！” “原来如此！”卡伦恍然大喜，迫不及待，“那里面的东西都是我们的了！”话音未落，他脸色一变。 泰莫看出了他的意思，“放心吧，布阿迪勒的东西哪是那么好拿的，先去杀了那只小老鼠，把里面查探清楚，再作打算。”到时候要不要通知家族，还得另作计较。 并且他一进来没有看到艾律雅的人影，就料想她已经逃远，不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殊不知，艾律雅启动了隐匿徽章，一直静静站在他们前面几米处。 第三十四章 艾律雅的心在窒闷的昏暗中“怦怦”直跳。 她听见了泰莫父子俩的对话，布阿迪勒这个名字她知道，不过不是在晨曦城，而是在十年后的恶魔战争中，那时布阿迪勒已经是恶魔阵内独领一军的大邪术师，带领恶魔军犯下骇人听闻的罪行，实力卓绝又残忍狡猾，非常难对付。 最后是洛菲夏付出很大代价正面击杀了他，这件事也让洛菲夏在国内的声望骤攀至顶，从此再无人能撄其锋。 但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泰莫正提灯朝前面走来，跟在他身后的卡伦表情亢奋，眼神沉浸在幻想之中，这父子俩此时都被巨大的惊喜刺激得有些神思不属，根本没注意到那层隐蔽的结界。 他们进来了，艾律雅轻轻后退，趁着隐匿术的效果还能坚持，加快速度朝通道深处走去。 迎面出现两只三级狼蝠，她屏息贴近石壁缓缓移动，果然，这三级狼蝠对她毫无察觉。绕过去后，她就快步向前走到通道拐角处，静静等待。 不出片刻，灯光映亮了十几米外原本昏暗的石壁，两只狼蝠当即受刺激地发出尖叫，振翅俯冲过去，下一秒卡伦的咒骂和法术吟唱声音就同时传来。 正如她计划的一样。艾律雅从容不迫地靠近，在战斗法术波动的掩护下悄悄把一个定时激活的法术陷阱藏在石壁角落。 激发隐匿术很耗费精神力，以她现在的水平只能坚持二十分钟，现在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她不去管那两个人的战斗情况，而是继续深入，因为之前被清理过，此时通道前段的魔兽零零落落，显得很稀少，两百米内她只发现了三只三级金线蛛、两只四级狼蝠。 还差一点，她无声无息地走过一个岔道，突然瞥见黑暗中发亮的两点红光，连忙敛轻呼吸，同时心里一喜——五级鞭尾蝾螈，这就足够了！ 她只用余光瞥着蝾螈蜷伏起来仍有一码多长的影子，缓缓后退，在估算的蝾螈感知边缘放下一个法术陷阱，只见不远处岔道里的黑影脑袋突然抬起来，但片刻后它又重新伏下。 艾律雅故技重施在之前发现的魔兽附近也埋下陷阱，此时一个来回，泰莫父子已经结束战斗，快要靠近第一个陷阱了。艾律雅心内默默计算，三、二、一。 时间到，金线蛛前方的陷阱毫无预兆地被激发，动荡的元素波动一下子就吸引了三只金线蛛的注意力，这三只金线蛛顿时躁动，疾速向波动中心爬去。 另一边的泰莫刚刚隐约察觉到，还来不及反应，他旁边的第一个陷阱也恰在此时发动，因为通道狭窄，后退的路被卡伦堵了一半，他不得不向前急冲躲避，就这么无遮无拦地撞进金线蛛的攻击视野内。 这一系列变化，都在艾律雅的计算之中。 三个三级金线蛛并没有被泰莫放在眼里，他是主攻风系的四级法术师，马上就要晋升五级。刚刚干掉狼蝠，现在已经不耐烦出手，直接用了两个中级卷轴把金线蛛打残。 目光扫视前方，陷阱引爆让他料定艾律雅就藏在附近，尽管石壁被灯影映照得阴森晦暗，岔道内黑魆魆，难以看清，泰莫却并不以为然，笃定能把艾律雅逼出，语气残忍冷酷，“不错，一只老鼠也懂得给自己选个合适的坟墓，我当然会让你如愿。” “她已经无处可逃了，父亲，抓到她能不能先让我出出气？”卡伦眼珠直转，迫不及待地问。 “你？” 卡伦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保证，“父亲，放心，我不会让她有机会惹出麻烦……” 他话音未落，前方又是一声闷响，两声尖利刮耳的吱叫紧跟着就靠近过来，泰莫一瞬脸色青黑烦躁，他就是因为讨厌战斗才专注研究铭文！尽管有四级法术师实力，但实战经验根本没多少，否则一开始对付那两只三级狼蝠也不会花那么长时间。 而当尖叫的源头一出现在视野内，泰莫瞬间变色。 艾律雅根本不打算让他喘口气，接二连三的闷爆声连续传来，一个长黑影子已经出现在通道另一头，发现这里的动静，如箭般拉开一道残影冲来。 前两个陷阱的目的是消耗泰莫的法力并缠住他，后三个陷阱接力，径直将五级蝾螈引入战局，眨眼情势转变，泰莫父子陷入危机，来不及后悔，各种法术道具不顾一切扔出来。 四级狼蝠虽然不敢跟五级蝾螈抢夺猎物，但却仗着飞行优势伺机在一旁攻击面如土色的卡伦，正好堵住了父子的退路。 卡伦身上的法术道具很快消耗干净，他一个实力低下的三级怎么可能抵挡两个四级飞行魔兽，泰莫不得不时时顾着他，束手束脚，道具也消耗地极快，两只狼蝠受创反而凶性被激发。 法术道具绽放的光芒波动将狭窄通道映得幻彩流光，但卡伦一点也没有心情欣赏，他的心神被恐惧和懊悔占据，陷入一片惊惶混乱，耳边忽然猛响起泰莫的一声大吼，“你走！” 他懵然转身要冲，就被激起凶性的狼蝠迎面抓来，泰莫激发的中级防御罩已经摇摇欲坠，雪上加霜的是蝾螈的鞭尾此时也狠狠击中了泰莫，能量罩顿时出现蛛纹，卡伦仿佛亲耳听到了并不存在的清脆碎裂声，他膝盖软了—— 泰莫眼见他指望不上反而成了累赘，那两只狼蝠眈视不去，此时转身逃也不行，一来通道狭窄根本跑不过鞭尾蝾螈，二来要是放过艾律雅，他们就算出去也不会有好下场！ 只有拿出保命的底牌才有希望摆脱困境，泰莫双眼赤红，心里对艾律雅恨之入骨。 艾律雅潜伏在波及不到的地方，冷静计算时间，同时看着泰莫硬顶攻击，更换法杖，新法杖的顶端忽然光芒刺目，笼罩住蝾螈，光影中隐约有一个囚笼开始成形，这竟然是高级法术。 她不由提起心，正判断是否需要插手，鞭尾蝾螈一见囚笼却突然发狂，气势暴涨，尾刃不管不顾地削向泰莫。 泰莫战斗经验不足，下意识就要闪避，却让囚笼因此出现破绽，功亏一篑，事到危急他还算反应过来，一个高级风系法术银光缳毫不犹豫激发，让艾律雅暗暗点头，他果然藏着手段。 银光缳是高等级法术，既是范围攻击又威力击中，近距离内难以躲避，艾律雅眼睁睁看着蝾螈的身体被冷酷银光分割一道道密集伤口，血淌出一地。泰莫兴奋趁势就要了结它，咒语出声，却猝不及防这魔兽痛极反击，鞭尾数十颗毒刺，猛然暴射向父子二人！ 这又是战斗经验不足、临阵考虑不周的结果，泰莫魂飞胆裂，刚要躲却陡然意识到儿子就在自己身后。 他来不及犹豫，一回身把卡伦扑倒压在身下，后背“噗嗤”、“噗嗤”，只听连续不断的毒刺没入皮肉声响。 卡伦嘶声大叫，麻痹毒素在入体的瞬间就发挥强效，泰莫伏在他身上抽搐几下后就动弹不得，只能瞪大眼睛。这种危急关头，父子连心，卡伦竟然读懂了泰莫僵硬的眼神，爬起来用力捏碎他法杖顶端镶嵌的一颗硕大元素石。 只见顶端几根线条纹路乍然亮起，射出的光芒汇聚到半空中，以极快速度就凝聚出一只元素侍仆，这团光影一样的元素侍仆一出现就顺着卡伦嘶吼指示的方向，扑去阻拦狼蝠。 至此泰莫父子底牌尽出。 卡伦被恨血激荡也忘记了害怕，不管重伤难起的蝾螈，背起父亲就朝通道旁边跑去。然而跑了不过五步，地面突然蹿出圣光荆棘缠住他的双腿，他踉跄摔倒，眼瞳中映出一道利刃的寒光。 这道光极快，一闪而逝后，他茫然睁大眼睛，意识就泯入了永恒的黑暗。 伏在他背上的泰莫僵直的视线瞪着黑暗中突然走出的少女身影，他看见她举起剑，快地让他发不出声音、心脏来不及颤抖…… 元素侍仆忠实执行主人最后的命令，和两只同样受伤的狼蝠纠缠，毫未察觉主人已经先一步丧命了。 艾律雅也不管，快步走去一剑了结了五级蝾螈，才回来，蹲在两具父子尸体跟前，毫不客气地搜检。 因为忌惮这对父子可能留有的底牌，她才不得不借助洞穴魔兽之力将他们的手段消耗殆尽，实在有点可惜。比如最后这个元素侍仆，就是遇敌逃跑的好手段。低等元素侍仆无智慧无痛觉，会一直战斗到能量消散，泰莫的这个就是低等的，但也足以缠住两只四级魔兽，由此可见珍贵。 他们身上除了一点零散的金钱，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艾律雅随便搜检后就召唤出火球，将两人焚尸灭迹。 最后等待元素侍仆能量消散，处理了只剩一口气的狼蝠，又收拾完这片狼藉后，她回到结界外，冥想恢复精神力。这段时间以来随着身体素质的提升，她能够调动的精神力也增长到五级法术师水准。 泰莫所说的布阿迪勒的试验所，让她非常意动，趁着有了隐匿徽章，她想进去探一探。 石壁入口内侧的魔符她原来并没有在意，但听到泰莫所说之后，她再仔细查看，竟有一种隐隐的感觉。 这种感觉直指半个月前，暮语山坡黄昏时分那一场阿尔戈斯的神秘祭礼。 第三十五章 布阿迪勒是否出身晨曦城，艾律雅并不清楚，但既然这里是他的巢穴，那么按照时间推算，十年前他是自然之神伊蒂涅的祭司，担当伊蒂涅神庙一城主祭司的大多是高级法术师，因此布阿迪勒当时至少有七级法术实力。 而十年后恶魔战争爆发时，他已经堕落成黑暗大邪术师，八级再往上就是*术师，邪术师是法术师的一种。由此，布阿迪勒现在的实力很可能就是八级，和那个神秘祭礼上的黑暗祭司等级相同。 艾律雅并没有考虑加涅弥误判的可能，加涅弥的严谨值得信赖。 越往深处，空气潮湿窒闷，通道内黑暗不见五指，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对于一个高级法术师来说，不需要光源也能做到黑暗视物，但一个初级法术师、二级战士还远远做不到如此，好在艾律雅提前考虑到隐匿时无法照明的情况，在出城前就用了夜视药剂。 中级夜视药剂足够支撑半天时间，她为防万一还谨慎地配了两份。 透过夜视药剂的视野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远处模糊不清，而近处光线暗弱，石壁的轮廓显得格外深重，粗糙表面上的黑影分不清是凹凸，还是静静潜伏的什么——她尽量小心翼翼地避开，这弯弯曲曲的深处，已经是阿妮塔他们也没有进来过的地方了。 石壁和角落旁，生长着不少幽火菇以及其他喜欢阴暗潮湿的植物，黑暗能量弥漫，若有若无地增多，但魔兽的数目越往里竟越少，不过实力更强。艾律雅敛容屏气地前进，很快她看到一条六级独角岩蚺，懒洋洋地伏在角落，她走近到两码内才看清，险险停住脚。 好在独角岩蚺毫无察觉，艾律雅极力放轻动静走过去，岩蚺动了动眼睛就再度阖上。 走到十码开外后，她松了口气，心里却有种感觉，这岩蚺过于惫懒，显得无精打采的。 很快又一只六级鞭尾蝾螈印证了她的感觉，这只蝾螈本应该卷曲高昂的尾部，此时却违背习性随意地软耷在地面上。 通道内一片不见天日的死寂，深处的生灵都像在麻木地等待死亡。也难怪，被囚禁在这狭窄山洞里，就算是魔兽也会日渐虚弱下去。 眼前终于出现一点亮光。 一开始是迷蒙的、仿佛久视黑影的幻觉，越走近越明显，光线青蒙蒙亮度不强——是嵌在石壁上的夜光石。 到了。她脚步落得更沉稳谨慎。 夜光石的昏弱青光铺展在眼前，艾律雅一眼就看到前方通道上不时散落的白骨。她顿了顿，立刻回头一看，来路上那些裹在黑暗里的影子虽然模糊不清，此刻也显得可疑起来。 大半完整的兽类骨架或是倒在通道侧，或是被踩散成一摊。走近后发现，骨架附近还有一些难以腐烂的鳞片、毛发，这些兽类死去多年。 仔细查看骨骼后，艾律雅更加肯定布阿迪勒待在这洞穴时是七级的判断，这些遗骨里，她没有发现任何一头高于六级。 从有夜光石照明开始，前面的景象很快变得不一样，通道两边不再是石壁，而是被凿出的偌大牢笼。牢笼外侧有坚固的结界法阵，栏杆上还刻着隔绝元素的铭文。 透过栏杆能看见牢笼内的地面几乎被白骨遮住，这些白骨大部分像遭受了愤怒的摧残被拍得稀烂，只有两三具最庞大、位于最上面的还保持完整。 艾律雅并不觉得吃惊，这在她意料之中。 注视这些白骨，她就仿佛看到了得不到食物供给又被隔绝元素能量后，这些困兽从被*驱驰互相厮杀到疯狂继而绝望死去的场面。但从这里，空气中仿佛仍然弥漫腐烂发霉的味道，黑暗能量变得明显，令她感到颇不舒服。 牢笼一共有十二个，其中一个不知为什么破了，里面尸骨最少，也许外面通道里的魔兽不少就是从这个牢笼中逃出的。牢笼外虽然一样没有食物，但至少可以获得元素能量，让他们苟延残喘到现在。 又一段石壁路后，前方开始出现明显结界更牢固的小型囚笼，这些囚笼里的兽骨不再是正常模样，或多或少有些异变之处，并且骨骼发黑，表面犹如被腐蚀，粗糙不平。这是被黑暗力量侵蚀的堕化魔兽尸骨。 艾律雅此时不得不停下脚步，她仔细感应周围没有丝毫动静后解除隐匿术，原地以最快速度冥想恢复。 恢复了近半，她就重新激发隐匿徽章。曾经肯恩遇到的那条七级黑暗棘鳞蛇告诫她不能掉以轻心。 周围环境一丝不差地被清晰投映在感知中，松动的碎石、行走的摩擦和任何变数都必须计算在内，落脚如灵猫，不发出一点声响。 绕过一个拐角，她险些倒抽冷气，只见毫无预兆地，视线一下子仿佛落进深渊。 眼前骤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只有光秃秃的石阶螺旋向下，站在边缘俯瞰，只见下方极深的黑暗底部，仿佛有某种邪恶意志在粘稠涌动。这里的黑暗气息非常浓郁。 打量周围，延伸向下的石阶外侧没有缓冲也没有护栏，让人一个站立不稳就会跌落下去，而内侧石壁粗糙不平，被夜光石幽光衬得清濛阴森，仔细看去，每隔开一段距离的夜光石旁，都有一扇无门的石壁洞口。 她手握住剑柄，朝最近的洞口走去。 洞内没有活着的东西。 里面是一间石室模样，一小半面积被分隔成两个囚笼，囚笼空荡荡，此外仅有一张石桌和挂在墙壁上的架子，架子上有些瓶瓶罐罐，桌角放着一个笔记本。 她站在门口看了看，走进去拿起笔记本，翻了一眼发现是实验记录就收进储物工具内，继续向下。同时心神稍定。看来十年过去，该死的都死得差不多了，这里面作为私人隐秘研究地点，危险性不大。 从室内的摆设来看，当年布阿迪勒逃走仓皇，也没来得及回来布置。 第二间石室内一模一样，也有个笔记本，第三间石室的囚笼里是碎裂的尸骨，艾律雅盯了片刻，从半边破碎的头颅来看很像魔灵。 第四间石室稍微完整的骨架确定了她的猜测，那确实曾经是魔灵，但被实验改造后变成了怪物，魔灵通常很美，外表极似人类，绝没有鞭状尾部和丑陋的背刺。 第五间石室的囚笼两个都破碎了，让艾律雅心头一紧，石室内地面上散落一些黑色鳞片，很像棘鳞蛇的，她目光一扫，紧跟着发现地上还有一撮撮细毛发，石桌脚下和靠近门边的位置有一小截一小截被腐蚀的骨头，上面沾着凝结成块的黑色物体。 也许是棘鳞蛇意外逃出后又打破隔壁囚笼把邻居吃了，骨头和粪便一起排出来。 好在直到底部一共五十间石室，除了这两个就只有一个囚笼破碎，而走出没多远，艾律雅就在石阶上见到那具逃出囚笼的堕化魔兽尸体。 留在囚笼内的尸骨形形□□，大多是魔灵和魔兽，也出现了几具属于人类的白骨，能看得出生前遭受过残忍对待。 饶是以艾律雅的坚定心智，一路走过来也看得怒从心生，勃然变色。 最后一个石室是面积最大的，布置更完备，墙壁上镶嵌着精致的炼金灯，她伸手拉了一下，“啪”地一声，居然还能用，灯光将室内照得通明，一览无余。 这儿的桌椅更宽，囚笼规格也明显最高。艾律雅看了看，里面脸朝墙跪蜷着一具魔灵的尸体，令她意外的是，这具尸体露出的皮肤虽然形如干尸，却尚未腐烂，连身上的衣服也只蒙了厚厚的灰尘，完好无损。那身衣服和头饰表明这个魔灵在部落内地位很高。 她摇摇头，压住心内的愤怒，直接解除隐匿术，伸手拿起桌子上的笔记本，一页页看起来。 翻第一本的时候没怎么在意。但此刻越看，她越发心惊，一股寒意从脊后急剧攀升，震颤灵魂的刺痛和悸动一下子贯入四肢百骸。 匆匆两页翻过去，她连忙把收进储物扣饰内的所有笔记本都倒了出来，蹲在地上一本本翻起来。 这一本本，记录了布阿迪勒在这个地下洞穴内五年多的实验内容。 艾律雅的脸色从惊异到愤怒，从激动到复杂，从平稳到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全副心神都沉入记录中，忘记了时间。 不知不觉，夜视药剂的效果已经消退，她才察觉，回过神揉了揉眼睛，表情十分凝重。 布阿迪勒在法术锻炼上资质一般，但他是个理论天才。 从这些记录里就能还原出他的研究变化。 艾律雅干脆坐到地上一本本整理，那条黑暗棘鳞蛇果然是实验品，不过实验记录里它只有六级，看来是不知怎么突破到七级才打碎囚笼，逃到了通道入口处。 据记录，黑蛇是早期试验最成功的成品，布阿迪勒从冥想锻炼得到的法力中，成功分离出一种神秘能量。 他在笔记中狂热地把这种能量称之为“神恩”，并且宣言，“为什么信徒们比非信徒晋阶更快？这就是解释！” “神恩”这个词来源于布阿迪勒对魔灵族的研究，魔灵是自然之神伊蒂涅创造的种族，繁衍和实力都维系于伊蒂涅，因此神恩在他们身上表现地更为明显。身为伊蒂涅的祭司，布阿迪勒很了解这一点。 艾律雅翻出一本厚厚的实验心得笔记上写着，最初布阿迪勒只是想弄明白神恩的本质。为什么信徒冥想时能得到这种和基础元素本同末异的神秘能量？这种能量有没有其它的作用？ 但在研究能量区别的过程中，他搜寻到更多资料，随着未知增多，野心开始膨胀。 早在这实验记录的五年之前，他已经开始下手捕获魔灵做实验，从笔记中的字里行间能感受到，布阿迪勒的思维冷静严密，没有表现出分毫怜悯之心。 大量的实验包括能量同种族植入、同种族异信仰植入、异种族植入，等等。但实验真正成功的只有能量分离铭文和能量融合法，艾律雅仔细把这两个研究成果记在心里。 异种族植入完全行不通，促使布阿迪勒把目光转向黑暗生物。 无论是人，魔灵，还是魔兽，都能被黑暗力量侵蚀堕化，在布阿迪勒眼里，黑暗力量就是最接近神力的层次，传说它直接来源于魔神。他渴望通过研究黑暗力量和神恩力量的区别来取得突破性进展。 布阿迪勒开始大量查阅相关的资料，一次意外收获，让他的目光注意到伊蒂涅神庙资料中尘封的一桩记载——关于大魔灵西朵毕和晨曦城的法师英雄墨弗斯班这一对悲剧恋人。 西朵毕生活的战争时代，魔灵的势力还很强大，当时晨曦城附近大片森林都是魔灵的领地，这片地区被称为魔灵之森。西朵毕就是魔灵之森的领袖，而墨弗斯班则是黑暗时代人类王者安伽提王的直系后裔。 记载里提到一桩秘闻。 墨弗斯班以安伽提王后裔的身份，一直在暗中进行着对阿尔戈斯的祭祀，西朵毕也参与其中，并且亲自为祭祀写下颂诗。 西朵毕被墨弗斯班杀死后有传言称，这首诗里隐藏了安伽提王的宝藏。但多年来，从没有人能解析出这个不知真假的秘密。 布阿迪勒把这首颂诗写在笔记中。 永不休息的守卫者/在太阳之下的山上站立/贯穿人的经脉那冰冷的时间/被你们的渴望召唤而来/……接近，命运划定的界限。 艾律雅一看见这熟悉的字句，心脏不由跳漏一拍。 这首神秘的颂诗，竟会是西朵毕所作？ 据说墨弗斯班和西朵毕当年避开战争，一直在进行着某种隐秘研究。而秘闻让阿尔戈斯传说一下子进入布阿迪勒的视线。 布阿迪勒为研究陷入偏狂，精神近乎入魔，他狂热地相信阿尔戈斯是人类拥有神性的原点，这种神性让人拥有无限可能，沟通这一点神性就是能量转化、提升本质的关键所在。 因此在开辟这个秘密研究洞穴研究黑暗力量的同时，他想尽办法打探阿尔戈斯神秘祭礼的消息，在洞穴研究的第三年成功加入。 布阿迪勒在笔记中断言，神秘祭礼可以借助群体狂热信仰来唤起隐藏的神性。所谓祭礼在他的眼里就是一场为他铺设好条件的大型试验。 艾律雅一下子想起了暮语山坡祭坛上，黑暗能量凝结的阿尔戈斯“神体”。她发自内心地泛起寒意。 拿起最后一本笔记翻开，布阿迪勒在里面记录了自己利用自然祭司身份，诱捕一支前来朝拜的魔灵队伍的事情。队伍中包括一位魔灵部落大长老，布阿迪勒在普通魔灵的研究中得不到更多信息，他想向更高等级的魔灵出手。 但笔记只写到严密关押，后面就没有实验记录了，戛然而止。 艾律雅看看这篇的时间，是十年前。 也许这位大长老就是引起魔灵部落暴动的原因，而布阿迪勒因此仓皇窜逃，他的巢穴却没有被发现。 她回头又看了看囚笼里跪蜷的干瘪尸体，仔细打量，果然在死去的老魔灵手腕、脚腕上发现刻着禁法铭文的金属环。魔灵只能学习自然法术，没有战士。被封禁法术能力后，就算是长老也会变得和普通人一样毫无反抗能力。 艾律雅的目光隐含一丝悲悯，魔灵长老的凄凉死状触动她上一世的记忆，恶魔战争神殿遭难，不知多少光明神的祭司长老也曾死得这样尊严沦落。 他们死后的尸身还要被恶魔践踏，但至少此刻，她有能力把这位长老简单安葬。 囚笼上的结界铭文与其说是铭文，倒不如说是布阿迪勒改造过的“魔符”，他确实是个铭文天才，就天赋来讲甚至超过泽利诺比大师。 在诸多笔记中，布阿迪勒详细记述了自己从实验进展推导魔符的过程和心得，艾律雅此时找出来又仔细读了一遍，以她将入七星的铭文水平领悟，收获颇丰。换了一个角度看，很多地方都生出新的感悟，只觉心中豁然开朗，脑海一清，仿佛进入到另一番境界。 她有一种感觉，现在让她直接配置标准七星药剂也毫无难度。 结界铭文虽然超过七星甚至八星水准，但布阿迪勒的笔记里有这个结界的详细推导过程，艾律雅耗费片刻就逆推出破解方法。以她的精神力掌控施展起来虽然有些难度，但咬牙也能坚持。 淡淡的白芒从她手上出现，向囚笼栏杆靠近…… 一刻钟后，大颗汗珠滚落颊侧，她面色苍白，眼中充血，而圣洁的光系能量组成特殊规律的结构，正不断侵蚀结界魔符。 随着一个符文被彻底消解，结界上浮现的黑色纹路陡然崩散开，暗光波动几下，顿时消弭于无形。 结界破解，艾律雅抽出长剑，剑刃覆盖淡淡橙芒，削向囚笼门锁。火花迸溅，锁链被砍出缺口，又连续几下后才断裂，她剑尖一挑，门沉缓地打开。 此时，还来不及有下一步动作，石室内突然响起一声苍老的叹息。 艾律雅悚然一惊，握住剑，心弦紧绷，戒备地望过去。 那声叹息，确实是囚笼里毫无生命气息的老魔灵发出的。 第三十六章 “光明神的使者，感谢你的好意，布阿迪勒那个恶魔已经死了吗？”声音颤颤巍巍，像蒙着一层厚重的尘土。 “没有。”艾律雅指节仍然扣在剑柄上，眉尖微微抖动。 老魔灵纹丝未动，靠在那里和一具腐朽的木雕、石头无异。但空气中声音再次回荡。 “我沉睡了很久，他走了吗？” “他不会再回来了。” “那么不管你是怎么来到这里，”声音松了口气，变得稍显急促，“假如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可以给你指引一些好处。” 艾律雅沉默了一瞬。 然后皱起眉头回答，“您是一位魔灵族的长者，假如您的要求合理，我不需要好处也乐意为您服务。” 老魔灵没有立刻回应，而在艾律雅看不见的衣袍遮蔽内，他干瘪手上的戒指光泽微微一闪。 “我是菲尔达部落的大长老，”片刻后声音响起，“我被关在这里很久了，我不担心菲尔达，我的族人们永远不缺乏重新开始的勇气。但是我有一个女儿。” 老魔灵哀伤地顿了顿，“我的女儿曾经爱上人族男子。那个男子不久就蒙伊蒂涅召宠，而她为他生下了孩子，我的族人们并不喜欢她们母女。我恳请你，当你路过菲尔达部落的附近，请替我去看看她们，假如可以，把你从这里获得的东西，分给她们一点儿就足够了。” 获得？艾律雅听他继续说下去。 果然，“我会告诉你怎么打开那个恶魔的秘藏，沿着石阶底部墙壁走四十米，念诵这句话，你就能找到那条通道。”他念出一句六个音节的拗口咒语。艾律雅仔细记在心里。 “好了，无论你是否愿意完成我的心愿，你肯为一个死去的老东西费劲，那些东西就是你应得的。” “我已经死了，当你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你走吧。” 这一句话的余波消逝，石室内仿佛阴影重新覆盖下来，恢复一片死寂。 艾律雅等了片刻，见老魔灵不再有动静，才注视着他蜷缩的尸体思忖，他果然早就死了吗？只有一点执着的灵魂留下那交付后人的嘱托。 她轻叹口气，平淡但肯定地说出允诺，“放心吧，假如我在您所说的地方确实有所获得，那么我会视情况分赠一部分给您的两位亲人，假如我一无所获，我会把布阿迪勒的知识教给她们。” 语气转而严厉，“光明神在上，假如有一天我发现布阿迪勒的行踪，我会尽力杀死他，为死去的魔灵们复仇。” “现在，请允许我按照魔灵的习俗为您火葬，愿您在伊蒂涅的神国获得永生。”艾律雅说罢，肃然弯腰，行了一个魔灵送别死者的礼节。 她已经从布阿迪勒的研究记录中得到莫大的好处，那些好处足够她消化很长一段时间——让她直接突破到铭文七星的魔符推演、那两个暂时记下的能量分离铭文和能量融合法、他对能量本质的阐述、对黑暗神力的解释和西朵毕的秘闻。 其中大多是用魔灵的鲜血书写的成果。 她理当有所回报。 艾律雅弯下腰，耳畔却忽然响起一阵恍惚的吟唱，低微而饱含虔诚，是老魔灵的声音。 这是古魔灵语，她一惊，随即分辨出这是向伊蒂涅献祭的祭歌，苍老的音调听起来单一渺远。 她的耳朵捕捉到一个细脆的落地声，那个声音紧接骨碌碌向她滚来，停在脚边不远处，那是一枚镶嵌着绿色叶子的魔灵风格戒指。绿叶像是用普通宝石雕刻的，颜色灰暗，戒指看上去古旧黯淡，很不起眼。 而祭歌的吟唱明显微弱了下去。 吟唱的来源是此刻戒指绿叶上正附着的一小团白芒，白芒轻微颤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在叶子中，随着白芒一点点消融，绿叶的灰败仿佛被随之驱散，新生般的明亮微光绽放，就像尘封的传说随之被唤醒。 白芒眼看已经消失到最后一点，艾律雅的鼻腔泛出一股酸涩，她已经意识到这就是老魔灵残存的真魂。他用古老的真魂献祭来唤醒这枚戒指。 据说献祭的灵魂会永远留在神的身边，艾律雅闭上眼睛，心潮起伏，行了一个魔灵向伊蒂涅祈祷的礼节。 “愿这个虔诚的灵魂，永远沐浴在您的神恩之下。” 戒环也已经焕然一新，整枚戒指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从先前的黯淡到此刻透出一种高贵、神秘优雅的气息。 最后一点真魂消失在绿叶中，戒指陡然大亮，被一团绿色柔光裹住。 与此同时，保持着祈祷姿势的艾律雅脑海内，陡然接收到一段精神波动。 柔和而低沉的女声响起来，以古魔灵语念出一首颂诗。 永不休息的守卫者 在太阳之下的山上站立 贯穿人的经脉那冰冷的时间 被你们的渴望召唤而来 她愕然失色。 那来自高处，自由地展开远古翅膀的他 仿佛不曾写下死亡的消息 星星被唱落，众神永恒的礼物 在火中也不会消失 接近，命运划定的界限 女声仍然继续，吟诵出了艾律雅前几次都没有见到的最后三句。 从遗忘的地窖里，重新拥抱美 弹拨着竖琴，推开神国之门 阿尔戈斯，神光复活，在未知的高处 声音缓缓消失，绿光收敛，而艾律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有一种感觉，这个声音念诵的才是完整版的诗歌。 这声音是谁？跟戒指的损毁又有什么关系？ 她俯身捡起那枚戒指，拂去灰尘，指腹在戒环的内侧摸索到凹刻，翻过来一看，是用古魔灵语书写的一个地名：遗忘高地。 此时此地并不适合深思，这枚戒指也许代表了老魔灵的感激，也许他只是不想把秘密掩埋于地下，艾律雅不打算深究。短短时间内戒指上发生的一系列变化，让她突突直跳的心脏难以平静。 精神力小心翼翼碰触向戒指，饶是事先预料到这枚戒指来历不凡，在戒指属性一下子涌入脑海中、短暂消化后，艾律雅仍然立时表情凝固，深深呼吸后大喜过望。 神恩之戒，就是这枚戒指的名字。 这枚戒指的价值完全当得起一个部落之宝的地位！尤其它先前看上去是损毁状态，却仍然作为象征戴在大长老的手上，由此可见它的渊源来历一定不简单。它刚才经由大长老真魂献祭才复苏过来，难怪没有落入布阿迪勒手上。 说不定大长老自己也不知道复苏之法，只是在灵魂苟延的这多年间才有所领悟。否则，魔灵部落早就把它恢复了。 这枚戒指对魔灵部落来说可谓意义重大，它封存了可以自行汲取能量恢复的伊蒂涅大赐福术，传说中魔灵们诞生自伊蒂涅的神力与自然力量的结合，伊蒂涅的赐福对他们作用极多。 不像光明神的神赐术，只有战力增幅和促进晋阶的作用，并且在艾律雅的了解里，就没成功过几次。 单就神赐术的成功率来讲，光明神也是一位神界奇葩了。 但让艾律雅最激动的却不是大赐福术，而是神恩之戒封存的另一个法术，大治愈术。大治愈术说是法术，却接近神术层次，因为它所借助的力量也是神恩之戒自行恢复的神恩之力。 就如布阿迪勒研究中指出的，神恩之力不等同于神力，它与天地间的基础能量本同末异。伊蒂涅的神恩之力也来自于自然力量，蕴含生命最纯粹的生机。艾律雅虽然不能像魔灵那样汲取神恩，但不妨碍她的身体享受生机带来的好处。 大治愈术作用下，只要还有一口气的人都能轻易挽回性命。之前西奥纳在神庙宝库中拿来诱惑她的“妲柯的祝福”药剂，与大治愈术相比，就如同儿童与成人的力量差距。 不过十分遗憾的是，大治愈术十天左右才能使用一次，而大赐福术就更夸张了，半年不知能不能用上一次，神恩之力的恢复速度受到曾经损伤的影响。艾律雅仔细查看时，在绿叶子的边缘发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纹，这道裂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修复的可能。 她慎重地在戒指内添加精神印记，这只是为了与戒指建立精神联系以更便捷地使用，也许是戒指曾经损毁，内部限制早就被破坏的缘故，印记烙印地非常顺利，没有横生什么阻碍，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把戒指戴在左手上，心念一动就自动调整成合适的大小，于此同时，艾律雅顿时觉得一股清凉力量从手指蔓延到四肢百骸，头脑为之一醒。闭目片刻再睁开双眼，没有夜视药剂的情况下，石室外面昏暗幽光照不到的角落竟也看得一清二楚，仿佛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揭去薄纱，焕然一新。 她的精神力猛然涨了一大截一般，自然能量的存在、黑暗气息的无声涌动、常人无法察觉的细微气流在她的感知中全都清晰无匹。但艾律雅知道精神力增加只是错觉，这是神恩之戒带来的附加好处，她的精神强度和掌控力本来就处于一个较高层次，现在戴了神恩之戒，顿时猛增到一个骇人听闻的高度。 在精神感知增强的帮助下，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魔灵长老所说的秘藏地点。 第三十七章 不愧是被魔灵长老称为“秘藏”的地方。 进入这个隐秘通道之后，艾律雅就知道这里才是布阿迪勒的仓库，怪不得之前那些石室内都空荡荡地，只有一点没用完的实验材料。 一打开通道的入口，她就感觉到十分浓郁的元素能量波动迎面扑来，心头一跳，朝眼前敞开的空间看去。 只见里面靠着石壁堆积有三层箱子，摞起来一米多高，摆满两面墙，粗略数数也有近五十只。艾律雅逐一打开，从药草到魔兽材料、矿石都有。 遗憾的是十几箱药草全部因为时间流逝而枯萎，十几箱低级魔兽材料只是随意装着，也大多失效。珍贵级的只有三箱，倒是多加了一层妥善存放，变化不大，让艾律雅从心痛中稍微缓解。 而矿石足足十七箱，大半是中低级暗影核，小半是光系元素石，俗称太阳石，其余还有少数它系元素石和极少数珍贵矿石。这些矿石至少几十年内不会发生变化，何况至今区区十年。她迅速开始考虑这些东西怎么才能搬走。 她的储物扣饰才那么一点点大的容量。 还有五六口不起眼的箱子堆放在角落，连封口都没有封，就那么敞开着。艾律雅走过去一看，里面乱七八糟，有衣物，有首饰，有法杖武器……并且几乎全是魔灵风格的物品。 她转念一想就明白，这应该是布阿迪勒从捕捉到的魔灵们身上搜出来的。 蹲身仔细翻检，里面已经不剩什么值钱的东西，想来值钱的都被布阿迪勒拿去变卖成旁边的药草矿石。 但肯定有一些特殊的东西是他不能拿去卖的——那些个人风格强烈，会被一眼认出来从而暴露的——她果然从箱子里找出几样东西，一枚是写着古魔灵文的戒环，一根雕刻自然女神像的法杖，一套制作华丽精美的魔灵风格女神长裙和一本魔灵文手札。 后几样东西她都用不着，因此只着重于那枚戒环，精神力探入，果然，这是枚储物戒环，艾律雅面露喜色，这真是一瞌睡就遇上枕头啊。 储物戒环内的精神印记并不复杂，感觉像是布阿迪勒随手加的。而对于通读他的研究笔记，对他的套路完全说得上一清二楚的艾律雅而言，破解完全没有难度，不过片刻间，她就把布阿迪勒留下的印记完全消除。 这枚戒环内部空间大小让她虽然不至于震惊，但也忍不住十分欣喜，感觉上去和关押魔灵长老的石室容积相仿，至少装进这许多箱子没有问题。 她心下判断，这枚戒环也是来自魔灵长老的东西。能做成戒环的储物工具都是十分珍贵的，至少出自大师之手。只有大师才能如此驾轻就熟，在细微物品内部打开空间接口。 上一世艾律雅在成为传奇战士后，才得到类似等级的储物工具，一般身份的人根本无法得到这种层面的好东西。而上面的魔灵文表明了它的原本归属，这里的魔灵中，最可能拥有它的就是大长老了。 这真是众神保佑的收获之日！ 艾律雅把箱子里还能用的东西统统收入戒环，在里侧发现一扇门，推开后，只见里面像是一间实验室，又像是书房。 摆放文件资料的一半地方和胡乱刻画着法阵、魔符、推导程式的试验台之间，被隔绝能量的结界分离。 艾律雅先走到资料柜前查看，小部分是手稿，绝大部分是布阿迪勒收集的各种书籍资料，简单翻了翻手稿后，她就把这些东西全部收进新得到的戒环内。 试验台上还放着一些失败后没来得及整理的材料残余，扫了一眼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她转而查看一旁镀着精金的实验器具。 这是一种结构复杂、可以用来检验推导程式、法阵效果的昂贵器材，布阿迪勒又在金属边框上额外添加了一层防护铭文，结果现在便宜了艾律雅。 “这是……光系和黑暗系的实验？”艾律雅注意到一旁的潦草记录，眉头一挑，目光随即扫到试验台旁边残余的太阳石和暗影核。 她被勾起兴趣，拿过记录翻看起来，布阿迪勒开始研究黑暗系后就拿光系来做过对比——这位研究天才也果然得到了一些成果。 他在*实验上就研究过黑暗能量引起堕化的过程，并且得出了黑暗能量能够污染、湮灭其他元素，但无法污染光系元素的结论。 有一个实验结论吸引了艾律雅的注意。 七系元素中，唯有属于光明神的光系和属于魔神的黑暗系能量内，完全找不到神恩之力的存在。 艾律雅觉得这一点似乎能解释光明神赐术总是失败的原因。 她忽然想起什么，翻出之前收起来的那部分手稿，果然在里面找到了关于这部分研究更为详细的理论论述。 在这部分内容中，艾律雅很快看到她想知道的东西，并且表情变得凝重肃穆。 具体来说，这个研究起初还是布阿迪勒最关注的能量转化实验，但在发现黑暗能量不能让光系元素堕化转变后，他异想天开地尝试将两种能量融合。 然后就爆炸了。 手稿里详细记录了实验过程和爆炸数据，正是这份数据令艾律雅变了脸色。 她毫不犹豫地从戒环中重新取出一枚太阳石和一枚暗影核——布阿迪勒正是用这两种元素石做的实验。 她把两枚元素石扣入精金实验器材的对应位置内，严格遵守布阿迪勒的步骤，从最外围的防护铭文开始，一步步输入法力，并用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引导。 器材上有布阿迪勒图便捷早先铭刻好的能量传导结构，每次重新实验只要输入法力就可以，现在给艾律雅极大地省了事，否则她到哪里现找材料配置铭文墨水？ 当实验进行到最后一步时，艾律雅全部精神力都调动起来了，在神恩之戒的加持下，她的注意力和感知掌控达到了一个恐怖的高度，全神贯注—— 器材内部，光系与黑暗能量的平衡达到极限，“嘭”地沉闷一声！ 防护铭文乍然盛起，完全阻挡住微型爆炸的冲击力，而艾律雅的感知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爆炸的波动、元素石的变化、潮汐般冲荡开的粒子，还有，手稿里不对劲的那一部分数据！ 光系，黑暗系，数据和手稿记录相同，太阳石和暗影核在冲击对撞下完全被还原成了基础元素粒子，化为波流泾渭分明各据一方，器材底部落了一片矿石的杂渣粉末。 但这两系的总数据和元素石应该含有的能量总额不符——布阿迪勒以为少了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能量残存在杂渣中，但艾律雅曾经身为传奇战士，尽管没进行过多少理论研究，论经验却在实质上超过布阿迪勒。 她知道在这种爆炸里，一定不会有能量残存下来，那么少了的那些去哪了？ 她已经找到了——在器材内部，光元素和黑暗能量之中，掺杂了非常少的其他五系元素。 布阿迪勒也许在实验时精神掌控不够强，没有发现它们，也许发现了它们，却把它们当做器材内部原本没有排净的部分。 而根据自身的经验，以及先前在塞比斯城得到的那位神秘学者的能量转化理论，艾律雅敢肯定，这一点掺杂其中的五系元素，就是爆炸中消失的那部分能量转化而成的。 假如布阿迪勒在这里，他一定会为此陷入深深的苦恼，但对已经接受了能量转化论的艾律雅来说，发现爆炸能转化出另外五系元素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再次证实了能量转化的可靠而已。 这个实验在她眼里最大的意义在于，太阳石与暗影核对轰能彻底还原元素粒子。 元素粒子是可以直接用精神力转化吸收成为法力的。 想想假如能制造出一个全部是光系元素、没有它系元素的纯粹区域，那么冥想锻炼起来，元素模型的构造和晋升该会有多快！ 她最迫切的需要就是尽快晋阶，提升实力。 艾律雅发亮的眼睛和捏紧戒环的动作，显示出她内心的激动和迫不及待。 说做就做，她毫不客气地把精金器材也收入戒环，确认这里没有遗留的好东西后，就回到魔灵长老的石室。 把那些沾满鲜血的实验记录和魔灵长老的尸体摆放在一起，艾律雅一个火系法术点燃，高温火焰把他们一同吞噬。 就让这些每一个字中都回荡着魔灵哀号的记录，为长老陪葬吧。 她最后收净烧完的灰烬，用罐子装好。等她去菲尔达部落的时候，会把这罐子按照魔灵的传统，悄悄埋在部落附近的某棵树下。 魔灵们相信他们和大自然中的一切，和树木分享着生命，因此当一个魔灵死去后，他的*会被焚烧，化为肥料滋养森林中其他的生灵。 最后艾律雅回到最上方的石阶，她拿出自己一直留存没有使用的那只高级炎爆卷轴，激活之后扔了下去。 灼热的炎浪和轰轰爆炸瞬间吞噬下方，赤红火焰冲天而起，黑暗能量犹如鬼影烟雾一般在火焰的光亮中挣扎，一切罪恶，无尽白骨，就此被同处掩埋，不见天日。 她开启隐匿徽章，绕过那些等死的魔兽，沿着幽光黯淡的通道慢慢离开。直到穿过结界，呼吸着越来越潮湿的空气，耳畔开始听到滴水。 自然光隐隐透了进来……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情陡然变得轻松许多，这才感到完全释放了先前不自觉被压抑的情绪。 在里面的时候暗无天日，感觉不到时间的具体流逝，现在一出来才发现，她在洞穴内已经待了一天多的时间，此时已经是次日的正午了。 艾律雅想了想，没有照原计划去七号哨所，而是转回城里，她迫不及待想回去尝试一下用元素石对轰的快速锻炼法。 第三十八章 要是以前，有人对利欧说，三天时间就能让一个二级法术师晋升到三级，他一定会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看对方，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跟疯子有什么话好说的。 但现在，这个不可能的情况真实地在他眼前发生了。 三天前，艾律雅从城外回来，让他去采买了一大堆材料，败光了好多钱后就一头扎进地下室里不吃不喝，还不准别人打扰。 利欧有些担忧她。 结果刚才她出来了，而且一出来就兴奋地拽着他压低声音，“我现在是三级法术师了。” 说着她手心冒出一个白光团，偌大圣洁，确实和二级的时候不一样。 确确实实，不一样。 利欧傻住，脑袋里恍恍惚惚，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因为打从艾律雅一开口他就怀疑自己听错了，在确认自己没听错后，他倒是一点也没怀疑艾律雅会骗他。 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太不真实了。 撇开仿佛陷入梦境一般精神恍惚的利欧，艾律雅倒是笑得咧开嘴，她满意极了。 虽然这种锻炼方法十分昂贵，并且只有前期等级低的时候有作用，等到后期晋阶根本不可行，但她最缺乏的就是前期快速升级的时间不是？ 她原计划是等到晋升中级法术师之后，就出发去取那份埃德加尔家遗失的珍贵宝物——月光女神的复仇。不过这一下子，有了隐匿徽章又有大治愈术，自保的把握大了许多，她打算尽快前往。 专注锻炼的三天内，泽利诺比老师又给她发了一封信，之前没顾得上看，艾律雅一回到房间梳洗完就取出打开。 泽利诺比老师先是照旧询问一番她的学习和锻炼进度，又简单问了两句晨曦城的近况，随即话题一转，说起先前艾律雅提到的洛菲夏指使与银鱼海盗往来之事。 当时庆典的第二日，泽利诺比就急匆匆赶去瑞尔莫斯领，最终也没能参加执政官的晚宴。为免打草惊蛇，他路上没有发出通知，而一到瑞尔莫斯后，就与瑞尔莫斯夫人——他的亲外甥女密谈。 当晚瑞尔莫斯伯爵在夫人催促下匆匆回家，在经历最初的震惊难以置信后，三人商议出对策，并由伯爵亲自向长子雷纳萨交待。 泽利诺比在信中对具体的情况一语带过，只说将雷纳萨计就计，在海上大破银鱼海盗团，杀死大半海盗，并俘获几十人，消息已经传回恩西城，不日国王就将颁下嘉奖。 想来恩西城已经为此消息暗中轰动，银鱼海盗团是银鱼海域最大的海盗势力，已经成为地方之患，让当地居民和官员都头痛不已，却又屡屡尝试剿灭失败。 如今破灭海盗团的功绩竟被瑞尔莫斯家年仅二十六岁的继承人做到了，一时间很多人难以接受吧？ 艾律雅倒从中看出雷纳萨胆识不错，要知道就算是将计就计，真正面对战场时也会出现许多偶然和变机。战斗中没有绝对的安全，惜命胆小的人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怎么敢于亲身上阵。 在原本的轨迹中，雷纳萨就死于这一场海难，银鱼海盗团布置周密的袭击让瑞尔莫斯家族损失惨重，内讧又雪上加霜，短时间就让瑞尔莫斯四分五裂，元气再难恢复。 不过现在雷纳萨安然无恙又立下如此功勋，家族经营以海运为主的瑞尔莫斯声望必然借机上涨。泽利诺比也简略提及，瑞尔莫斯伯爵已经暗中在家族内展开盘查，想来他并不方便与自己说这种隐秘，也许伯爵已经锁定了内奸也未可知。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艾律雅拿着信微笑起来，笑容的背后却是显而易见的冰冷。 这样一来，洛菲夏短期内最大的计划就被轻易击破了。先灭伊萨再毁瑞尔莫斯，原本是洛菲夏扩张势力亮明旗帜前最重要的两步暗棋。 第二步已毁，至于第一步，她暂时只能这么在暗中一点点破坏周旋，但不需要太久——她一定会以刺眼的姿态重新出现在洛菲夏的视线内。 泽利诺比的信中还暗藏另一个好消息，尽管这位老师并没打算告诉她，而是掩盖在字里行间，但艾律雅何等敏锐，一眼就看穿—— 瑞尔莫斯和洛菲夏不出所料地开始施展手段对抗。 首先洛菲夏在恩西城企图主持伊萨公爵葬礼的请求被几个贵族大臣反对驳回，神殿山不置可否。紧接着加尔文的职位发生变动，被“委以重任”，接受光明神重要的考验，调到王国最偏远的，最靠近混乱之域的山区做祭司。 混乱之域是无信仰、无阶-级、无-政-府，公认最危险的地带之一，在那里一切只凭拳头说话，聚集的都是亡命之徒和最下贱的人群。 不提一路上鞭长驾远，过水翻山，会发生多少意外。就算最终撑到了目的地，谁又能保证辛酸上任的加尔文祭司不会突然遇到个暴徒恶斗袭击之类的呢？ 对加尔文的动作中必定有伊古尔登大人的参与，艾律雅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想来当初离开前她特意对伊古尔登说的那一句“小心洛菲夏”，还是发挥了一点作用。 泽利诺比在信件最后谨慎地添加了一句，瑞尔莫斯对伊萨公爵的不幸感到愤慨和悲痛，假如有朝一日能见到伊萨公爵的继承人，瑞尔莫斯必定奉上最真挚的友谊。 泽利诺比老师应该没有说出消息出自她口，但他为自己争取了潜在的盟友啊。 当然艾律雅也能领会这句话暗藏的意思，“伊萨公爵的继承人”，是根据实力和成就而定的。假如她表现出的价值不过尔尔，那她就只能被称为“伊萨公爵的血脉”而已，而不会被视为继承人。 毕竟作为公爵的继承人，除了三代以内直系男性血亲，就需要被承认拥有高级法术师或战士实力。 给泽利诺比简单回复信件后，艾律雅开始准备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先是去了一趟神庙，在对内部人员开放的资料室内查找关于菲尔达部落的信息。 不过刚刚找到资料，还没来得及看，西奥纳的传唤就被转达过来。 没办法，她的长相样貌已经在神庙内传开，瘦削英气，脸蛋美丽，尤其是黑发翠眸的特征很好辨认。现在几乎每个工作人员都认识她，到资料室这的一路上见一个就打招呼。 西奥纳把她抓过去，劈头就问，“跑到哪里偷懒去了，哨所的任务你打算留给魔兽来做吗？” “我正打算去，就被您叫来了。”艾律雅面不改色地撒谎。 西奥纳怀疑地看着她，却没纠缠这个，挥手关上门压低了声音，“我问你，克鲁格父子哪去了？” “谁？”艾律雅装傻地眨眨眼睛，才作刚想起来状，“噢，您说泰莫他们，我怎么知道他们去哪了。” “泰莫已经消失四天了，他接手的另两家已经把铭文任务转交给我们。” “那您还不高兴？” “我高兴，但有人不高兴，”西奥纳盯着她，嘴角勾起来，“泰莫的哥哥克鲁格男爵听说他们失踪，已经决定亲自来晨曦城调查了。” “……他们兄弟感情不错。”艾律雅干巴巴地说。 事实如何，她跟西奥纳都心知肚明。 “克鲁格男爵原本指望着这一次光明之月的收获来重振家声的。”西奥纳一言戳破。 艾律雅沉默片刻，随即看着西奥纳不由狡猾地一笑，“虽然泰莫父子失踪的事跟我们没关系，克鲁格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不过我在哨所跟他起过一点微不足道的冲突，最要紧的是您截了他手上的好生意，从利益既得的角度来看，克鲁格还真是没有办法忽视我们。” 她毫不客气地把目标定为“我们”。 好在西奥纳也没说出“关我什么事”这种话，他仅仅瞪了艾律雅一眼，“总之明天中午之前你去把哨所装备的铭文做完，然后就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别出来添乱。”这是要替她兜下来了。 “那长老您一定要狠狠收拾那帮不讲理的蠢货，我去帮您赚钱啦。”艾律雅嬉笑告退。 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回到资料室仔细研究起菲尔达部落和周围的森林地形。 托知名度的福，资料室工作人员给她找来了厚厚三大摞相关内容，想着顺便了解无妨，她干脆坐下来一本本翻看。 很快就找到了菲尔达部落居住的区域，菲尔达是个历史悠久的魔灵族群，甚至曾一度是晨曦城附近最大的部落，至今仍然存在。 不过艾律雅印象中却是第一次听说它们。 而“月光女神的复仇”埋藏的地图信息就牢牢记在她的脑中，翻开一本《晨曦森林地形变迁图例》，她对照一番，惊喜地发现那个地点就位于离菲尔达部落不远的阴影山谷内，完全可以一趟顺路解决。 这样的话，就可以带利欧一起去，到时候让他暂时留在安全区域历练。 艾律雅边想着边漫不经心地又翻开一页，几个小字就这么蓦然落入视线。 遗忘高地。 第三十九章 她动了动手指。 神恩之戒并不在手上，在入城之前她把戒指收了起来，现在手指上只戴着简洁不起眼的储物戒环。 在神恩之戒的内侧就刻着这个地名，遗忘高地。 艾律雅心底涌起呼之欲出的直觉，这个地方跟那首诗有什么关系？遗忘高地…… “从遗忘的地窖里，重新拥抱美。”她默念。 遗忘高地，遗忘的地窖。她盯着手上的图册查看地形对比，越看越觉得有一丝熟悉，但图册上的地理位置确实是她从未去过的地方。 那种熟悉感像是被蒙在一层纱幔背后，知道它在，但就是撕不开那一层遮挡——艾律雅闭上眼，揉揉眉心。 晨曦城……诗歌……布阿迪勒……八星铭文师……暮语山坡…… 西朵毕……墨弗斯班。 对！墨弗斯班！ 她陡然睁开眼，绽放出喜悦的光芒，想起来了。 新图的这个地形，她还在学院时曾经看过，这是当时晨曦城发现的法师遗迹的地图位置！ 就是这里，遗忘高地！ 当时消息传到学院里，确切内容就只剩下这张图和“晨曦城法师遗迹”这个描述，其它的种种都是传闻，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因为当时刚摆脱家族逼迫不久，状况十分糟糕，艾律雅根本没分心关注这回事，只是隐约记得。 也有传闻说遗迹跟晨曦城一位有名的法师英雄有关，不过这种说法被掩埋在太多夸张艳羡的说辞里，种种说法中，唯一相同的部分是遗迹内很危险，去探索的队伍死了不少人。 艾律雅把心思暂时按捺下。 一口吃不成胖子，现在她先一步发现了地图已经占据优势，当务之急还是去阴影山谷。 回到家，阿妮塔和皮克已经过来，还带来了肯恩。艾律雅仔细看了看，肯恩的精神不错，眼睛灼灼地看着她一瞬不转，他的脸色还有点苍白，但身体已经基本无恙了。 “毕约林小姐，非常感谢您出手救我，要不是您的帮助，我这次就没命了，假如您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一定吩咐——” “不必客气，你的同伴已经支付了报酬，要不是他们的帮助你等不到我来就没命了。”艾律雅直接打断肯恩的滔滔感激，他的眼神看得让她不舒服，因此也懒得顾及这话出口后，肯恩脸上一瞬的尴尬。 阿妮塔和皮克主要是来请她配药剂的，艾律雅二话不说去药剂室，走到楼梯口又回头叫走了利欧。 这间房子都是阿妮塔和皮克亲手布置的，比艾律雅还熟悉它，两人根本不以为意，也没怎么把自己当客人看，艾律雅也正是这么想的。 但肯恩见利欧跟着上楼，眼神变了变，脸色仿佛更苍白了。 他看向两个自在等候的同伴，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这位赫莱尼斯先生，和毕约林小姐是什么关系？” “不是告诉过你，利欧是艾律雅的追随者吗？”阿妮塔反问。 肯恩的眼底浮上一点阴沉，“毕约林小姐真是位善良的人，她对追随者看上去非常亲切。” “没错，他们关系很好，”阿妮塔笑眯眯地说，“艾律雅是个好人，虽然嘴巴坏一点——多来往几次你就知道了。” 肯恩无声地笑了笑。 艾律雅并没有注意到楼下这点不起眼的小插曲，她叫利欧上来是为了询问他的情况，直接配好药剂就让他拿着去泡浴，时间有点紧——她打算去补充点药剂和卷轴，下午就出城。 阿妮塔他们拿到药剂就爽快地告辞，肯恩几次想与艾律雅说话都被她忽略过去，最后只好怏怏而回。 七号哨所的百夫长波尔基斯对艾律雅的再次到来，表达了热忱的欢迎，艾律雅顺便向他提出购买一份士兵制式装备，波尔基斯一挥手就赠送了。 艾律雅收下后，作为补偿，要来波尔基斯的腕甲在上面勾勒了几笔，波尔基斯见状笑笑不以为意，并没有细看，而是顺口应下艾律雅的请求。 “既然您有事外出，那么这份卷轴我会派人交还给西奥纳长老确认，不过至于能得到多少贡献奖励，我就只好祝福您了。”他还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艾律雅回以心照不宣的笑容，告辞离开，“那么，谢谢您和您的祝福了。” 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波尔基斯这才转回身随手拿起腕甲，仔细看了一眼，眉头顿时微皱，随即动容，又喜又惊，猛地转头看向艾律雅离开的方向，她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波尔基斯半晌才长叹口气，露出苦笑。 他的腕甲上原本有一副七星铭文，但损毁后没能及时修复，最后勉强处理，也只能维持在六星水准。他曾经找机会问过铭文公会的高级铭文师，但对方只说无法补救了。 无法补救吗？波尔基斯摇摇头，刚才艾律雅看上去不过轻描淡写，这幅铭文竟已经重新回到最初的七星，到底是公会的高级铭文师敷衍他，还是说，艾律雅的实力已经超出那些人的水准？ 尽管理智的天平偏向后者，但波尔基斯打从心底难以相信这个答案。 丛林里夜晚到来得特别早，外面才刚接近日落时分，林子里的天色就已经暗地看不清周围，夕阳的余晖难以穿透一层层茂密枝叶的屏障。 虫鸣兽吼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热闹，让这种时刻还没有离去的冒险者心里，无不生出来自危险的催促。 此时丛林里两个人影，非但不往外围走，反而还向里面前进。 “前面有片地方适合宿营，我们在那里休息吗？”利欧比对着手上的图卷，扭头问艾律雅。 他心里没多少害怕，自从亲眼目睹艾律雅短短三天创造的奇迹，他内心的信服几乎到了盲从的地步。 “行。”艾律雅点点头。 利欧说的地方是一片树木稍显稀疏的空地，能恰好遇到这样的地方对林间夜行人来说称得上是幸运了。 他利落地扎营生火，艾律雅已经取出食材，这次没有加涅弥的实力保驾护航，她低调了许多，只简单炖了锅汤，配肉干和馅饼。 “我会顺路去菲尔达部落附近看看，然后转去阴影山谷寻找午泉，你在部落那里等我。”她端着盘子在利欧旁边坐下。 “一定很少有人像我这样幸运，做一个躲在主人背后的追随者。”利欧自嘲地表达不满。 “不，”艾律雅刚出口解释，就察觉到身后的黑暗夜色中有个阴影一晃，她顿了顿，才继续说，“是因为相信你未来能取得的实力，我才不能让你现在无谓地冒险和受伤。” 不过是个小家伙而已。她留出一丝心神注意着。 “可——咦？”利欧也察觉到了，他顿时警惕起来，同时看了一眼艾律雅。 艾律雅微微一笑，一边若无其事地说话，一边示意他留意。 那阴影里的小家伙磨磨蹭蹭了一会儿，似乎再也按捺不住，悄悄地摸向他们的汤锅和放馅饼的背囊。 就在他伸出手，摸到一块饼，用力捏紧的刹那，地面上猛然窜起几条藤蔓将他连手带腰困缚住，他受到惊吓，却立刻反应过来，嘴里吐出几个低沉古怪的音节。 艾律雅不由咦了一声，只见元素能量组成的藤蔓随着小家伙口中音节的传出，被另一种能量侵蚀失控，顿时散佚，裹在阴影里的小家伙一落地撒腿就要跑。 眨眼又是几道藤蔓射出，这回将他捆得严严实实地一下子甩到艾律雅面前来。利欧抢上一步挡在艾律雅面前，同时伸出手拎住缠在小家伙身上的藤蔓，让他没有凄惨地摔到地上。 这时两个人才算看“清”了他。 这小家伙看上去只有人类*岁孩子的体型，不过从刚才那句咒语可以判断，他是个小魔灵。 他全身都裹在身上这条破破烂烂、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斗篷里，完全看不见长相，也分辨不出性别。 艾律雅伸出手，作势要揭开他的兜帽，小魔灵见状陡然发出惊恐嘶哑的尖叫，浑身拼命挣扎起来，利欧不得不用力摁住他。 艾律雅笑了笑，停下手，用魔灵语说，“好了，不吓唬你了。你是从哪里来的？” 利欧听不懂魔灵语，而小家伙闷不吭声。 “你不说话我就把你丢进火里烤熟，做一锅汤，你想喝汤对不对？”艾律雅循循善诱。 小魔灵抖了抖，又沉默了一会才含糊不清地说出一个词，“东边。” 东边的范围可大了去了。 不过艾律雅没有非要弄清楚的打算，长夜漫漫，随便消遣而已。 “既然你能一个人在夜晚穿过丛林，那你一定很厉害，我不问你了，”艾律雅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觉到他瑟缩了一下。 骨头嶙峋，瘦得硌手。 但小家伙的精神似乎稍微放松了一点。 “我喜欢厉害的孩子，所以我送给你肉汤和饼，都在那里，你随便拿走，并且我允许你在我们的篝火旁睡一夜，”她打量着小家伙，补充了一句，“嗯，向伊蒂涅女神保证，我们不会伤害你。” “真、真的吗？”小家伙的嗓音沙哑而犹豫。 艾律雅这才惊讶地听出来，这居然是个女孩，她喜欢女孩，不由地放轻声音，“真的，难道你不相信女神吗？” “不信，”女孩说出让艾律雅吃惊的话，自己却平淡地毫无感情，“她不是、我的女神。” 艾律雅从没有听说过一个魔灵，不信仰自然女神。 她心里被勾起疑窦，这孩子的身份显得可疑。不可否认因为地下洞穴的收获，她现在对魔灵族充满好感，但不代表她愿意打破自己的计划节外生枝。 “那也没什么，”她转开话题，“我信仰光明神（才怪），所以我说话算数，你可以相信我。”说罢，她松开捆缚小女孩的藤蔓。 第四十章 小女孩被利欧放下地。 她站好之后迟疑了片刻，遮挡在兜帽阴影里的眼睛看向艾律雅，反射两点幽亮的星光。见艾律雅没有要说话或者阻止的意思，才慢慢走开两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一步步加快地走到背囊旁边。 她弯下腰拿出两个馅饼，指甲掐入松软的表面，慢慢地直起身。 然后在艾律雅眼角的余光中，仿佛捉到逃跑机会的小鹿般，撒腿就朝丛林阴影里蹿去。 “跑了？”利欧声调不由提高。 “嘿，”艾律雅倒是意料之中，吩咐利欧，“把肉汤和饼都放到刚才她藏着的树下吧。” 利欧明白她的意思。 说完艾律雅就走进帐篷里，利欧想着外面没有人的话那小东西的胆子会大一点，干脆也进了自己的帐篷。躺在里面，他忍不住支棱起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只有风的声音，虫鸣兽吼起伏，自然女神在夜色里呢喃。 不过第二天一大早，利欧就发现锅和背囊回到了离篝火不远的地方，而且锅干干净净，已经清洗过。背囊里的馅饼少了三块，却多了一片极为漂亮的叶子—— 这是一枚仿佛上好的晶石打磨而成，美丽的绿色中折射出金色流光的树叶，触手的柔软微凉证实它是有生命的，利欧心怦怦跳，连忙捧着去给艾律雅看。 艾律雅也是瞪起眼睛，面色一变，“我的天，这是魔灵族圣树的叶子啊！” “圣树？！” 就算是利欧，也从各种吟游故事里知道魔灵们对圣树的宝贝程度。 传说圣树来源于伊蒂涅赐予魔灵族的三枚种子：神恩之种、共生之种、新生之种。为了帮助魔灵族繁衍壮大，伊蒂涅让三枚种子的力量互相交融，由此生长出魔灵圣树。 每一株魔灵圣树在诞生之初就拥有自己的名字，而聚集在这棵树下的魔灵们，以此名组成部落，代代延续。 部落魔灵的繁衍、成年、晋阶等重要活动，都得通过圣树进行。 圣树就是一个部落的信仰化身和根基。 他陡然觉得手上的叶子发沉。 一个孩子手上竟然有这样珍贵的东西。 艾律雅伸手拿过来，对着天光看了看，摇头，“小东西有点意思，不过这叶子现在也用不到，收起来吧。” 心里却暗暗无奈，“这下算欠上了，回来的时候在附近找找她，能帮就帮吧。” “……这孩子……”倒是知恩图报啊，利欧想。 清早的森林里笼着薄雾，太阳还没有升起，晨光昏暗，一路向菲尔达部落方向走去都没有看到其他冒险者的踪迹——这个时候，他们要么还没有出城，要么刚刚在宿营地中醒来。 呼吸着森林里清新凉湿的空气，确实心脑为之一醒。但走了没多远，艾律雅不知不觉中，感到一种熟悉的不舒服像危险的丝缠上心脏。 干，又是黑暗系！她暗骂一声，同时警惕起来，并提醒利欧，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仅凭预感不足以判断危险的程度，两人放慢速度隐蔽前进。 艾律雅心里沉甸甸的，这可是光明之月，就开始有黑暗生物出没。她取出神恩之戒戴上左手，同时穿上手套遮挡，就在此时，陡然翻倍的精神力一下子感知到，从不远处传来相识的能量波动。 这种能量波动方式昨晚才见了一次，怎么也不可能忘记。 她脸色不好看，“麻烦了，利欧，你保持隐蔽，我先过去，那个孩子在前面。” 说完激发徽章，身形瞬间在利欧眼前消失。 那孩子虽然会一点小伎俩，但对付魔兽和黑暗生物可不是简单的事，想到此刻可能发生的情况，她加快速度。 顾不得掩饰踪迹，不过片刻，透过树木之间的空当，就看到前方十几米外，两头黑暗气息涌动的堕化青狼弓伏身体，龇牙流涎，正围在一间树屋底下打转。 竟然是一只五级，一只四级，她放缓动作，心头发紧。 只见四级青狼低嗷一声，猛然扑向树屋，它的前爪扣向树屋底座，眼看就要抓到，艾律雅心弦绷紧，长剑将欲投掷出去，树屋外侧却突兀被激发出流转光波。 有一层薄薄的结界阻挡住青狼爪子。她跳到嗓子眼的一口气陡然稍松。 但这层结界看上去也不知能抵挡多久，在两头青狼的轮番冲击下摇摇欲坠，随时可能镜碎—— 艾律雅心念急转。假装没看到就此离开，对那小家伙置之不理是不可能的，她已经看见，树屋小窗户上紧紧贴着一个小黑影，仿佛僵住般一动不动。 既然已经决心帮助对方就不可违诺，这是一名战士的原则。尽管情况确实棘手。 两头堕化青狼的出现很反常，青狼是一种群居魔兽，但凡群居魔兽被黑暗侵蚀就必定是成群堕化的，堕化后它们仍然聚集在一起。那么落单这两头是哪里来的？ 周围没有别的堕化魔兽，它们的兽群呢？在哪里？这里已经离菲尔达部落不远了。 就在思考的短短功夫内，结界明显黯淡了一些，这是能量不足的警示。她突然听到“笃笃”敲窗户的声音，抬头一看，窗口的那个小小身影正在朝她招手。 艾律雅面色剧变。 那小家伙能看见？她看破了隐匿术？ ——她看破了，因为两人的目光已经正好对上。艾律雅清清楚楚看见，那小魔灵张开口，她的口型是： 你来，我开门。 随即身影就从窗口一矮，依稀出现在用树枝编缚而成的门后。 艾律雅心里不禁为之一暖，一个五级加一个四级，正面搏斗肯定无法对抗。她可没有去困守屋内的打算。 当下环视周围，目光忽然落在树屋背后十几米外乱藤丛生的林子内，不由得一亮。 想到利欧很快就要过来了，她不再迟疑，潜行过去后，从戒环里取出不少药剂瓶快速布置一番。堪堪赶在结界将碎未碎时，激活一个用剩的法术陷阱，丢进布置好的区域。 下一秒光系能量猛然波动开，两头堕化魔兽仿佛发现天敌，顿时转移注意力，掉头不顾一切就朝这里扑来。艾律雅隐匿在旁，挂着坏笑看两头青狼钻进乱藤区里。藤蔓上面原本对它们并不能构成威胁的小刺，此时却闪着危险的幽暗光泽，毫无阻碍地扎入硬韧兽皮。 青狼茫然转过身体，察觉到不对劲，但已经晚了。 六星的腐蚀药剂怎么是这般畜生能消受得了的？只见短短两个呼吸，两头青狼就已站立不支，倒伏下去，却因此被更多涂抹药剂的藤刺扎入体内。 艾律雅这才显露出身形，激活藏在手里的中级圣光卷轴。白光爆射，狠狠刺中堕化青狼，一遇到黑暗能量就顿时被引爆，两头青狼只有痛嚎的份，毫无反抗之力。 树屋门“吱呀”打开，披着破袍子的小家伙从上面直接跳下来。 青狼几乎打碎结界的行为看起来惹怒了这小家伙，她愤怒地站在乱藤边缘念出一连串咒语，乱藤随着咒语舞动抽打在垂死的青狼身上。 艾律雅满脑子都在想着小家伙看破自己隐匿的事情，目光下意识停留在她露出来的瘦弱手臂上，这只手臂细瘦地仿佛一握就会断，皮肤上涂抹着植物绿色汁液，脏兮兮像巷头小乞儿。 小乞儿—— 艾律雅目光一凝。 小家伙立刻察觉到，警觉地将手一缩就要朝后跑，艾律雅下意识转身去抓，却忽然心生警兆，旋身挡在小家伙前面同时伸手一张，白光闪出，堪堪撞上身后突袭的这道黑暗风刃。 然而她终究只是三级，和五级能量有本质上的差距，白光只抵挡片刻即被击溃，黑刃从她手心到前臂划开长长一道口子。 黑暗能量企图从伤口侵入进去，艾律雅用初级圣疗术暂时抗衡，抬头朝乱藤内看去。 小家伙当下发出“咿呀”的愤怒嘶声，就要朝青狼跑去，艾律雅赶紧一把拽住。不过刚才是那五级青狼的垂死挣扎，发出一击后它就断气了。 “小家伙，你是半魔灵吧。”她对手里这小家伙说。 这家伙一听就乱动起来，但两下又停止，手臂颓丧地垂下去。 “你的外公是菲尔达的大长老对不对？我认识他。” 小家伙猛转过头，兜帽被这一下滑落脑后，露出她抹得像花猫的小脸，污结成缕的墨绿色头发，一双杏核般乌亮的眼睛和一点耳朵尖。 仿佛是见艾律雅的表情很温和，眼里没有一点鄙夷排斥的神色，小脸上绷紧的惊恐表情在对视片刻后松缓下来。 “怎么样？”利欧出现在树屋下。 艾律雅拎着小家伙走过去，她这才注意到树屋侧方还立了一个坟墓，不大，上面放了一些小东西，花花草草。 “那是谁？”她问，但心里已经有猜测了。 小魔灵正盯着艾律雅受伤的手臂，闻言沉默了下，低声说，“我妈妈。”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玛蒂尔达。” “你爸爸呢？” “他早就死了，被魔兽咬死了。” 这就对上了。但为了确保，她还是问了一句，“你知道你外公的名字吗？” “罗明德·菲尔达，他是大长老，”小魔灵着重强调了后半句，随即又黯然，“他也死了，你认识他？” 【看↓下↓面↓下↓面↓下↓面↓下↓面↓下↓面↓下↓面↓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一章 来晚了。 菲尔达的惨剧早一步结束了。 艾律雅看向不远处魔气缭绕之中的诡异圣树，甚至能听见胸腔的一声声跳动，一声一声，沉地坠痛。她的双脚重逾千钧。 纵然来早又能如何？面对彻底毁灭菲尔达的这股力量，她又能做什么？哪怕是在面对埃德加尔伯爵的时候，她也没有像此刻这样，迫切地渴望拥有力量。 眼前的屠戮场，把她下意识逃避的，记忆中最残酷血腥的画面赤-裸裸揭开。 在此之前艾律雅刻意不去想恶魔战争的事，她给自己的理由是因为这场战争注定逃不掉，好在还有十年时间，十年，足够解决和洛菲夏的恩怨！到那时，自然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地位和声望，在战争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眼前，浓重的焦土血腥味燻燎在肺腑间，所谓的计划、念头，都被绞碎地一分一毫也想不起来。一霎时，她深深潜藏在心底的脆弱，被暴露在这片赤红之中。 那是经历过战争的幸存者注定一生无法摆脱的梦魇，从战争开始的一刻起，烈火焚烧的就不止是尸体，还有每一名战士曾经的自己。 但这一丝脆弱仅仅是片刻间就被冷静心智压下，她重新回到现实，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片营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营地内已经察觉不到任何活着的气息—— 不。 艾律雅心神一提，迈开快步朝圣树方向走去，就在刚刚她捕捉到这里传来的一丝波动。 微弱地仿佛错觉，但那一闪而过的动静，让她立刻把目标锁定在倒在祭台下的一个体格健壮的青年魔灵身上。这青年魔灵正仰身斜倒在台阶上，垂下的手里还执着武器没放。 她走近时只见其浑身上下凝结干涸的血迹，皮肤上的自然魔纹已经黯淡近无，这是生机快要消散的征兆，但他眼睛却在微微颤动。 她蹲下用力拍拍脸，“醒醒！” 青年魔灵呼吸顿时加深了一点，费力地试图睁开眼。 艾律雅摩挲手上的神恩之戒，凭这一身的血和伤口就能断定这是个力战不退的英勇战士，她转瞬下定决心，弯腰托住他的身体将他平放到地上。 沉声低唤，“大治愈术。” 手摁在魔灵的胸口，心念一动，精神印记顿时就牵动了戒指内部。蕴藏的那股令人敬慕的力量顺着她的手涌出，绿光灌注入魔灵的体内—— 她紧紧地盯着魔灵的眼睛，只见颤动几下后，微微睁开，眸光茫然地与她对视上。 这魔灵失焦的眼睛像一面光镜清晰映入她的身影，看得出来心智仍然昏沉未醒，但随着自然力量的光芒从艾律雅的手上大盛，将她垂下的黑发也映得墨绿，光芒中她的翠眸神圣而悲悯。 魔灵脸上浮起一种虔诚的渴望，恍惚不清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 “女神……” 赫罗在无尽的疲惫和黑暗中看见一团光亮，他感到冷，又麻木，感到眼前漩涡的橙红，感到风的流动，时间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一股清凉而蕴含生机的能量从胸口注入，唤醒全身的血液。 他朦胧中睁开眼。 映入视线的是一张俯瞰自己的脸。 神圣的自然力量笼罩着她，这股力量浩荡、强大，而又无比温柔，是流在血液中的熟悉和敬慕，伊蒂涅，啊。 “自然女神……”他在战栗中发出呓语般的喟叹。 他不肯相信自己认错了那一幕。 艾律雅对这个一夕之间失去族人、失去圣树，此刻执着祈求信仰的青年魔灵也感到无奈。 尽管解释过自己只是晨曦城一名刚好路过的冒险者，这个青年眼睛里信仰般的敬慕也一丝没有减少。 也许只有靠这样的幻觉，才能支撑他面对眼前的惨象。艾律雅解释完，也只能随他去。 大治愈术果然非比寻常，只问了几句话的功夫，这个自陈名叫赫罗的魔灵就已经能支撑起身了，因为对艾律雅身份的敬畏，他有问必答，倒是省心。 按照赫罗的说法，前一天原本一切正常，但就在太阳快要落山，魔灵们在广场休整准备出发狩猎的时候，圣树内部突然出现一个黑点。这个黑点随即爆炸般扩大成黑洞，黑洞范围内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引起在场族人极大的恐慌。 当时他立刻被派去找大长老，而等他找到大长老回来后，整个广场已经陷入无序屠戮状态。原本一起停留在广场上，被驯养的营地魔兽全部被黑暗力量侵染堕化，正在与魔灵厮杀，而不少同伴身上的自然魔纹也在逐渐被黑气侵染…… 他一回来就立刻加入厮杀，身上多处受伤，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就是从大长老方向传来的爆炸型能量波动。 艾律雅随着他的述说，目光转向广场一角明显被爆炸能量波横扫过的区域，那里暗红发黑，爆炸的中央干干净净地什么也看不到。 赫罗跪在地上，望着那片区域，眼神激荡。 “圣树为什么会从内堕化，你能想到线索吗？”艾律雅强行唤回他的思绪。 “不……不……”赫罗喃喃地说，不过片刻后他浑身一震，神情清醒了许多，“难道和圣树的力量陷入虚弱有关系？最近这一年多，圣树的力量几乎干涸。” “为什么？”她质问。 “因为圣树从四年前开始孕育龙灵，另外，大长老……”赫罗脸上露出羞愧之色，“大长老多次违背了圣树虚弱期不能举行赐福仪式的规定，为部落的新一代举行晋阶赐福。” 不过艾律雅没有在意他的后半句，她的注意力都被“龙灵”两个字攫取了。 她知道“龙灵”是什么，这是圣树唯一能直接孕育出的生命，孕囊就从圣树的核心中生长出来，直接汲取圣树的本源能量孵化，赫罗说圣树因为孕育龙灵而陷入虚弱期，正是这个原因。 人们很难说清龙灵的本质，它不是魔灵，也不是真正的龙，但外形兼具魔灵和龙的部分特点，并且甫一出生就强大无比，潜力更是巨大。 在一棵圣树漫长的岁月中，也极少有机会孕育龙灵——它的诞生只能是因缘巧合，而毫无规律可循。 艾律雅的心神暗自激荡。 她突然想明白了自己以前没有听说过菲尔达的原因，想必在上一世菲尔达也经历了灭族惨祸，连赫罗也可能没活下来。但晨曦城附近曾出过一头魔龙的传闻，她是知道的！ 那头魔龙虽然看上去像龙但又不具备龙族的许多基本特征，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它实力可怕而桀骜不驯，为了捕捉它恶魔大军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最后一个大邪术师成功控制，却猝不及防魔龙宁死不屈，同归于尽。 “我去看看。”艾律雅手心渗汗，保持表面平静，径直朝圣树走去。 赫罗一心认定她是自然女神的化身，因而也不阻止，只弯下腰，面带悲戚慢慢收敛起族人的尸身。 圣树周围被黑色能量笼罩着，里面仍然不时丝缕飘散出。艾律雅用光身上带的净化卷轴，才把黑暗能量抵消到自身能够支撑的程度，伸手抵住圣树树身，身影直接没入进去。 圣树内部，是一个圆柱形的空间，此刻这个空间内金绿能量与黑气驳杂，显得诡异而悲凉，艾律雅用了一张防护卷轴在身体外层凝聚出圣光护甲，快步朝空间中心走去。 只见眼前出现一道胳膊粗细、圆润笔直的能量核心立柱，原本纯粹神圣的绿色已经从根处开始，被黑色大片大片侵污，仅在一米多高的顶端还留有一小片残存的纯净之处，仿佛负隅顽抗。 而在能量柱的脚下，正躺着一枚偌大的灰蛋，看上去真如龙蛋大小，但外层的硬壳层层叠叠，布满丝络，如同囊层枯萎结成。 原本连接蛋与能量柱的脐带也已经收缩脱落，灰蛋上附着一团黑气，艾律雅心头惊颤险些失色，忙仔细看，这下更加意外，心情惊疑不定。 这是因为，灰蛋在不断地吸收外层的黑气。 她咬牙伸手捞起灰蛋，这枚蛋竟自动一滑，艾律雅连忙去抓住，手不留神蹭过能量柱，神恩之戒贴在柱子的纯净绿色上—— 戒指忽然传来异样，艾律雅通过精神印记，惊喜地感到从柱子内正源源不断地向戒指注入能量，使用了大治愈术后就有些黯淡的戒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光泽，而灰蛋似有所感，牢牢粘在手上一样再也不动。 好一个势利鬼，艾律雅暗道。 她提起心神，仔细注意着能量柱内部的变化。 只见随着绿光渐渐微弱，能量柱内竟开始出现奇异的一幕，最外围是流动消失的绿色，核心处是淡淡的白光，而中间是一层黑色能量，艾律雅目光凝起，却有些不解。 那白光似乎是光系，而黑色无疑是黑暗系，看上去两者均衡，仿佛是原本就存在于此，而并非外界入侵，难道也是能量自动转化而来？ 外界入侵的，应当是那些侵蚀上去的不规则黑浊团块。 戒指吸收了片刻就不再有动静，艾律雅也怕绿色完全消失后突然出现异变，不再碰能量柱，尽管看不懂能量柱内为何会有光系，但那提醒了她。 片刻后，她在离能量柱不远的角落里找到一枚不大的灰色菱晶，面色顿时阴沉。 “你见过这个东西吗？”她用东西裹着这枚灰晶，拿到赫罗面前。 赫罗皱眉想了片刻，摇摇头，“这是什么？” 艾律雅深吸口气，“这是，死亡水晶。” 【下↓面↓哟】 第四十二章 “要是有人计划好下毒手，他一定会回来看。”艾律雅俯视着赫罗，说出判断。 赫罗身形一震，手支撑在泥土上沾满黑血，眼里燃起仇恨的火光。 不等他说话，艾律雅就抢先，“但是死亡水晶这种东西不是普通人可能得到的，所以会回来查看的也不会是主谋，我们要通过那个人摸清背后的盘算。” “我——” “你什么也不能做！否则不但不能为族人报仇，还有有别的部落就像你们今天。”艾律雅一言决断。 下了决心后，她就再也不迟疑。 看着垂下头心神纷乱痛苦的赫罗，不忍劝了两句，“你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要被发现，我会帮你找到背后真正的仇人，行不行？” 赫罗怔了怔，仰起脸坚决地摇头，“女神，请允许我追随您的脚步。” 艾律雅犹豫片刻，赫罗的眼神坚定、虔诚而孤注一掷，她从那里面看到埋藏的深深痛苦。她忽然想到，这个英勇的魔灵是真的相信她是伊蒂涅的化身吗？ 也许，他是下意识抓住一丝信仰，拥有伊蒂涅神恩的力量就足以成为他的精神支撑。也许，他需要的只是在仇恨中指出一个方向。 在心中放弃计较，点了点头，“那好，你可以跟着我，不过你不能给我找麻烦。” 赫罗眼里的光泽顿时鲜活几分。 “我收敛好这里，就去收拾部落留下的东西，然后跟您走。”他行了个魔灵的礼节就要去继续做事。 “等等，”艾律雅叫住他，拿出那个灰色的蛋，“这东西也被污染了。” 她在用词上耍了个小花招，因为在最初的吃惊之后她就反应过来，立刻向蛋内注入光系能量，果不其然，光系被直接吸收。接着她又把各系分别试了试，结果无一例外。这枚蛋看上去什么都能吸收消化，能量之间没有表现出任何冲突反应，甚至吸收完能量，它还在手心蹭了蹭。 想到在原本轨迹中魔龙也自行孵化了，她心里多了两分底气。 但赫罗并不知道这些，一看灰蛋外层的黑气就眼睛泛红，嘴唇颤抖。 “我打算试试驯养它。”艾律雅坦诚自己的打算。 “它已经被污染了，恐怕没救了。”赫罗不忍地说。 “我试试。” 见艾律雅坚持，他有些担忧，想到这枚蛋恐怕再也无法孵化，他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出来。 收敛火葬了族人后，赫罗领着艾律雅从营地内搬出整个部落的储藏。 魔灵部落并不富有，他们没有囤积财富的习惯，尤其是菲尔达已经没落，十年前又因为前大长老的失踪而与人类村落发生战斗，损失巨大，至今族人数量不过百余人，仍没有恢复元气。 尽管如此，菲尔达作为一个传承久远的部落仍然是有点家底的，算上这仅余的一点祖上遗产，再加上营地常规储备物资，零零总总，简单清算后竟然能赶上一个末等贵族的资产。 赫罗正要建议先找个地方，把这些财富埋藏起来，就见艾律雅当着他的面亮出戒环，“我是你们罗明德大长老的故人，这枚戒指也是蒙他赠予。” 戒环上刻着罗明德的名字，但罗明德失踪的时候赫罗年纪不大，对内情也不了解，因此听到这个解释，震惊之余只多出一股亲近，更加相信这就是伊蒂涅的指引。 算上之前还没有清理完的地下洞穴收获，这些东西把戒环内部几乎塞满，艾律雅心里也不禁满意。之前晋阶光系三级，把布阿迪勒那里扫来的矿石用完之后又花了几百金币，她正打算回去想办法弄点钱呢。 升级，升级，现在又多了个赫罗和斐休，哪一步不需要用钱呢？ 一路上通过赫罗之口，她也知道了斐休母女这些年的生活状况。 斐休的母亲玛蒂尔达性格外柔内刚，罗明德长老失踪后，她们被一部分在战斗中失去亲人的激进族人赶了出来。玛蒂尔达就独自居住，养活女儿，有时还要承受那些族人的骚扰和欺辱。 三年前她在独自狩猎的时候被人打伤，回去没多久就死了，留下斐休一个小女孩。这小女孩性格孤僻不讨人喜欢，和营地里的孩子打架时心黑手狠，不过天份不错。还有人说看见她独自打死过初级魔兽，魔兽可不像野兽那么好欺负。 赫罗的语气中流露出对这母女的同情，艾律雅因此放下心，带他去了斐休的小树屋。 利欧和斐休一大一小，并肩坐在粗枝桠上正晃着腿等待。斐休手里抓着一个小包裹，显然是收拾好了。 她一看见艾律雅，就跃下树朝她跑来，看也不看赫罗一眼。 这样也好，视若无睹至少不算排斥——艾律雅摸着她的脑袋，心里安慰地想。 之前部落里堕化的魔兽虽然绝大部分都死了，但也有少数逃开，比如斐休之前遇到的那两头青狼。森林里算不得安全，艾律雅让利欧带这两人回城，自己激活隐匿徽章，没有按照原计划去取午泉里的东西，而是先潜伏在魔灵部落周围。 激活隐匿术后，她看了斐休一眼，斐休仍然能看见她，但赫罗和利欧就不行了。 果然，当天夜晚几缕月光刚刚穿透树梢照来，她就发现，视线范围内出现一个急匆匆的身影。这是个普通冒险者打扮的人类男子，他径直朝魔灵营地内走去。 艾律雅看见他的正脸，大眼，薄唇，高颧骨。 这个人看见营地内空无一人，显然并不吃惊，他在已经彻底枯萎的圣树面前打量了一刻，随即朝最显眼的大长老家走去。艾律雅无声跟在他身后，见他直接推开半掩的门，屋内一切都暴露在两个人眼中。 没有人。 营地内一个人也没有，但地上只有堕化魔兽的尸体，男子这才注意到，大吃一惊。他很快发现焚烧尸身的痕迹，脸色难看地喃喃自语，“还是有漏网之鱼，怎么办……” 随即仿佛自我安慰，“不过圣树毁了，也算完成老师的交待。” 艾律雅听得一清二楚。 她跟着这个人，看着他进入离森林最近的一个哨所，然后给利欧发去一条联络信息。这才转身去往阴影山谷。 好在这回一路上都比较顺利，期间遇到魔兽就躲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按照地图的标示，她在山谷中找到那个深潭——午泉。之所以被叫做这个名字，是因为阴影山谷常年不见阳光，而这个半山腰的泉水潭却只在一天之中正午时分能被阳光照耀到。 艾律雅静静地等到正午到来，同时看了一眼利欧回复的消息，就在刚才他在城门口发现了那个人的踪迹。 阳光和阴影的比例缓缓变化，艾律雅终于等到那一丝线索，一跃而入。 沿着光影线的指引，在深潭底部她终于找到一个小小的匣子，心头大喜。 回到岸上躲到隐蔽地点后，她才划破手指，将血液通过精神力的引动，渗入那个倒月桂家徽状的图案内，匣子一侧发出轻微机括声，露出钥匙孔。 艾律雅喜不可遏地摸出钥匙打开小匣，果然，内部的软垫上，静静躺着一枚光泽流转的深血红色宝石吊坠。 月光女神的复仇啊……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 自有记载以来，这个世界经历了五个时代的划分：天地初开，众神诞生的神话时代；开创种族并建立基业，无数英雄涌现的史诗时代；众神争夺势力，发动战争的黑暗时代；神退居幕后，国家林立，法术、战士和各职业体系初创，城市开始繁荣，人族走向辉煌的黄金时代；国家间开始征伐不休，人族与魔灵族、蛮族混战的战争时代。 以及战争以人族胜利告终后，已和平数百年的如今。 而月神复仇的这枚血红月光石，据说是黑暗时代众神战争的遗物。在众神战争的记载中，月神碧丽埃阿对战魔神赛蒙格第不敌，急呼光明神忒莱弥来救援，结果光明神不知为何没有出现，碧丽埃阿重伤险些陷入沉睡，血液沿着月光落在大地上，凝结成这些红色的月光石。 血红月光石内的禁法力量，被人们视为碧丽埃阿对所有神祗力量的愤怒报复。 艾律雅此时想起这个传说，唯一的感受就是，光明神的不作为果然由来已久啊。 目的达到，她不再停留，往晨曦城赶回。 但刚刚走出森林，利欧就又传来一条消息，“克鲁格家那个被打断腿的仆人，今天一早出现在市场，哭诉你仗势侮辱泰莫父子。” 艾律雅脚步一顿，嘴角勾起冰冷的笑容，泰莫父子已经死了，谁能指挥得动他家仆人，并且做出这个举动？最有可能的就是克鲁格男爵啊。 从这条短短的消息里，她一瞬间领会出很多内容。 泰莫父子已经失踪好几天了，那个仆人此时哭诉，显然是受人指使在攀扯。他不敢去神庙或者执政厅控诉，只在人来人往的市场哭，表明背后的人不敢正面硬来。哭诉装可怜只是第一步，想来真正的手段在后面。 她一回城，就直接去神庙找西奥纳。 第四十三章 艾律雅进了神庙工作区，就发现一路认出自己的工作人员表情微妙。她转念一想，猜到应该跟利欧说的那个断腿仆人脱不开关系。 正好，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叫住她，“毕约林小姐，请稍等！” 她转过身看见叫她的人从刚才路过的一间办公室走出来，有点面熟，应该说过话。 “你好，有事？” “是的，有一件关于您的事情，我一定得提醒您。”这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掩着艾律雅走到一旁，压低声音，“您也许还不知道，今天一大早就有个卑贱的下等人在市场上败坏您的名声！”他一脸不平之色，不过也掩盖不住眼睛里闪烁的兴奋八卦。 “怎么说？”艾律雅佯作惊讶。 “据说那人是中级铭文师泰莫克鲁格的贴身男仆，不知道怎么断了一条腿，就到处攀诬您不尊重贵族，当众羞辱克鲁格先生，甚至对他的儿子小克鲁格蛮横动手！更可气的是竟然有些愚蠢的人相信他的谎言！您快看看去吧。” “居然有这种事！”艾律雅皱眉，旋即向他点头感谢，“我知道了，多谢您的告知，您是一位正直好心的人。” 这个通报消息的工作人员闻言露出笑容，又补充两句才放艾律雅朝西奥纳的办公室走去。 西奥纳不等她敲门就发现了她，门自动打开。 他先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卷轴，放在桌子上，“你上次的任务，奖励里已经扣了上回赊欠的数额。” 艾律雅升起不详的预感，“……还剩多少？” “100贡献值。” 她一口气险些噎住，“我累死累活刻了两百多套铭文，一套铭文还不到1贡献？！” “我以为你对机械重复工作的价值应该有一个正确的判断。”西奥纳的口气非常不以为然，就好像重复刻铭文跟抄写文书一样似的。 艾律雅刚得了一大批收获，此刻也懒得跟他斤斤计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恼火，“菲尔达魔灵部落被屠营了。” “什么？！”西奥纳一下子震惊地站起来，“砰”一声带翻凳子。 “我看到的时候，圣树已经被黑暗能量彻底腐蚀，营地内没有活口，魔灵和堕化魔兽同归于尽了。” “圣树……圣树……”西奥纳眉头死死地皱紧，嘴里喃喃重复，陷入深思。 他扶着桌子边沿，好一会儿才抬起视线，重新看向艾律雅，“竟然连圣树都被腐蚀了？我会派人过去调查这件事，你还知道别的吗？” “我发现了这个，喏。”她拿出一个用皮囊包住的东西，扔在西奥纳桌子上。 西奥纳在她拿出来的一刻就发现了这是什么东西，面色变了变，“死亡水晶。”他斜眼看着落在自己手边的皮囊，没有去碰，“……这么说，是*？” “我不知道。”艾律雅推得一干二净。 她只是个初级法术师而已，这种事情只需要汇报上来，决策就不是她能插手的了。 说起来西奥纳的实力……她猜测应该是位*术师，尽管西奥纳一直收敛着气息并不外露，让人判断不出，但光明神庙二级长老和祭司中六成以上是*术师。根据晨曦城的特殊地位来看，莫蒂梅尔和西奥纳两人里至少有一个是*术师，她更倾向于眼前这个。 此时西奥纳眼中也浮现隐忧，“有人刻意做手脚的话，今年的魔神之月恐怕更加麻烦。” 他话锋一转，看向艾律雅，“对方很可能是魔神祭坛一脉的爪牙，他们跟我们尤其不对付，在这种重要时期，如何守卫神庙、捍卫神的荣光，是对每一位忠诚信徒的考验，艾律雅，你还知道什么就都说出来吧。” 艾律雅忍住翻白眼的念头，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口气，“长老大人，我知道的对神庙有价值的消息就这么点了——不过净化黑暗邪术是每一位信徒的职责，因此一旦我得到什么新的消息，就会来汇报给您。接下来这些天我会去各处努力查探！”所以你有什么别的打算就不要说出来了！ 西奥纳确实是打着让她继续修复铭文的主意，听她这么说也懒得驳斥，而是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转过话题说起新发生的那桩幺蛾子，“克鲁格的动静，你已经知道了吧？” “那个仆人？您知道背后是谁吗？” “泰莫的妻子只是个贪婪又胆小的妇人，背后还能有谁？” 艾律雅肯定了心里的想法，点点头，“哦？那我猜猜，克鲁格男爵大概三四天内就会到晨曦城来了吧？” “他当然来——不会早，也不会晚。”西奥纳手指一动，翻倒的椅子自动起来，他坐下去，“铭文公会之前跟我提起你，前天还打算发邀请函，结果至今没动静。” 男爵来的不会早，是因为早了的话舆论效果达不到。不会晚，是因为他不敢跟神庙撕破脸，两人当然能想明白这一点。不过铭文公会，这是跟克鲁格男爵站在一起了吗？想到此念，艾律雅对公会更多了几分厌恶。 “今天还哭诉我蛮横霸道，明天说不定就暗指我杀人灭口了，克鲁格没有证据就敢往我身上扣，这是被长老您逼得狗急跳墙了吧？”她调侃中意有所指。 “为了维持神庙的运转，惹几条狗吠算什么？年轻人要怀一颗公心啊！”西奥纳义正词严，冠冕堂皇，“你也不用害怕，克鲁格家的废物只敢用这点阴谋诡计，不敢堂堂正正来对峙，我想他目的就是讨点好处罢了。” “那么，他后面的手段也无非就把泰莫的事情在神庙头上坐实，让神庙拿点赔偿出来，”艾律雅顺着一想就知，“这倒是……这倒是不要脸面了啊。” 万一坐实亲弟弟被人杀了却接受赔偿了事，虽然勉强能用神庙势大难挡遮羞，但克鲁格家族从此颜面上也不好看了。 ——果然是废物。艾律雅在心里下了判语。 所以从神庙出来后，她就直接去了市场，远远就看到市场中心附近围着一圈人，走近一些，一个沙哑凄惨的声音和周围人义愤填膺的抱不平都传入耳中。 她挤开人群，看到中央一个穿着破旧亚麻短袍、脸色蜡黄犹如患病的眼熟男人坐在小板凳上，满脸泪痕狼狈不堪，语调凄惨不休地应和周围人。 他的一条腿撑起，另一条腿无力耷拉在地上，拐杖不时激愤地敲击地面。 “我家老爷怎么也没有想到啊，光明神庙居然混进了这样恶毒的信徒，可怜老爷忍受屈辱，被她当着众多人的面辱骂——” 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他的哭叫，“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去光明神庙告发？” “你——你？！”断腿仆人回过头正欲不满地辩解，看见艾律雅的脸一下子好像见了鬼一样！ “怎么？你不敢去？那你敢不敢找7号哨所的百夫长对质？”艾律雅逼近。 “你、你不要过来！啊啊！”断腿仆人惊骇地跌下板凳，手抓着地面朝身后蹭，他忽然环视周围的人群，求救般叫嚷，“就是她！就是她，帮帮我！” 然而周围人一下子静寂起来。此时当着当事人的面，刚才义愤的人都想起了她的身份，年少天才的六星铭文师，肯定有靠山。 所有人都闭紧嘴，眼睁睁看着艾律雅一脚踩在仆人完好的腿上，压住他。 “你倒是去百夫长面前说说，我哪一句辱骂了你家老爷？”她俯下-身，逼视仆人，“你再说说，我何时何地殴打了你家少爷？你家少爷无耻下贱，我倒还没来得及动手，不如你告诉我他们在哪里，我去把这些事坐实了？” 仆人哆嗦着嘴唇，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满脑子都是那天艾律雅说“让他闭嘴”这句话时冰冷不耐烦的表情。 但、但但是男爵大人交待的事情……他努力鼓起一点勇气，却在艾律雅冷酷的眼神下转瞬消失殆尽。 “我啊，没有兴趣陪你们玩无聊的游戏，”她脚下慢慢用力，碾压，“不过敢于诬陷我，就要付出一点代价。” 喀嚓，清脆的骨裂声。 仆人一瞬间被痛地惨叫出声，额头大颗冷汗滚落，他欲抱腿却又动弹不得，满心被悔意充塞。 艾律雅脚下留情了，没有踩得粉碎，骨裂只需要休养一阵子就能养好，要是舍得用药剂恢复得更快。就是不知道他背后指使的人，容不容得下他恢复了。 在围观人群表情不一的注视下，艾律雅撂下警告，离开这里。她并不在乎这些人怎么看待她，怎么传她的名声，因为会跟她打交道的，只有能看清这件事背后用意的人们。 这些围观的人和她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他们真的在乎她是不是蛮横残暴吗？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此时此刻是蛮横残暴，时移世易后，也许就变成英明果断了。 利欧也刚进门，他摸清了魔灵营地疑似凶手的住处，雇佣了几个人轮番盯着他，赶回来和艾律雅汇报。艾律雅顺便又交给他打探克鲁格近期动作的任务。 去市场打断仆人另一条腿，目的是打乱克鲁格男爵的计划。想来他不会预料到自己敢这么做吧？ 斐休一回来就被仆人带去洗了澡，换了一身艾律雅的干净袍子——穿在她身上很大，松垮垮拖到地面遮住了脚，此时听到艾律雅回来就“咚咚咚”跑下楼。她的头发清洗后卷曲蓬松地炸起来，简直像松鼠的尾巴。 她站在客厅楼梯口，眼中带着欣喜的亮光，小脸虽然瘦，但白玉一般光洁稚嫩，俨然能看出继承自魔灵族的精致之美。 艾律雅走过去摸摸她蓬松的短发，“赫罗呢？” “去锻炼了！”斐休仰脸，用魔灵语清脆地回答。 “唔，你得学会通用语，”艾律雅想起这事，思路跟着发散，“半魔灵应该也是可以学习法术的，要是锻炼自然力量的话需要高天资，半魔灵血统不纯有点麻烦，你的天资倒还不错？”她低头看了斐休一眼。 “这样，先学读写通用语，顺便教你法术基础，铭文和药剂暂时放在一边，地理和历史就跟通用语一起学了吧——” 斐休懵懵懂懂，不太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她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一边走神地嗅着衣袍上淡淡的清香，干净而温暖，她的手在袍袖下小心摸了摸，脑子里念着这件衣服的主人、她喜欢的眼前这个人的名字，艾律雅，艾律雅。 艾律雅雷厉风行地让仆人去找阿妮塔，推荐城内合适的家庭教师，顺便问斐休，“对了，你今年几岁？” “啊……十、十一岁？”斐休也茫然地想了下，才肯定回答，“十一岁。” “没事，”艾律雅上下扫一眼，安慰，“以后多吃饭多锻炼就补回来了。” 斐休的家庭教师还没有找到，利欧先带回来一个关于克鲁格的消息，让艾律雅陡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好事。↓↓↓ 第四十四章 雅荻兰东南山地。 黄昏疏林的薄雾中，渐渐走出来三个下山的人影。三人中为首的年轻人身姿挺拔矫健，大步向前，斜生的枝桠在他面前一层层自动退缩。若是有一定实力的人才能发现，这些极易勾住头发的枝条是被肉眼看不见的气浪拨开的。 年轻人一头光泽柔亮的灰蓝长发扎在脑后，极为严整，就算是这些不讲规则的杂枝也不敢生出勾乱它的妄念。而他那双夏日天空般晴蓝的眼睛，此刻被黄昏铺映一片暗金色，显出几分不常见的莫测。 他正是艾律雅不久前发出信件的对象，国王亲封的艾利子爵，加涅弥·瑞尔莫斯·西兰。 加涅弥大踏步在前面走，过快的步伐暗暗透露出几分不同以往的心情，两个随从图阿斯和葛洛匆匆在后追赶，不时对视一眼。跟随在加涅弥身边已久的他们自然能察觉到任何细微变化，但却无法探知他此刻的心绪。 他已经收到了艾律雅的信。 而在艾律雅信到之前，他连续收到爷爷普罗瑟和兄长——现任西兰伯爵海因里希的书信。爷爷在信里并没有多说，只下达了一条让他立刻回家的命令，海因里希的要求截然相反，他要求他离家越远越好。 海因里希的原话非常不敬，他毫不留情地写道，“你一定不要回来给我添乱，否则你将是西兰家族和欧庇托的罪徒，被永世子孙谴责——哦不，假如你回来的话，我们大概根本不会留下所谓的子孙。 ……普罗瑟这个老混蛋已经疯了，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我其实不愿意这么称呼他——‘老畜生’，比以往更加严苛、冷酷，无情地好像从魔狱里爬出来的石塑，我知道你那个天真的脑子里想象不出更可怕的情况，总之你离家越远越好就对了。顺便告诉你，这个老东西打算跟洛菲夏联手。 就是那个前不久还打算弄死瑞尔莫斯家小白脸的洛菲夏殿下。” 加涅弥皱了皱眉头，他很反感海因里希把雷纳萨表哥称为“小白脸”，在他看来雷纳萨虽然略显瘦弱，但不失勇敢和智谋。相反，海因里希自己才俊美刻薄地不像个男人，当然没有人敢公开这么评价，因为他同时还非常傲慢和深沉。 他们这对兄弟，哥哥海因里希继承了母亲的美貌风流，而加涅弥在继承自母亲的俊美底子中，更多地糅合了来自父亲的英武。 加涅弥没想到爷爷抱有和洛菲夏合作的危险念头。一想起洛菲夏这个名字，他就冷了眼神。无论是从洛菲夏针对瑞尔莫斯的阴谋，还是暗害伊萨公爵的可能性来看，他都不是一个恰当的合作对象。 而且，她对洛菲夏抱有很深的仇怨——他脑中蓦然闪过一对凌厉如刀的翠色眼眸，仿佛世界被刹那照亮。 这一瞬间的心动让他陡然一惊，乱了步伐。 葛洛以为他走累了，试探地问，“大人，回封地还有三百多公里路，我们不如去前面的城市买几匹马？”原本大贵族子弟在任何城市都能免费领到赶路用的马匹或低级魔兽，有的是自家商队据点，有的是盟友的。 但加涅弥不想让自己的行踪被传出去，一直没有用过这条途径。事实上他不赶时间的时候，都是步行赶路，同时寻找各种战斗历练的机会。他们下山这两天只是匆匆休息了一次，葛洛以为他累了也是应有之义。 艾律雅的信就是在这时恰好传到，加涅弥于此同时心有所感一般，注意到通讯器——看见那个第一次亮起的坐标，他心跳有点快。 以更加缓慢、从而显得平稳镇定的手法拆开，信的开头是朋友式的问候，他目光在“亲爱的加涅弥”这几个字上流连了好几遍，才向下看去。 信的内容只有两件事，第一件是艾律雅提醒他，最近再次发现邪术师和黑暗生物的活动痕迹，让他多加小心。另一件事则令人吃惊，她说偶然得到一处古代法师遗迹的线索，邀请他有时间去晨曦城相商并一同探索。 捏着信，加涅弥心里有愉悦、悸动，却又搅合着苦涩和摇摆挣扎。 古代法师遗迹是多么重要的线索，这种线索只能透露给最信赖的人，由此可见在艾律雅心里他的地位……他的记忆忽然回到暮语山坡的夜色，扎手的草根石砾，紧贴着的柔韧细腻的肌肤，滚烫的血涌入脑中，心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 在彻底摆脱普罗瑟之前，他不能露出任何行迹。他还没有资格受到情绪的支配影响！ 加涅弥脑中凛然一清，却有着挥之不去的失落感。他静静站着，终究表面一丝痕迹也没有露出，只是吸了口气，沉声吩咐，“去晨曦城。” “晨曦城？”葛洛惊讶地瞪大眼睛，和图阿斯对视后仿佛反应过来，连忙应声，“哦，好的！” 薄雾渐渐融入加深的夜色，稀疏的树木都开始变成黑影，天边挂上两颗迫不及待冒出来的早星，葛洛升起一堆篝火，把肉干丢进翻滚的汤中。 图阿斯在旁边看了，叹一口气。自从吃过艾律雅做的野餐，他如今每回都这样。葛洛懒得理会。 加涅弥正坐在帐篷内，铺开纸，提笔迟疑。 “亲爱的艾律雅……”他脸不禁一热，抹掉，不行。 “艾律雅，多谢你的提醒，事实上，我这次在苍白森林中也遇到过一次黑暗生物的散乱袭击，当时有三头六级堕化魔兽、六头五级堕化魔兽和我们遭遇……”不行，太啰嗦。 重来。“艾律雅，多谢你的提醒，我会像你关照的那样小心，请你不必担忧。另外你说的那件事，我将尽快赶去晨曦城，放心……”还是不行，太肉麻了。 加涅弥捏紧笔杆，心里第一次如此进退失据。 旁边放了一张又一张废纸稿。 直到外面的肉汤已经快要放冷了，他才盯着眼前笔墨半干的字迹，片刻后封进通讯器内，激活寄送。 “艾律雅， 多谢提醒，暗黑生物一事我已知。 关于另一件事，我将在两个月内赶到晨曦城，为你效劳。另，泽利诺比爷爷非常关注你的实力进步情况，冒险以实力为根基，望勿懈怠。” 他仍然对这封成信不太满意，但也找不到修改的思路。 艾律雅收到信的时候，刚刚见到帝林的面。 这个三十岁左右，体格并不像别的锻造师那么健硕，反而更像是文职人员的男人一脸憔悴地打开门，让艾律雅进来。 他头发乱糟糟地，脸色苍白，眼圈青黑，显然最近过得很不如意。 “帝林先生，请恕我直言，您的状态看上去可不太好，您在公会实验室待了多久了？”艾律雅用惊讶的关心打开话题。 帝林扫了她一眼，没什么精神地回答，“一个多星期了……也许十天，也许半个月。你有什么事情，就快些说吧，我还要继续实验。” “唔，”她决定开门见山，“是锻造台子上这个实验？蕴火石全部撤掉，石烬草的份量再加1.7倍，分成2:3:7三份，添加时间相隔十分钟、十八分钟、十五分钟，火元素石……” 她的话没说完，帝林已经腾地站了起来，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到不可思议，再到此刻的欣喜若狂。他以一种以体型不相称的速度扑向锻造台，手足无措地强迫自己冷静、压制颤抖。 一瞬间，这个颓废的中年人变得仿佛举手投足严谨而完美的实验师，一丝不错，但眼神的狂热仿佛能烧起来。 外界一切干扰都被摒弃在他的心神之外。 帝林为了这个实验耗费心血，经年累月，每一个步骤、每一种推导出的理论都深深刻在脑中，自然地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在艾律雅点清配比关键后，曾经蒙住他视线的那一层薄薄隔膜被轻轻戳破，再也没有任何东西遮蔽他的思路—— 一团无比美丽的，前所未有乖顺的火焰，从他手中腾地亮起，朦胧而模糊。 滚滚热泪无知无觉从下颌滴落。 艾斯卡利·帝林浑身颤抖，火焰灼烧他的眼睛，滚滚热血冲击地心脏几乎要爆炸，他感到无比地疲惫，无比地满足，呆怔跌坐到地上。 直到耳畔传来一个轻轻的笑声。 “帝林先生，恭喜您找到一个新的开始。” 帝林猛然转过头，毫不顾礼仪，用袖口抹去眼泪，语带哽咽不支，“谢谢，谢谢您满足我的心愿，这是您的成果——” 艾律雅打断他，“不，这是您自己的成果。”看着帝林惊愕不信的表情，她不得不补充解释，“呃，总之这是在您的启发下误打误撞得到的，它只属于您，永远属于您。”虽然出于时间上的考虑，她主动替帝林省去绞尽脑汁的最后一步，但她不想因此占据功劳。 “启发？”帝林眼里冒出怀疑。 “我和克鲁格有矛盾嘛，就打探了一下他们的消息，从他们那里得到关于您的研究资料。” ↓↓↓ 第四十五章 在和帝林面谈之前，艾律雅就与西奥纳秘商过。 埃基拉森家族的金顶商行在晨曦城内有一家分行，另外西奥纳也掌管着神庙在本地的商业经营活动。新锻造法的东风足够大干一票，凭艾律雅自己的实力连晨曦城本地都吃不下，因此她选择和西奥纳合作。 得到帝林首肯后，她把从地下洞穴和魔灵部落得到的所有收获整理一遍，选出最珍贵的少数几样，然后拿剩下的和西奥纳做了交易，卖给神庙，得到共计二十三万余金币。 这些钱她只留下三千，其余全部投入合作计划，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西奥纳代表神庙和埃基拉森同意给她两成分红。事实上以这点出资，连半成也占不到，两成完全是因为她提供了最终的研究成果，西奥纳在商言商的时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吸血鬼。 结束拉锯谈判，艾律雅长长松了一口气。这个计划的运营和渠道就全部交给西奥纳了，她只需要等待两个月后坐下数钱。 加涅弥的回信她抽空看了一眼，一如既往地简洁凝练。不知为何，对着这封一眼就能看完头尾的短信，她心里只留下几丝淡淡的失望。 但这点失望没来得及停留，就因为利欧的出现被抛到九霄云外。 “那个马拉基接了个商队护送任务，准备出城了。”马拉基就是疑似营地凶手的名字，利欧一得到反馈消息赶紧来报知艾律雅，“商队目的地是德鲁城。” “德鲁城？”艾律雅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这是个出产坚固建筑石料的小城市，距离说远不远，在塞比斯到晨曦城路途的中段，但克鲁格很快就会到来，她跟利欧两个人都走不开，赫罗太显眼。 “我把这件事情通知给神庙吧。”她做出决定。 利欧没有异议，接着说，“你踩断克鲁格家仆剩下那条腿的事情也传遍了，不过有自称是7号哨所当天目击者的人替你说话，可能还有一些跟克鲁格父子有矛盾的人加入进来，关于那两人的丑事被揭出不少。” “想用流言暗算别人之前，一定要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啊。”艾律雅一听就笑了。 利欧点头表示同意，“这些消息有一部分是肯恩告诉我的，他让我转达对你的感激之情，这次被污蔑，他也一直在替你辩驳。” “你跟他有来往了？下次见到他替我道谢吧，”艾律雅不以为意，“不值得为这件事浪费太多时间，对了，你离晋升四级还需要多久？” “一个月以内没有问题，我打算把时间缩短到半个月——这段时间懈怠了。”利欧一说起来面露愧色，这阵子不但忙于艾律雅交待的事情，肯恩也非常热情地频频邀他出门。 不过他从小锻炼豁出去似的艰苦，却限于身体补充能量不足而难以晋阶。有了艾律雅特别配置的药剂后，身体的暗伤已经被修复，又不断汲取能量淬炼，相当于以前积压的锻炼效果现在才开始被激发。 从理论上讲，晋升四级是顺水推舟，然而现在刚到三级不久，利欧对自己并不满意。 “这么快晋升三级已经足够证明你的天分了，”艾律雅宽解他，“不必着急，勤奋总是需要用更多时间来证明。” 相比利欧，赫罗的问题才更加棘手。艾律雅足以胜任指导利欧的工作，但赫罗可是个彻头彻尾的魔灵，他想晋阶只能靠锻炼掌控自然力量，当然还可以汲取伊蒂涅的神恩。除了神恩之戒，艾律雅帮不上什么忙。 赫罗一直待在院子的浓荫后默默冥想或祈祷，不知道他本身就是沉稳寡言的人，还是突遭大变令他变成这副沉默的样子。斐休通常情况下和他一样安静，不过并不理睬他，跟利欧倒是愿意说两句话。 斐休爱穿艾律雅的袍子，有时候她能在树下一蹲就是一整天，只有在艾律雅出现的时候，她才会登时来了精神，黏在身后当一个小尾巴。 艾律雅随便她跟，哪怕配置药剂、刻铭文的时候也容许她安静地观看，斐休静下来像一只小猫，不留意甚至会忽略她的存在。只有冥想锻炼的时候，艾律雅会把她关在门外。 艾律雅现在每天冥想锻炼的时间被迫增加了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转化的法力，就全部喂给了那只灰蛋。 不然的话它就会不满意地蹭来蹭去，一直乱滚，最后撒泼，活像头饿死鬼。艾律雅不知道别的龙灵蛋是不是也像它这样天赋异禀，还是说它受了黑暗能量的影响？说起来，圣树能量柱内部光系和黑暗系能量并存的状况，始终是悬在她心头的疑惑。 此外还有那首西朵毕的诗和“遗忘高地”这个地名。赫罗倒是提供了一条线索，他曾经从营地大长老口中听过这四个字，在营地一代代口述的睡前故事中，这个地方是伟大魔灵西朵毕身陨之地。 此时种种线索就仿佛交织成更为复杂的谜锁，把视线遮蔽地严严实实。想要看见进展，非得靠实力走进去强行撕破不成。 克鲁格男爵果然在第三天就到达晨曦城——神庙侍者特意送来一封邀请函，是克鲁格男爵通过神庙向她转达歉意并且还送上了一份赔礼。 “西奥纳大人现在在同男爵见面吗？”她拎着赔礼盒子，问向侍者。 “应该是的，我来的时候还没有看见他出来。”侍者回答。 “他进神庙的时候表现地怎么样？我是说，他对伟大的光明神足够恭敬吗？” 多补充的后半句在侍者耳中显然是多余的，因为他显然知道仆人污蔑艾律雅的事情，正用一种“放心吧”的眼神看着她，语气也自然而然流露出宽慰之意，“克鲁格男爵是一位非常谦逊的贵族，他看上去很和气，您手上的赔礼就是他亲自带来的。” 言下之意，既然带来赔礼，就一定不会再计较男仆断腿的事情了。 艾律雅当然知道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克鲁格只是先做出这个姿态，目的也无非让自己占据利于被同情的无辜位置，接下来有可能就是真正的重手。 果然，不一会儿，西奥纳发来联络消息：“克鲁格向神庙发布了一个铭文任务，原本打算让泰莫完成，现在交给你了。” “他出了多少好处？还是吃定你一分钱都不打算漏赚？”艾律雅不客气地嘲讽。 “我并不在乎你们误会我把一切、包括名声都奉献给神庙的虔诚，不过他显然打算在你去做任务的时候出手。他打算翻新克鲁格府邸，请你做铭文加固，你怎么能不去？” “对了，我已经是七星铭文师了。” 消息回复足足停顿了一刻钟，联络器才再次闪烁。 “三天后下午五点钟，克鲁格宅，我会派两个帮手陪你一起。” 艾律雅看着这条消息唇角上扬，不过并没有打算全靠西奥纳到时候派人，而是立即动身，带着利欧来到克鲁格府邸附近，隐蔽地监视。 快入夜的时候，他们看见一个仆人脚步匆匆从门内走出，手里捧着书信匣子，拐进两道高墙夹中的昏暗过道。 留下利欧继续，艾律雅尾随过去，拉开一段距离，脚步轻盈无声，跟着这个仆人走出夹道，拐上另一条被绿树浓荫裹在阴影中的小路。趁着前后无人她轻声念动咒语，法杖一指，无形的能量向仆人缠去。 身为普通人根本无法抵挡法术力量，初级昏迷术无声无息地没入身体，仆人又往前踉跄一步后，软倒在地。 艾律雅疾步上前，打开信匣，里面是一沓邀请函。 她快速翻了翻，这是邀请参加克鲁格府三天后下午三点钟翻新仪式的请柬，邀请对象大多是二流商人，也有两个中级水平的法术师，这两人无不身兼公会铭文师身份。 联络器一闪，是利欧的消息。 “又出来一个，打晕了，是送邀请函的。” “不用管了，回去吧。”艾律雅把邀请函重新放回匣子里，搁在仆人旁边。 两人会合后，她从利欧那里得知，另一个仆人送的对象果然也非权贵，不过是以小商人为主。艾律雅毫不怀疑克鲁格在暗中打算对自己出手，既然如此，他又叫了这么多人去家中？ ——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罪名坐实吧！ 艾律雅转瞬间想到。 而她的应对方法，就是这几天待在家里不出门。想坐实罪名，必须伪造证据，而想让证据确凿无可辩驳，就只能从她身上下手。 她不出门，更容易试出克鲁格的手段，将计就计。 阿妮塔和皮克早几天就出去做任务了，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她。西奥纳已经派出人手追踪马拉基，近期也只需要等待消息。 然而第二天，利欧却带着肯恩一起回来。肯恩在客厅见到艾律雅的时候，眼神一瞬间变得灼热，表情隐隐激动，藏在袖袍下的拳头暗暗捏紧。 艾律雅还没有说话，他就抢先道，“毕约林小姐，您太客气了！如果能为您提供一丝的帮助，我卑微的心都为此甘之若饴。” 艾律雅微皱眉头，疏离而客气地点头，“你不必如此。”随即对利欧道，“客人交给你了。” 说完，拉起坐在旁边的斐休，牵着她的小手上楼。 斐休边走边扭过头，一双乌黑执拗的眼眸不善地盯向肯恩，忽然注意到他不自觉按紧的口袋，嗅闻到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 她脚步微顿，顺从地跟随艾律雅离开。 第四十六章 “楼下那个人不是好人。” 艾律雅打开书房门正要进去，听见身后的斐休突然说话。 “为什么这么说？”她询问，同时看见斐休学自己皱眉的样子，感到有点好笑。 “他一直看你，我讨厌他，”斐休板着小脸认真地说，“而且他在口袋里藏了不一样的龟墨，他想做坏事。” “你看见的？什么样的龟墨？”艾律雅有一丝惊讶。 “和我们买来的香味不一样，我们的气味多一点苦，”斐休边想边说，“他不喜欢利欧，还骗他做朋友，一定是想干坏事。” 艾律雅并不惊讶于肯恩的品性，她不至于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惊讶的是斐休竟然如此敏锐。 “你是怎么发现不一样的？”她问。 “我闻到的，”斐休顿了顿，眼睛变得更亮，“我能闻到很远的味道，也能看穿隐藏的陷阱，妈妈说这是外公在保护我。”她说完，手探进衣领拉出贴身的皮绳，献宝一样将皮绳串起的吊坠提到眼前。 这小吊坠看上去简单地不能再简单，只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用金属扣嵌的透明圆球，不过随着圆球的摆动，可以发现球内是约2/3的乳白色液体。 联想到她惊人敏锐的五感和曾经那片圣树叶子，艾律雅心头顿时一跳，“难不成，这是圣树的汁液？” “我不知道……妈妈说过我生下来眼睛看不见，是伊蒂涅赐给我光明，不过要保密。”但她不想把这个秘密瞒着艾律雅。 “你妈妈是对的，藏好它，”艾律雅拎起吊坠塞回她衣领内，轻拍两下，“不要告诉别人。” 这下她几乎能确定是圣树汁液，罗明德长老显然为了外孙女的健康煞费苦心，伤害圣树对魔灵来说是大罪，艾律雅倒不以为然——修剪枝桠对植物来说不是必要的么。 斐休看上去不会骗她，那么她看穿隐匿术的秘密就在于此了，艾律雅不觉放心下来，“想看看楼下那个家伙要干什么坏事吗？” 斐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下，“你要让他干吗？” “没错，聪明的小姑娘，你去把利欧支开。” “好！”小姑娘咚咚咚地跑下去。 利欧一见斐休跑来找他帮忙，就猜到这是艾律雅的吩咐——因为斐休从来只向艾律雅求助。他语气抱歉地向肯恩解释要走开一会，肯恩面带笑容，毫不介意。 利欧临走看了他一眼，当然知道他对自己的热情用意不纯，尤其这几天正是打起警惕等着克鲁格出招的时候，肯恩就一头撞进来，极力邀请他参加一个小黑市的内部促销会。 会上得知自己要买麝龟墨，肯恩一直有意无意地推荐其中一家摊位，利欧警惕起见没有选那家，肯恩当时脸色就微变，会后像听不懂暗示一样，径直跟着他回来。 利欧当着他的面，把艾律雅吩咐他去买的材料拿进客厅旁边自己的房间。这些材料是配置克鲁格府加固铭文所需要的，麝龟墨是主材料。 而肯恩一直看着他后背的视线和他面对艾律雅时的反应，让利欧真正肯定了这个所谓的朋友只是想利用自己。从小在底层摸爬滚打，他见多了各种阴暗肮脏的角落，转瞬就把涌上来的那丝莫名滋味抛开，看了肯恩一眼，当做告别。 “你不会真的被他骗了吧？” 一进书房，他就听见靠在椅背上的艾律雅开玩笑。 “欺骗者会受到神的惩罚。”利欧也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一句神庙祭司常说的训示。 “他站起来了。”艾律雅精神感知到楼下肯恩的动作，从椅背上顿时直起身体。她的精神力强过肯恩许多，因此可以肆无忌惮地扫过去，不被肯恩察觉。 “他果然去你的房间了，”艾律雅闭目片刻，睁开眼看向利欧，“走。” 几乎与这句话同时，利欧房间半开的门、连带两边墙壁上突然出现一套法阵纹路，淡淡的荧光线条让正准备转身走出房间的肯恩大吃一惊，面无血色。 他抬头看着出现在门口的艾律雅三人，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这一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恩慌乱心痛之余，涌起一阵愤怒，他们不相信自己—— 他们根本不拿我当朋友看待！这个念头充斥他的脑子，占据思路，让他燃起荒谬的被背叛的错觉，甚至原本的心痛也因此减轻。 这时他反而暗暗冷静了下来，向利欧露出惊讶的表情，指着法阵纹路，“这时什么？抱歉——是防护吗？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今天买到的东西。” “是吗，那你口袋里的又是什么？”艾律雅冷冷地开口，抬脚走进房间，法阵是防内不防外的。她同时心念一动，遮在衣袍下的臂环上血色月光石红光流转如渊。 肯恩刚刚吐出一个咒语音节，心头抓住良机的狂喜还没来得及退散，就瞬间察觉整个房间里完全感知不到任何元素的存在。 他呆愣住，利欧的短刀抹着一层能量光芒，犹如吐信的蛇牙冰凉地压在他脖颈上。 “你——”他刚说了一个字，感到锋利的刀刃立刻往下压了压，让他闭上嘴。 斐休跑过来，从他口袋里掏出一支封存在晶瓶内的麝龟墨，然后走到放着材料的桌子前，翕动小鼻子闻了闻，从其中挑出一个看起来毫无异样的晶瓶，转头欢快地朝艾律雅说，“就是这个！” 两支晶瓶看起来一模一样，墨绿近黑的液体墨汁颜色、粘稠度、份量完全相同，斐休所说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苦味她根本闻不到，这也是一开始在客厅没注意到的原因。 不过打开瓶塞后，这股味道就变得明显了一些，假如亲自调配的话，艾律雅一定能发现其中的不同。克鲁格也未免小看她了。 原本一旁的肯恩还心存着斐休拿错的指望，此刻看见艾律雅的表情，终于脸色灰败，连眼神也显得绝望了。 艾律雅鼓励地揉了揉斐休的脑袋，转而问肯恩，“是克鲁格指使你的？” 利欧把短刀稍松了一分，肯恩被压迫的喉咙得到放松连着咳嗽了好几下，才失魂落魄地说，“你们根本不相信我……” “事实证明你不值得相信，”艾律雅对他的答非所问感到不满意，“现在你最好老实配合我。” “我没有想要害你！我这么做只是想为你好，我不会害你的！”肯恩表情激动地看向她，因为挣扎的动作而险些割伤脖颈。 “回答问题，否则，我怎么让你站起来，就怎么让你躺回去。”艾律雅警告。 布阿迪勒魔符的滋味显然不好受——肯恩想起那段噩梦脸色一白，果然萎靡了许多。 “是的，是克鲁格让我来的。” “你带来的麝龟墨有什么不同？” 肯恩沉默了片刻，见艾律雅表情开始变得不耐烦，才回答，“那是克鲁格男爵大人拿给我吩咐我替换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艾律雅走近两步，“看来你很怀念当个活死人的日子。” “不、不不！”肯恩连忙惊慌地否认，摇头的动作被刀锋限制住，看见艾律雅毫无感情的双眼，他感到心脏像被一根蛛丝悬在高崖上，双腿软地站不住，“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男爵说他只想得到应有的赔偿，不会伤害你我才答应帮他的！” “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他派人来抓阿妮塔，阿妮塔不在，她和皮克都不在，就剩下我一个人，”肯恩叫道，他语无伦次地找着借口，“如果我不帮他他还会去抓阿妮塔，对，他还会找别的人来对付你，我不放心啊！他对我保证不害你，我才答应他！” “不害我？”艾律雅冷笑反问，“不害我性命是吗？那么别的损失就不算是吗？”她干脆彻底撕开肯恩那一层遮掩，咄咄紧逼，“其实让我蒙受损失你会觉得好受多了，是吗？为了你那点可笑的觊觎和自卑。” 肯恩的心脏像被重重地践踏，眼睛受激赤红充血，失态地大吼：“难道我不比跟着你的这个废物有用吗？我是四级法术师！他只是个三级战士，我能带你做任务，教你晋级，你喜欢铭文就专心研究铭文，我来保护你，这些他能吗！我有什么不好！” 他喊的话仿佛鼓励了自己，又注意到斐休一脸奇异，不禁昂着头，隐含企盼看向艾律雅。 “肯恩，”艾律雅难得叫了他的名字，还不等他眼露振奋，接着说，“三十多岁的四级法师已经够废物了，没想到你的愚蠢程度犹有过之。” 肯恩一瞬面孔涨红，脖筋暴粗。 “而你接近利用利欧，更是卑鄙可耻，跟你多说一句话我都感到受辱，只因为你还能帮我省一丁点事，所以我可以暂时留你性命，你现在选择死得渣也不剩，或者老实听话。” 肯恩浑身紧绷，表情狰狞，仿佛随时准备暴起，利欧把短刀用力压了压，进来后第一次开口说话，“你自以为是猎人的时候，不应该把别人都当成傻瓜。” 肯恩无法反驳。 在他的计划里，一切都应该很顺利。利欧只是个愚蠢的低等战士，得到他的友好对待就应该欣喜若狂。艾律雅得知他的爱慕并被他热烈追求后，就会看清利欧和他之间存在的差距。 也许会欲迎还拒、若即若离，也许会理智地互相合作，但最后的结局无不是投入自己的怀抱。 没有一个剧本里，他会遭受此刻的羞辱并面临死亡威胁。 而艾律雅手心突然翻出的一瓶药剂，冰冷反射的刺眼光线提醒他此刻才是真实。 “算了，像你这样的脓包最适合别人替你做决定。”艾律雅失去耐心。 她在利欧的钳制帮助下，不顾肯恩的惊慌挣扎，把那瓶封禁药水灌进他嘴里。 失去了对体内法力的调配控制后，肯恩虚弱地连普通人都不如，他被困缚起来，眼睁睁看着艾律雅拿出导魔笔，从他的手背开始，涂上一个极为眼熟的图案…… 他像临死的野兽一样绝望嚎叫起来，想挣扎而一动不能动，此时此刻才彻底慌神无措，意识到死亡镰刀的逼近，眼泪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 他身体颤抖极尽哀求，恐惧狼狈地涕泗横流，却不能阻止艾律雅一副铁石心肠。 那一个极为熟悉的噩梦般的诡异铭文，在他模糊的视线中再一次回到他手背上。 “很成功嘛。”艾律雅收笔时还有心情评价一句，这一声听在肯恩耳中，简直像恶魔的呢喃。 他此刻心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期盼，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艾律雅下一句话拯救了他，“你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活下去。” “什、什……”肯恩嗓子沙哑紧绷地说不出话。 “找到克鲁格，在他身上制造一个伤口，让你的血碰到他的伤口，这条铭文就会像蛇一样爬过去，嗖——” 艾律雅恶趣味地微笑起来，“没错，就像你遇到的那条黑蛇，它就会放过你，然后缠上克鲁格，你得救了。” 肯恩牙齿上下打颤，根本无法做出反应，让艾律雅鄙夷不已。 “转移铭文的机会只有一次，并且它只对克鲁格男爵生效，我想你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停顿了片刻，终于说出让肯恩犹如死里逃生的最后一句话，“你可以走了。” 利欧撤开短刀，解了绳索，做了个“请走”的动作。 真正走出这幢小楼大门，一阵裹着草木气的盛夏炎风吹过来，肯恩打了个寒颤，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湿透，犹如刚从水里被捞出来。↓↓↓ 第四十七章 克鲁格府邸的翻新计划被迫无限期推延。 这个计划原本是用来稳住各方的权宜之策，结果被克鲁格男爵一病破坏。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生意雪上加霜，克鲁格家族以超出预料的速度陷入一团混乱。 肯恩藏在艾律雅家门口心焦如焚地等了一天一夜，才盼到利欧出门，从藏匿的花圃后一个箭步冲上去，不料久蹲腿麻，直接踉跄扑倒在他面前。 利欧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肯恩连忙爬起身，拦在利欧身前语速极快地哀求，“利欧！利欧，你救救我，帮我求求毕约林小姐吧！我按照她吩咐的做了，我求你帮帮我，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我不想死，你看——” 他边说边撸起袖子，露出手臂皮肤向利欧眼前举去。 利欧头往后一侧，看见他从手背蔓延到手臂上的魔符果然消褪了大半，但还留下一层浅浅的印记，仿佛长在了身体里。 没褪干净？他心里一下泛起疑惑，不过想到艾律雅曾说会留肯恩一条命，他就放下心，也许艾律雅自有考虑。 见利欧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脸上的阴沉纹丝不动，肯恩心如油煎，“利欧，救救我……利欧。”他崩溃地哭出来，从胸腔里挤出痛悔的尖细悲鸣，蹲下身体捂着脸语不成调。 利欧感到几分不忍，犹豫了下尽量平淡地说，“放心吧，你不会死。” 说完他抬脚要走，刚一动，被肯恩朝前一扑死死抱住腿，“救我！我不能再用法术了啊！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魔符摧毁了他的元素模型，并且残余的能量会一直潜伏在他体内，哪怕通过冥想重新转化出法力，残存能量也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狼，再次扑上去……” 艾律雅站在窗边，注视着外面那个失魂落魄徘徊不去的身影，对利欧解释，“就是想走战士这条路也不行了，所以他以后只能做个普通人。” 利欧好不容易摆脱了纠缠回来，脑中还萦绕不去肯恩的哀求，不由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可是我记得当时他被那条黑蛇感染后，黑蛇还是死了。” “所以我对魔符做了改动。”艾律雅回答。 利欧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心头猛跳，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已经学会了魔符？不愧是天才铭文师！他眼里油然流露出敬佩。 比起躺在床上等死的克鲁格男爵，艾律雅更在意神庙追捕行动的进展，但西奥纳明显并不打算让她知道，就像泽利诺比在回信中告诫的那样，“知道的太多对你的进步没好处。” 她明白所指的意思，过早接触到高层次的东西难免造成认知混乱，假如接触到的还是错误的东西，日后纠正起来更加麻烦，说不定因此误入歧途。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艾律雅已经知道的够多了，而且她也不是他们眼里的需要磨砺的孩子，而是一个曾经实力强大，足以自我控制、明辨思路的成年人。 不过她应对克鲁格的方式，总算让西奥纳改变了几分看法。西奥纳本以为少年人报复心强，一定会等到仪式当天再满怀快意地欣赏男爵阴谋落败的表情。而这样做在他看来未免浪费时间，又显得拖拉，不小心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因此他才打算联络商会，出手破坏仪式以控制影响。 没想到艾律雅以超出他预计的手段，如此一击必杀，干脆利落，又狠又准，他不禁怀疑，这真的是个被软禁到大的未成年少女？ 她比塞尔图还要果决——眼睛像狐狸一样眯起的长老，陷入一种忧伤而又淡淡自豪的思绪中。 “怎么样？假如捉到活的邪术师，能不能让我见一面？”艾律雅赖在办公室内软磨硬泡。 “到时候再说……”西奥纳敷衍她一句，一边飞快地处理手上的公文，他手顿了顿，抽出一张扔在旁边，“铭文公会通知你去登记。” “连邀请函都不发了？”艾律雅瞥了一眼那张纸。 “被克鲁格这么一耽搁，那帮贪得无厌的蠹虫风向又变了，本来他们就在犹豫，公会内部多你一口吃的，就要从他们嘴里挖出去一口。” “所以给这张纸就是走个形式，暗示不欢迎我去么。”艾律雅随口答了，又不死心地把话头调转回去，“连探个监都不给准话，不怕寒了我对神庙的一片忠心吗？！” “那你能说说，克鲁格男爵身上的魔符是怎么来的？”西奥纳停下笔，目光犀利地盯着她。 他说的是“魔符”，而不是“铭文”，艾律雅吓了一跳，感到有点口干，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从肯恩身上研究出来的，是不是很有意思？” 西奥纳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艾律雅怎么会弄到这种疑似布阿迪勒魔符的玩意儿，也许真的像她说的那样，“自己研究出来的”。她这么说，就八成不会留下证据。 好在光系法术师们不存在堕化的可能，因此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认识魔符的人可不少，你最好让该闭嘴的人早些闭嘴。” 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克鲁格，但拖下去，保不定会不会节外生枝。 克鲁格已经变成活死人了，不得不闭嘴，肯恩…… 艾律雅离开神庙后，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肯恩的住处。肯恩正两眼空洞无神地躺在客厅沙发上，连艾律雅进来都没注意，就被昏迷法术攫住，陷入一片黑暗。 艾律雅给他灌了一瓶强效遗忘药剂，看着他在睡梦中逐渐恢复平静的脸，叹了口气，手上蕴起白光，沿着他的胳膊抹去，淡色的印记随之消失。 如此，他会忘掉很多事情，但也得以平静地继续从前的生活。 就当做发现地下洞穴的回报吧。 艾律雅不知道克鲁格家人会不会找到她。肯恩既然被男爵审讯过，那他们很可能知道自己曾经治好这种病症。然而一连三天过去，根本没有人出现。 问了西奥纳才知道，克鲁格家正面临被瓜分的困境，男爵的继承人远在异地，身体羸弱，而家族里几个强支正忙着拼命抢夺财产，谁也没工夫理会不死不活的现任族长。 “我看不出两天他们就得举行葬礼，”西奥纳不屑地摇头，“铭文公会打着收回泰莫所借财物的名义，在泰莫家里生生刮走一层皮，据说泰莫老婆当场哭晕过去，男爵这一下，说不定要被直接气死了。” 果然才第二天，男爵的死讯就传出来。 男爵灵柩出城的时候，正遇上神庙派往德鲁城的队伍回来。 一位八级法术师、一位八级神殿骑士带着六人小队前去德鲁城，两重伤三轻伤，现在只回来四个人，重伤的留在德鲁城就地休养。 西奥纳和莫蒂梅尔都十分不满。 “人呢？”莫蒂梅尔把人带走后，艾律雅摸到西奥纳旁边悄悄问，她指的是布阿迪勒。 “重伤逃走了！”西奥纳没好气。在他看来，这就是耻辱！ 艾律雅闻言有一丝失望，但转而却感到又在意料之中，毕竟布阿迪勒根本不能以常理计，谁也不知道他藏着什么诡异的底牌。 “那有没有抄到什么东西……”她眼珠一转。 “没有！”西奥纳一提更气，简直要拍案，“炸了！整幢楼都被他炸到天上了！” 艾律雅露出一副“别骗我”的表情，“难道什么发现都没有？别小气，快告诉我。” 西奥纳表情却变得严肃，“他们在布阿迪勒身边发现了南方魔神祭坛一脉的痕迹，布阿迪勒跟他们有过联系。” 艾律雅也是一惊，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死亡水晶的来源？” 死亡水晶是魔神祭坛的圣物，魔神祭坛是类似于光明神庙的组织，信仰魔神，控制着海对岸神座沙漠以东、直濒极南碎星海域的塞姆大陆。 不过魔神祭坛控制下的塞姆大陆分为三大势力，分别是西祭坛博德萨、东祭坛赛弗斯和南部蛮荒地域。三大势力之间战争不断，两部祭坛内部也纷争残酷，以至数百年间，魔神势力都没能向北方伸出魔爪。 然而祭坛一脉的势力竟然出现在布阿迪勒身边，他们带来的死亡水晶造成了菲尔达部落的覆灭，对圣树下手，这是有预谋的吗？ 她的心跳变得紧迫，忽然感到，新恶魔战争的征兆从现在就开始了。 她对西奥纳说出自己的推测。 西奥纳点头，“魔神之月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保险起见，惯例防护要进一步加强，接下来你不许偷懒。” 艾律雅：“……=_=,行动报告给我看。” “你看这个做什么？！” “你还想让我干活吗？” “……一刻钟内看完赶紧滚！” 西奥纳瞪着眼把一份文件拿出来，摔在桌子上。 这份文件里果然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提到布阿迪勒参与神秘祭祀活动的证据，以及德鲁城附近存在疑似堕化者，甚至连那首诗歌都没出现——既然布阿迪勒就是暮语山坡那个八级邪术师，他会放弃对颂诗的追寻吗？ 艾律雅不信。 她失望地怀疑西奥纳把重要部分藏起来了，不过西奥纳既然这么坚决地隐瞒，她也无法。 西奥纳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收起文件时，佯作平淡地提了一句，“假如你在魔神之月立下功勋，也许我可以同莫蒂梅尔商量，奖励你一个愿望。” 艾律雅喜逐颜开，“那么我们来谈谈功勋的判定规则！” 克鲁格家族的纷争对晨曦城来说，就像一个转瞬即灭的小水花，对艾律雅来说，这也只意味着少了一桩麻烦，并不值得过多关注。 随着魔神之月的逼近，晨曦城表面上一如既往平静，然而暗地里，黑暗生物出没较往年更加频繁，连着两次会议后，各方势力都像收到了消息，纷纷加紧布防动作，同时开始采购战备原料囤积。 隐藏在市场的周期性繁荣之下的，是石烬草这种没多大用处的便宜野植不知不觉变得畅销。 ↓↓↓ 第四十八章 艾律雅仿佛看见，他的目光在这一瞬间生动地亮了。 但这种感觉就如电光石火般一闪而逝，远远走来的加涅弥分明还是他一贯的严正笔挺，仪态完美，从头到脚找不到一点不妥帖之处。 她噙着微笑迎进前，加涅弥身后的图阿斯已经把马缰绳扔给葛洛，大步走过来，发出热情的招呼，“嘿！艾律雅，你的眼睛只盯着大人，难道一丝也不分给久别重逢的图阿斯勇士吗？” “勇士，假如你不把脸上那团乱草割掉，就一点也别想得到姑娘的注意！”艾律雅闻言转过视线，一看就毫不介意地嘲笑他那仿佛有三个月没打理的络腮胡须，两个人结结实实拥抱了一下。 然后她走到加涅弥面前，开玩笑地张开双臂，加涅弥迟疑一瞬，居然俯身接受了拥抱。虽然他略显生硬，然后极快地分开——就像他往常被迫接受王室成员的拥抱那样。 心跳加快地很明显，脸被柔软的黑发蹭到，加涅弥很想摸一摸，但他却不得不肃容敛神，不露出分毫异样，这里可是城门口。 艾律雅带着他们直接回到家里，斐休正站在楼梯拐弯，发现有陌生人顿时变得犹豫，见艾律雅招手，才慢吞吞走过去。 “吓？半魔灵？！”图阿斯端着水杯险些被呛住，惊诧地提高嗓门，见斐休一下扭过头后脑勺对着他，才补救地打起哈哈，“抱歉抱歉，哈哈哈，真是个稀罕的小家伙。” “会说人话吗？”葛洛捶了他肩膀一拳，朝斐休露出和蔼的笑容。 艾律雅摸着她墨绿色的顺滑短发，向加涅弥介绍：“这孩子不久前才跟着我，斐休潘那瑞，”这是小家伙真正的父姓，“今年十一岁，不过未来她会成为非常厉害的战士！” “嗯！我会永远保护你！”被表扬的斐休闻言变得高兴，仰起脸，眼睛又亮又认真。 图阿斯噗嗤发笑，斐休用力瞪了他一眼，然后打量眼前的加涅弥。即便是以魔灵的标准来看，这个青年的长相也算得上出色，体格匀称，肌肉结实流畅，浑身都流露出一种生死磨砺才能拥有的威慑气质。 他此刻正温和地注视过来，向她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很干净，充满善意，斐休不禁生出一丝好感，但接下来艾律雅的话却立刻把这一丝好感打得稀碎。 “斐休，我跟这个哥哥出门的时候，你要在家里乖乖上课，可以吗？” “啊？不可以！”斐休一着急，魔灵语就冒了出来，“为什么你要跟他一起出门！” 但艾律雅根本没打算商量，按住她的肩膀，换了语重心长的语气，“斐休，假如你偷偷跑出去或者用法术让老师找不到你，我就把你关到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你一个人，关十天，可以吗？” “……”斐休紧紧闭上嘴，用眼神控诉。 “那你还问什么‘可以吗’？”利欧插嘴抱怨，“斐休有赫罗看着，我为什么也不能去？” “因为这次不能带拖后腿的。”艾律雅嘴里毫不犹豫地吐出这个让利欧顿时感到胸口中箭的答案。 啊……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在心里接道。 “换一个不这么直接的说法，不好吗？” “战士应该直面一切。”艾律雅教训。 “好了，兄弟，你应该相信子爵大人能够保护好你的公主，不是吗？”葛洛悄悄拉了他一把，暗中使个眼色。 利欧见状看了一眼，发现加涅弥十分专注地看向艾律雅，仿佛在等待她说话，但他的表情简直可以说是出神——利欧心里腾地点起几分不爽。 他当然也能看出艾律雅对加涅弥的态度有些微妙的不同，她对他总是面带笑容，不是刻意的，而是下意识、不自觉的。 虽然对艾律雅并非心怀男女之情，但艾律雅可以说是把他从无望中拯救出来的、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因此这一刻利欧简直满心自己碗里的公主/同伴/妹妹被别的野狼叼走的懊糟心情。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面无表情地扭过脸不再说话。 艾律雅只以为他在为不能出去的事情闹情绪，并不以为意，想了想又交待，“对了，利欧，要是西奥纳派人来找，你一定不要去！他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好的，我会闭上门当做没有人在家。” “那再好不过。”艾律雅仍然没听出来他的情绪。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石烬草的价格狂潮已经掀起来了，当整个市场准备好为之疯狂的时候，无数人这才发现，市面上往常扔得到处都是的廉价野草，此时竟仿佛销声匿迹。 去哪里了？！ 神庙和金顶商行的仓库里。 随着消息长着翅膀飞出去，这股浪潮从晨曦城往四面八方汹涌扑散，而巨大的财富仿佛招手即来。收钱的关键时刻艾律雅当然得自己来，否则让西奥纳逮住利欧，不下死劲坑他才怪！ 面对一个软硬兼施、撕破节操的神庙主事长老，区区小信徒利欧怎么抗得过。 好在根据古今地图对照，再回忆上一世得到的遗迹信息，判断出的位置距离晨曦城只有四天不到路程。也许在寻找具体方位的时候会耽搁久一点，不过没关系，魔神之月前回来就可以。 之所以不带别人，主要是安全考虑，人越多，可能越危险，他们两个人反而各自有保命的手段。 但真正上路之后，艾律雅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这是她第一次和加涅弥两人单独相处。 不知道为什么，当周围只剩下两个人，气氛就变得格外尴尬敏感，喉咙发紧，说句话都不太自然。两人一前一后，艾律雅脑子里止不住开始天马行空。 上一秒还想着提醒帝林改进锻造原胚坑一把铭文公会的事，下一秒就想起遗忘高地似乎离暮语山坡不远，想起黑暗里的迷幻味道和贴近皮肤的呼吸热度，想起城门口那双对视的眼睛和晨光暗蓝的天空…… 她一个激灵，强行把注意力分散向对周围环境的探查，克制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加涅弥不愧是七级法术师，对周围的风吹草动也十分敏感，这样一来，仅仅第一天他们就捕获十三头猎物，当然也因此浪费了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扎营，艾律雅眼见加涅弥取了头猎物，割下一大块肉，放血冲了冲，一刀砍两段就往汤锅里丢，她的胃不由得跟着痉挛了下，连忙阻止。 “我来我来……这种小事，您坐着等吧。” 加涅弥犹犹豫豫地转身走开，艾律雅这才松口气，嫌弃地把锅里的东西泼掉。却没有发现转过身的男人嘴角露出一抹可疑的弧度。 沉静无言，篝火却为相对而坐的两个人类之间增添一份跳跃的温暖。 似乎是为了回报这顿丰盛美味的晚餐，第二天开始，加涅弥主动对艾律雅讲起从初级晋阶中级的注意点。艾律雅抓住机会问了他一些水系锻炼的问题，加涅弥虽然有点惊讶，但也没多问，而是真诚地倾囊相授。 他们已经到达了遗忘高地的山脚下——原本的小高原地形经历沧海桑田，如今只余下两座山头，形成与奥特兰山脉遥遥相对的孤峰。 十月的飒风已经吹过这片地域，越往上攀登，荒黄秋意越浓，密林的颜色变得多彩而富有层次，没膝野草梢黄弯折。两人上到半山腰，眼前忽然开阔，露出一小片湖面，艾律雅正要赞美，忽然心头预警，那种熟悉的麻烦和厌恶又来了—— “这湖真美啊，子爵大人，你看。”她上前一步，轻轻把住加涅弥的手臂按了一下，感觉到手下的肌肉陡然绷紧。 加涅弥领会到她的提醒，有敌人。他不动声色，假装观看风景地走近湖边，左右打量，眼神敏锐地在左侧树林外发现一截灌木树枝弯折，新折，湖风吹过，草的伏向不对。 蓝色法杖光芒在手中乍然拉长，伴随着快速铿然的咒语响起，“冰阵！” 仅仅比冰蓝元素能量骤然涌起稍慢一拍，树林的暗处，一张看似稀疏实则计算精当的黑暗魔网像两人迅猛张来，和已经凝聚林立射去的冰阵陷入纠缠。 “魔影缠身！”艾律雅认出来，但这黑暗能量的强度明显更胜一筹，要不是加涅弥出手简明利落，此刻他们已经被魔网逼近，难道？！ 她脑中想起最近一直惦记的那个名字，不会这么巧吧？ 树林里，一个穿着灰色法术师长袍，面容瞿瘦，两鬓斑白的男人现出身形。那双眼睛阴沉如枭鸷，隔着十几米，却像针一样扎进艾律雅的心脏，“布阿迪勒！”她大喝。 “咦？小辈，倒是能认出我。” 布阿迪勒僵硬地提了提嘴角，往前迈出一步。正缠在冰阵上的黑暗能量猛然大涨，随即一星火焰蓬然炸开，转瞬黑魔之气化为火焰向加涅弥席卷而去。 第四十九章 冰寒能量发出咔咔的细微声音，随着加涅弥的音节和法杖挥动，在前方转瞬立起风暴墙，阻挡住黑魔火焰不可一世的来势。 暗火猛地一头扑撞在寒冰风暴上，鬼魅妖冶的火舌和冰晶僵持抗衡，企图侵蚀，一部分冰霜渐渐变黑蒸发，但更多的冰晶闪烁出反光的霜华，犹如九天降落星瀑，抵挡火舌无孔不入的纠缠。 看似势均力敌，对抗线却在一点一点，向加涅弥的方向逼近。 艾律雅躲在加涅弥保护范围之内，一边留意身旁高级法术的壮丽对抗，同时掌心不断凝聚光矛投掷向布阿迪勒身周的黑暗能量幕。她的翠绿眼眸冷静极了，紧紧盯着能量幕，捕捉不断变换的每一个薄弱节点，然后利用光矛与黑暗能量的碰撞制造爆炸。 虽然无法真正伤到他，但毫无疑问，能量震荡可以成功干扰他的控制力。尤其是——她记得西奥纳说过，布阿迪勒两个月前是重伤逃走的。 他一定没有这么快完全复原。 她猜得没错。 布阿迪勒此时在强撑，一开始他发现这两人，是打算躲起来伺机偷袭的。尽管对一位八级邪术师来说，用偷袭的手段对付七级后辈无疑代表耻辱，但他的伤势不容久战。 然而现实的情况远远超出布阿迪勒的预判。刚才仓促一上手，他心头就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紧接着加涅弥表现出的卓越战斗力，蕴含在冰气中那股一往无前的锐意更令人心悸，并且他发现，这股冰气能量并不寻常，隐隐透出一股神圣的意味。 还不等他想明白，一道、两道……整整十七道光矛接二连三投掷在防护幕上，每一道都恰好集中防护幕能量连接的薄弱处。又一道爆炸在他左侧炸开，暗火猛地向上一扑，布阿迪勒趁势转头看向那个叫出他名字的光系小法师，三级的小家伙而已！ 三级的小家伙，有这么充沛的法力和敏锐认识吗！ 这两个人，都十分不同寻常，从埋伏居然失败开始，布阿迪勒就不断地感到意外。体内快压制不住的伤势同时干扰着他的发挥，靠着多年对元素的研究和积累，他才能在法力强度和控制上胜过加涅弥一筹，但不能拖下去，否则对自己不利。 然而布阿迪勒此时的心情却并不焦急，反而陷入兴奋矛盾，原本的必杀之意摇摆不定。 这个光系小法师，显然又是光明神殿一枚怪物式的种子，这样的天分，实力，还有奇异的冰霜能量，这是百年不遇的研究对象！ 这是神赐的礼物！ 布阿迪勒兴奋地舔着嘴唇，眼里爆射出光芒，他忽然气势大涨，同时右手捏碎一枚墨绿色果实。 “圣树果实！”艾律雅认出。 只见被捏爆的果实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团浓郁能量，布阿迪勒直接以手指引导迅速在身前画出魔符，动作极为流畅。 这个过程在眨眼间完成，加涅弥的冰箭堪堪慢了一步，周围时空仿佛发生扭曲，一切能量都刹那闪烁后，变得静止。 这是唯有伊蒂涅高级祭司和魔灵族大长老才有资格学习的自然法术，“和平颂歌”，实质是制造一片幻象领域困缚敌人。加涅弥刹那陷入到这个幻象世界中，第一反应就是闭上眼睛。 他没有徒劳地用精神力冲击，因为对手可是比自己更老辣的八级，而是直接激发了神纹。 一股冷漠而至高无上的力量从胸口腾起，弥漫到脑中，仿佛要直接侵袭入他的思维，他下意识感到厌恶恐惧，却强压下抗拒的念头。借助神纹的力量，幻象如一层蒸汽被吹散，他的意志犹如高高在上俯瞰，这一片地方的能量波动无不清晰反应在感知中—— 他听到艾律雅的声音，“老不死的，你已经堕落到没有拐杖就不会走路了吗？” “对付你这只小虫子，用点小玩意儿就足够了。”布阿迪勒平淡而笃定如山。 加涅弥锁定位置，发现她正被困住，那是邪术师们用来对付光系的魔语之笼，八级的魔语之笼！她对抗得了吗？加涅弥心中一慌，前所未有地乱了分寸，尤其是当他注意到艾律雅的光系能量仿佛只有萤光般一小团，显得萎靡许多，他心脏遽然一痛。 刺眼的霜白光芒弥天而起。 从加涅弥的法杖顶端，冰霜能量爆射出惊人的气势，一寸一寸覆盖眼前的一切，仿佛连空间也冻结，在吱嘎声中似慢实快地朝黑暗能量集聚处冲击而去。冲碎眼前的幻象，一座偌大的散发黑色火焰的囚笼出现在他眼前的半空。 那个纤瘦的身影就漂浮在笼内，只令他看了一眼就怒潮翻涌，不顾身体极限的疼痛，强行再次催动法力！空间冻结的前端出现无数黑点，急速向前吞噬，所接触到的一切，无论是黑暗气息或是其余，无不转瞬消弭。 “霜狱。”冰霜力量的峰端冲撞上布阿迪勒仓促立起的防御，停滞半秒后猛烈爆开，冲击波将布阿迪勒直接掀飞，他在半空中喷出一口黑血。 艾律雅从加涅弥出来就盯着他，震惊于他这副不要命的打法，此刻看他打算冲过来救自己，又是感动又是心急，一时心潮澎湃起伏，慌忙用变调的嗓音喊出，“不用！我自己来！” 像布阿迪勒这种研究者都有一个毛病——不能信任别人，什么东西经过自己的手都要研究修改一番。魔笼也是，原本是邪术师们通用的法术，布阿迪勒强迫症发作将它按照自己的研究理论加以改进后，尽管效果的确有所提升，却反而给艾律雅提供了机会。 她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布阿迪勒（研究思路）的人了。 如果这是个别的八级法术，她可能刚才一瞬间就装死隐匿，想法逃生了，然而这是个困缚型的法术，蕴含的原理是元素规则和布阿迪勒自己的魔符思路，艾律雅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得出破解办法，因此还有心情嘲讽布阿迪勒只能依靠道具战斗。 她刚才并非不能出来，而是不敢出来，她在等加涅弥摆脱幻象世界，此刻时机正好。 只见她手执导魔笔，关注光系法术在面前几处节点一勾一勒，光系勾连出一副能量图，转瞬爆炸，艾律雅从缺口处疾闪而出，朝地面坠落，被连跃过去的加涅弥展臂揽住。 倒飞在十几米外暂时无法控制魔笼的布阿迪勒，心头被震惊填塞！ 怎么可能，一个三级小法师在片刻间破解了他亲自改动过的作品？！ 不，这不可能发生！ 情绪激荡之下，腥甜气不断涌上喉咙，连咳几口血后，布阿迪勒眼神变得痛苦而阴沉。 伤势加剧，看来今天是不可能善了了。 他不知道这两个诡异的人是什么来路，但保住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他漂浮在半空中，强行压制住体内的黑暗反噬，闭上眼睛，精神力极限激发，在周围仿佛扩散开一个真空领域，而他的长袍无风自动地猎猎飞展起来。 “赛蒙格第，凡我鲜血流经之地，献予你的国。” 仿佛浸透邪恶与黑暗的古老深渊语响起，布阿迪勒向前托举起双臂，从他割破的手腕上汩汩鲜血涌入浮在手心的偌大灰色晶体内部。 “来吧，睁开眼睛。” 鲜血勾勒出晶体内部无数细密的纹路，那是魔符，最后汇聚在核心，像一颗燃烧着血红岩浆的竖瞳，一股强大的气势从晶体内部爆发出来，隐隐扭曲周围的时空。 加涅弥咆哮的冰龙向半空中这个邪恶身影扑去，却在逼近时仿佛被一层屏障阻止，拼尽全力而不得寸进。两个人的警惕都已经绷紧到极限。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嚎叫从晶体内部传出，清晰回响在两人耳畔，下一秒，布阿迪勒掌心的灰色晶体就嘭然碎裂。 黑暗能量先是瞬间收缩，然后无声向四面八方爆炸开，“死亡——之音。”这一片空间，只余下布阿迪勒轻轻的声音。 面前的冰霜墙在猛烈冲击下刹那发出咔咔碎裂声，两人只能死死顶住，初级与高级能量存在本质的差距，不可逾越，艾律雅一时甚至帮不上忙。透过防御墙，外面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一片昏暗，仿佛被魔气吞噬。 她已经暗暗捏住神恩之戒，在这种绝对力量面前，她只有逃跑的份。还有隐匿术，假如逃得快，就把唯一的大治愈术机会留给加涅弥，就算是在他面前暴露也无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对加涅弥超乎寻常的信赖。 她侧仰起头，看见加涅弥嘴角的鲜血顺着下颌不断地滴落，他脸色惨白，发丝凌乱地散开，眼瞳充血，然而目光单一执着。 连续数个高阶法术，他已经接近脱力了，然而布阿迪勒尽管受伤，却能凭借雄厚的积累，操纵死亡水晶爆炸的黑暗之力，这样对抗下去，必输无疑。他心中决然，胸口蓝色的光芒亮起，透射出衣袍。 这是他第二次用鲜血献祭神纹，第一次是为了从爷爷手里救出大哥。 而这一次，为了保护身边这个人，任何代价他都可以付出。 艾律雅嘴唇动了动，“加……” 加涅弥低下头，向她第一次露出真正的微笑。 这是一个极温柔的表情。 艾律雅眼眶猛地一热，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情涌动而出，整颗心脏都被熨烫着，令她灵魂战栗、颤抖地想用力拥抱眼前这个人，冲动占据她的脑海，眼中险些滚下热泪，幸而她及时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决然地摇头，“给自己留一口气，我不用你拿命救！” 说完，就在加涅弥恐慌焦急的表情中，她启动隐匿术，消失踪影。 布阿迪勒也是强弩之末了，一定是！ 她不能躲在加涅弥的保护下等待结果，反正布阿迪勒还不是*术师，就算濒近*术师的水平，他此刻无暇他顾，不一定能第一时间看透隐匿。 艾律雅离开加涅弥的保护范围，立刻被外围两种能量冲击的气流波及，强忍住刮骨般的利风在身上割过，她手按着剑柄，绕开黑暗能量感知范围，向布阿迪勒逼近。 拼着月神复仇被毁，只要成功制造出一片禁法领域，只需要短暂的几秒，加涅弥就能抓住机会绝地反击！ 然而，越靠近布阿迪勒的方向，她越感到不对。 在那以布阿迪勒为中心的黑暗的源头中，有一种令她最为熟悉而亲切的波动，那是……光系的存在。 艾律雅拼尽全力奔跑起来，心脏怦怦狂跳，是的，她确信，那是光系元素，泾渭分明地同黑暗分裂而又协调，就像圣树能量柱内部，就像——太阳石与暗影核的爆炸试验！ 在周围的空气中，还旋绕着更为密集的其他六系基础能量，艾律雅脑中嗡鸣一声，仿佛一扇新的大门被推开！ 她看向布阿迪勒，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精神力波动开，光系元素在感知到的一霎时雀跃欢呼，就仿佛看见同伴的孩子，极为活泼地向她涌来。这些是经由爆炸产生的，极为强大、足以与黑暗同伴媲美的纯粹元素，即便数量远远不足，也足以在刹时对布阿迪勒造成致命的影响。 她接纳这些涌来的元素，并不去尝试转化，而是直接尝试聚集，与此同时，臂环上的高级能量防御铭文激活，这一系列动作立刻引起布阿迪勒的注意。 “不错，不错，”他的视力似乎受到伤势影响，看了一秒后才惊异地赞叹，“一只小老鼠竟然能在我眼皮底下溜到这里，可惜……” 第五十章 布阿迪勒的手以雷霆之势挥击向下，他操纵的黑暗能量朝艾律雅咆哮扑击而来，然而此刻，艾律雅面前突然立起一堵七彩的能量墙，七种元素颜色流转变换，美如琉璃。 “雕虫小技！”布阿迪勒脸上冒出愤怒，因为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他冷哼一声，黑色法术力量狠狠地一头撞上能量墙，艾律雅身形陡然颤了颤，向后退了一步，嘴角流下一道鲜血，却没有倒下，站得坚决。 她远远地朝布阿迪勒露出笑容，布阿迪勒心猛然一沉。 然而来不及施加更大压力，刚才被艾律雅以光系撕开的缺口变故突生，抓住机会的冰霜力量在这时长驱直入，将那一大片黑暗扫荡般击溃。 艾律雅的能量墙是依靠强行驱使产生于爆炸的七系能量组成，在片刻对耗后就薄得透明，仿佛再多吹一口气就会倒散，可布阿迪勒心里清楚，他已经做不到在最短时间内突破这层颤巍巍的防御。 因为这七系能量，和他此刻操纵的黑暗系本出同源，光和黑暗，是一对同源双生的兄弟！这一点十年来布阿迪勒早已弄明白，但他想也没想过艾律雅此刻已经领悟，只震惊于她精神力的异常强大和七系合一的怪异现象。 这一幕简直令他感到荒谬、不可思议！他居然和一个三级小法师被迫处于同等条件下，尽管这是他第一次用出死亡之音这个奢侈的杀手锏，但他的精神力、他对能量本质与法术结构的理解，又岂是三级可以比拟的！ 就仿佛是神祗跟他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布阿迪勒的嘴、鼻腔里在不断地往外涌出暗血，他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想不通对方是怎么能够做到越级驱动能量的，还有她是怎么在短短时间破解自己的法术——在这生命之火开始颤抖的时刻，蒙神垂怜，一道灵光突然蹿入他脑中！ “你是王室的人？”布阿迪勒声音颤抖，有恍然，有愤怒复杂，“没错，能量转换，你跟那个八星铭文师是一起的，对，你是恩西城的口音！” 他的话让艾律雅一愣，想起塞比斯遇到的八星铭文师，王室？ 但紧跟着，布阿迪勒突然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他们是来调查颂诗的，别说是你，即便是卡兰多亲自来也不可能这么快破解我的成果……” 艾律雅被“卡兰多”这三个字一瞬间震得失神，随即她大吼一声，打断布阿迪勒的思路，“老头，你还是亲自去问魔神吧！” 精神力再度加强，控制着光系元素凝聚成硕大光刃，毫不犹豫地劈向布阿迪勒，在他的黑暗防护中斩开一道缝隙，配合加涅弥在另一端的反击。加涅弥在燃烧神纹，他支撑不了太久。 “原来如此，”布阿迪勒也发现了他的情况，“这就是那一丝神圣意味的来源吗？愚蠢的人啊——”他大笑，肆无忌惮地仿佛认清现实，终于放弃生死，转而看向艾律雅，“你的光系亲和力也很奇怪，能告诉我这个将死之人是为什么吗？” “我只会告诉已死之人。” 布阿迪勒眼里掠过一抹狡猾的恶意，嘴上却放缓语气，“不要这样，孩子，别被所谓的法系局限思想，光与黑暗又如何？还不是共生的兄弟！我们才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安伽提王的继任者！” “我可不跟你一样啊——我对那种死了几千年的木乃伊，可一点兴趣也没有！” 艾律雅眼神凶狠地笑起来，她知道布阿迪勒一定是猜出了什么，不能让他有机会说出来，瞥了加涅弥一眼，他已经靠近布阿迪勒一半距离，够了！ 镶嵌在臂环上的血红月光石陡然加深了颜色，光泽深邃如渊。 无形的气浪朝四周波荡而去，所过之处元素无不瞬间静止，黯淡，就像某种规则被抽离，就连风、连时间也刹那凝滞。 黑暗法术和冰霜力量都停止了。 变得光秃秃的周围，断树残枝、落满碎叶的激荡湖面一刹那安静下来。 就在这个终于到来的时刻，刀身的铿鸣响起，加涅弥的身影破空留下一道残影，布阿迪勒失去法力支撑跌坐在地，苍白着脸，忽然盯着艾律雅露出诡异的笑容，“你学了我的东西啊——” 刀身轻而易举刺进他的血肉中，透体而出。 “你、你会把我的研究……继续……”他的口中大股大股鲜血涌出，让声音显得含糊。加涅弥绷紧了脸，将刀在他体内狠狠绞了两圈，让下面的话被阻止在口中。 他拄着刀柄，支撑自己。无论艾律雅有什么秘密，都不能被这个人说出来！除非，她亲口来说。 布阿迪勒这一刹瞪大了眼睛，仿佛亲眼看见死亡镰刀从半空挥割下来，他上半身猛然一挺，而后重重落下，气息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遮在衣服下的，他正胸口皮肤上一个圆形诡异图案无声消散。 眼见着这个棘手的敌人真正断气，两人顿时像浑身力气都被卸去。 加涅弥垂下头，喘息，鲜血顺着下颌打落在地上。 艾律雅因为他的动作而怔了片刻，直到看见他身形一晃才赶紧走过来，扶住他，“你……我看看！” 说着，伸手去扯他的前襟。 加涅弥猝不及防被她拉开纽扣，只见他的胸前，原本只有巴掌宽的神纹此时竟蔓延了小半个胸膛，仿佛鲜血印记燎烧在血肉之中。 只看了一眼，艾律雅就心头直跳，她从没有听说人的身上有什么神纹，又不是魔灵身上天生魔纹…… 她直觉感到其中的不妥，下意识抓紧加涅弥的胳膊，抬起头，“你的这个——” 却不料，加涅弥一下子挣开她的手臂，踉跄朝旁边走开两步，拉过衣襟遮住胸膛。 艾律雅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一时愣了愣，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竟然感到一丝伤心，声音也黯下来：“很抱歉，冒犯你。” 加涅弥皱起眉头，语调艰涩而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无妨。” “你伤得很重，这是我的责任，让我帮你疗伤。”艾律雅说着，却没有动，而是探询地看向他的脸。 他眉心深蹙，眼神幽暗，看不出喜怒。 艾律雅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孟浪，刚刚结束的战斗让她产生一种错觉，而忘记眼前这是个多严谨死板的家伙。 她压下心里翻涌的失望和不舒服，脑子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发出冷笑，嘲讽她刚刚萌芽的感情。见加涅弥缓缓点头，她沉着声音，“转过去吧。” 此时此刻，她甚至不想看见加涅弥的脸。 因而也没有注意到加涅弥背过身后，紧紧攥着衣襟、指甲扣进胸膛皮肉的右手。 一种奇异能量从他身后泛起，碰触到后背，渗透进去，清凉温柔地抚慰身体伤痛，却一分一毫也不能缓解他心里的痛苦。 他不愿意这种丑陋的东西被她看见。 这种耻辱的象征。 时时刻刻，提醒他还背着那副沉重枷锁，他的背后，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冰冷眼神在黑暗中，在梦里，一寸寸冻结他的灵魂。然而从没有一刻，像艾律雅沉下眼神时这么令他痛苦。 心脏被毒液浸透，从极深处传来压抑囚禁的嘶喊，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站着。 身体的伤处被一处一处滋养、愈合。 艾律雅想说几句话，但每涌上喉头又被咽下来，直到大治愈术结束，加涅弥保持安静，完全没有要询问的意思。 她才呵笑一声，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觉得，你以后得常备强效治疗师在身边。” “嗯？” “照你这样不要命的战斗方式，难道每次受伤都打算求运气保佑吗？”她皱紧眉心，忽然想起几个月前曾听到泽利诺比对他说过的话。 她再次说出来，“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 为什么？加涅弥竟有一种哑口无言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从这一刻起，从呆在她的身边起，他再也不会那样对待自己了。 半晌，他摇摇头，“我会注意的。” 说完仿佛想掩饰什么，他快步向布阿迪勒的尸体走去，冻气挥手而出，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尸体表面，一层层冻结成冰，然后一声崩碎，湮灭成粉尘消失无形。 在距离晨曦城数万公里以外，极遥远的南海另一端，混乱之域。 一座掩映在森林之中，占地面积极大的古老庄园内，伸出城堡的露台上，一个身材高大、上身赤-裸的男人倚靠着潮湿石柱，目光看向远方。 夜晚的风带来森林的冷意，但他浑不在意，一只手轻轻掂着水晶酒杯，暗红色液体晃动出微漪。风撩起他银色的头发，露出一双暗红眼瞳，红得妖冶肆意，却蕴藏极深处，仿佛来自渊狱的幽光。 这双眼眸和裸-露皮肤上的一道道黑色诡异纹身，揭露出他的来历——属于南塞姆大陆的半恶魔种。他们是魔神赛蒙格第的高等信徒，流淌着恶魔血液的混种人类。 蓦然，杯中的液体一荡，仿佛落入水滴，男人收回视线，不悦地挑起眉。酒液的涟漪在他的注视下渐渐凝聚成一个诡异图案，竟和布阿迪勒胸口消失的那个一模一样。 图案紧接着被布阿迪勒死前的场景取代，一幕幕画面闪过，停留在最后艾律雅和加涅弥的脸上。 “呵，可惜了一个天才。”男人轻轻摇头自语，他的嗓音华美而傲慢，就像一匹冰凉的丝绸，尽管说着可惜，却分明带有几分不屑。紧接着他的语气一顿，手指轻轻摩挲过杯壁，“不过，这两个人……” 语调缓缓拉长，最后消失在风的尾音中。 第五十一章 随着通往山顶的距离不断缩短，艾律雅隐约觉得听到一种极细微的声音。 她表情凝重，很快意识到这声音并不属于外界，而是来自于自己的精神感知，而源头，就是手上那枚神恩之戒。 扫了一眼加涅弥，他从处理完战斗现场后就维持着一种蹙着眉的表情，仿佛心里存着事情，“等等。”她说，然后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在神恩之戒上。 空气在隐约地动荡，一股能量渐渐明显，但仍然比较微弱，细细地像股线一般连往一个方向。这是自然的气息，艾律雅觉得有点熟悉，立刻她想起来，这股自然气息和神恩之戒仿佛同出一脉。 这是在指引？她手指皮肤仿佛感触到戒指内部的凹痕。 “往这儿走。” 艾律雅提醒，然后率先走过去，加涅弥跟上去，三两步跨到她前面，但就像她理所当然知道一样，什么也没有问。 沿着指引的方向走得越久，原本细微的声音渐渐变得低而清晰，这是一个女声，声音柔和悠远，带有奇异的韵律感，并且说的是古魔灵语。艾律雅想起来，这就是当初念那首完整颂诗的声音。她仔细听了一会，发现现在吟唱的是伊蒂涅流传最久的一首颂歌。 遗迹果然和魔灵有关系。 但上一世传闻里信誓旦旦地说，那是一位传奇法术师的研究塔遗迹。 艾律雅稍一想就明白过来，魔灵和传奇法术师，不就是西朵毕和墨弗斯班么。墨弗斯班确实是战争时代的一位传奇法术师，并且名列晨曦城四英雄之一，他的雕像至今还竖立在晨曦城门口。然而晨曦城的四位英雄里，艾律雅最不喜欢——或者说，看不起的，就是他。 因为墨弗斯班与大魔灵西朵毕坚贞不渝的爱情，和墨弗斯班带领人类军队屠灭魔灵势力、亲手击杀西朵毕的事迹，同样广为传扬。 不过亲手杀死西朵毕之后，墨弗斯班就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关于他下落的传言不一，有的说他是自杀了，有的说他为人族完成使命后，背负对爱情的负罪感避世隐居，直到死亡。 种种说法，都像是不约而同在给这段悲剧爱情留一线余地。 艾律雅不在乎墨弗斯班是怎么死的，她回忆起曾在布阿迪勒笔记中看到的话，“安伽提王的后裔遵循先祖留下的指示，秘密祭祀阿尔戈斯，他们试图通过祭礼发现什么……墨弗斯班是此时安伽提王最出色的一位后代，他和西朵毕避开战争，一同进行对法术模型的研究……” 据记载，他们曾留下一部分手稿，但散佚于战争中，而最后两人反目的起因，就是在研究中发生分歧。 然而在法术模型的研究领域里，什么样的分歧才能导致一个人置自己深爱的恋人于死地？布阿迪勒根据墨弗斯班的家族隐秘和关于两人生活的一些记录，判断他们还在进行另一种神秘的研究。 此刻艾律雅也开始怀疑，莫非她被指引去的地方，就是那个神秘研究地点、布阿迪勒汲汲渴求的东西？ 也许布阿迪勒已经查到了什么，才会出现在这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她不由猜测。那么上一世遗迹是由一个追捕堕化者的任务引发出来的，也就能说得通了。 艾律雅陷入思考，并没有注意到加涅弥不知不觉落在后面，目光时不时，佯作无意地停留在她身上。 等她忽然反应过来的时候，暮色已经渐渐四合，像一层缀着宝石的暗蓝纱幕浮现。疏林笼在幽暗星光中，看起来朦胧而渐渐透着夜晚的神秘，仿佛到处都藏着呢喃低语。 她一回身正好与加涅弥对视，心怦然一跳，连忙用干笑掩饰，“还不扎营吗？” “嗯，”加涅弥低应了声，注视她一眼，跟着才又说，“好。” 艾律雅有点刻意回避加涅弥，她拿着干粮抬手示意一下，就直接进了自己帐篷，然后随手把干粮搁在一边，叹了口气。 将加涅弥的名字从自己脑中飞快驱逐出去后，她做了几十次改换条件的微量爆炸试验，最后盯着两堆太阳石与暗影核残渣，终于确定了自己的观察： 在后续爆炸过程中，一部分光系元素转化成六系基础元素，而一部分黑暗能量在爆炸中分裂为新的光元素和新黑暗能量。 而不是她在地下洞穴时以为的光系黑暗系同时有一部分转化为基础六系。尽管这个事实在白天和布阿迪勒战斗的时候就被她察觉了，一瞬间她的大脑还是炸开嗡鸣，怔怔发懵。 这毫无疑问颠覆了她的认知——假如光明能在黑暗中诞生，那么反过来呢？在现有条件无法观测到的爆炸第一瞬间，是否还存在初次变化？光明之中，能否诞生黑暗？ 即便对光明神并不剩多少信仰，艾律雅也感到难以接受这一发现。 并且另一方面，布阿迪勒所说的“卡兰多亲自来”，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卡兰多——大王子殿下，就是八级铭文师口中的主人。 【待补完……】 第五十二章 小城堡内部仿佛在漫长岁月之中荒废凝固，主人早已离去，厚厚的一层灰尘掩埋了当初日常生活的气息。 走进去，许多摆设大约是被爆炸的余波震落，跌散在地上。因为左侧的外墙损坏了一部分，光线从外面照射进落着砖石和杂物碎片的客厅，茫白一片，让氛围显得更加冰冷、死寂。 城堡内大部分房间看上去都是各种实验室，有些则像临时储存间，堆积大量或焦枯发黑、或已成粉末、或是挥发的失效材料。西朵毕明显当初整理过，两个人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研究记录——一张多余的纸也没有留下来。 直到推开走廊末端不起眼的一扇门。“这儿是书房。”加涅弥回头告知。 艾律雅被失望反复打击的表情露出一点振奋，紧跟着他走进去。 书房不大，面积只有其他实验室的一半左右，并且窗户很小，显得颇为阴暗。四个大书架把三面墙壁围得严严实实，仅有的一张书桌上落着灰尘，摆设整齐，室内除了两盏炼金壁灯，没有任何多余装饰。 看起来非常简洁自律。而艾律雅走近后发现，桌面和书架上的摆放的书籍都是通用语言文字，看来这里八成是墨弗斯班的专用书房。 她正随手翻开桌子上那本普通书籍，忽然听见加涅弥隐含激动地叫道，“你来看看这个！” “什么？”她微微瞪大眼，转过身，只见加涅弥正站在书架前，手里托着本翻开的厚书。她快步走过去，同时已经看清加涅弥翻过来展示的封面——《铭文之塔》。 “咦呀！”艾律雅震惊失声，只觉得一股热血灌进脑子里，手轻颤地接过书，吹去灰尘。她心脏忐忑地直跳，几乎不敢打开书页，生怕发现是假的，直到看清目录。 “真的是《铭文之塔》！伊菲洛刻！”漂亮的眼睛里刹那亮出喜悦的光芒，令一直关注她的加涅弥瞬间迷神，仿佛撞破倒映着森林的璀璨湖面。 艾律雅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手里这本书上，“我多么幸运！光明神啊，”猛抬起头望向加涅弥笑道，“泽利诺比老师要是知道，哪怕只看一眼，也会拿出他所有的珍贵收藏来换！” 想到泽利诺比那塞满一幢别墅的“娃娃”和沉浸于铭文时的睿智严谨，加涅弥也感到好笑又无奈。不过确实如艾律雅所说，即便是泽利诺比，也会为这本书激动地颤抖。 自史诗时代，众神将自己的力量化为图纹符号赐予各族的英雄，铭文就从中诞生。 经历了史诗与黑暗两个时代之后，生活于黄金时代早期的居鲁大师整理先代流传下来的杂乱铭文记录，并加以研究发展，终于创建最初最完整的铭文体系，并促成铭文公会的成立，担任第一任会长，在铭文历史中被奉为宗师。 此后时间过去数百年，到了黄金时代的晚期，伊菲洛刻出现，并将铭文体系再一次丰富发展，使之更适应时代变迁，伊菲洛刻因此被称为“最后一位铭文宗师”，同时，他还是伊萨家族的先祖。 《铭文之塔》就是他的代表作，然而不幸在战争时代失传。 没有想到，竟能在这里见到它的神圣身影。 “伊菲洛刻大师和墨弗斯班都位列晨曦城四英雄，也都曾生活在战争时代早期，墨弗斯班毫无疑问不会错过收藏这本书的机会。”加涅弥目光转回书架，平淡中带着尚未褪去的柔和。 “没错，我要是他，也一定会买回来仔细钻研！再看看，说不定还有别的大师……”艾律雅兴致勃勃，说着就找起来。 三面书架，竟真让两人找出好些珍贵的书籍——包括伟*师密特里至今仍刊行于世的著作，和一些已经散佚的珍贵手稿。除此之外，关于药剂学、鉴定学等各方面的著作，地理风俗历史一类的杂学也不少，这些书籍水准都很高。 无论品格如何，墨弗斯班毕竟是一位传奇法术师，能被他收进书房里的必然不是凡品。 然而里面同样不包含任何机密资料，想来假如有那种东西，西朵毕也不会把它们留存下来。 加涅弥提议把书装起来，再接着看看别的地方，艾律雅自然不会反对。 卧室、杂物间都没有什么发现，她总觉得还少些什么，皱眉想了片刻，恍然道，“地下室？” 虽然这是个属于私人的模拟次元空间，似乎不需要地下室这种存在，“也许有，我们去一楼再找找。” 在左侧被爆炸波及的废墟中，加涅弥果然发现了一个通向地下的入口。 “有能量反应。”他提醒。 “嗯，让我来试试。” 艾律雅越到他前面，加涅弥后退一步，发现那股之前进入次元空间时出现过的特殊能量再次从她带着防护的左手扩散出来，覆盖两人的身体，紧接着艾律雅没有戴手套的右手拉起他的手。 加涅弥自然地握住，温暖相贴的感觉无比敏锐。 她的手骨纤细温暖，手背皮肤细腻，但指节充满力量，手心生着一层略微粗糙的剑茧，仿佛正摩挲着加涅弥的心脏。 加涅弥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分神，同时警惕地做好战斗准备，这里是唯一出现能量反应的地方，能坚持千年之久，底下的东西绝不一般。 这一点，艾律雅自然也能想到。 她精神力高度集中，浑身绷起，动作缓慢而稳重。通往地下的台阶高而陡，光线昏暗，在周围墙壁遮掩下仅能看清台阶前方一小块地方，非常地简陋，和普通地窖没有区别。 两人大约向下走了近十米，视野才摆脱墙壁的遮挡变得一览无余。这里就是一个和客厅差不多大小的地窖，四周墙壁却装饰着浮雕，线条流畅圆润，非常漂亮，而视线前方的昏暗中亮着一团蒙蒙的微光，目测在地窖的最中央。 两人的脚几乎同时踏在地面上，艾律雅心脏猛然重重一坠。 她顿时抬起头！ 只见就在这两人踏上地面的同一刻，整个地下室突然诡异地一震，动了！天花板一十分迅捷的速度向下压、周围的墙壁都向她急速推进而来，空间眨眼被挤压缩小。身后台阶陡然升高变成另一堵墙，封死退路。 加涅弥身上猛然爆出惊人的能量和气势。 艾律雅一把拦住他的出手，“我先试试！” 西朵毕留信在魔灵戒指里引族人来，绝不是让他们送死来的！ 神恩之戒中残余的能量被她精神力猛然全力激发，贴在他们体表的能量层嘭地开始扩大，像球层尽可能地膨胀、外延，终于，碰触到推进的墙壁。 天花板、墙、台阶，都陡然停了下来。 能量层贴在上面，暂时僵持，艾律雅脸色有些白，见到此状稍松口气。她缓缓尝试将能量层后撤一点，很好，墙壁仍然没有动。 此刻地窖的空间只剩下原本1/3不到，还不足一个普通房间大小，一瞥就能尽扫眼底。艾律雅撤回能量层，走近那个白蒙蒙的东西。 是一块灰色的，拳头大小，缓慢旋转的石头。 结合这个空间收缩的法阵，艾律雅心中浮现一个猜测。 她转头去看加涅弥，加涅弥正瞳孔微缩地盯着它，低声犹疑而微颤，“难道，这是神国石？” “应该是的……” 艾律雅几乎能肯定，她勾起嘴角，“不过我对这个东西没有兴趣，你拿着吧。” “你知道神国石是什么吧？”加涅弥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当然——废话就不用多说了。” 神国石，传说中是众神创造神国的基石，对空间法则精研的传奇法术师可以凭借它形成一个独立空间，并能够存在于任何一处——就像眼前这个地窖，艾律雅已经明白，它其实是由神国石为核心的法阵形成的独立空间，重叠在这个模拟次元空间内。 这东西对她来说，除了拿出去卖之外没什么意义，对加涅弥就不一定了。 所以她直接撇开这块神国石，转而打量地窖内部。西朵毕不可能大费周章弄一个独立空间，却什么目的都没有。 很快，她注意到正面墙壁浮雕上，有点奇怪的地方。 墙壁上雕刻的绘画大师加勒罗的《众神宴饮群像》，众位神祗欢聚畅饮，神态各异，在浮雕的左侧一段，是露出醉酒憨美之态的爱与美之女神芙洛蒂。 原作中，坐在芙洛蒂旁边的是目露悲伤、孤独端坐仿佛格格不入的阿尔戈斯，然而在眼前这幅浮雕作品上，她身旁却并非阿尔戈斯，也并非她的同胞妹妹、婚姻女神黎维娅，而是安伽提王。 安伽提王，正伸出双臂，欲拥抱醉酒的美神。 艾律雅的脑海里陡然冒出一句话，“从遗忘的地窖里，重新拥抱美。” 她心跳怦怦加速起来。 安伽提王为了夺取芙洛蒂，杀死阿尔戈斯。墨弗斯班是安伽提王的后代，传闻西朵毕所作的颂诗中隐藏了安伽提王宝藏的线索。 ……假如，那句诗的意思和她此刻理解的一样，那么，颂诗和戒指上的信息就是西朵毕留给魔灵族的指引。 西朵毕很可能是从墨弗斯班那里拿到了宝藏的线索，并且就藏着这个独立空间内，藏在她的眼前。 第五十三章 “我的族人， 幸运的孩子，当你看到这条消息，想必我已经死去，而此刻，一条通往神国的道路展现在你的眼前。 是神恩之戒引领你来到这里吗？假如是，那么带上它，学会浮雕背后的精神感知法，去往神殿山。当最后一抹忒莱弥的光辉跌进冰冷的河流，你将看见传说中安伽提王的宝藏。 祝福你在那里找到阿尔戈斯的心脏，并藉此推开神国之门。 ……” 这是西朵毕留在芙洛蒂浮雕内部的信息，艾律雅逐行看下来，显然西朵毕曾经得到安伽提王宝藏的信息，并企图背着墨弗斯班，将这个信息留给自己的后人。 但接下来她目光猝然看见下方明显是后添加上去的字迹，字迹极深，显见刻字之人十分用力。 “不！也许那条路通往的不是神国，而是地狱！ 我想墨弗斯班已经去过了，他这段日子里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看见过他身上突然出现的奇怪符纹，他追问我魔灵三种的信息，我想他已经对拒绝感到不耐烦了，他知道共生之杖就在我手上。 ……” 字迹隔了一段空白，转移到另外一边，忽然出现几道暗褐色拉长的痕迹，接下来是一团潦草凌乱的魔灵文字。 “部落没了，我的爱人和生命都结束了。我已经设下陷阱，马上就要和这个占据他身体的恶魔同归于尽，为他报仇！看到这行字的族人，共生之杖一定还在我的尸骨旁，共生之种永不会失去伊蒂涅的眷顾，带上它，离开这里。” 暗褐色的痕迹似乎是沾血的手印按在石板上，艾律雅的目光停留在上面。 “墨弗斯班找到了安伽提王宝藏，因而变成另一个人？被占据了身体？”她感到不可思议，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占据另一个人的身体？ 加涅弥也十分不解，摇摇头，“传奇法术师应该也做不到这一点。” 没错，艾律雅曾身为传奇战士，对传奇法师有一些了解，因为更感到震惊甚至隐隐不详。这种不详感突然提醒了她，视线顿时抬起，清晰地看见那行掠过心头的字迹，“我看见过他身上突然出现的奇怪符纹。” “符纹？”她盯住加涅弥，然而想起上回被抗拒的事情，语调迟疑。 “没事。”加涅弥撇开头，艰涩地回答她，“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吗？胸口的神纹像时刻盘踞在心脏上的毒蛇，像普罗瑟看向他的冰冷黏腻的眼神。 这是普罗瑟用一次水神预言带给他的命运，在预言中，黑暗弥漫大地，雷电撕裂天空，鲜血在大海上燃烧，欧庇托选中的神纹者，举起武器，像英雄劈裂光与暗的天际。 “……不一样就好。”艾律雅尽管这么说，但还是看了他一眼，心底的不详感并没有消散几分。她假装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看来我在外面捡到的那颗透明宝石，就是共生之种了吧。” “可惜没有留下修复的办法。” 艾律雅心中一动，冒出一个念头，但现在不是时候，她转移话题，“先找找西朵毕说的精神感知法。” 要找到很容易，就在这面浮雕的背后，刻着一副略显复杂的图纹，两人解读片刻就忍不住全副精神陷入进去，情不自禁跟随着图纹运转起来。 不过只运转几下，加涅弥首先“惊醒”，艾律雅紧随其后，发出惊喜的叹声，“果然是精神感知的运转方法，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妙的思路！你觉得呢？” “我也一样，”加涅弥点头，“西兰家的感知法比起这个也差了一筹。” 不管这个感知法是西朵毕的还是她从墨弗斯班那里得到的，对两个人来说都是赚大了，确认之后，当场练习起来。以他们两人的精神力和领悟力，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就成功自如地应用。 回到地面上，艾律雅负责整理书籍，用法术誊印一份，加涅弥在废墟中忙忙碌碌，清理出一大片后终于发现法阵的端倪。经历千年时间的磨蚀，法阵破解难度极大地降低，花费半天时间，加涅弥成功取出神国石。 就在他取出神国石的这一刻，原本真实存在的地窖入口以极快速度变得虚化、彻底消失。地窖下的独立空间，就仿佛从来没存在过。未来即便有人再来到这里，也发现不了丝毫端倪。 两人并没有立刻提出返程，对视一眼，默契地明白彼此顾虑一致——之前在半山腰弄出那么大动静，肯定会引来人查看，并且发现高级黑暗法术的痕迹。 最好再等上一段时间，等到外面的人散去再离开。 短短一个星期时间，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笼罩在阴暗中的丛林深处，一双双失去理智的暗红兽瞳在聚集，黑暗的气息笼罩在密匝枝叶之间，不断扩散开。 原本时不时跳跃在丛林中的魔灵身影不知不觉减少了许多，以至于极为少见。 “五十枚死亡水晶发出去，”一双鲜红眼眸的妖冶银发男子把玩手里的灰色晶体，嗓音慵懒华丽，“一共回收了多少？” “梅菲勒大人，到目前为止，只回收了二十六枚。”一个背上收缩着一对黑色能量翅膀的人型生物单膝跪地，埋头回答道。 “这可不是一个能令人满意的数字，”梅菲勒瞥了眼身体突然哆嗦了下的属下，忽然轻轻一笑，“不过，这毕竟是第一次执行计划，情有可原。” “多谢大人宽恕！”下属顿时松了口气，感激地把身体伏地更低。 “对了，上次抓回来的那个老家伙肯开口了吗？”梅菲勒双手交叉，身体靠在椅背上问道。 第五十四章 “没有……”属下似乎因为没能完成任务而以额头抵着地面，“那个加尔文非常顽固，已经三天没有开口说话了。” “哦？他不是被光明神殿流放的吗？”梅菲勒身体微微前倾，问道。 “正如您所说，被派到混乱之域的祭司都是被流放来的，我们抓到加尔文的前两天，他还会咒骂光明神殿，但是从我们开始审讯起，他就变得一言不发。” 下属说到这里似乎有些畏惧，飞快地补充，“我们几乎所有的手段都用了。” “这么说，这个长老是不肯与我们合作了？”梅菲勒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敲了敲。 “属下以为，应该是的。” 魔神祭坛和光明神殿争斗了无数岁月，还从来没听说有长老祭司级别的高层肯投靠敌人，因此这名属下回答地毫不迟疑。 背叛神的代价，站得越高，就越承受不起。 “是吗？”梅菲勒轻喃，一抹失望之色浮现在眉眼中，不过转瞬恢复平静，右手侧撑着头毫无感情地一笑，左手伸在面前半空轻轻一点。 只见眼前空气中无端出现波动，旋即像镜幕浮现一块画面，画面中赫然出现一幅囚牢中的场景。大块青石砌成的墙壁潮湿长霉，光线昏暗，但仍能清晰看出吊缚在墙壁上那个人的面貌——确实是加尔文。 他和半年前相比瘦悴了很多，脸上青黑毫无血色，满脸皱纹深深挤在一起，仿佛一道道伤痕，他身上那件二等祭司长袍此刻破损不堪，仿佛一块肮脏沾满血迹的破布挂在干枯身体上。 四道粗壮的黑色锁链铐住他的四肢，连接在牢固墙壁上，锁链的金属表面不时掠过神秘符纹的诡异暗光。 仿佛是发现有人在注视自己，加尔文原本无力垂下的头勉强抬起，微微睁开肿胀苍老的眼睛，从眼缝里透出浑浊光芒。 梅菲勒摇摇头，“可惜了，原本还想给布阿迪勒留一个玩具……既然布阿迪勒死了，留着你也没有价值。” 他伸出手指，遥遥一点，一道红光射进半空的镜幕中，“布阿迪勒啊，虽然也是个被阿尔戈斯欺骗的蠢货，可还算有点意思，你既然不肯指认那两个凶手，就拿自己当利息吧。” 加尔文此刻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陡然用力一挣身体，在锁链哗啦声中，拼命仰起沉重的头颅，面朝狭小天窗透进来的几缕白光，发出苍老而解脱的嘶笑。 “光明神啊！不知我这忏悔的信徒，还能否匍匐在您的足尖……” 黑色的金属镣铐上，符纹陡然全部亮起光泽，血红色的火焰贴着锁链眨眼间蔓延燎起，很快加尔文整个身体都被这鲜血般的火焰包裹、吞噬，扭曲消失。 跪伏在地板上的下属望着这一幕，脸色苍白，所有表情都被深深的畏惧取代，在梅菲勒投来视线的一瞬间他垂下头，额际渗出一层冷汗。 “特意把这老家伙带来混乱之域，还真是浪费，那两个人，吩咐早些查出身份。” “是、是！” “你怕什么？难道我不够赏罚分明吗？”梅菲勒勾起嘴角。 “不、不敢！属下只是敬畏您的强大……您是属下心目中最英明的魔使——” 梅菲勒轻呵一声，打断他慌乱的解释，“留着你的废话。我们的计划全部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属下暗松口气，“雅荻兰王国境内，奥特兰山脉、熔岩峡谷、银矿山脉都已准备就绪，琉森堡、苍白森林作为第二阶段也会按时开始！” “很好，”梅菲勒眯起眼睛，露出一个诡异兴奋的笑容，“那么立刻吩咐下去，按照既定时间，我们要给这些安宁堕落的人们，送去一份大礼。” “是！” 次元空间里的时间仿佛过得格外缓慢。 艾律雅只觉得，和加涅弥单独相处在这个寂静的空间内，每一分钟都变得格外清晰。一开始两个人在一起研究手稿，她的目光时不时漫不经心扫在加涅弥骨节优雅的手上，在两次三番走神后，似乎加涅弥也感受到那种尴尬暧昧的氛围，轻咳一声。 “你对元素的理解和领悟令我感到非常吃惊，”他犹豫了下，“以你当前的实力水平，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指导你了。” 艾律雅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初级晋升中级的情况她已经非常了解，而高级的内容并不是她现在“适合”接触的。 “好吧，”她回答，“但你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晋阶以后，你可以写信继续指导我吗？”她盯着加涅弥晴空湛蓝的眼眸，努力表现出期待的情绪。 “当然可以……”加涅弥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觉得胸膛中怦怦的跳动再次加快，“你随时可以写信，我、我很乐意。” 艾律雅愉悦地露出笑容，转移话题，“我想西朵毕所说的神殿山指的是旧神殿山，假如真的有安伽提王的宝藏，也是在那里。”被称为神殿山的只有光明神殿总部，而在战争时代结束后，光明神殿就另选新址了，这件事情加涅弥当然知道。 他闻言点头，随即严肃地提醒，“我想安伽提王宝藏比这里危险得多，在具备足够实力之前，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 “当然，谁知道墨弗斯班是受了刺激性情大变还是真的被什么东西占据了呢？”艾律雅忽然调侃，“难不成是安伽提王控制了自己的子孙，墨弗斯班的身体？” 加涅弥一怔，随即面色顿变，双手不由攥成拳，片刻后才勉强松开。 “时间差不多，外面大概没人了，我们出去吧。”艾律雅注意到他的变化，眼中浮出担忧，但忍住没有询问，而是提议道。 她猜出加涅弥有事，然而这就像她的秘密一样，只能由对方自愿亲口说出。 加涅弥轻轻点点头。 所有的珍贵书籍都誊印了一份给加涅弥，抹除里面两人留下的痕迹后，他们终于从次元空间内出来，回到外界这片疏林。 果然一个人也没有，两人解除战斗姿势，慢慢往山下赶。 下山的一路都非常寂静，没有鸟的声音，也没有发现任何野兽的动静，魔兽更是一只也没有，奇怪地令人感到诡异。 回到半山腰的湖畔，这里果然有人来过的痕迹，但也仅仅是来过。 艾律雅停下来，“你回晨曦城吗？” “不了，我直接去艾利比，也许能赶得上魔神之月。” “那好吧，”艾律雅轻叹口气，压下心头离别的低落情绪，露出微笑，“就在这里别过，记得写信联系啊，天才子爵。” “我认为你比我更适合那两个字，”加涅弥竟也轻轻扬起嘴角，眼神柔和，“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你也是，一路小心。”艾律雅向他摆摆手，率先洒脱地离去。 然而走出十几米外，她忍不住回过头—— 加涅弥似乎刚刚走开几米距离，也恰好回头看她，他凝望的表情和静静挺直的身影，让艾律雅心情一刹那变好，露出灿烂笑容，高举起手用力挥了两下。同时一股柔软的心悸、甜涩的微痛直涌上来，她感到从没有像这样，被一个人落进自己心里。 加涅弥回应地摆了摆手，身影渐渐被丛林遮蔽。 接连四声联络器的滴滴声，唤回艾律雅的注意力。 她拿出闪烁的联络器查看了一下，发现发信时间还是几天前，想来是因为次元空间内收不到讯息的缘故，最早的一条是五天前，西奥纳发来的，最近一条是三天前，利欧发的。 点开西奥纳发的第一条，直接跳过啰嗦骂她的废话，扫了一眼下面。 西奥纳果然查到了戈特商行在这段市场动荡中的联络和调动举措，并且顺藤摸瓜找到了两家大商行对他施以援手的反常举措，毫无疑问，这是洛菲夏的指示——那两家大商行都跟洛菲夏存在或明或暗的关系。艾律雅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点开下一条。 顿时，她的脸色大变！ “魔神之月提前，兽潮正在集结，一天后封城，速归！”这是西奥纳四天前发来的消息。 魔神之月竟然提前了近两个星期！ 艾律雅急忙点开利欧所发的下一条，果然，这也是催促她回来消息，而最后一条，是利欧告知她晨曦城应对兽潮的安排和他跟赫罗两个人被分配的位置。 “加涅弥？”艾律雅立刻拨通加涅弥的通讯器。 “嗯？”低沉的嗓音传来。 “兽潮提前了！”她语气凝肃，“已经开始三天了，你和我一起回晨曦城吧？” “什么？”加涅弥也吃惊了下，但紧接着他陷入沉默，很快，艾律雅再次听到他的声音，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失望。 加涅弥还是拒绝了，“既然如此，我必须赶去封地。” 此外他还得查探，远在印纽兰平原的西兰家族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五十五章 利欧长剑送出，捅穿面前金线蛛胸腹间的关节，狠狠向侧旁一甩。 立刻有旁边同属一个小队的四级队友接手补刀，几下将金线蛛彻底解决。 剑身上刚刚被黑暗侵蚀暗淡的能量再度亮起，利欧毫不停留，再度朝前迈步冲向下一个对手，耳畔忽然响起风声，来不及转身，他猛一侧头。 一道暗血色光芒几乎擦着脸颊射过。 三米外落单的血齿豺纵身向他扑杀而来，利欧双手持剑跃步迎去欲劈，但赫罗从他前方斜截而来，左臂的能量盾自下而上，狠狠击打中血齿豺的下颚，它龇出的那两排巨大牙齿顿时发出刺耳的撞击摩擦，在撞力之下整个两米多长的身体侧翻。 落地的前一瞬，利欧长剑稳稳抓准时机，刺入它相对柔软的下腹，同时能量暴涨，锋利剑刃顺势拉开一长道口子，几乎将血齿豺对剖。 腹内的肠脏血液哗啦流了一地。血齿豺抽动几下身体就不动了。 赫罗环视周围，战斗正在激烈进行，这里是晨曦城外到哨所之间的第二战线，越过身后厮杀的战士和魔兽，能清晰看见此起彼伏的法术光芒映衬下，整个晨曦城内城都被巨大的半圆形能量罩防护起来。天空中盘旋着一群群堕化鸟类和被驱逐失去理智的飞禽，时不时俯冲向能量罩发起冲击。 而有一些意识到进攻能量罩无效的飞禽转而开始攻击奋战在城外的人类，和拥有远程打击能力的法术师展开厮杀。 天空被巨大的鸟翼遮蔽，地面被红黑相染的鲜血浸透，尖锐的嚎叫、嘶吼，面对死亡的挣扎和发泄充斥耳朵，听觉长期处于其中，已经麻木。所有人都没有了最开始的兴奋和忐忑。 机械的厮杀取代紧张和慌乱，疲惫写在每一张抹着血污的脸上。 赫罗维持着左臂由自然能量幻化的能量盾，右手持能量刀，从头到脚披挂完备，利欧紧随在他旁边，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暗灰铠甲，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在周围杀出一小片空地，并且不断向前方移动。 隐约地，他们已经能够透过战场空隙，看见前方近千米外遮蔽了地平线的铭文防护墙。 这片铭文防护墙两天前才刚刚激活，在这之前尽管魔神之月提前爆发，很多人心里也不以为然。魔神之月每年都要来一次，本地的人们已经习惯并且足以应付这种战斗，甚至把它当成一年一度的大收获。每年的这个时候，外地冒险者赶来，本城人打心眼里不怎么欢迎，在他们眼里，这些人并不是来帮忙，而是来抢夺财富的。 这种心态驱使之下，前几年铭文防护墙甚至都是拖到最后几天才完成，并且都是在魔神之月进行到中后期才激活投入使用。 这一次，是在西奥纳的强行催促下，堪堪赶在魔神之月提前爆发之前完成。为此西奥纳软硬兼施，不惜威胁，狠狠惹恼了铭文公会的大人们。 但现在，没有人会再提起那些不愉快。 紧贴着铭文防护墙的外面，就是十六个哨所和第一战线，晨曦城的主要战力都分布在那里，包括大部分王*团、七大神庙的本地骑士团法师团、法师公会和战士工会的合作队伍。 而第二战线包括赫罗与利欧他们在内的，是由自由冒险者组成的几十支守卫队伍，每支队伍多则十四五人，少则七八人，领头的队长最高也只有七级。 赫罗他们所在的这支小队，就是一支不起眼的七人队伍，由六级的法师队长、两名五级战士和一名四级法师、三名四级战士组成。他们被分配在城外东北区域，前方正对10、11号哨所，是属于法师与战士公会混合队伍的抵抗区域。 利欧挥舞双手剑，劈断一只俯冲下来的堕化巨喙鸟的左翼。巨喙鸟发出剧痛的惨鸣，半空中翻滚落地，羽毛乱飞。赫罗正顶住侧面黑暗角鬣的攻击，紧随两人的两个四级战士赶紧接手巨喙鸟，利欧转而攻向角鬣，几人配合得当。 “等打完这一场，我一定要好好请你喝一顿，利欧，你是我见过最棒的四级战士！” 要不是利欧跟赫罗两人的战斗力超强，并且几次救援他们，也许他们早就跟那些抬下去的人一样了——甚至可能更糟。五天多的战斗下来，周围罕见他们这样几乎没受伤的人。 赫罗是一名魔灵，人类和魔灵之间的关系仅仅是见面时能保持和平而已，并没有那么亲密友好，因此这个四级队友只对利欧道谢。 另一个四级队友也跟着喊了句，“利欧，你的身手可不像我们这种野路子，一定有大人物教导过你吧！”周围都是打斗、惨嚎和咒骂的噪音，不用喊的话根本听不到。 “专心！能活下来再说！”利欧长剑格住角鬣的巨颚，头也不回地提醒道。他手上攻势分毫未滞，但眼中不由浮现担忧，和赫罗对视一眼，都明白彼此心里所想。 艾律雅——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久前她和加涅弥一起外出，至今还没有回来。 “放心，她是神所眷顾的人。”赫罗一向沉默寡言，此刻也对利欧出声安慰，或者说，不只是安慰利欧，其中也不无劝说自己的意味。 “对，”利欧重重地应道，长剑用力一刺，“她一定没事，她可比我厉害多了！”声音随着血花飞溅，斩钉截铁。 又见利欧一剑刺中角鬣要害部位，身后的两个队友眼中不由流露出对强者的佩服。若说战斗刚开始的两天，他们心里还有点嫉妒的话，几天下来被救了好几次，现在就只剩下欣羡和感激了。 落在他们后面的，是小队另外三名成员，五级战士、六级法师队长和四级法师成员。那名四级法师落在队伍的最末，一边施放法术攻击来自上空的攻击，一边收回看向赫罗他们的视线，又仿佛不经意地瞥了眼身前两位的表情，眼中划过一丝鄙视和顾虑。 就同利欧那两人瞎子都能看见的英勇搏斗一样，五级战士脸上的嫉妒也根本掩饰不住。 法术师心中暗自担忧，即便有禁止自相残杀的命令在，也保不准被嫉怒控制头脑的人会干出什么事情来。万一对方出了什么馊招，肯定会连累到整个小队。无论如何，他可不想失去两个靠得住的队友。 就在他心思暗转的眨眼间，前方变故突生。 一道偌大黑影陡然遮蔽眼前的天空，呼啸着瞬间就袭到极近距离，前方好几个没反应过来的人被巨翼垂下的翅尖利刃般轻而易举切割。 赫罗左臂能量盾陡然大涨，高高举起的同时朝旁边大喝：“到我身后！” 与此同时，六级队长慌忙喊道：“快回来！” 两道指令同时发出，然而两个四级战士下意识地伏到赫罗背后，才后知后觉注意到队长的话。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轻轻摇头，示意假装没有听到。 队长脸色铁青，“自己找死！五级魔灵而已。”他轻说道，释放防御法术支撑起防御罩，却只护住自己，浑然不管身旁的两名队员。 四级法术师已经同步也撑起防御，他早料到队长的做法——从第一天就看出来了，遇到事情只顾自己。 五级队员表情难看地犹豫了一瞬，在心里不断祈祷巨翼鸟和前面的人纠缠起来，连心跳都变得极为缓慢，直到看见巨翼鸟果然被前面的队伍一起拦住，他才稍松口气。不过盯着已经加入战斗的赫罗和利欧身上那昂贵铠甲，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已经有好几处破损的普通货色，心中更加不爽起来。 瞥了队长一眼，他计上心头。 不再迟疑，凑到队长身旁，指着赫罗和利欧，“队长，您知道这两人的来历吗？” “怎么？”队长表情淡淡，这会因为围攻巨翼鸟，周围反而安静了一些。 五级战士瞥了四级法师一眼，后者自觉退开两步，他才佯装疑惑，“这两人恐怕来路不一般吧？看他们一身装备，那大剑，啧啧，搁在商行里没有三四百金币根本拿不下来，何况我还看到一次，那个四级拿出过治愈药剂，六级！” “什么？”队长猛然转过头提高音量，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失态，压抑自己露出平静的表情，“六级治愈药剂，你确定？” “我绝对不会看错，那能量浓郁地像圣火一样，至少是一个高级药剂师才能弄出这样的成色！”五级战士信誓旦旦地信口开河。 他根本没看到过什么治愈药剂，但是他深知治愈药剂在这种危险战场上的诱惑力，六级治愈药剂那可是连黑暗力量侵蚀也能压制甚至驱逐的！ ↓↓↓ 第五十六章 一支六级治愈药剂，就算在平常时候也至少需要一百二十枚左右的金币才能买到，更遑论现在，城内所有药剂师都被征调，市面上就连最低级的治愈药剂也很难买到。 队长安德鲁此时身上只有一支四级治愈药剂，这是得知魔神之月提前到来时仓促抢到的。要是照往年的情况，市面上根本不至于这么紧张。然而五天多的时间，足够所有人认识到一个现实——这一次的魔神之月，与往常不同。 堕化生物们和魔兽们的袭击从没有如此疯狂过，简直像不顾一切、乞丐见到金币、恶魔见到鲜血一样彻底失去了理智。第二战线内至今没有出现重伤减员的队伍，屈指可数，他们的小队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在六级治愈药剂面前，安德鲁什么都不在乎——此时此刻，那样一支药剂，就相当于第二条命！ 就在他内心激动地几乎按捺不下的时候，巨翼鸟终于被众人一起解决，安德鲁当即走到利欧面前，命令道，“我打算去前面看看，你随我一起行动！” 利欧怔了一瞬，下意识感到他的眼神中隐藏着什么，这时他忽然注意到站在对面最末位置的那个四级法师在朝自己使眼色。 眼神变得锋锐，利欧顿时明白过来，冷冷地盯着队长，“抱歉，我认为集体行动比较合适。” 他从四级法师的表情中读到“拒绝”的信息，很明显这个所谓的队长不怀好意。其实说是队长，对方也不过是个普通冒险者，冒险者为了利益在野外能做出什么事情，从底层混迹上来的利欧可是一清二楚！ 他的拒绝毫无疑问惹恼了安德鲁，不过在他脸色沉下来后五级战士抢先发出责难，“你认为？凭‘你认为’就敢反抗队长，你眼里有没有队伍的纪律！难道你是队长吗？！” “哼，”安德鲁接口冷冷道，“不服从命令，你这是不把我们晨曦城的执政官大人放在眼里吗？” 赫罗对这种争斗的反应明显慢一拍，此时才明白状况，厌烦地皱起眉头，“以你的实力贸然冲到前面就是送死，不要连累利欧，我们不想奉陪。” 他表情和语气都很认真，但所说的话简直像一把刀子直捅进安德鲁的心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安德鲁脸色涨红转青，青白交加，勃然大怒却仿佛一口腥血哽住喉咙，让他说不出话。 热血一刹涌进脑子里，几乎要淹没理智，好在周围的战斗和攻击及时制止他恨不得冲上去跟赫罗拼命的冲动，一双眼睛眦得充血，太阳穴青筋暴起。 安德鲁简直要气疯了，但是他心里明白得很，他能打得过赫罗吗？以他之前表现出的实力，和关键的治愈药剂……治愈药剂这个念头系住他的一丝清明。 看见这种恶鬼般狰狞的表情，就连那个五级战士此时都不敢插嘴说话了，生怕被迁怒。 利欧已经做好安德鲁发疯冲来的战斗准备，周围其他小队的人也注意到他们的对峙，并且怒骂起来，安德鲁心里想着治愈药剂，勉强冷静，指着跟在利欧旁边那两个四级战士，“你们！跟我到前面去！” 两个四级犹豫着没动，看向利欧。 “怎么？你们也不听命令了吗！”安德鲁心里已经暴跳如雷，表情却更加冰冷，声音阴沉，“你们不打算在晨曦城混下去了吗？” “我……”一个四级最终还是动了脚，另一个也无奈地跟上去，一边歉意地看了利欧一眼。 看着安德鲁把小队都带到另一边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利欧倒是无所谓，他身上还有艾律雅帮忙准备的一些救急卷轴。他跟赫罗两人的表现周围人都看在眼里，小队刚刚离开，就有旁边的队伍主动请他们配合，并且大肆嘲笑安德鲁的愚蠢和狭隘。 安德鲁想做的当然不止是排挤他们，到前面看看原本只是想单独调开利欧的借口，既然没有奏效，他根本就没走远，并且不一会儿又回到附近。 他在暗暗等待时机。 在心里，他已经把利欧和赫罗折磨了无数遍，赫罗的嘲讽让他回想起成为中级法师之前那些被人欺辱的不堪回首的日子，越是回想，他越怒火中烧，心头淬毒一般。 终于！ 前面远处陡然出现一阵骚乱，紧接着骚乱仿佛传染一样迅速蔓延到他们附近，安德鲁此时被内心亟欲报复的兴奋催得忘记了害怕，瞪大眼睛等待引起骚乱的源头出现。 一个黑影，被震荡的法术光芒绚得看不太清楚，但毫无疑问是巨大的魔兽！ 安德鲁根本不去想这样的大家伙是怎么突破哨所和防护墙封锁，跑到只有中小型魔兽的第二战线来，他被怒火和欲-望驱驰，毫不犹豫地、用出自己最得意的法术，向那个家伙攻击而去！ 法术的光幕在一刹绚烂后平息，这才暴露出大家伙的面目。 两米多高、通体暗红色、像虬结老树根一样的表皮、嶙峋长满锋利尖刺的头部和垂到膝盖下的长长刃臂，它的背部沿着脊椎长出一长排锋利刀刃，在光线照耀下映出血色诡异寒光——刃魔！ 六刃恶魔！ 货真价实的黑暗生物，真正来自地狱的恶魔！ 一时间周围战场都静了一静，而发出最近一击的安德鲁更是惊呆了，他眼睁睁看着恶魔熔岩般的视线向自己投来，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冒上来，恶魔！怎么可能出现真的恶魔！ 已经足足有十几年，晨曦城附近都没有出现过这种东西！ 然而安德鲁脑海里有着关于恶魔的记忆，那是在他成为冒险者不久，亲眼目睹了一次人类战士对恶魔的厮杀，当时是一名六级战士带十人小队，足足死伤了一半才击杀那个低级恶魔。 那还是低级恶魔，眼前的这个可是中级的！ 那段记忆给安德鲁留下极大的阴影，以至于此刻这种阴影仿佛控制了他的手脚，令他浑身冰凉，直到刃魔被周围小队联手攻击阻挡，一个不认识的四级战士被一掌拍飞，横摔到他身旁，滚热的血喷了他一脸，才唤回他对身体的控制权。 安德鲁几乎连滚带爬，躲到人群之后，被旁边的人狠狠瞪了两眼，不得不加入攻击队伍，在刃魔手上不断有人死去，他目光紧紧盯着赫罗和利欧两人，心里忍不住再次升起企盼。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我就能以收敛队友尸体的名义…… 刃魔仿佛感应到他内心阴暗的渴望，再次扬起刃臂，暗红色魔气涌动，魔刃乍然延伸、沿着身前狠狠劈出一条沟壑。 离他最近的战士猝不及防被劈中，整个人都削为两半倒下，魔刃没有停止，甚至躲也来不及，安德鲁心头狂跳，忽然发现魔刃的轨迹和利欧靠得很近，他和利欧之间只隔着一个队员，这一刻他像被控制了一样，猛然撞向身旁的队员。 队员猝然身形不稳，恰好倒在利欧身上，利欧身形一晃，心头吃惊极力拧身，他的动作在安德鲁眼里变得极慢、这一刻他的心跳也仿佛放慢了无数倍，表情狰狞。 直到，一道硕大的白色刀芒破空而来，眨眼间竟割断那条刃臂，沉闷落下，落地的声音，仿佛震荡在安德鲁的脑中。 他懵了一般，发现从不远处的半空中疾射而来两道身影，速度极快。 他们穿着光明神殿的骑士铠甲，手持圣白光芒长剑，又是数道刀芒袭向刃魔，刃魔发出充满疯狂的嘶吼，仿佛见到生死仇敌般扑去。 “是七级骑士！” “七级神殿骑士！”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叫。 一个神殿骑士的战斗力至少相当于同等级的三个普通冒险者加起来，尤其是光系与黑暗能量彼此相克，一个中级恶魔根本不是七级神殿骑士的对手，三两下被解决。 安德鲁此时心里才开始有些慌，看见他突然撞人的可不少，要是利欧死了，自然没有人会不识相地纠缠，但问题是现在利欧活着！ “没关系，不过是个外地人。”他在心里不住地安慰自己，心跳也逐渐变稳。 出人意料地，两名神殿骑士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目光落在利欧和赫罗身上，为首的那个朝他们走来。 安德鲁的表情凝滞了。 “你是菲尔达的魔灵吗？”那名铠甲上沾满黑色血迹和尘土的战士和气地问向赫罗。 “我是。”赫罗目视对方，仿佛意识到什么，顿时泛起几分光泽。 “利欧·赫莱尼斯和你在一起吗？”神殿骑士问道，紧跟着顺着他的目光发现利欧，露出一丝放松的表情，“找到你们了。” 神殿骑士的表情和话语让周围的人都陷入吃惊，随即有人露出善意，有人面带欣羡，还有人窃窃私语，显然这两个刚才表现英勇的战士背景不同寻常——竟能让七级神殿骑士亲自来寻找。 此时，刚才注意到安德鲁动作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他。安德鲁却面如死灰，他脑中回荡着五级战士先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们身上那么多好东西，该不会是什么大势力的人吧……” “完了……”他喃喃自语，一颗心坠入无穷无尽的深渊。 迎着利欧疑惑而期待的眼神，神殿骑士点点头，“艾律雅大人正在寻找你们，她正在7号哨所内，我带你们过去吧。” “她回来了？她没事吧！”利欧眼睛一亮，高兴地连问。 “是的，艾律雅大人很好，并且她让我们也好了起来，”神殿骑士露出一丝微笑，忽然又收起来，“噢，还有一个小家伙呢？” “小家伙被关在家里了，”利欧迫不及待地回答，“我们现在可以去哨所吗？” 第五十七章 “你们是不是还有一点事情没有解决？”那个神殿骑士注意到周围不少人把目光投向安德鲁，挑了挑眉。 利欧乍一听到艾律雅的消息，高兴地一时忘记这茬，此时见众人的反应，这才扭过头盯着安德鲁面如死灰的脸，和赫罗对了个眼神，摇摇头，“等到魔神之月结束，我会上诉请执政官大人公正地处置这件事情。” “唔，我会帮你作证，他是？”神殿骑士不置可否地说，同时环视人群询问道。 “安德鲁·格劳科斯！”人群里有声音叫出来，并且跟着立刻补充，“是戈特商行的安德鲁！” “好的，戈特商行。”神殿骑士点点头，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艾律雅对戈特商行的在意，利欧也知道一点，此时他看见神殿骑士的表情，顿时意识到对方很可能也参与其中，那就是“自己人”了，心中一时更加放心，并且轻拍了拍仍然绷紧身体的赫罗，示意他放心。 神殿骑士最后瞥了眼愤怒瞪着人群的安德鲁，带着两人一起离开。他们寻找利欧只是顺带，更重要的任务是清除突然出现并进入第二战线的恶魔。能找到利欧，这还是幸亏身为魔灵的赫罗足够显眼。 作为晨曦城最大的神庙，光明神庙在历次魔神之月中负责的守御任务都很重，其他势力给出的共同理由是“能力越强，责任越重”，西奥纳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从未推脱过。 也正是因为年年接受战火洗礼，晨曦城光明骑士团的战斗力，无论是在神殿各二级骑士团还是在本地几方势力中，都傲然位居前列。也幸亏如此，这一次独自接手晨曦城东线大半范围的防御，在黑暗生物如此疯狂的攻势下，神庙仍然勉力坚持住。 东线一共五座哨所，其中五号到七号是光明神庙守御范围，八号和九号是大地女神墨尼亚那神庙的负责区域。黑暗生物来势凶猛，各哨所却仍然囿于往年的经验，在几天强攻下来，已然暴露出准备严重不足的坏处。 哨所隶属于王*团管辖，这一点却是西奥纳也鞭长莫及的。甚至西奥纳也并没有预见情况会糟到这种地步。 伤亡大得出乎意料，准备的药剂远远不够，而储备物资以极快的速度消耗下去。 哨所前方的一线战场上，身着铠甲的骑士冲在最前面与潮水般的魔兽裹缠在一起，浴血厮杀，间杂在后方的法术师举起圣洁法杖，一道道法术光芒轰向来自半空和前方的魔兽。 天空的颜色被杀戮染红，剑光映寒骁勇血性的眼神，喊杀、鼓擂的脚步、战神的狰狞咆哮浸透这片战阵。 艾律雅隐匿身形，在丛林中疾速奔驰穿梭，一路来很少看见魔兽踪迹，仿佛它们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纵着，全部集中在晨曦城外。 这是往年绝不会出现的情景，魔神之月，一般开始时只是魔兽躁动、黑暗生物出没频繁，跟着才是小股冲击人类城镇的兽潮，而提前聚集、仿佛□□纵般疯狂攻城，在历史上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一幕，艾律雅也只在恶魔战争时期才经历过。 隔着遥远的距离，她已经听到那仿佛刻入骨子里的、回响在无尽长梦中，永不磨灭的山崩海啸，空气弥漫着战场血气，一刹唤醒她记忆中的熟悉。 视线冲破丛林阻碍，眼前黑暗潮水般拥挤的魔兽乍然充斥视野，无边无际，沿着哨所铭文防护墙向远处蔓延，如无尽头。站在高处的半山上，艾律雅能模糊看见，远远的黑潮最前端浪头一阵阵涌起，仿佛要扑灭那道顽强抵抗的银线。 那里就是光明骑士团的阵地，艾律雅浑身的热血奔腾燃烧起来，她深吸口气，心跳犹如鼓擂，是血液里的味道苏醒了—— 随着寒光，一蓬蓬黑红色邪恶血液喷溅在铠甲上，浓稠血腥味充斥鼻腔。 五级神殿骑士康恩挥着长剑，奋力与面前的红角蜥搏杀。他的胳膊酸痛，像肌肉被撕裂，因为恐惧紧张，心跳和血液流动持续加速，表情呈现窒息般的疯狂。 小队长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刚刚因为一个失误，他们的这段阵线被眼前这只红角蜥撕裂，顿时更多的魔兽涌上来，将他们同战阵割裂开来，包围成一块小小的礁石，眼看着随时就会被吞没。 他的身旁只剩下一个同伴，“就要死在这里了”，这个认知无比清晰地在脑海中扩大。 体内能量刚才已经枯竭，此刻全凭*力量不顾一切强撑，身体仿佛一寸寸被撕裂。 “就算被咬死，也没有这么痛吧？”康恩脑中陡然浮现出这个念头，顿时，更多的疲惫感无法抑制地涌出来，将他眨眼淹没。 他想扭过头去看一眼陪自己坚持到现在的同伴，在死之前留一句没有用处的遗言，“嘿，皮克……” 然而，当他的视线扭向侧后，声音却在口中戛然而止。看清楚视线的前方之后，他瞳孔陡然放大，兴奋、颤抖！ 那是一个瘦削纤细的身形，穿着紧身皮甲，从曲线来看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但性别和年龄都无所谓，因为她正从兽潮的上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身手疾速掠来，矫健地踏着一头霜鬃豪猪的头部跃起，足尖狠狠自下而上踢中前方魔豹的脖颈。 整个身体在半空灵巧一拧，侧避过身后豪猪的追击。向她射去的攻击如数被高级能量防御层消解，而更多地攻击来不及射中，就被她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 尽管如此，她的情况仍然显得岌岌可危，但康恩毫不紧张，他充满期盼的眼神全部粘在女孩手中正在亮起的卷轴上，那种隔着远远距离就传来的威能和纯粹光芒显示，高级卷轴！ 很可能是八级卷轴！ 康恩脑子里此时完全没有“八级卷轴等于上千金币”的概念，他只回荡着一个念头，有救了、有救了！ 激动地大吼一声，浑身潜能在生的希望下都被激发出来，康恩长剑猛爆出锋芒，朝红角蜥劈去，情绪激荡的他模糊听见旁边皮克震惊以至不连贯的声音，“艾、艾律雅……” 伴随这一秒的，是无声无息的蓝色光波映亮那片区域，紧跟着，一个幽蓝黑洞在光波核心猛然出现。 ——扩大，迅速蔓延，像无声无息吞噬了整片空间。 康恩的剑还深深刺在红角蜥身上，突然皮克从身后拉了他一把，两个人同时趔趄倒下，康恩已经反应过来，来不及感谢，与皮克一样就势翻滚。而停留在原位置的红角蜥已经被蓝光波及，整个后半截身体仿佛被一口咬掉般，消失了。 瞪着虚弱翻滚的红角蜥，康恩表情呆滞，“那是什么……” “艾律雅！”他身旁的皮克死里逃生，兴奋地大叫起来，“嘿！艾律雅——” 康恩来不及问，艾律雅已经过来了。 她的脸色显得苍白，加涅弥赠给她的这只卷轴威力过大，即便以她对元素规则理解之深，也几乎驾驭不住，此时浑身发虚。好在卷轴在这片地方制造出一大圈空地，战线重新连接上，已经有指挥官朝她跑来。 摆摆手拒绝皮克要叙旧的打算，她直接迎上最近的指挥官，“我是铭文师！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铭文师？太好了！”指挥官原本焦躁的脸顿时兴奋放光，“我们的药剂不够用了！您——”铭文师个个都兼职药剂师，这是谁都知道的常识，但此刻指挥官的脸色一凝。 他看清艾律雅的面貌，除去刚才展现出的惊艳身手和强大卷轴力量，这不过是个年少的孩子而已！ 一股懊恼从胸口涌上，身手、装备可不代表药剂水平！指挥官眉头一皱，“你——” 翠眸，黑发，少女。 在拒绝出口的前一秒，他脑中陡然划过一道灵光，第三次改变了表情，忐忑混杂迫不及待，“艾律雅·毕约林？！” 会不会，这就是那个神庙内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才铭文师、传闻中西奥纳吸血鬼的心肝宝贝新人？是、很可能、一定是的，指挥官心脏重重狂跳。 “是我。” 犹如天籁般的回应传入耳中。 指挥官的双腿几乎一软，热流从胸口上涌到喉咙、最后熨帖眼眶，“太好了、快、请您快随我来。” 此时此刻，一个六星铭文师足以让这位七级战士使用敬称。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些因伤徘徊在危险边缘的同伴，有救了！ 第五十八章 隶属王*团的十六个哨所，这一次在往年魔神之月的经验基础上，又增加了一倍的药剂和药材储存量。即便如此，这些本以为足够支撑一个月的药剂，竟在短短一周不到的时间就消耗无几。 一开始西奥纳坚持要求增加储备的时候，王*团长并不肯相信他。拜他的名声所赐，军团高层甚至认为他暗中和商行达成某些交易，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坚定拒绝了他的提议。 这种白送上门的机会，这些“脑子塞了木桩的蠢货”，西奥纳要是能白白放过，他就不姓埃基拉森了。 于是他根本不浪费口舌，而是直接代表光明神庙同军团签订一份租赁协议，协议内容为神庙在各大哨所各租赁两间仓库，而提供两种租金支付方式任由军方选择：一种是在魔神之月结束后支付足额金币，另一种则让军方认为西奥纳想钱想疯了——神庙在魔神之月期间以储备物资抵付租金，但抵付物资的估价是平时的七倍！ 七倍！就算是魔神之月，也不可能让物资紧缺到这种程度！ 更令军团上下啼笑皆非的是，西奥纳还在协议中增加了一项荒谬的条款，即魔神之月期间，军团若借用存于哨所的神庙物资，同样必须支付七倍价格。 ——简直是疯了，“这只老吸血鬼的脑子一定是被血糊住了！”大部分人都摇头叹气地嘲笑不已。 先不提物资是否有可能急缺到这种程度（四百年来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单论军团战士的战斗力，也没有人认为自己会输给神殿骑士。 就算储备不够，他们随时可以自己组建一支后勤援队嘛。 “无法理解，西奥纳居然也有昏了头的一天。” “我们就等着看，这个可笑的协议一定会成为跟随他下半生的耻辱，哈哈哈！” “不过，”有人迟疑，“万一他真的有什么把握……” 这句提醒顿时让不少人的心头重新被西奥纳过往的阴影笼罩住。 军团会议室内，军官和参谋们在短暂的面面相觑后，爆发争论。有人开始动摇，以西奥纳的狡猾程度来说，他犯糊涂的可能性很小。 但也有人坚信就是因为西奥纳如此狡猾，这份协议才更有可能是他故弄玄虚，引诱己方上当！ 随后一贯配合光明神庙的墨尼亚那神庙紧跟脚步，照葫芦画瓢也要签订这样一份协议，更把军团内的争议推到高峰：谁知道墨尼亚那神庙是跟着捡好处，还是一起挖坑的帮凶！ 恰在此时，森林中魔灵消失的异常传开，前者的言论占据上风，为保万一，军团长决定增加1/3储备。 而就在短短四天后，魔兽突然开始在城外森林中集结的消息传来，所有人这才变得紧张。军团长即刻下令全力增加储备，但此时不只王*团，各方都在抢夺物资，能增加一倍储量已经是不错的结果。 现在情况比预想中还严重得多。 在其余势力负责的防御区域内，王*团只留哨所原本配备的少量守卫，配合作战。军团真正负责的区域是晨曦城直冲森林的正面。每年这里都是主要战线，遭受冲击最为频繁。这一次战况惨烈尤甚，才第六天，军团长就不得不联络西奥纳，要求调用神庙储备物资。 西奥纳非常有诚信地提醒了一遍协议内容，军团长咬牙忍下。 那些哨所内的物资，原本就是西奥纳为他们军团准备的，赚钱也好小心眼报复也好，都只是顺带，最重要的目的是减少伤亡。 5号到7号哨所范围是光明神庙守备区域，物资准备相对较多，但药剂消耗也显得过快。指挥官发现艾律雅的时候，成品药剂已经用去一多半，倒是药材暂时够用——然而药剂师不够。 对于附带黑暗能量的伤口来说，至少需要中级及以上药剂才能压制，而调配来的药剂师们在这种魔兽围攻、前所未有的紧张氛围下，工作效率大大下降！ 药剂越缺，催促越急，他们就越紧张，以至于成果越差，简直是恶性循环，当艾律雅被指挥官身边的参谋带进临时药剂大厅，就看到这样一副低气压场面。整个大厅内气氛阴沉凝滞，人人绷着脸，空气极其安静，隔着外面隐隐的喊杀，仿佛有一根弦随时可能被拉断。 参谋面对这种情况也没法多说，给艾律雅低声指点了取材料的地方和空余位置。艾律雅刚走过一个正在忙碌的药剂师身边，对方瞥了她一眼，随即看见参谋，皱紧眉头，“新的一批药剂刚刚拿走！” “我是带这位新来的药剂师过来的。”参谋解释。 对方短促哦了一声，随即不客气地吩咐艾律雅，“去帮我取两份材料。” 艾律雅扫了材料配置处一眼，那里有几个学徒正来回跑着分配，她走过去取了四份，递给这个药剂师两份后正打算走开，对方忽然回头看她，目光带着不满的催促，“你去帮忙分材料，不要给别人添乱。” “嗯。”艾律雅无意义地应了一声，没打算解释，仍旧向自己刚才看中的配置台走去。 参谋跟在旁边，看见药剂师的脸色一下变得不耐烦，连忙解释，“等等，她就是毕约林小姐！” “毕、毕约林？”药剂师听清楚的一瞬间呼地直起身，声调不由抬高。 这一声传开，旁边注意到动静的人也呼啦抬起头，随着他的目光一起扭向艾律雅。 艾律雅取的是两份六星治愈药材，并且她额外拿了两种正常配方之外的材料，此时发现旁人的注目，只是微微向周围点头后，就开始动手。 随着她的动作，议论低语声跟着传开。 “六星？果然是六星！” “这手法、这种控制力……”起初支使的那个药剂师眼神渐渐变得震惊，连连摇头，“天才，后生可畏……” “咦！”一个诧异的声音陡然响起，“那是——日光莲的花粉？” 他的声音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果然，艾律雅正拿在手上的是一匙闪着金光的蜜膏般的东西。 “这是要做什么？”不解的窃窃声纷纷响起，日光莲花粉可不是治愈药剂配方里的材料。随着艾律雅将蜜膏加入容器内正在转化反应的液体内，变化渐生。 所有人都不禁停下手里的工作，屏起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液体颜色渐渐发生变化，原本的淡绿色很快变浅，仿佛透着阳光，越来越白亮…… 接下来的步骤按部就班，和正常的配置手法、顺序一样。 但没有人说话，都在等待最后一步。 艾律雅拿起最后那份同样不属于配方的材料，潘林之血。她的精神力严丝合缝地控制这团血般的红色汁液，渗入进去，很快控制汁液形成一张蛛丝般细密但更为复杂的网，一点一点融入药剂半成品。 金色细碎的光芒仿佛微小精灵一般，沉浮在半透明液体之中，上下旋舞，自由而充满喜悦。 那个药剂师搁下手里的东西，迫不及待地排开众人，快步走上去，目光盯着成品药剂一瞬不转，语气诚恳激动，“可以、可以让我看一看吗？” “看吧。”艾律雅递给他。 药剂师小心翼翼接过来，精神力沉浸入，短暂地感受之后，猛然睁开眼，爆发出慑人的惊喜，“这是极效治愈！”他头急迫地扭向众人，“在原本配方之上提升20%效果！” “并且，”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凝重，“这是拥有黑暗驱逐效果的新配方！” “什么！” “卡利亚德老师，真的吗？！” 一时之间，整个大厅内哗然一片，在得到卡利亚德的再次肯定后，有人激动，有人陷入怔忡，更多的人看向艾律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复杂和赞叹。 “其实，”艾律雅开口，“配方很简单，要是刚才没看清楚的话，我可以再重复一遍。” 说完，她就真的重复了一遍。 这个配方是前世在恶魔战争时期被研究出来的诸多配方之一，配方诞生的目的就是在恶魔袭击下更多地留住战士的生命，所以它刚一被研究出来就马上对外公布。艾律雅如今将它提前拿出来，也是本着一样的目的，自然不可能藏私。 然而周围清晰目睹配置过程的药剂师们，一颗心都沉浸在震撼之中。 一张新配方的巨大价值，没有人不知道，能毫不吝惜地公布出来，这又是何等豁达的胸襟！ 这一刻，卡利亚德心中又是敬佩，又是惭愧，看向艾律雅的目光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热度和欣赏。他第一次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人，比起她的天赋来说，高贵的品德才是光明神赐予的最珍贵的宝物。 “黑暗驱逐……”参谋激动的语气打断他的思路，“难道是专门针对黑暗创伤的配方？效果怎么样？” “那还用说！”卡利亚德一听到他的疑问就不客气地吼道，比自己受到质疑还更加暴躁，“30%极效药剂，那还用说吗！” “可以立刻开始配置吗？”参谋被吼了反而控制不住流露喜色，迫不及待，“材料、材料够吗？不够我立刻去找！” “暂时够了，不过越多越好。”艾律雅原本冷静的眼睛也被感染喜悦，浮现一丝微笑。 新配方被命名为“黑暗驱逐药剂”，它的配置比中级治愈药剂略难一筹，难点就在于最后的精神力控网，但只要达到六星水平的药剂师，在稍加熟悉之后，谨慎一些都没有问题。 大约是被新配方的出现缓解了心情，药剂大厅内的气氛明显被调动地积极起来，以卡利亚德为首的四位六星药剂师开始配置黑暗驱逐药剂，其他人继续自己原本的工作。 药剂成功率比之先前好转了许多，尤其是艾律雅，她的速度极快，手法如闪烁的穿花飞蝶，精神力控制稳定而严密，一次配置就是数份药剂，在旁边帮助她分装的学徒甚至忙不过来。 联络器突然闪烁几下，她暂停下来，等待学徒收拾的同时拿起查看。 西奥纳居然这就得到了她回来的消息。 这一次这个老家伙难得没有用骂她的话来开头，但他说的事情还不如骂她一顿—— 艾律雅速度极快地扫下来，脸色变冷。 埃德加尔伯爵，终于要开始了。 恩西城消息传来，就在今天早上，埃德加尔家放出了“长女艾律雅病重垂危”的说法。 第五十九章 埃德加尔伯爵，或者说是洛菲夏，这么迫不及待动手的原因很容易想明白。 洛菲夏现在正被瑞尔莫斯家族拖进争斗的泥潭。原本对瑞尔莫斯的打击分化是他计划中重中之重的一环，结果非但计划破灭，被瑞尔莫斯趁机获利，更莫名其妙暴露了自己身为幕后操纵者的事实，遭到瑞尔莫斯狠辣的报复。 尽管双方并没有直接撕破脸，但洛菲夏的海贸船队几日内连续遭遇“海盗”袭击，几乎覆灭殆尽。“海盗”没有留下把柄，但瑞尔莫斯家族突然开始内部清理的举措和前后“海盗”事件的种种迹象，无不暗示他们针对的对象。 这一次，洛菲夏明面上损失惨重。暗地里，他全盘计划遭受的隐性损失更加巨大。然而他根本查不出计划是怎么泄露的。 他内心还有一种隐隐的恐惧，对伊萨所做的事情万一暴露，计划就全完了……但很快他稳定心神，伊萨的事情不会暴露，因为当时目睹现场的人中，除了他的死忠之外都死了，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也没有人会把伊萨公爵之死联想到他的头上。 但是原本不动声色吞噬伊萨遗产的打算不得不改变。船队覆灭虽然让他的财产损失近半，紧接下来避开瑞尔莫斯势力范围，重建船队和争夺新的航路，才是更棘手的麻烦。 屋漏偏逢连夜雨，光明神殿庆典后的惯例人员调动中，他在恩西城神殿最大的帮手加尔文毫无征兆被贬远，其他地方也有几个投靠自己的人被波及。 要不是明白这种调动是四年一次的惯例，洛菲夏甚至怀疑自己心底的隐秘已经被看穿。 一桩桩一件件焦头烂额，令他不得不做出提前瓜分伊萨遗产的决定，以藉此弥补损失，稳固势力再继续图谋。 在直系后代没有取得继承资格的情况下，领地会由国王选择一位贵族代管——通常是出自王室。而对于直系后代全部死亡的情况，领地就会被收归国有，或者转赐。 洛菲夏谋图的正是后者，只要小心谨慎，这就是当前阻力最小，但收益最丰厚的一步棋。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伊萨继承人问题。不过解决这点轻而易举，那个小女孩根本没有天赋，也没有多少存在感，弹指之间就可以清理掉。 洛菲夏也早就为这一天准备过，接替伊萨公爵留下的必胜战局是他刻意谋划的第一步，之前在恩西城想插手伊萨公爵葬礼，表达自己的敬意，同样本着这个目的——为接手伊萨而减少阻力。 这里不得不提，雅狄兰现任国王一共曾生过四位王子，大王子卡兰多和二王子亚撒都是第一任巴岱斯王后所出，三王子早夭，四王子洛菲夏是第二任卡璐林王后所出，而唯一的公主帕澜朵是现任佩莱王后所出。 大王子卡兰多天生体弱，多年来沉迷研究，心无旁骛。二王子亚撒这些年都在外国求学，和国王的感情也比较平淡。一直留在身边，表现又十分出众的洛菲夏就成为国王最喜爱的儿子。国王显而易见的宠爱，是洛菲夏野心增长的最大资本。 艾律雅“病重”的消息在恩西城很快传扬开，不过除了有心人外，并没有引起过多关注。魔月兽潮在南海岸国家各处爆发，谁会分心关注一个已经“病”了大半年的小姑娘？ 洛菲夏按捺期待等待着，他觉得这是神赐的好时机。等到兽潮结束，大部分人回过神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你打算怎么做？”西奥纳在联络器的那头问道。 艾律雅拧起的眉头松开，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我打算，给伯爵大人一个终生难忘的惊喜。” 西奥纳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 他停顿片刻却没有阻止，只是平淡地回复了一句，“我会给老芬诺和霍伊写信。” 芬诺是伊萨公爵生前最信任的管家，霍伊是领地的守卫队长，这两个人她都熟悉。艾律雅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联络他们，现在西奥纳知道她打算公开身份，联络这两个人是为了给她多一份保障。 必须让伊萨留下的势力，明明白白地知道她的消息。 暂时撇开这个话题，艾律雅顺便问了问晨曦城内的情况，西奥纳也没有隐瞒。 这三四个月来他一直没有把艾律雅当成孩子，而是像面对一个足够成熟理智的优秀战士——她所表现出来的，也正是这个样子。 西奥纳说了一个在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消息。消息是原恩西城加尔文长老传到神殿山的——他说雅荻兰王国境内出现了魔使。 在邪术师体系中，达到相当于传奇层次的，被称为魔使。 可想，当加尔文发现魔使时，对方也一定已经发现了他。 西奥纳语气很平静，“没错，根据神殿山的说法，加尔文是被抓之后想办法传递来消息，他已经死了。” 无论是站在什么立场，是否勾结洛菲夏，所有光明信徒都首先虔诚于自己的信仰。 “既然这次反常是魔使插手造成的，”艾律雅略过加尔文这个名字不提，显得有些忧虑，提醒道，“他们一定还有目的没达成。” “现在五个*术师正在能量塔内日夜支撑防御罩，求援的申请也已经发出，晨曦城永不陷落。”西奥纳这么说完，难得地叮嘱了她两句，才结束联络。 艾律雅给泽利诺比写了一封信，然后继续投入到配置药剂的工作中。 千里之外的王都恩西城仍然是一派繁华和平景象，恩西城周围没有山地、森林，魔兽不可能穿越一层层平原城镇包围，打扰到王都贵族老爷们放-纵的晚宴。 然而，此时瑞尔莫斯伯爵举办的慈善宴会上，一片静寂，连乐队都在刹那安静的尴尬中停止下来。 所有人满脸震惊地看向会场中心，这场宴会的主办人，王国唯一的铭文大师泽利诺比。 “您、您刚才说您的学生是一位十六岁的七星铭文师？”站在他身旁那位胖胖的贵族是亚西比德伯爵的弟弟，此刻他瞪大一双眼睛，语气结结巴巴，“您刚才说她是谁？抱歉，我似乎听错了。” “我想您没有听错，”泽利诺比一反平常的严肃，表情如沐春风，“我说的就是伊萨公爵唯一的外孙女，艾律雅·伊萨·埃德加尔，她是个好孩子，而且是一个数百年不遇的天才。” “您是在开玩笑吗……”胖贵族下意识喃喃回答，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道歉，“不不，请原谅，我是太震惊了，十六岁的高级铭文师，我难以想象……” “西兰大师，”有人终于忍不住提出疑问，“高级铭文师对精神力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而伊萨公爵的那个外孙女，不是连成为法术师的天赋都没有吗？ 这也是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疑问。 “所以我才说，这孩子是个天才，”泽利诺比不慌不忙，表情透着淡淡的骄傲，“其实她已经是三级法术师了。” “什么？！” “三级法术师？难道……” 会场内陷入一片嗡嗡声中，一时的吃惊后，很快有人想起埃德加尔家刚刚放出的消息，“埃德加尔伯爵不是说他女儿病重垂危吗？” “呵，有好戏看了！” 宴会上这位泽利诺比·伊萨·西兰大师的说法和埃德加尔伯爵的说法截然相反，一个原本被视为废物的十六岁少女，短短半年后摇身一变成为绝世天才，这怎么可能？ 不到一个小时，这条匪夷所思的消息就轰动了整个恩西城贵族圈。 洛菲夏正在王宫内亲手帮妹妹帕澜朵公主清洗画具，联络器突然闪烁，帕澜朵帮他取下来，扫了一眼，忽然露出趣笑，“哥哥，来了个很有意思的消息。” “是什么？”洛菲夏温柔地看向她。 “我念给你听，泽利诺比在刚才的宴会公布了他的学生的身份，”帕澜朵秀眉微挑，评价，“我还以为他会一直隐瞒下去呢。” 她露出看笑话的表情，接着念下去，“是伊萨公爵的外孙女、埃德加尔伯爵的长女，泽利诺比声称她已经是七星铭文师和三级法术师。” 洛菲夏听着她的声音，表情仿佛凝固了几秒，突然变得狰狞，手上下意识用力，“啪嗒”，精美昂贵的画笔被捏断成两截掉下。 “哥哥，你把我的笔捏坏了！”帕澜朵生气地叫道，同时弯下身身不顾绣着精美花朵的长袖被弄污，伸手从水池里捞出画笔，心疼地看了看。 然而洛菲夏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洛菲夏！”帕澜朵提高声音直呼他的名字。 他这才反应过来，难看得可怕的脸色在看见帕澜朵的不满时，顿时压下大半，耐着心情连忙哄她，“别闹，你知道接手伊萨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是故意的，啊？” “你的伊萨，难道比我的画笔更重要？”帕澜朵仍然没有消气。 “好好，你的画笔更重要，”洛菲夏语气无奈，但他看向妹妹的眼里满满流露出宠溺，“我再赔你一模一样的，行吗？” “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画笔，”帕澜朵皱着眉，她的容貌美得令人心碎，忽然展颜，就仿佛女神的灵光般美妙，“不用你赔画笔，你派人陪我去找狄奥。” “不行！”洛菲夏想也不想地果断拒绝，“他是个疯子，太危险了！” 兄妹俩顿时在殿内争执起来，俨然把泽利诺比公布的消息抛到九霄云外。然而帕澜朵的眼神暗自闪烁，果然，在哥哥心目中她比什么计划都重要。 但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没有引起一丝波动，转瞬她就想道，还是狄奥更加有趣些。 与此同时，恩西城内得到消息的人，有的震惊，有的盘算，有的幸灾乐祸等着看热闹，也有人欢欣到热泪盈眶，迫不及待地跪倒在神像下喃喃祈祷，并将消息向四方传播。 埃德加尔伯爵府邸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伯爵独自坐在书房内，他看上去比半年前阴鸷瘦削了许多，此刻表情阴沉极了，彷如暴雨欲来。他忍不住回想起半年前，同样发生在这个位置的那场争执。 他以为自己是三次低估了那个女儿。 第一次，当她拿出艾格罗之眼。 第二次，当他发现艾利子爵手上的母球是空的。 第三次，当他见到艾律雅的留信。 然而直到此时，他才知道，那三次根本什么都不算！ 她从头到尾都骗了他，什么没有法术天赋，什么半年成为七星。 这一切的计划，是从她五岁去往伊萨封地就开始了，只瞒着身为父亲的自己，“伊萨！塞尔图，他原来从没信任过我！”伯爵的心内如惊涛怒浪般咆哮、嘶吼。 那一丝微不可查的愧疚感，也在这种愤怒中消弭无形，被欺骗、背叛的愤怒和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慌，充斥他的脏腑。 第六十章 更多的人直到第二天才听说这个消息。 当伯爵收到四王子洛菲夏的联络匆匆出门后，伯爵夫人狠狠在客厅大摔一通，满地狼藉仍未消气，亲手鞭打了三名女仆后，这才累地扔掉皮鞭，气喘吁吁倒进沙发里。 她脑中一团混乱，千头万绪被愤怒和嫉恨搅成一团，有一瞬间一丝忧惧仿佛从心底的裂隙钻进来，冷飕飕地，但很快就被掐灭。 伯爵夫人搭着男仆的手从沙发上站起身，厌恶地瞥了眼被吊在旁边浑身鞭痕的女仆们，“可怜虫永远是可怜虫，滚下去！” 这句意有所指的斥骂让她的心竟稳了许多，仿佛传来的消息确实不值得在意——“那是当然的，”她想道，刚才发软的双腿恢复力气，“只要有伯爵在，我的地位就稳固地谁也动不了。” 想起伯爵，她就想到另一个丫头，眼角划过厌恶，扭头询问仆人，“两位小姐去哪里了？” “夫人，弗洛拉小姐刚才叫了蕾莎小姐去花园里。” “早些叫弗洛拉回来，别被风吹得久了。”伯爵夫人淡淡地吩咐，对两个女孩的散步并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这一次“不放在心上”，就将让她痛悔一生。 另一边，晨曦城与兽潮的战斗越来越激烈，艾律雅在药剂室内甚至忙到分不出神查看泽利诺比是否有回复。 就连询问利欧和赫罗的消息，也是匆匆吩咐了来取药剂的人一声。 随着兽潮越发疯狂，阵线被连续冲破几次，虽然艰难强攻回去，伤亡却因此大大增加。艾律雅的加入对药剂需求量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哨所内能看出人人心神都绷到极点，仿佛在等待极大的危险。气氛明显变紧张了，她猜测指挥官也许从西奥纳那里得到了什么指令。 高压的环境，再加上连续不断的高强度工作，对药剂师的精神力压榨很厉害。没有坚持多长时间，就开始有药剂师因为精神力几近枯竭而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艾律雅一直没有休息，但精神也开始感到烦躁，当她意识到这一点，顿时心里升起对自己的不满。搁在以前，为了完成任务，连续埋伏几天不眠不休的情况都有，更别提在战场上生死交锋的危险。而现在才算什么，居然就浮躁起来了！ 这半年多实在是太放松了，她在心里反省。 外面院子里陡然“轰轰”两声巨响，仿佛什么庞然大物将地面拍得震动起来，连药剂大厅也晃了晃。艾律雅手里的药剂猝然受影响，险险报废，她及时抢救过来，但更多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抱怨和咒骂声在周围一阵响起。 艾律雅心里的烦躁陡然加剧，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缠绕在她心头，三两下将手里的药剂存好，还来不及赶出去查看，猛地一声爆炸般的声音就在药剂大厅上方响起！ 只见顶层的天花板，在声音响起的下一秒就乍然出现无数龟裂，粉尘碎块簌簌落下，大厅里惊慌声顿起，一只巨大的爪子就这么突兀地在所有目光注视下破顶而入！ “啊——”胆小的家伙受惊大叫。 “那是什么……” 艾律雅最先反应过来，看清的同时心中顿时一紧，连忙高声喝道，“是中级恶魔！快集中——”她视线迅速扫了一圈，此时大厅内没有高级法术师，等级最高的才五级，但那家伙在听到“恶魔”两个字的一瞬间就开始战战发抖，脸色煞白，毫无疑问又是个没有实战经验的！ “集中到我身后！”她咬牙喊道，与此同时脑内瞬间掠过数种应对方案。 中级恶魔，按照她在外面看到的战斗力，至少需要两个六级神殿骑士才能干掉，而此前为了抵御越来越猛烈的兽潮，原本派来保卫药剂大厅的法师也被抽调去外围。他们注意到这里出现恶魔、再到赶来，至少需要两分钟。 电光石火之间，艾律雅已经做出决定，“全员都有，两侧60°撑防御墙！”话音未落已经取出仅剩的一只防御卷轴，激活后，眨眼间一层水晶壁般坚固剔透的防御罩在她身前呈弧形撑起。 大厅内慌乱失措的药剂师顿时将她当做主心骨一般，纷纷向她身后跑去。 一部分先到的药剂师已经不由自主遵从她的命令，撑起能量壁，弥补防御罩护不到的侧面。 巨大的恶魔爪子再一次重击，彻底摧毁那块大厅顶部，狠狠挥来——跑在最后的药剂师惊慌之下竟然被配置台绊倒，眼看就要被魔爪扫到，陡然一根光系长藤射到他腰间一卷一扯，将他整个人拉开。 仓促逃出一劫的药剂师情绪激荡地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呆怔沿着长藤望去，只见长藤的另一端来自站在防御罩最前方那个年轻的身影。这刹那，那道身影在他眼里仿佛和藤蔓一起映出光芒，瘦削，却稳如山岳，抵挡越来越逼近的黑色巨爪。 “嗡——”重重的无声撞击在每个人心头轰然响起，耳鸣的同时血气一阵激荡，防御罩晃了晃，好在支撑住，但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了许多。 “救命——” “支撑不住了，不，人呢，快来救我们！”有人慌乱大叫。 魔爪抬起，退后，按在地面上，头顶的天花板又是一下重重震颤，蛛裂扩大，碎石纷纷砸落，又一只魔爪拍了下来，艾律雅抬起头目光如利剑般盯着恶魔露出的前胸和脖颈。 中级石魔，体型巨大，弱点是锁骨中间的凹陷处。 第六十一章 “怎么回事？！”卡利亚德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第一个察觉异象，分神感知之下不由激动地霎时哆嗦起来，狂喜之情如猛烈的海潮，直冲进他心头乱麻之中，“这是？这是——！” 这么强大的精神力量！可怕的元素亲和力！ “一定能挡住！这下一定要挡住！”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卡利亚德如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他顿时想起之前的新配方，即便明知恶魔有多可怕，却不敢、不愿面对那种事实，此刻感受到艾律雅身周的动静，他无比渴望地在内心祈求，“突破，一定要顺势突破！” 念头刚刚划过，巨爪就携不可挡之威再次狠狠砸中光罩！ “嗡——”极力支撑着防御墙的卡利亚德，来不及生出任何念头，一时间只感到气血逆涌，眼前发黑，短暂失控后恢复过来，只见两边好几个人都被冲击倒地。他心头一慌，连忙扭过去看向艾律雅。 只见石魔的左爪正死死抵在由卷轴释放的最外围光罩上，在巨爪的周围，是十数道细细的蛛纹，此刻一点一点，慢慢扩大，令人惊恐却不容错辨。 那细密的裂纹就仿佛生在卡利亚德的心脏上，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目光彷如寻求最后一丝希望，抬到艾律雅同样苍白的脸上。她嘴角那抹鲜红的血迹无比刺眼，然而她的表情纹丝未变，平静冰冷，却让卡利亚德在这一刻，仿佛感受到永远不崩塌地冷静、坚毅。 他一时恍惚，看见了一名血与火中屹立不倒的将军。 何其荒谬，但卡利亚德此刻却分毫没有感觉到，甚至他心底陡然涌出一股热力。 艾律雅目光只看见面前的巨爪，眼神中没有一分、一毫慌乱，永远，没有任何敌人能让她十数年磨砺的心脏动摇。 卡利亚德看着，就像被重重一锤击中脑海，身形晃了晃，随即挺得笔直，老迈的体内仿佛涌出重生的力量，鼓噪着他，热血流动的声音在耳中喧嚣，他的灵魂在颤抖，身体却稳稳扎在地上。 他深吸口气，猛然扭头，目光扫向身后，看见身后诸人的不堪愤怒如火山燃烧，勃然大喝，“都给我站起来！” “药剂师公会不要孬种！” “堂堂男人，躲在小姑娘的背后！”他目光在众人惊愕与乞望中，沉重地锁住那个面无人色的五级法术师，“阿纳克，你给我站起来！” 五级法术师瞬间身体一颤。 “站起来！”老人大喝，“卡利亚德家，不能因为你而耻辱！” 阿纳克目光恐惧、哀求，然而老人的逼迫没有任何放松的意思，阿纳克双手颤抖，脸孔充血，他咬牙，想要分辨，想要打破僵持。 接近七级魔兽的恶魔，哪里是他小小五级能对抗的！他可是卡利亚德家最优秀的人才，怎么可以损失在这种地方！ 但，忽然间旁边响起几声惊诧。 “那是什么？！” “快、快看——”有人举起手臂连连点着前方。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移过去，只见艾律雅身周的空气竟然隐隐扭曲，哪怕一级法术师都能感觉到这时她的旁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元素漩涡！ 而她双手凝聚的法力陡然大盛，亮光刺得众人眼睛疼痛，却没有一个人挪开，也没有一个去看外层龟裂即将破碎的光罩。 阿纳克有一刹那仿佛看见法力流转出七色光芒，但眨眼不见，他没有在意，只以为是错觉，但下一秒，令他畏惧的卡利亚德老人声音再次咆哮起来，“还看什么！还不上来！” 亮光扎进眼睛，也震颤在场所有人的心脏，毫无疑问，元素漩涡是挡在最前方的小姑娘引起的，这是何等可怕的精神力！ 从来没有听说三级法术师能弄出这样的场面，难道……她的天赋如此骇人听闻！此时此刻的震惊，竟消弭了众人内心的一部分恐惧。 而艾律雅脸上只有平静。她看向石魔持续撞击厅顶的身体，重锤一下下打在脏腑间，尽管身体因为承受法力极限无处不痛，血液像灼烧的硫酸，骨头脆弱地下一刻就会折断，灵魂仿佛被撕裂，这一切，都不能动摇她的意志。 哪怕乍然，光罩在眼前碎裂，仿佛四溅的阳光。 黑褐丑陋的巨爪尖芒锋锐刺来，和凭法力撑起的防御墙重重撞在一起，五脏六腑刹那移位，一口鲜血喷溅在眼前。意志却清晰平静到极限，仿佛不受到任何干扰，脑海中已经汹涌至顶端的漩涡就在这一刻，终于吞噬全部元素模型！ 早已连成一体的能量转换体系内，所有模型结构全部激亮，七大元素模型被漩涡裹挟，竟开始缓缓旋转起来！ 一步、两步…… 半周……旋转以微不可查的速度加快…… 恶魔巨爪的尖端刺破防御墙，黑暗能量一丝丝蔓延，没有试探，在遇到光系的瞬间小范围爆炸声就不断响起。但光系毕竟太弱，几乎是摧枯拉朽地被一片片抹除！ 阿纳克惊骇之下，腿软欲逃，却被爷爷卡利亚德死死镇住。 哀求与哭嚎，绝望的蔓延被艾律雅完全隔绝在外，还不到时间。她压榨自己的余力、拼劲力量灌输进防御墙内，与巨爪对抗——再支撑一下，还差一点，一点点。 一周。 湖泊之力借助漩涡，被能量转换体系汲取，在光系旋转一周，抵达原位的这一刻，“轰”地一声，一个循环成功建立起来，四级！ 四级法术师！ 漩涡渐渐平息，而能量体系的旋转却没有停止，仍在缓慢加速，只是有些微不稳。 艾律雅眼睛绽出亮光，七系合一的四级，无论如何，在冲上来的这一刹那就超过了阿纳克的五级！这就是七系、是先前种种辛苦的回报！ 否则，单习光系的话，她现在都有把握冲击六级了！ 而虽然现在被拖慢一些速度，从体系建立起来的这一刻，她的锻炼将从此一日千里，速度远超先前七倍——不，也许还不止！ 这就如鱼归大海，鸟入丛林。 暂时虽不稳固，主要原因是之前的精神力消耗过度，不过，她一直计算着时间，此时已经过去一分多钟，还有十几秒，救援的人一定能赶到！ 她毫不怀疑救援会及时到来，不是因为这里聚集着众多药剂师，而是因为现在在外面战斗的，是光明神殿的人！ 重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鲜明地认识到自己对神殿不可割舍的信赖，与归属感。 巨魔的咆哮轰隆响起，这个愚笨的大家伙终于被激怒，只听重重锤击，仿佛耳畔炸开雷霆，房顶颓然倒塌，光线变得大亮，天空，在尘烟弥漫中被揭开。 同时半个巨大丑陋的头颅，也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随着几声抽气和惊呼，石魔头颅朝破开的屋顶洞口伸来，龇出可怕獠牙，右爪离开地面握成拳，后缩蓄力，在众人眼中如携天灾之威狠狠击来！ 挡不住！ 所有人都在刹那间意识到这一点。 卡利亚德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拉艾律雅，他脑中只剩下一个本能的念头，躲！ “躲！”艾律雅率先喊出这一声！ 然后卡利亚德伸出的手落了个空。 一道身影，在他的视网膜上划过，只留下残影便如利箭般，在尚未落定的尘灰里射出。半拍后，卡利亚德才看见她手上凝聚着一个光球，看上去能量威力巨大！ 这是艾律雅仓促间能调动起的最*力。 她身影带着压缩的能量球，决绝射向石魔。 右手同样蓄力，在逼近的同时携光球之威祭出，几乎与石魔右爪击碎防御墙同一刻，狠狠按在了这个可怕怪物的虚弱处。 锁骨中间的凹陷处。 爆开的强光吞噬她的视野。 白茫茫一片中，她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惊呼，仅剩的一丝精神力早一步就激发出臂环上的高级能量防御，光球的爆炸冲击不早不晚将她抛开，石魔发出惊天嘶叫。 它一定受伤不轻！ 艾律雅立刻判断出来，下一秒念头就转换成，“不知道下面药剂师有没有伤亡。” 就在此时，她听见一道利剑破空的风声，从石魔背后传来。 却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来自心底的岁月空洞，熟悉地让她的心头一热。被映得白芒一片的视线中，仿佛出现一位神殿骑士的影子，面目模糊不清，但那身装束却无比熟悉，无比亲切。 艾律雅不由莞尔一笑，忒莱弥的守护战士，赶到了。 第六十二章 重重落到四五米外的同时，艾律雅清晰看见石魔身形遽然一晃。 它的背后一道披挂铠甲的身影弹开，紧跟着石魔愤怒的咆哮令脚下震颤，两只巨爪一前一后砸向大厅墙壁，企图转过身去迎对来自背后的攻击。 那名神殿骑士更加生猛，只见他体表陡然燃起淡淡红光，鲜红如血，“献祭！”艾律雅瞳孔一刹微缩，这是燃烧能量提高攻击和反应速度的战技，杀敌的同时，也意味着自损，除非生死关头，否则极少使用！ 从对方施展的威力来判断，这是一名七级战士。七级的神殿骑士，根本不需要献祭，多磨一会就能把石魔磨死。 但转瞬她就明白了，这里在场的都是药剂师。药剂师们不是战斗人员，甚至大部分从未经历过战斗，他们刚刚面临死亡的胁迫，此时正处于惊慌失措中，迫切需要亲眼目睹一场压倒性的胜利，越狂暴、越摧枯拉朽越好，以此来弥补损失的信心！ 这是定心丸，也是示威的手段。 否则药剂师若是因为刚才的遭遇被吓破胆，对外面的战士失去信心或者心存不满，不顾一切要求离开前线回到相对安全的城内，事情处理起来就麻烦多了。一不小心还要遗祸到战后。 先前那些药剂师们的丑态足够让艾律雅看不上他们，此时她尽管心存对战士的怜惜，却也无可奈何。好在只要控制程度，献祭的损耗是可以用药剂修复的。 她站在原地扫了一眼正缩在角落表情呆滞的药剂师们，面无表情地转回视线，却跟另一个人的目光正好撞上。 这个人是正出现在骑士背后的一名中年神殿法师，他手持法杖正准备吟唱法术，目光却向艾律雅投来，并微微颔首，艾律雅予以回应的同时，一眼看出来这位法师的地位比正与石魔相搏的骑士更高一些。 是个小队长。 他法杖顶端正在酝酿的是一个七级法术，在这样的攻势下石魔皮再厚也挡不住。 艾律雅从刚才就已经放下心，她转身找了个没有被波及的配置台，过去打算给骑士配一支修复药剂让他可以及时服用。 整个大厅里所有人的心神都被战斗攫取，只有卡利亚德和神殿法师注意到她的动作。卡利亚德身体一颤，心里涌起热流，匆匆朝药剂存放处走去，竟是要亲自为艾律雅取药材。 而神殿法师面露赞赏，他是亲眼所见艾律雅从魔兽潮中凭空出现，以一个八级卷轴力挽狂澜，拯救即将崩断的阵线。来救援之前，就听指挥官说了她居然是七星药剂师。 接到药剂师大厅被袭击的消息，他当即被指挥官派来，马不停蹄堪堪赶上第一时间来援的骑士。刚才远远地，他就从破损墙体处看见艾律雅那一击，如流星般惊艳，而更令他欣赏的是那一刻对时机的把握，没有一丝一毫迟疑，置生死于身外的果决！ 毫不夸张地说，那是身经百战才能锻炼出来的反应！ 法师心里忍不住产生好奇，他知道这个小姑娘传闻是西奥纳的心头宝，也曾经暗暗质疑过，但此时此刻，所有的疑虑和不信任，都一扫而空。 特别是战斗的暇隙，他还瞥见艾律雅正在娴熟地配置药剂。 在一名开了“献祭”的七级神殿骑士和一位老练的七级法师面前，这头刚才威风不可一世的石魔，只剩下被吊打的份儿。角落的药剂师们也纷纷松了口气，情绪得到舒缓，更觉得绷紧的浑身肌肉酸痛无力，犹然后悸。 此时他们才注意到艾律雅已经配置完药剂，而到处是漏洞的大厅外又从远处赶来一个人。 面带焦急的七号哨所百夫长波尔基斯。 他看见战况，显而易见松缓了表情，脚步慢下来，艾律雅手持药剂，看着骑士身外红光猛烈一起，紧接着刀光掠出一道烈弧，灿烂无匹，锋利而危险，带着不可匹敌的威势向石魔斩去。 石魔刹那感知危险到极致，仓惶欲逃，却被一道乍然闪现的光系囚笼困缚，在一声濒死的惨烈嘶吼中，石魔被刀光狠狠砍入身体、随之劈斩的能量波将它几乎对剖。 硕大的阴影重重砸在厅顶，随后崩裂声到处想起，药剂师们一阵惊慌失声，七级法师出手将摇摇欲坠的天花板稳住。 艾律雅眼中露出一抹惊愕，转瞬即逝。 她面上佯装若无其事，心里却遽然掀起惊涛，但此刻在外人看来，她仅仅是脚步微顿了一瞬，就拿着药剂，走向结束战斗后显出疲惫的骑士。 只有她自己知道，就在刚才，一刀劈中石魔身死的刹那，她怀里那枚从圣树内掏出的魔灵蛋，动了一动。 那种感觉，仿佛是吸收了什么珍馐，魔灵蛋里的龙灵刹那壮大了一些！ 她按捺心思，露出微笑，站到骑士面前，“你的恢复药剂。” 骑士正以刀拄地支撑身体，献祭的后遗症在他体内肆虐，但身为神殿骑士的荣耀不允许他在外人面前露出弱势，艾律雅的药剂正好解难。 骑士感激地爽朗一笑，“多谢！”他几乎迫不及待，将药剂立即服下，凝神感受了片刻，表情油然而变，眼中露出吃惊，“极效药剂！” 他不止一次开过“献祭”，但上一次事后服用的药剂，号称有高级25%效果，却明显不如这一支！ 无论药剂也好铭文也好，按照效果有低到高，分别为低级5%，中级10%，高级25%，极效30%，传说40%，传说级顾名思义，在历史上也是昙花一现，大约只有宗师能做到，而极效，也往往是大师作品才能达到的效果。 不但是骑士，听到他这句话的七级法师和波尔基斯，都猛然一惊，片刻后反应过来，几乎是肃然起敬。 天才令人嫉妒，但天才到如此地步，遥不可及，就只会令人羡慕而感到苦笑无力。 波尔基斯更是下意识抚摸护腕，若有所思。 神殿骑士感激道谢后，报了自己的姓名就赶回去复命，他跟法师并非一路来，报身份代表记下这份恩惠，艾律雅当然笑纳。 法师见卡利亚德向这边走来，对艾律雅再次颔首示意后迎上去准备安抚药剂师。 波尔基斯却难掩厌恶地扫了众药剂师一眼，从他们此刻的神态就能判断出他们先前的表现了，有的人脸上甚至涕泗未干。 他面向艾律雅，想到自己刚刚得知的那个消息，欲言又止，看着她几秒却陡然一惊，连忙仔细打量起来，越看越是惊讶。短暂沉默后不由露出苦笑，“三个月不见，你竟然晋升到四级了，好，好！” 四级，就是中级法术师，十六岁！ 在这一步被卡到六十岁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 “百夫长大人过奖。”艾律雅不以为意地笑笑，她此时因为消耗到极限，法力不稳定才会被波尔基斯如此轻易地察觉。而反正真实身份已经放出来，注定要迎接随之而来的暴风骤雨，看此时的神色，说不定波尔基斯就已经知道了。 她并没有猜错，波尔基斯确实得到了一个消息，从恩西城辗转传来的消息。 泽利诺比大师亲口承认，他收了伊萨公爵的外孙女做自己的学生。 伊萨公爵那位外孙女的名字并不隐秘，艾律雅伊萨埃德加尔。 尽管泽利诺比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学生是否只有一名，但自从庆典以来，他在塞比斯收学生的消息早就传遍这东方数城，包括晨曦城。 尤其是，波尔基斯因为验证任务信息，亲眼见过艾律雅的身份证明，艾律雅毕约林，同样的名字，同样是泽利诺比大师的学生，还有着与传说中一模一样的外貌——黑发碧瞳。 艾律雅的真实身份呼之欲出。 他意识到这一点，深吸了口气，对自己接下来准备说的话不由产生几分犹豫。 然而，外面战场的厮杀声隐隐传到耳中。 上空，不断掠过巨大的阴影。 他的左手用力扣住护腕，下了决心，盯着艾律雅凝声说道，“毕约林小姐，多谢您上回为我修复这个护腕，没想到我还能看见它恢复七星的光彩！” “啊，这种危急的时候您就不要试探了，”艾律雅付之一笑，“您是想让我去修复铭文墙还是加固哨所防护，我都能够胜任。” 她坦然承认了自己已经达到七星铭文水平。 波尔基斯的手一抖，表情却并不尴尬，反而面上顿时闪现喜色，语气却肃重诚恳，“没错，感谢您的帮助，这值得所有人敬佩，小姐，我不得不称赞，您的品德和您的血脉同样尊贵！” 艾律雅停顿了一瞬，笑笑点头，“多谢，请告诉我应该从哪里开始我的新工作吧。”她心里明白波尔基斯话里的意思，他投桃报李，暗示已经得知自己真实的身份。 那么，晨曦城里，应该有不少人都知道了。 这突然提醒了艾律雅一件事情，成为中级法术师，她就有资格继承外公名下除封地和爵位外的大笔财产。 第六十三章 但她现在真的敢去伸手吗？ 区区一个四级法术师，倘若真的拥有那么庞大的财富，却没有相应的自保能力，不但要引起更多虎狼贪婪垂涎，更相当于直接向洛菲夏吹响进攻的号角。 经历过曾经的事情，她永远不会低估洛菲夏的势力。艾律雅深深记得，上一世洛菲夏曾经在伊古尔登大人的反击下，一度摇摇欲坠，就是那个时候，他的背后露出一抹可怕的巨影。 那个庞大的影子直指雅荻兰王室最强者，现任国王的叔叔，号称“太阳王”的罗波安！ 即便是曾经艾律雅成为传奇战士之后，在罗波安面前，她也没有一丝一毫战胜的希望，哪怕神殿山的大祭司也不得不让罗波安几分颜面。因为罗波安当时已经在传奇级停留了几十年，他早已经拥有百分之百晋阶圣法术师的实力，只是因为重病未愈，迟迟推延。 但仅仅以晋升传奇后接触到的少量层面来判断，艾律雅也察觉到在现实背后，浮现着许多疑点。这些疑点，让她如今不得不如履薄冰，小心谨慎。 好在她的存在和名声已经放出去，碍于她的出场，洛菲夏短时间内是不能明目张胆对伊萨动手了。 艾律雅相信，伊萨的旧臣和看不惯洛菲夏的那些人，不会白白错过这次机会。 甚至还有埃德加尔伯爵…… 艾律雅一边暗自揣测从恩西城掀起的风波，边跟随波尔基斯去铭文柱。由铭文柱支撑起的防空层已经被刚才的石魔损坏，需要重新修复。 而原本数量就极为稀少的铭文师们此时更重要的任务是铭文墙，据波尔基斯的简短说明，恶魔是在晨曦城周边各处同时出现的，就连第二战线也出现好几头。这令艾律雅当即悬起心，担忧起利欧他们。 好在波尔基斯说已经有人去寻找利欧了。 他并肩走在旁边，侧过来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歉意，“只是，您需要独自来进行这份工作，很抱歉，实在抽不出人手辅助您了。” “不需要抱歉，这是理所当然的，”艾律雅点头表示理解，稍顿后扬起讽刺的微笑，“尤其是对我们晨曦城那些公会老爷们来说。” 不过，他们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她随意想到，先前留给锻造师艾斯卡利·帝林的新锻造原胚法想必已经出成果了，这一下子，铭文公会就要被狠狠撕下一块肉，却不得不忍着。 波尔基斯并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对铭文公会的厌恶和无奈在脸上一闪而过，但视线落在身旁少女的乌黑发顶，他不由发自内心感慨出声。 “我相信当兽潮结束后，整个晨曦城将为您狂欢。” 艾律雅仰起头看他。 波尔基斯微微笑起来，重复道，“这座英雄的城市会传唱您的名字，第一位十六岁的七星女铭文师，和您战斗在前线、无愧血脉的勇敢。” 艾律雅闻言沉默，她下意识想打个哈哈过去，却忍不住别过头，心底被最后那句话陡然唤醒一股热意，刹那险些闯进眼眶，好在被拂过面颊的冷风抑止。 她想遮掩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然而记忆却把那个男人温暖而有力的双手翻出来。一幕一幕，他总是爽朗大笑、堆出眼角皱纹的模样，他一点也不严肃，总是充满热情活力，却是她永远的保护神。 艾律雅闭了闭眼，无声地叹息。 这一刻，她迫切地想知道恩西城里的情况。 然而她根本没想到，恩西城内发生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在此时暗暗骚动了无数流言。 ——埃德加尔伯爵夫人和次女弗洛拉小姐突然病重，而养女蕾莎小姐却突然在伯爵府邸内销声匿迹。 埃德加尔伯爵一生都忘不了两天前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幕。 要不是他得到仆人通知及时赶回来，他最心爱的女儿就要被她的亲姨妈活活打死了！ 可怜的蕾莎，浑身是血、衣如褴褛地爬在他脚边哭泣，那张惨无血色的脸，令伯爵忍不住颤抖起来。恍惚间他仿佛看见爱丽西丝，他的初恋情人当初就死在他的怀里。蕾莎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与记忆一刹重合。 伯爵猛然抬起头，狠毒的眼神直刺向手持鞭子的那个女人。 伯爵夫人被他冰冷彻骨的眼神刺得猛一哆嗦，下意识扔了鞭子。但注意到蕾莎的哭诉求援，她油然尖叫发怒，“你这只恶毒的畜生，你还敢哭！你害死了弗洛拉，我的弗洛拉，是你！” 被仇恨支配的她俨然失去理智，不顾伯爵在眼前，发疯地用脚去踹地上的蕾莎。 她被伯爵先一脚狠狠踹倒在地上！ 蕾莎眼里露出一道希望的光，她忙不迭去抓住父亲的裤腿，哀声嘶叫，“没有！不是我！我没有，是弗洛拉，父亲，你相信我！”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她一把撕开已经被鞭子抽碎的肩袖！ 顿时，雪白肌肤上一道道新鲜鞭痕和密密分布交错的伤痕，都暴露在伯爵的眼中。 伯爵的眼珠霎时间变得赤红，呼吸急促起伏。 “这是弗洛拉刺的，”蕾莎哭着说，“她一听到别人议论艾律雅的消息就发疯！回来把我关在花园里，她用鞭子打我，用带刺的玫瑰藤绑我！父亲，除非您和艾律雅回家的时候，否则弗洛拉总是侮辱我，打我，夫人不许我说出来！” “我没有害弗洛拉……是她自己抢走我的东西！夫人……不信我，父亲，你要相信我啊！”蕾莎嗓子沙哑嘶鸣，哭得直噎，这幅凄惨的模样让伯爵心中仿佛有一座火山要喷发出来，因而当伯爵夫人扑上来斥骂蕾莎胡说，他忍无可忍，怒吼一声，“够了！” 伯爵夫人脸上的疯狂和愤怒在看清这个男人的表情后，一点点开始变化，从期冀，到苍白、不可置信、摇摇欲坠，最后仿佛凝固住。 “这个畜生、蕾、蕾莎给弗洛拉灌了西朵毕之泪——”她喃喃尝试说道。 “够了！”伯爵大喝一声打断，“我说闭嘴！” 他低头看了一圈大厅里的狼藉和周围跪着战栗的仆人们，心头涌起无以言说的疲惫和灰心。 “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种死寂氛围让人几乎支撑不住后，伯爵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来。 谁都能听出他压抑到极点的怒火。 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有仆人的证词，很快来龙去脉都拼凑出来。蕾莎说弗洛拉虐打她是真的，但这件事情只发生了两三次——都是在艾律雅的消息传来之后，每当这时，弗洛拉总是变得格外暴躁易怒。 在此之前，她顶多对蕾莎冷漠以待或者言语轻视，当然也赏过几回巴掌。 但今天中午，仆人突然发现弗洛拉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伯爵夫人当即命令找来医师，医师得到的判断却是，中毒！ “西朵毕之泪”的毒。 这五个字，不啻于五雷轰顶，让伯爵夫人呆立当场。 这个名字，对埃德加尔家族来说，意味着更多！ 她脑中霎时空白一片，在仆人呼唤下才醒回神，慌忙吩咐贴身女仆去找她收藏起来的那瓶，但不见了。 当初，她下了一半在给艾律雅的饮料里，被艾律雅当场戳穿。 还剩下半瓶，一直放在她的卧室。 伯爵夫人发了疯一样，她认定是这座宅邸里的人动的手脚，疯狂逼讯下，终于有人说看见蕾莎昨天在花园里埋什么东西。 伯爵夫人亲眼看着仆人从玫瑰花丛底下挖出一只药剂瓶，她亲手收起来的熟悉的瓶子。 她扭头看向蕾莎的视线，如择人而噬的猛兽。 蕾莎浑身颤抖地像打摆子，当场瘫软在地上。 “为什么？”伯爵轻声问她，带着深深的失望，看向这个自己最偏爱的女儿。 蕾莎的眼泪肆流，被冲花的脸上此刻满是怨恨，瞪向父亲，又缓缓转向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表情狠得仿佛要吃了她。 “为什么？”伯爵在她面前蹲下-身，轻轻抬起她狼狈的脸蛋。 “为……”蕾莎喉咙动了动，嘶哑发声，她满是委屈地抬起眼，更多热泪涌出来。 “为什么？凭什么！整个恩西城谁都看不起我，每个人都在蔑视我，我也是贵族小姐！我明明也姓埃德加尔，凭什么只能叫美里特！你说疼我，为什么什么都不给我！” “为什么只有我什么都没有！为什么我连艾律雅都不如，她至少有个好外公，我的外公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 “伊萨的女人杀了我妈妈，你为什么不杀了她！你说要让我嫁给四王子，为什么只有弗洛拉去参加舞会！”她的指甲死死扣着地砖花纹，力度大到指端青白。 “这个世界上谁也不关心我的死活，弗洛拉都敢把我踩在泥里，凭什么，我们流着一样的血她凭什么看不起我！” 蕾莎一声声的哭喊像撕扯伯爵的心脏，“妈妈，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你带我一起走，你回来——” 伯爵的手无力垂落下来，颤抖着，不敢碰触女儿身上血淋淋的伤口。 爱丽西丝这个名字，就是他心底唯一的软肋。 伯爵夫人见势不妙，刚喊出一声“弗洛拉”，就被暴怒的伯爵扬起巴掌，光系能量隔空狠狠甩在她脸上，将她抽飞一米多远。 “蕾莎无论做了什么，她是我的女儿！”伯爵一步步走过去，威势和怒意不断上升，“你接二连三，一个个女儿你都不放过，艾律雅的事情不提，蕾莎是你姐姐的孩子，你竟这样对待她！” “姐姐……？”伯爵夫人在地上支撑起上半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她觉得半边脸已经被抽得麻木，胳膊撞上地面痛得像碎了，却比不上心里的苦，此时此竟，她也仿佛放弃了挣扎，“我只是她的替代品而已，我不稀罕……那个下贱的姐姐！” 她猛扬起头，眼神心碎而痛苦，却爆出慑人的光芒，“我可怜的弗洛拉，她才是埃德加尔家尊贵的小姐，你对她的关注，却连这个私生女的一半都没有！” “害死姐姐和伊萨夫人的都是你！艾律雅找我和弗洛拉麻烦的时候你在哪里？！弗洛拉被这个畜生灌了毒，你为什么不想想你病床上可怜的孩子啊！” “弗洛拉……”伯爵沉默了一瞬，问出来，“还有救吗？” 伯爵夫人像被这一句话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中了西朵毕之泪的毒，你说呢？当年你都没能救得了姐姐，你说呢？” “以我的名义去请药剂师公会会长阁下。” “已经去了，”伯爵夫人此刻才彻底显露出身为一个母亲的脆弱，捂着脸哀哀哭泣起来，“弗洛拉啊，我的小弗洛拉，她从此只能躺在病床上生活，她再也不能嫁人……”中了这种剥夺生机的毒，无药可解，只能尽力缓解虚弱进程，等到缓解不了的时候，那就是死期。 蕾莎垂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快意。 她知道，父亲不可能舍弃她。父亲对妈妈的愧疚和偏爱就是她敢这么做的依仗！ 伯爵没有再看这两个人，而是上楼，站在弗洛拉的房间门口，远远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女儿。见到这个女儿惨白的脸色，他彻底明白，和洛菲夏殿下联姻的希望没了。 一股怒火陡然窜进胸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 “去叫克里得过来，准备把蕾莎送去封地，她不能在恩西城待了！”伯爵眯了眯眼睛，攥紧拳头，“至于夫人，让她好好待在家里照顾弗洛拉，弗洛拉病好之前，不要出门。” 却没有再提接待药剂师公会长的事情。 仅仅几个小时后，埃德加尔伯爵夫人和小姐病重的消息就传遍恩西城贵族圈。 与埃德加尔伯爵有关的流言，近来多得很。 立刻间，先前“艾律雅病重”的传闻也被扒了出来，再加上艾律雅从小被宣称“毫无法术天赋”、好几年来闭门不出的疑点。伯爵就仿佛一下陷入了无法脱身的泥淖。 每一个遇到到他的人，那些遮掩在扇子背后的嘴角都仿佛挂着嘲讽，每一束目光在伯爵的眼里，都像是*裸的讥讽！ 恩西城的神庙祭司伊古尔登，因为是伊萨公爵生前的好友，这些天不断被人询问起艾律雅的消息。就在这个时候，他也公然承认自己很清楚艾律雅的近况。 他不动声色地抹平当初做过手脚的身份信息，然后面带神爱世人的微笑宣布，尊贵的伊萨继承人此时正战斗在对抗兽潮的第一线。 “继承人”这个有份量的称呼，毫不掩饰他对艾律雅的支持。 对伯爵来说，这并不是最近唯一的打击。 甚至艾律雅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真正让他和洛菲夏一党焦头烂额的是瑞尔莫斯家突如其来的商业狙击。 洛菲夏布置在恩西城及往东一线的商业脉络竟暴露了大半，以瑞尔莫斯为首的实力顿时像闻到腥味的鲨鱼一样围上来！ 他们怎么也没有弄明白，到底是怎么暴露的。 这其中虽然真真假假，实实虚虚相掺，却都是西奥纳联手亲近势力通过石烬草搅动市场风云，沿着戈特商行顺藤摸瓜，一点点摸清楚的。 得到西奥纳摸清楚的名单后，艾律雅亲自加上前世的记忆，最后整理出来一份洛菲夏的商业势力图，交到泽利诺比手上。 第六十四章 泽利诺比并没有拿恩西城的战果来让艾律雅分神。艾律雅很清楚这位老师和西奥纳不同，他保护她就像对待孩子，不愿让她早早染上利欲争夺的臭味。 艾律雅也不打算在这种小事上，违拗一位真诚关照自己的长辈，因而她只提了一次，被教育后，就没有再追问。 铭文柱在哨所门口的广场，距离战士们和兽潮短兵相接的地方只有五十码不到，艾律雅的工作不时被来自上空的冲击打断。战火把她身后的天空燃烧成蔓延无尽的血红，仿佛死亡与疾病之神已经降临云端，笼罩阴影中的生灵。 风送来浓郁血腥味，厮杀呐喊连成海啸，传递到艾律雅身周时，就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压根影响不了她。直到一声熟悉而欣慰的大叫—— “艾律雅！” 伴随好几个沉重脚步声，这男声响起来，艾律雅轻轻刻上最后一笔，表情刹那舒缓，转过身就看见利欧、赫罗快步走过来。 “你没事吧！”利欧连问。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艾律雅露出放心的笑容，打量着利欧一身狼狈形象，“哈！你们是在第二战线遇到恶魔大军了吗？搞成这幅精彩的样子！” 利欧提着的刀还在从凹槽内往下滴血，铠甲上密布损伤，头发和胡须乱糟糟地看上去足有一个星期没打理，脸上脏极了，只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赫罗的形象也不比他强，甚至明显左臂受了伤，这个墨绿短发的沉默青年看见艾律雅，舒了口气，但仍然站在利欧旁边一言不发，浑身带着刚刚脱离战斗还没有褪去的锋锐气势。 “我真期待遇上恶魔大军的时候，能仅仅搞成这样。”利欧习惯了她的嘲讽，反而接下话茬调侃。 艾律雅暂停手上的活儿，向赫罗招招手让他近前，拉着胳膊看了一眼，见没有大碍，随手取出一瓶药剂递给他，“小斐休呢？” “我把她捆起来交给西奥纳大人了。”利欧回答。 艾律雅露出吃惊的表情，假如不是气氛不合适她已经大笑起来了，“你有麻烦了，斐休不会轻易原谅你，我可不帮你说情。” “可是你吩咐我让她呆在安全的地方。”利欧无奈。 赫罗在他旁边，也露出一丝笑意。 艾律雅耸耸肩，猛然头顶一声重响，是巨喙鸟在撞击防空层，她咽下到嘴边的话，皱起眉头，“看来我们都别想偷懒了，还拿得动武器吗？” “当然！” 利欧瞅准时机纵身，手上刀光猛劈开一道匹练，穿透尚未修复完成的防空层，直砍向巨喙鸟的脖子。 赫罗紧接着他，剑端窜出两道绿刃夹击而去。 “拔光这些混蛋的毛，让它们光着身子回地狱报道！”艾律雅气势汹汹地吼了一句，在两人护卫下，坐回去接着工作。 魔兽的袭击不知疲倦，即便到了晚上也并不会停止，而战士们必须轮班换。波尔基斯吩咐人给他们准备了休息的宿舍，艾律雅刚刚瘫在床上没几分钟，门被敲响。 她极力把疲惫的身体从柔软床垫中拔出来，满腹牢骚去开门，“嘿，是谁？” 门拉开，一张风尘仆仆的脸在她面前，笑咧开两排白牙齿。 艾律雅一惊，“图阿斯？！”她心头忽然一跳，“你怎么来了？加涅弥呢？他又出事了吗？！” 图阿斯看见她一脸担忧，顿时不爽地收起笑容，“嗨嗨，大人怎么会出事，他好着呢，而且你为什么说‘又’？” “因为你上一次哭着跪在我的门口，求我去救你家大人啊，”艾律雅不留情面，“这样的救命之恩难道你翻脸就忘记了吗？” 图阿斯跟在她身后挤进门来，涨红脸，“我没有哭！这次是子爵派我来保护你的！” “你？”艾律雅扬起声调质疑。 “就是我！”图阿斯几乎要跳起来了，“难道我不比利欧更勇猛可靠！否则子爵大人怎么会派我来找你，”他仿佛找到足够的证据，转眼就洋洋自得，“放心吧，有我在，找你麻烦的畜生只有死路一条。” “我可能会去危险的地方。” “只要我活着，就不允许你受到伤害。”图阿斯脱口而出，看见艾律雅怪异的表情他立即补充，“这是子爵大人说的！” “……嗯？”艾律雅心一跳，声音抖了抖。 “呃，”图阿斯脸上露出口误的懊恼，打着哈哈道，“既然话已经带到了，我先去跟利欧对付一晚！” 说完他推门而出，身影没入夜色的刹那，眼里划过一抹狡黠笑意。 艾律雅望着被关上的门，有点发怔，呆坐了几秒，手捂上胸口，也笑了笑。 据图阿斯说，他是四天前在附近城市办事的时候接到加涅弥的命令，前来保护她。艾律雅算算时间和加涅弥的路程，那时候他应该是刚发现兽潮异常。 有了图阿斯的加入，艾律雅找到波尔基斯，主动提出加入更危险的铭文墙加固计划，波尔基斯见她多了三名护卫，也就没有阻止。 铭文墙那里是一线与二线的交界，来自空中的威胁和地面上的漏网之鱼群聚在那里，危险程度不容小觑，相对地，多一层防护也更加重要。 图阿斯的战斗力确实比现在的利欧和赫罗都强，后两人仿佛感受到什么威胁一般，不约而同摆出拼命架势，两人联手，效率竟比图阿斯更快了几分。 艾律雅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现在的利欧跟在她身边，吃不了上辈子的亏，相应地也得不到上辈子那样的磨砺，感受到一点压力并不是坏事。 昨天来袭的恶魔已经全部被清理，今天所有人都分外打起精神，有了之前的经历，谁也不敢再大意。 一直到接近中午，血臭味被炙热空气蒸腾得充斥战场，狂热、恐惧、痛苦的情绪，令周围气氛已经变得怪异，未知而可预期的下一波威胁，使人焦灼烦躁。 比起之前，发生在战士队伍之间的冲突明显多了起来。 以至于当一个六级神殿骑士匆匆朝他们走来时，图阿斯直接举起长剑，“伙计，停在那里。” 六级骑士止住脚步，看了看图阿斯，然后直接向艾律雅挤出一个笑容，“请问，是毕约林小姐吗？” “我是。”艾律雅微眯起眼睛。 “晨曦骑士团长大人命我来询问您，是否需要护送您回城？” 艾律雅听了他的话，短暂沉默后哂笑，“不需要，请转告团长大人毋需多虑。” 六级骑士在原地显得有些踌躇。 “没关系，就这么告诉他。”她挑眉，转过身表示不再多言。 毫无疑问本地光明神庙的骑士团长大人也知道她的身份了，但他只派了一个传令兵来，就已经传递了并不希望她回城的意思。 否则，就不会问“是否需要护送”，而是直接通知回城的时间。 利欧连看了她好几眼，一副“我就知道你会拒绝”的表情。 无它，哪怕不顾忌背负的伊萨血脉遭人耻笑，艾律雅好歹也是神庙一员，焉能抛下同伴自己躲回安全的地方。 “不过，城内可不一定安全。”她轻声说。 利欧表情凝住，侧旁的赫罗闻言也眼神一凛。 他们陡然想起来，昨天只听说低级、中级恶魔袭击两道战线，那么高级恶魔，甚至大恶魔，是真的不打算参与，还是…… 就连图阿斯的表情也变得不好看。 下午，中低级恶魔们果然再次出现，艾律雅身边也难免遇到险况，图阿斯拼着受伤，几人联手才把袭击者干掉。 只有晨曦城，仍没遭到袭击，平静地仿佛在酝酿一场绝地风暴。 这天晚上，艾律雅再次迎来不速之客，这回却是波尔基斯亲自传达晨曦城执政官的指示：送艾律雅回城。 “伊萨小姐，”波尔基斯坐在她面前，双手十指交叉，直接叫出身份，“您的光环，现在没法遮掩了。”他的语气中不乏警示意味。 “啊，那么就让他们拜倒在我的光环下。”艾律雅笑得漫不经心。 “是吗？”波尔基斯不置可否，他内心里是欣赏这个姑娘的，从衣袋内取出一封精美的邀请函，递给她。 艾律雅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封面上“晨曦城铭文公会”几个字，就随手扔进垃圾桶里，“百夫长，我并不打算回城，这里——会成为光环上，真正属于我的点缀。” “喔，我相信您，”波尔基斯瞥了一眼被丢弃的邀请函，“也许，它也会。”他报以理解并不乏暗指地故作神秘，“我理解且尊重您的意志，另外，晨曦城看来将深深记住您了。” 艾律雅并没有立即回答。 而在此时，遥远的西北方隐隐传来一股能量波动。 她腾地站起来，波尔基斯慢了一步，但也反应过来，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吃惊和警惕。 下一瞬，他们先后冲出屋内，仰头看向波动传来的方向。无边墨色的夜空暗沉沉压下来，而在西北，晨曦城附近的上空夜色却呈现一片反常妖异的红浓。 毫无预兆地，一颗流星划破凝滞气氛，遥遥坠落。 “终于来了。”艾律雅喃喃。 第六十五章 远远地，晨曦城上方的夜色被红云翻涌覆盖，像是天空燃烧起来，酝酿火山喷发的前兆。堆厚的层层血红中间，隐隐有一个巨大黑洞正在凝聚成型。 不一会儿，许多人都注意到这个异象。 嘈杂声、慌乱叫喊，从怔立的两人周围响起来，波尔基斯猛然醒悟，和艾律雅匆匆说了声就快步离开，刚走两步转为快跑起来。 哨所房屋外空地上，逐渐站满人，被惊动过来的所有战士、法术师，无不仰起头，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恐慌，盯着主城方向。 云层翻涌越演越烈，很快，一团团流星雨，如喷射岩浆火球般，密集坠向晨曦城防御层，抑制不住的惊呼中，整个晨曦城俨然被灭世法术笼罩！ 气氛难以言喻地紧张，将距离城池十里外的此处也凝固住，陷入死寂。 艾律雅已经能感受到空气中轻微但明显的能量波荡，像拂动蛛丝的夜风，细弱无声，却将她心里头的紧张高高悬起。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乎是刹那后，防御层向上喷出两道光束！ 粗如神殿广场柱，冲天而起。 “反击了！” 喊声突兀，充满祈祷兴奋，率先打破一片安静。 “快看，有人出来了！”叫喊纷纷响起。 “光系和雷系！” “光系！一定是我们的大人！” “是西奥纳大人还是莫蒂梅尔大人？！” 惊呼片刻间此起彼伏，人们交头接耳，艾律雅身周就像一盆水被浇进油锅里般嘈杂。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仍然凝着眉头，眼看光束以极快的速度上升到靠近云层位置，陡然炸开。光系变成一张庞大光网罩向仍在翻滚的血暗云层，而雷系分裂为数十根雷矛，缭绕闪电光芒，直刺入黑洞中。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隐隐传来。 艾律雅的脸色微沉，肩膀突然被撞了一下，扭头一看，是站在旁边的法术师靠了过来，这位女法术师一副站不稳的样子。她立刻反应过来，连忙道歉，并且仍然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艾律雅轻摇摇头示意无妨，并且走开了两步，仍旧回望那交战的远处半空。漫无边际的黑沉夜色和滚滚烈焰，让她难以分辨出晨曦城刚才出手之人的影子。 “莫蒂梅尔在主持防御层，所以，大概是西奥纳。”她心里推测，同时忍不住有些烦躁和紧张。 从云层的黑洞里，猛然伸出一只巨大的手臂，紧跟着是肩部。 周围人集体发出惊叫。 艾律雅下意识握紧剑柄，用力攥住，牙关暗咬。 雷电和忒莱弥的光芒不断在黑洞口炸裂开，原本的血云被一阵阵映照成紫色、金色变幻。但这并没能阻止那个巨大黑影继续往外爬。 看似慢动作，实际却是极快的几秒间，一只遮蔽数米的骨翼伸展开，用力一扑！ 整条黑影蹿了出来，体型庞大地惊人，即便隔着这么远仍能看清它悬在半空的影子，在骨翼下方，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随意甩了一下，就显出蕴藏着极为可怕的爆发力。 “大恶魔。”艾律雅喃喃。 “那是什么……” 无数人呆滞住。 “难道是……大、大恶魔……” 认出这东西的，并非艾律雅一个。 在许多关于魔神和南方塞姆大陆的描述中，都曾出现过这种可怕怪物的图像，久而久之，它的形象几乎代表了人们关于恶魔的恐惧。 只能看见光芒不断以各种法术形态爆发，却看不见与之对敌的人，而一波狠狠的能量对撞冲击开，整个晨曦城防御层都被激得刹那蓝光大亮。 交战仿佛平息一瞬，紧接着艾律雅发现大恶魔突然向他们这个方向转来。 “咦——” 她身体一绷，下一刻就明白过来，一定是出战的人不愿意让交战余波损伤到晨曦城，她脸色顿时变了，目光快速掠过城池，跳过第二战线，一秒后又跳过哨所，转到背后，几十米外的森林里。 越来越大的嘈杂质疑印证她的判断。 她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直缝，这才看清和大恶魔纠缠的那两道身影，果然，其中穿着白袍高举金色法杖的正是西奥纳。而另一个人穿着王*团的制服，她并不认识。 旁边有一个战士却叫出来，“那个是副团长大人！” 西奥纳的法杖针对恶魔的方向举起，一束光仿佛无法摆脱的网，困缚住恶魔。艾律雅渐渐能看见交战的场面，只见那道光之网不断被挣裂，又仿佛有生命一样自动恢复，而它似乎与普通的光系能量有些不同。 更加灵动，更如臂使指。 它不是纯粹的法力，它就是光，光生生不息，无处不在。 “是法则……” 她若有所思，*术师，已经有资格渐渐接触到能量的本质规则。 光是包容万物，雷是爆炸起源，被束缚在光之网中的大恶魔浑身电光缭绕，在弥漫黑气中嘶吼挥舞，看上去却仅仅是被困住，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而随着移动过来的速度加快，她这才发现，西奥纳与副团长正在同时维持一个次元法术，他们身周有一个隐现的球状扭曲范围，仿佛把三者共同隔离成一个独立空间，并不影响周围。 但艾律雅知道这个法术消耗太大，并不是*术师能够随意施展的。 两个人控制着大恶魔，果然如她判断的那样，一路疾驰，不断逼近哨所上方，距离快速接近，艾律雅的心跳随之加速，手愈发握紧剑柄，紧紧盯着他们，眼睛一瞬也不眨。 大恶魔险些彻底挣断光网，她的胸口猛然一跳，等到偌大的次元球体从距离头顶仅仅数百米处掠过，才反应过来刚才并不是自己的心跳，而是魔龙蛋动了一下。 伸手按了按，从森林处爆炸出刺眼的强光，这才是战斗的开始。*术师层次的战斗，已经不仅仅是战斗经验和法力能量的比拼，更多的是考验双方对规则的理解程度。 距离缩短到距战场千米，就连哨所周围也被风起云涌的能量潮波及卷动，金、紫盛大光芒不时映亮半片天空。 元素的洪流彼此咆哮吞噬，巨大爆炸声间歇轰响，如此恢弘的战斗动静，令在场大部分人都被深深震慑，毕竟，这样的场面是任何一位吟游诗人都无法用诗歌描述出来的。 艾律雅也沉浸在其中，她却并非慑于交战的惊人气势，而是因为自身精神力的强大，第一时间捕捉到两位*术师施展法术时自然流露的个人感悟和规则意味。 不知不觉，她整个心神都随着战斗而转动，“原来是这样，法术可以这样理解……” 毕竟前世不是法术师，重生后在神秘笔记、布阿迪勒研究记录和《铭文之塔》中吸收的许多知识，似是而非的理解，在这一刻，两位大师的现身说法刺激下，感悟如河水决堤，刹那湖海融会贯通。 一个法术的世界，元素能量的世界，在认知中崭新地呈现出来。 她不觉向前走了一步，脑海中湖泊无风起浪，白光、紫光绞缠大盛，紧跟着风系、地系、火系和暗系就像被逐一带领，连接七系的能量构造更加通亮坚固，旋转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高层次的战斗有时候能持续几天几夜，有的时候却转瞬分出胜负，在两位*术师夹攻下大恶魔几乎没有取胜的希望。 很快，它身上的伤势显露出效果，动作变得迟缓，尾巴狠狠横扫过来，却被雷系副团长一道长矛狠狠投中，矛尖几乎透出，大恶魔痛极用力甩打，西奥纳一记光明审判，捕捉到机会击中它的胸口，鳞甲碎溅，一抹血红微光刹那闪过。 艾律雅并没有注意到，隔着距离，她也看不见西奥纳刹那变化的脸色，只诧异地发现西奥纳突然不顾乘胜追击，反而掌心向上，在念咒语。 雷法师滞后一瞬，配合地对大恶魔穷追猛打，他单个对付不了大恶魔这种生物，几乎立刻受了轻伤。 西奥纳这一次凝聚的法力很明显不一样，不是柔软的金光，而是几近透明，看似毫无威胁，却令人发自灵魂感到危险极了—— 艾律雅听到身后的议论纷纷，心里也跟他们同样疑惑。 西奥纳这是要做什么？ “忒莱弥的宽恕”——这个法术，是湮灭一切乃至灵魂，需要至少七个音节的吟唱！但它重点是针对灵魂，毁灭*的威力并不强大。眼看胜利在即，这个法术根本不适合用在与*强横的恶魔的对战中！ 然而最后一个音节，在大恶魔险些透穿雷法师胸口之前终于落了下来，一枚透明近乎灰色的光球被无声无息没入大恶魔的胸口。 它的身形维持原本动作，忽然僵硬。 而后胸口忽然一阵红光闪出，组合成一个奇怪的纹章，艾律雅也看见了这个纹章，她却不知道这跟曾消失在布阿迪勒胸口的那个一模一样！ 地面上，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枚纹章意味着什么。 只有西奥纳和雷法师，眼见纹章激发出来后瞬间被吞噬消失，对视后暗松了口气。 异变就在刚刚松气的刹那发生。 大恶魔仍然维持姿势悬浮在半空中，它的浑身鳞甲缝隙里却都开始爆发出红光，像火焰由内而外燃烧古老的树木，一道道纹路点燃、蔓延。 “不好！”西奥纳脸色顿变。 于此同时，艾律雅也是大吃一惊，“不好！” 她右臂环能量防护罩下一刻就被激发，同时头也不回地大喊一声，“躲进哨所！” 西奥纳立刻反应过来，与雷法师联手，一个隐约扭曲空间的次元球体逐渐成型。 大恶魔体表鳞片崩裂四溅，红光几乎爆发成一个内部激烈冲突的火球。 这是自爆！ 巨大的危机迫在眉睫。 每一个大恶魔的体内，都有着一丝货真价实的本源神力！ 自爆，必将百分百引炸这一丝神力。 眼看球体来不及闭合，西奥纳和雷法师不约而同咬牙同时向开口处冲过去。 “轰——” 刹那间，红光吞噬了艾律雅的视野，夜幕失色，天地无声。 ↓↓↓ 第六十六章 魔龙蛋灰色的外壳跟两个多月前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色泽变得更深，上面还长出许多浅金色的斑点，像是洒落的光屑。蛋壳上面裂开三道深浅不一的缝隙，但还仅仅是缝隙。 灰蛋变得很活泼，从蛋壳内部透出强大的生命律动，它在艾律雅怀里动来动去让她十分不耐烦，于是把它拿出来放到桌面上。灰蛋就开始骨碌碌乱滚，一刻也停不下来——到现在已经滚来滚去半个小时了。 她不能理解这种毫无意义浪费精力的蠢蛋。 不怕把蛋壳碾碎么。 灰蛋滚到边缘就会暂停半秒，然后在后方随意选择一个角度滚回去，一次也没有掉下桌子。艾律雅手搭到旁边，释放出纯净的白光，灰蛋顿时停住了动作然后像发现美味一样，快速调转角度骨碌冲过来。 艾律雅在它马上要滚到的时候突然把手拿到桌子以外，灰蛋果然刹不住速度，一下子冲出了桌子范围朝下掉，它在半空中还自旋起来，然后“啪”，落进艾律雅手心里。 “哈。”她一手支颐，发出无意义的嘲笑，灰蛋在她掌心里蹭了蹭，老老实实呆着，白光不断渗入蛋壳内。 白光一会儿变成蓝色，一会儿变成黄色……七系能量随即出现，过了片刻，突然灰蛋发现吸收不动了，艾律雅故意控制住能量附在蛋壳上，却不让它吃进去。 灰蛋一动不动地趴着等待，它已经习惯了…… 艾律雅有点担心，放开限制，目光投向窗外。 魔龙蛋孵化的进度超出她预计，现在问题来了——谁知道这东西破壳的时候会不会出什么麻烦事？比如明显的能量反应，甚至是恶魔气息啥的。 毕竟它可是圣树本源孕育的，极为罕见而强大的高等生命，这两个多月什么都吃的表现已经证明至少它胃口是极强大的。 连光系和黑暗系都能同时吃下去。 再加上伊蒂涅的神恩力量，也不会消化不良。 艾律雅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桌面，上一世的那头魔龙，孵化期仿佛没有现在吃得这么杂…… 看了一眼时间，该给西奥纳配药剂了。 昨天晚上，那两个老家伙没几分钟就等到晨曦城赶来接他们的人，毕竟大恶魔的自爆就算在晨曦城也能观察到，西奥纳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把她也带了回来。 两人的伤势略重，晨曦城药剂师公会会长就等在城门口，一见到他们，上来查看后一人先塞了一支连包装都值七级药剂的瓶子，看着两人毫不怜惜灌下的动作，公会长表情扭曲如剜肉，不住地吸气。 艾律雅一闻就明白这是大师级药剂，公会长并没有达到大师级水平，所以这想必是从总部得来的镇会之宝。 效果自不用多说，以至于公会长分别瞪了两人一眼，问了艾律雅几个药剂学难题后，就毫不客气地将西奥纳丢给她照看，然后自己捂着心口走了。 不光是西奥纳被留下来，副团长也被扔在一边，两人异口同声骂起来，不一会儿传来军团长的吩咐，为了节省人力，这两个人都归艾律雅管了。 所以现在，两个人都躺在光明神庙。 艾律雅要先观察伤势情况，然后给他们配一批短时间堪用的药剂，另外有几个医师象征性配合她处理外伤。 说实话到西奥纳他们这个程度，外伤根本不需要处理，只等到伤口内破坏性能量彻底消除、生机无碍，自然而然就能修复完好。 所以两个医师一点用场派不上不说，还抓紧机会像药剂学徒似的请教艾律雅药剂学问题。 “这当然是帕特尼派来当学徒的。”西奥纳一言戳穿药剂师公会长帕特尼的用心。 他躺在床上，一头顺滑淡金长发散落如浅光，脸庞因为苍白而愈显俊美冷艳，虽然一直被艾律雅视为糟老头子，但*术师们的容颜往往驻留在身体机能最强盛的年轻时期，只有一双眼睛里透出岁月沉淀的沧桑。 不得不说，西奥纳的性格糟蹋了一张好脸。 然而艾律雅不知道的是，她短短几分钟间在药剂师公会长帕特尼心里卷起了怎样的风浪。帕特尼在城门口看似寻常考校的问题其实是他有意刁难，就算是他自己，也堪堪晋升八星后才解决那一部分疑惑。 艾律雅几乎不假思索地随口答出，这固然有十年后药剂学的进步，更多的则是从铭文中触类旁通的感悟，和艾律雅自身曾作为传奇战士，一通则百通的准确把握。 这才是帕特尼毫不犹豫把两个人丢给她，匆匆离去的最大因素。帕特尼自己，也才八星而已，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要不了一年半载，他就会被这个心里原本质疑不已的小姑娘超过。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可怕了么？！ 还是说，伊萨这两个字，就是不同的。 没错，即便知道她是伊萨血脉，也亲耳听哨所传来消息，她确实有七星铭文实力，但没亲眼见证，作为一个行业内的资深人士，帕特尼总有一种压抑不下的质疑，或者说是——不甘心。 夜风从他身侧掀动衣袍，卷过一阵凉意，也忽然带来一种错觉，仿佛新的时代就将从后面一步步展开。 时空的涟漪，被微微拨动了。 艾律雅把药剂拿给西奥纳，另一瓶交给药师帮忙外敷，正要转身出门，被西奥纳一句话止住。 “神殿山调来支援的人再过三天就到了。” “是谁？”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沃尔夫纳维亚埃德加尔。” “啊……”艾律雅惊讶地张开嘴巴，她挥了挥手，目送两个药师出去，精神力感应到他们确实走远了，才说出两个字，“是他。” 埃德加尔家族现有的三位*术师之一，原本只是不起眼的旁支子弟，这从他的母姓就可以看出来，纳维亚，不过是个没落的子爵。 “派他来支援的时候，你的身份还没有公布出去，所以是个巧合。”并不是埃德加尔伯爵派来收拾她的人，但她身在晨曦城的消息也该被恩西城那些人打探出来了。 艾律雅嘴巴开合两次，才说，“他是洛菲夏的人啊。” 西奥纳保持倚在床头的姿势，目光直盯着她没有说话，但越来越严厉。 艾律雅坦然回视。 他伸手把药剂放到一边，与桌面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嗑碰，“你的消息来源很厉害啊。” 艾律雅早就在等待这一刻。 她不知道西奥纳接下来会问什么，一时谁都没说话，房间内十分安静。 西奥纳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阖眼片刻，再睁开就一片平淡，“不会游泳的人就该远离危险的漩涡，没有翅膀的人，也没有资格仰望云端的殿堂。” “你还是直接骂人比较正常，”艾律雅撇撇嘴，忽然放下心来，露出恶作剧的笑容，“放心吧，我对什么漩涡啊殿堂啊，这种一听就散发出老头子的臭味的东西，可一点兴趣也没有。” 西奥纳放在被子底下的手突然很痒。 “不过多谢啦，年轻人嘛，都有点心底的小秘密，已经失去青春的你一定能理解。” 西奥纳冷哼一声，“但愿你运气够好，虽然被猜忌包围的人生十分可悲，但这个世界上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虔诚，将全身心都献给伟大的光明神。” “除了你的钱么？”艾律雅接口吐槽。 眼看西奥纳脸色不善，她连忙转移话题，“沃尔夫怎么办！你受伤的事情一定传出去了，我猜洛菲夏会指使沃尔夫抢权，他也是*术师，正好取代你。” 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前世的八年后，晨曦城大长老确实由沃尔夫担任。 “他来了，我当然会好好欢迎他。”西奥纳眼中，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艾律雅敏锐捕捉到，此刻他的眼神看上去非常熟悉，那是他发现金子时才有的表情。 艾律雅顿时明白他胸有成竹，不过蓦然联想到之前的提醒，也许，他还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即刻之间，她的念头转了好几遍。 西奥纳的提醒她很明白，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从而暴露自己的秘密，但对她来说，她所信任的人，至少在上一世都用选择证明过自己。信任就是信任，背叛她不害怕，哪怕曾经历过。 她心如晶钻，坚硬剔透，永远不会蒙上阴影。 她也不会因为畏惧风险就裹足不前，躲藏着别人的遮蔽下。 否则，西奥纳也许会失望的。 艾律雅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我想去参加今年的海伦大会，还有二十天吧？” “你瞎跑什么。”西奥纳眼神一闪，嗔怒道。 “别装了，我没有那么蠢，你要对付沃尔夫就必须有人转移洛菲夏的注意力。” “那也不需要你出风头。”西奥纳早知道她能想到这一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我正好需要出点风头，否则泽利诺比老师在恩西城不是白做了。” 她是此时转移洛菲夏注意力最好的人选，让他不能全神关注晨曦城的□□，西奥纳才有更多施展的空间。 西奥纳生气起来，“我可不需要你出来添乱，难道这件事这么多大人都做不了，偏偏就你行？你不惹事我就求神保佑了！” “不可能啊老家伙，”艾律雅叹气摊手，“不管我想不想，都该出面了，你不能一直护着我，我会先去海伦大会，然后转去神殿山。” 西奥纳想责骂，却看见她眼里的坚决和清凌凌的感激，一下子就浇灭他心里的焦灼。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艾律雅才轻声笑着说，“我该去自己面对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西奥纳的手紧紧攥着床单，用力极了，但终于渐渐松下来，仿佛无力。前面无论是风暴也好，雷霆也罢，幼鸟跌跌撞撞，总要在风雨中成长。 况且，面前是这样一只怪物般的小家伙。 他知道，这小家伙一旦离开，短时间是不会再回晨曦城了。 ↓↓↓ 第六十七章 她被西奥纳气急败坏地赶了出来，顺便接走某个“快把神庙外墙挖穿的小老鼠”。 斐休被丢在神庙的内部，许愿池后侧的塔楼里，据说她非常不甘心，逃跑了两次。艾律雅不用想也知道，这种战时西奥纳哪有闲工夫来教育小孩子，尤其还是个半魔灵。 她穿过大厅后面露天的庭园，匆匆朝塔楼走去。这会儿天已经快黑了，暮色让庭园里的花丛树木和外墙变成错落的深色轮廓。空气中，深秋的甜腐气息夹杂几丝寒意，弥漫鼻腔。潮湿气直往皮肤上贴，冷风穿过不远处的甬道，绕出一声长长哨音，寂寥悠长。 许愿池的灯火一盏一盏点亮，几个晃动的人影沐浴在忒莱弥神像温暖柔光下，让人忍不住升起归家的念头。而后侧的塔楼影子在映衬下更显得黑魆魆，高高矗立，只透出几点昏黄窗灯。艾律雅不由加快脚步。 她有点懊悔，把斐休交给利欧实在是太粗暴了，小家伙一个人被关在这里，说不定伤心坏了。 塔楼一层更加昏暗寂静，一个人影也看不到，急促的脚步声在狭长甬道内回荡起，而一个房间内原本连续不断的“磕磕”声突然安静下来。 艾律雅站在这个房间门口，先做了一番心理准备，脑补完怎么安慰那张狼狈哭肿的小脸，才解开门上的法术禁制。 “快放我出去！”一声孩子的怒叫随着一根墨绿藤鞭同时迎来。 她看见站在床边攥着拳头十分生气的斐休，头顶的毛被蹭乱了一小团，沾着可疑的灰尘，过长的白袍拖到地上，盖住脚面，膝盖附近还有折痕。她的小脸红扑扑地，倔强的眼神有一丝闪动。 同时斐休也看清站在门口的高挑身影，来人穿着一身显露出战斗痕迹的紧身皮甲，仍然瘦，但显得结实了许多。 黑色卷曲的长发垂落到腰侧，那张笑吟吟的脸庞熟悉而亲切，漂亮的翠绿眼眸正盯着自己，流露出难得的温柔。 她呆了一瞬，忽然露出灿烂笑容飞扑过去，笑声在头顶响起，有力的胳膊接住她的肋下，视线晃了晃，她忽然感到身体虚软，接着脸蹭到对方皮甲上冰凉的金属护片。 头晕、焦虑、疲惫和燥热的感觉都被这一片凉意驱散，她舒适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艾律雅一手托着她，探向额头，叹了口气，这是生病了。 将她挪到自己背上，艾律雅下一秒就明白了西奥纳的意思。原本被斐休挡在身后的床底下被刨了一个大洞，已经凹下去半米多，这可是极为坚固的石基。看上去再继续两天，就能把墙基挖穿了。 斐休脑袋垂在她的颈窝，皮肤带着明显的热度，含含糊糊一声梦呓传进她耳中，分辨不清，仿佛是在说要学厉害的法术。 艾律雅将她身体往上托了托，背着去找西奥纳的医师，发烧这种小问题倒用不上她亲手配置药剂，医师们随身常带的治疗药水就能解决。 不过今晚得留在神庙了。 她这么想着，敲开医师的门。医师非常尊敬地把她请进去，查看了斐休的情况，就像她判断的那样，只是普通的生病。他取出药水，交给艾律雅喂进小家伙嘴里。 等了一会儿，斐休脸上的潮红看上去好转了一点，艾律雅放下心，道谢后背着她回到自己房间。她原本以为斐休应该醒来了。但等了半个多小时，她还是在昏迷。 精神力倒是能感应到她生命体征很正常，只是体内的能量虚弱一些，并不是大问题。艾律雅皱起眉，只能给她盖上被子，也许药效比较慢，早上才能好。 她暂时不管斐休，关上门，拿出魔龙蛋。 过了一天蛋壳的裂缝中心变成一个小洞，这只蛋一拿出来就往她手心蹭。艾律雅没管它，而是自己冥想恢复，半个小时后确定出于全盛状态，这才表情郑重地看向灰蛋。 深吸一口气，手势变换的同时古老拗口咒语响起，随着她的动作，精神力波荡起来，渐渐地，在脑海中凝成一个契约法阵形状。 最后一个音节响起，随着手指，契约陡然浮现在空气中，向灰蛋快速靠近。 灰蛋仿佛察觉到什么，原地晃动了下，并没有躲开。 契约化为一束微光，没入蛋壳的破洞内，紧跟着，艾律雅就察觉到凝聚成契约的精神力碰触到另一个生命体，在片刻延滞后，顺利融合进去。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灰蛋果然没有抗拒，一方面是因为艾律雅饲养它这么久，另一反面，艾律雅很清楚，是因为她施加的并非奴役契约，而是伙伴契约。 双方是平等的伙伴关系。 她牢牢记得，上一世魔龙最后为人所知的举动是要跟收服自己的大邪术师同归于尽，至于此后是死是活，就再也没传出。然而它强大傲慢的形象从此深入人心。 选择伙伴契约，不只是防止失败鸡飞蛋打，也是艾律雅心中对高等生命应有的尊重。 契约顺利地一点点融入到幼崽体内，艾律雅屏气凝神，丝毫没有放松，果然，契约全部融入后变化发生。 ——艾律雅凝聚在契约上的精神力仿佛被一股力量吞噬消弭，她不慌不忙地加大精神力输入，显然是早就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 越是高等的魔兽，越是双方地位差距大的契约，对施加者精神力的要求就越高。这也是艾律雅之前没有贸然开始这一步，而是一直等到现在的原因。 精神力源源不断被吞噬，即便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有把握，坚持不断输出，在过了近一个小时后，脸色也开始发白了，颇为头痛地暗骂这个吃货。 好在一刻钟后，她的精神力足足输完七成，契约终于稳定下来。艾律雅长长松了口气，平静下心情，魔龙蛋的生命特征也突然更加清晰。 像是两者之间忽然多出一种心神相通、彼此信赖的微妙感应。 幼小的魔龙崽子意识正在半睡半醒之间，还没有完全孵化出来，而它孵化过程中细微的变化、能量的流动和转变吸收，都呈现在艾律雅脑海中。 她下意识在手上聚集光系能量，观察灰蛋吸收的运转过程，渐渐整个心神都沉入进去，仿佛意识也随之流转，看见元素的分裂、重新融合，不知不觉，陷入到一种奇妙的冥想境界中。 一夜悄然过去。 直到晨曦微明，蛙声虫曲在耳畔渐渐清晰，艾律雅睁开眼睛，翠色仿佛更加明动，湛然而有神，她脸上自然而然绽开喜悦的微笑。 精神深处，旋转的七系元素结构速度更快，并且明显更大了一圈。 躺在床上的斐休此时呼吸均匀平稳，脸上的潮红也已经褪下，灰蛋就躺在她枕边。从艾律雅眼中能轻易发现，蛋壳向外散发出游离的散余自然能量，伴随呼吸，正被斐休吸收到体内。 小家伙脸色正常，体内能量也很稳定，看起来基本没事了。 艾律雅放下心，转身坐到桌前，凝眉想了一会儿，提笔写了封信寄给加涅弥。 要真是西奥纳所说的那种情况，西兰家的事情并不适合外人置喙。 她脑海中浮现加涅弥傲岸严峻的神情，他是海崖的礁石，任凭风浪扑击，不需要无力的安慰。 最后她也一字未提，只谢了他派图阿斯来援助的心意，最后致以朋友式的关心。 但想到这件事情，她的心情就变得沉重了几分，封信的动作也缓慢不定，马上到最后一步时，她又快速拆开来，在信的末尾添了一句，“若有任何需要，愿意为你效劳。” 这才仿佛轻松了一丝，将信封入通讯器摁亮传送。 斐休睁开眼睛，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见菲尔达部落那棵圣树被陷入黑色的火焰中，熊熊燃烧。仿佛无穷无尽的魔兽扑向它，让人看一眼就恐惧地发抖。 这个梦单调地一直重复画面，她在梦里害怕极了，好在一直有一股暖意保护着她。 那股暖意此时还在。 顺着感应，她脑袋歪向外侧，看见枕边躺着一只大灰蛋，初醒的眼中透出迷茫，但灰蛋上有艾律雅的气息。 她想起来昏迷前看到的人，是艾律雅回来了，她遵守约定，虽然迟了好几天。斐休脸上浮现笑容，虽然艾律雅迟到了，但她并不想生气。 她回来了！ 斐休顿时忘了梦境和生病的事情，见房间里没人就跳下床，光着脚跑过去推开半掩的门，一直跑到走廊下，看见艾律雅和两个人正站着说话。 艾律雅穿着一身战士锻炼装束，头发高高束成马尾，看起来英姿勃勃，漂亮地耀眼。她旁边是两个年轻的男人，棕发的利欧和墨绿色短发的赫罗。 “伊蒂涅神庙遇袭”、“斐休”之类的谈话字眼飘过来，斐休仿佛没听见，她眼睛盯着利欧仿佛要喷出怒火，愤怒地吼了一声，就召唤出两道长长藤鞭向利欧甩去！ 利欧忽然听到破空声，一扭头发现斐休，表情顿时变得讪讪，也不还手，连忙跳开去躲。他是早上刚刚回城的，根本没做好面对斐休的心理准备。 毕竟把人亲手捆进神庙交给西奥纳的是他，并且刚刚还听说斐休生病了。 艾律雅笑吟吟看着两个人一个追一个逃鸡飞狗跳，“既然你昨晚也出现能量不稳的状况，看来斐休也跟你一样，是受了伊蒂涅神庙的影响。” 赫罗点点头，也看着那两人，沉默坚毅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自从得知布阿迪勒的死讯，这个青年的状态明显松缓许多，仿佛心头沉沉的压力被搬开了。 “不过，我不明白恶魔们为什么敢冒犯女神的威严。”他探寻地看向艾律雅，仿佛她一定知道答案。 艾律雅对他这个把自己认成女神化身的后遗症一贯感到无奈，“也许和这次魔神之月异常的原因有关吧，好在女神庙没有大的伤亡，”她也很疑惑，现在离恶魔战争还早得很，前世在恶魔战争之前并没有大范围魔神侵袭事件。 因此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也许，这次魔神之月的操纵者想借此试探什么。” 她并没有想到，自己信口猜中的一部分真相。 ↓↓ 第六十八章 遗忘高地。 崎岖的林间山道，狭窄难行，深秋时分，即便是正午的太阳也难以穿透这层遮天蔽日的树冠。树冠笼罩内的世界昏暗而潮寒，但此时，小道上正前后走着一行五人。 这是五个男人，为首的看上去正值盛年，体型瘦高，穿着一套密不透风的铠甲，将披风卷在手臂上，露出来的皮肤十分白皙。 他有一头棕色中长卷发，狭瘦的面容看上去严肃并且难以亲近，嘴角抿紧下垂，暗绿色眼眸显得锐利重威。 随着行走的步伐，他的铠甲上不时有几处金色反光，澄透而璀璨，十分引人注意。 那是镶嵌在铠甲上的数枚极品黄宝石，一枚足有金币大小，价值却是金币的万倍，显露出他光系法术师的身份和不凡地位。 他身后跟着的四个人显然是仆从，尽管穿着的铠甲也是绝非一般人能觊觎的昂贵货色，但与他自身的铠甲相比，一眼就能看出品级差距。 几个人走在向山腰上行的小道上，仆从不断为他清理地上松软腐朽的圆木，或是将荆棘拨开。 为首这个男人始终皱着眉闭口不言，仆从们也仿佛不敢出声，互相偶尔以眼神交流，直到眼前突然一亮。 树林变得稀疏，前方是一片空地，为首者大步加快速度走出去。 很快，一片被毁坏的空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里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巨大的能量爆炸，前面原本应该是疏林和草地，但如今树木折断，地面坑坑洼洼翻起，目之所及，野草无不枯黄倒伏，了无生机。 他的目光落到空地左侧平静如镜面的山腰湖泊上，湖泊水面漂浮着几只水鸟半腐烂的尸体，被一团团杂物掩盖。 周围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说不出地孤寂荒凉。 “就是这里？”冷沉的声音传出，这个男人终于开口问道。 身后的仆从连忙回答，“是的大人，我们从德鲁城得到消息，这里不久前发生了一场大战，尽管没有人亲眼看见战斗现场，但战后有人赶到时，这里仍然残留浓郁的黑暗气息，根据判断，至少是八级强度。” “至少？”男人转头盯着这个仆从，“这是什么话！难道这种见鬼的乡下小地方还能冒出一个大邪术师来？” “大概只是讹传。”仆从垂下头并不敢辩驳。 “还打探到什么？” “当时参战的至少有三方，其中一方已经确定，就是从晨曦城神庙手上逃脱的八级邪术师布阿迪勒，另外两方身份不明，其中一个是八级水系法术师，另一个是光系，但实力难以判断。” “嗯？” “现场有光系和黑暗系同等级能量对撞痕迹，但规模很小，并且光系法术痕迹只留下这一次，也许……”仆从斟酌，“是用了高级法术道具。” 男人没有说话，沉默思考了片刻，才发出一声冷笑，“西奥纳这个蠢货也配列位二级长老，到现在连一个区区八级邪术师都抓不住，听说还被恶魔打伤，我看，他早该滚回神殿山了。” “大人说得对，要是当初大人您来负责，那个邪术师怎么可能逃脱，有您部署，他当场就被打回地狱了！” “我看晨曦城的人都没用得很，大人这次去，不如把晨曦城顺便接管了！”仆从纷纷应和。 这个男人，正是奉命支援晨曦城光明神庙的二级长老，*术师沃尔夫·纳维亚·埃德加尔。 沃尔夫听了身后的话，竟没有训斥，而是流露一抹得意之色，“我这次来晨曦城，就没打算走了。”呆在一级城市的神殿受人管辖，哪比得上到二级神庙，自己做主痛快，何况这次还肩负四王子殿下的嘱托。 仆人之间对视一眼，都露出惊喜，但并不敢多问。 沃尔夫在周围查看了一番后踱到湖边，招手控制一只水鸟的尸体飞到岸上，仔细分辨这只水鸟的死因，果然从中发现黑暗系影响的痕迹。 据说战斗动静传开之后，有人就从附近发现了布阿迪勒暂居的营地，但营地内只留下少量日常用品，谁也不知道布阿迪勒真正的遗物在哪里。 他们一行路过附近，听闻消息后，沃尔夫就决定过来查看一番。 他有一种直觉，布阿迪勒身受重伤却徘徊在这附近，这地方很可能有什么不同。 尽管还没有任何证据，但身为*术师，任何直觉都不能轻率对待——实力越高深者，脑中灵光一闪的东西，也往往有所指引。 “今天就在这里扎营。”沃尔夫下了决定，吩咐。 虽然调令是让他去支援晨曦城，但西奥纳又没死，况且还有一个莫蒂梅尔，拖延个一两天完全可以。就算有什么突发情况，从这里赶路到晨曦城，他速度提升到极致，也就一天多点时间。 “是，大人。”仆从听令。 “等等，”他叫住正要转身离开的战士，“通知晨曦城的人手安排，那个家族孽种，让她死在战场上吧，也算我不辜负伊萨血脉。”他冷笑一声。 战士站住脚步。 “这件事在我们到达之前办好。” “是。” - 艾律雅在赫罗和利欧的左右护翼下，已经混入第二战线的最前端，这里战斗最为激烈，但比起两天前，魔兽的攻势无疑减弱了许多。 在凝聚精神力刻意试验了多次后，她已经确定之前的猜测，魔龙蛋吸收的确实是精神力量。 ——真是可怕的好胃口。 内心默默吐槽了一句，但法杖上释放的能量波动一刻也没有停止，她和两个同伴的配合也愈发默契，甚至不需要眼神示意就能恰好互相弥补。 同时怀里魔龙蛋的咔咔声细密不断，战场环境混乱嘈杂，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注意到。 伴随身边一个个魔兽倒下，魔龙蛋的生命体征以更快的速度壮大，突然，咔咔声停了一刹。 艾律雅凝聚精神力扫去，只听魔龙崽发出“咕”地一声。 它“咕”完之后，咔咔啃食立刻又响起，但响了没两声，又是一“咕”，艾律雅明白过来，这大概是噎住了。 她直感到好笑，正要散去精神力，陡然，却察觉一丝恶意冰冷地触碰来。 终于来了？ 艾律雅呼吸暗提，精神力顿时全神凝聚，向旁边扫去。果然发现了那一丝恶意的来源——正在他们身后战斗的另一个小队队员，一个六级法术师。 刚才在他们身后的还不是这个队伍。艾律雅心头刹那转过数个念头，她不相信偶然，确定这是冲着自己来的。拿定主意，脸上分毫不显，但浑身已蓄势待发。 一记圣光荆棘裹缠住恰好俯冲袭来的巨喙鸟脖颈，将它扯往地面，同时赫罗臂盾狠狠击打在巨喙鸟脑袋上，利欧一剑旋劈，狠狠削断半截翅根。 巨喙鸟吃痛，嘶鸣猛烈挣扎，长脖子向上用力一挣，仿佛要挣断圣光荆棘的束缚。 艾律雅连忙做出要补上新法术的动作，法力凝聚，精神却集中在后面那个的六级法术师身上。 “就是现在！” 精神感知到恶意陡然胀大，仿佛一根针刺来。 那个法术师法杖顶端猛一亮，数道风刃射向他正与之纠缠的那头堕化火狼，沾染黑暗魔气的火球向他喷来，法术师仿佛惊慌失措，竟释放了一个疾风旋，眨眼就向火球撞去。 他的队友连忙大叫，“你干什么！” 疾风旋与黑暗魔气相遇，很容易误伤别人，前些天就因此发生了多起队伍之间的冲突。 一个六级战士就要去阻止，但哪里来得及，疾风旋已经撞上火球，顿时气流裹挟火势，直直向艾律雅撞去！ 六级法术的速度，岂是一个三级法术师能躲得开的！ 偏偏此刻，巨喙鸟眼看要挣脱圣光荆棘，持有盾牌的赫罗处在侧前，只能阻挡巨喙鸟的袭击，也帮不上艾律雅的忙。 六级法术师看似慌乱的眼神内掠过一抹激动，成功！只要这一下成功，他就能得到一枚魔晶，那可是价值五千金币，甚至根本买不到的魔晶啊！ 他按捺耐心观察了足足半天，调整到最好的状态，才终于营造出这个绝佳机会！ 对付区区一个三级法术师，要不是酬劳如此丰厚，他才不可能这么慎重。 好在，这就是收获的时候了，一刹那他的心潮已经起伏如海，巨浪扑掀云端，一颗心都提到了极限。 他的队员明显不知情，脸上有意外，有惊吓，更多的是惋惜。 赫罗盾牌撞向巨喙鸟的头部借力，不顾一切正欲扑过来，利欧扭过头注意到这一幕，刹那面无血色，瞪大的眼睛几乎充血。 艾律雅暗哼一声。 这一刹那，周围所有人的反应，都犹如一幅静止画面，落在她的精神感知内，包括那团燃烧黑色火焰的风旋，它的轨迹在艾律雅眼里呈现地一清二楚。 她以一种奇妙的步伐，向侧后轻轻退了两步，犹如蜻蜓点水，快而轻捷。黑色风旋几乎同时掠过她身前，就要向巨喙鸟撞去。 注视这一幕的所有人都仿佛松一口气。 然而异变就在此时发生，那团马上要撞到巨喙鸟的黑色风旋，却陡然扭转轨迹，仍旧向艾律雅袭来！ 人人表情都仿佛凝固了，艾律雅面色也变得紧绷难看，身形迅速后撤的同时，朝六级法术师愤怒大叫：“你要杀我？！” “你干什么！” “你疯了！” 利欧和法术师身旁队员的大吼几乎同时响起。 所有人都认为是六级法术师控制这团气旋。这理所当然！ 然而，法术师本人的脸色煞白而古怪，浑身几乎哆嗦，两眼茫然中透着绝望，盯着艾律雅。 他不明白那团气旋怎么会对艾律雅不依不饶，他分明已经脱离了对气旋的控制。 他不知道，这团气旋此刻已经处在艾律雅的精神力控制下。 既然知道有人要对自己不利，艾律雅怎能不好好回敬一番。 光是对付眼前一个小棋子又有什么意思。 她正要故技重施“躲开”黑火风旋，却察觉精神力仿佛被一股外来力量触摸了一下，心猛地跳漏了一拍，是谁？！ 还有人插手？！ 但下一刻她在那股外来力量中察觉到熟悉气息，并且，那股力量突然将黑火风旋向相反方向猛一推。 幸好艾律雅在这瞬间加强了精神力控制，同时连续后退，操控黑火风旋擦身射向后方正在战斗中的魔兽。 她也知道了那股外来力量是什么——那是她怀里的魔龙崽！里面夹杂了她自身的熟悉气息，不可能错认。 此时来不及想这个，躲开的同时，呆愣住的六级法术师已经被人围住，艾律雅毫不犹豫喊出她蓄谋的那句话： “我是艾律雅·伊萨·埃德加尔，是谁指使你暗杀我！” 艾律雅·伊萨·埃德加尔！ 周围的喧嚣在极短时间内陷入一片寂静。 震惊、茫然、不可思议的神色轮转后，周围人看向艾律雅的表情，只剩下相同的震惊！ 第六十九章 在雅荻兰王国，只要是冒险者，没有一个人不明白这两个姓氏所代表的寓意！ 尤其是她身边这些人，能捍卫在第二战线最前端，无不拥有五级以上实力，而这意味着他们都有自己的消息沟通渠道，这些人对王国顶层各大势力，必然有所耳闻。 落在艾律雅身上的一道道目光，交杂震惊、艳羡、疑惑和敬佩。 不少人脑中都浮出恍然的念头，怪不得，一个三级法术师，战斗能力却这么强。 之前艾律雅躲避黑火气旋的惊艳步伐也被回忆出来，这等无处不在的技法底蕴，就是顶级家族实力的一种体现。 艾律雅虽然分了一部分精神力警戒周围，但并没有对身旁的种种目光做出反应，而是在喊出那句话后，就紧盯着六级法术师。 这个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因为他在听清那句话后，脸色霎时惨如死灰，双眼呆滞，其中渐渐染开绝望。 艾律雅正要上前，陡然，对方脸上的绝望一凝，透出决然。 不好！她猛地反应过来，对方想自杀！可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愿在刚公开身份的关键时刻暴露四级实力，急切间根本来不及阻止！ 正要向赫罗使眼色，胸口就感觉一股精神力量冲了出去，她表情顿住，是魔龙崽的精神力量，这股力量没有任何变化，直接冲向了六级法术师。 她心脏突然急迫跳动，某种说不出的巨大期待冲入脑海！ 她双眼紧盯着法术师，说时迟，那时快，精神冲撞在眨眼就发生了，艾律雅眼睁睁看见法术师如遭重击，身形随着冲撞突然猛一晃动，跌跪在地上，与此同时，他抱着头痛苦嘶叫起来！ 精神攻击！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亮她的脑海，带来说不出的震撼和惊喜，不愧是圣树直接孕育的魔龙崽，竟然拥有传说中只属于众神的精神能力！ 她的表情也恍惚了片刻，盯着法术师，此刻他仍然在地上滚动不已，毫无反抗之力，他刚才涌起打算凝聚爆炸的法力也尽然消散一空。 艾律雅此刻只想抱住魔龙崽猛亲一阵，她强行压制住激动的心情，说出口的声音却仍沙哑变调，带着微不可查的颤音，“别想装傻逃走，跟我去见指挥官吧！” 说着，赫罗从她身后步出，走上前“唰”地将刀逼在法术师脖颈上，令众人惊讶的是，法术师竟丝毫没有反抗，就那么被赫罗一手架着刀，利欧从另一侧将他拉了起来。 法术师浑身软如一滩烂泥，根本站立不住。 这其中，不但有精神冲撞伤害的原因，还有面对失败后果的恐惧与彻彻底底的绝望。 这边闹出大动静，第二战线的指挥官没等他们走多远，就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 艾律雅直视面前满脸疲倦不掩凝重的短发男子，这是位八级巅峰实力的战士，而且明显知道她的身份，向她微微点头。 这里是战场，艾律雅按照军中规矩行了一礼，才把事情说了一遍。 指挥官心中因为她的这个举动，不由生出一丝好感，表情和缓了些。 在得到通知赶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知道的大概，此时叫上法术师小队的队长，让身边的军纪官给法术师套了禁法环押送走，才让他们一行人都跟来。 艾律雅给西奥纳传去讯息，简单告诉他这件事情的情况。 指挥官突然回过头问她，“埃德加尔小姐，你指控他暗杀，有没有什么怀疑对象？” 对方这么问，显然是向自己示好，艾律雅也不是不识趣，但她很清楚对方问完之后就会退缩，她微微一笑，“曾经有一个叫安德鲁的法术师试图谋杀我的队员，据说那个人隶属戈特商行。” 她没有说更多，但指挥官的眼神微不可查地一暗。 他停顿了一瞬，暗暗吸了口气，低头查看了一条消息，才说道，“刚才这个人，只是个没有背景的冒险者。” 说完，看向艾律雅。 艾律雅也刚查看过西奥纳几乎是立刻回复过来的消息，“我也没有别的头绪，假如您查出什么线索来，麻烦跟光明神庙的西奥纳大人沟通吧，我的事情，就委托给他了。” 她注意到指挥官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 戈特商行有王室背景，平时又总是招摇，这件事在晨曦城中上层并非秘密。 而艾律雅的两个姓氏背景大得吓人，这桩“谋杀案”要是真的，他简直不敢细想。背后的博弈，恐怕深不可测，区区一个八级战士，又怎么敢涉入进去。 因而艾律雅将事情转托给西奥纳，反而是帮了他的忙。 指挥官转念想起前两个月的动荡与市场暗涌，戈特商行虽然有王室背景，但也只是晨曦城的二流势力，前段时间似乎被打压地颇为难过啊。 戈特商行，也只是被抛出来的棋子而已，掌握着它的那只巨手…… 指挥官下意识望了一眼恩西城所在的西北方天空，更加打定主意，不能被牵涉进去。 “以防对方有同伙在，我立刻派人送你们回神庙。”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另一边，光明神庙内，西奥纳刚服完一份药剂，手心用力捏着关闭的联络器，脸色颇为难看。 果真有人暗杀艾律雅。 他之前，尽管听艾律雅说过她处境危险，必须隐姓埋名，但他一直暗暗希望着，发生这种事的可能只是自己和艾律雅的错误臆测。但现在，事实近在眼前，他相信艾律雅不会骗自己。 这意味着，塞尔图的死，确实是一场阴谋。 攥紧联络器的手无意识用力，联络器被压迫发出咯吱声音。 他的表情阴云密布，难看极了，眼里却透出深深的哀恸。 是谁？是和伊萨长久不合的萨柏森？艾律雅一直仇视的洛菲夏？还是…… 西奥纳其实早已察觉了什么。 只是几分不忍，让他刻意回避承认。 “塞尔图啊……” 半晌，他发出一声沧桑、嘶哑的，饱含痛苦的长叹。 “是让你懊悔了半生的那个女婿吗？” 隐隐一抹水光在西奥纳狭长上挑的眼角一闪而逝。 艾律雅呢，她又知道多少。 她到底背负着什么样的东西来到了晨曦城？ 西奥纳此时此刻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视如子侄的小丫头，并不够了解。 她比他想象的更坚韧，更倔强，更勇敢。 ……也更狡猾。 房间内被激荡情绪引得起伏不安的元素能量，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西奥纳的表情恢复成平常那副冷淡刻薄的模样，眼中也如常流露精明，深深掩藏住心底恸意，从床上不怎么利落地下来。 他缓慢走到门口，推开门，正遇到外面打算进来的药师，对方大惊失色，“您怎么下来了？您的身体——” 西奥纳不由分说将他推到旁边，一步步缓缓朝旁边副团长的房间走去。 “老色棍！给你找点乐子解解闷，快给我滚下来——” - 艾律雅一回到神庙，就被两个药师拦住告状，她才知道西奥纳竟然下床了。 “你能下床了？”她惊奇地推门进到房间里，却见西奥纳仍然躺在床上，“咦，不是能下来了吗，一把老骨头怎么懒成这样。” 她倚着侧面的墙，双手交叉抱胸嘲讽西奥纳，意外的是，西奥纳却没有像平常那样骂回来，而是眼睛直盯着她，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房间内诡异地安静了片刻，艾律雅被他看得发毛，西奥纳却忽然叹了一口气。 他从床边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册，扔向艾律雅。 艾律雅伸手接住，扫了一眼封面，顿时眼睛大亮，“忒莱弥法典！” “天啊，”她迫不及待翻开，直接翻到目录，然后打开中间连续看了几页，口中连连感叹，“好东西啊，神殿传奇级以下的武技和法术都在这里了吧！” “哼，想得美，这里不过一点普通货色罢了。”西奥纳翻了个白眼。 艾律雅笑眯眯地看他，虽然他嘴上那么硬气，但对神庙颇为了解的艾律雅心里清楚，这本法典，只有分殿主事者才能拥有。 西奥纳说是普通货色，事实上一点也不普通，只是不包含部分机密法术和专属法术，单单上面有的这些，就算得上无价之宝了。 这可是神殿上万年传承积累下的基础之中，萃取的精华！ “大人，您今天真是大方地让我非常不适应啊？” 艾律雅死死抱紧法典，仿佛怕他抢回去一样，一脸感动，“您这是为我压惊还是酬谢我前几天不眠不休的照料？为了不辜负您的心意，我就恭敬收下了！” “放屁！你什么时候照料过我！”西奥纳一脸怒容，“让你看一眼就够算你这次的奖励，想得倒美，不怕出门被忒莱弥劈死！就在这里给我背，给你两个小时，记住多少算多少，看完就滚！” “我还得配药不是？算上配药，怎么也需要半天时间。”艾律雅讲条件。 西奥纳冷哼，“配药可用不上半天，那个老色棍已经不需要你管了。” “咦？”艾律雅精神力感知了一下，“副团长大人离开了？” “老命捡回来，他也该还人情了。” 艾律雅眨眼想了一下，“你让他……去查戈特商行了？” “你倒是不算笨，”西奥纳并不意外艾律雅能想到这一点，“他是王*团的人，跟执政官是一伙的，戈特商行……” 西奥纳的声音隐隐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不管背后是王室哪一位，让军团的人出手，错不了。” 王室的人自己狗咬狗去吧。 艾律雅也觉得军方是最好的出头鸟，并且军团不少人对伊萨公爵都心怀敬意，收拾完戈特商行，说不定背后还能牵连出一点东西。 但这就不是现在的她能插手的了，就连西奥纳，也不敢涉入过深。 有些仇恨，有些血债，她还没有掀开的实力。 仿佛察觉到她的精神波动，怀里的魔龙崽动了动，艾律雅被引回神，魔龙崽这会却不停动了起来，仿佛有一只小爪子在戳她的胸口。 她疑惑地感知了下，这才发现灰蛋破裂的洞口已经大了许多，一只幼小的爪子不知怎么从洞里伸出来，直勾勾地挂在衣服上，却收不回去了。 这只小爪子极为柔嫩，呈现半透明的淡绿色，甚至能清楚看见里面的血管筋络，此时正无助挥动，看上去十分可怜。 即便是魔龙这样强大的生命，在初生时也如此幼弱可怜啊。 艾律雅一时被触动，心里却生出豪情，他们如何不一样？还有时间，还有无限成长的未来！ 一股暖意流淌在胸口，她带几分好笑地扫了魔龙蛋一眼，却没有帮忙。 这只魔龙幼崽现在只展露出精神攻击天赋，尚未完全孵化，它的精神强度就能够影响六级法术师，这才是天赋异禀，神祗眷顾啊。 魔龙幼崽的天赋，给她带来莫大的希望，抱着怀里的法典，微笑看向床上脸色仍然苍白的西奥纳，亲人般的关怀，却是支撑她一生笑容的珍宝。 原本就有件事情打算做，只是一直在等副团长离开。 艾律雅挥手朝门上设下法术禁制。 西奥纳不解地看她。 “老家伙，快闭上眼睛，给你好东西。”艾律雅笑嘻嘻走到床边。 西奥纳狐疑地盯着她，“你打什么坏主意？” “废话多老得快。” 西奥纳仍然不放心地盯了她一眼，但还是按照她要求，闭上眼睛，嘴里不忘警告，“臭丫头，你要是耍什么坏手脚，法典一眼也别想看了！” “啰嗦。” 艾律雅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捞起枕头砸在西奥纳脸上蒙住，举动幼稚地仿佛小孩子发泄，同时左手按在西奥纳受伤的胸腹部位。 大治愈术无声释放。 莹润而圣洁的光芒，充满勃勃生机，仿佛自然生命的萌芽、茁壮，灌输入西奥纳体内，艾律雅感觉到手掌下的肌肉猛然僵硬，但伤势无疑迅速好转。 她心中刚刚升起一丝欣慰，只见西奥纳脸上的枕头猛然自己摔到一边，西奥纳满脸震惊，其中甚至透着恐惧，瞪向她。 一瞬后，视线下移到她的手上，最后，死死盯着那枚明显属于魔灵风格的戒指。 艾律雅察觉到他要强行打断的打算，连忙大叫，“不许动！” 西奥纳身体一僵，张开嘴，翕动两下后，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焦虑与震怒，几乎是从喉咙硬挤出声音，“你、你身上有英灵吗？” “英灵？”艾律雅神色微变，她的表情落在盯着一瞬不眨的西奥纳眼里，眼看他要急了，艾律雅连忙收住自己的思绪，“没有！” “真的没有？”西奥纳紧盯她，语调极为迫切。 “没有！”艾律雅没好气，“老头，你疗伤能不能配合点！” 西奥纳这才长出一口气，仿佛卸力般躺在床上。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大治愈术终于施展到末尾，渐渐结束。 艾律雅收回手，坐在陷入思绪中的西奥纳旁边，“老头，你说的英灵是啥？鬼魂吗？” “……比鬼魂可怕一万倍。” “嘶——吓唬小孩子，”艾律雅翻了个白眼，“那到底是什么？” 西奥纳已经痊愈，却经刚才那一吓，懒得起身，目光盯着天花板，“是力量，无所不用其极的力量。” 他转过头警告地盯着艾律雅，“没有任何人能掌控英灵的力量，只有被英灵控制灵魂的人类！” “放心，我才不会觊觎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艾律雅连忙保证。 她曾经在前世听说过英灵这两个字，却也仅仅知道英灵意味着巨大的力量，却不知道它到底代表什么。 “假如有一天，你，万一你接触到这种东西，一定要躲开！”西奥纳语调甚至有些艰难。 “我保证。”艾律雅见状，也严肃地回答。 西奥纳仿佛放心了些，微微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英灵到底是什么，我曾经意外看到一份神殿山的档案记录，提到英灵据说是强大的英雄意志，但并不知道真假。” “英雄意志？”英雄并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一种称呼，一个荣誉称号，比如晨曦城四英雄…… “先前出现的那个大恶魔，”西奥纳表情凝重，“我们怀疑，它身上有一丝英灵气息。” 艾律雅悚然一惊。 “英灵要是英雄意志，怎么会跟恶魔搅在一起？！” 所有英雄，都是为人类种族做出过卓越贡献的伟大先辈！ 西奥纳摇头，他伸出手，在半空中以法力描绘出一个怪异的图案，像是一个纹章，艾律雅见所未见。她并不知道，这个东西曾经也在布阿迪勒身体上出现过。 “这就是出现在大恶魔身上的纹章，那一丝疑似英灵气息的存在，就在这个纹章内。” “我听说，伊蒂涅神庙被大量恶魔袭击了？”艾律雅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这件不相干的事情。 “没错，很让人不解，恶魔为什么要冒犯自然女神伊蒂涅。”西奥纳摇头。 “我猜，”艾律雅联想到多年后的恶魔战争，“会不会是恶魔内部出现什么变动，这次的魔神之月，是他们想借此试探的手段？这次魔月变故，跟加尔文长老死前传讯所说的魔使，肯定脱不开关系。” 她所说的推测，西奥纳并不是没有想过。 但想更进一步，却得不到足够的线索支持。 “假如大恶魔纹章果真是英灵气息所化，那么至少有一个魔使以上人物得到了英灵，或者被英灵控制，”西奥纳平静地叹了口气，“但不管恶魔打什么主意，都不是我能插手的层面，你也一样！”说到最后，他警告地瞪了艾律雅一下。 “这件事，我会通报给神殿山，至于你，就给我忘得干干净净！” “是，是。”艾律雅无奈。 “你跟我来。” 西奥纳从床上翻身下来，走到门口。 第七十章 又一次来到这个白色光幕前，艾律雅侧过头看向西奥纳。 “我想起来，上次哨所铭文装备的奖励你还没有算给我。” 西奥纳仍然伪装成重伤未愈的虚弱模样，一手扶墙，斜了她一眼，“你所有奖励加起来还不够看法典一眼。” “长老，公正是忒莱弥赐予的基本美德，法典是你硬塞给我的，况且拖欠奖励，你得付给我利息。”艾律雅叫道，她可没几点贡献值，魔神之月的任务又还没有结束，西奥纳要是不把之前的算给她，让她怎么面对里面那一宝库的好东西！ “这点出息！”西奥纳斥了句，不理她而是直接打开入口。 结界能量仿佛流水般滑动起来，两人身形没入。 再一次看见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巨大球体，艾律雅没精打采地看着西奥纳操作，他唤出光幕。 原本密密麻麻的目录很快被筛选只剩下几十条，按照分类排列地一目了然。 她扫了一眼，全部是中级法术师、战士可以掌控的各类物品，包括少量珍贵卷轴。 狐疑地看看光幕，再看向西奥纳，“你？” 这些物品，最贵的需要八千贡献值，最便宜的也需要两千以上。任何一个中级水准的信徒，只赚不花，不停地接任务并且百分之百完成，也至少需要攒上一年。 “我年迈病重，不能久站，快选你要的。” 艾律雅毫不犹豫，“都要了！” 西奥纳一个吸气，狠狠瞪她一眼，“我只有一万九千贡献值！” “咦？”艾律雅意味不明地拖长音调看他，满脸毫不掩饰的鄙夷失望，见西奥纳要发飙，才连忙扭头老实查看光幕，一双眼睛被映得格外明亮。 西奥纳啊，他是在尽力保护自己。 担任二级神庙的主事长老一年，不过能得到八千贡献值，并且因为平时事务繁忙，除了发生重大事件外很少能得到任务收入。而贡献值，对*术师而言也是十分重要的东西。这些艾律雅怎么会不知道。 所有的熨帖和温暖，都珍而重之，收藏在心里。 艾律雅最后挑选了两样东西，一根镶嵌高等合成宝石、封印三个高级法术的法杖和一张罕见的远距离传送卷轴。 法杖出自萨拉莫家族的装备大师卡迪许之手，封印的三个高级法术，分别是为战士提升力量的勇者之心、为法术师增强元素掌控力的圣歌祝福和光系神圣护佑术。 而那枚淡金色宝石，能量气息极为浓郁，颜色纯粹剔透，内部蕴含一道道闪光丝纹，中央一道光泽深邃而神秘，犹如血脉高贵的竖瞳。这样的外观，证明它同时具备精神防护、化解并吸收法术能量两类作用，这在合成类宝石中制作难度相当之高，因而十分珍贵。 这支法杖被卡迪许亲自命名为“守护者的指引”，持有它的人，将成为团队的守护者，价值五千贡献值。远距离传送卷轴只能单人使用，传送距离为一万公里内的固定地点，兑换需要贡献值三千。 这两项确实是艾律雅最需要的，一个关键时刻逃命用，一个增加小队的战斗力。从晨曦城出去后，她就将走入种种势力争夺的危险漩涡中。 西奥纳见她选完，皱了皱眉头，随手在光幕上一点，艾律雅来不及阻止，就见他召唤出一套暗紫色气息内敛的皮甲套装。 这是一套让她感到极为熟悉的皮甲！ 它悬浮在半空能量罩内，匀速旋转展示，皮甲的主体上有一个个复杂铭文，时隐时现，繁复相套，只看其深奥程度就能辨认出，这至少是八星铭文。皮甲要害部位镶嵌的防护，看上去材质奇特诡异，但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 “翼魔皮甲。”艾律雅眼睛睁大，嘴里吐出它的名字。 上一世，她成功晋升七级战士后也收到过这样一份皮甲，也是西奥纳送的。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他。就是那次，她才知道西奥纳是外公交情最深的朋友之一。当时他们长谈一次就分别了，后来她再也没有得到西奥纳的消息。 但那套皮甲，在卡罗战场上，不止一次保住她的性命。 艾律雅陷入回忆之中一时怔忡，被西奥纳不满意的哼声打断，“怎么？你难道还打算穿着身上这套破烂去海伦城？丢我的脸？” 他见艾律雅迟迟不动，瞥了眼她身上已经留下许多战斗痕迹的普通皮甲，催促道。 艾律雅没说话，而是伸手穿过能量罩，将翼魔皮甲取出，触感一传过来她就判断出，这就是用大恶魔级别的翼魔制作出来的。 皮甲主体由骨膜制作，捏上去柔软舒适而无比坚韧，艾律雅手上光系能量透出，一接触到皮甲表面，立刻激活铭文，光泽流转如水般蔓延开，她尝试加*力输出，只见铭文加速运转，竟把能量全部吸收了！ 要害防护，则是由翼魔全身密度最高的翼骨炼成。 她对它的每一点，都清楚极了。 “这套皮甲能消解高级以下全部攻击，高级以上攻击也能吸收绝大部分，只要你老实点不找死，一般人是拿你没办法的。”西奥纳加了一句解释。 “我就知道你对我好！”艾律雅摸着皮甲，突然笑眯眯地冲他说。 西奥纳嘴角没忍住一翘，又佯装平淡地抿住。 这套皮甲不但防御卓绝，还附带一对折起的骨翼，需要时注入法力就可以飞行。飞行术可是高级法术，艾律雅想起第一次来宝库的时候也看到一对拥有恶魔骨翼的轻皮甲，那一套比起这个可是差远了，毕竟一个一千贡献值，而这一套，则需要…… 整整一万贡献值！ 艾律雅在扫到兑换值的一瞬动容，望向西奥纳，深深看着他。 “选好了就回去吧。”西奥纳语气和表情都做出一副平淡的样子，仿佛刚刚耗尽贡献值的人不是自己。 他转过身，艾律雅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她回转身，飞快在光幕上调出一项物品。 “隐匿徽章，兑换值600。” 西奥纳听到身后传来压低的声音，步伐一顿。 随即转过头，不耐烦地开口，“好了就赶紧回去，我还伤着，你啰嗦什么！” 说完他就迈步要出去，艾律雅连忙跟上，看向他挺直的背影，眼中划过感动。 上一次兑换隐匿徽章，说是350兑换值，实际上只支付了250，余下的都是西奥纳帮她垫付的。 扶着伪装尚未痊愈的西奥纳回到房间，他挥挥手，“回去吧，等两天有三个护卫会去找你，都是跟随我多年的人，可以相信。” “不用，你留着人对付沃尔夫。”艾律雅想也不想就拒绝。 “你不是每一次都运气好！”西奥纳教训，“看看你身边跟着的，个顶个没用，连塞尔图都躲不过，你有什么本事？！” “有刚才的东西嘛，再说赫罗在六级里也算实力一流了，”艾律雅反驳，“海伦大会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内我就能晋升五级。”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他们不会找个高级法术师来收拾你？” “总之我会小心的啦，我一旦现身就会引来各方关注，高级以上没有必要又太引人注意，对他们来说冒险地简直愚蠢。” 艾律雅坚持拒绝，西奥纳最终也无法说服她，摇摇头只好让她先离开。 她看出来西奥纳并没有放弃，准备慢慢磨，但很快一个消息就打破了原本的计划。 消息传来的时候，艾律雅正在盯着魔龙崽啃蛋壳。 它吃得又猛又急，埋头咔咔声一刻不停，联络器的响声让它仿佛一惊，被噎住了，连着“咕”了好几声。 艾律雅打开联络器，西奥纳的声音响起，“从袭击你的六级法术师那里追踪到来自德鲁城的信息。” 德鲁城？她没有去过德鲁城，跟德鲁城唯一的联系是布阿迪勒，但布阿迪勒死得没有留下丝毫线索，他的人不可能找到她。 “沃尔夫在哪里？”她忽然想到。埃德加尔应该已经得知她的所在了。 “他的路线与德鲁城重合。”西奥纳声音显得颇为阴沉。 正如她所料的那样。 艾律雅停顿了一会，才说，“看来我要提前走了。” 既然沃尔夫已经出手了，就有必要在他到达之前离开晨曦城。海伦大会即将开始，她万一被沃尔夫施展手段绊住，也会给西奥纳添麻烦。 西奥纳当然知道这一点，他叹了口气。 隔着联络器，艾律雅听到这一声，鼻腔突然酸涩。 对待亲情，友情，一颗真心，唯有在这些面前，她永远不会变。 晨曦城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和西奥纳种种照顾，已经帮她彻底走出一条与前世不一样的道路。而离别已经迫在眉睫。 魔龙崽刚才已经平顺过来，这时像感觉到什么，突然抬起头，柔嫩而响亮地“咕”了一声。 艾律雅伸出手轻轻蹭了蹭它的头顶，一颗心凋软温柔。 她听到西奥纳在那边说，离开的事情会帮她隐瞒。护卫来不及安排，但过段时间会在神庙举办一场盛大庆功宴会，吸引有心人的视线。 前短时间石烬草的收益已经全部存在神庙，共计三千六百万金币，开具印鉴，可以在任何一处神庙取用。 艾律雅笑了笑，说一句应一句，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再跟西奥纳顶嘴。 至于收益，她打算联系缇杜，缇杜的养父是伊萨公爵最忠诚的追随者，跟他一起牺牲在战场上，缇杜至今还在第一军事学院就读，但也快毕业了。 ↓↓ 第七十一章 艾律雅惊讶地看它。 这家伙还没有完全孵化，刚刚才露了一个脑袋出来，竟然不管能帮助自己孵化的蛋壳，对神恩之戒表现出不顾一切的兴趣。 这时神恩之戒内部透出的另一股气息也被她分辨出来，手一抖甩开身体还粘在蛋壳里的咔咕，一枚被深深裂纹几乎劈开的椭圆晶体出现在她的掌心。 这时当初在遗忘高地西朵毕遗迹内，找到的共生之杖核心。根据西朵毕的留言，她猜测这很可能是魔灵三种之一的“共生之种”。 但就算是共生之种，爆炸后已经沦落成这幅几乎被毁的样子，只剩下极为微弱的能量反应，苟延残喘。艾律雅也毫无修复的头绪，只好将它存放在神恩之戒内，想着也许能借助神恩之戒吸收的神恩力量缓慢恢复。 没有料到在神恩之戒被手上的鲜血刺激后，它们竟能够感知到与自己灵魂相连的魔龙崽，并产生反应。 不过想想，神恩之戒是魔灵大长老魂祭唤醒的魔灵一族圣物，极有可能跟同属魔灵三种的“神恩之种”脱不开关系。魔灵三种的力量化出圣树，而魔龙崽是圣树本源孕育的生命，归根结底，都是来自自然女神伊蒂涅的力量，本出同源，互相有所感应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正在出神，猝不及防魔龙崽一下子拱进手心，温热柔软的舌头在手心一舔而过，共生之种就从手心消失了。 “这你也吃？！”她吓了一跳，瞪起眼睛。 魔龙崽仰起头一脸满足地看她，艾律雅有点着恼，伸出手指去捅它脑门，忽然顿住。 她感觉到和魔龙崽灵魂相连的节点出现了一个东西，感应了一下，那正是一枚散发出奇妙能量波动的尖头椭圆晶体。它悬浮在契约力量中，以缓慢的频率波动、旋转。 它的波动能量是艾律雅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碰触到艾律雅的精神力，犹如无形无色的水流融合了进去。 她犹豫一瞬，尝试向契约中灌入更多精神力，很快发现，这些精神力随着契约力量，反哺入共生之种内。 艾律雅静下来，抱着探索的念头持续输入了一段时间，当精神力逐渐感到疲惫时，共生之种竟隐约有了一点恢复的迹象。 尽管迹象十分细微，但她能肯定不是错觉。 共生之种的波动也融入了一部分在精神力中，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但她也不知道这种改变会有什么作用。 魔龙崽咔咕很明显十分喜欢这枚共生之种，蛋壳倒在桌子上左摇右晃。不同于她的精神力是通过注入契约进而被其融合，咔咕的灵魂竟能够直接包裹住共生之种！ 它似乎在努力尝试往里面渗透，共生之种受到刺激，波动频率也变快了一点，不过即便这样，也没有别的变化产生。 既然暂时弄不明白，看上去也没什么危害，她只好满怀疑惑地把这件事先搁置一边。 同时心里对神恩之戒的重视程度，又提升了许多。 她之前对西奥纳说，打算在海伦大会开始前晋升五级法术师，并不是说大话。在遗忘高地和布阿迪勒战斗结束后，她精神力突破，法力就隐隐有晋阶的迹象。 在西朵毕遗迹内得到精神感知法和密特里手稿，这段时间虽然忙得马不停蹄，但也没有耽搁锻炼，七号哨所对抗恶魔晋升四级不过是水到渠成。 如果说普通人的法术锻炼掌控速度如一丝雨线，天才的速度是细细水流，那么她先前的速度就仿佛小溪。而突破到四级、七级元素结构循环稳固、浑然一体的那一刻，小溪顿时以不可抵挡之势，暴涨成河流，奔涌汇入湖泊江海。 按照这个速度，晋升到五级，再过十天就足够了。 连续一个多星期的激烈战斗中，战士等级也不知不觉晋升到了四级，而利欧虽然还没有真正晋阶，但已经无限接近五级水平，以至于回到二级战线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名五级战士。 伊蒂涅神庙遭到恶魔袭击的过程几天来传得沸沸扬扬，神庙人手没有太大伤亡，只是女神像被破坏。也正是女神像被摧毁爆发出来的神力，导致进攻的恶魔自取灭亡，保住神庙一干祭司性命。 他们体内能量当场受到神力波动影响，两天后恢复过来，竟无不因此提升了实力。 身为魔灵，赫罗和斐休也没有例外，赫罗实力提升后，比正常的六级战士还强上许多，更比人类战士多出自然法术优势。斐休病了一夜后，实力也有一部分提升。 艾律雅据此判断，他们两人放在魔灵族之中，也都是天赋出色之辈啊。 最近也有不少请柬被送到她手上，都是城内各个势力的邀请。艾律雅虽然收下，但一个也没有回复，全部转交给西奥纳处理，包括和帝林的联络，以及新锻造原胚法的公布。 原本艾律雅打算自己来处理，但现在没有这个闲工夫。反正和铭文公会互相斗了这么多年，让老对手吃瘪的事情，西奥纳乐意极了。 晨曦城的宅子内也没有什么值得收拾的，她当初以为自己会在这里住一两年，不想还不到半年，就要离开。 没有再留恋回望，一行四人直接出了门，以防万一，艾律雅换了一身女装打扮，并且用帽子和纱巾遮住脸庞。 她一手牵着同样小女孩打扮的斐休，坐进准备好的马车，利欧和赫罗则扮作侍卫，坐在车辕两边。 魔兽的攻势已经衰退许多，晨曦城地势平坦的北城门有一条安全出城北上的道路，马车沿着街道辘辘缓行，街道两边嘈杂人声不断传入艾律雅耳内。 “走！我们也去戈特商行！” “戈特商行的人居然在战场暗算同伴，太卑劣了！” “这种人不配留在晨曦城！” “戈特商行的人为了利益做出这种事情，执政官必须处罚他们！” “你们还不知道吗？他们要害的人是伊萨公爵的继承人！” “伊萨公爵？” “啊？他在晨曦城？！” 艾律雅从人群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人正在说她这段时间的战绩，什么十六岁的七星铭文师、身为出身高贵的贵族却勇敢在一线搏斗，不顾自己安危救援伙伴，甚至还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添油加醋的事迹。 一道道交谈和义愤填膺的声讨，不断被马车抛在后面又从前方涌来，每条街道都似乎被诸如此类的议论充塞，人声不断传入。 马车行驶到距离戈特商行所在的商业区仅隔着两条街的地方，发现前面的路几乎被堵住，水泄不通，声浪一阵高似一阵地涌起，人声鼎沸，愤怒围堵住前方。 “戈特商行滚出晨曦城！” “惩罚凶手！” “你们是晨曦城的罪人！你们玷污英雄的城市！” 斐休小脸上露出一丝紧张，仰起看向艾律雅。艾律雅静静坐在停滞的马车内，听着外面的动静，脸上并没有多余表情。伊萨公爵固然在民间有着很高的威望，但也不至于造成这种万人空巷的震撼场面。 这就是副团长的手笔吧。 一路听过来，她有些判断出，应该是从执政厅清查这段时间战场劣迹开始，传出安德鲁暗害同伴的风声。然后一步步推波助澜，利用魔神之月期间全城气氛紧张和普通民众同仇敌忾的心理酝酿事态，最后逐步揭开她的身份和事迹，营造被迫害的英雄遗孤形象，彻底引爆一直积压的情绪。 一旦口子被撕开，情绪像开闸洪水宣泄而出，事态就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事情只是个引子，真正失控的是这次数百年不遇的围城事件，给全城民众带来的巨大压力。他们绷紧的神经正需要这么一个释放机会。 但好处也显而易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戈特商行恐怕在晨曦城再也呆不住。洛菲夏这一只触手被砍掉，沃尔夫到了晨曦城就少一份助力。 但愿西奥纳能轻松收拾他。她心里想道。 马车缓缓避开人群，驶离侧方街道，越来越远，将汹涌的人声隔绝在后面。 也隔绝了三张熟悉的脸庞。 人群后方，一身利落紧身便装的阿妮塔和健壮高大的皮克面面相觑，眼里震惊之色掩饰不住，他们这才肯定，自己认识的那个天才少女居然身份如此不凡。而两人身边脸色略显苍白的男子显得有些茫然，皱起眉头仿佛在思考什么，但半晌无果，只好放弃。 忒莱弥神庙的房间里，西奥纳放下手里的通讯器，面带难辨喜忧。 他的面前摊开一封信，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信件收到，感谢您的告知。”落款是加涅弥·瑞尔莫斯·西兰。 两天前。 距离晨曦城千里之外，遗忘高地半山腰的镜湖边，沃尔夫脸色难看地看向忐忑握着联络器的侍从。 “你是说，暗杀失败？” “是……”侍从觑眼后垂下，只觉得接下来的话难以说出口，“那个科纳尔自杀失败当场被抓了，已经联系不上。” 沃尔夫手指动了动，声音压抑着怒气，“还有别的消息吗？” “有一个好消息，”侍从神情稍松快了点，“晨曦城的人以为科纳尔是一个叫戈特商行的势力派的人，现在矛头都已经对准他们了。” ↓↓↓ 第七十二章 沃尔夫抬头打量晨曦城高耸的城墙，在投下的阴影里放缓脚步。 一直保持警戒，跟在他身后的侍从也稍微放松紧绷的心情，暗暗舒了口气。这儿是晨曦城的北门，看上去并没有发生过激烈战斗，高大的城门边还站着两队卫兵严整守卫，安全无虞。 但沃尔夫扫视一圈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朝城门入口处走去，侍从连忙跟上。 空气味道焦腥古怪，还漂浮着没有散尽的黑暗气息，城墙脚下生长的植物全部枯萎，暂时没有时间打理而显得颓败，地上残留一滩滩仿佛黑色血液的痕迹，让人看了很不舒服。沃尔夫心里那股火气几乎压抑不住，烦躁感蠢蠢欲动。 神庙居然没有人在城门口等候迎接他。 “西奥纳不是快要死了吗？怎么还敢挑衅我？”沃尔夫仿佛疑惑般冷酷嘲讽。 侍从在跟随他走过卫兵后，才回答，“也许他病得不得不把所有人留在身边照料，才分不出人手迎接大人您。” “我喜欢这个可能。” 沃尔夫步伐不停，沿着街道朝忒莱弥神庙的方向走去，身为二级长老，他能够感应到最近的神庙位置。 远远地，一座褪色黯淡的眼熟建筑出现在视野里。 侍从用力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地确定了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这……不讲究地近乎寒碜，恐怕随便一座三级小城神庙都比要它辉煌体面得多！ 就连沃尔夫也不禁愣了一瞬，脸上浮现冷笑，“呵，西奥纳这个老吸血鬼侍奉光明神的忠诚，真应该展示给神殿山看看。” 他心里已经暗暗记下，找机会查验一番神庙的财政情况，能多抓到西奥纳几条罪证就是好处。 “阁下，是埃德加尔长老大人吗？”从侧旁快步迎出来一位普通侍者，恭敬地行礼询问。 沃尔夫冷哼一声，连眼角也没有扫向他，直接大步走上台阶。 · “沃尔夫，很久不见了。” 西奥纳躺在床上，脸色显得十分苍白，他说话的声音压得低沉，仍然有力。 但沃尔夫敏锐察觉到他眼里闪过一抹忍耐，顿时明白他是在硬撑，嘴角挤出笑容，“西奥纳，你看上去不太好，需要多休养啊。” “能见到你，我觉得好多了，”西奥纳顿了一顿，才似笑非笑，“不过你来的可真及时。” 沃尔夫掩饰下一丝恼怒，谁知道魔神之月的威力会突然提前衰弱，他的来援就一下子显得多余起来，这对他原本的计划也影响不小。 “也许这是神的指引，我刚好赶得及帮你分担神庙的一部分责任。” “算了吧，沃尔夫，我只要还没死就不需要别人分担，”西奥纳干脆闭上眼睛，露出嘲笑，“我们都很清楚互相并不欣赏，你打什么主意都没有指望。” “呵，”掩饰般的冷笑响起，随后房间内安静了片刻，沃尔夫才接着说，“那么我行使同为二级长老的监察权，神殿山对你手底下这副……破败简陋的经营情况说不定很感兴趣。” “你可以试试从埃基拉森人身上拿好处。” 沃尔夫转身离开。 那名侍者正等在门口几米外，引他去安排住所和办公处。沃尔夫跟着他，想起西奥纳刚才所说的话和笃定语气，脸色犹疑不定，眼神阴郁。 纵然他一向自负，也不得不承认埃基拉森这个家族仿佛与生俱来地精明，他们还从来没听说过在谁手里吃亏。 到了办公的地方，甚至比他想象中更为简陋，光秃秃的四面墙，一个狭小的高窗，一组干净地像地面的桌椅，桌面甚至斑驳褪色，明显已经严重超龄服役。 “就是这里？！” “是的大人，这可是我们神庙唯一一间独立办公室呢！就连西奥纳大人也是跟祭司大人合用一间的。”侍者一副又羡慕又兴高采烈的模样。 沃尔夫只觉得胸口憋着的那股闷气越来越重，他挥手将侍者赶出去，在对方走到门口时突然叫住，“你认识艾律雅·伊萨·埃德加尔吗？” “毕……不，伊萨小姐，您是她的长辈吧！”侍者眼睛亮了。 “她在哪里？” “我听说被西奥纳大人派回第一战线了。” “派人通知她回来，”沃尔夫眼神变冷，“我有事找她。” “遵从您的吩咐。” 沃尔夫目送侍者毫无异样地走了出去，艾律雅的事情不过顺手施为，叫她回来，随便派一个任务给她，身为神殿法师团成员她没有权利拒绝。 无论这是个什么样的任务。 现在更重要的是了解晨曦城神庙的情况。 沃尔夫没有在这里干等，而是推门走了出去，沿着廊道仿佛闲逛，不过很快就走到任务收发处附近，再往前，就是档案室。 一阵争执声令他停下脚步。 “什么？雪兽角没有了？你胡说什么，快给我——” “真的没有了！喂你干什么、放开！” “我不信！怎么可能没有，我们战队的兄弟还等着配药救命，你这混蛋——” 随即嘈杂叫骂、桌柜翻倒和拉扯声乱成一团，仿佛打起来了。 围观众人纷杂的议论都传入沃尔夫耳中，不止雪兽角，神庙诸多物资都十分紧缺，沃尔夫的眼睛亮了。 这不就是他需要的突破口吗？ · 夕照在山谷的侧前方大片大片洒满浓金余晖，将起伏山形映成深红色的巨大影子，暮色渐渐乌隐，与此刻谷野草地一行四人拖长的影子渐渐融合。 这正是艾律雅他们，傍晚降至的宁静不时被“咕咕”叫声和说说笑笑打破。斐休走路的姿势仿佛站不稳一样，时不时跳两步，被利欧笑话，自从神庙打了一架后，这两人的关系看上去有点针锋相对，但其实亲密了不少。 就连赫罗的走路姿势，仔细看的话也能发现一点不同，这是魔灵长期生活在丛林中养成的习惯。 艾律雅走在最前面，她散落在背后的卷曲黑发里鼓囊囊，有什么东西在乱动似的，没两步忽然钻出一个比成年男人拳头略大的动物脑袋，是终于完全孵化的咔咕。 它啃完蛋壳后，身形长大了不少，现在已经接近艾律雅半个手臂长。 黑豆般的小眼睛更加有神，周围有一片狭长三角纹路颜色加深，直连到脑后，花苞般的独角又往上捅了捅，同时它抓在艾律雅肩头的爪子皮肤上，已经浮现出一层薄薄淡绿色鳞片。 此时无事，艾律雅就任由它在自己头发里钻来钻去，无聊玩耍。 光线终于彻底暗下来，山谷世界陷入一片寂静，赫罗已经把篝火生旺，利欧搭好帐篷，斐休在艾律雅旁边跑来跑去，帮她递东西，眼睛时不时很感兴趣地盯着正蹲在艾律雅头顶的魔龙崽。 她踮起脚尖，手攀住艾律雅的胳膊，伸高想去摸摸它。 孰料魔龙崽突然像地盘被侵犯，鼓起背后半透明的翅膀“咔咕——”尖叫一声，朝斐休一下子撞了上来！ 斐休猝不及防，“啊”地一声朝后跌坐在地，只觉得它力气大极了，揉着生疼的额头怒目而视。 魔龙崽吊在艾律雅手臂上，晃悠悠，表情仿佛露出得意。 艾律雅根本没有理会近在咫尺的这场争斗，她眼睛盯着汤，但嘴角的微笑昭示明显在走神。出城不久，她突然收到加涅弥的来信。 这回信出乎意料地长，先是感谢了她上回的提醒，又写了许多锻炼心得，最重要的是，加涅弥告诉她，他最近有事需要去海伦城一趟，大约停留一个月左右。 这么巧。 这一定就是缘分啊！ 有了这种念头做动力，第二天赶路的速度又加快了不少，去往海伦城也需要路过德鲁城，艾律雅在晨曦城得知沃尔夫的行踪时，就派图阿斯提前出城，去德鲁城附近打探了。 抵达约定好的会合地点，图阿斯果然已经等在那里。 他看见他们立刻露出喜色，快步赶过来，但走近前，艾律雅明显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凝重，还有点焦虑。 “你还好吧？”她迅速从上到下打量图阿斯一遍，很好，没有受伤。 图阿斯连忙摆摆手，“我没事，我发现了两个可疑的人！” “详细说说！” “来不及了，跟我来，边走边说！”图阿斯抓住艾律雅就要朝来的方向走去，却突然胳膊一痛，仿佛被狠狠抽了一鞭子，他“嘶”地猛一弹开，瞪大眼睛。 这才发现艾律雅斗篷里面钻出一只怪模怪样的动物脑袋，正不友善地盯着自己，而一根长毛微卷的尾巴在前面晃动。 就是这东西抽了自己！ 肌肉结实的胳膊上红通通一片，图阿斯不爽地揉搓两下，“猴子？长得真奇怪。”说完龇牙咧嘴十分凶恶地朝魔龙崽大声恐吓一下。 咔咕被吓了一跳，往后一缩但随即反而被激起凶性，就要扑上去，艾律雅连忙挡住它，“好了好了。” 忽略咔咕从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噜”稚嫩威胁声，转向图阿斯，“到底怎么回事？” “那两个人八成是你说的沃尔夫的人手，他们在调查什么邪术师的事情，已经有了发现，正在盯着几个人，我看他们今天就要动手了！” 艾律雅闻言顿时不再迟疑，转头朝利欧吩咐，“你们在附近安全的地方等我！” “我们走。” 她边走边吩咐，“图阿斯，一会靠近后你也躲起来等我，我有办法隐匿。” “行，听你的。”图阿斯大步流星地走，一边还在跟咔咕龇牙瞪眼，“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猴子。”艾律雅随口说。 “咔咕咕咕咕——” 越来越接近图阿斯描述的地方，突然，艾律雅胸口缠上熟悉的厌烦感。 “果然！”她皱起眉，这是对黑暗邪术的预感。 虽然至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变得对黑暗气息这么敏锐，但确实，它还没有一次出错过。 “你藏好，我去看看。” 说完，她就向黑暗邪术爆发的地方快速掠去，同时激活隐匿徽章，身影在图阿斯眼里瞬间消失。 第七十三章 图阿斯吃惊地看向她消失的方向，现在那里空荡荡地，他清楚地肯定艾律雅还没有走远，但他一点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了。嘴唇动了动，发出低低的惊叹，作为跟随加涅弥身经百战的六级战士，他无比清楚这种隐匿手段的珍贵，羡慕地直捶大腿。 等了片刻，他收到艾律雅传讯，小心翼翼隐伏身形，移动过去。 很快他感觉到侧前方空气传来的能量波动，意识到目标双方打起来了，左右环境一扫，经验丰富地判断出一个合适隐蔽的位置。 藏好之后，他找了一圈，仍然没有发现艾律雅的蛛丝马迹，及膝高的草丛并没有弯折痕迹或与风向不合的弯曲角度，甚至盘旋在草丛上方的蚊虫团也保持安宁自在，没有被打扰的迹象。 难道她不在这里？图阿斯默默猜测。 “专心。”他耳边忽然响起低声提醒，当时悚然一惊。 图阿斯意识到艾律雅就在自己旁边，脸色都变了，猛吸的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不知怎么有点沮丧，但对她的隐匿能力不禁感到佩服。 艾律雅没有理会他，此时前方不远处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一方是两个六级，光系，正是图阿斯判断很可能是沃尔夫手下的人，一方两个五级邪术师，一个四级，结果毫无悬念。 这是一边倒的打压。 法术能量的绚丽光芒和对撞渐渐停止，一道惊鸿横扫的刀芒化为光圈，将重伤的三名邪术师斜斜切过，三个人跌飞在身后一米多远的地方，重重倒地，彻底爬不起来。 最后出招的六级战士走上前去，顺手给离自己最近的敌人补了一刀，然后走向另外两人。而他的同伴，六级法术师弯下腰，打算搜检不幸死者身上的遗物。 图阿斯的手悄悄握紧剑柄，余光看了艾律雅一眼，艾律雅满脸凝重，沉着气一动不动，仿佛发现了什么。 就是这时，那边已经死了的五级邪术师身体上突然爆发出一团漆黑能量，这个变故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近在咫尺的法术师根本来不及躲避。 图阿斯清楚地看见，一只漆黑干枯的手从他后背心穿了出来，滴答拉长粘稠血线。 六级战士愤怒大吼一声，毫不犹豫一刀将眼前两个重伤的人斩首，转身就要回援同伴，孰料那两个被斩首的尸身上，同样爆出黑雾。 这一次艾律雅看清了，那两具尸身在爆发黑雾的前一秒，有枚印记光华刹那亮起。那枚印记的模样她记忆深刻，那就是西奥纳先前展示给她看的，大恶魔身上疑似英灵印记的东西！ 她目不转睛盯着形势刹那逆转的战斗场面，复活的三个邪物其中两个连头都没有了，当然不能称之为“人”。 距离恶魔入侵的历史已经过去数百年，就算是魔神之月也极少出现真正的魔物，事实上现如今绝大部分战士都没有直接与恶魔战斗的经验，那个六级战士明显被吓住了，他的战斗节奏一乱，立刻被压制着打。 此刻哪怕是图阿斯，心里也浮出紧张，他握剑的手青筋爆出，手心里已经渗出冷汗。 经受了穿膛重伤的法术师明显心脏受创，他脸上浮现出绝望，但颤抖不稳的手上兀然出现一只卷轴，卷轴出现的同时就亮起莹莹白光。 面前的魔物嘴里发出咆哮，向他扑去，变得长而尖利，仿佛黑铁铸就的干枯爪子再次凶狠直抓，明显是感觉到威胁，但智慧不够，否则它不会不知道这时应该做的不是扑上去杀死重伤的法术师，而是赶紧后退躲避卷轴的威力。 类似的魔物，她在恶魔战争里见识过不少。 “这怪物是某种死亡系灵魂邪术激发的手段，*被瞬间改造，智慧低下，”艾律雅一边紧盯战斗，一边快速而低声地告诉图阿斯自己的判断，“但这只是刚激发，随着战斗进行它们能持续融合原身的残留神智和战斗经验，第一时间杀死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它们现在就有六级战士实力，很危险，我得去帮忙。”图阿斯语气严肃地说。 两人交谈的时候，卷轴能量已经被完全激发，与此同时怪物掐断了法术师的脖子，发出愤怒的嘶吼。 卷轴的白光犹如漫漫水波，刹那艾律雅就发现身边的空气不一样了。 像有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法则充塞，将她的法术能量全部禁锢在身体内突破不出。而置身在最中心处的怪物，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分解，光明领域！ 她几乎倒吸一口气，这个法术师身上居然带着这么可怕的东西，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光明领域，这是带上一丝领域气息的技能，只有*术师以上才能施展，并且能封印成卷轴也殊为不易，沃尔夫居然能将这么珍贵的东西赐给身边的侍从？！ 到底，德鲁城有什么东西让他这么势在必得！ 但好在正因为卷轴的珍贵，法术师拿出来的明显是次品中的次品，几十米的笼罩范围极小。艾律雅一个闪神后就发现到达自己身边的领域规则力量弱得离谱，以至于凭借传奇战士无惧领域的经验，不过片刻她就将束缚破解了，顺便帮了把骇然失色的图阿斯。 战斗再次发生变化，尽管卷轴被激活，法术师已经彻底死亡，在意识泯灭的最后时刻他仿佛感觉到光明领域内潜伏着两个身影，但已经没有力气对付了。这 个卷轴却不是艾律雅想的那样，沃尔夫为了德鲁城的东西才给他的，而是他曾经立过功劳得到的赏赐。 被卷轴力量中心击中的怪物身上黑雾凝聚抵挡了几个眨眼的时间，就湮灭无迹，不过把六级战士压着虐的那两只却在苦苦支撑。 它们因为避开的中心，身上的印记此时化为一层黑色无光的雾气罩，缓缓流动，与领域柔光对抗，雾气不断被消磨的同时，柔光也开始消散黯淡。 六级战士先前和三个邪术师战斗的时候已经消耗颇大，这与战士通常勇猛前冲的战斗风格有关，而没有法术师同伴帮忙恢复的情况下，又对抗两个怪物，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凭求生意志撑着，突然爆发的光明领域让他抓紧机会喘口气，但现状变得十分无奈。 因为除了在卷轴上留下法力印记激发操纵的主人之外，卷轴的力量是针对所有人的，操纵者已死，卷轴变成无差别攻击，同样身为光明系的战士只能说比死敌黑暗生物处境好那么一丝，但也是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柔光与黑雾的对抗。 于是在场的只有艾律雅和图阿斯能动弹，还有比这更好的捡漏时机吗？ 艾律雅也不敢动，她阻止打算站起身的图阿斯，想起西奥纳说过的话。 假如那个印记真的是英灵意志所化，那么她暴露出去后，那个遥远掌控这一切的黑手英灵是不是就能锁定她的信息？ 对上一个实力不明，极有可能无比强大的敌人，这太冒险了。 正在迟疑的当口，她的肩头忽然一动，随即一个小小的影子就在她来不及阻止的时刻射了出去。 “你的猴子跑了！”图阿斯大吃一惊。 第七十四章 从刚才一靠近这里，咔咕就显得蠢蠢欲动，艾律雅不得不分心压制着它，没想到一个不留意还是让它蹿了出去。 这就是平等契约的坏处，她顶多压制，却不能控制咔咕的行动，偏偏让这货听话实在太难，刚出生的小魔龙崽对整个世界都充满好奇和探索欲，并且破坏力惊人。 “别暴露！”艾律雅只来得及传递这个短暂讯息，咔咕的小身影就已经冲入战圈。 不过在这同时，它身上隐晦波动几下，登时消失在半空中。只有契约相连的艾律雅能感应到它的存在，它情绪充满兴奋地朝怪物冲去，这种兴奋艾律雅太熟悉了——有好吃的！ 咔咕的隐匿是它与生俱来的对灵魂力量的运用，只要精神力低于它的人都不可能发现它的存在，而它完全孵化后，精神力相当于一名七级法术师，艾律雅这时已经放下心了。 接下来她就看到咔咕轻而易举吸收了怪物身上的黑雾，然后在怪物被黯淡柔光侵袭的惨叫中露出人性化的满足表情，朝艾律雅飞回来。 艾律雅因此确定，黑雾果然是来自灵魂的力量，像包含领域力的柔光，咔咕就丝毫不感兴趣，大约是因为不好吃。 她管不了这家伙，不过没有了疑似英灵意志的觊觎，两个怪物和光明领域的力量相互抵抗后消磨殆尽，单收拾一个奄奄一息心神松弛的重伤战士，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艾律雅毁灭现场后，收起找到的东西，和图阿斯回头，找利欧他们会合。 · “嗯？”洁白优雅的手突然顿住，将银叉搁在餐垫上。 手的主人梅菲勒接过仆人奉上的餐巾擦了擦嘴角，洇了一点暗红的印子，然后放回去，狭长的比血更幽暗的眼眸轻轻一扫，面目麻木的仆人立即垂手次序退下。 他冰凉丝绸般的声音才继续响起，带着几分不满，“怎么回事？” 手侧桌面上，原本平静的水晶杯里红酒忽然微微晃动起来，紧接着浮现出一张面孔，这张面孔完全由酒液构成，看上去让人感到诡异不安，但仔细瞧，竟能发现面目十分英俊。 面孔微微晃动，发出懊恼的声音，“你派在布阿迪勒身边的人被除掉了。” “让我看。” 梅菲勒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冷意，面孔顺从地隐去，接着酒面上就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两个光系？不可能——竟然是光明领域？”梅菲勒看向画面，诧异地提高了音调，身体不由前驱。 但画面就在六级战士和两个魔物对峙时，将分胜负时，戛然而止。 很明显最重要的内容被抹除了，留在魔物身上的印记被强行消去！谁有这种能力！ 梅菲勒一瞬间想起晨曦城那几个*术师，接下来他否掉这个可能，他们没事跑到德鲁城荒郊野外做什么。 脑内不停思索的同时，他不满的情绪转向诡异面孔，“就只有这点东西？” “噢，梅菲勒，”面孔发出嘲讽，“你想要更多的东西，你这样能干的人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呢。” “你果然是这么想的。因为我袭击自然女神庙？”梅菲勒却微笑起来。 “我可不管什么女神庙，我只是好奇，你爆掉女神像的时候是否想到了我们之间的契约？” “当然，正是为了履行契约，我才不顾惹怒我的上司，为你释放神像附带的神力啊。” 对他的辩解，面孔沉默了好一会儿，只见酒液在杯子内翻腾起伏，仿佛压抑不住愤怒的情绪。等到它终于平息了一些，声音才又响起来，变得低沉，“愚蠢的年轻人，神永远比你想象中可怕一万倍。” “所以我们需要互相帮助，不是么，”梅菲勒优雅而无所谓地向椅背上靠去，姿势舒坦，“我可是在无私地帮助你，神庙的力量越弱，你们得到伊蒂涅的可能性岂不越高。” “谎言。你不过是想试探伊蒂涅陷入沉睡的真假。” “好了，墨弗斯班，过去的事情无需再斤斤计较，至少我们都得到了好处。” “不，假如下一次你仍然擅自改变计划，我不会再对你付出信任。” “那么就像你说的这样，”梅菲勒并没有对此争执，但他的眼神漫不经心，仍然看不出丝毫严肃认真之色，“接下来呢，你有什么计划，我都听你的，就算让我干掉蠢货上司。” “你得去把那个小娃娃的研究手稿找回来。” “你太看得起布阿迪勒了。说不定那东西在一个*术师手里。” “拜你所赐，晨曦城的高层都没有离开，最近也只有两个援助的*术师路过德鲁城，根据时间、路线和战斗迹象，光明神殿沃尔夫的嫌疑最大。” “沃尔夫？我可不想在那种危险的地方暴露身份。” “梅菲勒，停止讨价还价，区区*术师对你一点威胁都没有。”面孔不耐烦地猛一上浮，盯着他说，“刚刚我想起来一件事情，魔灵族的共生之种可能在那附近。” “刚刚？” “没错。”面孔缓缓隐没，“我只是一缕意志，记忆不全。” 梅菲勒嘴角勾起来笑了笑，他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附身的这家伙，不过共生之种他很有兴趣，说不定能让他在“吞噬之路”上更进一步。 他嘴角的微笑缓缓扩大，听上去却像是无奈的妥协，“好吧，反正时间这么长，我也该出去逛逛了。” - 艾律雅面色凝重，手心飞出一颗火球，将面前这沓手稿焚毁殆尽。 她觉得自己跟布阿迪勒也是蛮有缘的，竟然又意外得到他剩下这十年来的残余手稿。不过其中有价值的东西不多，因为布阿迪勒已经完全放弃了关于元素本质和晋阶的研究，而是痴迷于神力分析转化。 在*术师阶段以前，神恩反馈均匀稀少，而从*术师阶段开始，这种无从捉摸的力量猛然增加。*术师与高级法术师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拥有的力量是否找到一个寄主，这个寄主可以是海洋、高山、熔岩……是传说中的神国。 布阿迪勒因此大胆地提出，人类力量达到*术师层次后，就与众神的神国产生能量交换，人类得以调用“寄主”的一丝力量，这就是“规则”和“领域”，之后的传奇阶段，也不过是进一步延伸。正是因为这样，人类才永远被限制在神的掌控下，无法超脱。 艾律雅联想到自己的理解，对布阿迪勒这种猜测竟指不出错误。虽然传奇战士看上去没有寄托和领域一说，但深究的话，传奇战士的力量都与脚下的大地脱不开关系。 不过以她的心性，也不会陷入布阿迪勒假设的思路里苦苦纠结。 翻完这些手稿，果然布阿迪勒也发现了光系和黑暗系在爆炸中能量守恒并转化的现象，他据此认为光系和黑暗系是共生的能量本源，那么光明神和魔神就是孪生兄弟——甚至一体两面了！ 此外手稿中，他兴奋地记录了另一个阿尔戈斯的传说，引起艾律雅的兴趣。 这个版本中，阿尔戈斯并不是神国的守卫者，而是镇守与光明神国同时诞生的神渊之井，安伽提王觊觎神渊之井的力量，传说那里有成为甚至超越神祗的指引。最终阿尔戈斯与安伽提王同归于尽，但安伽提王临死留下指引成神的宝藏，与两人的埋骨地一起迷失在时空深处。 安伽提王后裔一代代重复着阿尔戈斯的神秘祭礼，直到他们大多数人都忘记了最初的目的——通过祭礼感应阿尔戈斯的气息，从而寻找到先祖宝藏所在。 艾律雅霍然明白，为什么布阿迪勒临死指着她大叫，“我们才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安伽提王的继任者”，他以为自己得到了他的研究成果，就和他一样也追寻虚无飘渺的神力。 殊不知所谓的神力，对艾律雅来说还不如布阿迪勒寥寥记述的边角料有价值。 原来在塞比斯得到的诗歌残句，就是布阿迪勒一年前放出去吸引人上钩的。他没有料到竟然钓上了大鱼——恩西城的卡兰多，王国的大王子呢。 卡兰多也在研究阿尔戈斯的事情，这对艾律雅来说，既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谁都知道，大王子卡兰多殿下天资卓越，却因为先天身体虚弱的原因，实力勉强达到五级就无法寸进。他因此也失去王国的继承权，心里该有多么不甘！ 估计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想尽一切办法，甚至研究出了奇异的能量转换结构。 艾律雅将对卡兰多的警惕开始放在心里。 遗憾的是，手稿里最终没有关于英灵的记录，布阿迪勒只说自己得到一位伟大的魔使大人的赏识，他提到那个魔使的名字，梅菲勒，这令艾律雅悚然一惊。 在十年后，梅菲勒这个名字就意味着恐惧。 她甚至没有再多想，立刻焚毁了手稿，接着用圣光消除所有痕迹和气息，万分庆幸咔咕擅自吞掉英灵印记。然后一队五人再也不停留，直朝海伦城赶路。 第七十五章 落满枯叶的疏林笼罩在沉沉暮色之中，宿营中央空地上，篝火熊熊燃烧，驱散初冬夜晚降临的寒冷。凛冽的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奇异芳香，源头就来自中央那堆燃烧的柴火。 这是采伐自东北方魔兽森林的上好火焰木，因为能够聚引微弱的火元素持久燃烧，并且散发出香味而大受欢迎。当然价格也相应昂贵，只普通火炬长度的一根就需要十个铜币。 要知道，十个铜币可足够一个老酒鬼醉上一个礼拜，或是在下等竞技场狂欢两个通宵了！因而这种奢侈的木材，通常只有高级冒险者或者出身豪富的人才会使用。 不过艾律雅的字典里向来没有“节俭”这两个字，能享受的地方她从不亏待自己，三天前，她就在路过奥杜城时，败光了剩下的太阳石和暗影核再加上数百枚金币，顺利提升为五级法术师。 这会儿，她笑眯眯地看着对面表情又幸福又纠结的斐休。 当初得自魔灵大长老遗物的储物戒环是个难得的好东西，拥有短期保鲜的功能，因而每一次路过城镇艾律雅都指挥几人大肆采购。 冒险者们长期呆在野外，新鲜的食材尤其重要，但太丰富了就让斐休不断烦恼，晚餐选什么好。 离开恩西城还不到一年时间，艾律雅现在也算积攒得身家豪富，存在神庙内的数千万金币，堪堪比得上普通贵族的家底，这还不算她说出来能令*术师也疯狂的装备。 利诺比老师在塞比斯赠送的那套装备，六级法术师以下堪称顶级，若放到拍卖场上，运气好的话飙出数万金币的高价也并非不可能。 隐匿徽章即便在光明神庙这种大陆一流势力内，都是可以放入核心宝库的东西，流传极少，普通冒险者连听都没听过。盖因封存大师级法术极为困难，可以反复使用的徽章可不同于一次性卷轴，这种级别的物品传说中需要圣法术师出手才能做到。 “守护者的指引”法杖和翼魔皮甲，犹胜前两者，虽然对高级战士来说也是可望不可求的极品装备，但在另三样东西面前，却仿佛小孩子的玩具——月神的复仇、神恩之戒、共生之种，虽然后两样破损，并非没有修复的可能。 这三样东西，随便哪一样都是绝对不能泄露的秘密底牌。 一旦说出去，必定引起无数强者的眼红甚至疯狂抢夺，它们可是来历能与神力划上关系的传说级装备，在漫长的历史流传中被赞誉为神器，每每流星般划过史诗的长河，偶然留下片言只影，瑰丽令人痴迷，却神秘地无以追逐。 即便是艾律雅得到这三样东西，心里也是深藏得意的。前一世，她可没有机会得到哪怕一件这种等级的东西，也像其他人那样只能对着传说默默流口水臆测。 除了过去和现在那些站在大陆实力顶端的强者们，很少有人能一睹其面。而今，除了极少数已知被大势力持有的神器外，已经数百年都没有新的神器消息传出了。 若不是重生得以一一验证前世知晓的那些机密，她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累起现在这样的实力。 因而艾律雅虽然在加涅弥和西奥纳面前曾使用过附带的技能，但从没有真正暴露出它们，也没有多解释过一个字。 毕竟相似类型的法术装备有许多种，其中不乏极品，除非十分熟悉神器或者实力层次极高的人，否则谁也不能凭蛛丝马迹就判断出真实来历。 当然，他们两人也一句都没有探问过，这是彼此之间珍贵的信任。 在布阿迪勒的地下洞穴仓库内，艾律雅得到大长老储物戒环的同时还曾找出一支雕刻自然女神像的法杖，一条制作精美华丽的伊蒂涅女神长裙和一本魔灵文手札。 手札她复印了部分内容交给西奥纳存档，原件仍然自己保留着。这三样东西她自己可用不到，打算未来找机会交给斐休或者赫罗。 闲坐着走神的这会儿，已经在营地周围检查完一圈的利欧走了回来。 “北边真冷啊。”尤其是林地内潮气偏重，他走到篝火旁边烤边抱怨，冰冷的金属胸甲被映得红光跳动，表面很快升温并凝聚一层水珠，没一会儿白色的水汽一缕缕蒸发。 艾律雅随口安慰他一句，“马上就到海伦城了，你可以尽情享受那个奢侈堕落的温床。” 海伦城，雅荻兰王国东北部最繁华的贸易城市，金钱的天堂，在那里，只要有钱就可以践踏一切规则，包括律法，包括在王国其他地区森严的社会等级。 这也是艾律雅敢去的缘故之一，有钱总是想出各种办法挥霍，海伦大会就是海伦城每四年一度的盛大庆典，或者说是有钱人的狂欢。 每当大会举办，从普通的吟游诗人、贫穷艺术家到行业顶级大师、王公贵族都会赶去参加。上千年发展至今，海伦大会会期足足延长到一个月时间，远超神祭庆典的规模，游-行表演、行业展览、赌-博宴饮、狂欢竞技，以及不为人知的地下娱乐，无所不包。 因为参与者众多，身份混杂，数百年来海伦城内禁武的规矩一直被严格遵守，金钱才是这里唯一的通行证。 艾律雅提到了海伦城，利欧的表情也不由一松缓，但只停顿片刻，他就像被提醒了另一方面，盯着艾律雅，“走出这片莫岭山脉就是海伦城了，你难道不应该开始做伪装了吗？” “别急，”艾律雅回道，但立刻看见利欧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摆摆手补充，“再过一天，离开林地之前我会的，保证。” 利欧并没有感到放心，反而心头警惕地一跳——他反对这家伙过于冒险的举动，并且她这么好说话实在是更加令人起疑，近一年的朝夕相处，利欧已经足够了解她了，他紧紧盯着随手拨弄火焰木的黑发少女。 摇曳的火光将她翠绿眼眸映照出一种奇异色泽，里面果然隐藏着利欧熟悉的兴奋战意。 他有些生气，表情一下子严肃甚至显得严厉。 “怎么了？”艾律雅仍然笑着问。 “你到海伦城还有别的打算。”利欧语气十分肯定，一针见血地令她难以辩解。 艾律雅哑然瞬间，然后打起哈哈，“啊，你已经这么了解我了吗……”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忽然停住，侧前方一团昏暗的林地内传来细微声音。 沙沙，“喀吱”的轻微碎裂声，这是脚踩在被薄冰冻住的落叶上的声音。 ——来的是两个男人，艾律雅仔细感知了片刻后就判断出来，应该是一个壮年和一个少年发出的动静，壮年是实力不超过五级的战士，少年估摸是个初级法术师。 她放下心，但利欧还没打算妥协。 “进入海伦城之前你一定不能暴露身份，你随时都面临危险。” “唔。” “别这样漫不经心，”利欧提高声调，“艾律雅，人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击倒，任何疏忽都可能种下厄运的种子，你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待完成，在那之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艾律雅向对面正不做声听他们说话的赫罗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赫罗的微笑简直显得幸灾乐祸，不过接收到艾律雅的眼神后他忽然正色站起身来，那当然不是为了帮她解围，而是同样察觉到已经靠近的动静，出声打断，“利欧，有人来了。” 利欧立刻停止说话，抿紧嘴巴，右手习惯性握住剑柄站起身，眼神流露警惕，但并不凝重，随着赫罗的目光注意向动静传来的方向。 他跟随艾律雅翻山越岭，当然知道她简直不像人类的感知能力。既然她没有提前示警，那就可能只是普通的过路人。 毕竟这片靠近人类城市的莫岭山脉因为三面环绕着海伦城地域，一些高级魔兽早已被捕杀或者驱赶走，危险程度相对较低。即便只是中级战士，只要胆子大一些，也敢在夜晚穿行而过。 动静很快接近，但注意到这里的火光后他们绕开了，显然不打算碰面。赫罗和利欧先后坐了回来，艾律雅不想听利欧唠叨，干脆去跟斐休一起准备晚餐。 不过没一会儿，天上忽然滴落几颗雨星，噼里啪啦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很快密集起来，居然下雨了。 不等他们收拾好放在外面的东西，从刚才两人离开的方向再次传来动静，艾律雅扭过头去，只见一大一小的人影，慢慢从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走出来，停在边缘。 “你们好……”中年男人沉稳友好的声音响起，“附近没有可以露营的地方了，请问我们能在这旁边歇息一夜吗？” 说话的中年人中等身高，体型还算健壮，长相普通中带着多年冒险经历磨砺出的坚毅，不过此时语气里透着点讨好意味，显然是明白眼前的队伍并不好惹。 利欧看了艾律雅一眼，明白她的意思，说了声“你们请便”后就不再搭理。 中年男人暗暗松了口气，低声吩咐站在身后的少年开始搭帐篷，自己弯下腰准备遮雨并升起火堆。拿出遮雨工具后才注意到少年并没有动而是频频向旁边队伍中的黑发少女看去，连忙拉了他一把，低声训斥，“看什么，快干活！” “诺伦斯叔叔，我知道了。”少年答应道，又不舍地偷看一眼，才放下背包打开。 “不要给我找麻烦，奈特。” 被称为诺伦斯的中年男人用力瞪他一眼，旁边队伍那两个成年男人身上都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很明显实力强过自己。 要不是下起雨，附近又确实没有适合扎营的地方，素来谨慎的诺伦斯是不会跟别的队伍毗邻的。 并且他刚才观察了一下，这支队伍装备都价值不菲，还带着两个地位不低的小女孩，篝火甚至用的是昂贵的火焰木。显然出身贵族，看上自己这点家当杀人劫财的可能性实在很低，他才敢放心带着侄子过来。 艾律雅也并没有在这两人身上分心，搭眼一扫就看出这两人的实力，五级战士与二级火系法术师的组合，利欧一个人都能搞定。她正要往帐篷走，脚步却变得很慢，脸色渐渐不太好看。 “怎么了？”赫罗惜字如金地吐出三个字。 艾律雅先是摇了摇头，皱起眉想了片刻才说，“这雨不对。” 利欧立刻伸手将斐休招过来。 “今天晚上不应该下雨。”他们几人之中虽然没有水系法术师，但艾律雅能转化七系，再加上和加涅弥颇多交流，她对水元素的感悟敏锐得多，并不输给同级专精水系的法术师。 三个人闻言，表情都严肃了许多。 无奈过了一会儿，艾律雅只能摇摇头，“我有种不妙的感觉，但查不出来。” 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她有一丝危险的预感，但不强烈，而且精神力感知到极限也并没有发觉周围存在别的动静，没有异常的能量波动和元素反应。 咔咕仍然藏在她的头发里呼呼大睡，毫无察觉。 “轮流守夜，提高警惕吧。”半晌还是没有发现异样，艾律雅只能做出这种安排。 那对叔侄俩倒是什么也没有察觉，他们的对话尽管压低声音，也都被艾律雅强大的精神力捕捉地一清二楚。 两人打了一头火尾斑鹿做晚餐，至于诺伦斯按照冒险者之间不成文的规矩，把最好的部分清理后送过来的举动，被利欧拒绝了。 这是两方毗邻扎营后势弱的一方表示尊敬的方式，不过艾律雅他们并不需要。 守夜的活儿交给赫罗和利欧，等到艾律雅一夜冥想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快亮了，但雨还没有停，淅淅沥沥下着。她注意到那叔侄俩竟然已经离开，连篝火灰都被雨水浇得湿冷。 “他们一个小时前刚走。”赫罗见艾律雅醒了，向她走过来。 艾律雅点头，那种不好的感觉还没有消失，“那我们也早点走吧。” 赫罗没有反对，转去叫醒利欧。 简单收拾后，一队四个人向海伦城的方向赶去，从他们扎营的地方到海伦城只有不到三百公里的路程，而越是靠近海伦城，丛林里已经能明显看出被人为来往开辟的道路。 “不对，”走在最前面的赫罗忽然停下来，转过头。 “你也发现了？”艾律雅拧起眉头，看向利欧，他也是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 “那两个人也是去海伦城的，比我们早一个小时，为什么这一路都没有看到他们路过的痕迹？” “何止是他们，”艾律雅声音发沉，环视周围，雨水让林子里变得湿蒙一片，视线不清，“这一路上，除了虫鸣鸟叫，你们发现有什么动物出没吗？” 三个人都是摇头，斐休脸上流露出紧张。 艾律雅肩膀上一动，咔咕的小脑袋钻了出来，但片刻后它眨了眨眼睛，表现出人性化的迷惘。 “连咔咕也察觉不出什么，”艾律雅看向同伴，“继续往前走吧。” “只能这样了。”利欧说着，却是把剑抽了出来，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第七十六章 雨并不大，但让这潮湿的林子里空气更加冰凉刺骨，半个小时后，一抹微弱晨光从树木间隙中渐渐照亮，苍白而灰蒙蒙。 灌木大多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只有一些耐寒植株，细厚簇生的叶尖晶亮反光。偶尔远近传来几声嘶哑鸟鸣，待人抬头看去，却找不到任何它们的踪迹。 看起来，这不过是林子内普通的初冬景象，再正常不过。然而眼前看到的越是正常，一行人心里就越是警惕。预知到的危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蹊跷，却找不到任何破绽。 艾律雅看了一眼斐休冻得发青的脸，停下来抽出一个厚斗篷裹在她身上，手趁机藏在斗篷内，悄悄激活了神恩之戒。她的表情毫无异色，轻拍了拍斐休，精神感知在这一刹提升到极限。 片刻后，她眼里闪过疑惑、凝重之色，皱起眉头。 眼前的一切都毫无疑问是真实的，他们四人包括咔咕在内，也并没有被幻觉蒙蔽，能量波动毫无异常。 要知道，这里马上就要进入海伦城一百公里范围内，以海伦城明里暗处的强大力量，周围三百公里都应当属于安全范围。 哪怕是传奇法术师等级的强者，要在海伦城惹是生非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艾律雅心里诡异的预感越来越明显，并且雨势似乎随着他们的前行加大。 沿着道路前行了半个小时后，咔咕的喉咙里忽然发出一阵感觉到威胁的咕咕声，艾律雅站住脚，任由咔咕两下从后脖颈钻到她斗篷内，爪子勾在胸前一动也不动。 这家伙把自己藏起来了。 艾律雅暗暗苦笑，魔龙崽太过幼小，还不能发挥战斗力的，但以它生命层次之高，居然感觉到了威胁，到底，这片林子里存在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怎么了？”利欧握紧剑柄，表情谨慎。 “有大麻烦。” 他吸了口气，向艾律雅身前站了一步，全身力量都调动起来蓄势待发，向左右扫视，“我们能退回去吗？” 艾律雅垂下眼睛，眼底掠过一道暗光，嘴里却说道，“试试看。” 说完，作势就要向后转身。 然而她身体刚刚动了一下，从旁边树上突然射出一道藤蔓，发出破空的锐响，伴随斐休同时发出的大喊，“小心！” “危险！”赫罗和利欧却落后她一霎，此时已经拔出武器斩向那道速度快得看不清的灰影。 “铛——”一声犹如金属撞击的清越声响起，在林地内传开。 藤蔓被击向一侧，赫罗和利欧却连退几步，退到艾律雅身前，一行人这才看清，袭击他们的是一条通体银白色的长藤。 看上去并不粗壮，但刚才那一试让几人明白，这东西异常坚固。 “月霜藤，”艾律雅嘴里吐出这个名字，脸色暗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与此同时，在她的感知中，原本那点模模糊糊的蹊跷之处忽然清晰起来，暗系—— 雨水和阴沉未亮的清晨蒙蔽了她的感知，让她没有察觉到这片地方暗系元素似乎多了那么一点。 仅仅是一点，就连专精暗系的高级法术师也不敢说自己能察觉出来，以至于对暗系了解极少的艾律雅到现在才能确定。 “月霜藤？”利欧脸色一变，“能摧毁法术根基的月霜藤？！” “没错，而且是人为控制的。”艾律雅十分凝重地向后站了一步，手在上臂拂过，开启高级防护。就在她话音刚落下这一刻，另外三条一模一样的藤蔓从身后的来路抽了出来，静静悬浮在半空，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以她和咔咕的精神力都没有感知到埋伏的月霜藤，艾律雅后背有些发凉，到底是谁？什么目的？脑中一一掠过自己的底牌，刹那变换了无数念头。 第七十七章 灰色的长袍完全掩盖住身形，那大半面目也被遮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个光洁、优雅的下巴，还有对方握着骸骨法杖的苍白修长的手指。 无论是这幅几十年没有变化的单调打扮，还是对方的法力波动，以及那支骸骨法杖上灰白色的家徽标记，都在以毋庸置疑的震撼做出了强烈的提示，刺激艾律雅越来越紧张、兴奋的心脏加速鼓动、血液上涌—— 苍白之主！ “恩斯的宠爱者啊，狄奥·罗塞里·萨柏森。” 她在心里念出对方的名字。 你的名字就是强大，就是冷酷、傲慢。 然而！此时此刻，你还仅仅是狄奥·罗塞里·萨柏森，年轻的萨柏森家族长子，天才而弱小的六级法术师。 并不是十年之后，那个令全大陆都感到恐惧的苍白之主，阴影的掌控者。 并不是不可战胜。 艾律雅发亮的眼睛直视对方，跃跃欲试。 未来的苍白之主太过危险，尽管战士的天性令她血液燃烧地渴望挑战强者，但变相自杀可不在此列。此时此刻，意外却又在预感之中，未来站在高高巅峰的绝世强者，竟然以成长中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艾律雅熊熊战意，难以抑制。 虽然差距仍然存在，但已经被拉到了算得上接近的距离，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尽管，内心战意不断地上涌，艾律雅仍然缓缓松开已经碰到剑柄的手。 并不是放弃战斗，而正是身经百战的冷静令她清楚记得此刻的状况，而且，她可没有忘记之前咔咕畏惧躲避的举动——这个小家伙至今还缩在她浓密的头发后面装死一样。 抛开对方那无数光环和赫赫威名，仅仅冥河渡歌的存在，就告诉她这一战并不好打。 此时此刻，见到了面前的这位大人物，她很自然地明白了令咔咕感受到威胁的存在是什么，那想必是冥河渡歌中流露出的，恩斯的气息！ 恩斯，命运双子神之一，疾病、诅咒与死亡的掌控者。 狄奥并没有阻止他们的靠近，随着距离的拉近，艾律雅他们也终于看清楚那悬浮的光船前方，小路尽头的景象。 十几个人一动不动躺在地面上，气息微弱近无，从姿势上判断，是还没有发生战斗就昏死过去了。 其中两个靠得很近的背影，明显就是早他们一段时间出发的那对叔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