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阴冷的风裹挟着紫黑色的雾气,满是不详的意味。 狰狞的白骨堆出的龙高傲地昂着头,从黑雾中傲慢地缓缓踏了出来,白骨的双翼扇动着,带起一阵清脆的响声,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死亡的意味。碧绿色的死灵之火在它空空荡荡的胸口燃烧着,阴冷,而让人止不住地打颤。 即便看起来是一条幼龙,然而能够召唤出骨龙的死灵召唤师,即便在死灵法师众多的死灵都城——奥斯库特山脉,也是极为罕见的存在。 它的主人,死灵法师学院召唤系的系主任杰夫·韦斯不紧不慢地捋了捋长长的白胡子,一脸肃穆地停止了不算长的吟诵,耐心地等面前这只虽然不大,死亡之气却已经极为惊人的骨龙完全从空间缝隙中缓缓飞出来,才用那低沉得满是岁月意味的嗓子缓缓地道:“我亲爱的琼斯,我以你召唤者的名义,命令你帮助我……” 骨龙似乎是咬了一下那两排尖利的白牙,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以示回应,气流从白骨之间穿过,发出厚重的震动声:“死亡之神赫尔的子民,我琼斯……” 杰夫抬起头,打断了骨龙磅礴的长啸,继续之前的命令道:“……我命令你,帮助我把飞到那棵树上的帽子拿下来。” 名叫琼斯的高贵的骨龙愣了愣。 再愣了愣。 然后从头骨之间用气流震动发出了一个明显带着惊恐意味的尖啸:“吓?!” 杰夫挠了挠头,摆出疑惑的表情来:“咦,是我老了导致法力不够用了么?最近抗命这么容易了么?琼斯,快点去啊。” 琼斯在反应过来杰夫不是在开玩笑之后立刻回头,挣扎着试图在自己被命令完全控制之前找到自己爬出来的那条空间裂缝,然后在丢尽作为骨龙的尊严之前从裂缝里头爬回去,然而不幸的是,那条裂缝已经被关上了。 它悲愤地嘶吼了一声。 ———— “爱斯蒂,等一等,我好像听到了骨龙的嘶吼?”特萨转过头,透过教学楼的窗户看向窗外,果然,在不算太远的地方,有一只体积不算大的骨龙的尾巴从茂密的森林上方出现在视野里。 特萨是个乍看上去并不太起眼的女孩,尤其是在爱斯蒂身边。她容貌仔细看算得上相当漂亮,要不是那半睡不醒、无精打采的表情,看起来大概会更加好看。不过相对于正常的二年级生而言,她那要稍微偏矮一点的身材让她看上起还像个孩子。她一头浅灰色的头发扎成了一捆垂在脑后,随着她转头的动作,长发甩了旁边的爱斯蒂一肩膀。 爱斯蒂倒也没有介意,她的声音非常温和,带着笑腔:“肯定是老师。” 想到导师杰夫对自己召唤出的数十只骨龙下达过的令龙发指的指令,特萨立刻面无表情地学着那位死板的召唤课讲师的腔调、拉长了嗓音道:“骨~龙~!那是高贵——伟大——而无敌的生物!它只会出现在战场之上,绝不会低下高傲的头颅!只有最伟大的召唤师才能让骨龙降临于世,以鲜血洗净世界!” 爱斯蒂掩住口别过头去笑,笑完回过头来:“说起来这只骨龙的气息从来没有见过,是老师最近新开始祸害的小骨龙么?听咆哮似乎还很不甘心的样子。” 特萨还没来得及回答,迎面走来几个正在叽叽喳喳聊天的一年级新生,其中一个看到特萨和爱斯蒂,立刻一脸震惊地戳了戳其他人,再指了指这边,那几个一年级生立刻都看了过来,简直雀跃地停下来,摘下尖尖长长的、看起来有点滑稽的新生魔法帽,向着特萨和爱斯蒂行礼:“雅维里学姐好!茨威格学姐好!” 特萨相当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于是她干脆地瞪着一双死鱼眼试图直接无视过去,然而旁边的爱斯蒂面带微笑、仪态高雅地回完礼,还稍微扯了扯她的袖子,特萨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来回礼。 爱斯蒂·雅维里,特萨·茨威格,这两个人虽然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然而在学院里基本无人不知。 雅维里这个姓氏本身,在整个死灵法师界都算得上相当有名。 安德鲁·雅维里,别名“死亡大公”,占据死灵法师议会的第三席已经二百三十多年了,比这一任议会长在位的时间都要长。安德鲁很少出门见人,据说是因为雅维里家族的天才们的死亡气息大多太过庞大,导致与他们相处时间过长的人都承受不住,相继死去。证据就是,历史上雅维里一族的子女们大多薄命,不是天纵奇才很难活下来。 而这一代的安德鲁更是能力出众,相对的,他的四任妻子都已经不幸丧生,还有在爱斯蒂和亚伦这对双胞胎姐弟之前的八位女儿和十五位儿子,都没有能活过三十岁就夭折了。有传闻说安德鲁为了防止这对姐弟也遭此厄运,干脆很少与他们见面。 作为贵族中的贵族,死亡大公的第九个、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夭折的女儿,爱斯蒂·雅维里继承了雅维里家族一贯的美貌,金色的长发,浅碧色的眼睛,高挑而丰满的身材,而且难能可贵地没有学院里其他贵族子弟的娇气,非常愿意给每个人一个和善的微笑还有善意的帮助。再加上天资卓越、被召唤系系主任杰夫收到门下,爱斯蒂基本是大半个学院男生的梦中女神。 而特萨·茨威格出名则是因为完全不同的理由。不过这是个相当庸俗的理由,她去年在死灵法师学院的入学测试上获得了历史次高分,仅次于近六十年前一度璀璨夺目、很快就自我放逐到亡者森林深处的那个传说中的天才——*师修拉。因为特萨的天赋实在是高得惊人,曾经一度引起了死灵法师学院六个系系主任不顾老脸连哄带骗哄抢,据传闻说,召唤系的系主任杰夫用了点小手段才成功获得了这个新的学生。 对面的学生里头有个高个子男生觉得偶遇两位著名学姐的机会非常罕见,不可错失,立刻发出了邀请:“学姐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学院附近新开了一家餐馆,有收藏了三十年乌鸦的头盖骨泡的红酒,还有黑曼巴蛇的脑浆拌意面……” 特萨继续瞪着死鱼眼听完了一大串颇有诱惑力的邀请,然后镇定地吐出两个字:“有事。”相比之下爱斯蒂接受过的教育显然不允许她如此无礼,她立刻面带微笑地礼貌回答:“谢谢大家热情的邀请,但是我已经答应了跟弟弟一起回家。” “那就让亚伦学长也一起去吧!”有女生几乎是两眼放光地立刻接了一句。 巧合的是,爱斯蒂的双胞胎弟弟,黑骑士系的亚伦·雅维里,这个当口正好从走廊对面走了过来,他跟爱斯蒂的气场完全不同,假如爱斯蒂是柔和得令人陶醉的春风,亚伦绝对是让人难以接近的严冬。 身上的轻甲还没脱,走起来带来了一阵金属轻微碰撞的声音,亚伦直接无视了旁边包括特萨在内的所有人,直接走到了爱斯蒂身边,脸上的表情才柔和了起来。他比爱斯蒂稍微高半头,但五官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亚伦的棱角更加分明一些。这两人光是这么站在一起,就相当养眼。 “姐姐。”他看起来是刚刚下了练习课,额角还有一点汗珠,黑骑士系专有的、造型华丽的书包端正地挂在一边的肩膀上,配上亚伦整体低沉的的气质看实在是有点违和。 “亚伦。”爱斯蒂似乎是有点心疼的样子,抽出手帕轻柔地给他擦汗,“你先去我们系的图书馆等我,我明夜就是首次召唤仪式‘日蚀’了,在日出之前,特萨和我要去最后检查一遍召唤阵。” 亚伦点了点头,看了看旁边的特萨,再看了看另一边的新生们,俊朗的脸上除了对着姐姐的时候以外完全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沉默地点了点头,大跨步走了。 爱斯蒂提到了‘日蚀’仪式,旁边的一年级生也立刻抛开学长学姐不能与自己共进晚餐的失落,露出向往的表情,一个戴眼镜的女生立刻问道:“学姐,你们明天想要召唤出什么呢?一定很期待吧?茨威格学姐,听老师们说,你今年很有希望召唤出骨龙!要是召唤出骨龙的话,你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召唤师!这一届的死灵祭酒一定会是学姐你的!” “日蚀”是新生首次召唤仪式的名字,也是他们唯一一次能够在学院中心广场进行的召唤。前后总共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召唤仪式“日亏”,第二部分练习仪式“复圆”会第二天举行,是这些新的召唤师之间让自己的召唤生物相互切磋,点到为止。虽说是点到为止,要是其中一方实在太弱,导致召唤生物消散,也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练习仪式最大的彩头、最终胜者的奖品,是死灵法师学院一年开一朵花的骷髅树的花瓣酿的酒——死灵祭酒,不少家族都希望自己的子弟能够赢得、并为自己的父母或是家族长老献上死灵祭酒,不仅仅是贪图死灵祭酒的功效,更加是一种荣誉的象征。 “日蚀”是召唤系的死灵法师一生唯一一次召唤自己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命运相连的仆从的机会,要是召唤出了一个低等生物,那就很有可能在后面的切磋中消散,失去了命运相连的仆从,这位倒霉的学生召唤师生涯也就到头了。 顺带一提,死灵法师学院非常贴心地为这一类学生准备了快捷转专业手续,一个下午就能办完,只是要从二年级开头开始重新读。 被点名的特萨懒洋洋地向着刚才杰夫召唤出的琼斯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念叨着,一看这群新生对骨龙的崇拜,就知道他们绝对没看过杰夫教授的“骨龙的一百种日常使用方法”。她慢吞吞地开口敷衍了两句:“其实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仆从,到时候直接看运气好了。” 爱斯蒂在亚伦走后已经彻底恢复了贵族的标准化微笑,外带官方发言的腔调:“不是预言系的我们,不应该妄议未来的事情。而结果这种事情本该交给命运。” 这么一番深刻且难懂的废话让新生们彻底听出了一件事——这两位学姐根本不想多谈。他们只好嘻嘻哈哈一阵,也就干脆地走远了。 特萨不甚其烦地嘟囔了一声:“真麻烦,明明都有唐纳的例子在先了,他们居然还是觉得骨龙是最好的召唤生物,这一届的死灵祭酒难道不肯定是唐纳的么?” 爱斯蒂一脸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额角:“唐纳是特例嘛,能捡到一只恶魔当契约仆从这种事情毕竟太罕见了。而且唐纳前天就说了,要是对上骨龙的话,她就让那什弃权。对了,明天‘日亏’仪式唐纳会去么?” “应该会去观看的吧?毕竟虽然她不用参加第一阶段的召唤仪式日亏,后面练习仪式复圆她还是得参加,多看看中没有坏处。”特萨想了想,忍不住用某种幸灾乐祸的口吻说道,“说起来我还真期待到时候抽签,前几轮谁抽到跟唐纳当对手,唐纳家的‘那什’可是出手没轻没重的哈哈哈……” 对特萨恶劣的性格早有准备的爱斯蒂听着抿了抿嘴唇勾起了一点笑容,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个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Chapter 2 虽然最后还是特地来检查了一遍,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特萨的召唤阵当然不可能有问题。她的导师杰夫在这一个月帮她检查了不下一百遍,终于确认她的召唤阵是完美无缺、没有破绽的。倒是爱斯蒂的召唤阵因为前后改了好几次主意,导致一直没来得及彻底完善,事到如今还在不停地出状况。 特萨看着爱斯蒂改来改去,一直到其他来复查召唤阵的同学们都走了还没弄好,表示看得都心累:“天都快亮了要不要干脆去找唐纳过来帮忙?说不定那什知道点什么呢?” 爱斯蒂焦头烂额地继续改,抽空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西沉的月亮:“应该快好了,特萨你先回去吧,路过图书馆的时候帮我跟亚伦说一声,我可能还要耽搁一会儿。” “那我先走啦!”特萨的肚子已经开始叫了,这时候也懒得再客气,脚步轻快地向着教学楼的方向溜达过去。 正如爱斯蒂吩咐的那样,亚伦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召唤系的图书馆里,半倚在天窗下看书。 有时候特萨会不由自主地觉得,无论她看过多少次雅维里姐弟的脸,也无法停止惊叹他们的美貌。那挺拔的身材,线条优美的鼻子和嘴唇的轮廓,剔透的瞳孔,就连即将落下的月亮也不吝啬于给他本就白皙的脸庞再镀上一层冷光。 每一次雅维里姐弟出现在图书馆的时候,都很少有人能继续专注于书本,而不是接机抬头偷偷打量这两人。雅维里家族的美貌,就和他们的天才和子嗣单薄一样著名。当然,要是在更加上层的死灵法师的圈子里,他们会说,雅维里家族的美貌就和他们家族的诅咒一样著名—— 雅维里家族每个人都注定要发疯,每个和雅维里家族扯上关系的人最后都发了疯。 不过今天的图书馆里亚伦倒不是唯一吸引了姑娘们的注意力的,在他旁边不远处,有另一个裹着黑袍、腰间挂着一把没有刀刃还生了锈的破剑的男人,正闭着眼睛在打瞌睡。 那张脸长得异常英俊美丽,然而本该搭配在这张脸上的深沉魅惑的神情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孩童般的天真迷茫,这种奇异的违和感反而让人更加难以移开视线了。 很显而易见的,这不是属于人类的美貌。 跟黑袍的异族男性挤在同一张椅子里头的,是一个大红色卷发的女孩,看起来比特萨还要矮一点,脸上有几颗雀斑。虽然她们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但爱斯蒂看起来就是即将长成的少女,而特萨完全是没张开的少女,面前这一位,看起来就完全是个小屁孩了。 唔,特萨倒是没留恋两位男性的美貌,反而盯着那个女孩儿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捏了捏下巴,默默念叨两句:大概是最近压力太大,导致我都有点眼花了,我应该没有看见一个恶魔和一个女孩窝在同一张图书馆的椅子里面看书。 那个红发的女孩一抬眼看见特萨,伸手交叉食指中指,做了一个“祝你好运”的手势,随即继续低头看书。 看来不是我眼花了,大概是今天月亮是从南方升起的。特萨脸上还是一副要死不死的倦怠表情,然而心里几乎已经开始咆哮了:唐纳跟她家那位“撞坏了脑子的恶魔”居然在图书馆看书?!那个翘课之王的唐纳?!在看书?!! 特萨废了好大的劲才把这种震惊从脑子里面甩出去,压制住咆哮的*,本着不多管闲事的原则,迫使自己转过脑袋,目不斜视地直接走向亚伦:“嗨,亚伦……” 她话没说完,面前顿时就压下来一片阴影。 瞬间就已经冲到特萨面前的亚伦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一片肃杀,浑身的杀气直接压迫了过来,声音冷得掉渣:“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我姐姐呢?!” 对于亚伦一如既往、一提到爱斯蒂就冒出的与他冷漠的气场冰火两重天的过激反应,特萨立刻举双手表示投降:“她的召唤阵还有点小问题,可能还需要一会儿工夫才能结束,爱斯蒂说让你稍微……” 话没说完,亚伦已经带着周身的低气压一起一下子消失在图书馆里面,附赠了一大片惊呼声。特萨嘴角抽了抽,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番旁边一直在偷偷看亚伦的几位姑娘脸上精彩的表情,也决定晃荡晃荡就回家去了。 名为那什的恶魔稍微睁开了单侧金色的眼睛,随即又闭上,细碎的头发遮不住他低声的絮语:“唐纳,这个气味,他身上确实有什么东西,散发着一股比哥布林还让人恶心的腥臭味……” “你这是种族歧视,真的。要是哥布林听到了心里多难受啊。”唐纳一边随口吐了个槽,一边合上手里的手记,这本手记就如同一本普通的书籍,半点魔法气息都没有,可是每个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因为使用了多层黑魔法加以封存,即便如此,时间久了,依然看得出开始老旧。唐纳轻轻地摩挲了书脊上手写的字,那字迹虽然俊秀却尚还稚嫩,看得出作者当时年纪还很小—— 魔法实验笔记。实验人:修拉。 “喂,那什。”唐纳眯了眯眼,“修拉记录这本笔记的时候,真的只是个二年级的魔法学徒么?虽说特萨被称为学院有史以来第二的天才,可是第二和第一之间的差距,可实在是有点可怕啊……” ———— 特萨套好了睡衣,带上了睡帽,缩到被子里的时候,月亮已经落下、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然而没等她睡着,通讯球突然响了起来。 “老师,很晚了。”特萨只开了声音通讯,没开投影,语气很不好地嘟囔了一声。 杰夫的声音传了出来,听起来比特萨本人还紧张:“喂喂,你准备好了么?我刚刚让亚瑟帮我做了一下预言,说是我学生里一定有人能召唤出骨龙。特萨,你要加油啊!” “唔。”特萨不置可否地回答了一声,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尽量吧。对了,我父母的事情有消息么?” 当初为了骗取特萨选择召唤系,杰夫确实用了一点小手段——他承诺,会利用自己认识的一切死灵生物的情报来为她寻找父母亲。 特萨没有父母,从她记事起,她身边唯一的亲人就是她的哥哥,特雷尔。特雷尔不是个好兄长,自从某天丢下一句轻飘飘的“我去找父亲母亲了”,然后只身一人离开孤儿院之后就没再回来过,特萨只好一个人继续呆在孤儿院里讨生活。 她其实也没有很想知道父母是谁,或者那个不负责任的哥哥如今在哪里,只是杰夫当初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她突然非常心动,就同意了。后来有一次跟唐纳聊天的时候提到过这件事,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什突然张开那双金色的、用来看透人心的、只属于十字路口恶魔的双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并没有很在意父母是谁或者兄长在哪里,只是比起这件事,你更加不在乎其他的事情。” 或许那什是对的吧?特萨歪着脑袋想,不过已经到现在这一步了,既然这是卖身召唤系的条件,那她还是赶紧拿到这个报酬好了,免得万一明天出什么岔子,杰夫一气之下爽约了就倒霉了。 杰夫听完这个问句立刻咳嗽了一声,耳根稍微有点发热,他尽力语调平缓自然地、摆出一副很有自信的样子开始瞎扯淡:“事实上,我已经有了一点进展。我找到了一个怀疑是你父亲的对象,各方面都很符合,但是仍然需要一点时间来求证……” “你直接说是谁吧。”特萨对于杰夫每次开口都有一堆废话要说的习惯相当不耐烦,“这些套话我都快会背了。” 杰夫更加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花了二十秒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应该加强尊重老师的教育,接着再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道:“事实上,我怀疑你的亲生父亲是修拉。” “修拉?”特萨总算来了精神,皱着眉重复了一遍,“你是说,那位死灵法师界不朽的传奇人物,*师修拉?” 杰夫大概也觉得这个猜测实在是有点扯淡,立刻加上几个解释,力图让它变得自然可信一点:“其实我觉得这个猜测很有道理啊,否则实在是很难解释你如此出色的天分。毕竟修拉当初也是个天才。”就是脾气古怪了一点,还有点疯……杰夫默默地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在心里补了另外一句话,就积极地跟那个发疯的雅维里家族扯上关系这一点看,你们两个也很像父女。 特萨没在意杰夫在说什么,默默地在大脑里搜索了一下关于修拉的资料。 *师修拉,入学测试历史最高分的得主,据说只花了半年时间就从死灵法师学院毕业了。他为人性情古怪,只有姓氏没有名字,传说在唯一的好友阿贝尔·雅维里病逝之后一年就销声匿迹,隐没入亡者的森林,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曾经因为在魔法阵方面贡献卓越,获得过最高奖赏“免罪杯”,不夸张地说,整个死灵法师学院内部有一半以上的魔法阵都是在他的参与下修建的,甚至其中不少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他拒绝接受任何爵位,一个人缩在亡者森林深处研究死灵法术,与外界失去联系近六十年了。这么想来的话,要是修拉他在二十年前邂逅了一个闯进亡者森林的女子,再诞下两个孩子,因为怕麻烦或者其他什么理由干脆送到了孤儿院,单纯从时间线上来说,也是完全可能的。 要真是这样,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见不见真是没什么所谓啊。特萨挂掉了通讯盯着屋顶想了想,那哥哥真的是去找父母了么?哥哥会在亡者森林吗?哥哥对着这样一对父母,又会是什么情绪呢? 父母的事情也好,特维尔的事情也好,久违的情报让特萨忍不住跳下床走了两圈总算才重新有了睡意,阳光暖洋洋的,跟特维尔离开、决定去寻找父母的那一天一模一样。 以她现在的实力要想闯一闯亡者森林大概难度是有点大,果然还是得明天好好干,先讨好了这个老头子,毕竟杰夫当年也是修拉的导师。要是杰夫肯出面的话,她能见到修拉的几率大概会大大上升吧? Chapter 3 因为昨天晚上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逼得失眠了小半夜,特萨今天精神非常差,所幸她平时也就一脸惺忪的样子,所以倒也不引人注意。 日蚀是召唤系一年一度的盛大仪式,也是整个学院的盛世,半个身体在实验中不小心骷髅化的院长先生拄着拐杖一摇一摆地走上了讲台,开始开场演讲。 特萨迟到了五分钟,只好从后门偷偷摸摸地溜进来,爱斯蒂和亚伦都坐在最前面,特萨抬头看看,最后两排她也就只有万年翘课王的唐纳一头红发和身边的高个子恶魔相当显眼。于是顶着附近学生惊讶的眼神,特萨一个箭步窜到唐纳身边的空座上,压低了声音问:“早上好唐纳,我错了过什么重要的东西么?” 唐纳没回答她,特萨随手把随便塞了午饭饭盒和几本书的书包扔到地面上,地面上储物阵一转,书包就无声无息地沉入了储物阵里面。特萨没等到回答,抬头一样,唐纳今天没有把头发扎起来,而是随便地散着,前面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想要遮住眼睛,以防被人发现自己在打瞌睡一样。 特萨:…… 坐在唐纳另外一边的那什转过头,低声道:“你错过了召唤系的建立历史和最近十年的光辉成绩。” 特萨镇定自若地点点头:“很好,我什么都没错过。” 看得出院长的兴致很高,这场所谓的“即兴”演讲在如此高的兴致下足足持续了三个小时,院长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期间院长那只只剩骨头的左手掉下来了好几次,总算是宣布了日蚀的开始。这过程漫长切无聊得让就连仪态一向完美无缺的爱斯蒂都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期间靠在陪她一起来的弟弟亚伦的肩膀上打了好几次瞌睡,直到退场的时候才清醒过来。 庆祝演讲结束的鼓掌声都没能把唐纳吵醒,那什相当不给院长面子地直接抱起唐纳先走了。特萨无精打采地想着自己为什么不干脆多迟到几个小时,一边抬头冲着随着退场的人群慢慢走到她附近的爱斯蒂问道:“喂,爱斯蒂,你准备好了么?” “恩,差不多了吧。”爱斯蒂揉着惺忪的睡眼回答道。特萨也顺口打了个哈欠,没注意到爱斯蒂说话的时候似乎是迟疑了一下。 她们两个的导师杰夫倒是精神很好,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各种紧张地全程护送特萨和爱斯蒂走进了召唤广场,目送她们俩走进了各自的传送阵,这才捋着一把雪白雪白山羊胡走回了自己的位置,满心欢喜地跟旁边的黑魔法系的主任崔西炫耀:“哈哈,昨天亚瑟帮我预言了一下,说今天会有一条骨龙被召唤出来!” 崔西今年七百二十四岁了,年纪有杰夫的两倍大,不过外表是个保养得相当不错的中年妇女,作为被杰夫用小手段抢走了天才学生的黑魔法系主人,她听完当然心情不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大高兴地哼了一声,直接伸手对着旁边亚瑟的大腿掐了一把。 杰夫提到的那位亚瑟,是预言系的副主任,更重要的一点,他是崔西的丈夫。被妻子掐了一把,亚瑟龇牙咧嘴地忍住了疼,使劲给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老友使眼色,想让他快住口。没等亚瑟使完眼色,杰夫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原本为了维持威严而弄出来的老年人的外表都没顾得上保持,一瞬间就变回了三十来岁的青年模样。 他甚至没顾得上非仪式参与者不可以闯进召唤广场的规定,直接暴力砸破了召唤广场外围的保护罩,“唰——”一下冲到了特萨的召唤阵外面,大吼了起来: “特萨!有人在你的召唤阵里面放了别的东西!快停下来。” 紧跟着杰夫闯到广场中央的,是抱着唐纳的那什。等那什抵达的时候,特萨的召唤阵上方笼罩的黑雾已经开始慢慢地便淡了,与此同时,召唤阵内部还传来两声脆响。 稍微有点召唤系常识的人都知道,那是召唤阵崩溃的前兆。 随即下一刻,崔西没克制住的大笑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当初特萨本来是更加中意黑魔法系的,然而杰夫花言巧语了一番,这才从本来已经崔西手里把特萨拐到了自己学院,也不能怪看到特萨似乎召唤失败之后,崔西满脑子都是: 哈哈哈哈!转了一大圈,特萨最后还是要来我们黑魔法系啦!! 紧接着,透过已经变得相当稀薄得黑色雾气,众人都看到召唤阵中央,特萨的身影猛地晃了两下,似乎是被严重反噬了。崔西的笑声一下子就停了下来,立刻也从观众席一路闯过来,开始跟杰夫联手想要从外面终止力量已经严重不足的召唤阵。 而在召唤阵中央,一道突然出现的鲜红色让所有正在努力想要终止召唤阵的人都愣住了。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著名的特萨·茨威格在中央召唤阵中央喷出的那一口血。 —— “日蚀”不是一个淘汰率很高的过程,虽然每年都有几个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通不过,可是从来没人想过今年出意外的会是特萨,那个去年入学测试获得了历史次高分的特萨,一度引起了死灵法师学院六个系系主任不顾老脸连哄带骗哄抢那个的天才新生。 在开始运行召唤阵之后,特萨立刻觉得糟透了。 她的召唤阵被人小心地掺入了杂质,而且这个掺入方法很小心,一直到仪式开始为止,就连她那个最著名的死灵召唤师的导师杰夫都没能发现异常,当召唤阵已经开始运行的时候,召唤阵中的能量,还有她自身的力量,都突然开始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一样。 最糟糕的是,她找不到确切的原因,因此她现在甚至没法挽救或者强行停止召唤阵的运行。 她当然听见了杰夫在吼什么,然而她还是没忍住冲杰夫翻了个白眼,废话,要是能停下来你以为我不会停么?虽然来不及弄清楚对方做了什么手脚,然而召唤阵正在疯狂地运转,不断地吸收她的魔法力和死亡气息,也不知道是传送到哪里去了。 这明显是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的意思。 再这么下去,这个召唤阵会什么都召唤不出来,要是召唤不出任何东西,她就不可能作为召唤师继续学习。虽然其实她本来就更加喜欢黑魔法或者诅咒,可是都坚持了这么久了,父亲的消息也都还剩一步之遥了,现在转系,真是不甘心啊。 暗黄色的书页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是雅维里家族的秘密藏书,她曾经因为好奇,在爱斯蒂阅读的时候旁边凑过去看过几页,那里面的魔法相当奇特,不过大多都是违反黑魔法议会条例禁术。 禁术就禁术吧,特萨自暴自弃地想着,对有身体伤害,以后多吃两顿补回来,被学校关禁闭,相信那个为老不尊的导师也舍不得真的关她。实在不行呢,她还有爱斯蒂,死亡大公的女儿可以帮她说话呢。 特萨深吸了一口气,拿着沉重的魔法杖在空中划了两个符号,低低隐藏了两句晦涩的咒语,然后举着魔法杖冲着自己的胸口猛地砸了下去。 “噗——”她如愿以偿地在召唤仪式中吐出了一口血。 在众目睽睽之下,整个召唤阵一下子暗了下去,几乎是如同黑夜一样粘稠的雾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召唤阵,空间即将破裂的“吱嘎”声刺耳难听,前所未见的死亡气息几乎是弥漫了整个场地。 然而区区几分钟之后,召唤阵再度明亮了起来。 那些禁术带来的力量,与之前积蓄的力量一样,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就如同是积水一般,不知道从什么裂缝流走了,只留下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黑色雾气还留在特萨身边。 剩下的这些力量,大概连空间裂缝都打不开吧?特萨脸色开始变得苍白,依靠着手里的法杖勉强支撑自己还站着,看上去似乎是不屈不挠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已经绝望了。 就在她以为力量绝对不够打开空间的裂缝的时候,她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片仿佛没有尽头的黑色。 特萨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这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虽然这个裂缝看起来形状并不规整,大小爷并不大,边缘破破烂烂,形状简直像是被从里面撕开的一样破烂。 但是,这确实是一个空间裂缝。 一度绝望的心情突然明亮了起来,特萨几乎是怀着某种隐秘的喜悦,等待着从那个裂缝里会出现什么。 裂缝这么小,大概不会是骨龙了吧?会是死灵独角兽么?还是梦魇?还是…… 她还没来得及想完,就看见了一只白骨手。 是的,是手。 一个属于最低阶死灵生物骷髅才会有的手。 这甚至不是一个金色的黄金骷髅、紫黑色的黑死骷髅,惨绿色的瘟疫骷髅,五颜六色的变形金刚骷髅的手,这是一只惨白惨白的,看起来就像墓地里随便挖一挖就能刨出来的惨白惨白的骷髅手。 特萨简直觉得一盆冰水泼到了……不,是一块巨大的冰砸到了脑袋上。 紧随其后,没有任何一点出乎特萨的意料之外,一只连路都走不稳的、最低级最普通的骷髅从那个空间缝隙里“扑通”摔了出来,直接趴到了特萨面前的地上。 特萨的召唤阵周围一片静默。 要是她没召唤出东西,大家只会想,她被人陷害很可怜。然而她偏偏召唤出了东西,还是一个最低级的骷髅,一具已经大概六十多年没有人召唤出来的普通骷髅。 于是她大概是成为了整个死灵法师学院的笑柄。 特萨的大脑基本已经半瘫痪状态了,然而本能的骄傲还支撑着她把接下来的流程走完,她几乎是有点木然地继续问道:“我以你的召唤者之名,询问你的名字!” 那只尚且还在试图站起来、然而不断失败又摔下去的骷髅听到这一句终于停下了动作,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了好半天,似乎是好不容易弄清了如何控制气流震动来说话:“雷……雷……雷伊。” “哦,雷伊。”特萨眨巴着眼睛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可怜的、连站立都不会的骷髅努力学习站立。哦,其实她大脑里一片空白,所以傻站着不会动了。 “那什。”唐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召唤阵怎么样了?” 特萨这才注意到在骷髅出现之后,自己的召唤阵居然仍旧并没有停止,还在持续透支着她身体里本来就不多的力量,那什盯着看了一会儿,直接伸出手,一下子从召唤阵的一角□□了泥土里面,还搅了搅,结实的泥土在他的手下简直就跟布丁一样柔软易碎。随即,他挑了挑眉毛,抽出了手,丝毫没有沾上泥土的修长指尖夹着一小块红色的六边形木头。 杰夫和崔西联手压制都没能停下来的召唤阵终于停止了运作。 “这是魔法杖的核。”那什盯着看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就是那个有着比哥布林还令人反胃的气味的东西。” “唔,我猜这是某位大魔法师学生时代的魔法杖吧?”唐纳总算无视了对哥布林的种族歧视,歪着脑袋道,“嘿,用修拉发明的魔法阵,还有前人的魔法杖的核,特萨,你今天倒的这个霉,简直可以算一半在修拉和那些前辈们的头上了。” 特萨和她的小骷髅都停止了动作,过了好一会儿,特萨才转向唐纳:“唐纳,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知道什……” 一阵巨大的喧哗声响了起来,打断了特萨的话,她立刻回头去看,只看见一只体型简直大到夸张的骨龙穿过了时空的裂缝,带着无与伦比的威慑力降临到了这个世间。 那白骨的胸腔里燃烧的碧绿色的死灵之火,比特萨见过的任何一只骨龙都要旺盛,这不是一只普通的骨龙,这大概是一只神圣巨龙的亡灵。 而它出现的那个位置,是爱斯蒂的召唤阵。 特萨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容,刚想先去祝贺爱斯蒂,就听见唐纳在她身后不冷不热地说:“怎么样?看到用自己被偷走的力量召唤出来的生物,是不是觉得很震撼啊?” Chapter 4 观众席上的语言系副主任亚瑟在杰夫抽空瞪过来的愤怒眼神、和自家夫人偶尔送来的欣喜的眼神中默默地擦了把汗。 预言这种东西嘛,贵在含糊其辞,最后以诡异的方式应验。他的预言只显示了杰夫的学生有人能召唤出骨龙,可没说是特萨还是爱斯蒂啊。 亚瑟揉了揉额头,想起来早上自家上司,今天没空到场的预言系主任卢卡斯咬牙切齿地说过的“要不是这样太卑鄙了,我真想偷偷毁了特萨的召唤阵,把特萨抢过来”的话,花零点一秒考虑了一下要不要为自己的系争取一下特萨,随即在自家夫人确信特萨没受重伤之后露出的一脸幸福中把这个念头远远地丢出去了。 嘛,上司什么的,随他去吧,夫人开心最重要了~~!! 深度妻管严患者亚瑟果断地抛弃了集体荣誉感和节操这两样东西。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特萨用了禁术召唤出了一只骷髅,而爱斯蒂借用特萨的力量召唤出了骨龙。 最先完成召唤的这两个人都是体力透支的样子,虽然绝大多数观众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然而就近的几位系主任怎么可能不了解这几个学生的根底,这一会儿的功夫,大家就已经对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大多都心知肚明了。 杰夫被爱斯蒂的卑鄙行为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想扶住摇摇欲坠的特萨,却被旁边的崔西一巴掌扇开了:“让开,去好好管管你的学生去,别对我的学生多操心。” 特萨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崔西瞬间从满脸的暴躁切换成慈爱,极其慈祥地扶住自己:“噢,我亲爱的小特萨,来,我昨天就已经把转系申请表签完字了,一直预备着万一你失败了一定让你以最快速度转系!你只需要填一下个人信息就好,我保证,半个小时就能办完手续。别担心,你不用重读二年级,我暑假直接给你补课,一定让你跟上进度!” 特萨=_=:“……谢谢老师。”您别这样,万一我觉得我召唤失败一定是你诅咒的怎么办? 崔西立刻动手下了七八个瞬发型治疗术,再炫技一样带了一个移动术,直接抓着特萨回到了观看台上,亚瑟立刻殷勤地凑过来,从兜儿里抱出一大堆瓶瓶罐罐的药。每天背着一大堆药大概是一向身体脆弱的预言系师生的爱好,偶尔也算是帮上了忙。 杰夫狠狠地瞪了远处还没走出召唤阵的爱斯蒂一眼,也飞快地冲着观众席冲了过去,旁边的唐纳看特萨最后没做完的手势,似乎是想抓住自己召唤出来的这个、好不容易歪歪扭扭站起来的骷髅,忍不住扶了扶额头:“那什,帮忙把这个骷髅也带过去吧。刚才特萨似乎是还想要的样子,何况接下来的复圆仪式,除非召唤物死了否则不能不去……” 那什无比嫌弃地看了那只骷髅一眼:“但是这只骷髅有一股令人不愉快的臭味……” 唐纳皱了皱眉:“臭味?没闻到啊?那什,你在说什么?” 那什没继续坚持,默默从兜儿里掏出一双手套仔细带好,隔着手套抓住那只骷髅的颈椎骨试图把它拎起来。结果这一拎才发现这只骷髅站直了居然比那什还稍微高一点,肩膀也不算窄,想必生前也应该是身材高挑匀称,所以拎脖子有点费劲。 那什觉得这个姿势大概是很难拎起来了,于是毫不犹豫地直接松了手。 对站立这个行为还不熟练的雷伊直接摔成了一滩乱骨头。 “怎么了?”听到响声的唐纳诧异地转头。 那什当然不打算承认是骷髅比自己高导致他心里有那么一丢丢不高兴,立刻找了一个理由:“唐纳,我刚刚发现他胸口没有死灵之火。” 唐纳扶额:“那什,我觉得未必是没有,骷髅的死灵之火都比较……呃,微弱,很有可能是太小了我们看不见……所以,你下手轻一点,别还没到复圆仪式就现在就弄熄了。” 那什立刻答应了一声,低头把崩到旁边去的两块肋骨粗暴地装回原来的位置,这一回选择了拎住腰部的脊椎骨,粗暴地把雷伊拎了起来,另一只手则动作轻柔地抱起唐纳,背后张开长长的恶魔之翼,瞬间飞掠到了休息台上的特萨身边。 被那什严重差别对待的雷伊再度在特萨面前被摔成了一滩白骨。 正在试图从崔西的过度热情中脱身、去把自家召唤骷髅拎回来的特萨松了口气,低头把雷伊的骨头拼好,旁边崔西眼睁睁地看着特萨插错了好几根骨头,最后拼出一个不成人形的东西,忍不住抬起手里的魔法杖,叹了口气:“特萨,你清楚吧?复圆仪式不能认输,必须持续战斗到规定的时间为止。一个普通骷髅是绝对活不过第一轮的,忠仆死亡带来的反噬多严重你不是不清楚吧?你这是何苦呢?不如现在就让我彻底打散了死灵之火,杰夫和我还可以帮你压制一下反噬,何苦去受那个罪?” 特萨手里拼骨头的动作顿了顿,使劲摇了摇头:“我不想试都没试就放弃。爱斯蒂给我设下的陷阱,明显是不可能让我召唤出任何东西的,既然能够召唤出来,大概就是命运了吧?说不定能够正好能抽到一个更弱的呢?说不定能侥幸活下来呢?就算因为忠仆太弱不能留在召唤系,好歹有个同伴也好,既然命运把它带了过来,我不打算这么轻易放弃。” 杰夫实在是看不下去连站立都困难的雷伊,顺手挥了一下魔法杖,让它自己完整地重组起来,再给了它几个加持平衡感的咒语,原本还在挣扎着向上爬的雷伊顿时轻松了许多,总算是顺利地站直了。杰夫黑着脸打量着雷伊:“这副骨架看起来还很新鲜的样子,大概是没死几天,根本就称不上是死亡生物,要指望他能打赢……” 旁边的唐纳也点了点头:“特萨,我也觉得估计希望不大,除非你抽到的对手是我,我可以让那什手下留情……” 那什立刻插嘴:“不行,他身上的气味太令人作呕了,要是打起来我肯定忍不住,估计做不到手下留情。” 唐纳:“……算了,反正照理来说那什迟早会跟那只骨龙对上,那什一定会把那只白痴龙打得连灵魂碎屑都不剩下。” 那什:“可是骨龙的灵魂之火一点都不好吃……” 特萨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她看了看身边这群人不是不感动的。即便是她失败了,失败得如此引人发笑,如此落人笑柄,他们依然在这里,真心诚意地安慰她、为她着想。她没忍住抬了抬头,看向另一边,爱斯蒂身边空荡荡的,只有那只骨龙昂着头,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一步一步向外走。 亚伦没有进入广场的权限,也不像唐纳或者杰夫那样可以凭着那什的能力闯进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脱力地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一直走到广场边上,他才赶紧上去抱住差点支撑不住、直接摔下去的爱斯蒂。 双子姐弟在远处学生们崇拜的模样、近处教授老师们愤怒的目光中努力地挺直了腰板,彼此支撑着、无比孤独地带着那只用卑鄙手段得来的骨龙走到了自己的休息区。 特萨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可是爱斯蒂一次都没有回头来看她。 愤怒吗?大概有一点吧。恨吗?谈不上。倒不是多么宽容大度,而是特萨心里相当清楚,爱斯蒂在这件事情当中能够得到的好处绝对不如她会因此失去的多,因此没什么好愤怒的。 特萨仍旧想不明白为什么。以爱斯蒂的能力,就算不用这种手段,召唤一只死灵独角兽什么的问题也不大,为什么要执着于骨龙呢?为了一点的力量上的差别,被杰夫嫌弃、导致失去了导师真心的指导真的划算么?不只杰夫,在场绝大多数老师、还有不少聪明的学生肯定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就如同此刻的孤独,她以后的人生,也真的会是几乎一无所有,可能再也不会有一位老师会倾尽全力地教授她任何东西,不会有一个朋友走在她身边。 爱斯蒂,你不惜抛弃一切,可是这个结果,根本就不划算不值得啊? “姐姐。”亚伦脱下自己的外袍,慢慢地给爱斯蒂裹上,力量的透支导致爱斯蒂觉得很冷,即使是裹上了带着亚伦体温的外袍,她依旧忍不住瑟瑟发抖。 她召唤出的骨龙里克似乎是并不太满意自己的主人,在打量了爱斯蒂好一会儿之后,它俯下身低低地咆哮了一声,从鼻孔里喷出几丝漆黑的火焰,无可奈何地在地上挠了挠,扬起一片尘土。 “姐姐。”亚伦偏过头想躲开这一大片扬尘,结果正好与看着爱斯蒂的特萨四目相对,倒是特萨愣了愣,先偏开了头,亚伦迟疑了一会儿,脸上依然是冷静到近乎冷峻的表情,声音却有点波澜,“姐姐,特萨她在……” “亚伦。”爱斯蒂握着亚伦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胸口,精神不济地闭上眼睛,“亚伦,别胡思乱想,没事的,我成功了,里克生前是神圣巨龙。这样我们的愿望距离实现就只有一步之遥了,只要复圆仪式开始……只要他到场……我们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这是艾萨德哥哥用性命留给我们的唯一一次机会,我们已经等了太多年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只要这样就好了,亚伦,只要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亚伦反握住爱斯蒂的手,刚才一瞬间的动摇已经无影无踪:“姐姐,我知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会一起活下去……姐姐!” 亚伦的话没说话就停住了,他震惊地抬着头,看着广场上方突然炸开的那一片流光溢彩的文字。 这是广场的魔法阵自动生成抽签结果的方式,通常会自动判断被召唤出来的召唤物的能力,然后按照某种并未公开的规则给学生配对,决定复圆仪式的战斗顺序。通常而言,这个环节应该在大约30%左右的人完成召唤之后开始。 然而这一组却开始得特别早,而且刚一出现,几乎所有人瞬间都下意识地觉得系统是不是出错了: 抽签结果:第一组: 爱斯蒂·雅维里,特萨·茨威格。 Chapter 5 虽然特萨用了禁术,算是相当严重的违规,不过纪律委员会在杰夫和崔西的联合轰炸下举手投降,同意把处罚延后到复圆仪式之后再执行。于是特萨这一晚也就和其他学生一样正常地住进了预备宿舍。 预备宿舍是两人一间,要是按照以往的惯例,肯定是爱斯蒂和特萨一间,不过现在这种情况的话自然是不可能了,跟特萨一间的就变成了唐纳。 唐纳抽中的对手中规中矩,他召唤出来的忠仆是个盗尸鬼,一种喜好杀人藏尸、然后实用腐尸的凶残死灵生物,在忠仆里面算得上很不错的种类了。那个学生本人对此也很激动,毕竟召唤出一只盗尸鬼意味着接下来的复圆仪式十之七八是能赢个两三场了,然而激动到一半,天空中炸出一蓬名单,告诉他他的对手是唐纳家的那只撞坏了脑子的恶魔那什。 这位倒霉学生深深地体验到了什么叫乐极生悲。 撞坏了脑子的恶魔也是恶魔,按照正常估计,就算是全盛的骨龙也不可能打得过一只重伤的恶魔。 那什这会儿被唐纳赶过去给雷伊做点特训什么的,看能不能给雷伊在明天的比赛中争取到万分之一的存活的希望。唐纳撑着头看着天空中的太阳:“天亮了好一会儿了,你不去睡一觉么?等月亮一出来,复圆仪式就要开始了哦。” 特萨也撑着头站在窗口:“又不是我上场打,我睡不睡没什么关系啊。” 唐纳歪着脑袋安静了一会儿,开始没话找话:“刚刚在食堂听见他们说的了么?死亡大公听说自己女儿召唤出了骨龙,非常高兴,明天要亲自到场观看练习战。” “唔。”特萨向着那什拎着雷伊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恐怕要令他失望了,我担心不会是异常精彩的战斗啊……” “说真的,别抱太大希望,特萨。”唐纳揉了揉一头乱糟糟的红发,笨拙地安慰特萨,“虽然那什可以给他加持点咒语什么的,可是雷伊能活过这一场的可能性……” 她没继续说下去,但是特萨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我清楚。” 唐纳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特萨突然问了一句:“唐纳,为什么要这么特地帮我?我之前对你也并没有特别好,我恐怕没法问心无愧地说你是我最放在心上的朋友……” “你最上心的朋友一直是爱斯蒂嘛,我知道。”唐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谁说友情这种东西是等价的了,你把爱斯蒂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爱斯蒂心里在乎的只有她弟弟,而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这都有什么奇怪的。我的亲人都不在这个世界,而且我的课也不用上,反正那什会教我。我的空闲时间多的是,花点时间帮帮我唯一的朋友怎么啦。” 唐纳其实没隐瞒过自己来自其他世界,不过详情倒是从没听她说起过,特萨听完“啊”了一声,表示惊讶:“你是单独一个人到这个世界来的?” 唐纳摊了摊手:“嘛,我当时不是年幼无知么,那什不是撞坏了脑子么,我们两个就莫名其妙签订契约,我就被那什拐到这边来了说帮他回家什么的。说起来一直很好奇,我从小就不在父母身边,所以不记得自己的姓氏了,可是听说你根本没有父母,为什么你倒是有姓氏啊?” 这个问题真是一点都没有正常人提到对方悲惨身世时候会加上的委婉。特萨又“啊”了一声,也相当地镇定:“其实我有个哥哥,他记得姓氏。不过他失踪有一阵了。” “唔。”唐纳皱了皱眉,对这个说法深表怀疑,“真的不是你哥哥羡慕人家都有姓氏,所以就自己随便编了一个姓氏?” 特萨=_=:……说起来好有可能。 “啊,阳光好强烈,困死了,我去睡一会。”唐纳打着呵欠爬到了床上,“那什回来了让他叫我一声。” “嗯。”特萨应了一声,继续托着腮帮子看着外面发呆,即便是对唐纳说的话颇为感动,她还是没法立刻通过理智改写感情的那一部分,甚至是被背叛的愤怒,其实对特萨而言都并不算太强烈。 时至今日,特萨试图回想第一次见到爱斯蒂的时候,首先想起来的,依然是那场午后阳光下的慢华尔兹。 她不喜欢孤儿院,所以经常在学院里找棵树睡一个白天。那天午后,她在舒缓的音乐中醒来,睁开眼,几乎以为自己仍旧没有醒来。 虽然她出生孤儿院,但也不是没见过别人跳舞,可是她从未见过有一对舞者可以连呼吸都一模一样,在暖色的日光之下,在轻柔的音乐声中,那对姐弟专注而肆意地缓缓起舞。每一个缓慢而华丽的动作,每一次目光的对视,都协调得无可挑剔。 那是一个旁人绝对无法闯进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只有爱斯蒂和亚伦两个人的存在。 那是特萨唯一一次看见爱斯蒂跳舞,那时候她还不认识爱斯蒂。后来熟识了,爱斯蒂也没有提到过自己会跳舞,没有提到过自己平时会做什么。 特萨把手背搁到额头上,为什么没有察觉呢,在那个世界里,只有爱斯蒂和亚伦两个人。明明是朋友,爱斯蒂却几乎没有提到过自己家里的事情。因为那是只属于她和亚伦两个人的记忆,而她自始至终不过是个外人。 现在想起来,从一开始,爱斯蒂就已经布好了所有的局,等着她上钩,而她也就毫不怀疑地跳进去了。 那个禁术的细节,是爱斯蒂给她看的,她的召唤阵爱斯蒂全程都参与了布置,给杰夫出主意把她拐到召唤系的是爱斯蒂,甚至是她对于留在召唤系的执念,或许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爱斯蒂的友谊。 一切的一切如同一张网,从一开始就已经被设置好了,一直都是在等待着今天的结束。不是没有疑点,只是她不肯怀疑。 特萨自顾自地笑了笑,奇怪的是,直到这一刻,我依然觉得,只要她向我道歉,我立即就会原谅她,拥抱她,然后轻吻她的脸颊。 她拿出通讯球,心平气和地给爱斯蒂传过去一条留言: “爱斯蒂,算我求你,明天留我的骷髅一条命。” “对不起,您请求通讯的对象已设置拒绝您的通讯请求。” ———— 那什并不像唐纳所想象的那样在好好训练雷伊。 他紧紧地皱着眉毛,一张本来长得极具魅惑感的恶魔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天真直率的困惑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雷伊在他面前跳、跑、摔跟头、爬起来,一系列动作,努力让自己能够自如地行动。 ——虽然对其他死灵生物而言,这个阶段应该本能就会。 “你的气味真是令人不愉悦。”那什再度重复了一次他说了无数遍的话。 雷伊停下了动作,努力控制气流缓慢地通过自己的喉咙,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唔吱叨。” “你说什么?” 雷伊停下来缓了缓:“喔……知道。” “你知道?”那什好不容易弄懂了雷伊含糊不清地发言,继续皱眉,“为什么会知道?” 雷伊总算渐渐地掌握了发声技巧,然后答非所问地评论了一句:“你……果然……撞坏了脑子。” 那什若有所思地盯着雷伊看了一阵:“恩?难道我撞坏了脑子是你生前干的?” 虽然不知道撞坏了脑子的恶魔先生为什么在这个方面如此敏锐加睿智,迅速地推断出了雷伊的话中话,不过欺负别人脑子坏了就抵赖不是个好习惯,雷伊沉默了一阵,实话实说了:“算是吧。” 那什捏了捏下巴,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个气味如此令人不快。” 雷伊:……咦?愤怒呢?报复呢? 夜色降临得很快,特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趴在窗口睡着的,醒来的时候惊喜地发现自家小骷髅已经能够晃晃荡荡慢慢吞吞地跑一段不摔跟头了。 那什认真严肃地提出了他认为雷伊唯一可能幸存的方案:“雷伊比起其他死灵生物有一个很大的优点。” 特萨立刻来了精神,表示洗耳恭听。 那什随手从雷伊胸口拔了一根肋骨:“他的关节特别松,很容易掉。” 特萨:……这个不算优点吧? 那什暴力地把那根肋骨插了回去,差点没直接把那一节脊椎骨撞飞:“虽然他的死灵之火太纤细了,不过这样反而好,骨龙最大的武器是吹息和黑炎,我觉得它们肯定会先发动吹息。因为那群混蛋骨子里都看不起人,所以指望用吹息把对手吹飞出去,撞成碎片。而雷伊正好不怕这个,因为他特别容易散架,所以不会被整个吹飞然后撞碎,而是应该会散了一地。只要死灵之火不直接熄灭,就还有生机。 而我说的雷伊最大的活命的机会,就是在对方放出吹息之后立刻散架,把死灵之火藏到颅骨里面,偷偷滚回特萨的操作室,然后一直拖到时间结束,特萨再偷偷地把它丢出来。虽然以后可能只剩个脑袋,不过特萨你有空去找挖个坟墓,找点骨头给他重新搭一个身体就好了。” 复圆仪式练习战的场地很大,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学生不被战斗波及,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他们心无旁骛地练习操纵,两边的参赛者会有专门的小房间,位于场地两端。说是房间,其实就是两个黑色的球体,浮在空中。理论上来说这两个球体非常坚硬,几乎是绝对安全的,除了这一轮能进入的学生本人之外应该没有人能进入。不过要是特萨主动开一个小口子让雷伊的脑袋滚进来,应该也不是不可行。 雷伊看起来有点呆地听特萨解释完之后,特萨隐约觉得有点紧张,问了一句:“你觉得有什么疑问么?或者想要什么帮助么?” 雷伊转动头骨,发出一连串噪音,歪了歪颈椎骨,脑袋低了低,脸上两个眼窝正盯着那什的腰际:“战斗……要武器。” 唐纳一拍脑袋:“对哦!我们居然没有准备武器!那什,你快去找杰夫老师借一个……” “我……要那个……”雷伊完全没管唐纳说什么,慢慢吞吞地举起胳膊,指着那什腰间那把锈了的没有刀刃的剑。 唐纳看了一眼,惊讶地道:“你要那把破剑?为什么?” 雷伊似乎被梗了一下,然而回过神来执着地重复:“我……要……” 唐纳仔细看了一眼那柄生了锈的剑,依然没能看出什么有点:“我觉得我们可以去找一把更好的,既然是人形的骷髅,武器肯定是允许携带……” “我要……那个……” 沟通不能。唐纳表示对骷髅的执着认输:“算了。那什,这把剑重要么?” 那什随手解了下来:“好像没什么重要的。从来没用过,只是觉得好看就一直带着,你要的话就送给你了。” 雷伊:“唔……” Chapter 6 死亡大公安德鲁·雅维里果然带着第五任妻子伊丹·希尔·雅维里一起,来到了复圆仪式的现场。 安德鲁的外表仍旧是个保养得极好的青年人,除了那头已经完全变白的长发,完全看不出已经五百多岁了。毋庸置疑的死亡气息在他身边弥漫着,彰显着无与伦比的磅礴实力。他的外表和爱斯蒂很肖似,异常美丽且略微偏向阴柔。即便是坐在最高的的观众台上,身边一个仆从都没有带,手里字端着一杯暗红色的红酒,嘴角挂着程式化僵硬的笑容,挽着美丽的新婚妻子,这磅礴的气势也实在是令人移不开眼。 爱斯蒂姐弟坐在他旁边不远处,而那只巨大的骨龙就盘桓在爱斯蒂后方,占据了一大片场地。在安德鲁庞大的压力之下,骨龙里克总算是安静地趴好了,不再继续烦躁地乱晃爪子。 安德鲁微笑着转头向着自己的女儿:“爱斯蒂,日亏仪式你表现得很好,接下来的复圆仪式也不要辱没我雅维里家族的名誉。” 爱斯蒂整个身体都绷得很直,看得出非常紧张,僵硬地点了点头。亚伦坐在她身边,垂在下方的左手与爱斯蒂的右手交握着,似乎这样能够稍微多一点勇气。 安德鲁慢慢地抿了一口红酒,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奖励台上那一瓶浅绿色晶莹剔透的液体,带着某种不加掩饰的占有欲:“从阿贝尔赢得所有的练习战、用骨龙的牙做的酒杯给我献上死灵祭酒算起,我已经快六十年没喝到死灵祭酒了,艾萨德让我失望了,爱斯蒂,你不要让我失望。” 爱斯蒂立刻低下头,与亚伦交握的手因为紧张而更加用力,指节泛白:“我必将倾尽全力,一切如父亲所愿。” 特萨没有贵族的特殊礼遇,所以跟大多数学生一样坐在等待席上,因为旁边学生包含同情的指指点点实在是招人烦,于是她在坐了五分钟之后,默默地带着自家小骷髅,移动到等待席最后方,刚一坐下来,就正听到身后观众席上几个大概是学生家长的中年人在聊八卦。 “嘿,真的是死亡大公,我当年上学的时候就见过一次,他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五百年还像二十出头的样子,这法力也真是夸张。”说这话的是个矮个子雀斑女人,声音很粗粝,“难怪女儿也这么出息,直接召唤出了骨龙。” “嘿,我家那个混小子尤利这次可争气了!也召唤出了死灵箭毒蛙呢。”这是一位自豪的父亲,丝毫不看气氛地夸奖自家儿子,“要是他能打过三轮,我就打算带他去黑暗山脉玩两天。” “死灵箭毒蛙?”这一回是个更加不会看气氛的,直接泼了他冷水,“也就运气好,没抽中骨龙,不然一会儿工夫就碾碎了。” “箭毒蛙,我呸,你瞪大眼睛看看这一届的忠仆,箭毒蛙算个屁,不说冠军了,能不能过三轮都悬!”这一位不只是泼冷水了,简直倒干冰。 那位父亲先还是涨红了脸,听到这里简直恼羞成怒:“哼,雅维里家的人出色有屁用,当初的艾萨德,阿贝尔,不都是什么狗屁天才,反正都活不过二十岁。我记得艾萨德不也是召唤出了骨龙?结果不还是在复圆仪式一开始就发疯砍死了自己的骨龙弃权了?听说之后没多久就自杀了?哼,谁能保证爱斯蒂能打到最后啊!” 这位父亲气急败坏之下说话实在是不中听了一点,然而这并不妨碍他说的都是事实。 整个观众席静默了,过了好一阵才有人神神秘秘地接话:“听说这是雅维里家族的诅咒。” “对啊,我也听说了。”另一个人同样压低了声音接话,“雅维里的血脉一直薄弱得很,每一代也就只能活一两个。” “我听说是因为他家里出的那几个天才的法力太有侵略性了。”有人虽然压了声音,却依然带着某种隐秘的、共享八卦的兴奋的声音,“雅维里家族都是不详的法力,彼此互相侵蚀,所以要是不够强大的话很快就会死。连那个天才阿贝尔都是被死亡大公给侵蚀了。” 那位父亲余怒未消,又上来呛声:“阿贝尔算什么天才,跟他一届的*师修拉才称得上天才吧?” “哎呀,不要提修拉了。”大多数人都对此表示了废话,“这些人哪里能和*师修拉相提并论啊,我们没在讨论那个层次的天才。” …… 唐纳看着特萨一言不发走到后排来,以为她是紧张,立刻跟过来安慰道:“别担心,那什想出来的方法一般都是可行的!虽然他摔坏了脑子,不过出错的几率很低啦!” 特萨嘴角抽了抽:“谢谢,我没事的。”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个安慰听起来似乎没有说服力啊? 唐纳似乎是觉得还不够,转过头拉了那什一起:“特萨,既然那是一只骨龙,估计肯定不会输给其他人,绝对最后会和那什对上,那什,注意看着这一场,那只混蛋骨龙把雷伊打成什么样子,你比照着这个程度揍它!” 感谢唐纳元气十足、外带自信满满的打岔,成功把背后那些家长们的注意力引到了这个、自称能够轻松揍骨龙的姑娘身上,刚才无稽之谈终于安静了一点,特萨听着一下子笑了出来:“喂,唐纳,我好像记得你仪式之前在全院面前开过口,说那什作为一个恶魔参赛本来就不公平,要是遇上骨龙就直接弃权。” 唐纳吐了吐舌头:“那是因为我觉得召唤出骨龙的肯定是你,而且嘛,承诺这种玩意儿,不就是用来违背的呀~(≧▽≦)/~!” “天哪!那是一只恶魔!” 背后的喧哗声再有人认出那什之后顿时疯长到了之前的数十倍大,彻底盖过了特萨和唐纳的声音,特萨忍不住回头的时候,还看到有人抽空推了那个骄傲的父亲一把,揶揄这位已经目瞪口呆的父亲:“有骨龙,还有恶魔,你家儿子的死灵箭毒蛙能撑几个回合啊?” “第一场,东侧场地,爱斯蒂·雅维里,特萨·茨威格,请各自进入练习室。” 特萨深吸一口气,从喧哗声中站起身,下意识地向着爱斯蒂的位置看了一眼,那里已经空了,想必是爱斯蒂已经进了练习室。练习室内外无法听见声音,看来爱斯蒂是不打算跟她说什么了。 意料之中。特萨把浅灰色的头发扎高了一点,大跨步走近了自己的位置。 她不是没有听见,身后的观众席上突然响起的一片嬉笑声。 以一个最低级的白骷髅去对战骨龙,这是什么样的滑稽的戏码。 走近练习室,黑暗兜头罩下,把所有的哄笑声隔绝在外,特萨定了定神,伸手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号,四周逐渐有了月光,开始变得可见,不过特萨知道,这是单向的,外面依然无法看见她在做什么,就如同她依然看不到巨大的场地另一端黑色的球体内部的爱斯蒂。 场景迅速地被魔法阵生成,这一轮抽到的场地是草原,非常平坦,同样意味着雷伊连躲起来拖时间的功夫都没有。 复圆仪式的战斗其实积分制的,按照双方相互攻击造成的伤害的程度给与不同的评分,在一个小时结束之后,得分高的一方获胜。不过要是其中一方的忠仆在战斗中死亡,积分会被清零,不过比赛结束后重伤不治什么的不影响比赛结果。 不过积分制度对于现在这种双方实力过于悬殊的队伍没有实际意义,因为谁都知道,要对付一只小骷髅,比起杀死它,控制力道确保它不死比较困难。 开始的哨声尖锐而响亮。 龙族和人族的死灵生物都有一个优势,他们的自我意识很强,智商很高,相对的服从性就低很多,不需要死灵法师进行细微的操控。所以这一场所谓的练习战,其实跟两位死灵法师学徒本身的关系都不大,纯粹是两个死灵生物对战,他们两个能做的,最多也就通过忠仆契约下达一些未必会被执行的指令。 不出那什的预料,骨龙里克在看到相对于自己太过于渺小的雷伊的瞬间,几乎是毫不掩饰地露出傲慢的姿态,从本来应该是鼻子的孔洞里喷出两口气,似乎是轻蔑地笑,随即猛地俯下身,极其不屑地用力吹了口气。 特萨猛地绷紧了全身,拼命祈祷雷伊那脆弱的死灵之火不要在这一击之中就熄灭。 运气很好,就像那什所期盼的,雷伊只是被吹散了架,变成了一地碎骨头。 特萨面前浮着的数字刷一下激烈地跳动起来,代表骨龙那一方的数字闪电般跳动到了3720。 虽然听不到,不过不用听也清楚,观众席上想必是一阵嗤笑。特萨倒是没心思去管那些,只紧紧地盯着雷伊的脑袋,盯着那个骷髅慢慢地开始滚动…… 等等!特萨的心脏一下子收紧了,没忍住直接吼出了声:“雷伊!方向错了!不是那边!!过来!!” 虽然她的声音传不出这个黑色的练习室,但是她的契约忠仆雷伊可以通过灵魂契约应该能够接受到她的意志才对。 可是白色的骷髅无视了她的话,仍然慢慢吞吞地滚啊滚啊,向着越来越远的方向滚了过去。或许,只剩下一个头的雷伊根本没法改变方向? 很显然,里克对于自己吹息的作用居然没能把对手吹飞出去摔成碎片非常不满意,甚至是恼羞成怒,它猛地扑腾巨大的白骨翅膀,几乎把整个场地上的扬尘、连带着不少草和石子都激了起来,向着空中飞起来,随即仰起头,开始聚集黑炎。 特萨只觉得自己四肢的温度瞬间消失,几乎是冰冷地想要发抖,雷伊的头还在场地上,没有来得及跑出来,是被黑炎击中,肯定是没有生机了。 深深的绝望让特萨一下子缩在椅子里,双手抱住了头。 她没有抱着胜利的打算。在特萨不算坎坷也绝对称不上平顺的人生中,能让她觉得在乎的事情绝对不算多,起码输赢绝对不是其中一项。可是她不能让雷伊因为她而死,因为她的愚蠢无能被人陷害,雷伊才会被召唤了过来,才会陷入这种悲惨的境地境地。 黑炎一下子铺天盖地地笼罩在场内的地面上肆虐了一阵。特萨神经质一样一下子站了起来,盯着地面上,绝望地向死神赫尔祈祷着在黑炎散去之后还能看到她的小骷髅。 黑炎散去的速度远远没有它聚拢的速度来得快,她一寸一寸地看过去,如同书本上说过的,骨龙黑炎肆虐过的地方空空荡荡的,青草、灌木,统统焚烧殆尽,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脱力地坐回了椅子上,觉得浑身没有力气,慢慢地等待着因为雷伊的死亡而带来的契约反噬的剧痛,等待持续得太久,预期中的剧痛依然没有到达,以至于特萨回过了神,总算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面前浮着的的数字在黑炎肆虐的过程中丝毫没有改变。 空中的骨龙突然抽搐了一下,一根肋骨从空中砸到了地上。 然后特萨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3720:0突然跳动了一下,变成了3720:160。 Chapter 7 等待区的唐纳一下子站了起来:“喂喂?!怎么回事?!” 她身边的那什困扰地托着脑袋:“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场景有一种熟悉且微妙的厌恶感,而且不是冲着那只混蛋骨龙的……” “那什!”唐纳还处于激动中,一只手使劲摇了摇那什的肩膀,另一只手指着正在骨龙胸口非常忙碌地拆肋骨的那个白色骷髅,“发什么什么了?!他为什么没被黑炎烧死?!” “唔,”那什从发呆回过神,莫名其妙地看着唐纳,“啊?为什么会被烧死?他不是根本没被烧到吗?我记得在里克振翅膀扫起一大堆灰尘的时候,他就混在灰尘里赶紧重新搭好了身体,然后跳到里克尾巴尖儿上,跟着里克一起飞到空中去了,怎么会被烧死?” 唐纳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相比于骨龙而言太过于渺小的骷髅靠着两条大腿骨倒吊在里克身上,再努力拆掉里克一根肋骨,总算弄出了一个能让他从从容容进出的洞,随即一晃身体,从那个洞口爬进了里克的胸口,向着那团巨大的死灵之火开始前进。 特萨余光捕捉到那个光景的时候,收到的神经冲击比刚才以为雷伊死了还要大。 她花了二十秒消化自己的小骷髅似乎在体术方面相当强大,再花了二十秒领悟到对方想做什么,然后花了两秒跳起来咆哮:“白痴!快下来!你一个低阶死灵生物承受不住骨龙死灵之火的灼烧!” 特萨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事实上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是一阵哀悼: 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骷髅又要自己葬送掉了。 阴冷的死灵之火带来的巨大的痛苦感迫使雷伊停下了动作,果然没这么容易接近么?灵魂契约传来的那个小丫头的愤怒和担忧让他忍不住想挑一挑嘴唇、露出一个笑容来,然而他很快发现,要用一副白骨做出“笑”这个表情的难度,不亚于直接拿刀平砍、砍死面前的骨龙。 特萨·茨威格,他默念了一声自己主人的名字,然后生疏地通过灵魂契约返回去让她放心的回馈。他实在是很想笑,到底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丫头,明明已经签完了转系手续,居然还会在意一个没什么用的忠仆的死活,真是天真得有点可爱。 因为分神,他稍微耽搁了一会儿,再稍微顿了一顿,这才在不断挣扎颠簸的骨龙身体里勉强站稳了,慢慢举起那把一直插在盆骨缝隙里头的剑。 “哈,一只骨龙,一直神圣巨龙的亡灵骨龙。”雷伊低声念叨了一句,随即猛地把那把破剑刺向了那团死灵之火。 隔着里克层层叠叠的肋骨,再加上里克不断挣扎、上下飞速翻腾的巨大动作,没人看清了雷伊做了什么。 然而大家唯一看清的一件事就是,在雷伊深入到死灵之火附近之后,里克的挣扎就变得狂暴起来,那巨大的身形拼命地挣扎的时候,扫得整个场地内只能看见弥漫的尘土,很快,一切都被笼罩在尘土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了。 没过一会儿,这种挣扎就停止了。 那什捏了捏下巴:“啊,我好像又被他坑了——嗯?为什么是‘又’了?” 唐纳正在焦虑中,没听清那什话,转过头来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那什略微有点不甘心得咬了咬恶魔那长长的爪子,向着唐纳满是委屈地嘟囔:“那把剑好像不是把破剑,是我的恶魔之刃,任何与死灵相关的法力都能直接吸收的。那个浑身都散发着恶心气味的混蛋把它从我这里骗走了!” 唐纳:“……那什,我记得是你主动送给雷伊的。” 主人居然不帮自己!那什更加委屈地咬爪子:“那也是他欺负我不记得了!恶魔之刃怎么可能随便借给别人!” 唐纳:“……那什,别说了,真的很丢脸。” 漫天的灰尘在骨龙停止挣扎之后就慢慢地散了开来,几乎在场所有人都神情紧张地盯着那片场地上。骨龙里克毫无疑问已经彻底死透了,大半的骨架都已经消失,透过扬尘,还能隐约看见所剩无几的几块骨头还在慢慢灰化,飘散到地面上。 可是,雷伊的身影也不见了。 系统对于胜负的判定,也迟迟没有响起来。 这是……系统故障了? 特萨四下找了一圈,依然没能找到雷伊,她面前挂着的数字是0:40872,毫无疑问,骨龙里克死了,但是雷伊肯定还活着。 既然活着,他能跑到哪里去了? 感到困惑不解的当然不止特萨一个,观众席上的所有人都开始窃窃私语地讨论。爱斯蒂的父亲,死亡大公已经面露薄愠,在妻子伊丹的陪同下,向着那位半个身子都是窟窿的、没有名字的院长走去,似乎是打算兴师问罪。 就在大家各自猜测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道漆黑的身影突然间从最高的观众台上飞掠了下来,在一片惊呼声之中直接从上方砸开了比赛场地的保护范围,瞬间跳进了练习场,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系统宣布比赛停止之前,练习室应该还处于封闭状态,除了爱斯蒂和特萨之外,应该没有人能够进入练习室才对,然而这个人居然直接闯进了爱斯蒂的练习室。 亚伦因为这一段超负荷的移动而面色发红,他站在爱斯蒂身前不到一米的地方,手里紧紧地握着黑骑士的大剑,正好在爱斯蒂的头上方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接住了那把向着爱斯蒂当头砍下去的恶魔之刃。 系统故障还在持续,既不宣布胜负,也不解除练习室的准入准出规则。 为了安抚窃窃私语的观众还有震怒的死亡大公安德鲁,没有名字的院长背后一身冷汗地跟安德鲁絮絮叨叨地解释,顺带给自己的学生戴维斯比手势,让他赶紧去找另一位院长葛璐德·艾谢特,以及没有到场的各位主任、副主任过来,一起承受死亡大公的怒火。 原本就在场的黑魔法系主任崔西已经对着那块魔法阵研究了一会儿,虽然并没有弄懂发生了什么,单出于面子上的考虑,她还是立刻对亚伦闯入爱斯蒂练习室的事情做出了一个看起来有理有据的解释: 练习室是通过魔法力的特征纹来识别对象的,因为爱斯蒂和亚伦两人是双胞胎,魔法力在母亲体内是共享的,所以他们的法力特征非常相似,导致系统认为那是另一个“爱斯蒂”。 不管大家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崔西都这么干脆地下了定性,并且找了几乎在场的所有黑魔法系的老师,大家一起满头大汗地试图更正系统,可是十几分钟过去了,还是没能找到问题的所在。 —— 里克的死是直接被恶魔之刃吸干了死灵之火,反噬来得也比正常情况更加强烈一些,爱斯蒂几乎是瘫倒在地上,背靠着墙壁,脸色白的吓人。 亚伦用力挥动大剑,把雷伊逼退了两步,一边戒备着一边蹲下身,把爱斯蒂抱在怀里:“姐姐……” 爱斯蒂摇了摇头,面如死灰:“亚伦……无所谓了……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话没说完,猛地吐出了一口血,察觉到亚伦的紧张,她勉强笑了笑,“没事的亚伦,死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放下剑吧,更何况……他根本不是想杀我。那把剑……砍不了活人……他是在断开我和里克的契约,想停止反噬。” 亚伦听完姐姐的话,毫不迟疑地立刻丢掉了剑,双手抱住爱斯蒂,低声安慰:“姐姐……没事的,还有我在……就算我们的愿望已经实现不了了,至少我们也会一起死,你永远不会一个人的。就像我们说过的,不论在何处,也不论生死,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爱斯蒂虚弱到连抬起手摸摸亚伦的头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低声地笑。亚伦抿了抿薄薄的嘴唇,脸上的神情坚韧得像个孩子。 是啊,像个孩子,雷伊在对面坐了下来,盘起森森白骨的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了好一会儿,爱斯蒂才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力气,她转过头,重新挂上标志性的笑容看向雷伊:“我早该想到了,我给特萨下的陷阱是百分之百略夺她的力量,怎么可能能够召唤出一个骷髅,那本来应该连打破空间界限都不够才对。” 雷伊的脑袋稍微转了一个角度,重新看向爱斯蒂,似乎是很认真地在听。 靠着亚伦的支撑,爱斯蒂才总算是坐直了一点,颇为艰难地继续说道:“修拉设计的魔法阵,修拉用过的魔法杖的核心,凭借着这个气息而来,而且靠自己的力量打破空间界限爬出来……咳咳……能够修改练习室的准入规则,能够改变整个复圆仪式的系统使之故障,能够做到这一切的……除了参与设计了这一切的修拉本人,还能是谁呢” 雷伊·修拉把恶魔之刃放在自己面前,沉默了相当一段时间才开了口,声音流畅,完全不像之前在特萨那边那么磕磕绊绊:“如你所说,我是修拉。正确地说,我应该感谢你才对,我尝试了越界的魔法,被卷入空间乱流两个月了,要不是突然流入异界的我自己的气息指引了我爬回这边,我恐怕还要花几个月才能找到回来的路。” 爱斯蒂惨笑了一声,也并不客气:“既然你觉得你应该感谢我,那么就帮我一个忙吧。” 大概是对这个回答很意外,雷伊沉默了一会儿:“说。” 爱斯蒂和亚伦对视了一眼,浅浅地笑了起来,然后握住彼此的手,似乎是某种郑重的承诺一般。这一回是亚伦开的口:“就在这里,杀了我们。” Chapter 8 在那个与世隔绝的练习室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修拉、爱斯蒂和亚伦三个人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某一次午后闲聊之中,特萨随口回忆起来的时候,雷伊才第一次又机会把整件事的全貌告诉了特萨。 虽然在之前那么多年里,特萨也已经猜得七七八八,然而真的听完之后,依旧忍不住叹了几口气。 “特萨,怎么了?”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闲暇时候看过很多描述我们的传记类的书,每一本书里提到当初那场日蚀仪式的时候,都会把我当成主角来写,一个被欺负、被朋友背叛了的举目无亲的小姑娘,凭着自己的努力和运气,受到上天眷顾一样杀死了凶恶的骨龙,一个非常励志的惩奸除恶的故事。” “哈,你居然也会看这种书。” “雷伊,从另一个角度看自己其实很有意思。比如在那场日蚀之中,书里一笔带过的你们,死亡大公,爱斯蒂,亚伦,你,甚至是没有提到的阿贝尔和艾萨德,还有很多其他人,你们每个人在整件事情的中心拼命挣扎,而书里说是主角的我,其实只是站在漩涡边缘看着,真的不过是这件事情的配角而已。” “特萨。” “嗯?” “在我的世界里,你从来没有一刻是配角。” ———— “就在这里,杀了我们。” 雷伊并没有给出一个很意外或者很震惊的表现,也没有立刻答应或者拒绝,他只是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提了一个根本不相关的问题:“你后悔么?后悔为了一个无法达成的愿望而窃取了特萨的力量?” 爱斯蒂似乎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指什么,微微扬起嘴角笑了起来:“后悔?怎么可能。” 雷伊不置可否地盯着她,听着爱斯蒂声音里挥之不去的神经质的意味。 雅维里家族的人都发了疯,跟雅维里家族扯上关系的人也都发了疯。 “艾萨德哥哥天赋比我高得多,又有你的法杖的核作为支撑,他耗尽心血、用了禁术也没能召唤出神圣巨龙的骨龙,连他都失败了,我还能有什么希望?我本来都已经在等死了,可是我遇到了特萨,我遇到了一个比艾萨德哥哥更加出色的天才。 我故意给她看到了禁术,给杰夫出主意留下特萨,还故意诱导她想见到父母想留在召唤系,然后偷了她的力量。是啊,我对不起她,或许改变了她的一生,我是应该忏悔,应该向特萨赔罪。” 即便是已经任认命了,她的眼睛依旧有光:“可是我没什么要后悔的。不过是功亏一篑而已,我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亚伦和我所有的一切就只是我们两个人的愿望,除了我们的愿望,其他什么的我根本没有在乎过,我不会后悔自己堵上了一切尝试过了,绝对不会。” 真是恰到好处的疯狂与恶毒,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雷伊骷髅的脸上根本看不出表情,只看着爱斯蒂又笑了笑说:“死在这里,也好过被死亡大公当成续命和补充魔法力的东西活活吸收掉。艾萨德哥哥没能召唤出神圣巨龙的亡灵之后就自杀了。死亡大公他已经浪费了一代孩子,只要亚伦和我也一起死于意外,他就来不及再生一个孩子,养到足够的年纪。就算不能杀了他,起码也能伤害到他的根基,也算是没有白死。” 雷伊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再过了好一阵,他才开口说道:“我不是因为你把我从空间乱流中拉出来,想要感谢你才来救你的。”他没管对方的反应,只停顿了一会儿,就自顾自继续说道,“用不是普通骨龙,而是神圣巨龙骨龙的牙齿盛过的食物能够杀死死亡大公,这件事情是错的。阿贝尔弄错了,我也是。” 爱斯蒂和亚伦那本来因为心如死灰而沉静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阿贝尔这个名字,他们都不陌生,他们的第十一个哥哥,虽然是一位素未谋面的兄长。 “你们以为你手里我的魔法杖的核心是哪里来?那是我给阿贝尔的礼物。发现了死亡大公的法力和骨龙的牙齿相克的人是我,所以如你们所知,阿贝尔召唤了骨龙,赢得了复圆仪式,用骨龙的牙齿给死亡大公呈上了死灵祭酒。” 雷伊眼睛处的孔洞盯着爱斯蒂,“阿贝尔没有成功,他当时使用的是骨龙的牙,在他失败之后,我们一直以为是因为召唤出来的骨龙不够强大,所以他和当时才两岁的亚当说,需要神圣巨龙的牙齿才行。亚当没有召唤师的天赋,所以我猜他绝望地等死的过程中,又把阿贝尔的话告诉了下一个弟弟妹妹。” 爱斯蒂的指甲因为无意识的用力而嵌入了亚伦的手背,亚伦同样脸色苍白地看着面前的人,就像是盯着一只巨大而恐怖的怪物,随时会被那可怕的真相吞噬一样。 “死亡大公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不会吃任何人献上的食物。尤其是他的子女,他更加不相信。”雷伊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高挑的身材导致他不得不俯视着面前的姐弟,造成了相当大的压迫感,“所以只有死灵祭酒,只有那象征着荣耀的死灵祭酒,他会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 雷伊俯视着爱斯蒂和亚伦毫无血色的脸:“可是死灵祭酒本身,会抵消骨龙牙齿的力量。我在阿贝尔死后才想到还有这个可能性,然后偷到了死灵祭酒,解析了成分,才知道,我确实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从一开始,这个方法就行不通。” 让人几乎难以呼吸沉默,弥漫了好一阵,雷伊才听到爱斯蒂短促地吸了几口气,随即发出一连串尖锐而绝望的笑声: “原来过去这么多年里,我们抱有的希望,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本来已经几乎动弹不得的爱斯蒂在这一刻,有如濒死一般挣扎着在亚伦的搀扶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的笑声渐渐地变得愈发崩溃而尖锐,在整个练习室内部反复回响着,撞击着墙壁,让人躲无可躲: “那我们这么多年的人生算什么!艾萨德哥哥的人生又算什么?!我们在黑暗中度过的那么多日子,我们牺牲一切发了疯一样想要活下去的希望,那到底算什么! 因为你的错误,我们多少人就守着一个根本没有希望的希望过了一辈子!我们出生的时候就被告知,我们生来就是一个祭品、一个笑话,生来本来就什么都没有!那个希望是我们唯一能够指望的东西!我们这么多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唯一能够切切实实抓在手里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希望而已! 到最后,连我们这样唯一的、卑微的希望,你也要告诉我们那是假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你让我们愿赌服输、什么都不知道地爽快地去死不就好了!你为什么不在刚才就干脆地杀了我们、让我们解脱!把最后的希望撕碎在我们眼前,很有意思么!这到底算什么!这算什么!! 修拉!我诅咒你!我用我的性命诅咒你!我诅咒你……” 一只白骨的手握住了她正在画一个不算复杂的诅咒刻印的手腕,雷伊在那个几乎快要成型的诅咒刻印中央某一处一点,那个诅咒刻印就瞬间溃散,无影无踪。 他看着爱斯蒂因为失去理智而有些变形的脸,稍微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放到前额上,然后稍一用力,把自己的整个额骨卸了下来。 爱斯蒂的诅咒卡在嗓子里,再也说不出来,在额骨的内侧,一个漆黑得如同没有月亮的日子的诅咒刻印,夸张得占据了大半个额骨。 诅咒越是恶毒和严重,颜色就越是深重,雷伊把额骨装了回去,若无其事地发出一声轻笑:“爱斯蒂,你不必诅咒我,阿贝尔的临终诅咒,我已经收下了。” 爱斯蒂脸上最后的血色也退了下去,她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因为刚才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而直接倒在了亚伦怀里,她眼中的光芒终于完全熄灭了,在这一刻,那个名为爱斯蒂的疯子,似乎已经死了。 “姐姐。”亚伦的声音倒是温和镇定了许多,轻轻低头吻了吻爱斯蒂的额头,“姐姐,没事的,我还在这里。” 爱斯蒂的神情在亚伦的拥抱中慢慢地温和了下来,她脸上重新有了一点点笑容,那刚才失去的气质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尽管已经彻底绝望,那笑容却一如既往地美丽得令人惊羡:“亚伦,我们的愿望起码实现了一半。即使我们不能永远一起活下去,起码,我们永远在一起。” 雷伊安静地看着姐弟二人拥抱了好一阵,安静地看着亚伦重新拾起大剑,向着自己的姐姐砍下去,他才终于开了口:“对了,阿贝尔和我还发现了另一个能够杀死死亡大公的方法,当时我们没能成功拿到必须的材料,可是现在倒是材料完备。你们两个要不要听一听?” 大剑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安德鲁的身体依赖着死灵法术的运作而维生,”雷伊等那对双胞胎平静了之后,才重新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说道,“他已经不全然是个人类的身体,而是变得介于人类和死灵生物之间。所以阿贝尔和我想出的第二个方法,拿一柄恶魔之刃,去刺他一刀。” “这就是恶魔之刃。”雷伊没有解释他们两个当初为什么没有尝试或者为什么尝试失败了,只是推了推平放在自己面前的无刃锈剑,语气平淡地吩咐道,“一个人拿着恶魔之刃,冲出去直接刺杀死亡大公,两种可能的结果。假如刺杀失败了,你们两个人都要死,假如成功了,那个人一个人以刺杀议员的罪名承担死刑。另一个人活下来。” 他抬起头,扫了对面的两人一眼,爱斯蒂已经彻底脱力了,何况她本来也不擅长战斗,自然不可能动手,雷伊直接看向黑骑士亚伦:“你们觉得呢?” 爱斯蒂笑了笑。 亚伦居然也笑了笑。 爱斯蒂转过头,有一种极其温柔的语气平缓地说:“亚伦,你去吧,无论成败,就当做为我们的复仇。” 亚伦扶着爱斯蒂倚到墙壁上,这才俯身捡起恶魔之刃,同样温柔地回答:“嗯,姐姐,我去刺杀他。” 雷伊张了张嘴,实在是觉得气氛诡异,忍不住略微嘲讽地开了口:“生离死别,你们好像看得很淡么?” 爱斯蒂握着亚伦另一只手,语气轻忽,宛如吟唱: “从这一日开始,你我命运相连,将心头的鲜血交换,交换一个共命的契约, 从这一日开始,你我之间,只有生离,没有死别。” 亚伦撕开上衣的半边,露出左侧胸口十字形的同生共死的刻痕:“死生与共。” 爱斯蒂松开亚伦的手,带着笑容目送亚伦离开,这才转过头来看向终于露出震惊的样子的雷伊。 “我们不会像艾萨德哥哥和瓦伦丁那样的。”爱斯蒂嘴角的笑容异常甜美,“艾萨德哥哥与他的女佣瓦伦丁相爱之后,瓦伦丁自己一个人去刺杀了父亲,可是瓦伦丁抛下哥哥一个人死了,从那以后艾萨德哥哥其实就疯了。亚伦和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们不会抛下彼此单独呆在世界上,我们不会留下对方一个人,我们发了誓,绝对不会抛下彼此而去死。” 不难想象那两个几岁大的孩子,在失去唯一一个庇护他们的兄长之后,因为害怕孤独地留在世界上,缩在寒冷而被遗弃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地拥抱亲吻着彼此,颤栗着立下这个誓约。 你错了,爱斯蒂,不只是艾萨德在瓦伦丁死后就发了疯,你们两个,在艾萨德死后,也已经发了疯。 雷伊撑着自己大腿骨,指尖摸到了膝盖大腿骨下方一个小小的法阵。 那是一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储物法阵。 “回答我一个问题,爱斯蒂。”雷伊抬起头,“你们原来打算怎么对付那什的?” 爱斯蒂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用恶魔召唤阵,近距离强行召唤那什,当然,在圣水里面召唤。” 雷伊再一次叹了口气,没来得及说话,眼前的爱斯蒂胸口的共命刻痕骤然间发出了穿透衣服的、几乎是炫目的光芒,光芒隐去的刹那,雷伊看到她的腹部出现了一个血洞。 Chapter 9 即便还很多年之后的现在,雷伊还偶尔会想起他最后的日子里绝望的表情。 他的挚友,他费劲心力也没能拯救的人。 在雷伊偶尔闪回的记忆里面,那个清俊温柔、天纵奇才的少年脸庞,和那个疯狂扭曲的青年面容总是交替出现,雷伊亲手给那双绝望的眼中点上希望的火光,然后无力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希望的光点一点一点破碎,而那个人也从那个温柔到谁都不忍心伤害、只想着自己一个人偷偷等死的孩子,一点一点扭曲发疯,几乎认不出原样。 回忆最后总是定格在一张憔悴得根本看不出原样的苍白面容上。 他亲手抱着那个人头颅埋葬在亡者森林的深处,他亲手在那坟墓周围种上了十二棵安息树,他一直在那里等着,等着那个人最后的诅咒生效,让他回到这个地方的那一天。 阿贝尔·雅维里。 他是死亡大公安德鲁·雅维里的第十一个儿子,与之前十个儿子和六个女儿、还有之后的弟弟妹妹们一样,从出生开始,他身体里就被植入了无法消除的魔法阵,作为雅维里家族延续数百年强大的秘密的魔法阵—— 掠夺自己血亲兄弟姐妹的生命和法力,增强自己的力量,并且延续自己的生命。 没有哪个死灵法师家族能够确保自己每一代都有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可是雅维里家族却能够做到。 雅维里家族血脉单薄,雅维里家族天资卓越,人们都说这是天妒英才,可是不是的,这是因为他们在人造天才。 而到了安德鲁这一代,兄弟姐妹的血和命似乎已经不能满足安德鲁的*了。安德鲁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居然强行改造了那么巨大的魔法阵,让它不仅能抽取自己兄弟姐妹的力量,同样能够适用于自己的子女。 雅维里家族不需要下一任领导者了,安德鲁满意地想,因为我永生不死。 阿贝尔本来也会像自己的十个哥哥和六个姐姐一样,困在这个命运中,慢慢地、绝望地等到自己魔法力彻底成熟的那一天,然后失去一切。可是他偏偏遇见了修拉。 当时还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姓氏的天才修拉。 修拉在此之后、在成为雷伊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沉迷于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一时冲动答应了阿贝尔帮他,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给阿贝尔希望,至少那样的话他不会体验到希望一点的一点破灭的更深刻的绝望感。 雷伊在空中虚划了一下,练习室内部顿时黑了下来。他安静地看着刚才放着恶魔之刃的地面,想起那个晚上,他和阿贝尔用了非常卑鄙的手段,想要夺取恶魔之刃。 他们丧心病狂地在圣水的水缸里面画下魔法阵,然后召唤了十字路口的恶魔。他们试图用那样一种残忍的方法杀死一个恶魔,夺取恶魔之刃。可是那个恶魔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强大,他在痛苦的挣扎之中无法脱离圣水,最后忍受不了的时候,居然撕破了空间逃走了。 直到六十年之后的今天,雷伊才知道那个恶魔最后还是回到了这个世界,知道了那个恶魔的名字叫那什,而那个恶魔本人,被他们弄坏了脑子,已经连恶魔之刃都可以轻易送人了。 多么精妙的讽刺。 现在回想起来,早在那个时候,阿贝尔就已经疯了,而他修拉,也已经疯了。 ———— 特萨从最初的焦虑中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从灵魂契约里传来的长时间的平静,还有偶尔沸腾的复杂情绪,让特萨大概开始明白,这件事情正在超出一场普通复圆仪式的范畴。 距离亚伦进入那个球体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特萨转头看看看台上,死亡大公仍旧在质问没有名字的院长。当然以特萨对没有名字的院长的了解,他绝对应付不来死亡大公。于是与在场几乎所有人一眼,特萨在内心默默祈祷了三遍: 葛璐德院长,请您快马加鞭地赶来。 漫长的等待之后,特萨终于看到有人赶了过来,不过看那高大的身形,似乎不是个女性,看来不是葛璐德院长,应该是某一位系主任,特萨正在好奇是谁的时候,陡然之间余光瞥见观众席上不少学生突然退场了。 留下来围观的学生大抵都是在等着看热闹,然而在这个关键时候居然退场了,特萨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 赶来的那一位是诅咒系的主任,兰斯洛特·拉尔森。 特萨扶住额头,如同死灵法师学院、尤其是诅咒系的很多学生每天要做的无用功一样,默默地开始祈祷,或者说诅咒,祈祷兰斯洛特下一秒就变成哑巴。 倒不是这位死灵法师学院历史上最年轻的系主任有什么性格缺陷,与诅咒系绝大多数人的沉默寡言、性格阴沉相反,兰斯洛特的性格就如同他那双湛蓝的大眼睛一般,阳光开朗,面容英俊,幽默风趣,热爱运动,没有一点不充满迷人的魅力。 ——假如他不是一个说话自带诅咒效力的天才诅咒师的话。 兰斯洛特的天才与与那位*师修拉不同,修拉天生死亡气息丰沛,魔法力也比常人高处好几倍,虽然是以黑魔法系入学,不过他很快轻松地精通了除了特质系之外的五个系的知识,并且开始创造新的知识。而兰斯洛特对于另外五个系的知识基本一窍不通,然而单就诅咒这一个方面,他绝对比修拉要强大很多。 唔,令人遗憾的是,他不仅诅咒强大,还能免疫他人对他的诅咒,比如每天无数次的“诅咒兰斯洛特主任变哑巴”。 有一个流传甚广的绕口令冷笑话评论兰斯洛特: “自从阴沉的诅咒系来了一个一点都不阴沉的系主任,这个系的其他人就变得更加阴沉。” 可怕的是,这句话其实说得是事实,毕竟现在整个诅咒系的不少学生都以“不让院长记住自己的名字”为目标努力着。 没有名字的院长在看到第一个赶到的居然是兰斯洛特之后愤怒地抛下死亡大公,转向自己的学生戴维斯:“你为什么连他都喊来了!” 戴维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非常严谨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老师,您说的是‘所有系主任’。” “你难道不知道变通吗!”“我是让你喊人来解决问题,兰斯洛特能有什么用!”“兰斯洛特那家伙不是只会让事情更加一团糟么!” 诸如此类的咆哮最后还是仅仅卡在了嗓子口,没有名字的院长还没来得及爆发,就被走近的兰斯洛特致以热情的拥抱礼,然后听见清亮且爽朗的男声带着万年不变的愉悦情绪:“院长,喊我来什么事?怎么大家都在吵吵嚷嚷的?最近是旱季,大家要注意保护嗓子,声音太大容易伤到声带啊。” 这句发自肺腑的温柔关切的效果比责骂来得还要好,连同死亡大公本人都立刻住了嘴,默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唯一一个没能刹住话头、或者也许是并不知道兰斯洛特的斑斑劣迹的学生家长原本高昂的声音瞬间破了声,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被等候已久的黑魔法系治疗队带走治疗声带去了。 没名字的院长第一次觉得兰斯洛特偶尔还是很有用的。 “欸?发生了这种事?我昨天还跟拉娜说,希望今天的复圆仪式非常精彩,结果居然出了岔子?”刚刚听戴维斯描述完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兰斯洛特惊讶地向着没名字的院长这么说。 没名字的院长,已经旁边的杰夫&亚瑟等几乎所有人在听到“精彩”两个字开始的时候都瞬间回过头,怒视兰斯洛特:果然非常精彩啊!敢情是你诅咒的么!终于找到罪魁祸首了!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乌鸦嘴好么! 对此毫无所觉的兰斯洛特:“唉,虽然开头出了一点小状况,不过我依然希望能有一个精彩的结局……” “噤声!”本来在旁边寻找故障原因的崔黑魔法系主任西实在是听得寒毛倒竖,立刻回头舍弃了吟唱,直接瞬发了一个禁言的魔法。 兰斯洛特:“……” 在不算漫长的等待之中,不管众人如何安抚,死亡大公安德鲁眼睛中的怒火还是愈发旺盛了起来,艾萨克的提前自杀导致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补充过生命力和魔法力了,要是爱斯蒂一个人折损了也就算了,现在亚伦也冲进去了,真是该死! 他的迁怒远远没有结束,惨绿色的眼睛如同寒冰一样瞟向自己的第五任妻子伊丹,结婚七八年,居然还没能生下一两个孩子,真是没有用的女人! 伊丹是个身材娇小、颇为惹人怜爱的女人,这时候被丈夫一瞪,下意识地浑身发抖,因为并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那双静谧如同池水一样、近乎透明的浅蓝色眼中立刻蓄满了委屈的眼泪,看起来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 安德鲁每次看到伊丹这副模样都觉得一阵烦躁,对比之下,记忆中那个肆意任性、似乎永远洋溢着灼烧般热情的人影就愈发生动了起来,同样,也越是让他觉得后悔得锥心刻骨。 爱丝忒拉,他在心里疲惫地念着这个名字,如同过去几百年里一样,每一次疲惫的时候,这个名字仿佛能够让他平静下来,就如同另一个名字,她的双胞胎哥哥的名字,奥尔德斯,能够让他瞬间发疯。 所以他很少去看自己这一对双胞胎儿女,龙凤胎之间的亲密互动,在他眼里如同一根拔不去的刺,碍眼得很。 就在他分神的这一瞬间,场上响起了数声先后破了音的惊呼。 从那个黑色球体中冲出来的同样漆黑的身影,举着一柄同样漆黑的剑,在他回过神的一瞬间,直接刺入了他的胸口。 安德鲁没有立刻阻挡,反而是先抬起头,稍微盯着那张偏执而生硬的脸,突然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是现在这里的不是亚伦,而是爱斯蒂,自己说不定真的会因为一时恍惚而死。 虽然是肖似的面容,可是爱斯蒂的疯狂,与她更加相像。 幸好,亚伦跟他一点都不像。 Chapter 10 亚伦的运气很好,要是运气不够好的话,他大概连这一剑都刺不中。 不过相对的,光是这一剑的差距,远远不足以弥补死亡大公和他之间实力上的巨大鸿沟。这一剑在刺入安德鲁的身体之后,居然被安德鲁硬生生向下推了十厘米的样子,虽然刺穿了他的身体,却只是从他灵魂中魔法阵的边缘擦了过去。 安德鲁一只手掐着亚伦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他浑身的死亡气息压迫着还在试图用力将剑向上提的亚伦,迫使他松了手,安德鲁冷笑了一声:“这是什么?你想要杀死自己的父亲么,亚伦?” 亚伦抿着薄薄的嘴唇,勾出一个倔强而固执的表情,她被过于庞大的死亡气息压迫得根本没法动弹,然而在他那张执着到近乎是偏执的脸上,仍然可以看到不加掩饰的仇恨。安德鲁慢慢地把恶魔之刃从自己的身体中拔了出来,把亚伦拎到自己跟前,黑色的死亡雾气弥漫在周围,如同一张幕布把他们遮挡在其中。 轻声的絮语比死亡的足音更加令人恐惧:“亚伦,谁给了你这个自信能够刺杀我?你是不是在心里觉得我为了获得你的生命就不敢杀你?亚伦,其实你和爱斯蒂,只要留下一个,就够了。” 亚伦放弃了挣扎,闭上了眼睛,心里却突然轻松了,他默默地在心里说道:不,你错了,姐姐和我,一个都不会留下。 黑色的光团从安德鲁指尖射了出来,透过亚伦的腹部穿了出去,随即,亚伦连挣扎都没有一下,就像是一块废弃的木头一样,被直直地抛了出去。 再下一刻安德鲁猛地吐出一口血,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去。 一只纤细而白皙的手从他腹部恶魔之刃刺出的伤口里探进了他的身体,准确无误地伸进了他体内的魔法阵。 那张脸,依旧是伊丹的脸,然而那浅冰蓝色的眼瞳已经变成了纯然的墨黑色,本来柔弱的身体里面在这一刻骤然间盘桓出惊人的死亡的腐臭味,然后在那张素来楚楚可怜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满载着热烈与青春的骄傲的笑容来。 在安德鲁心中,本来有很多疑惑。 比如伊丹的背景他全面的调查过,怎么可能会背叛他,在比如,为什么伊丹作为一个外人,会如此熟悉作为雅维里家族最大秘密的魔法阵。 然而在看到那个绝对不属于伊丹的笑容的一瞬间,安德鲁心中再也没有一丝疑问,就连本来就要冲着对方的脑袋敲下去的火球都突然停了下来,一声含混的、不可置信的声音从他喉咙里传了出来:“爱丝忒拉……” “好久不见,安德鲁哥哥,你还是如同当年一样美丽强大。”她那么笑着,美丽活泼,如同当年。 黑色的死亡气息依旧笼罩着这二人,在外面的人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只看到亚伦不要命一样突然想要刺杀自己的父亲,然后那道如同黑幕一样的雾气就降临了,在众人来得及接近之前,亚伦就被丢了出来。 安德鲁盯着那个笑容看了好一阵,脸上的神色迷茫而狂乱,他不仅放弃了抵抗,居然发疯般地想要伸手去拥抱那个一只手在刺在他体内的女人:“爱丝忒拉!爱丝忒拉你还活着!你回到我的身边了!” 爱丝忒拉当然不可能还活着。这如墨一样的眼睛,还有从灵魂中散发出来的腐臭味,但凡安德鲁还有一分神智,都能辨别得出,这是亡灵。 伊丹是个懦弱的女人,她卑微地想要讨安德鲁的欢心,因而与恶魔做了交易。她把灵魂卖给恶魔,在自己的灵魂中建立了囚笼,换取安德鲁最爱的人的灵魂被锁在这囚笼之中,让她可以慢慢学习安德鲁所爱的人是什么样子。 她所没有想到的是,安德鲁一生没有挚爱过其他的女人,所以她换来的只是他妹妹的灵魂,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孱弱的身体甚至经受不住刚才安德鲁全面爆发的死亡气息,一命呜呼。 而被囚禁在她灵魂牢笼中的灵魂,终于从黑暗中睁开了双眼,看向这个久违的世界。 伊丹,或者说是爱丝忒拉,笑得灿烂无比,插在安德鲁胸口的手却毫不含糊地再向里插了几公分,愈发接近魔法阵的中心:“我亲爱的哥哥,四百多年不见,你的魔法力真是丰沛了好多啊。” 生命力流失的痛苦感让安德鲁从狂乱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他总算是重新抬起手伸向爱丝忒拉的脖子,想要停止魔法力的消失,却听到爱丝忒拉甚至是带着调皮的声音:“哥哥你杀了我一次,还要再杀我第二次么?” “我没有!!”安德鲁听到这一句话的一瞬间,脸上露出了几乎是超过表情能够表达的极限的痛楚,他彻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我没有,爱丝忒拉,我爱你,我研究魔法阵一直都是为了救你!我一直都想破坏魔法阵来救你!爱丝忒拉!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刺客会是你!我不想杀你的,原谅我爱丝忒拉,原谅我!回到我身边!” “可是你杀了他,”随着安德鲁的放弃,爱丝忒拉的力量渐渐开始占了上风,刻印在爱丝忒拉灵魂中的魔法阵运转得越来越快,不断接受着安德鲁的生命和力量,“安德鲁,你杀了奥尔德斯!你杀了他,还敢乞求我的原谅?” “爱丝忒拉!”安德鲁完全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口,发疯一样抱住爱丝忒拉,他脸上混合着嫉妒的痛楚愈发深刻,“我是为了救你!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了,爱丝忒拉,我只有杀了奥尔德斯,用他的鲜血与恶魔交易,我才能有力量救你,爱丝忒拉,求求你让我救你,我求求你,不要再发疯了!” “可是奥尔德斯他已经死了,我要他敬爱着、却杀死了他的你,还有他挚爱着的这个世界来给他陪葬!”爱丝忒拉终于握住了安德鲁体内魔法阵的核心,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是啊,我疯了,你也疯了,雅维里家族所有人统统都疯了,唯一一个没有疯的人,我亲爱的奥尔德斯,已经被你杀了,安德鲁,炼狱再见。” “爱丝忒拉!”最后这一声尖叫,在死亡气息已经散去的这一刻,响彻了整个死灵法师学院上方。 爱丝忒拉满是厌弃地扔开安德鲁的尸体,那过分充沛的魔法力和生命力在这具身体里面四处冲撞,让她几乎想要吐出来。伊丹的身体太过于孱弱了,再加上她是死灵,在这样下去,她会被这生命力吞噬。 在匆匆赶来的死灵法师学院各位主事者围成的警戒圈中,她极力压抑着力量,跌跌撞撞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亚伦身边。 很好,虽然不知道如何做到的,不过总算是还没断气。爱丝忒拉笑了起来,随即把那只本就鲜血淋漓的手,从他腹部的血洞里捅了进去。 “啊——” 亚伦骤然间高昂起来的叫声,配着他身体的不断抽搐,令人毛骨悚然。黑骑士系主任、亚伦的导师霍格尔上前一步就要阻止,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在了原地。 那个巨大的血洞周围的肉蠕动了起来,慢慢地开始重生那被毁掉的组织,在他的胸口,一道十字形的刻痕不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爱丝忒拉在疏散了体内过度的生命力和魔法力之后把手抽了出来,尖锐地笑了一声,随即毫不犹豫地飞快地吟唱了几句,一只骨龙从她脚下被撕破的空间里轰然而出,带着爱丝忒拉,瞬间消失在了天际。 余下的各位主事围着尚还没有清醒的亚伦,各自面面相觑,最后统一把目光投降了没有名字的院长,没名字的院长在各种期待的目光中,咳嗽了两声:“呃,这个,虽然最后的致命伤似乎不是亚伦所为,但是之前大家看到的,刺杀议员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是死罪了,戴维斯,去通知议会的执法队……” “院长大人!请等一下!”虽然虚弱、却带着无比急切的女声打断了院长的话,爱斯蒂一手捂着腹部,一手高举着一个羊皮卷轴,踉踉跄跄地从自己的练习室里出来,艰难地、缓慢地向着自己的弟弟走了过来,然后她松开了羊皮卷的一端,让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些闪着金光的字。 “我以议会十三大公的名义,赦免我的弟弟!” 议会赐予免罪杯,独一无二,它第一任主人的名字安静地在羊皮卷上方闪着金光—— 修拉。 ———— 清脆的诅咒刻印,因为内容得以实现而彻底破碎的声音从雷伊的头骨深处传来,遥远的过去,友人临终苍白而泛着死灰的脸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 那个带着挥之不去的疯狂意味地诅咒前所未有的清晰,却前所未有地空洞,宛如临终前的一刻阿贝尔握着他的手,明明已经虚弱到根本没有力气,修拉却觉他被握着的整个手都无法动弹。 “我诅咒你……修拉……”他那么说,绝望和痛苦写满了那张本来温柔而俊秀的脸,“我诅咒你与雅维里家族被诅咒的血脉纠缠不清……我诅咒你不管逃到天涯海角都会回到此地……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修拉,诅咒你……” 他在终于写完那个诅咒、还没有刻到修拉身上之前一瞬间,却突然垂下了手、流下了眼泪,修拉看着他那本来已经彻底疯狂的挚友偏偏在最后的几分钟里面清醒了过来,清醒地承受这个痛苦,盯着自己,看着自己手里的诅咒发抖: “修拉……天啊,我怎么会诅咒你……我居然在诅咒你!我……修拉!我疯了……我一定是……” 修拉握着那只无力地垂下的手,微微地笑:“阿贝尔,一切痛苦都已经过去了,阿贝尔,赫尔保佑你,再也不会这样痛苦,一切都过去了。” “修拉……”时隔数年,那张脸上重新出现了那温柔的笑容,“我这一生……唯一称得上幸运的事情,就是能成为你的朋友……” 阿贝尔的面容渐渐地恢复最终的平静,修拉握着他的手,一直到那只手上的温度散去,他才举起了阿贝尔的手,慢慢地帮他写完了那个诅咒刻印,按到自己的额头上:“阿贝尔,你的临终诅咒,我全部收下了……” 雅维里家族都发了疯,跟雅维里家族扯上关系的人,最后也都会发疯。 如同那一年春天,闯进亡者森林的那个似乎随时都会死去的疯狂的女人。 “你是谁?为什么独自住在亡者森林里面?” “我是修拉。” “只有姓氏?” “我没有名字。” “那就叫雷伊好了,我以前总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儿子,可以叫这个名字。” “你是谁?为什么独自闯进亡者的森林?” “我叫茱莉亚·茨威格,或者你可以称呼我,雅维里夫人。” Chapter 11 在伊丹的身体被爱丝忒拉占领后的第十三分钟,羊角的恶魔降临了世间。 如同罪恶之书里所写的那样,羊角的恶魔傲慢地俯视着罪人的尸体,低声宣布贪婪者的罪行,被贪婪蒙蔽的心智,与恶魔交换的契约,以及作为契约的另一半内容,被出卖的灵魂,将被契约的恶魔带走,投入炼狱。 包括各位院长主任和观众们在内的几乎所有围观者都在一片静默中各自惊骇,死亡大公的妻子,雅维里一族最高贵的大公爵夫人,居然订立了出卖灵魂的契约,这是何等的丑闻,没等大家议论完毕,不到三分钟之后,脸上有火焰的恶魔降临了世间。 “安德鲁·雅维里,曾与我订立恶魔契约,以出卖他的灵魂死后进入炼狱为代价,获得改动魔法阵的力量。”脸上有火焰的恶魔宣判完成,在围观者们诡异的宁静中伸手去安德鲁的尸体前抽取死灵,结果在碰触到尸体的一瞬间,脸上有火焰的恶魔愣住了,随即抬头开始咆哮:“那什!!!” 遥远的观众席上,满脸写着“与我无关”四个大字的那什非常无辜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同类:“嗯?找我?” 羊角的恶魔凑到安德鲁的尸体上看了看,幸灾乐祸地看向那什:“那什,砍别人的契约对象是违反条例的。”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过那什只来得及表现出更加无辜的表情:“我没有砍。” 脸上有火焰的恶魔愤怒地咆哮:“你要告诉我这个伤口不是你的恶魔之刃留下的么!你当我是白痴么!” 那什非常坦然:“是我的恶魔之刃。”没等对方进一步发作,他立刻补充了一句,“可是我已经把恶魔之刃送人了。” 场上陷入了越来越诡异的寂静。 羊角的恶魔磕磕碰碰地说:“你……你……说……刚……刚刚……说什么?” 脸上有火焰的恶魔不复愤怒,简直惊恐万状:“送……送……恶魔之刃……你……送人了?” 羊角的恶魔确信不是自己听错了之后,彻底舍弃了恶魔的风度,一个瞬间出现在那什面前,伸手就去敲他的头,很不幸,被那什拦了下来:“那什你疯了啊!恶魔之刃这种东西是能够随便送人的!没有恶魔之刃你就回不了地狱了啊!!你脑子坏了么?!” 在那什一脸委屈的神情中,唐纳不得已开口替他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说得对,他的脑子确实坏了。” 羊角恶魔:…… 好不容易看到了坐在那什旁边的唐纳,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想去抓唐纳的头,结果又被那什挡开了,于是他尖叫了起来:“那什签订了主仆契约!他是这个小女孩的忠仆了!” 羊角的恶魔尖叫完,就突然间飘忽不见了,显然这并不是实体,只是一个暂时生成的、不稳定的投影体而已。 脸上有火焰的恶魔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什,手里抓紧刚刚收割的安德鲁的灵魂然后扶额长叹:“不愧是‘惊吓的那什’,算了,你开心就好……” 唐纳盯了那什看了半天,突然感慨了一句:“之前觉得你长得很不正常的,对比了一下你其他同类,突然觉得你长得还不错。” 那什:“……唐纳,我一直觉得自己长得还不错。” 从心底里来说,没名字的院长衷心的期望这样恶魔之间的胡搅蛮缠能拖得更加长一点,这样起码他可以躲在自己内心的小小的幻想空间,逃避面对一会儿目前棘手的状况。 修拉的免罪杯是真的,刚才已经有人问过了爱斯蒂,为什么能够有修拉持有的免罪杯,爱斯蒂一口咬定是修拉赠与挚友阿贝尔、阿贝尔留给了弟弟妹妹们而的,因为安德鲁与恶魔的契约导致他屠杀子女,所以修拉赠与阿贝尔,希望让他在弑父后免罪。 虽然听起来很别扭,这个说法倒是真的说得通,按照疑罪从无,假如没有人能够提出更加有说服力的可能性,爱斯蒂的话就应该被视为真实。事实上,也确实没人能想到远在亡者森林的修拉的免罪杯会出现在爱斯蒂手上的其他可能性。 比如,修拉业余爱好在骨头上写储物阵,免罪杯就存在某一个储物阵里头,还有虽然他还活着,但是变成了一具召唤骷髅就在现场什么的,这些可能性当然没人能想到啦。 除了特萨之外没有人注意到,在人群的背面,爱斯蒂的练习室再度打开了一个小口,一具看起来非常孱弱和不起眼的骷髅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特萨远远地看着,雷伊大概是没想到居然有人不在关注爱斯蒂和亚伦那边,而是在看着他,所以没有做出任何伪装,以某种贵族式的步伐镇定地走下了练习室之后,远远地盯着安德鲁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向前走,沿着不起眼的边缘处穿过大半个场地,安静地找了一块沙土堆把自己埋了进去,大概是想假装自己刚才一直呆在那里。 在这个当口,特萨发觉练习室的门居然可以打开了。她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赶紧跳出了练习室,向自家骷髅招了招手,一人一骷髅就趁着大家不注意的当口,晃荡回到了等候区唐纳附近,各自在心里松了口气。 不过尴尬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在梦魇铿锵有力的蹄声里,没名字的院长偷偷地抹了一把汗。 骑着梦魇而来的,是历史上最伟大的黑骑士之一,也是死灵法师学院另一位院长,葛璐德·艾谢特。她身披轻甲,背上背着比一般的骑士大剑更加宽厚的大剑,看这身穿着,似乎是从巡查队直接飞驰而来,而她身后,还跟着数位披着有黑玫瑰花纹的红色披风的骑士。 察觉到议会重要成员死亡大公死去、而被立刻派遣的议会特别执行队只比葛璐德晚了几分钟,等他们到的时候,葛璐德已经将事情的经过从监视水晶中调用出来,确定没问题之后,呈给各位执行队成员过目。 执行队队长乔治在观看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爱斯蒂和亚伦,一个昏迷不醒,一个除了握着免罪杯这个动作以外,完全都只是在试图唤醒弟弟,他再看了一眼特萨,她已经回到了等待区,似乎正在于旁边的女孩和恶魔说什么。 乔治礼貌地向着葛璐德行礼:“美丽而伟大骑士艾谢特大人,事情的经过我们已经得知了,死亡大公出卖灵魂的交易实在是有辱大贵族的门楣,按照条例应当剥夺其贵族的身份。 尽管如此,死亡大公死亡时依然保有议会十三大公之一的身份,这二人涉嫌刺杀死亡大公,我们依然需要将他们带回议会审问之后才能决定。此外,骷髅能够刺杀骨龙实在是非常蹊跷,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个学生也与死亡大公的死有关,请允许我们一并带走。” 无辜躺枪的特萨:……wtf? 并不怎么无辜的雷伊:……这你都看出来了? 在这个情势还不明朗的时候,作为一个院长,葛璐德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保护自己的学生,她稍微挑了挑细长的眉毛,略带傲慢地俯视着乔治: “乔治骑士,容我拒绝这个提案,其一,你没有提供任何足以令人信服的证据证明特萨·茨威格以及她的召唤骷髅,还有爱斯蒂·雅维里与此有关;其二,恶魔契约违反魔法公会的条例,假如死亡大公本人利用此契约的能力暗中犯下大罪,亚伦·雅维里作为雅维里家族第一继承人,保有大贵族的特权,因此有权对其进行裁判,后送审议会;其三,爱斯蒂持有议会十三大公爵联名的免罪杯,你同样无权拘留他们。” 这段话仔细想想有些地方简直令人发笑,雅维里家族大贵族的处刑权被用来处刑雅维里一族的大公爵,而议会十三大公爵联名颁发的免罪杯,则被用来赦免刺杀其中一位大公的罪名。 偏偏是这么一段细想下来简直讽刺得引人发笑的发言,乔治一时半会儿居然也想不到应该如何反驳。 葛璐德从她还是系主任的时候,就以爱护自己的学生而闻名。乔治作为议会骑士,本来也不打算跟葛璐德硬争,看葛璐德态度强硬,他也就口气软了软:“如您所说,是我冒犯了。不过死亡大公之死尚且需要进一步讨论。鉴于死亡大公出卖灵魂的行为,雅维里家族的爵位、封地,还有大贵族称号很有可能不能保留,为了后续方面,我希望学院方面在事件有定论之前,适当限制三位学生的自由。” “一位。”葛璐德不咸不淡地纠正,“目前所有的证据,只能证明亚伦·雅维里一人蓄意刺杀死亡大公,为了事情公正,我们会暂时让亚伦被关进禁闭室,等候议会的定论。日蚀仪式必须在今天的满月中进行完毕,所以时间很紧,乔治骑士,假如没有异议的话,我们姑且就这样决定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刺杀,在葛璐德的雷霆手段中平安落幕,被堵的哑口无言、极度抑郁的乔治亲自护送这学院黑玫瑰巡查队把着昏迷的亚伦送到第一禁闭室,爱斯蒂当然不肯让弟弟一个人被关起来,也跟了过去,不过这对乔治而言当然是乐见其成。 葛璐德白了自己那个不中用的、没有名字的同仁一眼,大步走到院长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乔治一走,她脸上的冰霜也有软化的痕迹:“时间不早了,仪式继续,要是东侧场地的魔法阵还没有修好的话,西侧场地的第二场先开始吧。” 第一场西侧场地的比赛早就已经结束了,尤利塞斯·沃克的死灵箭毒蛙以压倒性的战斗意识和战术碾压了对手,虽然全场只有他的父亲一个人还有心思关注这边的战况,并且持续为他喝彩。 “第二场,西侧场地,唐纳,强尼·里维斯,进入场地。” Chapter 12 相比于第一场而言,这一场战斗简直无聊到乏善可陈。 从盗尸鬼的角度看,他凶猛且无脑地冲了上去,试图让恶魔见识到自己的凶恶与残忍,这一过程真正持续了五十九分半中。 从那什的角度看,他花了整整五十九半分钟,在内心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唐纳千叮呤万嘱咐过的“绝对不能把对方打死”。 从全场观众的角度看,他们花了接近一个小时,来看一个恶魔花样闪避盗尸鬼。 最后三十秒,那什终于轻轻地飞起一脚,成功把那只盗尸鬼踢飞了出去。 当然,“轻轻地”三个字是对那什而言。在积分器上显示的那个凶残的4254:0,证明这轻轻的一脚,从威力上堪比之前爱斯蒂骨龙的一次吹息。 比赛结束,双方选手到场地中央相互致意,强尼顶着那什不悦的眼神,激动地拥抱了唐纳,并且表示感谢:“谢谢你,真的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谢谢你没有杀死百合花……” 唐纳一开始还非常大度地表示这是自己的分内之事,而后半程已经完全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面目凶残可怖、散发着恶臭、嘴角还有深褐色的黏液不断滴落的盗尸鬼,努力把它和“百合花”这个名字联系到一起去。 第一轮十八场很快全部结束,在这个过程中,东侧场地也已经恢复完毕,而除了不在奥斯库特山脉的预言系主任卢卡斯、替代葛璐德进行巡逻的黑骑士系副主任扎维沙两人之外,因为死亡大公的死亡而被紧急传召的各位院长和正副主任也陆陆续续到齐了,虽然事情已经结束,不过来都来了,他们也就索性全部坐到了最高的看台上,一边聊天一边观看仪式。 第二轮的名单很快在空中呈现了出来,唐纳表情复杂地看着空中的巨大字迹,喃喃自语:“我大概是眼花了吧?” 特萨同样仰着头:“你没有眼花,但是我觉得生成名单魔法阵不太喜欢我。” 空中密密麻麻的巨大字迹其中的第三行: 特萨·茨威格,唐纳 第一轮遇上爱斯蒂,第二轮遇上唐纳,这个运气,还真是难以形容地背。特萨扶额,远目遥远的看台上的诅咒系主任兰斯洛特,反思自己最近有没有的罪过他。观众席上传来一阵唏嘘声,刚刚好不容易打败了骨龙的小骷髅,现在要对上恶魔了。 为了防止串通作弊,在名单出现之后,葛璐德带来的学院骑士们立刻出现,将两人就分开到两边的等候区。 唐纳看着身边的那什,摊了摊手:“那什,死灵祭酒什么的对我们俩都没用,所以,你弃权吧?反正这一场……” “不行。”那什干脆果断地拒绝了。 唐纳很少看见那什如此坚决,好奇道:“怎么了?” “他身上的气味太讨厌了,我忍不住。” 唐纳:…… 另一边的对话没有这么和平,雷伊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继续伪装一只人畜无害的小骷髅。 特萨和雷伊坐的地方离其他人很远,特萨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过头,那张常年看起来没睡醒的脸上诡异地绽放出了一个笑容。 对着特萨脸上鲜少露出的明媚笑容,雷伊莫名地觉得一阵胆寒。 “雷伊。”特萨喊了他的名字,在雷伊来得及酝酿好说话不利索的情绪之前,特萨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了:“维持一个重伤到那种程度的人不死,是什么方法?” 埋在沙土里面装无辜的伎俩果然没能骗过特萨么?雷伊若有所思地扭过颈椎骨,没立刻回答,特萨也没穷追不舍,静默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雷伊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 “特萨。” “嗯?”特萨抬了抬眼皮,波澜不惊地等着他的下文。 “有没有人教过你,在喊了别人的名字之后,要等别人应答一声,再继续说?” 特萨:“……我下次一定注意。” 雷伊:“刚才那种情况,我一般会假装听不见你喊我,所以你后面的话本来可以不用问的。” 特萨:“……” “好吧,既然已经问了,现在装听不见大概有点晚。”雷伊拿空空的眼窝盯着特萨,“我用来维持爱斯蒂没有死的,是用于重伤员的紧急黑魔法,‘生命机能暂停’。不算很高深的黑魔法。” “哦~”特萨扬了扬尾音,随即兴趣缺缺地评论了一句,“所以你生前只是个死灵法师啊。” 什么叫……只是个死灵法师?雷伊默默地思量着,他怎么好像从这句话里面体会到了一点点若有若无的失望?“所以你原来期望能听到一个什么样惊悚的答案?” “嗯,比如其实你是个伪装成骷髅的巫妖,或者你其实是个恶魔的骸骨,或者是一个人类和黑精灵混血后代听说也会呈现白色骸骨,再或者你是东方传说中的的能够变成人类外表的龙和动物什么的……” 雷伊被特萨冷淡的表情下所掩盖的丰富的内心深深地震撼了,居然下意识地道了个歉:“……对不起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死灵法师……” “没事,我不介意。”察觉到对方幽怨的气场,特萨非常大度地原谅了对方,“只不过要是你是其中任意一种的话,我或许就不用转系了。” 一贯看起来强大而不需要示弱、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特萨,在这句话里隐约的脆弱,让雷伊心中有一个瞬间的心疼。 当然,只有一瞬间,下一个瞬间,黑魔法系出身的雷伊属于黑魔法系的尊严燃烧了! “为什么要执着于召唤系?!黑魔法系哪里不好?” 特萨没注意雷伊这句话相比于忠仆这个身份而言的严重逾矩,只是自顾自叹了口气:“没什么不好,只是我有点私事,想去一趟亡者森林,杰夫是修拉的导师,留在他这边会容易一点。” 雷伊这一次彻底被被惊呆了! 这段话里让他震惊的地方很多,不过最让他不能接受的,不是特萨曲折的目标,不是特萨居然想去那个只有他一人的亡者森林,不是特萨与他家有所联系,而是—— “特萨,是什么让你觉得,黑魔法系出身的……修拉,他的导师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召唤系主任杰夫?!” 特萨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露出一种非常真诚的困惑表情,要不是雷伊就是修拉本人,看这个表情,他大概会觉得是自己记错了。 修拉当年的在籍资料被统统封存了,这确实是他本人的意愿。但是!这不代表他能容忍别人胡扯他的生平。 特萨非常困惑地开了口:“但是老师他说,他以良知起誓,既然他是修拉的导师,就一定会帮我……” 雷伊实在是没忍住,直接打断了特萨的话:“杰夫的良知?那玩意儿不是几百年前就打赌的时候输掉了?” 特萨:“……哈?” 为了方便解释外加增强说服力,雷伊非常淡定地给自己扯了一个借口:“我与修拉是差不多同时代的,修拉的导师是黑魔法系前系主任,史蒂芬·贾维尔,后来引咎辞职了。” 特萨沉默了好半天,就在雷伊简直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受到打击太大的时候,听到特萨轻轻吐出一口气:“雷伊?” “我在。” 特萨的语气轻飘飘的,乍一听上去好像不甚在意的样子:“反正我要转系了,所以下一场对那什的时候别抵抗,怎么难看怎么输,务必把在全校人面前把杰夫的老脸丢尽。” 雷伊:……“故意”输给一个恶魔?你绝对还在顺便打击报复我不告诉你自己身份的事情,绝对。 在雷伊默默地为自己的前途担忧的时候,特萨却突然问了一句:“对了,要是爱斯蒂和亚伦她们两个没有共命刻印,你就打算看着亚伦去送死?” 这个问题让雷伊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一时拿不准特萨这句话里面究竟是希望雅维里姐弟死去,还是不希望。不过在他考虑清楚之前,他很快注意到了另外一个问题:等等,爱斯蒂和亚伦会把共命刻印那种事情随便告诉人么?雷伊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愣了愣,下一个反应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他们有共命刻印?” 特萨非常平铺直叙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感觉到的啊,我第一次看见他们就觉得他们俩之间一直有一点奇怪的魔法联系,我花了一两天去感知,发现那是共命刻印。你没感觉到么?嗯,不奇怪,大概魔法感知不够吧?我入学考试的时候,院长就曾经说过我的魔法感知大概只输给修拉,不过大家都知道修拉是天才嘛,所以要是他的话,估计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特萨这么随口自嘲了两句,对这位传闻中自己的父亲一时有些难以形容的唏嘘,不过也仅此而已,并没怎么真的上心。雷伊心情复杂地听完了这段话,有史以来第一次庆幸自己还剩一副骷髅,至少没有可以出卖自己的表情。 从他踏入魔法世界开始,有无数人说过他是天才,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令他觉得如坐针毡,而第一次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吐槽魔法感知不够的愤懑感都要屈居这种抑郁之下。 修拉就在你面前,而他并不能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为了维护自己对外的高大形象,雷伊默默地放弃了坦白自己身份的打算,默默地闭上了嘴。 “对了,你还没回答那个问题呢?”特萨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上,“我想你应该没打算看他们两个真的去死才对,所以你原来的计划是什么?” 雷伊默了片刻:“稍微给他们一点教训,然后我自己去刺杀死亡大公。” 特萨愣了愣,仔细打量了雷伊一阵,雷伊被盯得头骨都有点凉,就在他差点受不了这个目光、一股脑把事情讲出来之前那一刹那,特萨开了口:“你……打得过?” 作为一个前五项全能型选手,雷伊的自信心在一天之内连续遭到自家主人的多次攻击,已经阵亡。 “可能吧……”雷伊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并不存在的血,然后忧伤地开了口。 特萨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打不过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不过以后别再试图以身犯险,毕竟……毕竟我算是你的主人,你要是轻易死了,我会很难过。” 轻易死了么……雷伊艰难地转过头去,防止自己真的从远在千里之外的身体里面憋出一口血来。 Chapter 13 本来应该是“战胜了骨龙的骷髅和全场最强的恶魔”之间的一场恶战,因为特萨的怒火而成功转型成了恶魔花式暴打拒绝还手的骷髅。 因为好奇而聚集在东侧场地的人们纷纷失望地掩面,这绝对是他们看到的最为惨不忍睹的一场战斗。 倒不是实力碾压型的战斗多么少见,毕竟在复圆仪式中,一方实力绝对碾压对方、甚至于导致对方忠仆死亡,这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罕见的在于,实力高的一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不让对方死,只求多打几次尽兴,另一方明明看起来还有还手之力,但是他就是不反抗,只尽力保持自己不受不可逆的伤害,远远看起来简直像是努力为了让对方打得尽兴。 尽管特萨在比赛开始后五分钟就开始有点于心不忍,委婉地用心情表示让他快跑。不过雷伊虽然接受到她的心情,不过依然贯彻了“丢尽杰夫的老脸”的使命。 在他心底里面,当然清楚为什么那什如此暴躁地违抗唐纳的命令也要暴打他一顿,鉴于这是他自作自受应得的,估摸着这几百下的力道,其实还远远不够抵消他当年丧心病狂的时候做的事,他也就认命地默默地咬牙忍下来。 最高的看台上没有名字的院长偷偷地向着旁边的同仁说道:“葛璐德,我觉得这场比赛有点奇怪……” 葛璐德目不斜视正襟危坐:“要是有什么重要的话一定要当着几千观众的面说,要么光明正大的说,要么麻烦用黑魔法写在桌上,不要露出这种上课的时候窃窃私语的表情,请注意自己和自己代表的学院的形象。” 葛璐德话一说完,特质系主任黑精灵盖伦立刻优雅地伸出手,轻轻鼓了鼓掌,无视没名字的院长涨红的半张脸,转头向着旁边的自己的副院长戴顿·厄尔笑道:“葛璐德院长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侧目。” 顶着没名字的院长被下属奚落而露出的抑郁表情,作为以高贵优雅著称的吸血鬼家族的代表,戴顿·厄尔非常愉悦地笑了起来。 不过说到高贵优雅,作为血族的代表,戴顿的鹅蛋型身材和已经秃了半边的锃亮的脑门无疑非常令人失望。他移动了一下最近因为饮食过度而愈发肥胖、乃至于略微卡在椅子里的身体,非常高兴地附和道:“正如您所说。” 听到旁边同仁的议论,坐在盖伦和没名字的院长之间的、诅咒系主任兰斯洛特立刻歪过头来,看了看戴顿比前几天更加突出的圆滚滚滚的肚子,皱了皱眉毛:“戴顿,你最近抓到了很多食物?” 肥胖,在大多数人都因为捕食困难而阴暗瘦削的吸血鬼一族绝对是骄傲的资本,戴顿骄傲地挺起了肚子:“嘿,我儿子最近合成了一种人造晶石,能将任何动植物的□□转化为我们能够吸收的类鲜血物质,哈哈,很厉害吧!” 坐在他另一边的黑魔法系副主任乔·蒙蒂斯对着这个骄傲的口气皱了皱眉毛,嘲讽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那个晕血症的儿子德伯特为了能让自己吃饱,把自己逼成了一个天才?” 提到自家儿子德伯特对于作为一个吸血鬼而言过于悲催的隐疾,戴顿抑郁地闭了嘴。 盖伦无视了环绕着自己的无聊的争论,慢慢地低头抿了一口红酒,看向场中央的那个正在暴打骷髅的恶魔。 “恶魔对骷髅,到现在为止大概已经60000:0了,没有悬念了。”兰斯洛特挑着眉毛笑道,“虽然两个都是杰夫的学生,不过天才特萨输得这么惨,要是特萨真的转系以后有所建树,大家一定会把这场惨败归罪给杰夫教导的失败,他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被人陷害也没办法。”盖伦平静地回答道,“听说特萨已经跟着崔西签了转系手续,不管是赢是输,以后都要去黑魔法系。” 兰斯洛特拖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上,不过他声音不大,加上歪着身子,这声音恰好能让他和盖伦两人听见:“崔西下手还真快。真怀念当初我们六个院系主任舍了老脸去抢天才新生的时候啊!” 盖伦听到最后一句心神稍凛,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也稍微侧了侧身,更加方便两人私下的谈话:“确实值得怀念。” “说到当时,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兰斯洛特脸上的笑容依旧阳光开朗,朝气蓬勃,“就算是当年的天才修拉,也只有五个系积极地递交过橄榄枝。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当初我会在特萨那里,发觉你这第六位系主任留下的气息呢?” 盖伦细长而美丽的墨绿色眼睛不轻不重地扫过正在说话的男人,兰斯洛特那张阳光俊秀的脸上表情明媚得很。盖伦轻声咳嗽了一声:“兰斯洛特,我居然不知道你能够发现我的气息?” 兰斯洛特咧嘴,笑得没心没肺,看不出深浅来,完全忽视了盖伦刚才的话:“喂,大家都是同事,这么久也算是大半个朋友了,真的不能透露一下那个天才的真身是什么么?既然你去了,说明肯定不是人类吧?起码不全是人类吧?” 盖伦细长的指甲从玻璃杯边缘无声无息地滑过,他略微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结束了这场对话:“你想知道她是什么么?我实话告诉你好了,虽然我知道她绝对不完全是人类,很有可能是某种混血,但是那不足以让我亲自上门邀请她。当时能让我亲自前往的原因只是—— 我也没能看出她身上不是人类的那一部分,究竟是什么。” “所以你这一次根本没出手争的原因是,你已经知道她身上另外一半是什么了么?”兰斯洛特非常地略过所有虚词,敏锐地地抓住了重点。 盖伦把玩着酒杯的手停顿了一个瞬间:“不愧曾经被暗杀者们誉为‘死神之子’的‘兰斯’(的简称,正好是长矛的意思),虽然‘长矛不适合用来暗杀’,不过洞察力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被称为‘少年死神’的暗杀者没资格笑我。”兰斯洛特对于自己被揭的老底非常不以为然,镇定地呛了回去,“别吊我胃口了,说吧?特萨到底是什么?” “哈,我没你这么大的儿子。”盖伦面色清冷地说着比他的脸色还冷的冷笑话,“你听说过一句话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兰斯洛特果断地对此做出了回应:“我为这个消息付费。” 盖伦斜了他一眼:“穷光蛋。” 兰斯洛特:…… “我要等价交换。”盖伦饶有兴致地晃了晃杯子,“一个情报换一个情报,回答我这个问题,‘为什么连拉尔森家族灭门惨案都毫不上心的兰斯洛特·拉尔森会对一个跟自己毫无交集的特萨·茨威格如此感兴趣?’” ————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虽然上一场骷髅打败了骨龙,但是大家心里都认为一定是有取巧的成分。尤其恶魔之刃被葛璐德捡了起来、经过唐纳确认它现在的归属权是雷伊之后,大家更是“哦,原来是借助了恶魔的力量”。 因而这一场本来看好雷伊的人就不多,不过人们的心理,多多少少都有点希望看到强者落败、弱者因缘取胜的念头,所以不少人在心里希望那什会输给雷伊。 不过在打败骨龙的黑马——特萨和雷伊以一种完全弃权的态度放弃了比赛之后,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场复圆仪式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特萨坐在观众区,抱着一大桶紫黑色的冰淇林,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唐纳,你要来点么?” 到这一刻为止,复圆仪式已经进行了十八个小时。尽管月圆之日没有日出,可以一直持续接近四十个小时,但是这样漫长的时间依然让人觉得无比疲劳。 第二轮后一半她们两人已经窝在观众席上睡了半天了,崔西体贴地让人送来了一大罐黑曼巴蛇脑浆口味的冰淇林给自己的新学生当消遣。 唐纳赌气一样抱过去,也舀了一大口塞进嘴里,一边努力地吞咽着,一边含混不起地嘟囔:“为什么……杰夫……就从来不给我准备零食!” 特萨看着那什刚刚从恶魔口袋中拿出来的、放了整整一桌的蛋糕和点心,抿了抿嘴,强行安慰道:“大概……是在烦恼爱斯蒂的事情所以没空吧?” 唐纳勉强接受了这个借口。 第三轮的抽签结果中规中矩,一共九个人,四场战斗,一场轮空。 “第三轮: 托马斯·阿尔德,索菲亚·罗德 雨果·曼恩,唐纳 里安·布莱恩,布莱克·斯莫尔 安娜·可儿,迪亚·苏 尤利塞斯·沃克” 唐纳无比嫉妒地盯着那个好运轮空的名字看了二十秒,因为嫉妒而多吃了一个蛋糕。那什抽出手捏了捏她已经略微有点小肥肉的肚子,手感很柔软,那什满意地点了点头。 目睹了这一幕的特萨,深刻地觉得恶魔可能是以圆圆胖胖为目标在照顾自己的主人。 接下来几场没再出什么乱子,中规中矩的比赛,看得出那什在暴打过雷伊之后心情很好,虽然每次进场的时候表现出的心不在焉进场会激怒对方的忠仆,不过这会儿那什完全不在意被人取得微不足道的几分,并且每次下手的程度都减轻了不少,甚至有那么一场比赛,那什大概是悠哉过头了,居然是以13425:10021这样的小比分险胜的。 因为接下来上场的间隔变短了,唐纳也就干脆地呆在等候区,没在回到观众席上。 特萨打了个呵欠:“雷伊,你这个样子,能够吃东西么?” 雷伊花了三十秒在内心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得出了非常符合一个前魔法研究员身份的答案:“试一下就知道了。” “哦。”特萨决定趁机了解一下自己的忠仆,“说起来还没问过,你的骨架看起来很完整啊,应该没死很久才对,所以你应该记得你以前怎么死的?” 雷伊一下子愣住了。 Chapter 14 以而睿智著称的*师雷伊·修拉,人生中第一次遇到一个完全不想回答的问题 不过假如把死亡理解成与自己的大部分的肉.体分离,这个问题就简单多了。 这个离奇的故事是这样的,某天,万人爱戴的*师修拉想出了一个自认为聪明绝顶的魔法,通过这个魔法,他打算让灵魂和*分离。 是的,鉴于灵魂这种东西轻飘飘的什么都做不到,这一是个无聊且没有实用价值的魔法。 但是大家不能够指望一个蜗居在亡者森林六十年的高级魔法宅在发明魔法的时候还能考虑实用性。在避世,或者叫蜗居的第十二年,他就已经无聊到花了整整一年,用各种死灵生物进行了惊世骇俗——这是指假如“世”和“俗”能够看到的话——的融合召唤,并且召唤出了世上绝无仅有的、拥有人类智商的混合召唤生物阿尔弗雷德来,并且开发了这只空前绝后的死灵生物更加空前绝后的用途—— 管家。 在那只身材可当暗杀者、智慧堪比巫妖、胸口的死灵之火比骨龙还要旺盛的混合生物阿尔弗雷德经历过了拒绝——拒绝未遂——暴力抵抗——战斗失败之后,不得不任劳任怨地负担了大部分日常杂务。随后,修拉很快发现了另一个事实—— 他变得更加无聊了。 所以不难想象他会发明这么一个没用的魔法,难以想象的是,在阿尔弗雷德的监控下,他居然尝试中途收到了某种干扰,而导致出体出到一半的灵魂扯着骨头架子摔进了异世界。 所以,他是怎么死的呢? 雷伊带着挥之不去的忧伤感回答了的问题: “我想,我是蠢死的。” 特萨思考了三秒:“……所以,你是不是试图拿沙漠大仙人掌练习爆炸魔法,导致炸飞的仙人掌刺把自己刺死了?” 看雷伊愣了一小会儿,随即使劲摇头,特萨稍微翻了翻死鱼眼,立刻认真严谨地做出了其他假设:“或者是你在练习召唤闪电的时候忘记了自己的帽子上有铁圈?恩,再不然你在充满沼气的山洞探险的时候,用小型火焰魔法照明导致了爆炸?嗯……还有可能,你看到一块岩石,忍不住想踢一脚,结果踢完发现那是一只蜷缩起来所以看起来像岩石的巨蟒?” 雷伊终于冷静了下来,从地上捡起刚才被吓掉的下巴,镇定地重新装好:“特萨。” “恩?” “谢谢你,听完你的猜想,我现在觉得自己不那么蠢了。” “……不客气。” ———— 恶魔清场的速度非常可观,最后一场很快就来临了。 相当让观众席上的各位家长大跌眼镜的事情是,那位在最开始的时候为自家儿子的箭毒蛙骄傲万分的父亲,居然能够挺胸到现在。 空中高悬着色彩亮丽的大字—— 复圆仪式最后一场: 唐纳,尤利塞斯·沃克。 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死灵箭毒蛙比起恶魔来差的可不是一两个数量级,可是单是能走到最后一场,面对上那只根本就是作弊一样的恶魔,这个战绩就已经足以笑傲大半个死灵法师学院了。 当然也有人不那么心悦诚服,尤其是尤利塞斯连续轮空了两场、只战斗了三场的情况下。可能是刚才嘲笑了尤利塞斯的父亲,现在觉得丢脸了,或者是自己家的孩子很早就被那什打下去了,再或者只是单纯地嫉妒,数位家长都在不满地低声嘀咕:“说不定前面有厉害得多的呢,只是不巧提前遇上了那只恶魔。” 不过不等尤利塞斯的父亲吹胡子瞪眼睛,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反驳:“你没看过尤利塞斯的比赛吧?他的战术水平连葛璐德院长都特地去看了两场。” “尤利!!”震耳欲聋的加油声从魁梧的父亲口中发出,成功淹没了别人的议论,“加油!揍扁那只恶魔!” 面对着恶魔正交警脑汁的尤利塞斯在练习室给自己的父亲投去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 死灵箭毒蛙是适合躲起来偷袭的类型,天不遂人愿的是,这一场抽到的场地偏偏是块空地,还是块相当空的沙漠。无处可躲的死灵箭毒蛙在等候比赛开始的过程中,战战兢兢地用它那不怎么好使的智力向主人求救。 在战斗开始的一瞬间,那什照例处于一种懒洋洋、没睡醒的状态,一道毒液就迎面喷了过来。 那什没躲开。 或者说那什根本懒得去躲,作为一个恶魔,毒液什么的大概也就跟香水一个等级。假如他愿意留着,挂在身上也没什么问题,不愿意留着,就像现在,那一道毒液在碰到他的一瞬间,就彻底灰飞烟灭。 这种无效攻击也没什么分数,从结果看也就微不足道的一分而已。 那什悠哉悠哉地转过头,在心里默念三遍,要手下留情,小心控制力道,不能杀死对方的忠仆,然后才正式向对方出手…… 咦?!对方呢?! 那只喷完毒液、拿到了一分的死灵箭毒蛙,它去哪儿了?! 接下来一个小时,全场数以千计的观众目睹了从日蚀仪式被设立以来的五千二百多年里,最无聊的一场决赛。 三个字总结这场决赛: 捉迷藏。 六个字总结这场决赛加结果: 捉迷藏,鬼输了。 关于那什比箭毒蛙强这件事,所有人都没有任何疑问。 可是为什么这只箭毒蛙它躲起来了啊!为什么!所谓的战斗不就是双方面对面互相砍一砍、咬一咬、必要的时候暗器毒液神马的也可以接受么?!打完就躲这么卑鄙,尤利塞斯你的战斗精神呢? 可是这躲起来了是要怎样!这机智到简直无耻的计策到底特么是谁想出来的! 那什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开始还能保有风度地逐寸逐寸地毯式搜索,到最后二十分钟的时候,已经完全处于被戏弄了的愤怒中、连唐纳的声音都无视了的那什直接发动了恶魔风暴,开始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疯狂地反复摧毁整个场地地表一米之内的任何东西。 特萨半支起身体,目不转睛地努力地用肉眼寻找那只箭毒蛙,自言自语道:“躲哪儿去了?” “不在地面上。”雷伊大概是以为这句话是在问自己,不慌不忙地回答,“就算它能躲在黄土之下,要想避开每一道恶魔风暴还不被任何人看见,基本不可能。” 唔,自己这位忠仆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特萨捏着下巴花了二十秒跑题,然后把思路扯回场上,看来那什最后只证明了那只死灵箭毒蛙已经不留在地表面了。 可是这里是一片平坦的沙漠,不在地表,不会飞的死灵箭毒蛙又能在哪儿?特萨抬起了头,若有所思地看向高处。 一直到一个小时结束、系统判定最终得分1:0、尤利塞斯获胜的时候,依然没有人找到了那只箭毒蛙。 观众席上响起了尤利塞斯的父亲中气十足的喝彩声,以及当初嘲讽过他父亲的所有人下巴砸到地面的声音。 双方学生下了控制室之后,尤利塞斯带着略微腼腆的兴奋的笑容走向场地中央,想按照礼节向这一回合的对手唐纳握手致敬的时候,却目瞪口呆地看到唐纳以最快的速度从控制室冲了下来,直接跑到场地中央,一把从背后抱住那什,转头冲着尤利塞斯高声叫道:“尤利塞斯!别管什么礼节了!带着你的箭毒蛙赶紧跑!越远越好!” 尤利塞斯第一反应仍旧是发呆:……怎么回事?这跟理论上不一样啊? 第二反应是,他下意识地想召回自己的忠仆。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才第二次从见到那只箭毒蛙。 它是从唐纳呆着的控制室顶上跳下来的,仗着体型小、弹跳力惊人,它选择了一个那什几乎不可能注意到、大范围攻击也不能波及到的位置,从开头得到致胜的一分之后,就彻底躲了起来,到这时候,它才高高兴兴地从控制室顶上跳下来,向着主人飞奔过去。 等等,它似乎没有意识到,从唐纳的控制室顶端,要想跑到还在他的控制室门口的自己主人身边,似乎要先经过那什的身旁。 看着那只箭毒蛙浑身散发着“快表扬我”的气息、一蹦一跳地路过自己身边一米之内的时候,那什觉得自己脑子里一根弦“砰——”地就崩断了。 然后他轻松地从唐纳的怀抱中挣脱出一只手。 他不紧不慢地扬起了那只手。 那什像打蚊子一样轻松地拍了下去。 “啪——” 从那什脱下来的手套上,洒下来一片均匀细腻的骨头粉末。 尤利塞斯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要不是特萨和雷伊反应快,从遥远的观众席上冲过来,拿着恶魔之刃帮他一刀砍断了契约,他大概被反噬干净了都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尤利塞斯的导师,召唤系副主任罗伯特·林德尔沉默地看完了整个过程,因为打击过大,外貌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了七八岁,在周围数位同仁担心的神情中默默地戴上老花眼镜,颤颤巍巍抽出自己指导学生专用讲义,在开篇加了一句话: “不管你有多好的战术和多大的把握,绝对不要试图挑衅一只恶魔。” 然后他抽出一张转系许可表,默默地签上自己的大名,推到桌子中央,等待愿意接受尤利塞斯的导师签字接受。 于是死灵法师学院历史上,第一位以“1:0”这个分数拿到日蚀仪式冠军、并且依然立刻就要因为“忠仆死亡”这个原因而转系的学生诞生了。 Chapter 15 全场哗然。 除了哗然,大家也想不到应该干嘛了。 今年的复圆仪式,整个儿始于一个意外,结束于另一个意外,以至于觉得自己老脸丢尽、没有名字的那位院长大人失去风度地掐住旁边诅咒系系主任兰斯洛特·拉尔森的脖子: “兰斯洛特!你个混蛋!你胡说什么觉得这一届的复圆仪式一定很精彩!我不要精彩!我希望有个中规中矩的复圆仪式啊!” 兰斯洛特:“……呃……唔……呃……”祝福精彩算什么错事?!你觉得我就不应该开口对吧! 所有在场的死灵法师学院教授导师当中,最镇定如常的那一个人终于站了起来。 清亮且带着镇定人心的效果的女声在数个扩音咒的帮助下传遍了全场: “安静!” 带着诸位同仁的美好愿景,葛璐德院长不负众望地站了起来,以凛冽的眼神冷静了全场的情绪:“本届复圆仪式最后一场比赛已经结束,胜利者是尤利塞斯·沃克!接下来是一个小时的修整时间,之后将为尤利塞斯授予死灵祭酒!” 她顿了一顿,抬眼看看尤利塞斯几乎要哭的表情,还有人群中他的父亲无比愤怒的神情,知道这件事情根本不可能轻飘飘地了结。不过葛璐德一向清楚人们的心理,她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召唤系学生唐纳,在非战斗时间其忠仆恶意攻击他人忠仆并且导致对方忠仆死亡,违反召唤系准则第三条,但鉴于其忠仆过于强大,唐纳阻止不力情有可原,所以只处以五天禁闭。” 唐纳抱着特萨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天哪,五天禁闭,只有蔬菜没有肉吃的五天。” 特萨嘴角抽了抽:“唐纳,没事的,我用禁术那件事也正好是五天禁闭,我在隔壁禁闭室陪你一起关……” 唐纳非但没有觉得被安慰了,反而更加悲伤:“天哪,我本来还想问你有没有空偷偷给我送点吃的,结果完全没有希望了!” 特萨:“……” 葛璐德当然不打算得罪一个恶魔,所以这个判决绝对算轻的,既然对唐纳和那什从轻处罚了,当然也就容易落人话柄。葛璐德扭过头,和善且谨慎地问尤利塞斯:“你的忠仆已经死亡了,所以恐怕没法留在召唤系,转系的话你的意向是哪个系?” 面对葛璐德的微笑,尤利塞斯依然没有回过神,神情呆滞地回答了之前跟父亲商量过的答案:“黑骑士系……” 很好!葛璐德精神一振,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尤利塞斯,通过刚才的战斗,我觉得你的战斗意识、还有策略制定都非常出色,我唯一的学生欧文今年就要毕业前往皇家骑士团了,你愿不愿意当我下一个学生?” 葛璐德带来的学院骑士队伍最前方的高个子青年、葛璐德唯一的学生欧文摘下帽子向尤利塞斯致意。葛璐德·艾谢特指导出来的骑士,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都比当一个中上水平的召唤师要出色一百倍。 于是尤利塞斯晕晕乎乎地接住了这块天上掉下来砸中了自己的馅儿饼。虽然他心里还在为自己的箭毒蛙滴血,虽然他知道安抚的成分比他的资质吸引人的部分多很多,但是这个时候,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他的父亲虽然神情尚且愤怒,不过自己的儿子表示了接受,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葛璐德完美解决了这场纠纷之后,趁着坐下的当口,给自己的共事人、没有名字的院长飞了一记眼刀。 不远处的特质系副主任,吸血鬼戴顿·厄尔:“敬爱的艾谢特阁下每一次出场,从外貌仪容,到解决问题的手段,都赏心悦目。” 特质系主任,黑精灵盖伦·弗里斯科则直接得多:“从惩罚的轻重,到安抚受害人,每一个环节都恰到好处,这才是理想中的院长的能力,我所好奇的是,另一位院长为什么还没有羞愧致死以及引咎辞职。” 没有名字的院长tmt:“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也是你们上司了!这么当着上司的面诋毁上司真的好么!我这么尽心尽责地策划、筹备,天天忙到深夜,还这么倒霉地遇上这种破事!你们居然不帮助我!还诋毁我!” 终于从他手中被解放的诅咒系主任兰斯洛特赶紧喘了两口气,然后抱怨道:“你要不是这么孩子气,至于总这么倒霉么?” 没有名字的院长一下子惊悚起来:“你说谁倒霉?!” “噼——” “轰!” “天哪!没名字的院长他被闪电劈中晕过去了!” “崔西,过来帮忙加治疗咒语!” “学生先离场去休息!一个小时之后再过来参加死灵祭酒的授予仪式!” “黑魔法系的教授都过来帮忙加持治疗魔法!” “诅咒系的都闭嘴!” “你这是院系歧视……” “兰斯洛特,让你闭上你的乌鸦嘴听见没有!!” …… 在这一片混乱中,学生们都开始退场,去把厚重的魔法袍换成仪式用的礼服。 在这个准备死灵祭酒赠予仪式的空档,崔西派人给特萨送来了一个细长的礼盒,礼盒里面一根被放得很仔细的魔法杖。 特萨之前的魔法杖是适合召唤用的,现在也确实需要一根新的魔法杖,而崔西送来的这一根魔法杖上,别的不说,单是中间镶嵌一道秘银,就绝对非常罕见。 这无疑是一根给新手而言简直浪费的珍品级别的魔法杖,即使这个新手是特萨,也绝对没到能够不暴殄天物的水平。不过现在让特萨觉得不对劲的事情是,崔西居然是让别人送来的。 以崔西这两天的热情,要赠送自己礼物,肯定会跑过来高高兴兴地送,顺便让自己增加对黑魔法系的归属感。明明是这么贵重的礼物,却让别人送过来,感觉上……有点别扭。 特萨闭上眼睛,缓缓地触摸魔法杖的边缘,被她的气息所干扰,魔法杖自身的魔法力沸腾了起来,似乎是想要迎接新的主人。看样子,已经有人为她净化过了这根魔法杖上面之前的使用者人留下的刻印。 特萨让气息继续深入,魔法杖上残留的一切,在她那甚至远胜于雷伊的魔法感知面前无所遁形,最后在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抓住了一点没来得及消散的、属于这跟魔法杖真正的赠送者和净化者的气息—— 兰斯洛特·拉尔森。 特萨瞬间睁开眼,常年面瘫的习惯很好地掩饰了她的震惊和疑惑。 诅咒系主任兰斯洛特,这个人她算是见过一面,在她心里,这位年轻的系主任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脑子缺根筋”的位置上。她记得当初入学的时候,兰斯洛特来找过她,不过与其他系主任不同,兰斯洛特的重点一直不对。 “第一次来学生宿舍,好新鲜。不过学生宿舍怎么这么挤?我要跟院长提交扩建申请。” “恩?听说你以前在孤儿院?一个人?哪个孤儿院?” “啊?有个哥哥啊?他去哪儿了?” “哦,我观察结束了,你果然不适合诅咒系,哎,好可惜。” …… 从那一次前言不搭后语的谈话之后,她基本就没见过兰斯洛特,究竟是为什么,他要特地送自己一根如此高级的魔法杖,甚至还要托崔西转赠?特萨想不出理由,不过既然对方并不希望自己知道是他送的,特萨也就干脆地装聋作哑好了。以兰斯洛特那个贵族的继承人身份,加上多位试图追求兰斯洛特的贵族小姐,怎么想对方也不太可能对自己这么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魔法学徒有什么特殊好感才对。 不过其实就算她去找兰斯洛特打听也做不到,特萨自我安慰地想着,因为在复圆仪式结束之后,兰斯洛特立刻骑上他那只非常拉风的狮鹫,火速前往蒙尔特山谷,继续参加蒙尔特山谷的贵族会谈了。 等等,特萨不做痕迹地皱了皱眉毛,兰斯洛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都城奥斯库特山脉的学院里? 有这个疑惑的,显然不止特萨一个人。 特质系的学生们正在一股脑涌进了学院大楼,副主任戴顿矮矮胖胖的身体从健硕无比的半兽人们的缝隙里相当费力地挤进了盖伦的办公室,努力地关上了门,终于松了一口气,拿出手绢,擦了擦前额的汗。 特质系主任盖伦从厚厚的文件堆中抬起头来,不紧不慢地放下手里的钢笔,再摘下眼镜放到旁边,笔直的背脊缓缓贴到沉木的椅背上,他终于开了口:“查到结果了?” 戴顿有点紧张,每次面对自己这位上司,他总是忍不住觉得喉咙干燥,:“是的。” 黑精灵那张不分性别的美丽面孔上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那么来告诉我答案吧,本来应该在蒙尔特山谷参加会谈的兰斯洛特,是什么时候回到奥斯库特山脉的?而这位诅咒系系主任,又是如同从远在学院另一端的诅咒系办公室,比任何人都更加迅速地抵达了日蚀仪式的广场?” 之前那个交易兰斯洛特并没有答应,不过这并不代表盖伦不会追查他特地关照特萨这件事。 “根据城门记录,兰斯洛特主任是在复圆仪式开始之前六个小时左右抵达奥斯特酷山脉的。”戴顿翻了翻手里的资料,这样回答。 在特萨出事之后的九个小时左右,假如是一收到通讯消息就立刻一刻不停地往回赶,时间上应该差不多。盖伦这么想着,如同雕塑一般的冷清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戴顿不知道自己的答案究竟有没有让盖伦满意,忍不住又擦了擦汗:“根据广场小咖啡馆老板的话,从复圆仪式开始之前,兰斯洛特主任就一直在那里吃甜点,所以在出事之后,他到得最快。” 既想要保持距离不被对方发现,又想近距离地保护着对方。在盖伦的记忆里,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态,更何况,这个对象还…… “很好。可以的话再去帮我查一件事。”盖伦脸上仍旧没有露出任何神色来,屈指敲了敲桌面,“查一查拉尔森家族惨案的凶手的身份。” 话题转得太快,戴顿一愣:“啊?可是当年都没能查出凶手是谁,现在想要找出来的话……” “我知道凶手的名字。”盖伦语气淡淡的,像是一件没什么所谓的事情,“但是我没能找到关于这个凶手的任何资料,所以我想也许血族内部的资料会有一些什么。” 戴顿对于这位无所不知的上司愈发崇拜了起来,不过这位上司本人显然并不打算透露,这个消息来源于很长时间之前,当时的杀手兰斯还经常到黑精灵地界上蹭酒喝的时候,他某次误闯了他暂居的房间,听到醉酒的兰斯说出来的。 “愿意为您效劳。”戴顿俯身行礼。 盖伦笑了笑:“那个凶手的名字,叫茱莉亚·茨威格。” Chapter 16 与平时相反的是,死灵祭酒的赠予到场的人数比复圆仪式的时候还要少。 诅咒系正副主任兰斯洛特与拉娜,特质系正副主任盖伦与戴顿,居然都没有回到这里参加复圆仪式,而葛璐德院长带着骑士队也已经前往议会,参加刚刚召开的、关于“死亡大公安德鲁·雅维里的被刺杀与死亡大公夫妇恶魔交易一事”的会议。 自从大约七十年前那场由卡佩皇室发动的、最终统治了大陆的战争,最后导致了包括当时年仅十一岁的小皇子嘉文·卡佩在内的大量无谓牺牲之后,议会的十三大公很快趁着皇室元气大伤的时候发动政.变,暗.杀了当时重伤未愈的威廉四世和第一顺位继承人查理皇子,拥护第一皇女卡特琳娜·卡佩登基,成为女皇卡特琳娜二世。至此,皇室的权力被完全架空,这个世界彻底开始了君主立宪的岁月。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说大公爵的死亡当然需要女皇陛下来亲自审理,不过谁都知道那不过是走个过场,真正重要的,还是这场议会内部的讨论,因而也就没有人对葛璐德为了前往议会的缺席赠予仪式多加置喙。 赠予仪式前不到半个小时的时候,崔西匆匆忙忙跑过来,问候休息了两天的特萨身体状况有没有恢复得差不多。 特萨心里对此相当狐疑,隐约觉得有什么麻烦事在等着她,因而努力试图推拒:“虽然看起来好了,但是还是乏力……” 崔西立刻丢过来两个治愈的魔法。 特萨:……看样子靠装病是逃不过去了。 在崔西期待的眼神中,特萨拿出慷慨就义的精神来:“老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利兹刚才没刹住,被兰斯洛特那个混蛋的诅咒弄破了嗓子,诅咒效力还在,一时半会儿治不好,我们现在缺一个人去释放礼花……” 礼花是指授予仪式开头的魔法礼花。特萨下意识地想问,难道整个黑魔法系凑不出另一个人去释放礼花么?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自己一到黑魔法系,第一件事就是被关禁闭,说出去自然会留人话柄,崔西是打算用参与礼花释放这个荣耀来多少抵消一点负面影响。 在崔西殷切外加盲目信任的目光中,特萨相当勉强地接下了释放礼花咒语册子。 因为休息间还有其他女生在,雷伊正在相当远的距离之外的门口努力在扮演一只呆呆的骷髅,隔着无色的门百无聊赖地看着特萨尝试用那根对她而言过于强大的魔法杖,在崔西匆匆忙忙留下的保护屏障里面开始练习施展一个初级黑魔法。 居然还失败了好几次。 第一次失败的时候,雷伊想着这是她第一次用黑魔法,召唤吟唱和魔法吟唱又有一点微妙的不同,再加上虽然是初级黑魔法,但是初级这个词是对魔法力操纵而言的,就吟唱来说,这一条真的是又长又难读,难以读顺,所以第一次失败也是正常。 第二次失败的时候,雷伊看向了她的魔法杖,怀疑是不是这根魔法杖的波动太强,难以操控。 等到第五次,特萨才好不容易晃晃荡荡地放出了小小的礼花,正当她打算再接再励练习两次的时候,很不幸,时间到了。 被直接带到单独的吟诵间的特萨面无表情地与被顺手塞进来的雷伊茫然地对视着,心里觉得时运不济,前途暗淡。 因为众多系主任在场的缘故,这一次没名字的院长的开场讲话时间不算很长——虽然就最后那个仓促的尾音来听,应该是被几位系主任联合拉了下来——所以很快就到了开始吟唱礼花的时候。 第一场礼花是所有礼花释放者吟唱相同的内容,虽然听不见彼此的声音,但是能相互感知和配合魔法波动,一起释放一个巨大的礼花。这一部分对特萨而言的好处是,虽然她不一定能顺利放出礼花,但是单纯支持其他人的魔法波动对她这个层次的魔法力而言倒是非常容易。 第一场的礼花非常不让人失望,巨大的礼花几乎覆盖了整个学院上空,引来了一片惊叹声。 特萨稍微松了口气,没看到旁边的雷伊在听完她的吟唱之后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下颚骨,然后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第二场是按照顺序吟唱,特萨正巧是第一个。她的精神一下子绷紧了,努力在心里回忆着唯一面前成功的那次经历,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打算开始读,然而就在这个空档,一只白骨手斜插了过来,覆盖到了她面前的咒语册上,一下子盖住了除了前三个音节以后的所有内容。 这份咒语她只读过五遍,又是如此又长又难记的咒语,根本不可能背下来。特萨一下子呆住了,不知所措地还没来得及回神的时候,另一只白骨手落到她肩膀上,雷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读吧。” 这声音里不算很明显的温柔没来由地给了她巨大的安全感,特萨定了定神,迅速地读出了前三个音节,覆盖着咒语册子白骨手慢慢移动,又露出了三个音节。 坐在观众位置上的崔西突然一个激灵,脸色瞬间白了,等等,她好像忙中忘了告诉特萨,虽然通常来说召唤系是四个音节一断、黑魔法系是六个音节一断,但是礼花是特殊魔法,三个音节一断的…… 比之前第一轮还要更大一圈的礼花在空中炸开的时候,没名字的院长摘下眼镜,感动地擦了擦从还有眼珠的那只眼睛里流出来的眼泪:“自从修拉提前毕业之后就没见过这么大的礼花了。” “恩,修拉那一次还因为规模太过于巨大,导致炸破了议会一间会议室,赔偿了相当一笔钱。”杰夫跟着没名字的院长,非常感动地回忆着曾经的岁月。 崔西盯着看了一会儿,既然特萨能放出这么大的礼花,应该是正确吟唱了,所以难道自己其实已经告诉过特萨要三个音节一断了?只是自己后来太忙不记得自己已经告诉过她了?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雷伊低头,看着脸上毫无表情,然而在吟唱完成丢掉咒语册之后就直接反手抱住自己的腰……盆骨的特萨,忍不住低声安慰道:“没事的,之前你吟唱错误的时候居然也能放出礼花,说明你真的很擅长黑魔法,刚才就算我不教你,你未必就……” “雷伊。” 这一次真的如他上一次说过的,特萨喊过他的名字之后,就安静地等他先回答这一声,雷伊停住了原来的话:“恩?” “谢谢你。” 雷伊犹豫了一下,笨拙地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原来这个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丫头,其实心里也会害怕,在无可奈何却不得不一脸满不在乎的时候,心里也会希望,有人能帮助她。 有那么一个瞬间,雷伊分明觉得,那颗远在千里之外的心脏在这一刻揪了一下。 “没事,我一直在这里。”雷伊用白骨的胳膊抱住特萨,低声这么回答道。 ———— 在距离学院不算很远的议会大楼地下,整个议会最秘密的会议室里,绕着会议的圆桌,坐着十二位大公爵,还有一位骑士。 尽管其中九位大公爵只是魔法影像,不过能让十二位大公爵都不缺席的会议已经久违了快七十年了。没错,上一次大公爵们到齐的会议,还是在商讨政.变和架空皇室的事情。 缠着毒蛇的利剑的家族徽章之前,病怏怏的加洛林大公爵带着一贯的傲慢开了口:“安德鲁果然愚不可及,正如老师所说,上一任死亡大公果然应该选择奥尔德斯作为继承人。” “蝮蛇大公,你没有认真听么?根据爱丝忒拉·雅维里在录像中的发言、以及死亡大公本人的回应,可以确定死亡大公安德鲁谋害了弟弟奥尔德斯。”来自巨鹿墨洛温家族的大公爵安娜相当认真刻板地驳斥了蝮蛇大公的话,“按照死亡大公本人的罪行,废除雅维里家族的封地、爵位以及一切特权,死亡徽章所有者、雅维里家族所有成员永久流放,不得再踏入王都奥斯库特山脉及其以北的北部的诺登大陆,想必大家都没有异议?” 奥斯库特山脉位于一座巨大的岛屿之上,正好位于呈现两个环形的大公爵、以及半兽人和吸血鬼各自的统治区北陆——诺登大陆,和黑精灵、部分小贵族以及平民生活的南陆——萨登大陆之间。 被禁止踏入北陆,就是被彻底禁止进入贵族区。 “这是当然的。”脾气暴躁的金狮大公把手里的一枚纹着骷髅的死亡徽章扔到圆桌中央,急急忙忙地开口,“问题是雅维里家族的财产、领地还有附庸如何归属?” “当然是均分成十三份,分别归属另外十二家族及皇室。”红鹰大公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象征性地摆在面前的、代表皇室的黑玫瑰徽章,“难道有什么疑问么?” 所有人诡异地安静了一瞬间。 涉及到利益问题,能这么轻描淡写的人实在不多。 不过长期独占水上事业所有利润的白鲨大公对瓜分大陆表示兴致缺缺:“在讨论这个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讨论下关于凶手的事情?” “凶手难道已经确定是爱丝忒拉的亡灵了?”来自毒蜂罗贝坦家族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卡尔带着一脸茫然地问道。 上一任毒蜂大公暴病去世没有留下任何遗嘱,卡尔的数位兄长和姐姐为了继承人的身份开始了长达两年的相互厮杀,最后只留下被毒瞎了双眼、彻底废了两腿的查理和一直流落在外的情.妇的儿子卡尔两个人,比来比去,罗贝坦家族的长老们还是选择了年轻好控制的卡尔,并且给查理送去了一杯剧毒的酒。 “我想白鲨大公的意思是,关于爱斯蒂·雅维里、亚伦·雅维里,以及特萨·茨威格三位嫌疑人的处理?”最后是素来沉默寡言的冰狼大公接了话,“我以为死刑最为恰当,诸位以为呢?” Chapter 17 冰狼大公的话跳过了所有前因后果,直接给出了一个结论。因为他相信,大家对他想说什么,都心知肚明。 “我以为并没有任何有效的证据证明特萨和爱斯蒂与此有关,而关于亚伦,即便忽略他身为雅维里家族继承人的除恶权,他们也还有免罪杯在手。”一直沉默的骑士葛璐德·艾谢特抬起了头,“你们没有理由判处他们三人死刑。”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证据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是问题。没有证据,造出来就行了,免罪杯在手,宣布那是假的就行了。 唯一的问题只在于在场这些人的态度而已。 雅维里家族的附庸只忠于雅维里家族,要想平安地瓜分雅维里家族留下的财产,除非将雅维里家族的附庸的骑士、低阶贵族全部杀死,否则一定会有纠纷。假如议会现在给出的结论是凶手是一个无法抓到的人,到纠纷时一定有人接机直指议会的无能。 所以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立刻推出一个替罪羊来,尤其当凶手是雅维里家族的成员与外人勾结的时候,雅维里家族的附庸更加无法对议会发难。 金狮大公冷冷地笑了一声,因为不满而提高了声音:“艾谢特,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们也就索性直说了。不过是两个失去了称号的贵族,还有连父母都没有的平民,用来平息雅维里家族附庸们的怒火,有什么不适当的么?!” 瘦削的骑士的背脊如同刀刃一样笔直,她的声音如同利斧一样落地有声:“他们是我的学生!” “你!”金狮大公一怒而起,还没来得及咆哮,就听到他临近的蝮蛇大公皱着眉毛,有气无力地嘲讽道:“坐下,波旁,你还记不记得这里是议会?你以为这是你那个波旁家族?全是任你欺负的软蛋。” 金狮大公立刻回头,却在蝮蛇大公如同他的家族纹章一样傲慢的阴狠的目光中消退了两分勇气。 年少的毒蜂大公在气氛僵持的时候,总算又逮到一个机会插话:“那个……我有一个提案……” 在瞬间转过来的二十四道目光中,毒蜂大公卡尔紧张得有点磕磕碰碰:“我们……呃,我们……我们为什么不向女皇陛下进言……呃,请女皇陛下再封一位大公爵呢……毕竟……呃……算了,大家请继续……” 年轻的大公爵在各种凉飕飕的视线中闭了嘴,默默地缩了缩脖子。不过出乎他预料的是,在有人来得及嘲笑和反驳之前,蝮蛇大公抢先一步开口道:“好主意,毒蜂大公虽然年少,不过这个意见倒是不错,毕竟我们也很久没有新同伴了,有点寂寥啊,更何况要是……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剩下的话淹没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旁边对这种麻烦事本来就避之唯恐的白鲨大公立刻举双手赞同:“这么一来收服那些麻烦的附庸的纠纷就变成了那个新家族自己的事情,无论如何别想接机跟议会发作,还省的我们几大家族分割纠纷的麻烦,我觉得不错啊,大家也觉得对吧。” 金狮大公“砰——”地坐了下来,气急败坏地随便找了个出气的对象:“提拔哪个家族?艾谢特家族么?” 葛璐德·艾谢特不卑不亢地接下了这个嘲讽:“恕我难以接受这个荣耀,我的剑只为卡特琳娜陛下和卡佩家族的血脉而挥动。” 在金狮大公再度发作之前,沉默已久的红鹰大公高高地抛起了手里的黑玫瑰皇室纹章,并没有看过来:“葛璐德,你知道的吧,在皇室失去实权之后的七十年,比之前任何一段时间都要和平与富足。” 葛璐德沉默了,没有回答。因为忠于皇室的骑士,没有办法反驳这句话。 红鹰大公接住了皇室纹章:“我同意毒蜂大公的意见,红鹰康拉丁家族永远支持任何最大可能避免纷争的决定。” 巨鹿大公安娜用刻板的声音跟上:“附议红鹰大公。” 最初提议处死三人的冰狼大公眯了眯眼:“红鹰大公,随意提升一位大公爵带来的风险,恐怕不比处死三位无足轻重的人物小?” 他这当然是明显的避重就轻,处死三人当然风险不大,可是后续的争夺很难说会变成什么样,不过冰狼大公提出的近乎诡辩的论调立刻得到了两位向来很少开口的大公爵的赞同,显然雅维里家族这么大的利益实在是让人很难舍弃。 “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么……”蝮蛇大公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立刻若有所指地接了一句。 一直非常安静的黑龙徽章后面传来苍老而威严的声音:“黑龙萨克森家族宣布,特萨·茨威格受黑龙家族保护。” 这一句宣布毫无预兆,堪称石破天惊。刚刚还是个“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平民”的特萨,瞬间变成了黑龙家族的保护对象,到这一刻,几乎整个事态都可以重新考量。 “黑龙大公!”对于争议常年中立弃权的铁蔓大公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您是认真的么!” 黑龙大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黑龙家族受到过名为特维尔·茨威格的男人的巨大恩惠,因此承诺暗中保护特萨·茨威格。” “很巧,蝮蛇家族也受到某人的恩惠,要求承诺保护特萨·茨威格。”蝮蛇大公在听到黑龙大公的话之后,病怏怏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情,“蝮蛇,毒蜂,红鹰,巨鹿,黑龙,白鲨,六位同意,正好一半,还有谁想要表态么?不然我们真的得请女皇陛下定夺了。” 其实到这一刻为止,手握重兵的蝮蛇、黑龙、红鹰、金狮四位大公之中三位已经倒向了同一边,所以结果悬念不大。在狼蛛大公犹犹豫豫的投诚下,这个提案以七票赞成四票反对,一票弃权的结果获得了通过。 毒蜂大公大概是第一次在议会得到认同,兴奋得满脸通红:“那么,我们向女皇陛下推举谁呢?” 长达十分钟的沉默笼罩了下来,最后蝮蛇大公翻了翻眼前的一沓资料,拖着长音开了口:“按照这几十年的功绩分,加封的话,好像应该轮到拉尔森家族?” “那个十七年前被灭门的家族?”白鲨大公好奇地道。 “而且这一任拉尔森公爵听说在灭门案后就性情古怪……”狼蛛大公也很迟疑。 “我不喜欢拉尔森家族的乌鸦徽章……”毒蜂大公并没有建树性的意见大概来源于害怕昆虫都害怕鸟类? “不过听说第一顺位继承人资质不错。”红鹰大公了懒懒散散地瞟了蝮蛇大公一眼,很给面子地给了一句好评。 “嗯?拉尔森家族新一代当年不是都被杀了么?”白鲨大公不肯放弃自己旺盛的好奇心,“这才十七年拉尔森公爵就重新找到老婆又生了一个?效率不错啊?” “是一个因为体弱养在蒙尔特山谷卢卡修山庄的儿子,之后接回去养了。”蝮蛇大公回答完,抬手挥起十一道风,在另外十一位大公面前分别送上了一分兰斯洛特·拉尔森的个人资料。 “恩,非常干净的履历。”白鲨大公相当公允地评价道,“要说缺点的话,其实也很明显。” “实在是太干净了。”冰狼大公毫不客气地接上了这句话。 铁蔓大公进行了总结陈词:“我们都只在一种情况下,见过这么干净的履历。” “那就是我们把自己私生子弄进家族来的时候。” “所以,结论呢?”蝮蛇大公问道。 “通过。”异口同声。 还有什么比一个支持着主家的旁系支族几乎死光了、有着唯一继承人是个私生子这种大把柄在的家族更加适合这个位置呢? ———— 一份与蝮蛇大公所拿出的一模一样的履历,安安静静地放在盖伦的书桌上,边缘已经开始毛糙,纸张也有些泛黄,看起来是相当旧了。 盖伦如同一块俊美的雕塑一般禁止在书桌前,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 兰斯洛特·拉尔森的履历,非常地干净,拉尔森公爵的小儿子,因为体弱多病一直呆在卢卡山庄修养,侥幸逃过了那场导致拉尔森家族这一代青年几乎全灭的惨案,而后作为年轻一代硕果仅存的孩子,他被接回奥斯库特山脉的拉尔森家族,作为拉尔森家族的接班人开始重新培养,完美的成绩毕业后留校任教,并且很快成为诅咒系主任。 完美无瑕的履历,对一个外行人来说,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缺。 可是盖伦知道,它不可能是真的,假如这份简历是真的,那么他曾经的朋友,“死神之子”兰斯又是谁呢? 从兰斯突然失踪、到盖伦进入死灵法师学院任教发现诅咒系主任、拉尔森家族的继承人长着一张和兰斯一样的脸,这之间过了十二年。从他第一次试探对方被不着痕迹地闪过,到今天早上,兰斯洛特·拉尔森第一次在他面前若无其事地承认自己是当年的死神之子,又过去了五年。 黑精灵的生命很漫长,不代表他不在乎时间。 十七年之前,茱莉亚·茨威格屠杀了拉尔森家族留在奥斯库特山脉的所有人,死神之子兰斯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兰斯洛特·拉尔森出现,不到一年之后,特萨·茨威格出生。 不是说不通,只是巧合太多,而且这一场交接,听起来实在是太过顺利了。 假如你活了八百年,而且这八百年里看过的心机手段远远比幸运要多,你就不会相信巧合了。 盖伦站了起来,隐没在黑暗中的仆人,另一位黑精灵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去给兰斯洛特带一句话:‘是亡灵’。”盖伦这么吩咐着。 黑精灵的仆人闭上了眼睛,数秒之后又睁开:“兰斯洛特殿下回答您‘谢谢’。” 盖伦扭过头去,当年在黑森林蹭吃蹭喝那么多年没听过的一声谢谢,现在只是一个关于特萨身份的情报,就听到了,还真是令人不快。 Chapter 18 这场授予仪式真是乏善可陈。 获奖者全程哭丧着脸,外带常年掌控着大局的葛璐德院长的缺席,于是在尤利塞斯与父亲分享了死灵祭酒之后,仪式就算是结束了。 仪式一结束,就有数位学院的守卫迎了上来,非常有礼地请特萨和唐纳分别前往各自的禁闭室。不过要是他们反抗的话,大概就不会这么有礼了。 禁闭室的大门上堆砌着几乎肉眼可见的魔法屏障,不用旁边的守卫提醒,特萨也看得出来,这是对任何魔法和死亡的气息有反应的屏障。特萨稍微看了一会儿,这才小心地收起手里气息,伸手去推门,这个空档,她听得见不远处另外一边的禁闭室门口响起一阵“滋里啪啦”的响声,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那什顶着魔法屏障的腐蚀,强行推开了禁闭室的门。 会有这种情况,大概是处于恶魔的傲慢、对唐纳无底线的宠溺,以及一个脑子坏掉的恶魔脱线的智商,特萨分心想着,快步走进了禁闭室。 禁闭室不大,只有一张空空的床,还有光秃秃的桌子和凳子。与门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副人物肖像,那是个有着大陆上罕见的黑色短发和纯黑瞳孔的男人,不对,正确地形容画上的年纪,那还是个男孩子,他的面容清瘦而俊朗,稍微仰着头,幽暗的背景衬托着那张过于白皙的脸上的神情愈发认真严肃,整幅肖像都透出一股浓重的禁欲主义的风格。 这个人的肖像对特萨而言当然不陌生,事实上这个人的画像几乎挂满了学院各个教学楼的墙壁。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看到禁闭室墙上这个男人的肖像画的时候,她突然停了步子,然后叹了口气,习惯性地再向下看过去。 按照惯例,画面下方有一行字,也就是所谓的名人名言: 我思考,我尝试,我反省,我成功。 ——修拉 特萨轻轻地把这句话读了出来,随即自嘲地笑笑:“这种话,放在禁闭室还真是讽刺。” 雷伊跟在她后面、晃晃荡荡地扶着墙走进来,一抬头看见这幅画,也愣了愣,随即盯着下面那行字不动了。 ——这句话,是我说的? 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关上了,特萨再抬头看向那画里尚且稚嫩的脸庞,也不知道是在跟雷伊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雷伊,杰夫跟我说说,这个人大概就是我的父亲。杰夫刚才传讯说,他已经为我送去了求见的信函,可是被拒绝了。说起来好笑,明明知道他是我父亲的几率很低,他根本没义务见我,可是我就是觉得难过。” “噼里啪啦——”一阵嘈杂的乱响,雷伊在一瞬间整个散了架,一根一根地摔到了地上,好几根肋骨都被摔飞了出去。 他瘫在地上没有动,有了某种回到在他人生中第一节黑魔法课、被自己召唤出来的巨大闪电劈到了脑门的那一刻的错觉。 这个彻底倒成一滩的骷髅,一分钟之前还在苦苦思索自己什么时候说了那么一句羞耻感十足的话,一分钟之后已经开始惊恐地回顾自己的人生: 喂喂,我才76岁啊!还不到一百岁啊!什么时候居然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女儿?为什么我自己居然不知道? 不过这么想来,特萨的求见会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既然自己的骨架子在这里,亡者森林内部自己的身体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阿尔弗雷德当然不可能同意任何人现在去见修拉。 他正这么想着,背后的大门被打开了一道不小的缝隙,门口的守卫探了探头,轻声说:“您的行李一会儿会被送过来,杰夫主任交代我,他觉得这一切他也有责任,让我满足你的一切要求,需要什么的话可以直接提,记在他账下就好。” 在特萨来得及恶向胆边生之前,雷伊迅速地重组骨架爬了起来,几乎是有点殷殷切切地看向特萨:“既然这样,我能要一件衣服么?” 唔,到这一刻才考虑到身为一个曾经的人类,雷伊赤.身裸.体这么久一定觉得很尴尬的特萨立刻点了点头,顺便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一个不合格的主人。 得到了应允的雷伊立刻走过去,心情愉悦地提出要求:“请送来一件法师袍。”显然对于浑身撑不住正常衣服的雷伊而言,袍子是唯一的选择。 守卫立刻同意:“请问对魔法袍有什么要求么?” 雷伊早有准备,迅速且熟练地回答道:“请前往东区欧克奈街109号,请雷切尔夫人立刻赶制一件全新式样的袍子,就说是她的第三十七位客人想要的。” 完全没料到要求居然会这么具体,守卫一脸茫然地看了半天,最后还是让雷伊再重复了一遍,这一遍他终于记得迅速拿笔记了下来,交给旁边的同伴去订做袍子了。 一个大箱子很快从墙上的一处暗门被推了进来,虽然说对孤儿院没什么感情,在发现孤儿院似乎是直接把自己所有东西扫地出门的时候,特萨还是隐约有点郁闷。 箱子里东西是随便塞的,特萨没想到这一次日蚀仪式之后她居然不能回去,就没有收拾过,孤儿院的修女们脾气一向不好,打包当然也不精细。不过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眼见着天已经亮了,特萨只好扒拉开箱子最上方乱七八糟的书籍,先把最下面的被子枕头扯出来铺床睡觉。 结果这一扯才发现,床单里头被塞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一封令雷伊莫名眼熟的纸混杂在其中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落在雷伊面前不远处,上面的字体非常漂亮且张扬,即使是透过这枯黄的纸张,与那已然悲伤之至的文字,也能看得到那个女人一贯的傲慢与那曾经仿佛永远伴随在她身边的活力。 那属于那位曾经艳名流满北大陆的“海之歌女”。 或者她罕有人知道的真名,茱莉亚·茨威格。 特萨真的不像她,雷伊忍不住这么想着,不过幸好不像。雷伊非常没有心理负担地承认了自己喜欢这个如今才十几岁的小丫头。他突然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强硬地要求特维尔把刚出生的特萨留在亡者森林长大呢? 意识到这个想法有什么地方不对之后,雷伊立刻把这个带着可怕独占欲的疯狂念头赶出了脑海,低头看向那封信,或者说是遗书。 雷伊记得茱莉亚最后的日子里,挺着大肚子,撑着因为那个禁术而无比虚弱的灵魂,坚持亲手写下这封遗书的模样: “我最亲爱的女儿: 这是你的母亲写给你的唯一一封信。 假如有一天你怀疑过自己的母亲爱不爱你,请一定相信,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 这段话之后是一大片被涂黑的文字,雷伊并没有看过这封信,但是他毫不怀疑那是茱莉亚自己涂黑的。她对于女儿的爱与对儿子的悔恨和内疚穿插在一起,让她没有办法顺利写下自己身为母亲的骄傲与喜悦。 即便是亲眼见过茱莉亚最后的日子的雷伊也觉得,茱莉亚其实并没有作为母亲的资格。并不是没有作为母亲的能力,事实上她对儿子的教育相当成功,她的傲慢可以说得上完全是有资本的,然而雷伊觉得,在她真正爱上那个来自雅维里家族的亡灵之前,她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在那之前,她没有给过自己的儿子被称为“爱”的东西。 在这封信里面,她并没有提到自己已经死去的事情,紧接着被涂黑的字迹下面,已经到了茱莉亚的忏悔, “……我不知道有没有资格,自称你的母亲,因为我将你一个人抛弃了。特萨,在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比我更加有资格爱你,你的父亲,和你的兄长。我不清楚你的父亲何时才能醒来,但是你的哥哥一定在找你。是他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他也一直很期待你的出生”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雷伊不算很惊讶地发现特萨手里的遗书并不全,第二页应该是被特维尔拿走了。 “那是哥哥交给我的母亲的信。”特萨见雷伊盯着那封信,随手收了起来,然后扑腾跳到床上,“虽然怀疑过可能是哥哥怕我孤独伪造的,不过看后面那么别扭的措辞,总觉得哥哥脸皮没那么厚。”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雷伊拍拍她的头:“先睡吧,别乱想了。” 并没有胡思乱想的特萨狐疑地看了一眼某个正在此地无银的人,内心小剧场激烈地上演了某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看到别人家母亲留下的家书立刻顾影自怜”以及“父母已经年老过世,看到别人家的家书,突然开始想念母亲”的戏码。 然后被自己想象的情绪所感染的特萨伸出手来,拍了拍雷伊的头盖骨:“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这两天里已经被特萨那种、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丰富想象力震惊过好几次的雷伊对此表示淡定:“…………虽然不知道你想象了什么,不过你该睡觉了。” Chapter 19 杰夫是拎着寄到他家家门口的账单杀过来的。 可怜他辛辛苦苦翻出老花眼镜,对着账单看了十遍,才双手颤抖地确定自己没有多数两个0。 当杰夫马不停蹄地赶到禁闭室的时候,连推开禁闭室大门的手都是颤抖的。 特萨前两天实在是太疲劳了一点,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夜和大半个白天,一直到月亮偏西了还没醒过来。杰夫开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屋子中央站了一个极其瘦削的人影,穿着一身修剪得相当精致的黑色长袍,扣着长跑上的帽子,背对着他,站在禁闭室小小的窗户前。 他站在那里,周身的气息就极为安静,尽管安静,却让人不可忽视地觉得他强大。 尽管平时嘻嘻哈哈不怎么靠谱,但是杰夫无疑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死灵法师。而这种连存在感都被压制的感觉,对于他而言,真是数十年来久违了。 杰夫在这一瞬间领悟了两件事—— 一件是,这个突然出现在特萨的禁闭室里的人,无疑就是修拉。 另一件是,修拉是故意在恐吓自己。 被雷伊可以放出的气息惊扰的当然不止杰夫一个,魔法感知相当敏感的特萨被这个严重压迫了自己存在感的气息所刺激,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而杰夫震惊地发现修拉在这一瞬间就收回了所有气息,然后转过头,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骷髅脸。 原本正在尽力抵抗修拉的压迫的杰夫,这时候收到了相当的惊吓,一下子没克制得住,控制年龄的魔法都没控制得住,瞬间变回了青年人的样子。 于是特萨半睡不醒地四处环顾了一圈,相当不满地嘟囔道:“杰夫教授,您这是特意跑到我这个禁闭室来拿死亡气息吓人?” 杰夫看着那只骷髅发出了疑似嘲笑的可疑“咯咯”声。 这货不是修拉这货不是修拉这货不是修拉。杰夫在心底里默默地碎碎念着,顺带怀念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殿前魔法师修拉。 杰夫过来倒也是有点正事的,等特萨清醒一点的过程中,杰夫就默默地把自己的外貌调整回到自认为威严和亲和力共同的巅峰的老头子模样,然后捋着一翘一翘的白胡子开口了:“特萨,崔西今天没空,所以我来通知你,你的禁闭时间被延长到了三十天,是议会的意思,说是因为恶魔之刃是从你的忠仆手上流出的,脱不了干系。” 聊胜于无的惩罚,并不熟悉议会那些手段的特萨这么想着。 不过相当熟知这一切的雷伊不这么想,延长的这短时间,与其说是□□,不如说是保护。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差不多也就够这件事情告一段落、雅维里家族的死士憋着的那股气散得差不多了。 真是个体贴的决定,只有一个问题,在雷伊的印象里面,议会那群家伙似乎不是这么慈悲为怀的人啊? 杰夫再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总算是有了点勇气,相当弱势地问道:“特萨,你能不能……原谅爱斯蒂?” 早在杰夫出现的时候,特萨就已经猜到了他会问这个,毕竟以她对杰夫的了解,他是个相当容易心软的人。更何况他这两年一共收了三个学生,每一个,杰夫都是当成女儿一样认真地教着,一次性失去两个,也实在是很大的打击。 特萨稍微扬了扬眉毛表示自己在听,听到杰夫继续说道:“特萨,我没有偏袒爱斯蒂,我也清楚这件事情里面,你是无辜受害的。但是她真的只是想要活下去的权力。霍格尔在学院里给亚伦求情的时候,两位院长都同意,只要你肯原谅他们,他们就可以继续留下来。特萨,我……” “谈不上原谅。”特萨相当平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没有意见。” “真的?”杰夫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喜过望。 特萨浅灰色的眼睛里没什么过度的情绪:“我没生气,杰夫,真的。我没有被朋友背叛,只是我以为是朋友的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特萨的表情一如既往,半睡不醒的,好像毫不在意,要不是雷伊看到她放在桌面下的手指绞成一团,大概也会相信了。 “对我而言是朋友的那个爱斯蒂,对什么都很温柔,我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她的温柔和照顾的时候,真正的爱斯蒂活在死亡的边缘上,用尽力气拼命挣扎,只是想要活下去。对我而言是朋友的那个爱斯蒂从来都不是真的,而我对她来说,又算是什么朋友呢?”特萨揉了揉眼睛,决定回去睡个回笼觉,“没事的话就这样吧,这一个爱斯蒂,我根本不认识,所以轮不到我来原谅。” 特萨闭上眼睛,努力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可是啊,杰夫,假如我认识的那个爱斯蒂里面有一分是真的,她就不可能继续留在这个地方。 那是属于她自己的骄傲。 听着特萨的呼吸逐渐均匀了,杰夫一时也不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只是装作睡着了,于是咳嗽了一声,拎了拎一直握在手里的账单:“我想,我们需要私下聊一聊,关于账单的事情。” 旁边还有好几件空着的禁闭室可以借来聊天,杰夫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满腔气势在看到雷伊不慌不忙地走进来、以某种异常优雅的姿态坐到他面前的椅子上的时候,就默默地消失无踪了。 “咳。”杰夫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雷伊好暇以整地坐在椅子上,长袍遮住了绝大部□□体,让他看起愈发像个真正的人一样。 “我听说,你是我的导师?”雷伊,或者现在应该说是修拉,开门见山地带着笑腔这么问道。 杰夫顿时一缩脑袋,没回答。 “我还听说,我有了一个女儿,叫特萨?”修拉继续笑。 这一回杰夫很是惊讶地抬起头:“啊?原来特萨不是你的女儿?” 修拉被这一脸坦诚的茫然震惊了,要不是没有可以抽搐的脸皮,他现在应该会摆出一个完全凌乱的表情来:“我哪里看起来像‘海之歌女’的追随者?!” 杰夫讪笑了两声:“嘿嘿,我查到茱莉亚最后的行踪是消失在亡者森林,时间上差不多是特萨出生前一年的样子,就猜了猜……” “半年。”修拉在心里呻.吟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应该感慨不愧是女皇亲信多年的殿前召唤师,消息就是比正常人灵通,还是应该感慨他丰富的联想能力,“她来亡者森林的时候,已经怀孕了将近四个月。” 杰夫默默地低下头,似乎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惭愧,他这个动作让修拉有了相当不详的预感:“等等……你不会……” “我已经把猜测告诉卡特琳娜陛下了……”杰夫小声地承认了。 “该死!”修拉没忍住爆了一个粗口,“她怎么说?” “陛下想见特萨……”杰夫非常没有底气地回答,“说是*师的女儿,您曾经效忠过皇室,虽然时间短暂,但是忠诚者之后,怎么都得见一面……不过议会没有同意她外出。” 修拉捂住额骨,几乎能感受到千里之外的身体里面额角的血管将要炸裂的搏动声,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稍微定了定神,抛开了这个话题:“算了,我们来聊一聊那位爱丝忒拉·雅维里小姐吧,这位当众刺杀死亡大公成功、看起来挑衅了整个大陆雅维里家族的小女儿,听说你当年爱慕过……” 杰夫也立刻捂住额头:“对了!我们还是来聊一聊我偷听到的盖伦和兰斯洛特说的,特萨不全是人类这件事吧!” “还是爱丝忒拉吧。”修拉果断地敲定了话题,“我知道特萨只有一半的人类血统,还有一半是亡灵。” 杰夫更加痛苦地抱住头:“可是我根本不想聊雅维里!” 修拉再度活动下颚骨,发出一阵疑似嘲笑的“咯吱咯吱”声:“可是你提出的那个话题,也是雅维里。” 杰夫(╯‵□′)╯︵┻━┻,还让不让人好好秘密谈话了! ———— 在遥远的北陆,摩尔特山脉迎来了秘密的访客。 兰斯洛特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一阵不算轻的咳嗽声。他挑了挑眉毛,伸手推门走了进去,再反手关上锁好。 “咳咳。”不速之客是个年轻的男人,高挑瘦削,俊朗的面容比白纸更加苍白。因为病弱的关系,他的容貌偏向柔和,看起来相当温柔,只是眉角微挑,隐约有种傲慢的意味。他显然没有什么不请自来的自觉,相当不客气地坐在房间中央的座椅上,端着温热的红茶,好半天才抬眼看了看坐到自己对面椅子上的人。 “这么快就到了?”兰斯洛特笑着打招呼,“席恩,坐狮鹫来的?我以为刚刚扩充了军资的蝮蛇加洛林家族最近预算很紧张。” “大家预算都很紧张,所以我们削减了皇家骑士团的预算。”席恩·加洛林这么回答了这个问题,“议会那边没问题,毒蜂家族的卡尔是个好孩子,帮了很大的忙,女皇很快会亲自加封你的父亲。” 兰斯洛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不过,你是不是忘了告诉我一件事?”肩膀上挂着蝮蛇纹章的青年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茶水,稍微扬起尾音,“兰斯洛特·拉尔森,你拜托我庇护那个叫特萨的学生的时候,似乎忘了告诉我她的姓氏。” “茨威格。”兰斯洛特从善如流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蝮蛇大公把茶色的短发拢了拢,带着一贯的傲慢盯着兰斯。 “她继承了茨威格的外表。”兰斯洛特继续说道,“灰色的长发和眼睛……” “你知道我恨她。”蝮蛇大公打断了兰斯洛特的话,“兰斯洛特,我跟你不一样,我告诉过你,我恨‘海之歌女’茱莉亚,所以我会连带着特萨·茨威格一起怨恨。” 海之歌女,那个曾经在北方的大陆上游荡的时候倾倒了众多贵族青年、却连身份都是谜团的女人,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就像很少有人知道她为何一夜之间消失在诺登大陆之上。 “席恩!”兰斯洛特一向阳光开朗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在他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话之前,蝮蛇大公席恩已经提高了声音:“茱莉亚毁了我父亲的一生!你为什么不去看看,我那个爱上了茱莉亚的父亲,如今是什么样子!兰斯洛特!我不可能原谅茱莉亚!咳咳咳咳……” Chapter 20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蝮蛇的咆哮,在苍白的咳嗽声中,兰斯洛特脸上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 席恩对茱莉亚的仇恨,对比于一向安静镇定的席恩来说太过于激烈了,与其说是一种情绪,不如说是一种执着。更重要的是,兰斯洛特其实知道,当初暗中保护屠杀了拉尔森家族的茱莉亚一路逃到亡者森林的,根本就是如今这位蝮蛇大公席恩·加洛林的亲兵。 就如同他知道,即便这个男人坐在这里兴师问罪,他也一定会在议会上庇护特萨。不仅是因为自己的请求,更是因为,特萨姓茨威格。 蝮蛇在内脏的抽痛中冷静了下来,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水晶球抛向了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把那双湛蓝的眼睛中的情绪迅速地隐去,熟练地打开了议会记录的水晶,迅速念着咒语把记录的影像传送到脑海。 “黑龙萨克森家族?”兰斯洛特诧异地抬起头,“席恩,他们收到了特维尔·茨威格的帮助?所以要来庇护特萨?这怎么可能……” “兰斯。”蝮蛇大公揉了揉额头,缓解刚才因为发怒而引起的剧烈头痛,“你这十几年的长进确实很快,但比起我们这些从小就这么长大的,到底还留着一点杀手习气。拉尔森家族晋升之后要靠你撑着,你要尽快成长到比我还强的地步。死亡大公死后北陆最南部的军队就只剩下蝮蛇和黑龙两个家族的少量军队,而你,要尽快能够接管雅维里的军队。 把那一段再看两遍吧,仔细想想黑龙大公的意思。” 兰斯洛特非常听话地再看了两遍,对比了一下席恩所说的“某人”,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黑龙大公特意提出这个名字,是为了引起大家的疑心,让各位大公都去调查这个‘能给与黑龙家族巨大恩惠’的男人?” 席恩点了点头,半是教导地循循善诱:“这说明什么?” “黑龙大公是因为其他理由选择了庇护特萨。”兰斯洛特皱起了眉毛,“而且,以黑龙家族的力量,居然没能查出特维尔这个人的由来?” 蝮蛇大公赞赏地点了点头:“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黑龙大公没有理由任何庇护特萨,所以他只是在庇护‘海上歌女’茱莉亚的爱女。换句话说,两个可能,要么黑龙大公也是‘海上歌女’的狂热追随者,要么,黑龙大公是茱莉亚的生父。” 很明显,后一个可能性让兰斯洛特挑了挑眉毛:“你偏向于哪一个可能?” “第二个。”对方迅速地回答。 兰斯洛特犹豫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认为?” 傲慢的青年捏了捏眉心:“因为总觉得黑龙大公不像是会喜欢那种类型的女人的人。” 这个理由……莫名其妙地好有说服力。兰斯洛特抑郁地闭上了嘴。 “至于第二个问题,”蝮蛇的目光在开口的一个瞬间阴冷了下来,“兰斯,我也想知道这个答案——特维尔·茨威格,这个人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兰斯洛特坦然地说道,“事实上,我唯一可以从时间线上肯定的事情就是,特维尔,绝对不姓茨威格,他不可能是特萨的兄长。” “你确定?” “非常确定。” “他多大?”席恩若有所思地问道。 “从孤儿院记录影像上看,大概比特萨大三四岁。”兰斯洛特回答道。 席恩皱了皱眉毛,有点困惑:“三四岁?那他的长相是什么样子?” 兰斯洛特抿了抿嘴唇,终于找到了一个形容词:“他长着一张雅维里的脸。” 雅维里的脸? 关于特维尔的话题到这一步陷入了僵局,席恩喝了两口茶,随口换了个话题问道:“那据你调查,特萨的那位亡灵父亲是谁?真的是修拉么?” 这不是杰夫放出那个胡扯的流言么?居然连议会的人都知道了?兰斯洛特努力压制住抽风的嘴角:“照理来说,黑色头发和眼睛的父亲生下的孩子还是深色头发和眼睛的几率比较高吧?” “我想,修拉的黑色头发和黑色眼珠应该是黑魔法染色的。”席恩回想了一阵,“大概是为了掩饰某个家族特征色,故意染黑了头发和眼睛。” 兰斯洛特低头想了想,还是摇头:“可是就算他是私生子,有这么出色又出名的一个私生子,他父亲有可能不千方百计把他弄进家族吗?” 席恩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件事,一时也没什么头绪。 “不过我也不认为修拉已经死了。”兰斯洛特摇了摇头,“皇室,黑魔法师协会,学院,都有他的灵魂传讯石,假如他死了,他们一定会知道,这个消息一定藏不住十七年之久。特萨的父亲是亡灵,不可能是修拉。” 蝮蛇大公赞同地点了点头,沉默了一阵:“兰斯,我有个想法,或者说请求,但是我不确信这么做是对的。” 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犹豫,兰斯洛特额角跳了跳:“请说。” “我想拜托你安排特萨与父亲见一面。”席恩抿了抿嘴唇,“她和茱莉亚长得很像,或许她的话,能让父亲同意接受治疗。” ———— 禁闭室的日子非常悠闲,在经历了三天的吃了睡睡了吃,没事翻翻书的幸福生活之后,这种悠闲已经转化成了无聊。 第四天月亮升起之后,特萨坐在床边上,托着腮帮子提议:“雷伊,你教我黑魔法吧?” 要自己的召唤生物教自己黑魔法?雷伊觉得要是还有身体在,自己估计克制不住表情。 不过对着特萨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慢慢地滚回了喉咙里面……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让你无法拒绝。 在雷伊短暂地回想了当年自己随便翻了翻的那本小破教材绪论的内容之后,第一次授课就开始了。 一旦带入到老师这个身份,雷伊还是毫无自觉地拿出了稍微有点压迫感的气势,身形稍微后仰,坐在椅子上很认真地提出了第一个问题:“黑魔法的本质是与死神赫尔的力量交换,那么要想了解黑魔法,就必须先明白,死神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死神最大的特点?”特萨的小脸揪成一团,在雷伊鼓励的点头下,慢慢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想,“总是拿着镰刀?” ……这个好像也没错?雷伊默默地侧开脸公布了正确答案:“是公平。” “黑魔法是契约魔法,本质是等价交换。”雷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语调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我们付出的魔法力算是用于交换的筹码的一种,对于绝大多数力量型的魔法来说,只用魔法力就足够交换了,而对于特殊性质的魔法而言,其他交换物是必要的。特萨,举个非力量型黑魔法的例子。” “治疗魔法。”特萨迅速地理解了这段话里“特殊”两个字的含义。 “很好。”雷伊继续理论讲解,“最初的治疗魔法都是需要用生命力去换取生命力,经过多次改良、尽量避免对黑魔法师的不可逆伤害之后,现在的治疗魔法大多是用体力换取生命力,因为体力可以自行恢复,所以代价对人类而言就相对较轻。” “因为体力也是生命力的一种么?”特萨眨了眨眼睛,罕见地丝毫没有困倦的表情,“也就是说,特殊性质的黑魔法需要的是‘同类型的交换物’?” 理解得很快,雷伊相当赞许地点了点头,还没点完,就听到特萨问:“那你为什么会有生命力这种东西来救爱斯蒂和亚伦?” “呃……”雷伊卡壳儿。 这是一个好问题,只剩一副骨头架子的雷伊当然不可能有生命力这种玩意儿。雷伊一边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随口胡扯,一边开始努力认真地解释这个问题:“生命机能停止,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个算不上医疗魔法,应该算是时间魔法。” “所以代价呢?” “一段时间无法使用魔法力。”雷伊语气轻松,“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代价,以你现在的魔法力水准大概一个多月。” 特萨点了点头,转身从箱子里折腾出纸笔,开始认真记笔记。 雷伊托着下颚骨,看着特萨埋头奋笔疾书。 他回想起来了在亡者森林里面,修拉的住宅床头下面的柜子里,有一沓随手塞着的书信。 对于有秘密的人而言,孤独是个永恒的话题,不管是他还是特维尔。特维尔总是通过如此麻烦的方式来向他分享面前这个小女孩成长的喜悦。不过说真的,雷伊对于这种无聊的“啊,特萨她今天学会走路了!”“呀!特萨今天自己一个人上学去了!”碎碎念兴趣不大—— 直到这一刻,那些单薄的文字慢慢变成了现实,那些岁月里因为无聊而扫过的句子,在他脑海中慢慢具体化成了这个姑娘的样子。 他第一次开始后悔,自己没有认真阅读过那些信件,只是粗粗扫视了一眼。 要是他不是个骷髅,嘴角应该已经挑起了笑容。 “我诅咒你与雅维里家族被诅咒的血脉纠缠不清,我诅咒你不管逃到天涯海角都会回到此地。” 他想,他会回到奥斯库特,回到雅维里的血脉身边,与其说是阿贝尔因为发疯而下的诅咒,他更相信,那是阿贝尔临终前对他最后的祝福。 【第一卷-日蚀之夜--完】 第21章 DemonandChild 一阵西风从通向小村庄的路口卷过。 全身裹在黑袍中的男人不知从合出来,无声无息地走到十字路口。 “美丽的小姐,”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让美丽的少女红了脸,“我想打听一条路。” 红扑扑的鹅蛋脸仰着:“你要去哪里?” 男人的声音透出迷茫:“我想打听一条……前往地狱的路。” “天哪!你们听说了么!村口来了一个神经病!” “真可怜!长了那么一个好脸蛋脑子却不行。” …… 男人迷茫地站在路口,无数人来问他想要去往何处,带着讥讽的、嘲笑的、不怀好意的表情,听着他真心诚意地回答:“我想要回去地狱。” 有人揪了揪他的袖子,男人低下头,看到一双胖乎乎的小短手,攀着他长长的袖子往上爬。 “哥哥哥哥,他们说你脑子有病。” 男人摸了摸头:“唔,我摔坏了头,忘记了回家的路,应该确实是脑子有病。” “哥哥哥哥,他们说你在找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男人歪头想了想:“不,那一定存在,那是我的故乡。” “哥哥哥哥,他们说你没有名字。你有名字吗?我叫唐纳,大家都叫我小不点儿。” 男人皱眉:“我叫那什,大家都叫我…十字路口的恶魔。” “那你想回家嘛?你打算怎么回去呢?我可以帮帮你哦!” 高大的男人看着才刚刚到他膝盖高的小胖团子:“你真的要帮我吗?你会尽一切帮我吗?” “真的真的,你好可怜,妈妈说我应该帮助别人。” “你能发誓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背叛我,成为我的挚友,来帮助我实现愿望吗?” “我真的会帮助你啦!” 黑袍的男人单膝跪下,漆黑而冰冷的嘴唇印上了小胖丫头红彤彤的额头,黑色的长袍将唐纳小小的身体裹了进去:“那么,我亲爱的主人,你拥有了一个恶魔的忠诚。” 一道漆黑的光从他们身上闪过,十字路口长出了嫩黄的花丛,这两人却消失不见。 唐纳揉了揉眼睛,看向眼前的一切:“那什那什,这里是哪里?” 那什歪着头:“这是我记得的离家最近的地方,这是死灵法师的国度。” “那我要去做什么呢?”唐纳歪着胖乎乎的脑袋,天真地问。 “我猜,你可以先成为一名死灵法师?” 第22章 TheDead 【亡者】 人们都说,在亡者森林深处,有亡灵在唱歌。 赤足的女子站在坟墓之前,扬着头,高声地唱歌。十二棵安息树安静地站着,那平静的香气再也遮不住灵魂腐烂的恶臭。 歌声却是动人而悠扬的,亡者的歌催促着死亡的火,将死亡的安宁烧成灰烬。 俊美的头颅与六十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在修拉的咒语下,那里依旧停留着临终最后的安详。 他们说,在亡者森林的深处,有亡灵在游荡。 “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你为何孤独地栖息于此?”抱着头颅的女子温柔地擦拭着那沉睡的脸庞,歌唱的声音轻柔地问道,“雅维里家族的荣耀之光为何没有庇佑于你?你至亲的亲人和至近的朋友如今又在何方?孤寂的时间可曾让你痛苦和怨恨?坟墓中的蛇蚁可曾噬咬你的灵魂?” “看看这个世界啊,我的孩子。”女人光着洁白的脚,抱着头颅在森林里游荡,低声的絮语在风中慢慢传远,“我身体里留着和你一般的鲜血,我灵魂里刻着与你同样的怨恨,我的血亲,醒过来啊!与我一起看看这个世界,看看这背弃了我们一切!告诉我啊,你的名字!” 美丽的头颅睁开了紧闭已久的双眼,泛着死亡的紫黑的双唇缓缓张开: “阿贝尔·雅维里。” 【旅人】 “你的头发是金色的,而眼睛是蓝色的,所以你是个贵族么?” “正确地说,没落的贵族。”特维尔喝着温热的大麦酒,盯着破旧的壁炉里跳动的火焰。他已经长大了不少,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本来最是活泼的年纪,然而这个人却如此平和温柔。 店主人坐到他身边,丰盈的胸脯几乎压到他放在扶手上的胳膊:“你跟那些男人不一样,你是个有心事的人。” “莉兹。”他笑了起来,视线波澜不惊地扫过女人那开得很低的领口,“我不是你的客人。” “你要是愿意跟我上.床,我不会收你钱。”莉兹甩了甩枣红色的长发,再靠近了两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哈,假如你刚才那一句直接问,‘你是雅维里么?’我说不定还相信你是真的。”特维尔笑了起来,他的气质太过于平静,要不是还有声音发出来,莉兹简直以为面前的是一副人物速写,“莉兹贝丝·奥托,真心,是要用真心去换的。” 他果然知道自己是谁。白鲨奥托家族的小女儿这么想着,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不过自己知道得也不算少,比如这个男人几年前曾经北上,去拜访了蝮蛇家族,之后老蝮蛇大公立刻把爵位留给了儿子,自己闭门不出。年轻的蝮蛇大公席恩·加洛林追查了很久,最后还是从自己这里得知了“特维尔”这个名字。 比如她也知道,虽然这个人长着一副雅维里的外表,但是完全没有任何魔法力,几乎是个普通人。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他都实在是不像那个发疯的雅维里家族的人。 莉兹坐回了自己的地方,拎起桌上的小酒桶,向嘴里灌了两口:“你从两年前就经常呆在这里了,雅维里家的疯子们不都骄傲得很,为什么你会一直游荡在南大陆平民区?” “莉兹,我想我们是朋友。”特维尔抬头看看外面飘散的雪花,这是南方中萨登大陆的最南端,常年寒冷而黑暗,月光和日光都抛弃了的地方,“我不知道白鲨家族的小女儿为什么在这片雇佣兵都很少到来的荒野之中,同样的,你也不知道雅维里家族的遗民为什么在这里,所以我们是朋友。” “哈哈哈,说得好。”莉兹爽朗地笑了起来,“特维尔,我真的是快要爱上你了。” “你不会爱我的,因为你心里有一个人。”特维尔摇了摇头,“跟我一样,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莉兹安静了下来,大口地喝着酒,大麦酒不够烈,还不能很快喝醉。 “特维尔,你爱的那个人在哪里?” “她死了,你爱的那个人呢?” “她啊,”莉兹歪着头想了想,“也死了。” “我要离开了。”特维尔突然说。 “雅维里家族被废除爵位,北方诺登大陆议会势力正在重组,现在一团混乱,南方平民与小贵族对议会囚禁女皇的不满日益严重,已经有了两三次冲突,听说亡者森林最近也有异变。” 并不适合这个荒野小酒馆的话题被这样轻飘飘地突然提了出来,莉兹贝丝·奥托抬起头,“战争要来了,特维尔。” “如果可以,我乞求这和平可以继续。但是我们都知道,那不可能。”特维尔摇了摇头,悲伤从他的眼中渗透出来,“在战争开始之前,我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对这场战争,负有责任。” “我不会参战的,一旦战争开始,我会开船去海上避难,”这个小酒馆的主人莉兹向他举起木制的酒杯,“等战争结束了,我还在这里等你,特维尔,活着回来再一起喝酒吧。” Chapter 21 饥饿,是一种无法用魔法抵挡的痛苦。 要是倒退回去一个月,特萨一定要把当时觉得干面包很难吃的自己抽一顿,拎着那时候自己的领子,痛心疾首地大吼: “天哪!这是面包啊!白白净净的面包!你居然觉得难吃!!” 然而现在,胃部的饥饿感让她觉得有点难以忍受,缩在雷伊的怀里,她几乎开始羡慕不需要食物的雷伊。虽然饥饿,然而魔法力还是慢慢地开始恢复了,照这个恢复的程度看,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了十一二个小时,她掉进来的时候本来就饿着,到这会儿实在是有点受不了。 我需要一点东西来转移注意力,特萨这么想着,稍微挪动了一下头部。 察觉到怀里的人移动了一下,雷伊低下头:“怎么了,特萨?为什么不睡一会儿,睡着会好过很多。” “睡不着。”特萨声音软软的,没什么力气,无聊地找着话题,“对了,你怎么会也在这里?” “我赶到的时候你正好掉下去。”雷伊说话速度也放慢了,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腔调,“以后别勉强自己,一两只魔兽放过来就放过来了,有盖伦在,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我以为没问题的,没想到魔法杖断了之后会短时间失效……”特萨嘟囔着没话找话,“说起来,你看见了吧,亡者森林果然出事了,你的身体还在里面吧?” “恩。”雷伊看起来并不怎么担心,“说实话,松了口气。虽然只看了一眼,不过那应该是亡者森林西部,爱丝忒拉再强大也不可能控制整个亡者森林——毕竟连我都没做到——所以这反而说明东部安全,我住在东部,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我的管家……啊,不,是我的忠仆,阿尔弗雷德那边出的事情应该与此无关。” “亡者森林有那么大?”特萨努力地转移对胃部饥饿的注意力。 “嗯,大概有两个奥斯库特那么大。”雷伊轻轻摸着特萨的头,注意到她嘴唇干裂和稍微有点涣散的瞳孔,慢慢开始用魔法力在指尖上凝出水珠来。 连续水珠滴落到干裂的嘴唇上,极大地舒缓了口渴:“我自己能……” “你不要再消耗体力,会更加饿。”雷伊托着特萨脑袋的手指稍微转了转,在特萨注意不到的地方,再次施加了一个昏睡咒,然而显然特萨的魔法抵抗很高,效果依然不好。 特萨顺从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水珠,虽然一开始没有那个意思,不过雷伊还是没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下意识地脑补了亲吻的感受……然后他尴尬地稍微偏过了头,该死,为什么现在我没有身体在这里。 ——哦,不对,是该死,为什么这种情况下,我会控制不住想这个。 “每天去亡者森林外围探险的人那么多,爱丝忒拉不可能攻击每一个。”雷伊压下内心乌七八糟的澎湃思绪,强行冷静地分析给特萨听,“而且既然能让亡者森林活过来,你们一开始进入的时候,她没理由不知道。所以她之所以攻击你,是因为那个时候,她突然发现闯入者是‘你’。” “因为我是雅维里?是她哥哥的女儿?”特萨挑眉。 “不……”雷伊踌躇地回答,“我想不是这个原因,爱丝忒拉如此地爱她的双生哥哥,她没理由想要杀奥尔德斯唯一的女儿,所以她应该不知道你是奥尔德斯的女儿,所以她要杀的人是特萨·茨威格。再想想之前在雪山上埋伏的诅咒师特意陷害蝮蛇大公的举动,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 特萨盯着他空洞的眼窝等了半天,才听到他继续说:“我之前问那个诅咒师,是雅维里家族的死士来报仇、还是是女皇陛下的手段,再或者说是爱丝忒拉·雅维里的人,我想这个问题我问得不怎么样。” “因为这三方,根本就已经联手了?”特萨稍微想了一下,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接上了下半句。 “假如我猜想正确的话,女皇她献上了北方的大陆,换取了爱丝忒拉的帮助。” 这是何等地丧心病狂!特萨猛地直起上半身,死死地盯着骷髅的那张脸,想找到一点不确定,很遗憾,骷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特萨,你不用担心任何事情,这跟你没有关系。”雷伊努力让声音变得轻松,“女皇复仇的对象从一开始就是议会,议会没那么弱小,就算他们联手了,也不可能那么顺利。爱丝忒拉是很强大,不过不会比我更强,放心好了。” “你要去对付爱丝忒拉?”特萨冷静了一点,表示相当意外,“我以为……你已经彻底抽身了。” 雷伊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呻.吟的笑声:“阿贝尔的生命力和魔法力还在她身体里,我挚友的东西,我不能任由她这么糟蹋。而且……那本来就是我的错。” “雷伊。”特萨皱眉,“你和阿贝尔的事情我听说过,大概也能猜到是你没能救他,但是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雷伊稍微垂下头,分心看着因为刚才冲击性的消息而强行聚集了精神、现在反而困倦的神色更加明显的特萨,再次不着痕迹地放了一个昏睡咒。 “一开始,我和阿贝尔成为朋友,就是因为女皇的命令。”雷伊的声音很轻,和兰斯洛特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强烈情绪的腔调不同,他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已经在过去六十年里彻底沉静下去,“以有心算无心,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更何况,我还因为自负过头,做了更加过分的事情。” 他顿了顿,吐出一口气:“我阻止他自杀,导致他的生命力和魔法力最后成为了他父亲安德鲁的一部分,至今依然在助纣为虐。” 雷伊说的如此轻描淡写,然而在他的脑海中闪回的,却并不是这么温柔平淡的画面。 “修拉!你放开我!” “修拉!畜生!你松手!松手!” 那个声音至今依然偶尔会回响起来,那么尖锐和绝望,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念头,反复回响着。 “阿贝尔!你疯了么!你现在自杀的话一切都彻底没有希望了!”他那时候仗着卓群的力量,好不容易彻底束缚住阿贝尔,同样愤怒地咆哮回去。 “希望?!”阿贝尔那向来温柔清俊的面容扭曲成一团,他好不容易挣脱出一只手,死死地掐住挚友的脖子,“修拉!我还有什么希望!你告诉我!修拉啊啊!!希望那种东西,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么?难道不是从我知道自己的命运的那一天起就不存在么?修拉……你说过你要救我的!你说过的!修拉!你救我啊!你救我啊!救救我啊!!你说过一定会救我的!救救我!救救我!!” 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他指尖上的法力一下子衰退了下去,在他几乎真的要断气之前,阿贝尔终于松了手,却也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一下子脱力地跪倒在自己的挚友面前,仍旧抓着他的领口,指尖颤栗,半晌才松了手,深处双臂拥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修拉……对不起……” 雅维里家族的人都发了疯,跟雅维里家族扯上关系的人,也都发了疯。 他大概是疯了吧?那个时候修拉这么想着。 直到很多年之后,再度回到奥斯库特,看到那对双子姐弟如出一辙的恶毒与绝望,以及丝毫不差的同归于尽的决心,雷伊才突然明白,该说对不起的,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 他不应该拦着阿贝尔自杀,也不应该给他虚无的希望……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听从女皇的命令,去接近阿贝尔。 在这段不知从何开始的沉默里,特萨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均匀了,透支的精神和体力,终于在失去支撑、外带叠加的三四个昏睡咒之中彻底平静了下来,慢慢陷入了近乎昏迷的沉睡。 雷伊小心地卸下被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的左手,站了起来,单手整理了一下袍子,然后走到了环形大厅的正中央。 ——只有这件事,除了他和女皇卡特琳娜,他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即使那个人是特萨也一样。 “忠诚者之墓的亡灵们。”骷髅摘下了长袍的帽子,露出可怖的头颅,“我听闻你们曾是卡佩王朝最忠勇的骑士,是黑玫瑰披风最初的主人。你们曾经发过最可怖的誓言,效忠卡佩家族的每一滴血脉,并且为之尽忠。” 消失已久的声音再度出现,重叠的咆哮带着尖锐的笑声在山洞里反复回响: “即将失去主人的忠仆,放弃挣扎吧!你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你也即将变成卡佩家族的忠仆!这是忠诚者的坟墓,进入到这里,你也会与我们一样,一起守护卡佩家族的血脉。” “这是死者的地方,你的主人不可能活着出去,死灵,你的主人很快也会变成与你一样的死灵生物。” …… 雷伊一直隐没在袍子之中的右手,稍微动了动,慢慢地扬了起来,慢慢举起了他刚才从左手腕骨里取出的东西。 那是一枚长六边形的银质纹章,上面的黑玫瑰细腻得有如能听到正在绽放的声音。 他的声音非常平静,不知何时带上了那种天然的、上位者的倨傲:“卡佩王朝威廉四世的第七皇子,嘉文·卡佩,在此命令你们,对黑玫瑰的纹章效忠。” Chapter 22 忠诚者之墓与世隔绝数以千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 从无数误闯、坠入忠诚者之墓的人们脑中可读取的记忆里面,亡灵们早已拼凑了卡佩家族如今的模样。 在不算短的沉默之后,一位亡灵骑士冷笑了起来:“这个笑话说得不错。” “我不在开玩笑。”雷伊不轻不重地回答。 “嘉文·卡佩殿下已经死了!”另一个亡灵急切地叫道,“他死了!他死的时候是个八岁的小孩子!他被威廉四世当做和平条约的人质送给了对方!三天之后威廉四世就撕毁了条约发动了战争!黑玫瑰家族的血脉现在只有卡特琳娜殿下一个人!” 一只亡灵从他身后极快地显现出身形,又迅速消失:“你是个骗子!你身上的气味是活人的气味!你还是个活人!你不可能是嘉文殿下!” “我活下来了。”雷伊不以为然地继续说道,“我是嘉文·卡佩,我没有死。” “他们公布了你的死讯!” “当然,他们以为杀死对方的小皇子会极大地打击父亲的心神,所以隐瞒了我逃走的事情,说已经杀死了我。真是愚蠢,父亲既然决定撕毁条约,本来就没打算我活着。”雷伊的语调因为讽刺感而上扬,“也不知道他们听到父亲压下我的死讯、一直到三年后战争结束才公布说十一岁的嘉文皇子死于战乱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天真好笑。” 说起好笑,其实他的父亲威廉四世的做法一样好笑,他刻意拉长了自己幼子近一半的寿命,或许觉得这样更容易被民众所原谅? “嘉文殿下那时候还是个孩子!”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掩饰得极好的愤怒和轻蔑,“一个没半点逃亡经验的孩子,怎么可能从敌军之中偷偷逃走!你这个骗子!” “我没偷偷逃走。”雷伊稍微歪了歪头,要是他还有皮肤在,这时候他脸上一定会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他们试图用酷刑来折磨临死的儿子以发泄对父亲的愤怒,濒死之前,我魔法力暴走了,所以杀了看守的所有一百零七个人,然后当着剩下人的面,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因为那个时候,剩下的人几乎都已经吓得无法动弹,他们看着一个八岁的孩子,如同看着一只嗜血的魔兽。 只是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雷伊才意识到,他居然还清楚地记得这个数字,或许雪山上那个诅咒唤起的记忆是对的,他心里,其实从来没有忘记那一刻的血腥气味。 “胡说!”最开始那个尖锐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魔法力暴走是如同撕裂灵魂一样的疼痛!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忍受得了那种程度的疼痛?!” “疼痛?”雷伊这一回的笑声愈发轻蔑和不屑了起来,“比我亲手挖出自己的双眼的时候还疼么?或者比我明知父亲打算用我的命献祭、却还要自己登上被送往敌国都城的马车的那一刻的心还疼么?” 在奥斯库特的图书馆,他读过很多自以为是的诗人写的书,他们以一种悲天悯人的口吻,揣度着那个幼年的皇子身在敌营,得知父亲撕毁条约那一刻的感受。 别说笑了,他每次看到这些总是想笑。他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的父母,从父亲决定把他送出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会是这个结局。 他的魔法力在垂死时候暴走,他的逃亡之路比丧家的狗更加狼狈。 那个还不会正确使用魔法的孩子,仓皇地剃光了自己银白色的长发,用手指挖出了卡佩家族引以为傲的淡金色的双眼,畏缩在一片漆黑的尘土深处,以这个世上最卑微可笑的姿态,摆脱了卡佩这个姓氏,终于从那场战乱里活了下来。 “你没有证据!”亡灵们终于慌乱了起来,声音愈发焦急和混乱,“你的黑玫瑰纹章一定是偷来的!你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小偷!你偷取了卡佩家族的荣耀!” 雷伊低头看了看那久违的纹章,并没有反驳。这块纹章,说是偷来的也没有错,在他被送给敌人之前一夜,他的母亲玛莎莉皇后避开了所有人,遣走了一直在安慰他的长姐卡特琳娜和三皇姐嘉斯蒂斯,然后偷偷地给他这枚纹章。 他至今依然记得母亲那双哀伤的眼睛,与那鲜艳美好的嘴唇里吐出来的与那种悲伤截然相反的残忍的话: “嘉文,你带着这个,你是卡佩家族的孩子,你的死亡也必须带着卡佩家族的荣耀。” 那是他骨头上第一个储物法阵。 与他自己后来用魔法雕刻的微型法阵不同,玛莎莉皇后并没有仔细学习过魔法,她拿着刀,在他的手肘上刺进去,鲜血淋漓地在他的骨骼上刻下魔法阵,将这枚纹章封了进去。 粗鲁地刮骨的疼痛,他一直沉默着没有哭出来。在那个时候,沉默的小皇子第一次明白,对自己身为皇帝的父亲和身为皇后的母亲而言,自己的性命远远比不上家族的一点点荣耀来得重要。 卡佩家族的荣耀。 直到今天,听到这几个字,他依然想笑。 需要用孩童的鲜血来支撑的,算什么荣耀?! “被自欺欺人了。”雷伊终于失去了耐心,提高了声音,“这个大厅和名为忠诚的怪物是一体的,都是你们那已经堕落恶化的忠诚心。特萨不是卡佩家族的孩子,她没办法伤害那怪物,但是从刚才我徒手抓破了墙壁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人比你们更加清楚我真正的姓氏。 你们自认为是忠诚者,却试图否认我的姓氏来抗拒向我效忠,你们这是在嘲讽你们自己的忠诚心么? 这是最后一次,我用卡文·卡佩的名义,命令你们执行你们的誓言,向卡佩家族的血脉效忠,打开忠诚者之墓的大门,让我们离开!” 在令人恐惧的寂静中,环形的大厅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向上的楼梯。 雷伊回过身,小心地把昏睡中的特萨抱在怀里,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道楼梯。 “卡佩家族的小子!”有亡灵终于忍不住雷伊轻蔑的态度,亦或者是忍受不了数以千年的孤寂岁月,他们在雷伊的背后,对着他的背影开始怒吼: “卡佩家族的幼子!在你离开之前,请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付出了一切,来完成了对卡佩家族的忠诚!可是你们为何对此弃如敝履! 告诉我,我所效忠的主人!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的忠诚,我们的思念,我们打败过的恶,我们持有的善,我们引以为豪的荣光,我们痛恨如斯的丑陋,最后都变成了如此残酷的模样? 为什么在我们极尽忠诚之后,我们的忠诚得不到丝毫的回报,我们灵魂依然困守在痛苦之中嘶吼?!” 雷伊抱着昏迷的特萨,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很是怜悯地看着这间亡灵困守的坟墓,顿了片刻,等到那些终于说出实话的亡灵们陷入一片死寂,他才慢慢地移动下颚,开了口: “忠诚?思念?伟大?别令我发笑了。 哈,你不觉得好笑么?我敬爱的骑士们。忠于卡佩家族的每一滴血脉,忠于卡佩王朝的每一任王者,你们在发下这样的誓言的时候,可知道日后卡佩家族的血脉是什么样子? 你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忠于什么样的人,一个盛世明君还是一个凶恶暴君,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拿出自己的忠诚,叫嚣着自己的无畏,你们真的不觉得可笑么?! 我敬爱的骑士们,你们真的以为自己是在忠于卡佩家族?忠于这个姓氏?别让说笑了,你们分明不过是在忠于你们的忠诚本身!低下头,看看那团恶心的怪物,那就是你们忠诚的对象! 你们的信仰毫无意义,你们的忠诚空无一物!他们不来源于心悦诚服的追随,不来源于辅佐你们认为伟大的王的决心,只来源于你们那自以为是、盲目到愚蠢的骑士精神! 你问我为什么那些丑恶会在这里恶化?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忠诚和荣耀在限制它们。 你问我为什么那些思念,那些热情,那些为游吟诗人所传唱的美好会变成怪物?你为何不问问自己,是谁的私心与对那个‘辅佐王者的忠诚骑士’的位置的执着在作祟?是谁把那些美好的东西作践到一文不值乃至彻底面目全非? 然后,你们摸着自己剑,摸着自己灵魂深处的骄傲回答我: 你们究竟是在忠于王者,忠于卡佩这个姓氏,还是只是自己想要成为忠于王的骑士?! 将这一切堕落至此、拖入万劫不复的,难道不是你们自己的傲慢与愚蠢么?!” 名为忠诚的怪物发出一声痛苦而绝望的悲鸣,在大厅深处回响数遍,如此凄凉而惨烈。 雷伊静默了片刻,慢慢地举起手里的黑骑士大剑,然后猛地掷了出去,准确且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那只怪物的身体: “我以尔等效忠的卡佩家族的血脉,杀死你们效忠的誓言,从这一刻起,我赠与你们自由。” 他说完这句无不讽刺的话,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向前走,身后的大厅里传来剧烈的震荡,似乎随着那只怪物的挣扎与死亡,整个大厅也在不断衰败。 也不知在黑暗的长廊中走了多久,有亡灵在他面前现出了虚无的形状。 “卡佩家族的小皇子。”他这样说,“直到此刻,我们才明白忠诚的含义,死神在上,我们愿意相信我们之所以为命运所驱使效忠于卡佩家族,是死神的旨意,要我们终有一日见到您,能效忠于真正伟大的人物。” 亡灵骑士们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我们不再追逐王者,不是为了骑士精神,也不再制约于无谓的誓言,我们想要追随于你,效忠于你,无论你将要成为王或是平民,无论你将要挥剑而下或是隐居一方,我们都愿意献上我们的忠诚。” 雷伊高高地昂着头,冷峻而淡漠:“我收下你们的忠诚,但我不需要堕落者的效忠。我准许你们回到死亡之中,去往那炼狱深处,在看不到尽头的痛苦中为你们的盲目和堕落赎罪、向因为被你们拖入忠诚者之墓而堕落的无辜灵魂忏悔,用你们那愚蠢的灵魂,祈祷着总有一天能够消尽罪孽,获得永恒的宁静。” 亡灵们的身影慢慢开始消散,有轻微的余音还在回响: “嘉文殿下,在这走廊之后,聚集着在忠诚者之墓中堕落的死者,我们愿意献上黑骑士最后的祝福,愿殿下能够平安通过。” Chapter 23 并没有任何资料提到过,当一个卡佩家族的成员走过忠诚者之墓的墓道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实上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大胡子的威严中年人出现在他面前、用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的时候,因为惊讶,雷伊的步子稍微顿了顿,然后察觉到这并不是亡灵,只是残缺不全的意识碎片。 紧随其后出现的,是一位丰满而高挑的有着褐色头发的女人,与自己的丈夫冰冷的沉默不同,她慢慢地张开了嘴,喊出他的名字:“嘉文……” 没人知道亡灵是如何辨认彼此或是活人的,然而她确实认出了曾经被自己送上死路的幼子。骷髅的脸上摆不出任何表情,雷伊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能从自己的灵魂里看到自己这一刻的表情,他只是停留了一瞬间,就漠然地从自己父母的意识残像之间穿了过去。 谁都没有再说话,他们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嘉文。”三皇女嘉斯蒂斯纤细的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那双与母亲一样的深褐色美丽的眼睛满是忧伤地看着他,“你怎么变成了这个亡灵的样子?你一定还活着对不对?” 即使是残缺不全、并没有完整记忆的意识碎片,尽管知道他那温柔而美丽的三皇姐已经早已死去,不在这里,他依然停了下来,向着那和曾经一样温柔动人的姐姐点了点头:“我没事,我还活着。” 嘉斯蒂斯神色柔和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依旧像是对着那个八岁的孩子一样:“没事的,别多想,什么都不要想,向前走吧,不要为我们停留,嘉文,我们会帮助你的,你不会有事的。” 雷伊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德伯特那一晚上对特萨说的话再度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嘉斯蒂斯,还有他的其他亲人,都已经死了,用那种残酷到极点的方式死去了。 雷伊偏过了头,嘉斯蒂斯说得对,他不应该再做任何停留,要是他还有眼皮在,他本应该闭上眼睛向前走。 再走了不算近的一段路,他察觉到法师袍下摆被人拉了一把,他最后还是没忍住,停了下来。 “嘉文哥哥。”依旧是五岁模样的小皇子马卡斯拉着他的衣角,瞪大了天真的眼睛,“我好疼啊,嘉文哥哥。” 雷伊看着自己的幼弟愣了愣,德伯特说过的话再度闯入他的脑海中——马卡斯最后拖着残破的身体爬了一路,试图唤醒自己的父亲兄姊,最后一直爬到卡特琳娜面前才断了气。 他转头看到了站在马卡斯旁边的那个孩子,那个像是要哭出来一样的第六皇子尼克捂着自己还在向外渗血的脖子:“嘉文,我好疼,嘉文,我好疼啊!!帮我们复仇吧,帮我复仇啊!去让那些刽子手也尝到同样的疼痛,让那些刽子手为我们的死血债血偿!嘉文……” “尼克,马卡斯……”雷伊轻声喊道。尼克和他就差一岁,所有兄弟姐妹里面,他们两个年纪最接近,他们一起玩耍,一起逃课,一起恶作剧。虽然尼克脾气一直很差,因此和其他兄弟姐妹关系也不怎么样,但是尼克对他一直很好。 他们也曾经是最亲近的人。 “她有那个男人的气味!”马卡斯突然惊慌失措地后退了一步,伸手指着被雷伊抱在怀里的特萨尖叫,“他身上有凶手的气味!” 尼克几乎瞬间无法遏制地愤怒了起来:“杀了她!嘉文!杀了那个女人!她身上有黑龙家族的恶臭!那个弑君的凶手……” 一双温柔的手把他抱了起来,在那个男人温柔的怀里,尼克意识残片中残余的愤怒似乎得以平息,他的表情慢慢平静,然后身体也逐渐地消失,而在他身侧,其他人的意识碎片也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好久不见,嘉文。”那个男人带着微笑,这么说道。 只有这一个例外,他不是意识的残片,而是完整的灵魂,雷伊看着那温和的笑脸,想起父皇曾经非常不满地说过,这个孩子的温和,真是与卡佩家族丝毫不一样。 果真是不一样。 “好久不见,查理皇兄。” 早逝的大皇子查理并没有卡佩家族标志性的冷峻,他比雷伊高出半头,伸手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头顶,如同他还是当初七八岁的时候:“你不想问只有我整个灵魂被困在这里?” “这里是忠诚者之墓。”雷伊觉得有一种忧伤不可遏制地从原本应该是心脏的位置扩散开去,“你会被困在这里,是因为你背叛了卡佩家族。” “如你所说,是我为议会军打开了城门。”查理轻描淡写地说道,就好像一个皇位第一继承人将整个皇城拱手让给别人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是我亲手将大家送上了绞刑架。我本该死后在炼狱深处向大家赎罪,然而却因为背叛的罪责被一个人困在此地。” “皇兄。”雷伊稍微垂下头,开了口,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虽然卡特(卡特琳娜昵称)和嘉斯(嘉斯蒂斯昵称)她们两个都不肯承认你的死讯是真的,她们两个还私下雇用了雇佣兵去找你。但是我的话,真的没想过,你还活着。”查理笑了起来,“说起来好笑,说不定父皇送你去死的命令,反而救了你的命。” “皇兄,这不好笑。” 查理的笑声戛然而止:“嘉文,别听尼克和马卡斯的话,要是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可以被称为凶手的话,那一定是我,不是黑龙劳尔。要是大家真的想复仇的话,请冲着我来,让我为此赎罪。” 雷伊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一贯温柔可亲的长兄,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脱口而出:“查理,你怎么忍心……” 他立刻停了下来,震惊于自己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句话,立刻试图更正:“对不起,查理皇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啊,我怎么忍心。”查理脸上的神情萧索起来,他抬起头,越过雷伊的肩膀,去看那曾经站满了意识残片的一路,“被困在这里的六十五年里,我每一天都在思考这件事,嘉文,我怎么忍心将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兄弟姐妹送上死路,就如同父亲母亲为什么忍心把自己的儿子送上死路。” 他垂头看着自己的手:“父亲母亲或许背负着深重的罪孽,或许死有余辜,可是他们毕竟我的父母。更何况,那么温柔的嘉斯蒂斯,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尼克和马卡斯,他们也同样被我送进了地狱,甚至是卡特琳娜,我也一手毁了她的人生。嘉文,我罪无可赦。” 雷伊收拾了一下纷涌而来的情绪,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看向自己的兄长:“六十年前在奥斯库特,红鹰大公奈德也隐约察觉到我可能是皇室的遗孤,所以他曾经借酒告诉过我全部的真相。我知道你绝望于残暴的统治,所以背叛了父亲,皇兄,我也知道你拒绝了红鹰大公的特赦,自己选择了与大家一起死去,我并没有怪罪于你。” “皇兄。”他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已经被这愚蠢的忠诚者们困住了六十五年,现在随着亡灵骑士们的离去,这里也快要崩溃了,回去死神的怀抱吧,你理应得到死亡的安宁。” “是啊。”查理慢慢仰起头,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雷伊稍微垂下了头,穿过他身旁,向前走去:“皇兄,永别了。” 他听到身后传来很轻的声音:“嘉文,救救卡特琳娜。” 查理的声音开始变得飘忽,却带着担忧和嘱托:“卡特被复仇的怒火冲昏了头,嘉文,阻止她。” 雷伊没有回答。 再然后,就没有任何声音传过来了。 特萨从半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墓道的出口已经近在咫尺。 “雷伊?”特萨揉了揉眼睛,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惊,“我们出来了?怎么做到的?” “别说话。”雷伊低声道,“我跟亡灵交易了另一条路,他们说只要我能通过这里,我们就能出去。” 这个解释实在是不太站得住脚,不过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出口,特萨也暂时把刚才的问题抛到脑后,全面启动了魔法感知:“有十六……呃……十七十八十九……不对,他们气息混在一起了,但是那些一团一团的不是同一个人,估计一下,有大概八百个亡灵……不,是死亡生物,让我下来,雷伊。” “居然八百多个,忠诚者之墓也真是胃口不小。”雷伊完全没理会特萨让他松手的话,单手把特萨抱得更紧了一点,然后大步跨进了这门后的大厅,出乎意料的是,大厅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在墙里面,正在出来。”特萨那比*师更加敏锐的魔法感知瞬间找到了对方的位置,雷伊轻轻点了点头,大步走到了大厅中央。 在面对数目巨大的敌人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当然应该是停在刚才那扇门的门后方狭窄的墓道里,这样不管对方有多少,自己面对的永远只有一两个。而站到一个空旷场所,在正常的思考里面,基本等于找死。 墙壁被尖利的爪子抓开,近千个漆黑*的、扭曲变形的死在忠诚者之墓中的诡异人形慢慢地爬了出来,带着与那种*程度不符合的诡异速度和攻击力,奔涌而来,很是壮观。 雷伊单手握着特萨那根只剩下半截的魔法杖,微微垂下头,在特萨的耳边低声道:“特萨,魔法杖借给我。抱紧我的脖子,然后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 这句话要是放在平时,自然是很暧昧,不过这种境况下特萨也顾不上其他的,下意识地地照做了。 雷伊察觉到温热的气息吹在自己颈椎骨上,隐约想笑。他抬头看了看那离自己已经不到十米远的、如同黑色潮水一样从各个方向涌过来的堕落于忠诚者之墓的死者们,轻轻地“哈”了一声。 恐惧从特萨心底里涌了上来,不可遏制地传到了每一根神经末梢。在下一个瞬间,她意识到,这股恐惧的根源并不在于那数百个死者,而是本能地、对于面前这个骷髅这一刻气息的恐惧。 他甚至没有吟唱,只是扬起那半截魔法杖,从牙齿间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闪电。” Chapter 24 要不是在听到雷伊的话之后第一个瞬间闭上了眼睛,特萨这一刻可能已经彻底失明了。 数以百万的闪电在天顶和地面之间亮起,带着令人恐惧的力量,摧毁着一切有型生物。在这片不足二百平方米的大厅之中,除了雷伊和他身侧那一小块之外,几乎每一处都被密集的闪电疯狂地肆虐而过。 一直到魔法杖承受不住魔法力而破裂的声音响起,那种近乎骇人的闪电才慢慢消失,留下一地焦灰。 先于听觉和视觉苏醒的,是更加强烈的魔法感知:“雷伊!虽然灵魂已经不在了,但是他们的恶意和怨恨还在这里!” “嗯。”雷伊轻轻地应了一声,将已经碎掉的魔法杖塞到口袋里,然后抬起左手,“风暴。” 更加强烈的、无法抵挡的恐惧感从来灵魂深处涌了上来,特萨觉得自己宛如坠入了海洋的最深处,胸口被难以言喻的力量压迫着,几乎无法呼吸。 她从来没有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类似的东西,针对残留的意识和怨恨如此直接地摧毁,在不借助魔法杖的情况下,单是凭着自己强大的精神和丰沛的魔法力,他就将面前的飘散的、没有灵魂附着的意识统统碾碎。 “害怕么?”雷伊慢慢收起自己的魔法力,察觉到一点疲惫。他抱着正在大口喘气的特萨跨过一地焦尸,继续向前走,“我记得我上一次用这个魔法的时候,连阿贝尔都不可遏制地发抖。” “害怕。”特萨睁开眼看着自己还在发抖的双手,终于领会了崔西评价雷伊的那句“大规模无差别攻击”,“感觉好奇特,明明是很亲近的魔法力,堆积到那个程度的时候,身体自己就开始发抖。” 亲近这个词让雷伊觉得积郁的心情略微好转,尽管因为本能而恐惧、特萨却没有放开拥抱他的双手这件事也是一样。终于有一个人,即使害怕,也不会松开握着他的手。 不过假如是特萨的话,就算她害怕地躲开,自己也一定会把她拉回来的吧? 失去了魔法杖,又消耗了不少魔法力,雷伊重新从手腕的法阵里抽出黑骑士大剑:“特萨,既然爱丝忒拉和女皇、还有雅维里家族的残余势力已经联手,那么我们坠入忠诚者坟墓的事情女皇一定知道了。” “恩?”特萨不明就里地看向雷伊。 雷伊在大厅的大门前面停下了脚步稍微思考了片刻,把特萨放到地面上:“站在我后面,假如这个推论正确,那么这扇门后面,一定遍布着来取我们性命的人。你没有魔法杖了,尽量躲在我身后。” 既然女皇以为特萨是他的女儿,那么在女皇的心中,特萨也是卡佩的血脉,那么她一定知道对卡佩的血脉而言,离开忠诚者的坟墓并不难。 女皇或许只是想要逼他出现,并不会对她认为是自己侄女的特萨下死手,然而他不能保证并不清楚内情的保皇派同样这么想,也不能保证雅维里家族的死士们这么想。 更有可能的是,保皇派会掉包女皇的命令,命令在此杀死特萨,嫁祸给议会,让愤怒的修拉成为挥向议会的最锋利的刀。 要是还有肺在,他想要深吸一口气冷静一下。 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门外的皑皑白雪,和遍地的鲜红同样引人注目。厮杀声清晰可闻,不过战斗已经进入了末位,雷伊和特萨从门里走出来的时候,最后的厮杀声也逐渐停了下来。 胜利者当中为首的小个子少年扯下自己的头盔,他的下巴很圆,白净的脸被多德雪山的寒风吹得发红,神情看起来完全还是个孩子的样子,深蓝色的眼睛湿哒哒的,带着少年的稚嫩,因为毒蜂罗贝坦家族普遍的、从身体到心理的发育缓慢,他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小三四岁,简直称得上天真可爱。 特萨和雷伊出现的小门相当不起眼,刚刚得胜少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激动地两步跳到一直立在不远处的梦魇身旁,对着因为寒风而止不住咳嗽了两声的病弱青年喊道:“席恩叔叔!我赢了!” “挑衅蝮蛇军团的酒囊饭袋,唯一值得表扬的,就是他们不怕死地冲上来的勇气。”病弱的青年傲慢地将手里的魔法杖挂到腰间,然后俯身摸摸那颗脑袋,浅琥珀色的眼里有了温和的神色,“卡尔最近长进很大,等到了红鹰的军营,应该也不会太累。” 毒蜂大公卡尔·罗贝坦像只小狗一样高兴地蹭了蹭席恩的手掌,眨了眨大眼睛,惊讶地发现席恩今天用的魔法杖,居然不是他平时用的那根“死神的荆棘”,而是一根明显普通得多的魔法杖。 刚刚走出忠诚者之墓的特萨被雪反射的光芒晃到了眼睛,怔了怔,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觉。 她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不管什么时候,她到底还是有亲人的。无论他们多么刻意地疏远了自己,当她陷入困境的时候,一直都有人愿意帮助自己。 特萨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幸,即使不知道特维尔是谁,他依然将自己照顾到十几岁,即使爱斯蒂对自己几乎全部是算计,但是她曾经的温柔和照顾,真的让她度过了刚刚开始接触孤儿院以外世界的时光。 然后她遇到了唐纳,还有雷伊,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兰斯洛特一直在为她奔走,而席恩,也在她陷入危险的时候不远万里地赶了过来。 细想起来,她或许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之一吧。 “你是……蝮蛇大公?!” “席恩?!你怎么在这儿……卡尔怎么也在?” 这两声来自于刚刚循着忠诚者之墓打开的气息赶到的唐纳和兰斯洛特。他们身后,稍微慢了一点的黑精灵盖伦立刻停下了脚步,以挑不出错误的姿态弯腰致意:“蝮蛇大公,毒蜂大公,黑森林献上精灵的祝福。” 少年的毒蜂大公卡尔·罗贝坦听到声音立刻转过头,高兴地扑到兰斯洛特身边:“兰斯洛特叔叔!” 最先注意到特萨已经出现的是兰斯洛特,他视线找过全场,看到特萨的时候重重地舒了口气,几步跑过来:“特萨,你没事吧,太好了,你们从哪儿出来的?我们转了半天了,也没找到出口。” 特萨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出来的那扇门已经随着整个忠诚者之墓的崩溃而彻底消失了。 唐纳从那什肩膀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胸口,把这半天来一直提在嗓子口的心压回胸腔:“忠诚者之墓真的毁掉了啊!我再也不怀疑老师您的诅咒了,你诅咒它毁掉果然就毁掉了。” 特萨默默地转头,把刚才差点冒出来的感动的眼泪憋了回去,然后看向雷伊:“你的预测……真的很准啊。” 虽然兰斯洛特会诅咒忠诚者之墓这是一个根本不用想也能猜到的事实,不过劫后余生心情很好的雷伊还是得意了一下:“我当年预言课分数很高,命中率有百分之十八。” 虽然这个数字实在是低得让人无话可说,不过鉴于预言系平均值也不过个位数,还是很让人仰视的。 卡尔拥抱完兰斯洛特,瞪着乌溜溜的眼睛转头看着特萨,语气软软的:“兰斯洛特叔叔,她是……” 他这幅样子,要不是手里血还没洗干净,看起来实在是像只圆滚滚的小狗。 作为一个女性,特萨也一时没忍住,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揉一揉他那一头棕黄色的小卷发。 “这是特萨·茨威格。”兰斯洛特抬头看了一眼席恩,确定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就轻声解释道,“她是席恩和我的妹妹。” 十六岁的卡尔·罗贝坦高兴地凑过来热情拥抱特萨:“你好啊!特萨阿姨!” 十六岁半的特萨·茨威格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去摸摸卡尔脑袋的手:=_=,一点都不可爱! “卡尔,我们走吧。”席恩咳嗽了两声,调转了梦魇的头,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 特萨抬起头看向席恩,然而席恩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卡尔依依不舍地挨个儿抱了抱,这才爬上了自己的骨马:“兰斯洛特叔叔,特萨阿姨,回头再见!” “席恩!”兰斯洛特忍不住叫了一声。 席恩听到了声音,并没有立刻离开,他转过身来,也没回答兰斯洛特,努力维持着面色冷淡,从梦魇的头盔旁的小盒子抽出了一根魔法杖,准确地扔到了特萨手里:“听说我弟弟不中用,给你添麻烦还导致你魔法杖断了,这根魔法杖算我帮他赔给你的。” 特萨下意识地接住了那根魔法杖,顿时愣住了,这不是一根普通的魔法杖,甚至不能说这是一根比较优秀的魔法杖,这是“死神的荆棘”。 ——全大陆最出色的魔法杖之一,与*师修拉的“万物的灰烬”齐名的魔法杖。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蝮蛇大公自己的魔法杖。 席恩的气息还残留在魔法杖上,特萨立刻就想送回去:“我不能接受……” “我不打算欠你一个魔法学徒什么东西。”席恩已经回过身,语气里的傲慢浓烈得简直欲盖弥彰,“拿着,我净化过了。” “席恩,那些事不是特萨的错。”兰斯洛特抬起头,伸手拍拍特萨,示意她不要拒绝,然后向前走了两步,绕到席恩对面,“席恩,你知道的,迁怒给特萨没有意义,不管哪一方面来说,都不是她的错。” 席恩偏了偏头,挑了挑眉毛:“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 在场所有人,甚至包括席恩身后蝮蛇军团的士兵们都觉得一阵抑郁:大公,你这话说得略坦然啊? “兰斯洛特,既然你如此空闲,我以蝮蛇大公的身份就说句题外话。”席恩的表情冷了冷,苍白的嘴唇间慢慢吐出严肃的话题,“既然拉尔森家族已经是议会的一员,我希望你们不要与皇室走得太近。” 这个场合下说这个……兰斯洛特迟疑了一瞬间,转头看看一地的尸体,顿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父亲篡改了女皇……” “我以为你不认那个父亲呢。”席恩明显对这件事有些气恼,口气相当不好,“提醒他,注意拉尔森家族的立场,议会十三家族之一跟女皇走得如此之近真是太难看了。” 兰斯洛特抿了抿嘴唇:“抱歉。” 席恩回头看了特萨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没有说出口,回过头去。 “席恩,你不用勉强自己把我当妹妹。”席恩的气息透过魔法杖传到特萨手里,略微有点温热,特萨向前走了一步,“但我一直会把你当哥哥。” 特萨没有听到席恩的回答,只看到毒蜂大公卡尔突然凑过头去:“咦!席恩叔叔居然笑了。” 席恩瞟了卡尔一眼,思考着要不要把他丢到更严格的军团呆几天。 Chapter 25 这是奥尔德斯的血脉。 爱丝忒拉坐在几滴鲜血之前,双手抱着膝盖,带着呆滞而恍惚的表情,抬头看着幽暗的空中。 这几滴被追杀的那个女孩滴下的鲜血里,有哥哥的气味。 苍白的手指慢慢地沾到了一滴血上,她盯着手指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把鲜血涂到嘴唇上。 究竟有多久了呢?没有闻到过这个气味,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 那些被复仇的念头折磨的夜晚,那些被囚禁在伊丹灵魂深处的屈辱,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奥德,我亲爱的哥哥,我如此痛苦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我的身边。 啊,对了,因为奥尔德斯已经死了,被安德鲁杀死了。 她想起了那一天,那个在她的记忆里,即使是天空也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那一天。 她的骑士维克多用尽全力拖住了她,用所有力量封住了她说话的力量,让她不得不对那一场暴行袖手旁观。她知道维克多是对的,即使她冲出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白白让安德鲁更加提防于她,但是这不能妨碍她事后将维克多活活打死,剁成肉酱。 假如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在那一天,与奥尔德斯均摊那种痛苦,然后一起死去。 啊,死亡,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如此令人怀念,爱丝忒拉回忆起被伊丹召回之前、沉寂于死亡深处日子,觉得如此眷恋。 在回忆的深处,无时无刻不在重演那一天的画面。鲜血从奥尔德斯比神祗更加美丽的面容上流下,他的双手被捆好吊在空中,他的魔法力和生命力都被安德鲁用卑鄙手段彻底夺走,甚至他大部分的鲜血也已经被安德鲁用作了祭品。 可是这样还不够么?!安德鲁!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群刽子手将奥尔德斯的骨头一根一根折断,她看着黑暗深处,那群肮脏的劣等人用他们更加肮脏的身体去侮辱奥尔德斯,她看着他们撕开奥尔德斯的衣服,让她最爱的那个人来承受世界上最龌龊的语言和最肮脏的事情,然后将失去最后尊严的他如同垃圾一样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她哭着挣脱了维克多终于降低的束缚,爬过去最后拥抱她的奥德,却看见奥尔德斯的脸上依然如此平和,就仿佛他那双碧绿的双眼深处,看到的世界本就如此丑恶,就好像他明知这个世界最为丑恶的真相之后,依然愿意爱这个世界。 “奥德,奥德……”她哭着喊着自己孪生兄长的名字,那个曾经是最亲昵和最让她开心的名字,在那之后,却如同最锋利的刀,一点一点地把她的心脏切碎,只剩下那个名叫爱丝忒拉的空壳子,依然在世界上走动。 奥尔德斯抬起头,微微地笑:“啊……爱丝塔……别哭了,爱丝塔,我亲爱的妹妹,感谢死神,让你来为我送终。” 安德鲁从来就不明白,那一夜死去的,不只是奥尔德斯,还有爱丝忒拉。 他们是双生子,一开始一起出生,最后当然也一起死去。 没有人知道,最后是她亲手杀死了奥尔德斯,将他从那种极端而漫长的痛苦中消解了出来。她保存了他的尸体在亡者森林深处,可是等她再度来到此处寻找奥尔德斯,却发现这里却空无一物。 夜空如此温和,如同情人的絮语,爱丝忒拉坐在亡者森林的地上,从那双漆黑而散发着腐臭的眼睛中,留下了比血液更加粘稠的黑色眼泪。 “奥德,你还能看见么,你所爱的这个世界。”爱丝忒拉歪着头,低声说道,“你一定很爱这个女儿,她一定和你一样美丽而纯净,我会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她的,奥德,我不会让她受到如同你那样的苦难,我会把她完完整整地送到你身边,和你所深爱的这个世界一起,送到你的身边。”她高兴地笑了起来,“奥德!你爱的东西,我都会送到你身边!这样的话,你一定会高兴的吧!” ———— 特萨被救出来之后昏睡了大半天。 “连续透支魔法力。”盖伦下了结论,“没有大碍,休息一下就好,还有,修拉,下次昏睡咒两个就行,用多了容易醒不过来。” 盯着兰斯洛特刀子一样的眼神和差不多快要脱口而出的、不知道什么内容但一定不是什么好话的话,雷伊迅速地点头表示抱歉,并且飞快地保证没有下一次。 “又做噩梦了?”雷伊的手依然没有温度,动作很轻地搭在她的前额上,特萨眼神还有点怠倦,伸手握住雷伊的手,再度闭上眼睛,用鼻音软软地“嗯”了一声。 诅咒的影响本来已经基本完全消失了,因为忠诚者之墓里死灵的恶臭而有些反复,虽然不足以再将特萨整个神智拖进去,不过雷伊依然察觉到她不算平静的情绪:“梦到什么了?” “墓穴。”特萨慢慢地笑了起来,把雷伊的手枕到脸侧,“不算是噩梦,是亡者森林的墓穴,我躺在棺材深处,如同我的父亲和母亲一样,安静地躺在里面,然后我转头看见了你。” 雷伊低下头,用前额骨抵住特萨的额头:“别胡思乱想。” “雷伊。”特萨睁开眼睛,“我想去白银之城。” 雷伊没说话,安静地听了下去。 “我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应该是尽快赶到亡者森林,让你恢复成修拉的身份。”特萨睁着眼睛,雷伊看到那灰色的眼底分明有火光在闪烁,“葛璐德院长是皇家骑士团的团长,我现在很想知道,她所命令的……或者女皇所命令的,究竟是想要我们做什么,我不想逃避,也不想退缩。” 雷伊安静了一会儿:“我明白。” ———— 等盖伦黑着脸把德伯特从某位黑精灵家里拎出来,两下子拍回蝙蝠的样子,然后丢到兰斯洛特怀里之后,这一行人就再度凑齐了。 德伯特翻了个身跳下来,变回人类的外表,依依不舍地向着自己搭讪了十天依然效果不明显的年轻黑精灵道别。 被勾搭的年轻黑精灵战战兢兢地躲在盖伦身后,完全没有搭理德伯特。 兰斯洛特扶额:“德伯特,你知道黑精灵是一种没有性别、不需要有性生殖,所以理论上也不可能有爱情的生物对吧?” “老师,您这话真是冷漠。”德伯特摆出惯有的风流气质,摇了摇手指反驳道,“我倒是以为,只要是真爱就好,有没有性别有什么关系?大陆上同性之爱也不在少数,何况他只是没有性别,我相信,只要我更加努力,他一定会接受我的,等着我,我下一次一定还会来黑森林的!” 被他纠缠了十天的黑精灵听完这话眼前一白,要不是盖伦扶了他一把,大概能一头栽下去。 本来还想劝说他们留下来的盖伦彻底黑了脸:“好了,你们快走吧,要是德伯特再呆下去,我怕黑森林与厄尔半岛交恶。” 距离上一次踏上行程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月,不过大家的状态改变倒是不大,兰斯洛特负责闭嘴保证平安,唐纳和那什负责召唤骨马外加秀恩爱闪瞎大家,特萨和雷伊艰苦地挑起警戒和维护安全的大梁,尤利塞斯负责消沉发呆,德伯特负责脱线。 兰斯洛特看着无忧无虑的德伯特,想起当初雪山遇险的事情,还有当初德伯特那句“与其担心这个见了鬼的雪山亡灵,还不如担心担心雪崩来得现实。”,忍不住开口喊他:“喂,德伯特。” 德伯特转过头来,看到兰斯洛特复杂的眼神,差点打了个寒颤。 “我觉得你天分不错。”兰斯洛特由衷地道,“要不要考虑转到诅咒系来?我还没有直系学生,你可以直接来我这里。” 德伯特顿时把刚才憋进去的寒颤打了出来,拼命摇头拒绝,然后缩到尤利塞斯近处,一起呈萎靡状。 再看看已经消沉了好长时间的尤利塞斯,兰斯洛特起身,抓住尤利塞斯的胳膊,一把把他拉到马车外面的车檐上,这才松了手。 正坐在骨马背上警戒的雷伊和特萨相当惊讶地看过去,然后兰斯洛特一把把特萨拉了下来:“你身体刚好,不要总在外面吹风,会感冒的。” 雷伊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我给她加持了挡风和增加温度的魔法。” 兰斯洛特充满活力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极其生动的不屑的表情:“离我妹妹远点,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打什么主意。” 雷伊:…… 尤利塞斯一脸无辜地表示:管我什么事? 兰斯洛特的记恨是个大事情,雷伊顿时觉得自己背后凉飕飕的,立刻转头:“尤利塞斯,麻烦给我加持两个黑骑士的祝福。” 尤利塞斯:…… 鉴于兰斯洛特把特萨拉回了车厢里,尤利塞斯就被塞到马背上替代特萨进行警戒。寒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忧伤地发现自从特萨走了之后,雷伊就撤掉了防风和升温的魔法。 差别对待为何如此严重!尤利塞斯悲愤地想着,随即听到雷伊轻飘飘地问了一句:“红鹰大公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尤利塞斯顿时一惊,转过头来:“啊,没……没事……我……” “你不会觉得兰斯洛特真的只是想把你扔出来就扔出来了吧?”雷伊托着左边的下颚骨问,“说吧,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让你觉得大逆不道的话,导致你现在这么犹豫不决。” 尤利塞斯看着雷伊,红鹰大公的最后一句话在大脑中不断地闪回。 “红鹰的骑士,是背负苦难和罪责的。你不可能带着一身的荣耀来成为真正的英雄,尤利,假如你选择荣耀,就回去吧,回去皇家骑士团去当一个为人称赞的骑士,让你的亲人为你而骄傲。但是假如你发现这种荣耀比不过更大的信念,那就来到我身边。” 尤利塞斯嗫嚅了好一阵,才定下心来开了口:“红鹰大公他……他问我,假如皇家骑士团和红鹰军团对立,我选哪边。” “就这个?”雷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对于他们而言,皇室与议会积怨已久,这个问题问得理所当然,然而议会和皇室的争斗始终在是在台面之下的,暗杀征服王威廉四世并且处死整个皇室,对外也只是宣称传染病不愈,虽然不少人猜出了真相,然而猜出真相的人绝大多数对此也是三缄其口。 因此,对于小贵族出生的尤利塞斯·沃克而言,议会依然应该是女皇手中的剑,红鹰大公问他,假如皇家骑士团和红鹰军团对立,这个问题简直与红鹰康拉丁家族意图谋反无异。 值得在意的是,即便如此,尤利塞斯到现在,也没向任何人告发红鹰大公谋反的意图。 红鹰家族的那个男人,永远有让人尊敬和信赖的地方。雷伊在心里笑了起来,盯着隐约感到惶恐的尤利塞斯看了一会,摇了摇头:“尤利塞斯,骑士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写在每一本教材第一页的话,尤利塞斯立刻回答道:“是守护。” 雷伊想起了忠诚者之墓的亡灵骑士们,语气略微有些低:“是守护么,你知道皇家骑士团是守护什么的?” “女皇陛下和卡佩家族的荣光。”尤利塞斯非常熟练、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红鹰军团呢?” 尤利塞斯想了几秒,不太肯定:“平民?” 雷伊注意到他不同的态度,追问道:“你了解女皇么?” “呃……随父亲觐见过几次。” “那你了解平民么?” 尤利塞斯挠了挠头:“呃……并不。” “那你在纠结什么?”雷伊看了看他背上背着的大剑,“收起你的剑,黑骑士的大剑是用来守护的,你现在没有握剑的权利。 尤利塞斯,了解女皇的难度很大,起码你先去了解平民,要是你连要守护的对象都不了解,那你为什么要去守护他们?去了解平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善良的,邪恶的,都了解一遍,然后再来纠结你现在纠结的事情,等你决定了为谁而战,就不要犹豫,在那之后,再拔出你的骑士之剑。别因为任何盲目的信仰做出决定,尤利塞斯,你的剑,只能为了你想要守护的人而挥动。” Chapter 26 白银之城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小型城市。 城门口有个卖糕点的小女孩,殷勤地凑上来打招呼。她并没有特别留意到这群风尘仆仆的旅人不是普通人,一方面是雷伊整个身体罩在法师袍里,并不引人注目,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尤利塞斯收起了那把显眼骑士大剑。 尤利塞斯是个很实在的孩子。比如在雷伊说过“收其你的骑士大剑”之后,他就老老实实地把大剑收到盒子里,无论是遇到过路的魔兽还是山贼强盗,他都老实地收着剑呆在车厢里,完全处于一种混吃等死的状态。 鉴于他投过来的目光如此满怀尊敬,雷伊实在拉不下脸去解释一句:那句话其实是个比喻,不是让你真的收剑不干活儿。 无可奈何之下,雷伊只能找了把不错的匕首,送给他继续练习自学成材的黑骑士暗杀技能。 前杀手兰斯洛特对此表达了极大的兴趣,并很乐于参与研究如何结合两个职业。 ——而特萨对杀手界的未来表示担忧。 德伯特对漂亮的姑娘报以最大的热情,他以满怀绅士风度的步伐踏入城里,向着那个小女孩搭话:“你好……” “德伯特!”尤利塞斯没拉得住他,只来得焦急地叫了一声,“别进去!” 这一声实在是喊得晚了一点,德伯特已经全身进入了白银之城的大门,听到尤利塞斯的叫声,他困惑地回过头:“什么事……啊!” 转头的空档,他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道看不见的东西上面,白皙的额头顿时红了一片。 “魔法屏障,可以进不可以出。”特萨迅速做出了判断,“看起来是隔绝了魔法气息所以我们都没发现,你是怎么发现的,尤利?” 尤利塞斯皱了皱眉毛:“照理来说,像白银之城这种这种封闭的小城,对外来者应该很感兴趣。可是你看城里面,除了那个卖糕点的女孩来向我们打招呼之外,没有一个人向我们看过来,这很反常,我就觉得还是小心一点好。可是德伯特现在已经进去了,我们该怎么办?” “只有他在里面的话……让他变成蝙蝠的话应该暂时安全?”唐纳提出了建树性的意见,德伯特回过头,用眼神表示自己作为吸血鬼的尊严总是会受到各种各样的伤害。 “还是进去吧。”特萨透过城门,看不清看着城里的景象,“既然来了,迟早是要进去的,在外面能得到的情报太有限了。” 与想象中的危险城市不同,白银之城倒是真的如同在外面看起来那么平静祥和。走近白银之城的时候,特萨甚至有错觉,之前那几十天里面经历的所有事情一切都是一场幻觉,面前的安宁才是现实。 小贩在街边叫卖,小孩子追着气球笑着跑过,年轻的情人在街边嬉笑,阳光里飘荡着咖啡热腾腾的雾气,平静祥和得让这一群如临大敌地走进来的人看起来简直滑稽。 一行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深切的疑虑,要不是那个无法走出的屏障还冷冰冰地立在身后,他们大概会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他们走进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里面就是必死境地的心理准备,结果迎接他们的,却是再平凡不过的日常,这种强烈的反差并没有让人放心,反而让他们更加疑虑。 “你们……是外来的旅人么?”卖糕点的小姑娘眨着大眼睛,露出一点孩童式的狡黠光芒,“你们一定是新郎的亲人了!是想去教堂还是想到处逛逛?我是米娜,给我一个银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带一整天路哦!”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做出了决定。在完全这个没有头绪的时刻,大家大多也倾向于先跟着这个小姑娘看看城里的情况,特萨转头看向德伯特,德伯特咳嗽了一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硬币,在小姑娘热切的眼神中慢慢地选了一个金币递了过去,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我叫尤里,一个金币,雇你当一天的向导好不好?” 尤利塞斯为之侧目:……难道你一直对我的名字有什么不满或者是嫉妒么? 小姑娘迅速地抢过去,生怕德伯特反悔一样立刻塞到口袋里:“成交了!你们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可以免费给你们糕点!要不要吃饱了再去教堂?” 德伯特刚要伸手去接,就被尤利塞斯一把拉住了:“我们不饿,直接去教堂吧。” 德伯特会意地从尤利塞斯点了点头,随即推开尤利塞斯的手,继续接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然后眼见着对方的表情似乎高兴了一点,转身带他们去教堂。 “喂!”尤利塞斯拉着德伯特走在一行人的最后,压低了声音,“还没确定她是什么人呢。那块糕点还能吐出来么,我们还……” 话没说完,他就看见德伯特摊开手,刚才似乎被他塞进嘴里的那块糕点还好端端地在他手上,根本没被吃下去。 “手藏。”德伯特·出老.千大手·厄尔挑了挑唇角,“最简单的千.术。” 尤利塞斯松了口气,喃喃道:“可是看刚才她以为你吃了糕点,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看来还是不吃比较好……可是我们也不可能一直不吃东西……呃……” 他说着顿了顿,然后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那什,想起了他恶魔口袋里的存粮,顿时安心多了。 雷伊伸手想握住特萨的手,然而被兰斯洛特一巴掌扫开,雷伊简直想扶额:“……兰斯洛特,我觉得特萨在我身边比较安全。” “据我所知,没有魔法杖‘万物的灰烬’、甚至连普通魔法杖都没有在身边的你,好像还需要特萨的保护。”兰斯洛特一脸笑容明媚,活泼愉快,“所以我妹妹呆在我身边就好。” 特萨:“……是我的错觉么?我得出的结论就是,论打斗,你们俩现在都没我强?” 雷伊劈手夺过兰斯洛特手里的魔法杖:“现在就没问题了,兰斯洛特,我相信你就算没有魔法杖也不影响你诅咒的效力。” 兰斯洛特原来握着魔法杖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我现在说我刚才只是想开玩笑,其实我是感觉到了诅咒的气息想提醒你们注意,你们还会相信么?” “到了!”一路小跑在前面的卖糕点姑娘米娜高兴地站在教堂前面向他们挥手,“这就是举行婚礼地教堂了!我去帮你们问问大人们,你们现在能不能进去!” 特萨本来想问大人们是指谁,结果余光扫到教堂前的公告牌时猛地停住脚步,盯着面前公告牌,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 爱斯蒂和亚伦离开奥斯库特山脉已经有半年多了,在听杰夫说过事情的真相之后,特萨曾经以为,这对双子身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觉得震惊了。 不过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精神耐受度,比如现在,她站在教堂的门口,看着那块公告牌上被玫瑰环绕的新郎的名字—— 亚伦·费南多。 费南多是亚伦和爱斯蒂母亲的姓,相比于雅维里而言,这也是个相对比较大众的姓氏,他们姐弟两个离开之后改了姓氏这件事情特萨是知道的,所以这个名字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亚伦。 特萨把视线转向新娘的名字: 安妮维亚·科内拉。 特萨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名字,她盯着这块告示牌想了好一阵,把被邀请的宾客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三四遍,确信里面真的没有一个叫“爱斯蒂·费南多”或者“爱斯蒂·雅维里”的人。她转头问雷伊:“你觉得在真的是亚伦自愿结婚的么?” 雷伊回想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雅维里家族的感情史,比如安德鲁几百年都没能忘掉的妹妹爱丝忒拉,比如爱丝忒拉死去活来依然心心念念哥哥奥尔德斯,然后果断地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你觉得在这半年多里面,亚伦一边跟爱斯蒂一起当赏金猎人,一起跟一个姑娘谈恋爱,并且以闪电般的速度决定结婚,婚礼居然不邀请半个月前还一起行动的姐姐爱斯蒂,这件事情可能的几率有多大?” “恩?”特萨认真思考了一阵,“百分之一吧。” “百分之一?”雷伊非常意外于特萨给出的结果居然不是零,“你觉得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恩,万一他们姐弟俩被人暗算中了毒,需要长时间稳定的解药,世界上又只有这个叫安妮维亚的姑娘有如何配解药的方法,因为需要长时间提供,也不能杀人抢药,安妮维亚提出条件说要亚伦娶她为妻,她才肯救昏迷不醒或者虚弱到无力阻止的爱斯蒂,这样的话我觉得就顺理成章了。” 特萨在提出了这个无比狗血的可能性后,看见其他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歪着头想了想:“好吧,其实还有更加恶质的可能性,比如爱斯蒂死了,然后借着安妮维亚的身体复活了,以他们俩感情的程度,既然不是姐弟了,结婚也很有可能。再说不定亚伦真的对安妮维亚一见倾心,想要躲开爱斯蒂结婚先斩后奏呢?” 并没有人给她精彩的猜想捧场,特萨只好自己继续分析:“这些虽然都有可能,不过感觉上会选在目前情况不正常的白银之城来进行婚礼还是很不自然,所以我保留意见吧。” 特萨说完波澜不惊地盯着雷伊,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雷伊似乎憋得很辛苦的声音:“特萨?” “恩?” “胡思乱想太多对身体不好。” “……” Chapter 27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不过当卖糕点的小米娜很高兴地跑出来,大声说着“新郎先生热情地邀请你们进去坐呢”的时候,特萨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个寒战。 兰斯洛特困惑地看着向来冷静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的妹妹这个反应,担心地看着她。 特萨揉了揉脑门儿:“没事,我没感冒,我只是想象了一下亚伦‘热情’地说这句话的样子就没忍住。” 穿过挂着滴血羊头的大门,走过天顶上画着黑色五星的大厅,他们看到了从休息室赶出来来迎接他们的新郎。亚伦的脸和过去一样俊美,然而不同的是他的表情温和柔软。 见到特萨这一行人,亚伦高兴地张开双臂,以对方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挨个儿拥抱了自己的熟人们:“真高兴你们能来参加我的婚礼,真是太意外了!赞美死神,这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新婚礼物!” 这一回不只是特萨,包括唐纳、尤利塞斯甚至是雷伊在内,凡是稍微跟亚伦曾经有过任何一点接触的人,都在他热情的拥抱的时候打了一个哆嗦。 特萨面无表情地转头对雷伊说:“百分之零。” 雷伊欣慰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虽然距离他提出“这件事情可能的几率有多大?”这个问题,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以上。 一脸欣喜傻新郎木盐的亚伦显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旧友”们心里复杂的情绪,立刻热情地邀请他们去教堂里面逛逛,一行人都沉默着,只听见亚伦振奋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面反复回响。 唐纳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单刀直入地大声问道:“亚伦,爱斯蒂呢?!” 刚才还充满生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亚伦脸上的笑容突然呆滞了,兰斯洛特若有所思地走了两步,伸手拍拍亚伦的肩膀。 “姐姐……”在兰斯洛特的手搭到他肩膀上的一瞬间,亚伦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了起来,仿佛浑身收到重击一样,少年猛地蹲了下来,双手扯住自己金色的短发向外拉,似乎想要把什么东西从脑子里扒出来,“姐……姐……救……姐……” 然而因为下蹲这个动作,他的肩膀与兰斯洛特的手分开了,前后不过十几秒的功夫,他就重新站了一起来,恢复了那谦和的笑容:“抱歉,旧疾发作,耽搁大家时间了。” 他的样子太若无其事,以至于要不是他指尖上还残留了好几根刚刚被扯断的金发,大家大概会觉得刚才那一幕是个幻觉。 不过这一回,他在站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先后退了一步,相当刻意地与兰斯洛特保持了距离。 兰斯洛特没有机会再向前,只好退回了特萨身边。 亚伦恍如对这一切都毫无知觉,仍旧微笑着向大家说:“婚礼就快要开始了,大家先去前面等吧,我要去接安妮了。” 等他们绕回教堂前面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特萨粗略地数了数,不算小的教堂里挤满了人,可能整个白银之城能出现的人都在这里了。 “真是一场高规格的婚礼,你看那边几个人的衣服,应该是得克的仆人们。”德伯特感慨道,“在城主得克子爵突然被杀后几天之内,既没有哄乱,也没有惊慌,得克的附庸和仆人们既没有忙着分掉得克的遗产,也没有打算为得克复仇,大家这么和和睦睦地坐在教堂里面,庆祝杀死得克的凶手的婚礼,这真是……意外地和平啊” “确实很不对劲。”特萨压低了声音,努力不引起旁边人的注意,虽然就德伯特刚才已经做过的几次实验,似乎不管他们做什么都没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根据赏金猎人公会的公告,杀死得克子爵之后,在白银之城里面的赏金猎人协会领取赏金的人,不是亚伦·费南多,是双子姐弟,换句话说,爱斯蒂当时一定在,那么一定有什么原因导致只有亚伦一个人被留在了白银之城。” “说到不对劲的事情。”尤利塞斯接话,“我们接到消息到赶到这里,一共过去了八天,你们觉得八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寓意么?” “呃?”大多数人并没有理解尤利塞斯的问题。 雷伊总算是跟上了他的思路,接过了话:“你的意思是,为什么正好在亚伦被扣下的第八天举行婚礼?” 确实是个令人在意的巧合,特萨皱了皱眉:“假如向着最坏的方向打算,布局者并不是选在第八天举行婚礼呢?” “那就是说,是特意选在我们到达的一天么。”唐纳挠着头,“可是为什么啊,白银之城得克子爵的案子发生的时候,我们还没打算过来呢,要说存心设计的,也说不通啊。” “假如把爱斯蒂姐弟杀死得克子爵之前的案子,和杀死他之后发生的异变当成两件事来看,就说得通了。”特萨转向唐纳,“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我们会一路被催着赶紧过来,大概是等着我们向陷阱里跳吧。” “我不倾向于这么看。”兰斯洛特碧蓝的眼睛看向教堂前端高大的死神像,“能造出这么大的阵势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我趋向于认为只是至少有一位相当强大的黑魔法师和一位同样强大的诅咒师。从这间教堂里面掺杂的诅咒看,这种诅咒非常深刻。诅咒是一种愤怒与仇恨越是深刻、力量就越大的东西,能够养出如此深刻的、针对白银之城的仇恨,这不可能是几天之内临时做到的。” “但是这里面的黑魔法是新的。”特萨四处环视了一圈,“那么不乐观地想的话,原本有某个对白银之城怨恨很深的诅咒师在城中,而后到来的黑魔法师为了针对我们利用那个诅咒师的怨恨做成了现在这个白银之城?” “不,还是不对。”兰斯洛特摇了摇头,“要是利用他的怨恨来做成这个庞大的魔法阵的话,那么这个魔法阵必定还是会以那位诅咒师的愿望为先来运转,那要怎么保证这个魔法阵会针对我们呢?” “我们先放过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等婚礼结束了再四处找找线索吧。”尤利塞斯突然再次开了口,“我想白银之城里面所有人都已经被彻底操控、变成这个魔法阵里的人偶了。你看,这里所有人,包括亚伦在内,现在都不可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在行动。我们就应该先看看,这些人偶要出演的是什么戏目。而且总觉得并不只是特意设计成在我们来的这一天举行婚礼……总觉得有什么更加深入的机制在运转……” “不过说起来,目前大陆上记录在案的魔法师,能够合作精确完成这么大型魔法阵的,似乎只有蝮蛇家族的魔法师军团。”德伯特唯恐天下不乱地加了一句。 “不可能。”兰斯洛特想都没想就立刻否决了这个可能,“单就议会……曾经的议会里面,拥有魔法师军团和极高天赋遗传的还有一个家族。” 虽然他并没有说出来,但是答案大家已经心照不宣——雅维里家族。 于是问题又绕回了原点——这是哪儿,什么人,为什么。 “假如这是雅维里家族的人。”德伯特向着教堂前端努了努嘴,“我可以认为亚伦·雅维里是这件事情其中的一个关键么?” 尤利塞斯彻底凌乱在这一堆不靠谱的推测里:“能稍微停一下么?我觉得我们推论的方向越跑越远。让我总结一下,总之,这是一个基于一位诅咒师的怨恨而形成的大型魔法阵,那么换句话说,我们只要找到这个诅咒师,化解他的怨恨,或者更加干脆地杀掉这位诅咒师,一切就结束了对么?” 终于有人提出了切中要害的提议,德伯特鼓掌表示赞同:“那第一天我们先观察一下事情的进展好了,假如诅咒师隐藏在人偶中的话,总应该能发现破绽。” 一直没说话的那什突然插了一句:“新娘进来了。” 特萨这才发现月亮已经西垂、太阳升起,婚礼也要开始了。 她扭头去看正从教堂门口缓缓走进来的新娘安妮维亚,她身材瘦削,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婚礼长裙,深绿色如同海藻一样的长发被仔细盘在脑后,深色的眼睛睁得很大,大概是因为脸型过度的瘦削,显得那双眼睛尤为大且明亮。 她是被亚伦搂着肩膀带进来的,因为害羞而低着头,苍白的脸上飞着红晕,跟一脸柔和、正深情凝视着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的亚伦走在一起,倒真的像是一对标准的新人。 唐纳看着一脸幸福的亚伦,缩了缩脖子:“总有种莫名的……下一秒爱斯蒂就要炸掉这个教堂的错觉。” “爱斯蒂不是黑魔法师。”特萨忍不住提醒道。 雷伊听到了她们俩的玩笑,扭了扭颈椎骨,不太自然地低声说:“现在……应该是了,我把阿贝尔的手记给了爱斯蒂,所以……” 特萨扶额,转头向着唐纳补了一句:“好吧,我同意爱斯蒂很有可能会来炸掉这个教堂。” “为什么觉得有人会炸掉教堂?”兰斯洛特没听清前面半段,忍不住好奇地问。 德伯特艰难地转过头,抑郁地表达了内心的感想:“我们要不要还是赶紧跑吧?我好像听见老师刚才好像说了‘有人会炸教堂’这六个字……” 这个提案并没有得到大多数人支持,显然在座的两位黑魔法师对于“就算有人炸教堂,我们也能保护大家的同时炸回去”这件事非常有信心。不过虽然大家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到头绪,婚礼却是忽视了这一个角落声音不算小的窃窃私语,依然在非常平稳继续进行。 新郎新娘在死神的雕像之前交换了骨戒,白银之城的民众们几乎是疯狂地开始欢呼——或者说,如同教科书或者是想象中一个狂热宗教仪式一样的标准的疯狂欢呼。 越来越不像现实。特萨皱着眉毛这么想着,简直像哪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从童话里会看到的剧情,王子和公主的婚礼,倾城而出的参与者们,民众疯狂无厘头的欢呼。 新郎和新娘在几乎如同暴雨一样洒下的深蓝色花瓣之中携手亲吻了死神像的衣袍,到这个时候,民众的欢呼声已经让挤在人群中的一行人感到几乎是恐怖了。 “亲吻新娘!亲吻新娘!” 整齐的呼声响彻整个教堂,强烈的违和感让特萨焦躁起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魔法杖,踮起脚尖,从前方站起的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亚伦满怀深情地低下头,向着新娘吻去。 就在他的嘴唇即将碰触到新娘的一刹那,特萨清楚地看到新娘原本娇羞的表情中出现了一点挣扎,和之前亚伦被兰斯洛特触摸的时候一样,她原本的人格似乎突然醒了过来,开始抗议。 “亚伦……这不对劲……不应该是这样的……”安妮维拉努力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亚伦的动作立刻停住了。 特萨感觉到雷伊拉了自己一把,立刻回过神,四面看了看,随即吓了一跳。 不只是亚伦停住了,除了他们之外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千余人都像雕像一样僵硬在原地,保持着之前或欢呼、或大笑的表情,诡异地顿在原地。 这唯一还能动的一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特萨只觉得背后一阵冷汗,郊外的风吹过一阵寒意……郊外? 特萨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才确信这不是幻觉。刚才还在天空中的太阳似乎一瞬间就变成了月亮,面前的教堂一下子变成了城门 卖糕点的小姑娘米娜眨着大眼睛,露出一点孩童式的狡黠光芒:“你们一定是新郎的亲人了!是想去教堂还是想到处逛逛?我是米娜,给我一个银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带一整天路哦!” 这个场景,非常眼熟。特萨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同伴,却只看到同伴们同样错愕的表情…… 等等,兰斯洛特,还有那什不见了。 Chapter 28 兰斯洛特被白银之城弹出去的时候魔法杖还在雷伊手里,因此他从白银之城半球形的魔法屏障正上方毫无准备地滚了下去。 “该死的!”兰斯洛特的身体以人类不可能达到的角度扭曲了好几下,才总算避免了自己脸着地的命运。 他原本以为自己诅咒免疫的体质应该是找到这个诅咒之城漏洞的最大武器,然而完全没有想到,最后这个巨大的诅咒大概是为了自保,居然他直接把他排斥了出来。 兰斯洛特从地上爬起来,心急火燎地去碰包裹着整个白银之城的魔法屏障,果不其然,这一回,魔法屏障结结实实地把他挡在了外面。 “轰——”没等他静下来思考对策,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不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因为距离很近,兰斯洛特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爆炸吓出了一声冷汗,迅速地展开杀手特有的隐藏身形的潜行手段,彻底隐没进了不远处的矮灌木丛,等确定这个爆炸不是冲自己来的,他才稍微绕远了一点,从背后慢慢地接近爆炸的地方。 爆炸的余烟还没有散去,一个人影站在烟里被呛得眼泪直流,然而她丝毫不以为意地站在那里,挥舞着魔法杖,再度对着魔法屏障,机械而徒劳地砸下去一个火球。 “轰——” 火球甚至没有砸到魔法屏障上,尚且离那道魔法屏障还相当远的时候,就被魔法屏障自带的高等魔法免疫消解了。 虽然说能够理解这种明知自己做的一切都没有用,但是就是不能容忍自己什么都不做,所以即使徒劳也要尝试的痛苦。但是,连续看了三四次之后,兰斯洛特也终于看不下去。 虽然这个人曾经毫不留情地背叛过特萨,不过再怎么说,修拉都已经给过了应有的惩罚,更何况现在要想进入白银之城,一个黑魔法师是必要的——最起码一根魔法杖是绝对必要的。 兰斯洛特清了清嗓子:“爱斯蒂,住……” 从那一片烟中瞬间飞出的几块冰刀从他脸旁擦过,要不是兰斯洛特反应速度惊人,这会儿大概已经死在冰刀下了。 “又逃跑?!”爱斯蒂的声音虽然刻意地带上了讥诮,然而听得出极力压抑在那种平静之下的崩溃和疯狂,不过她手里挥出攻击的速度倒是没有变慢,“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都要把你切成肉末!” 看起来这里面好像有什么误会?兰斯洛特迅速地开始疾行,借由速度甩开爱斯蒂的攻击,一边飞快地吼道:“我不知道你想攻击的人是谁!我是诅咒系系主任兰斯洛特·拉尔森!” 对方明显并不相信,攻击速度毫不变慢:“你觉得我会再次相信这种把戏?这次不冒充亚伦了?不冒充特萨和杰夫了?呵,诅咒系主任?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叫诅咒系主任是什么东西?!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似乎有人刚刚冒充她的亲人骗过她? 兰斯洛特恼火地在半空中徒手画了一个简单的诅咒刻印,愤怒地吼道:“我是兰斯洛特!爱斯蒂,住手!听着!你要是再继续攻击我,就会被脚下的石子绊倒!” “扑通——” 兰斯洛特终于有了空档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看着爱斯蒂极其愕然地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默然地爬了起来:“我信了,好久不见,老师。” “很好。”兰斯洛特停下来松了口气,重新摆出愉悦的笑脸,“现在来说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亚伦一个人在白银之城里面,你却被屏蔽在外面?还有,为什么亚伦好像还要娶那个叫安妮维拉的女人。” “亚伦要娶安妮维拉?!”爱斯蒂刚刚恢复的平静优雅的气质瞬间消失,快得就像那只是兰斯洛特的一个幻觉,没等兰斯洛特对此做出反应,几个火球已经再次砸到了魔法屏障上。 “咳咳咳咳咳……”尽管兰斯洛特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十来米,依然被火球炸出的烟尘呛得脸色通红,“冷静点!我尝试破解了亚伦身上的催眠,他已经开始挣扎了,婚礼应该不会进行下去,爱斯蒂,这座城是由黑魔法和诅咒共同做成的,假如我们联手的话,说不定能够进去。” 虽然兰斯洛特以为是在婚礼中途被弹出来的,所以并没有看到婚礼的结局,但是为了安抚爱斯蒂崩溃的情绪,他还是默默地说了个谎。 爱斯蒂听到之后虽然神色没变,不过手里动作顿了顿,微微昂起头:“跟你联手?跟乌鸦大公的儿子联手?你在开玩笑么,我似乎是背着弑父的罪名从议会的监视下逃出来的,我亲爱的大贵族,和弑父的罪人在一起,恐怕有辱你的名誉。” 兰斯洛特抓了抓金色的短发,非常亲切开朗地拍怕她的肩膀——虽然力道大到爱斯蒂差点又摔了一跤——然后愉快地笑了起来:“说到这件事情,我或许还要向你这个成功者寻求一点建议,我最近也在思考如何能够弄死我父亲还能成功脱罪。” 爱斯蒂的表情抽搐了两下:“……幸会……你为什么不直接诅咒说‘布兰特·拉尔森快去死’?” “和你们不诅咒安德鲁·雅维里一个原因。”兰斯洛特抑郁地抽了两下嘴角,“那个老狐狸请亡黑魔法师覆盖了他的名字,我没法儿找到他现在的名字。这个过会儿再说,我们先考虑一下怎么进入白银之城,其他人还在里面,应该也在想办法出来,要是有办法沟通……” 爱斯蒂皱眉,立刻防备起来:“大家?拉尔森家族的人?” “不,是特萨……”兰斯洛特随口说到一半,意识到他可能不该说出这个名字。 爱斯蒂镇定地稍微挑了挑眉:“不是拉尔森家族的人就好。” 兰斯洛特看着她毫不在意的样子突然觉得刺眼,下意识地加了一句:“她是奥尔德斯的女儿。” “什么?”爱斯蒂没听清,追问了一句。 虽然有点后悔,但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兰斯洛特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特萨是你叔叔奥尔德斯·雅维里的女儿,是你表妹。” 他看到爱斯蒂脸上温和的面具瞬间碎了一道,好几种表情挤了上去,随后纷纷退却,然后下一个瞬间恢复如常,就好像根本没听见这句话一样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同伴现在还在这座人偶之城里面?” 一个念头骤然之间闪了过去,然而兰斯洛特却没抓住,正当他努力思考这句话到底什么地方不对的时候,听到爱斯蒂低声说:“亚伦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他是被同化的,当时城里有四个外来者都,是一样的,每天晚上有一个被同化,你的同伴们也会一样。” 爱斯蒂这句话说到一半,兰斯洛特猛地逼近了一步,虽然脸上还带着愉快的笑容,然而他的气势瞬间带上了惊人的压迫感:“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知道。”爱斯蒂恼怒地看向魔法屏障之后的小城,“亚伦被同化的同时我就被甩出来了,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 尤利塞斯的脸色苍白,最先反应了过来,退了一步:“时间循环。” 特萨看着那个小女孩以和他们第一次进入白银之城之后一模一样的姿势看着他们,听着尤利塞斯继续说道:“我之前就在想,为什么我们进城的时候会正好遇上结婚当天,我们讨论了那么多可能性居然忘了这个,因为这里的每一天都是结婚典礼当天!这一天在重复发生!” 一时间所有人的表情都难看了起来,卖糕点的小米娅好奇地看着他们,像是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自己重复着之前的提议:“你们需要带路么?只要一个硬币哦!我还可以送你一点糕点!” 特萨立刻拉着因为那什失踪而有些暴躁的唐纳后退了一步,与这个卖糕点的女孩保持了距离,听到德伯特问道:“为什么不是时间回溯?说不定其实无论什么时候进来,都是同样的时间呢?” 时间循环和时间回溯其实区别不大,最大的区别就是“时间到底有没有推进”,换句话说假如外面的人看着里面,会看到一次又一次的循环,还是只能看到一次。 雷伊想了想开口:“我同意尤利的观点,虽然这看起来像是一段时间的反复回溯、再发生,但是对如此多的人同时进行时间逆流所需要的力量实在是超乎想象,我更加相信这是魔法屏障内部在把同一段时间用来覆盖下一段时间进行的时间重复,也就是说假如那什和兰斯洛特是被甩出去了,我想应该他们应该还能找到方法会再进来。” “相比这个,我更好奇另一件事。”特萨歪着头大量这卖糕点的米娜,“这些人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要么是这些人其实都已经死了,只是有人保存着他们的尸体像或者的时候一样折腾,要么是他们其实还清醒着,只是被人控制了身体,最后一种的话,我想,或许白银之城的时间或许还在,这些人的时间和生命机能全都停止在那一刻,而且不会受到任何实际影响,等时间循环一结束,立刻回归到原始状态。” 虽然特萨的脑补一直都很诡异,不过罕见的是这一回似乎真的有用,雷伊点头:“确实,这决定了我们能用什么样的手段来解决这件事情,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思考这件事。” 结果他刚说完,就听到尤利塞斯非常不确定地说:“我……有个办法能验证,但是我担心这个办法不太符合道德。” 旁听了半天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内容的唐纳烦躁地说道:“你的战斗精神从来没有合乎道德过!快动手!” 被唐纳的态度刺激到想起日蚀仪式的尤利塞斯,悲伤地发现自己的战斗方式果然没有合乎道德过,自暴自弃地转过头看向吸血鬼德伯特,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德伯特,吻她。” 德伯特差点没吓得立刻变成一只蝙蝠飞起来:“啊?!” 尤利塞斯龇牙:“吻她!” Chapter 29 在不明所以的众人视线的压力下,德伯特盯着尤利塞斯龇出的一口白牙咽了口唾沫:“你说的吻,不会是……” “就是那个。” 德伯特闭上了眼睛,认命地上前一步,以一个贵族强抢民女的姿势猛地拦腰抱住卖糕点的姑娘,然后深深地吻了下去。 即使是暴躁中的唐纳也被德伯特这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折服了,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可控制地抖了两下。 “啊!!!!”德伯特一松手,米娜就尖叫了一声,直接昏死了过去。 咦?总算是对外界的刺激有反应了?特萨震惊地看着德伯特,再转头看向提出这个建议的尤利塞斯。 “怎么样?”顶着其他人诡异的眼神,尤利塞斯立刻追问过去。 德伯特把唇边的尖牙收了起来:“好危险,还好没咬破嘴唇,不然我就也晕了……呃,尤利你不要抓我领子!不能转变!我喂给她毒液了,可是她没有一点要被转变的迹象!也就是说这里的人偶没有任何作为人类的特征!要么是尸体,要么是被暂停了生命表征!” 等他说完这句话,其他人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来好像是个玩意儿叫吸血鬼之吻来着…… “所以现在我们不用顾忌手段。”雷伊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米娜,“走吧,反正明天还会重置,不要在意她的死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立刻去找那什和兰斯洛特,确定他们还在不在城内,可能要花一点时间,最好能在婚礼开始之前完成。” “这个容易,让我来。”唐纳举起了魔法杖,在空中迅速的绕了几下,“既然这座城里的人偶对异常的事情没有反应,那就好办了。大家都让开一点,亡灵召唤。” 大概是因为作为恶魔的那什太强,很少有人能想起来,唐纳是召唤系的第一,不只是因为她强大的忠仆。 虽然为了追求速度所以这个召唤施展得很急,也因为没有召唤法阵,唐纳召唤出的大多还是最低级的兔子或者是其他小动物,然而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变异的死灵生物的数目变成以“千”来计的时候,即使是同伴,也被吓了一跳。 几乎是顷刻间就覆盖了附近一大块地面的死灵生物们开始如同潮水一样向着四面八方涌去,诡异的是,在场那么多白银之城的人,居然好像谁都没有看见这一幕一样,依然在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很快就有了消息,一直碧绿的瘟疫小狐狸的骨架迅速地跳到了唐纳怀里,得意地甩着已经没有皮毛的尾巴向着唐纳“吱吱吱”了一阵,然后唐纳表情更加诡异地看向众人:“他说……兰斯洛特不在城里,不过那什他……在教堂里面当伴郎。” 请问婚礼上有一只恶魔当伴郎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亚伦大概很快就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当他们再度赶到教堂的时候,偷偷凑到后面窗户口的时候,他们看到那个脑子坏掉的恶魔向来顶着别人欠了他一火山金币表情的脸上,反常地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微笑着将手里的新郎外套递给亚伦,然后亲切地拍着亚伦的肩膀:“好兄弟,以后成家了,好好对待嫂子。” 唐纳盯着那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果断地回过头:“……我想我们认错人了,我们重新再找找吧?” 特萨:“唐纳……我们要不要先试着唤醒那什看看?毕竟是恶魔,或许很容易就醒过来呢?” 事实证明特萨的主意不怎么样,他们从正门走近教堂之后,依然是亚伦高兴地张开双臂拥抱了大家:“真高兴,你们能来参加我的婚礼,真是太意外了!赞美死神,这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新婚礼物!” 与上次唯一的不同是,这一次亚伦说完之后立刻回头,向着那什说:“那什,不是很美好么?在婚礼上遇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唐纳越过亚伦的肩膀看向含笑点头的那什,然后和前一次一样,非常干涩且直接了当地问:“亚伦,你姐姐爱斯蒂呢?” 没有兰斯洛特自带的诅咒免疫在的时候,他们几个人的力量显然不足以打破亚伦收到的影响,于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亚伦露出一脸困惑:“姐姐?你在说什么呀?我是独生子啊,那什,你听说过我有什么姐姐么?” 唐纳脸色发青地看着那什满脸笑容地揶揄亚伦:“嘿,亚伦,说不定你有个流落在外的姐姐想和你相认呢?” …… 好不容易把几乎崩溃边缘的唐纳拉了出来,这一回,他们坐在教堂里的气氛比上次要沉重很多。 几个小孩带着恶魔头饰,穿着黑袍子,挥舞着长长的锁链,扮演着婚礼恶魔,给每一个来客送上死神的祝福。不过大家都笑不出来,毕竟现在伴郎可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恶魔。 雷伊摸出了那什打赌输给他的半块恶魔之心,说是恶魔之心,不过众所周知恶魔并没有心。所以恶魔之心其实是恶魔每一千岁的时候褪下来的力量结晶。传说借由恶魔之心可以与地狱中的恶魔对话,很显然,雷伊是打算直接向那什的老家,地狱中的人——或者说生物——求救了。 令他失望的是,他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能量流阻止了他和地狱的通信。 “这个诅咒……同化了一只恶魔?”特萨依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这种事情……兰斯洛特老师能做到么?” “假如只是用诅咒一只恶魔的话,兰斯洛特应该能做到。”雷伊从失望中调整了情绪,不紧不慢地回答,“不过同时操纵这么多人的话,兰斯洛特的魔法力肯定不够,这么想来,这个诅咒师恐怕比兰斯洛特还要前很多。” “等等,可是这样的话根本说不通啊?”德伯特突然反应过来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惊讶地说,“这个诅咒师要是比兰斯洛特老师还要强的话,是什么事情能让他无法改变乃至怨恨到这个程度?” 大家都愣了一会,意识到这件事情里的矛盾。 虽然在学徒阶段,诅咒师的能力远远不如黑魔法师和召唤师,甚至对于很多普通的诅咒师而言,他们也就比普通人强上一点点。 但是假如对比对象是黑魔法师雷伊·修拉和诅咒师兰斯洛特的话,尽管从魔法力上说,雷伊比兰斯洛特高出整整一个数量级,然而如果是这他们两人相互厮杀的话,除非兰斯洛特当时正好位于雷伊的攻击范围之内,瞬间毙命于他的大面积无差别攻击之下,否则雷伊不敢保证自己一定是存活的那一个。 ——这还是兰斯洛特显然对于自己随口说话居然也有诅咒效力这件事的认知完全不足的前提之下。 特萨非常认真地想了想:“其实还是有可能的,比如爱情……算了,虽然我能想出七八种可能性,不过你们大概都不会相信,我们还是讨论下正常情况下这可能是什么情况。” 非常诡异的是,在被特萨莫名其妙的脑洞折磨了五个月之后,雷伊发现自己居然很想知道特萨刚才究竟脑补了些什么玩意儿。 不过在他来得及开口问之前,作为全体策略中流砥柱的尤利塞斯开口了:“我在想,这个诅咒师很有可能并没有兰斯洛特老师强,甚至很有可能并不是一个诅咒师,而是一个怀有极大怨恨的、诅咒天分很高的普通人。” 他这么说着,停下来继续思考了一会儿,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听他继续说:“我们都知道,在那对姐弟杀死得克子爵之前,白银之城没有异状。老师说过,这种怨恨一定维持了很长时间,所以当时他不动手诅咒白银之城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她当时不会。” 这么解释也很通顺,那就是说这个有着卓越天赋——当然这个天赋远远不如兰斯洛特无意之间就能那种大面积辐射的天赋——的普通人,在得克子爵死后,被女皇或是爱丝忒拉或是雅维里家族遗民派来的黑魔法师利用,并且用她的力量开启了白银之城的诅咒。 “一个普通人的力量足够诅咒那什?!”唐纳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自从那什被白银之城同化之后,她的情绪就越来越暴躁。 “假如燃烧生命的话就够。”尤利塞斯与她相反,越是绝境之中他越是能冷静下来,“大陆最臭名昭著的交易——恶魔交易和海妖交易,曾经有人解析过这两种交易的本质,并且提出了一个理论,假如……” “假如有一个足够强大的黑魔法师,并且人愿意交付自己的生命力和魔法力给他,换取自己的愿望成真的话,就能够将生命力和魔法力燃烧来获得远远超过想象的力量,并用以完成这个愿望。” 尤利塞斯很震惊地转头看向接过了他下半句话的雷伊:“咦,你也知道这个魔法?因为那本书借阅率很低,我还以为知道的人很少呢。*师修拉的研究果然很难看懂。” 雷伊在特萨投来的了然且鄙夷的目光中默默偏开头去,在心里给了自己瞬发了几枚耳光—— 早知道这个魔法未来会坑到自己,当初研究完就应该把手稿塞进厕所里,而不是魔法公会的投稿箱。 “所以结论呢?”唐纳看向尤利塞斯。 “结论是,诅咒的发起人就在这个城内,很有可能,他连自己都洗脑、不知道自己身陷循环了,并且正是因为她的愿望一直没有能达成,这种循环才一直在进行,一直没有停止。”尤利塞斯得出了结论,并且四处环顾着已经快坐满人的教堂,“你们觉得这个人是谁?” “新娘。” “新娘。” “卖糕点的那个丫头。” “新娘。” 很好,三比一,姑且算是达成了一致,唯一支持卖糕点的米娜的德伯特被大家无情地忽略了。 “理由呢?” “我觉得诅咒施予者的愿望不太可能是围观一场婚礼吧……”特萨瞪着周围一圈狂热的群众说。 “她很消瘦。”唐纳简洁地补了一句,“很像是生命力不济。” 雷伊想了一会儿才开口:“因为上一个轮回以她抗拒□□纵而结束,假如兰斯洛特也只能勉强打破诅咒的操纵的话,我觉得一个普通人能凭自己的意志挣脱开的几率不大。” 尤利塞斯抬头,正看见刚刚露出的阳光,还有站在教堂门口等着被迎接的新娘:“我同意,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看起来比上一个轮回更加消瘦了。” Chapter 30 这一回,当他们回到了白银之城门口、看到卖糕点的小姑娘米娜正在说:“你们一定是新郎的亲人了!是想去教堂还是想到处逛逛?我是米娜,给我一个银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带一整天路哦!”的时候,失踪的人是唐纳。 大家的情绪都相当地懊恼,上一个轮回最后的失败无疑打击很大。 在基本确定诅咒的施予者是新娘之后,下一个步骤是弄清楚新娘的愿望。而从第一次轮回最后新娘抗拒的状态看,好像这位新娘安妮维亚的诡异愿望是拒一次婚,然而因为选择的对象亚伦比她强大太多,所以可能一直无法成功,所以才反复轮回? 虽然听起来很诡异,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值得一试。 于是在新娘踏入教堂的时候,德伯特再度挺身而出,在新郎亚伦和伴郎那什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把抱起新娘就向外跑—— 下一秒钟,他们回到了城门口。 “我大概能想到被同化的顺序了。”特萨捏着下巴,试图鼓舞一下士气,“从一开始看,大概是吃了这里的东西的人更容易被同化,不过大家都没有吃的时候,第一次是最强大的那什,第二次是上一轮里面最快找到那什的唐纳,被同化的顺序大概是让这个白银之城现在的主人本能地觉得最有威胁的人。” “所以?”特萨的鼓励相当不成功,起码尤利塞斯依然相当气馁。 “所以我们还是有进步的。”雷伊拍拍他的肩膀,“而且我们找到了如何确保你不被同化的方法,我们来动手你不要动手就好了。你再想想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地方好了。” 被给予厚望的尤利塞斯勉强抬起头,在卖糕点的米娜每一分钟重复一次的:“你们需要带路么?只要一个银币哦!我还可以送你一点糕点!”声音中,努力地思考了一阵:“假如婚礼是新娘噩梦的重现,她最初的愿望是能战胜噩梦……那我们试着在婚礼开始之前就毁掉婚礼、把她的噩梦之源统统毁掉怎么样?” “你是指……像这样?”特萨面无表情地想了想,然后挥出一道冰刀,直接穿过了卖糕点的米娜的脖子。 尤利塞斯被吓了一跳,虽然理智上清楚下一个轮回的时候她还是会复活,然而特萨这个动作实在是太干脆了,以至于他脖子都疼了一下。毕竟一起旅行了这么久,特萨虽然在遇敌的时候一向毫不留情,但是从骨子里说,她不算是个冷血嗜杀的人。 说到底,虽然看上去上一回合里面情绪不稳定的只有唐纳,但事实上,大家的情绪都已经被重复的轮回、失去伙伴的压力,还有身边怪笑着重复每一件事的人们折磨到了崩溃的边缘。 在他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米娜被切断的头向旁边一歪,摔倒了地上,然而整个过程之中一滴血都没有流。 失去了头颅的身体晃了两下,然后俯下身,在地上摸索了一阵,这才抱起了自己的头,端端正正地放到了卖糕点的篮子里面,那颗头眨了眨眼睛,继续笑道:“你们需要带路么?只要一个银币哦!我还可以送你一点糕点!” 大家都觉得背后一凉。 雷伊不愧是战场上混过好几年的人,镇定地比另外几个孩子要快不少:“既然决定了要做,那么我们立刻动手。务必阻止婚礼的开始,换句话说,我们不能让新娘踏进教堂一步。” 话是这么说,然而当他们一字排开,站在教堂门口试图阻止新娘进入教堂的时候,挤在教堂里的狂热群众们愤怒的视线差点把他们烧成灰烬。 唐纳这会儿是伴娘,和伴郎那什两人手牵着手,怒视着自己曾经的同伴,看起来就快要动手了。 尤利塞斯看着毫无同伴爱、自己已经带领着蝙蝠群高高飞起来远离战场的德伯特,非常没有底气地问:“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干脆毁掉教堂算了?反正没有教堂的话……婚礼就开始不了了。” 好主意。尽管教堂里面还有着大半个白银之城的平民,雷伊依然淡定地转身降下一片火球。 天空中的小蝙蝠遥望着火海,暗自想起兰斯洛特当初的那句话,果然,既然兰斯洛特老师这么说了,教堂就一定是会被炸的。 特萨小心地打量着面前四个人的脸色,在教堂被炸的一瞬间,亚伦那张本来因为道路被阻而有些烦躁的脸上突然呆滞住了,再回头看看那什和唐纳,也是一样的表情。 新娘安妮维亚发出一声极其惨烈的尖叫,特萨心里一颤顿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他们又站在了白银之城的门口,看着卖糕点的米娜重新顶着完好无缺的脑袋对他们说:“你们一定是新郎的亲人了!是想去教堂还是想到处逛逛?我是米娜,给我一个银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带一整天路哦!” 更糟糕的事情是,这一次失踪的人,正是上一次炸毁了教堂的雷伊。 自从特维尔离开之后,特萨一直都一个人活着,直到有一天,那只骷髅握住了她的手。即使那是一只毫无温度的白骨之手,也在这太过寒凉的世界上让她觉得温暖,直到这一刻,她再度失去了雷伊。 当一直以保护者的形象出现的雷伊被诅咒的时候,就轮到自己来保护他了。 我要救他出来,无论如何。特萨握紧了魔法杖,依旧觉得呼吸困难,难以言表的坚定和暴躁感在心里酝酿到了极致,她听到自己的语气彻底冷了下来:“我们不能再损失同伴了,那样的话我们可能真的会永远困在这里。尤利塞斯,你有最后的手段对吧?” 尤利塞斯依然很犹豫,特萨脸色少有地认真严肃:“说吧,现在我是决策者,由我来承担责任。” 尤利塞斯咬了咬嘴唇,低声开口:“德伯特,放出蝙蝠去,杀了安妮维亚。” 一直以来,他们在白银之城中杀人都是建立在对方不会真的死去的基础之上,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决定杀人——一个很有可能是无辜被利用的人。 循环到第四圈,即使是乐天派的德伯特的脾气也已经到了极点,在无数吸血蝙蝠从他手心里冒了出来,听着他咬牙切齿地吩咐:“吸干所有人的血!” 有着一个晕血症主人而倒霉茹素的蝙蝠们欢喜地一哄而散,整个白银之城立刻被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腥味。 然而第四次圈的结束比他们预想的都要早,仅仅十几分钟后,德伯特刚刚说完:“他们找到安妮维亚了,估计再过二十秒她就会死去……”随即,第五次轮回降临了。 最糟糕和出乎意料的情况出现了,这一次被同化的人居然并不是德伯特,而是一直在制定策略的尤利塞斯。 ———— 围绕着白银之城的魔法屏障实在是很厚。 要是现在在议会里随便抓一个人,然后告诉他,前议会十三大公爵之一的死亡大公的女儿爱斯蒂·雅维里,和现任乌鸦大公的儿子兰斯洛特·拉尔森,现在正挤在一个小破城外面的一个土坑里,辛辛苦苦地拿着冰做的铲子挥汗如雨地刨土,绝对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这种鬼话。 即使这正是事实。 兰斯洛特第一百零八次毫无营养价值地发问:“真的没有魔法能直接打通这一带的土地?” 爱斯蒂第一百零八次回答:“这个魔法屏障附带了附近一段距离内、还有整个魔法屏障正下方全面覆盖魔法免疫的效果,是个很高等的魔法屏障,绝对不可能用魔法打通,说起来,倒是老师你真的不能直接诅咒它坍塌?” 尽管一身泥土非常狼狈,但是她依然保持了温温和和的笑容。即使杀手出生兰斯洛特并不喜欢贵族繁琐的礼仪,也不得不承认爱斯蒂在仪态上的度把握得很好,既不会失礼,也丝毫不让人觉得她高傲而令人讨厌。这么想来,雅维里家族的人在不发疯的话还是相当不错的,堪称贵族典范。 ——可惜的是这个几率实在是有点低。 不过虽然少,也还是有的,兰斯洛特得意地想着,比如我妹妹就是如此出类拔萃! “高等级的诅咒需要名字,或者特定称呼也行。”后面半句显然是为了没有名字的院长特意发明的,兰斯洛特一边这么简短地解释着,一边认命且抑郁地继续挖土。 “别那么认真,老师。”爱斯蒂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我相信您随口说一句也会有效果的,请说一句,这个魔法壁障会破一个大洞让我们进去。” 兰斯洛特立刻相当不满地抱怨起来:“你们这是对我们诅咒师有什么误解么?我随口一句怎么可能有诅咒效力?诅咒是一件很认真严肃、需要很多努力来学习的事情,又不是我说‘这个屏障会破’它就一定会破的,诅咒师不是随口说说就行了的,我们也是需要魔法力和诅咒刻……” “咔哒——” “它破了。”爱斯蒂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突然裂了一个洞的魔法屏障,简洁明了地阐述了一下事实,大概是考虑到刚刚似乎听到了兰斯洛特自尊心碎了一地的声音,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对诅咒师这个职业并没有误解,我只是对老师你有信心。” 兰斯洛特:…… 魔法屏障被破坏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除了兰斯洛特的诅咒之外,从整个魔法屏障瞬间衰弱的情况看,是支撑它的主人之一收到了直接的伤害。 他们两人并不知道魔法屏障内的情况,自然也不知道德伯特的吸血蝙蝠直接攻击了安妮维亚、导致安妮维亚在这一轮回中濒死而强行开启下一轮的事情。虽然不清楚理由,不过趁着魔法屏障削弱的短暂时间里,爱斯蒂和兰斯洛特迅速进入了城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还是晚了一步,这一轮里,特萨和德伯特已经离开了城门的位置。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兰斯洛特震惊地看着卖糕点的米娜走过来,一脸没见过他的模样开始问他要不要带路,“这好像跟我之前进来那一天一模一样啊?” 爱斯蒂稍微昂起头,看向远处的人群:“哼,这跟白银之城被改变之后的第一天,也一模一样。” Chapter 31 失去了尤利塞斯的帮助,尽管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是他们都能感觉到彼此心里的没底。 可怕而绝望的沉默横在特萨和德伯特之间,特萨的大脑还在急剧地转动,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到底安妮维亚的愿望是什么,到底怎样才能实现她的愿望。 不过德伯特明显坦然地多,看起来已经自暴自弃了——当然也有可能是非常相信,那位似乎被白银之城弹出去的兰斯洛特一定会通知他老爸来救他,毕竟吸血鬼自治区的首领、厄尔家族救不回去的直系血脉,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掉进忠诚者之墓的那一个倒霉蛋而已。 所有能够尝试的方法似乎都已经被试过了,他们似乎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好想,特萨深吸了一口气,大跨步向着教堂的方向走。 “你还有什么办法么?”德伯特追了上去,“别说你就只是去找他们,预习一下你会被同化的地方。” “就算是最后一搏,也要试一下。”特萨的声音很低,却非常坚定,从特萨身上穿来一阵一阵越来越强烈的压迫感,让天生就魔法免疫的吸血鬼德伯特居然隐约有一种被威胁的感觉。 “你难道是在从内部解析魔法阵寻找诅咒寄存的器皿?!”德伯特叫了起来,“特萨!你冷静点!要是失误的话,你自己就可能直接回归……” 这样大型魔法阵被建造出来的时候,为了防止反噬或者是破裂的影响,大抵会用一个器皿来承载其中的核心。要想在魔法阵外围找到寄存的器皿,只需要高度的魔法感知就行,然而要是在内部的话,不仅需要远超过正常人的魔法感知,更要冒着假如魔法感知不足、被魔法阵吞噬而回归成魔法碎片的风险。 “闭嘴!”特萨正在专心的时候,结果被德伯特打断了,忍无可忍地吼道,“所以雷伊在的时候我没用这个!我抓到了一个边缘,诅咒寄存的器皿,在教堂正中央!你要是能闭嘴的话,我能更进一步细化这个范围!” 看样子只是有惊无险,德伯特松了口气,余光注意到特萨鼻子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尽管看起来轻轻松松,果然其实堵上了半条命么。他立刻阻止特萨进一步尝试:“咦,那不是足够了么?教堂正中央哪有多少东西?去看看不就行了?” 这一次进入教堂难了很多,因为教堂门前多出了一个看门的门童——尤利塞斯,当尤利塞斯用极其不信任的眼神打量了他们几个回合才同意放他们进去的时候,特萨觉得自己的背上又出了一层冷汗。 不过德伯特说得对,教堂正中央根本没别的东西,只有死神的雕像。 死神赫尔美丽而沉静的面容身姿立在教堂中央,如同万物的母亲那样安详而宽容,将诅咒寄托在赫尔身上,亵渎死神,真是不可原谅。 特萨紧紧地盯着死神的雕像,不动声色地向着死神像走过去,嘴唇轻微地动着,飞快地念着咒语,笼在魔法袍里的指尖上已经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黑雾,就在她踏上死神雕像前的小平台的一刹那,有声音从她身侧传来: “这位小姐,宾客请不要随意走近这里,新娘就快要来了。” 虽然并不知道聘用一个骷髅做主持婚礼的祭祀这究竟是什么品味,不过特萨的脸色白了白,最后还是在雷伊毫不留情的庞大魔法压迫下慢慢地退回到德伯特旁边。她相信,必要的时候,被诅咒下的雷伊很可能会对她动手。 这不是童话和爱情故事,只要用真爱去呼唤,就能够破解诅咒。感情不过是灵魂刻印的一种,而力量是绝对的,假如那什都不能挣脱的话,*师修拉一样也做不到。 在雷伊的特别关照之下,特萨再也没找到动手的机会,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流逝,再一次,亚伦挽着他的新娘一脸幸福地走了进来。 特萨盯着安妮维亚的脸,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出其他机会,然而在那张愈发病容满面的脸上,依旧是和他们所经历的第一个轮回一模一样的羞涩和幸福,他们走到了死神像之前,亲吻了死神的衣袍,在雷伊的赞美下,开始交换戒指。 ……等等,这不对劲。 特萨的心神突然一动,皱了皱眉毛,这不对劲…… 安妮维亚的执念,诅咒之中的婚礼,婚礼前的娇羞和期盼,还有每一次轮回的终止并不是…… “轰——” 没等她想明白,她眼前的教堂墙壁上就被轰开了一个大洞。 正在沉思中的特萨一下子被惊得跳了起来,眼见着一个带着金色短发的脑袋从洞里钻了进来。 “哥哥!”特萨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目光就看到了跟在兰斯洛特背后的那个女孩。 真是好久不见了,爱斯蒂。 爱斯蒂的行动远比兰斯洛特要快,她在进入教堂之后、看到刚刚交换完戒指的亚伦的一瞬间,一道光锁就从她手指之间飞了出去,直接把亚伦绑回了自己的身边。 “你们……”安妮维亚猛地退了一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随即张开嘴,似乎是要惨叫。 所幸雷伊立刻安抚了安妮维亚两句,这个轮回才没有立刻停止。随即,雷伊向着兰斯洛特走去,慢慢举起那根属于兰斯洛特的魔法杖,特萨一急之下立刻抽出魔法杖“死神的荆棘”:“水幕监.禁!” 显然,用魔法囚禁住*师修拉的唯一资本,大概也就是对方现在毫无防备,以及他手里的是从兰斯洛特那里抢来的适用于诅咒的魔法杖。 这点资本明显不够,所以在下一个瞬间,水幕上就满满地冒烟了。比起这个更糟的是,安妮维亚脸上的神情愈发惊慌,似乎随时可能开始下一个轮回。 特萨努力维持住水幕,一边转向兰斯洛特:“哥哥!诅咒的核心在死神像上!” 兰斯洛特听到立刻疾行了两步,窜到了死神像的肩膀之上,下一刻,一股紊乱的诅咒之力从死神像中冲了出来。很快被兰斯洛特控制住了。 很好,起码暂时不用担心被传送进下一个轮回。特萨努力加厚了手里的魔法屏障,暂时稳住雷伊,稍微分心看了一眼另外一边,亚伦被爱斯蒂绑在身前,还在向着安妮维亚的方向拼命挣扎,脸上满是悲壮的神色大神吼道: “安妮!你快跑!他们一定是冲我来的!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你快逃走!” 不提爱斯蒂这会儿看着弟弟这个表现什么心情,就这段台词的肉麻程度,连特萨都差点重心不稳摔下来。 “雷伊快要跑出来了!德伯特,快点想办法!”兰斯洛特看到人群已经占了起来,原本在稍远地方的唐纳和那什也向着这里走来,他立刻冲着目前唯一无所事事地站在旁边德伯特吼道。 尽管被吼了,然而德伯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特萨。 特萨的前额已经开始出汗了,之前被截断的思路再度混乱了起来,察觉到手下魔法力逐渐开始挣脱出控制,特萨突然灵光一现,转头冲着德伯特叫道:“德伯特!吻她!” 等等,为什么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发生过这个情节…… 德伯特简直已经有点熟练地转身,抱住对方腰,倾身,在围观群众、甚至包括安妮维亚本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一脸悲壮地吻了下去。 熟悉的时空改变的片刻眩晕袭来的时候,德伯特心里一沉,觉得有点绝望,然而在下一刻,期待中会出现在面前的城门、月光、卖糕点的小米娜却完全没有出现。 德伯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发现他依然在教堂之中,只是之前那些聚集在教堂的白银之城的居民们统统消失不见了,安妮维亚、水幕中的雷伊、唐纳,还有其他而之前被白银之城同化的同伴们全都躺在地上,除了身为恶魔的那什体质强悍、立刻醒了过来,其他人全都陷入了昏迷。 “刚才的那个是……”尽管自己好像拯救了大家,然而德伯特有点懵,反应不过来,“时空魔法阵被解除了?” 因为耗力太多,外加精神紧张,简直有点虚脱的特萨长舒了一口气:“果然,只要亲吻了新娘,婚礼就算完成了。她的愿望果然不是逃婚,而是完成婚礼……” 那她之前那几个轮回都在做什么?!虽然理论上来讲后半程非常令人难以理解、并且应该来说比较重要,但是德伯特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特萨,关注了另外一边:“等等,交换戒指的和亲吻新娘的不是同一个人也算婚礼完成了?!” 特萨一脸“这不是废话么”的表情看着德伯特。 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特萨会觉得这件事情理所当然,但是德伯特已经顾不上这些细节了,他开始觉得头皮发麻,简直全身性贫血都要发作了:“等等,既然如此,那么……到底算谁娶了她?” Chapter 32 这大概是一个大陆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在死神像之前,宣誓和交换戒指的和亲吻新娘的,不是同一个男人。 尽管德伯特的担忧非常有道理,不过显然爱斯蒂的思考方式和他完全不一样。她露出和当年一样温和可亲的笑容,从昏迷中的亚伦的手指上把戒指扯了下来,扔到了德伯特面前:“别担心,这个送给你就好了。” 德伯特下意识地被这个笑容和平静的语气安抚了:“谢谢……什么鬼!我并不想要!” 不过看着爱斯蒂一秒钟转换成了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德伯特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额,好吧,谢谢你……” 兰斯洛特跳了下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昏迷的安妮维亚面前:“爱斯蒂,再怎么样,这孩子也没真的伤害亚伦,你就算想杀人,也不应该是对她。” 毋庸置疑的是,爱斯蒂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不过鉴于面前这一圈人似乎不会让她轻易如愿,加上亚伦昏迷的状态,确实不是个好的动手时机。 爱斯蒂冷眼看过每个人的表情,然后冷笑了起来:“我确实很想杀了她,不过我不蠢,看得出有人在背后把我们每个人当傻子玩。” 尽管作为一个前召唤师、现黑魔法师,她的身体也算得上孱弱,不过她还是非常努力地将弟弟身上的新郎服扒了下来,然后背起亚伦开始从破洞里向外爬,一边不忘换上一贯的温和语气,内容倒是愈发尖刻:“你们就好好照顾那个女人好了,得克子爵的私生女,哼,得克子爵关在自己家地下室养了十五年的私生女,安妮维亚·科内拉。” “爱斯蒂。”特萨突然喊了一声。 这是自从日蚀仪式之后,她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彼此都已经和印象中那个人几乎完全不同了,从曾经的挚友,到背叛与被背叛,到一言不发地分道扬镳,再到表姐妹。 不要说爱斯蒂已经几乎完全不像当初那个爱斯蒂,就是特萨,也和当初的性格差的太多了。所以被特萨叫住的时候,就连爱斯蒂也不清楚,她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爱斯蒂回过头,从脸色到眼神都很平静,平静得简直有点令人心凉:“什么事?” 特萨咽了口唾沫,然后伸手指了指教堂门口:“教堂被轰出一个洞之后不太稳定,所以你介意从大门走么……” 爱斯蒂嘴角都差点抽了两下:对哦,没有挡在门口的那群平民,她为什么不从大门出去呢? 于是在其他还醒着的人努力憋着笑的同情目光中,爱斯蒂努力绷紧了脸,背着比她本人还重的弟弟从教堂门口走了出去。 在爱斯蒂走出教堂之后,特萨看着那什正在用恶魔的吹息唤醒其他人,她就转过身,重新看向了那个死神像。 “死神在上,原谅我的无礼。”特萨合上双手,轻声祈祷了一次,随即在其他人震惊的目光中,挥出一阵绞动的风立刻将那尊雕像的上半部分直接卸了下来。 在断面上,一块白色的石头重见天日,慢慢铺下一道莹白色的光芒。 “巴德尔的恶臭!”那什一下子抱着唐纳退出去好几米远,他身旁的德伯特瞬间变成了蝙蝠,飞到了空中,即便如此,依然躲得不够快,翅膀上被那道光烧出了两三个黑点。 光明之神巴德尔的遗物发出的光芒无疑让在场每一位死灵法师都觉得非常不适,魔法感知超出常人的特萨当然觉得尤其难受,不过她依然向前走了两步,举起魔法杖挥出一道闪电砸在了那块石头上,将承载着光明之神遗留神力的石头砸得粉碎。 “光明之神已经抛弃了这个世间。”德伯特一反平时的嬉皮笑脸没正形的样子,几乎是失控地愤怒叫道,“他抛弃了为他所创造的人类和万物!他不再赐福给这个世界,任由罪恶滋生!只有死神大人依然愿意赐予罪恶以惩罚,赐予生命以安宁!巴德尔他有什么颜面将自己的神力留在这个世上!” 特萨相当诧异地抬头看了看那只嘶吼的蝙蝠,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问道:“说起来,会畏惧光明之神的圣光的吸血鬼,不应该是黑暗之神的造物么?” “特萨,黑暗之神的子民只有黑精灵。”兰斯洛特拍拍她的头,“根据议会藏书的内容,光明之神认为死神是神明中的恶徒,死亡是世间的至恶,他想要从死神手里拯救人类,所以他试图改造人类的身体构造,最后诞生了一系列失败品。” 特萨顿时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失败品是什么,吸血鬼,哥布林,半兽人,还有其他扭曲而长寿的种族。 “但是他盲眼的双生弟弟黑暗之神霍德尔造出了黑精灵。”那什的声音很低沉,即使他的大脑受到了损伤,作为死神的子民,他知道的依然比其他人都要多,“光明之神巴德尔因为嫉妒而愈发觉得一定是人类太不可救药,他撤回了一切给与人类的祝福,人类进入六百年黑暗时代,罪恶横行、奴役弱者还有其他种族,整个大陆被人类的贪婪、*所笼罩。 最后黑暗之神为了保护自己的子民创造了黑森林后愤然离去。诸神随之远离,不只是我们这一个世界,诸神远离了这重重叠叠的、所有曾经被神明的荣光统治的世界。只有死神赫尔大人留了下来,她创造了炼狱,给与罪责以惩罚,她赐给善良的或是洗脱了罪恶的灵魂以安宁,她让自己的子民恶魔提供契约的诱惑,让贪婪的心收到严惩。死神赫尔大人,成为了这世间最后的神明。” 他这么说着,抬手把光明之神遗物的粉末从原来的地方挥去,然后慢慢地赫尔的雕像重新拼好:“赫尔大人不会在意这些小事,而且诸神的离去,其实也并不只是因为这样单纯的原因,所以不必在意这些。”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特萨歪了歪脑袋,似乎对这些传说并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什么样的黑魔法,或者什么样的诅咒,居然可以寄生在光明之神的遗物之中,这个一直站在幕后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什低头思考了一阵,然后摊了摊手:“想不出来。” “为了光明之神为了对抗死神大人而做的实验吧。”得不到任何人的有效建议,兰斯洛特只好把自己并不确定的猜想说出来,“光明之神那些失败的实验成果,比如说,复活死者。” “很有可能。”雷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大概是看大家说得起劲,没人在意他,也就没插话,“毕竟爱丝忒拉是个死者。而且亡灵召唤只能召唤来不愿意归于平静而恶化为死灵生物的死灵,假如是巴德尔的力量,可以从死神手里夺取灵魂,制造亡灵的军队。” 这个猜想有点骇人听闻,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特萨才反应过来:“咦,雷伊,你醒了啊?你还记得之前你给亚伦主持婚礼的事情么?” 虽然猜到自己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应该是被同化了,然而切实听到自己扮演的角色的时候还是很有冲击力。 ——当然,看到自己的恋人发现自己醒过来,第一反应居然是向自己头上罩了一个水幕屏障这件事更加令人难过。 “啊……抱歉,一时没反应过来,习惯了……”特萨立刻意识到雷伊已经不是刚才被诅咒控制的状态了,所以尴尬地道歉。 雷伊:“……没事,先把屏障撤了吧。” 再过了一会儿,除了安妮维亚本人之外的人都陆续醒了过来,听得见教堂外面也有些人说话的声音。 兰斯洛特和尤利塞斯已经出了门,前去探查白银之城中平民的状况,并且用两人贵族的身份来安抚他们。而雷伊动手检查了安妮维亚的身体状况,向着其他人摇了摇头: “其他人的昏迷都是刚刚从被控制状态解脱出来的自愈性昏迷,一两个小时就好,但是安妮维亚这里不一样。被禁术略夺、还有在历次轮回中因为被攻击或者其他原因失去了大部分生命力之后,她的生命力大概还能支撑一两天。跟重要的是,她在抗拒醒过来这件事。” “不奇怪。”特萨轻声说,“哥哥说过诅咒的根本是怨恨,即使这种怨恨的表象是想要完成一场婚礼,你也不能指望现在这个结局能够消解怨恨本身。” 大家一时之间也束手无策,沉默了好一阵,德伯特突然开了口:“喂,特萨,我能单独跟她呆一会儿么?” “啊?”特萨愣了愣,然后反应了过来,“也对,毕竟她现在是你的妻子,你有责任……” “赶!紧!滚!”德伯特从牙缝儿里挤出了咆哮。 教堂里安静了下来,德伯特脸上的嬉皮笑脸也随着声音慢慢消散。他坐到安妮维亚身边,坐在死神赫尔的雕像之下,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带上手套,从地上捻起一点光明之神遗物的粉末。 在那些粉末之上,还残留着一点几乎要灼伤他眼睛的光明之神留下的圣光——光明之神如此迫切地想要销毁他的失败之作,因而他的光芒落在吸血鬼的身上如此地疼痛。 被圣光灼伤的感觉如此令人怀念。 深刻得足以做出如此庞大的诅咒的怨恨,于此相反的,是天真而愚蠢的愿望本身,绝望之后的自毁倾向,还有那道令人不悦的圣光。安妮维亚,就那时候的她一模一样。 上一次看见光明之神的光芒就是那个时候,该死的光明之神巴德尔,即使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不肯把自己存在的痕迹销毁干净,他记得那道远比今日看见的圣光要耀眼强大得多的光明,也记得那个冲进光明之中被圣光灼烧成粉末的身影。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即使从他记事起,那个女人,他应该称之为母亲的那个女人,就早已经崩溃了。 德伯特解开衣领,在他苍白瘦弱的胸口上靠近心脏的位置,有着一块巨大的黑色刻印——诅咒的刻印。 “死神在上,原谅我。”德伯特的声音有点发抖,稍微闭了闭眼,心一横,把指尖上带着圣光的粉末按在了胸口。 巨大的侵蚀的疼痛让他差点惨叫出声,诅咒的刻印立刻缺了一个角,然而吸血鬼强大的自愈能力却在连带着诅咒刻印一起修复,因而与残余的圣光纠缠在一起,在皮肤上撕扯着。 德伯特额前疼得滴出了汗,靠一只手撑在地上才勉强没摔下去。趁着诅咒还缺损的状态,他俯下身,迅速地在安妮维亚的脖子上咬了下去,鲜血连带着记忆的碎片一起,从他的口腔流了进去。 一个私生女,一个被父亲因为变态的嗜好当成玩具人偶囚禁的私生女,安妮维亚十五年的记忆少得惊人。 漆黑的屋子,昏暗的烛火,唯一一块已经老旧的、能够投影童话的便宜的儿童玩具水晶,拴在脚上的铁链,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令人作呕的亲吻和抚摸,还有偶尔来送饭的士兵们不怀好意的眼神的猥.亵的言语。 ——还有模糊不清的五岁之前明亮而温暖的记忆,以及那一切被夺走后的深刻怨恨。 童话里说,假如女孩子落难了,总会有王子来救她,会用最残忍的方法惩罚恶人,然后他们会在一起,举行盛大的婚礼,接受世界的欢呼这祝福。每个童话都是这种结局,她以为,这就是世界的全部,她真的以为,这就是现实应该有的结局。 当那个有着和童话里的王子一样美丽的金发、碧绿色的眼睛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真的以为是这是来救她的人。 德伯特在看到这段记忆的时候愣了愣,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那些被控制的人偶行动的时候有点僵硬,不只是因为安妮维亚根本没见过几个活人,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他绝对不是一个活人。 尽管他的脸要不是过于惨白似乎和人类一样,然而从袖子里露出的那双手,分明是木偶的手! 德伯特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Chapter 33 尽管德伯特只是想要从安妮维亚的记忆中寻找到幕后的那个人,而且到这一刻位置目的已经达到了,德伯特收回了尖牙,试图爬起来,然而记忆的碎片依然在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那有着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美丽面容和僵硬的木偶身体的男人坐到安妮维亚面前,尽管他脸上在温柔地笑,可是目光却是冷的,他的声音带着恶魔交易时一般无二的蛊惑意味:“假如你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你所怨恨的人都会成为你垫脚石,整个白银之城将会成为你践踏在脚下的东西,你的父亲将会以最残忍的方法死去,你的一切愿望都能够轻松实现。” 诅咒的本质是怨恨,即使安妮维亚最终选择的愿望,是天真地要一个美好的结局,这也不能改变这一切的开端她心中的怨恨。 而那个金发的少年,从一开始就已经看透了一件事—— 安妮维亚的怨恨,连带了她自己,那个无力反抗,只能接受这一切肮脏与污秽的她自己。 所以她乞求的婚礼总会在最后一步之前被她自己打断,她心心念念的愿望其实根本不可能实现。 因为她在心底里认为肮脏的自己没有资格被拯救,她的怨恨远远超过她向往美好的意志,她会用无止境的轮回来折磨她说怨恨的所有人,而后她会在轮回中燃尽自己的生命而死,拖着被卷入她的轮回的所有人一起坠入地狱。 她毕竟只是一个用来完整捕获特萨·茨威格的工具,一个用来确保特萨·茨威格完好无损地沉入地狱,去往她父亲身边的工具。 随着鲜血流入身体,吸血鬼的恢复能力慢慢占了上风,圣光渐渐变得微弱,他胸前的诅咒刻印已经快要修复完成了。 得在诅咒刻印修复完成之前漱个口,德伯特这么想着艰难地迈动步子向外走,却察觉自己的裤子下摆动不了——安妮维亚瘦弱的手死死地握着他的裤子,尽管并没有醒过来,这只手却握得如此牢固。 德伯特怔了怔,差点忘了自己原来是要做什么,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赶时间,努力想把裤腿抽出来——没能拉动。 因为生命力的微弱而几乎瘦得如同干尸一样的女孩枯槁的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裤子,就像是抓着最后的希望,无论如何都没有松手。 “我知道你听得见,安妮维亚,所以你知道的,你的生命力只剩下两天了。”德伯特垂下头,凑到安妮维亚耳边,“你不是觉得自己不值得被拯救么?那不就是已经放弃希望了么?你不是已经决定自毁了么?现在正是时候,放开我的衣服,安静地躺下去,就能安静地离开你怨恨的这个世界。” 安妮维亚的眼皮颤动了两下,似乎是努力想醒过来,却又放弃了,然而那只手却没有松开。 “松手,安妮维亚。”德伯特继续说道,“安妮维亚,你自我厌弃,你仇恨你的父亲并且迁怒给整个白银之城的人,你懦弱到连实现愿望都不敢自己实现!带着这样的怨恨,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获得安宁了,不如趁着现在回归到死神的身边。” 依然无动于衷。 德伯特暴躁起来:“放手!你不是已经不想活了你对这个世界不是已经没有期望了!假如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难道希望我能够拯救你么?!你……” 他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他骤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迁怒,他把安妮维亚当成了那个自杀的母亲,他把这一切迁怒给了安妮维亚。 下一个瞬间,他看到安妮维亚的眼角落下来一滴鲜红的眼泪,然而她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残留在口腔中的血液传达过来最后一段属于安妮维亚的意志: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即使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即使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即使她曾经懦弱到连自己的愿望都不敢实现。可是她还是想要活下去,不再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想要离开白银之城,去看看这个世界无限的可能性,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地活过。 她想要活下去啊! 吸血鬼之间流传着古老的传说,在诸神尚未远离的时候,吸血鬼的先祖曾经向掌管了智慧的布拉吉询问:“假如创造了我们的光明之神都已经认为我们毫无价值,我们的生活只能在卑劣地窃取他人的血液中苟且偷生,我们还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权利么?” 拥有着这个世界的智慧的神祗微笑着看向悲伤的生灵:“我亲爱的孩子,我从不认为任何生物没有资格看一看这个世界。我从不认为人类是比黑精灵更差的生物,就如同我不认为血族、哥布林、半兽人是失败品。就如同黑暗之神霍格尔牺牲了性别与*,来让黑精灵变得完美,可是没有与*的争斗,黑精灵又要靠什么来前进呢?每一种残缺都是另一种机会,我的孩子,所以请相信每一个生物都有存在的价值,都有看一看这个世界的权利。” 毒液从伤口中被注入那具瘦弱的身体,德伯特勉强支撑着想要确认转变完成,然而胸口的圣光已经被彻底侵蚀干净,诅咒刻印重新运转了起来。 熟悉的眩晕感一下子涌了上来,德伯特在心里骂了一声“该死”,一下子晕了过去。 ———— “那就是德伯特小少爷?” “‘那个女人’生的孩子?” “他会继承厄尔半岛么?” “可是戴顿大人已经十二年没去看望‘那个女人’了,听说是对她绝望了,戴顿大人以后还会有别的儿子吧。” “小少爷真可怜啊。” “‘那个女人’真过分啊。” 十二岁,或者折合成人类的年龄大概三岁多一点的德伯特被女仆抱在怀里,听着那些以为他还什么都不懂的佣人们肆意地议论着这一切。 父亲说过,不是母亲的错。 老师说过,母亲她只是懦弱而已。 她是个不算很强的诅咒师,在当年的纷争中被俘虏,因为害怕被杀,不敢拒绝父亲的求爱并且接受初拥,因为害怕会被抛弃一个人过日子,她一直假装接受父亲的爱,假装爱父亲,然后在心里,将仇恨和恐惧发酵。 在她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她想要杀死这个带着那个她所恐惧的吸血鬼血脉的孩子,偏偏这个孩子如此强大,固执地留在她体内。懦弱的女人只敢每一天每一天,躲在角落里,将长久以来的恐惧和怨恨都用来诅咒这个胎儿。 父亲总是对他心怀愧疚,会摸着他的头说,要是他能早点意识到事情已经不能挽回,他就不会遭到那样可怖的诅咒。 德伯特出生时身体虚弱,胸口的诅咒刻印让本来欣喜等待着自己长子的父亲戴顿几乎晕厥,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异常,他只是觉得,他的爱迟早能把那一点异常抹消。然而德伯特收到的诅咒终于让他彻底对自己妻子绝望,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来探望过这个被他给予了全部的爱的女人。 不过,德伯特倒是经常来探望母亲,不是其他原因,而是他能感觉到,很诡异的是,母亲爱他。 母亲,在后悔。 不是源自其他,而是单纯的母爱,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让这个母亲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做过多么残忍的事情。有人说,一个女人在见到自己的孩子之前,并不存在母爱,那个时候,孕育和生下这个孩子的力量源自于对丈夫的爱。 在他母亲身上,恰好相反,在听到新生儿的啼哭、作为母亲的那一部分醒来之前,她把这个孩子当做了仇恨的延续。可是等她后悔的时候,她却不能抵消自己的诅咒。 假如我死了,诅咒一定会解除的。她在痛悔和绝望中,用她错乱的精神那么想着,然后冲进了光明之神的遗迹。 ———— “感觉怎么样?”兰斯洛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遥远,德伯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来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稍微挪动头部,看到床另一侧躺着一个昏迷中的陌生女孩,长长的睫毛轻微地颤动,看起来异常地漂亮。 “这是……”德伯特觉得莫名地熟悉,又非常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女人。 “我新的学生。”兰斯洛特语调轻快,“安妮维亚·科内拉。” 吸血鬼变异的生命力让近乎油尽灯枯的身体恢复了生气,之前特萨已经给她灌了一杯牛血,因此安妮维亚立刻就从那种极度瘦削的状态中恢复到了健康红润,几乎认不出原来的样子。虽然精神还在损耗殆尽的边缘所以没有醒来,不过这已经是一个健康的吸血鬼了。 德伯特咽了口唾沫,盯着那张恢复正常后变得清秀漂亮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转头问兰斯洛特:“老师,你当初发出的让我去诅咒系的邀请,现在还有效么?” 兰斯洛特:“……我以为你喜欢的是黑精灵。” 德伯特立刻激烈地反驳:“怎么可能!我的爱如此博大,我热爱一切美人!” 兰斯洛特:……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兰斯洛特才好不容易找回了说话的声音:“对了,你胸口的那个诅咒,还在疼么。” 德伯特怔了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然后摇了摇头。 “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来找我。”兰斯洛特挑了挑眉毛,语气一如既往地轻快,好像这并不是传说中最恶毒的诅咒之二,而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由母亲对胎儿下的诅咒,也不是完全解不开的。” 这是从出生到现在,他第一次听说原来这个诅咒有可能能被解开。不过说这话的人既然是兰斯洛特,想来应该也不会死假的。德伯特惊讶地张了张嘴,稍微停顿了一会,轻声说道:“谢谢。”然后稍微偏开了头。 这是拒绝了?兰斯洛特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可别说你也觉得这是个礼物所以不忍心消掉,虽然你不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这么想的人,不过之前那一位的诅咒可对生活没这么大的影响。诅咒一个吸血鬼晕血,我真的很好奇你母亲当时是怀着多大的怨恨才想得出这么有创意的诅咒。” 虽然心情萧瑟,不过好奇心和八卦心这种东西似乎并不会受到心情的影响,德伯特眨巴着眼睛,忍不住追问:“你说的之前那一位是谁啊?” 兰斯洛特轻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雷伊·修拉。” “我之前还有两个人?”德伯特好奇地继续追问,“那他们俩的诅咒分别是什么啊?” 兰斯洛特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趣地解释:“我说的是一个人,雷伊·修拉,特萨的召唤骷髅雷伊,或者*师修拉,随便你怎么称呼他。” 德伯特“刷”一下坐了起来:“什么?!你再说一遍?!” Chapter 34 自从变成骷髅以来,雷伊第一次收到这种热烈的目光,他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尽管六十年前在奥斯库特,每次出门帽子被风掀开的时候,他都能收到一整条街的这种目光。 他相当不自在地回头看了看两只血红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的德伯特,尴尬地挤出一声类似咳嗽的声音:“咳……那个……德伯特……” 没等他说完,德伯特立刻殷勤而兴奋地回答道:“我在!有什么事么?!” 雷伊顿时觉得更加尴尬,这就是阿贝尔永远不能理解他讨厌社交舞会的原因——每次遇到这种目光,他总觉得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即使是根本没有汗毛的现在也一样:“啊……对了,那个你不是从安妮维亚的记忆里看见了那个幕后的人的长相?描述一下吧?” 德伯特用来形容一个男人的词汇相当匮乏,看得出他所有的言辞功底都是用来与美女搭话用的。归结一下他提供的信息: 金色头发,绿色眼睛,冷淡的眼神,很漂亮的面孔,木偶的身体。 特萨面无表情地回头说冷笑话:“第一次知道‘提线木偶’这个词还可以理解成提线的人是木偶?说起来这个长相,要不是亚伦的身体不是个木偶,我一定以为是亚伦骗了爱斯蒂。” “说起来雅维里家族因为长期而普遍的族内通婚导致其实长得都差不多。”兰斯洛特毫无大贵族风范地盘着腿坐在椅子上,“咯吱咯吱”地晃荡椅子,“不过幸亏雅维里家人口不多,知道年龄的话也不难推测,年轻男人的话更加应该没几个……” 兰斯洛特说到这儿突然顿了顿,特萨诧异地抬起头,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顿了一顿—— 他在怀疑特维尔。 小贵族出生的尤利塞斯实在是没有足够强大的心脏来听他们用这种口气议论大贵族的八卦,他百无聊赖地和同样对阴谋诡计一点兴趣头没有、所以也很无所事事的唐纳搭话:“唐纳,原来你这么强啊,你平时都不怎么动手,突然一发脾气真是吓人。” 唐纳还没来得及得瑟,尤利塞斯就看到抱着她的那什瞬间睁开了双眼。那什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非常心疼地摸了摸唐纳的头:“我不在的时候,你居然被迫跟人动手了?” 唐纳立刻咧嘴,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召唤出死灵生物来找人啦。” 那什在听到尤利塞斯的话之后相当消沉,他极其认真地看着唐纳:“对不起,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让追及爱慕的女性踏上战场,简直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无能与耻辱。” 在唐纳来得及感动,或者是吐槽那什你并不是一个“人”之前,就看到的尤利塞斯条件反射地回头去看了雷伊和特萨。 一直位于战斗最前线的特萨的恋人雷伊平白无故被误伤了一记,他转头看看正在幸灾乐祸、并向着那什的方向使劲点头的兰斯洛特,无比憋屈地举起手里摆弄了好半天的两块破碎的魔法屏障,问道:“说起来,兰斯洛特,爱斯蒂曾经认出了这块魔法屏障的构造?” 兰斯洛特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问:“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雷伊低下头。 “到底怎么了?”兰斯洛特好看的脸上几乎快要出现一个硕大的“好奇心”的字样。 特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替他回答了这一句:“他就是找个借口转移一下话题。” 兰斯洛特:…… 被戳穿了小心思的雷伊抑郁地转向另一边:“虽然大家基本都认同那应该是一个被复活的死者,不过还有一件事,德伯特,从记忆里你能百分之百确定那颗头的长相不是木头随便雕刻的?换句话说,那个明显的雅维里一族的外貌,真的不是栽赃陷害?” 说起来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德伯特想了想:“不,我还是觉得虽然身体是木偶,但是我觉得那颗头是真的。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转变你们,然后你们自己看看?” 虽然这是个好主意,但是所有人猛烈地摇了两下头。 只有头的亡灵么?雷伊的指节稍微收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放开了。 ———— 当兰斯洛特顶着一圈铃兰花,一脸愉快地溜达出来的时候,唐纳一下子把嘴里的红茶喷了出去。 海之歌女茱莉亚的三个孩子,要是说长子席恩完美继承了她的傲慢与才能,幼女特萨则是拥有和她肖似的面容,那么次子兰斯洛特毫无疑问地是用那张属于拉尔森家族的风流面孔继承了茱莉亚的青春活力所带来的迷人魅力。 ——假如他的两腮没涂上这么一堆诡异的海边小城流行的鲜红妆容,头上也没把头发编成一溜儿小辫子然后顶上一圈白色铃兰花的话。 特萨面无表情地盯着一脸诡异的浓妆还自我感觉良好的兰斯洛特看了一会儿,然后镇定地打招呼:“姐姐早上好。” 兰斯洛特:“……特萨,迅速适应每个种族或者是人群不同的审美,是对文化和物种差异起码的尊重。” 特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原来还在以一种矜持的速度吃早饭的德伯特立刻捂住耳朵:“为什么你会随口冒出主任的口头禅!” 特萨忍不住回头看了德伯特一眼,这才想起来他们特质系的主任,致力于大陆种族平等的先锋——黑精灵盖伦是兰斯洛特的好友。 “你不觉得很对么?”兰斯洛特斜了他一眼,“自从我能够挑出半兽人和哥布林中的美人之后,每次去食堂心情都比之前好。” “不能理解!”德伯特哀嚎,“你根本不明白被座位左右两边半兽人和哥布林的肥硕身躯挤到倒挂在天花板上听课的痛苦!你以为我是为了偷懒才一直翘课的么?!” “难道不是?!”异口同声的叫声。 以及特萨好奇地询问:“那你为什么不跟你父亲戴顿副主任提个建议,扩建一下特质系教室的位置大小什么的?” 德伯特:“……好吧,我确实是为了偷懒才一直翘课的。”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了,铃兰花巡游要开始了。”兰斯洛特把抓在手里的一把铃兰花环扣在每个人头上,然后高兴地给大家科普,“听说按照这里的风俗,传说中,铃兰花节不带着铃兰花环的人会遭到不幸哦。” 所有人整齐划一地去摘下花环的动作都僵硬了:传说算什么!老师您说了就是真理了好么! 于是大家都顺势小心地扶稳了头顶的铃兰花环。 铃兰花节是白银之城的传统节日,之前失去了城主、又被诅咒操控的白银之城,在兰斯洛特极富个人魅力的感召下,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开始庆祝铃兰花节了。安妮维亚依然没有醒来,不轨就算她醒来,估计也不可能对这个她迁怒多年的城池好颜相对就是了。 铃兰花巡游是铃兰花节的传统项目,大概就是大家一起倾城而出,载歌载舞地向北巡游到阳光海湾,然后等着月亮落下、太阳升起之后,在那里举行日光晚宴,最后大家在阳光海边享受旱季末尾的阳光。 “说起来,铃兰花节要喝酒么?”德伯特小心地在风中保护着头顶的花环,压低了声偷偷问特萨。 “应该吧,很少有节日庆典不喝酒才对。”特萨随口回答道,转头看着德伯特罕见的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追问道,“怎么了?” 德伯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昨天跟老爸发通讯感慨这一趟行程的时候说,我遇到了人生中致命的危险,以后一段时间都不想离开奥斯库特或者厄尔半岛了。结果老爸回答我,‘呸,这就敢说致命的危险,你见识过兰斯洛特那个混蛋在大家聚餐的时候喝醉,之后趴在桌上说了两个小时胡话时候的样子么?’” 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特萨顿时觉得寒毛直竖,回想一下兰斯洛特说过自己年轻的时候经常去黑森林偷酒喝,顿时在心里对黑精灵首领盖伦的尊敬提高了一个数量级。 不过等他们加入了巡游的队伍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兰斯洛特是对的,尽管他满脸涂着让特萨不忍直视的妆容,不过这显然并不影响大半个白银之城的未婚少女都围在他身边,几乎快要贴到他身上去了。 “以前在学院没觉得老师如此受欢迎啊?”一向以热爱每人作为使命的德伯特语气难免有点酸,“我记得那会儿看,似乎也就七八个贵族小姐或者学院助教在追求老师啊?怎么一离开奥斯库特,感觉我们遇到的美人都跟老师很处得来?难道各地审美差这么远?” 尤利塞斯抿了抿嘴:“不……我觉得不是这个原因。说实话,我觉得在奥斯库特能有七八位小姐依然追求他已经很能说明老师的魅力了,毕竟知道老师的底细、还能能顶着老师著名的诅咒光环来追求他的,都是绝对经得住考验的真爱……” 到达阳光海滩的时候时间还早,月色流到白色的沙子上,有些莹白的微光。 尽管知道这不是圣光,刚刚经历过光明之神遗物事件的大家依然心有余悸,看起来依然非常小心谨慎地踩了上去,不过走了几步,大家也就开始舒心地打闹起来。 白砂很松软,踩在脚底下吱呀吱呀地响,海风带着清新的腥气,从耳畔慢慢地吹过,让人觉得整个肺部都被洗过了一样。 “第一次知道为什么大家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来看海。”特萨光着脚爬到礁石上,远远地抬头看着远处垂在天边的月亮,因为海面广阔,视线所及的地方都色夜色中的深蓝,陡然间宛如一柄利剑,将之前那狭隘的视野劈开,又好似自己彻底瞎了十六年,直到这一刻才突然睁开眼睛, 你可以用图片来描述一种精致或者华美,然而你永远无法从图片中了解“大”与“广阔”。 雷伊坐在她她身旁的礁石上,稍微侧着头,看着特萨舒展的眉眼微微地笑。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海洋的时候,是十一岁那年末的雨季,他刚刚第二次让双手染上鲜血,也是同时,他重新获得双眼,因为不知何处而来的痛苦,他发疯一样向着一个方向跑,直到跑到陆地的尽头。 他来到海边的时候正是退潮,他透过腥臭的雨幕,只看到了无穷无尽的死,被海水卷上岸的动物与海藻,在岸边挣扎着想要回到海里的鱼,或是前几天死在岸上的动物的残骸,发出令他作呕的气味。 那是他从离开皇宫的那一天起第一次哭泣,他跌跌撞撞地一路沿着海岸线走,不断地俯身将那些还在挣扎的鱼或是动植物的残骸扔进海里,一边甚至是不知为何地拼命流泪。 不知道什么时候力竭了,他摔到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了,天上的云缓缓散开。 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西沉了,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阳光照亮了海面。 初次被染成黑色的双眼被阳光刺痛,他睁开眼,看到了这个世界最为浩瀚的辽阔。 他那时候怨恨一切,怨恨创造了世界的神明,怨恨这一切,直到那一刻,海上日出,那种惊心动魄到无与伦比的美丽,在一个瞬间夺走了他思考的能力。 他的眼泪依然没有停住,却失去了痛苦的气味,生命中第一次,他从心底里赞美了创造了世界的诸神,他不再怨恨诸神的背弃,他接受了诸神留下的最后馈赠,名为“自然”的美。 阳光从海面上升起,带着炫目的光芒。他转过头,看着初升的阳光落在特萨脸上,看着那张脸上在阳光中霍然绽放的笑容。 和那日出一样美丽的笑容。 Chapter 35 等太阳升上来了,视野的尽头才变得清晰。一连串的小岛密布在海洋的尽头,看起来就仿佛将水和天分开了一样。 欢呼、歌唱,还有乐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愉快的气氛几乎要将人吞没。 太阳升起就已经算是第二天了,特萨松了口气,总算能够把头顶上那一圈铃兰花扯了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侧头去看雷伊,雷伊正在发呆,远远地看着天际,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早就知道了你是*师修拉,可是心里一直觉得不真实。直到这一刻,我才真的有了实感。”特萨挨了过去,轻声笑了起来,“当所有人都看着日出的方向的时候,只有你的视线,是向着亡者森林的,这难道是思乡么?” “只是呆了六十年,已经习惯了那个地方,难免有点想回去。”雷伊扭过头,语气带着一点笑。 特萨顺着他之前看的方向看过去,珍珠般散落成环形的岛屿在远方挡住了视线,其实并不能看见亡者森林的轮廓:“雷伊,等白银之城的事情结束了,应该会有一段时间的额假期,我们先绕道亡者森林吧?” “也好。”雷伊的语气很轻松,似乎并不是非常在意有没有身体、能不能回去。他向后看了正在载歌载舞的人群一眼,从石头上翻身跳了下来,然后倾身向特萨伸出手,“我美丽的淑女,能邀请你和我共舞么?” 特萨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扑哧——”就笑出了声,从礁石上直接跳进了雷伊怀里,结果被雷伊浑身支在外面的一大堆骨头撞得生疼:“呲——好啊,不过我不会跳。” 雷伊当然是会跳宫廷舞的,不过在这么一个露天热情的场合正经地跳一支宫廷舞想来也是滑稽,他索性拉着特萨围着这一圈礁石晃圈子,特萨比雷伊矮一头还多,被晃得脸色泛红,干脆跳起来抱着雷伊的肩膀,不肯下地了。 雷伊环着她的腰,把她抱稳,低头看着特萨耍赖的模样,一时没忍住,顺势就亲了上去。 特萨的瞳孔瞬间放大,柔软嘴唇被坚硬的牙齿撞了一下的感觉显然不怎么好。雷伊恼火且尴尬地抬起头,再次偏头看着亡者森林、自己身体所在的方向,深深地觉得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扑哧……”特萨没忍住,一仰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特萨笑得站都站不住了,作为一个偷吻失败的典范,雷伊觉得自己整个骨架都开始抖:“我同意你之前的提议!等事情完成了,我们立刻回亡者森林!” ———— 兰斯洛特开始有点微醺的时候,熟知他秉性的人都默默撤开了一定的距离,任由几个不明真相的姑娘接机凑了上去。 德伯特的父亲戴顿·厄尔惨痛的回忆犹在耳边:“我记得前年没名字的院长邀请我们去奥斯库特附近一个无人岛上观赏海景,兰斯洛特那个混蛋喝多了,开始嘟囔‘世界怎么在晃荡,还越来越厉害了。’结果连我都差点葬身在那场地震和海啸里!” 唐纳意犹未尽地想在海边继续呆一会儿,那什慷慨地表示极端情况下不介意用暴力手段禁言兰斯洛特。其他人也就乐得轻松,四处闲逛去了。 带着海水潮湿感的泥土沾在脚上感觉很好,特萨提着袍子小跑了好一段,突然停住了。本来不慌不忙追在后面的雷伊见了轻声问:“怎么了?” 特萨脸上轻松的神情慢慢消失,稍微皱了皱眉,右手也按到了挂在腰间的魔法杖“死神的荆棘”上:“死灵生物的气味。” 白银之城出了巨大的变故,附近会有魔法公会或者其他流浪的黑魔法师、召唤师在并不奇怪,假如只是死灵生物的气味,肯定不足以让特萨露出如此慎重的表情。 雷伊没说话,安静地等特萨小心地靠近了两步,终于确信了刚才一闪而过的那个并不是错觉。她霍然回过头,立刻抽出了魔法杖:“确实是……光明之神遗留物的气味。” 话没说完,她身后已经一块地面突然陷了下去,从那块空洞里,爬出了一个巨大而丑陋的死灵生物。 特萨反应飞快地挥出几道风,把那只死灵生物圈在其中,自己退开一段距离,开始吟唱攻击力更强的咒语。雷伊没有魔法杖,立刻让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从储物法阵里抽出黑骑士大剑。 死灵生物头顶上有角,看起来像一个被肢解了、又重新拿线缝好的肥胖犀牛,臃肿的身材让它行动缓慢,但是厚实的皮肤和惊人的力量给了它行动缓慢的资本,在四面撞击了几次之后,它索性无视了围在身边的、如同刀锋一样锋利的风,直接撞出了包围圈。 这是多厚的皮啊!特萨还没来得及吟唱完,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犀牛一样的死灵生物冲了过来,只好放弃吟唱,索性直接开始瞬发冰刀。 自从忠诚者之墓里看着雷伊发出了那次简直惊人的闪电之后,特萨对于魔法的使用开始飞快地上升,旁观一个比自己强太多的人的实战真的是一种相当难得的体验,比如到现在,即使是瞬发的冰刀,特萨也能打出一阵冰刀雨的效果。 眼见着那只巨大的死灵生物被一百多把冰刀钉在了地上,使劲挣扎了好几下也没能挣开,特萨松了口气,走近了两步想查看这只死灵生物身体里的光明的气息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就在她离那只犀牛一样的巨大死灵生物不到十米远的时候,那只死灵生物腹部奇厚无比的外皮突然破了。特萨本能地意识到不对,迅速地向后退,趁着这个空档尽自己可能地布下三道魔法屏障在身前…… 轰—— 连着魔法屏障一起被撞飞的感受真是说不出来地抑郁,特萨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那只从犀牛型死灵生物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一只死灵独角兽,大概是因为刚刚从那只犀牛的肚子里爬出来,它浑身还有着粘稠的黄褐色液体慢慢地滴落,看起来极其凶恶。 死灵独角兽的独角刚才已经把魔法屏障撞出了一个口子,它的速度远比那只巨大的犀牛要快得多,没给特萨喘息的机会,就再度甩着蹄子冲了上来,在魔法屏障上另一处再次冲出一个洞来。 特萨趁着屏障还没有碎,立刻开始吟唱大型火球,没等她唱完,雷伊已经跳到了那只独角兽的背上,干脆利落地把脑袋砍了下来。 特萨刚要停止吟唱,就听到雷伊高声喝道:“特萨!继续吟唱!把火球砸过来!” 火球立刻成型,然后火速砸了过去,雷伊迅速退开,让那整个尸体陷入火海,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火海之中一只燃烧着的青蛙直接冲着自己的脸扑了过来。 数道闪电从特萨的魔法杖上冲了出去,瞬间将那只青蛙的死灵之火彻底击灭。 确信已经没有其他威胁之后,特萨这才喘着气靠到还在燃烧的尸体边上看,在那尸块中还看到了没来得及破体而出就被燃烧殆尽的猴子和猫的尸体。就算特萨想象力超群,也是又惊又怒,实在没能理解这个状况:“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套娃吗?!” “大概是先收集这些动物的尸体,然后召唤对应的死灵生物,用黑魔法把死灵之火移植给这些动物的尸体,做成死灵尸块。”雷伊低声解释道,“然后把内部的动物死灵之火封起来,用黑魔法做成现在的样子,每一层的死灵之火灭了就立刻解开下一层的死灵之火。因为越向内死灵生物的体积约小、速度越快,很容易让对方措手不及。” 特萨少有地露出惊恐的表情:“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人弄出来的!” “咳……”雷伊咳嗽了一声,不自然地扭过头去,“假如你是问……是谁发明的话,我想……是我……” 特萨费劲全力才勉强遏制住自己向雷伊丢闪电的冲动,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静了一下,回忆着雷伊当时拿着那两块魔法屏障的碎片仔细看着的场景,好不容易控制住音量小心地问:“很好,死灵尸块,燃烧生命的交易,那么你现在打算告诉我,那个白银之城的能够魔法免疫的魔法屏障也是你发明的么?!” “那个不是!”眼看着特萨已经处于发飙边缘,雷伊立刻否认,“呃,起码我不是主要设计者!” 也就是说他协助了。 两颗火球直接飞了过去,雷伊好不容易躲开之后,才看到特萨面无表情地解释:“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并没有动手,只是魔法力自己动了。” 雷伊:“……我信。” 特萨花了好一会儿让自己从殴打雷伊的*中平静下来:“我在想,这个地道里面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我们要不要通知哥哥他们?” “没机会了。”雷伊回头看了看那堆燃烧殆尽的尸块,“假如我是幕后那个人的话,不会给我们通风报信的机会。假如我们离开,他立刻就会逃走。” 特萨点了点头,转身走到那只死灵生物爬出来的洞口就打算向下跳。 “让我走前面,特萨。”雷伊拉了她一把,先跳了下去。 地下通道阴暗且复杂扭曲,魔法力错综复杂,几乎完全只能靠特萨对于那一点光明之神气息的感知来寻找前进的方向。 虽然下来的时候做好了准备,地下可能会有很多比刚才那只更可怕的死灵生物,不过显然他们是多虑了。这一路非常平安,没有遇到任何还能动行动的死灵生物。 不过这一地的、几乎随便一脚就能踩到的被剁碎的血肉内脏显示,这条地道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安全的。 “爱斯蒂和亚伦么。”特萨看着地上那些几乎可以称之为血肉泥的东西,忍不住再次有点反胃,“根本不想想象他们两个对这堆东西做了什么。” “大概是泄愤吧。”雷伊默默地扫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种场景,对这些身为自己敌人的死灵生物有了微妙的同情…… “他们两个已经进去了?”特萨试图转移注意力。 雷伊想了想:“不确定,你看那些岔道口,里面也全是……尸体,所以我想他们两个应该是胡乱在走,迷路了很多次,不好说他们到了没有。” 特萨刚要再说话,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突然涌了上来。完全生理性的厌恶毫无疑义地表明,有某种强烈的光明之神的力量就在近处了。 到这一刻,雷伊也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光明之神的力量,他抬起头:“就在那个洞口里面。”他说完稍微停顿了一秒,然后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特萨紧跟在雷伊身后,也走进了这一个洞口。 与外面的岩石土壁不同,这是一个布置相当精致华美的房间,银白色的烛台放在桌子中央,尽管没有点上蜡烛,那烛台本身发出的光亮——属于光明之神的圣光——就足以照亮这间不算大的房间。 特萨看向房间正中央高高的的扶手椅上,看到恰如德伯特所描述的那个男人,不,可能应该说是少年,穿着一件镶边的衬衫坐在那里,衬衫稍微解开了两颗扣子,能清楚地看到脖子之下的木偶身体。 他似乎被切断了头颅,脸色如同死者一样泛着惨灰。然而即便如此,那样俊美的容貌和雍容的气度,依然让人觉得他毫无疑问是个非常吸引人的少年。 特萨在这一刻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战斗反应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这个少年她见过,准确地说,是她曾经在梦里,见过他更加年轻一点的模样。 “好久不见,修拉。”少年慢慢地站了起来,姿势僵硬地弯腰致意,“我亲爱的小皇子殿下,没想到还有再见面的一天。我还是当年的年纪,可是我亲爱的挚友,你已经长大了。” 特萨回头去看雷伊,然而雷伊看起来并不算太意外。 他发明的魔法虽然威力非常大,但是大多晦涩难懂,能如此了解他所发明的那些几乎连自己都忘记的魔法,并且刻意用他所发明或者参与发明的魔法的人,还能是谁呢?更何况那个魔法免疫的魔法屏障,本来就是这个人的发明,他写在那本后来留给爱斯蒂的手书里的发明。 雷伊稍微侧行了一步,挡在特萨面前:“确实没想到还有再见面的一天,我很意外,阿贝尔。或者我应该称呼你,阿贝尔的怨恨?” Chapter 36 除非死者不愿意归于沉寂,或者他的身体没有真正死去,否则他不可能以正常手段被死灵召唤回来。 雷伊非常确定,阿贝尔愿意接受死神赐予的安宁,他也确实已经死去了,所以他不可能是以正常的途径被召唤回来的亡灵。那么最合适的解释就是,这只是被强行唤醒的阿贝尔的怨恨。 毫无疑问,透过这重重叠叠的圣光,他现在感觉到的,正是属于阿贝尔的生命力和魔法力。雷伊在心里冷笑,很好,这样他甚至都不必去追查打扰了他挚友长眠的人是谁。 夺走阿贝尔生命力和魔法力的人是安德鲁,而从安德鲁那里夺走这一切的,正是爱丝忒拉。 ——他很少会有这么愤怒的时刻。 与雷伊此刻急转的心思不同,特萨在这一刻,思维非常勉强。事实上,从踏进这一个房间开始,由那烛台发出的强烈的圣光,就如同无边无际的海水一样,漫过了她身体每一处,从眼睛、口腔、耳朵,每一处淹没到她体内,眼前的场景开始晕染开去,耳际有轰隆隆的乱响,感知在离她而去。 最初发觉那个人居然是阿贝尔的震惊很快被窒息感替代,她伸手抓住雷伊的袍子下摆,极力想要维持住自己的行动,然而却做不到:“雷伊……圣光……我为什么……听不到……” 雷伊之前因为情绪的起伏而没能注意到特萨的诡异状况,这一下被惊得浑身一颤,转头就冲着阿贝尔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阿贝尔姿势僵硬地摊了摊手,“要说我比较惊讶的,反而是你居然能在这种密度的圣光之下正常活动,虽然都被称为天才,有时候天才和天才之间的差距真是令人觉得可怕。” 浩瀚得令人叹为观止的死亡气息瞬间从那具骷髅的身体里涌了出来,尽管并不能完全抵消圣光的影响,但起码是将大半的圣光隔绝在外。 特萨就像是溺水到一半猛地被人捞了上来,用力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正常的力气。 “特萨,魔法杖借给我。”雷伊确信特萨没有问题之后,向她伸出了手,“我要亲自送我的挚友重回死亡的安宁。” “我劝你不要。”阿贝尔脸上的表情和特萨曾经见过的那个温柔少年完全不同,冷酷而傲慢,他抬起手,慢慢撩起额前短短的金发,露出一块浅色的圆形印记,特萨看到雷伊的身体突然之间稍微晃了一下。 “我亲爱的挚友。”阿贝尔稍微扬起头,尾音随着嘴角向上扬起,“还记得么?在你第一次控制不住魔法力结果导致我受了重伤的时候,你发过誓言,再也不会伤害阿贝尔·雅维里。誓言的保存权在我,那么我来规定后果:假如你现在伤害我,你身后的那个女孩立刻会死。” 即使有雷伊的死亡气息让她还能活动,圣光照耀在身上,窒息依然一阵一阵地向特萨袭来,就好像浑身的魔法力都试图让她离开这间屋子。特萨抿了抿嘴唇,向前走了一步,站到雷伊身边:“雷伊,放心吧,我会替你让他安息。” “小姑娘。”阿贝尔第一次将视线移到特萨身上,俯视着她,然后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啊,对了,你是奥尔德斯叔叔的女儿,我亲爱的堂妹,为了爱人而站出来的样子,真是令人感动。” “你这副腔调真是令人作呕。”特萨毫不留情地看了回去,“我没有听一个‘怨恨’废话的义务。” 阿贝尔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毛:“我亲爱的堂妹,你要承认,怨恨也是‘阿贝尔’的一部分,是吧,修拉?更何况,长辈的话总是值得一听的,比如说你身边的这个男人,你究竟了解他什么呢?你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么?” 特萨正打算驳斥回去,却察觉到雷伊的身体似乎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一句话顿时卡在了嗓子里——她清楚这个反应意味着什么,雷伊确实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瞒着她。 阿贝尔当然注意到了雷伊的反应和特萨的动摇,忍不住笑了起来,语调刻薄而尖利,有如一柄即将刺入对方心上的锋利匕首:“你身边这个男人,可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温柔体贴的样子,哈,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的第一任老师,被他亲手杀死,然后他第一任老师的性命,被他用来换了一双眼睛?” 特萨诧异地再次去看雷伊,然而雷伊完全没有动,从那张白骨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来。 “你看得出来吧?”阿贝尔似乎相当满意雷伊现在一言不发默认的样子,“我说的是真的。” 死寂的沉默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暂。 “那又怎么样?”特萨歪了歪头,灰色的瞳仁异常安静地看着阿贝尔,“就算那是真的,那又怎么样?不过是事实的一段碎片,又能说明什么?” 这一回轮到阿贝尔因为太过愕然而愣住了,然后他看到特萨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很显然,这里有非常广泛的可能性。 比如他老师当时身患绝症,命不久矣,就用禁术——就跟你操纵白银之城的人一样——操纵自己的爱徒杀死了自己,用自己残留的生命力治疗了他的眼睛? 比如他的老师深爱着一个女人,结果雷伊……呃,修拉他长得和那个女人很像,然后他的老师误以为这是爱人的儿子,就设计让他杀死了自己来治疗他的眼睛?好像扯远了。 比如他有一天发现,自己的老师正是当初夺走自己双眼的人,因为愧疚才收留了自己,所以他因为一时愤怒,无法控制情绪杀死了老师想要要回双眼? 再比如说,他的老师养他只是为了吸取他惊人的魔法力,他拼命学习,终于在被杀死之前杀死了自己的老师呢……哦,对不起,这一个猜想怎么好像有点耳熟,是不是好像戳了你的痛处?” 要说最后一个猜测不是故意的,估计谁都不信,不过幸好阿贝尔沉浸在特萨广阔的想象力中,一时没能回过神,这才没立刻恼羞成怒。 雷伊默默地转过头来,第一次如此感激特萨过度丰富的想象力:“虽然一个都没有猜中,我很感激你如此相信我……” 特萨挑了挑眉毛,做出一个相当蛮横不讲道理的表情:“难道你觉得我会相信敌人的话而不是恋人的人格?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用眼睛确认就好,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一个外人来告诉我了?” 一个火球飞快地向着特萨砸了过来,正砸在特萨早已准备好的肉眼无法窥见的风的屏障上,被绞碎成火星散了一地。 “看来我们还是直接动手比较快。”阿贝尔慢慢地站了起来,表情冷漠,再也没有刻意做出笑脸。 特萨语调平稳地回答:“真不容易难得我们达成了共识。” 下一秒,令人眼花缭乱的魔法光芒充斥了整个室内。 假如正常情况下看,阿贝尔的魔法力比特萨稍微弱一点,但是他的经验比特萨要丰富不少,所以很难说谁会取胜。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正常情况,阿贝尔死后被强行复生,行动受到了限制,不过特萨在圣光的压制下显然更加吃力,所以短时间之内还是阿贝尔占了很大的上风。 然而誓言这种东西,永远能够找出的漏洞,尽管雷伊不能攻击阿贝尔,但是他依然可以拿着黑骑士大剑帮特萨挡开一部分攻击,特萨的压力顿时轻了不少。 不过阿贝尔显然很了解雷伊,注意到雷伊的参战之后立刻改变了策略,开始分散攻击以力图分开他们两个人。 “阿贝尔!”雷伊忍不住大声嘲讽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向无辜的旁人发泄你的怨恨了?!你的怨恨是冲着我来的,为什么向着特萨去了?你要成为你自己都不齿的堕落的人么?” 阿贝尔的表情稍微有些扭曲:“我堕落?修拉,你告诉我我为什么堕落?我以为你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朋友!我的父亲想要杀死我,我的母亲觉得假如这样能讨好我的父亲那也无所谓!我的姐姐死在我面前,我的弟弟也将要走上相同的命运!然后我的朋友呢?修拉,回答我!我视为唯一挚友的男人,是女皇派来的探子! 修拉,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应该堕落!我被你推进孤独和绝望的深渊,我在蛇鼠横行的地下孤独地躺了这么多年,修拉!为什么我不应该来找你复仇?为什么我不应该杀死这个女孩让你也尝尝孤独和绝望的滋味?!” 随着他情绪的波动,烛台的圣光陡然间增强,暂时压过了雷伊的死亡气息。特萨来不及适应突然变强的圣光,被一道风猛地摔到了墙壁上,听得见左边胳膊和好几根肋骨被撞断的声音。 糟了!特萨看着几乎已经到了鼻子前的冰刀,情急之下只能拿另一边的手去挡—— 咔—— 一道从侧面飞过来的风贴着特萨的鼻子尖儿把冰刃打飞,另外几道火舌瞬间向着阿贝尔的方向卷了过去。 特萨震惊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高挑漂亮的少女举起魔法杖,即使她身上的法师袍到处都是腥臭的尸块血浆,尽管她的金色的长发已经被火焰和硫酸烧得参差不齐,然而她依然如同当年在奥斯库特出席一个舞会一样,昂着头骄傲地走进来。 “爱斯蒂……”特萨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阿贝尔眯起眼睛看着容貌和自己肖似的女孩:“你是什么人?安德鲁·雅维里是你什么人?”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他是让我母亲怀上我的男人。”爱斯蒂冷笑着回答,在她身后,亚伦顶着比她更加狼狈的衣服和发型,却同样绷直了脊背走了进来。 “让开,修拉。”爱斯蒂手里的攻击丝毫没有变慢,“我绝不承认,你这种垃圾居然会是阿贝尔,艾萨德哥哥最尊敬的人不可能是你这种垃圾!你不是我们的哥哥!” 黑魔法师和拥有强大魔法免疫“死灵冲锋”的黑骑士联合的攻击显然比之前要有效,阿贝尔的动作明显慢得多。雷伊立刻离开战局,跑到特萨身边,确信特萨的伤势没有问题,才重新站起身,走到另外一边,远远地围观着战局。 特萨看得出来,雷伊似乎在心中生出了某种不确定。 “哈,我的弟弟妹妹。”阿贝尔的笑声越来越尖锐和丧心病狂,随着他的笑声,圣光也越发强烈,“我亲爱的弟弟妹妹,被修拉拯救了的弟弟妹妹,哈哈哈哈!凭什么!凭什么我付出了一切,却还是要孤独地去死!凭什么你们就能够被拯救!凭什么!明明都是一样的血脉!凭什么只有你们可以活下去!来!陪我们一起死!陪我们所有人一起死!” 亚伦被几乎灼热起来的圣光逼退了墙边,愤怒地大声吼道:“你不是我哥哥!” 因为失去了近处的压制,爱斯蒂被骤然变得强大起来的魔法力甩了出去,正好摔在雷伊面前不远处。她的魔法杖脱手,滚了几圈掉到了雷伊脚下,在她努力爬起来、来得及重新捡起来之前,她看到一只白骨手拾起了那根魔法杖。 “站到墙边上去。”雷伊的声音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强大压迫力,让爱斯蒂的动作下意识地顿在了原地。 “你们凭什么好好地活着!”阿贝尔看着低声对爱斯蒂说了什么之后就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的雷伊,还有倒在地上的弟弟妹妹们大声笑道,“都陪我一起去地狱啊!不是我的挚友么!不是我的弟弟妹妹么!陪我一起……” 数十道比刀子更加锋利的风一下子切断了他握着魔法杖的手,刹那之间,以雷伊为中心,一直到墙边的特萨和爱斯蒂姐弟身前的偌大空间里,狂暴的风不断地绞碎一切遇到的东西。 椅子,地毯,平台,乃至是发出圣光的烛台,都被疯狂的风绞成了粉末。 谁都能察觉到,风暴中心的那个男人不可遏制的愤怒。 “修拉你怎么敢……”阿贝尔瞪着雷伊,不敢置信地吼了起来。 阿贝尔的话没说完,就被拎着脖子提了起来,雷伊的咆哮几乎在他耳边炸响:“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也不管你从哪里读到的阿贝尔的记忆,给我从阿贝尔的尸体里滚出来!” Chapter 37 “修拉……” “你要我再说一遍么?”雷伊的声音带着某种愈发地令人颤栗的压迫力,“你不是阿贝尔!给我从阿贝尔的尸体里滚出去!”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阿贝尔持续挣扎着,“混蛋!你要是继续再攻击我,那个女孩就会……” “我发誓不会再伤害的人是阿贝尔,可是你不是阿贝尔。”诡异的是,雷伊的声音在绷紧到极限之后,突然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是啊,怎么可能是阿贝尔呢。仔细想起来,不管他发疯到什么程度,每一次真的快要伤到我的时候,他都会清醒过来。阿贝尔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从来没有,我怎么会相信你是阿贝尔呢?我怎么会相信自己的挚友能做出这种事呢?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他多么仇恨扭曲,就算你从他记忆里读到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恶毒得无可救药,可是啊,阿贝尔,其实一直都是那个温柔的阿贝尔啊。” “胡说,修拉你……” 雷伊身边几乎无坚不摧的风居然也慢慢停了下来:“就算这一切你都可以说,那是因为你已经只剩下了怨恨,没有了理智。可是爱斯蒂和亚伦是对的,你不可能是他们的哥哥,因为那句话,那句‘凭什么只有爱斯蒂和亚伦能够得救,他们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去死’,阿贝尔不可能那么说,只有这一句话,无论我多么误解阿贝尔,我都知道,他不可能说出来!” 雷伊另一只手掀开了自己的前额骨,曾经被最为黑暗的诅咒所笼罩的地方如今一片洁白,什么都没有:“在他最疯狂、最崩溃的时候企图对我所下的最恶毒的诅咒,这个被我自己印刻到身上的这个诅咒,在爱斯蒂和亚伦从雅维里的宿命中解放之后,就彻底破碎了。即便是临终之前最为绝望的时候,阿贝尔的愿望,也从来都是希望自己的弟弟妹妹可以得救!就算是只剩下怨恨的阿贝尔,也不可能因此而恨他们两个,阿贝尔绝对不可能说出这句话。” 雷伊在对方开始恐惧的眼神中平静地阐述着事实:“你是按照他的恶念来模仿他的行为的,他或许确实以为自己会是这幅模样,可是我比他还要了解他自己。就如同爱丝忒拉让你冒充阿贝尔的原因,一定是阿贝尔拒绝了来杀特萨和我这件事。我早该想到的,你绝对不可能是阿贝尔。” “阿贝尔”的脸色扭曲了起来,操纵着身体的灵魂终于放弃了扮演阿贝尔的角色,他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那又怎么样?来啊,把阿贝尔的头颅切碎看能不能伤到我?就算你这么做了,我也只会回到伟大的主人爱丝忒拉身边!你说了这么多,不过也是因为你那我没有办法而已!哈哈哈……” “没办法么……”雷伊稍稍仰起头,语气带着嘲讽,“我只是在拖时间而已,不过现在的话,已经抓住了。” 躲在阿贝尔尸体里操纵这具尸体的灵魂骤然间觉得仿佛被人握住了一样,他听到雷伊轻声念道:“死神在上,原谅我使用毁灭魔法,原谅我不能让这个灵魂回归安宁。” 本能的惊恐铺天盖地而来,不知从何而来的灵魂立刻地想要逃走,然而一股惊人的力量让他根本无法动弹,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毁灭的绝望,顷刻之间没顶而下。 “咔——” 那是灵魂破碎的声音。 雷伊松了手,伸手迅速地用泥土造出了一个躺椅,把手里木偶做的身体平放了上去。屋子里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颗头颅上的绝望和惊恐的表情陷入呆滞,再过了片刻,又重新有了生气:“……修拉,是你……” 奇怪的是,明明是同一张脸,然而这时候看过去,和之前看起来,几乎完全不是一个人。尽管是虚弱的样子,尽管似乎因为之前收到的冲击而表情僵硬,但是看得出,那种骨子里的柔和。 “阿贝尔。”雷伊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 阿贝尔抽动了好几下嘴角,终于成功地笑了起来:“谢谢你……一直都拜托你帮我……即使死了……我也一直在麻烦你……” “我一直也很感激你,阿贝尔。”雷伊轻声说,然后转头示意其他人都过来。尽管爱斯蒂和亚伦都不想再接受任何来自修拉的恩惠,不过在那里躺着的,到底是他们的哥哥,他们最亲爱的兄长艾萨德崇拜的人,也是真正意义上留下来了让他们活下去的机会的人。 “爱斯蒂……亚伦。”阿贝尔碧绿的眼睛里泛着*的黄色,然而这并不影响他的笑容看起来如此温柔,声音也渐渐开始变得连贯,“你们活下来了,真的很好。” 他停下来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双子姐弟,然后伸手去拍拍他们的额头,如同很多年之前对着弟弟亚当:“我知道,经过那一切,扭曲的心不可能很快恢复……不,也许永远都不可能恢复了,仇恨和疯狂的种子一旦发芽,就无法铲除。我亲爱的弟弟妹妹,我不可能指望你们能成为非常好的人,但是起码……成为开心的人,别强迫自己沉溺与过去,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 他看了看被雷伊握在手里的属于爱斯蒂的魔法杖,魔法杖正中央还残留着明显拼接的痕迹。看得出来,这是用破损的魔法杖重新制作的魔法杖,制作很精细,不过因为雷伊刚才的暴怒,原来断裂的地方已经重新裂开了一条缝。 阿贝尔认得出来,那是很多年之前他当初用过的魔法杖,他的弟弟亚当大概是将它当做遗物保留了下来,然后一直到了艾萨德手上,因为时间太久,亦或者是艾萨德试图借用修拉魔法杖的核的冲击太大,它断成了两截。 特萨也知道,这就是爱斯蒂和亚伦在逃离奥斯库特前一夜,冒着最大的风险从雅维里的城堡里偷出来的东西。 阿贝尔伸手去够地上的那一根魔法杖,雷伊立刻捡起来送到他手里。阿贝尔轻轻地吐了两口气:“我知道,可能没有什么能比得上那位庇护了你们的兄长来得重要,就如同姐姐对我一样……但是我亲爱的妹妹爱斯蒂,用破损的魔法杖太危险了。给我一个履行兄长责任的机会吧,让我代替那个孩子送给你一根完整的魔法杖。” 爱斯蒂犹豫了片刻,沉默地接了过去,然后非常低声地说:“艾萨德。” 阿贝尔愣了愣,听到她重复了一遍:“艾萨德,是哥哥的名字。他是个很好的哥哥,他一直很尊敬你。” 即使他在雅维里家族不算一个非常出色的儿子,但是我希望他所尊敬的你,起码能记得他的名字。 阿贝尔非常勉强地抬起头,再次伸手拍了拍爱斯蒂的额头微笑道:“我记得了。”他扭过头,再拍了拍旁边亚伦的额头:“我们生来为父母所厌弃,从一开始所能依靠的就只是兄弟姐妹。亚伦,作为一个黑骑士,保护好你姐姐。” 爱斯蒂和亚伦垂着眼睛点了点头,在阿贝尔因为疲倦而短暂地合上眼睛的时候,他们毫无留恋地迅速转身离开了这里。 阿贝尔稍微喘了两口气,即使他现在是个亡灵,只要他不愿意回去地狱,他就不会消散,他依然觉得无比困倦和疲惫。他看向特萨,笑了起来:“虽然我无法控制身体,但是我曾经被卷入过那个诅咒,特萨,我在你的梦里见过你,我很高兴有人能陪在他身边。” 特萨勉强笑了笑。 阿贝尔转过头,看着雷伊仅剩白骨的脸。谁都不知道在亡灵的眼里,究竟有没有透过白骨,看到灵魂。 “我也看见过,你在雪山上的诅咒里看见了什么。”阿贝尔的音调稍微降低了一些,“你看到了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而你如此平静地就走出了诅咒。我当时和操纵了我身体的灵魂一样,以为是那个诅咒师弄错了,或者是力量不够所以唤起记忆错误。可是刚才我看到你的攻击的时候,我发现他并没有。” 他停顿了一会儿,稍微想了想:“修拉,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无论是在奥斯库特还是在这里,只要你开始动手,第一反应永远是方圆几十米、甚至有时候是几百米的无差别毁灭性攻击。 修拉,那个诅咒师是对的,你心里深处,依然没有从那一场魔法力暴走的杀戮中走出来,从来没有。” 他看着雷伊骤然抬起的头,嗅到他灵魂中不可遏制的悲伤的气味,微微笑着用仅剩的那只木头手握住白骨的手:“不管你变得多么强大,多么无所不能,那个惊弓之鸟一样的小孩子,始终站在你内心的中央,惊恐地想要将周围的一切彻底毁灭了,才能觉得安心。” “阿贝尔……” “我很高兴,我很高兴我当初的诅咒,给你带去的不是痛苦,而是一个能站在你身边让你能够全心信任的人,一个不会因为恐惧而从你身边逃开的人。特萨,能过来一下么。”阿贝尔把特萨的手叠到雷伊的手背上,然后挪动手指,画了一个印记。 “修拉,这一次是真的,我的临终祝福。”阿贝尔轻声急促地吟唱了两句,然后继续说道,“我亲爱的挚友,我亲爱的表妹。我用我剩余的全部魔法力来完成亡灵的祝福,以阿贝尔·雅维里的名义,祝愿你们能够信任彼此,能够一直站在彼此身边。” 雷伊伸出另一只手,几乎是有些颤抖地在他的前额画了一个印记:“死神在上,愿我的挚友安息。” 阿贝尔的灵魂就再度沉向死神的怀抱。这一次留在他脸上的,不再是歇斯底里之后的疲惫,而是真正的微笑与平静。 雷伊小心地将阿贝尔的头颅从连接的木偶上面取下来,重新布置好防腐的魔法,然后收到腕骨的储物法阵里去:“特萨,我们去和兰斯洛特他们道个别吧,我想立刻送阿贝尔去往亡者的森林。” 特萨无声地点头,她转头环顾了一圈一团狼藉的房间,然后摊平开手,白净的手掌上还有几道鲜红的伤口没有愈合,一团火焰火焰猛地从伤口之上腾空而起。 雷伊安静地看着特萨的火焰将这里的一切焚烧殆尽,听着特萨继续说:“我记得小的时候,有木偶戏团来孤儿院表扬,我和特维尔说,那些木偶真可怜,只能被人牵着线动。 特维尔笑着和我说:‘其实我们也是牵线的木偶,你看,利益的制约,社会的约束,恐惧或是欣悦,还有人们之间的感情,就和这些线一样绕在我们身边,我们也不过是被这些线扯动着在舞台上跳舞的木偶。’” 雷伊伸出手,把伤势尚未痊愈特萨环抱了起来,然后踏着一地的尸体顺着地道向外走,他稍微低下头,凑到特萨的耳边:“特萨,那无所谓,即使我们都是提线的木偶,即使其他线一根一根断开,只要我们还握着彼此的线,我们就还能继续走下去。” Chapter 38 走出地道的一瞬间,特萨就被兰斯洛特从雷伊怀里抢了过去。 尽管他们在地下只过去了不到三个小时,但是在战斗中时不时骤然强大的光明之神的力量早已经把附近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在特萨进入地道之后,地道的入口就被彻底封死。兰斯洛特试图强行闯入的时候,被那什在他身后一巴掌打晕了过去。 “那什你……”德伯特震惊地看着他,脱口而出。 “他身边的‘恶质’太浓厚了。”那什金色的恶魔之眼从昏迷的兰斯洛特身上扫过去,虽然看起来他并不想废话,不过迫于唐纳疑惑的表情,他还是开了口,“诅咒是一种特殊性质的东西,没有天分或者不懂方法的诅咒师会强行改变现实,比如雪山上的还有白银之城的,但是真正强大的诅咒师,会用节约能量的方法,他们诱导拥有无限可能性的未来达到他们想要的那一个,比如兰斯洛特。” 唐纳皱眉:“那为什么你要打晕老师?假如他只是诱导一个可能的未来的话?” “诅咒的本质是‘恶质’。”那什皱着眉毛看着兰斯洛特,没有人知道倒映在那双恶魔之眼中的,究竟是什么景况,“说实话,我很讨厌诅咒这种东西,因为不确定性非常惊人,为了诱导事实向着诅咒的结果,过程什么样很难确定。更重要的是,诅咒会偏向于坏的一边。” 唐纳瞪大了眼睛:“听不懂。” 那什:“……” 尤利塞斯倒是明白了:“这就是说,所有事情就像是扔色子,六个结果的可能性是均等的,但是老师说出现奇数的话,就会诱导奇数的结果出现,但是在这些奇数中,因为这是诅咒的效果,很有可能会出现最差的那个对么?” 那什高兴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尤利塞斯继续回头给德伯特解释:“所以假如是忠诚者之墓那种万中无一的生存率,那么不妨让老师的诅咒去干涉未来,赌一把胜率。但是像现在这种情况,生存几率很大的时候,最好不要让诅咒的效果介入,防止出现更差的结果。” 等兰斯洛特满怀暴怒地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在场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一位的出现和发言让兰斯洛特起码在表面上迅速冷静了下来,她安抚性地对兰斯洛特说:“你不会想用诅咒和光明之神的力量扯上关系的,兰斯洛特,有时候相信自己的妹妹也是一种爱。” 说不上来相信或是不相信,但是兰斯洛特至少安静地等到了特萨出来。 特萨用力地回抱了兰斯洛特,安抚了兄长极度焦虑的情绪,然后抬头看着这位不速之客:“葛璐德院长,您好。” “很高兴能看到诸位学生在这次变故中一直平安,并且变得如此出色,”葛璐德的声音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坚定,“也很遗憾在一次实践课之中会出现如此超出控制的状况,很抱歉救援来迟了。不过诸位请安心,我会全程保护大家平安回到奥斯库特。” 特萨松开手,抬头去看兰斯洛特的表情,不出意外,从兰斯洛特依然带着轻松表情的脸上,她能看到一闪而过的阴霾。 葛璐德·艾谢特,死灵法师学院的院长之一,同样也是女皇直属黑玫瑰骑士团的领袖,女皇最忠诚的黑骑士。 在特萨心中,黑骑士葛璐德·艾谢特始终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她的强大和忠诚,都如此令人钦佩,尽管她始终只是女皇手中的一柄剑。而在雷伊心里,她和那些忠诚者之墓的腐朽灵魂并没有区别。 而尤利塞斯是她的学生,从尤利塞斯的回忆中能看出的是,不可否认,葛璐德是一个如同母亲一样的好老师。这个人不是一个能用好坏来评价的人。 这一路过来,被出卖给爱丝忒拉的行踪,女皇和爱丝忒拉的联手,强迫他们离开黑森林继续来到白银之城,对于白银之城如此明显、不可能没有被外界发觉的异状置之不理。 特萨想不出理由,但是特萨非常确定,女皇在针对她。 所以现在葛璐德说的保护,恐怕改成押送或者监视,也没什么不妥当。既然如此,特萨就更加不应该现在回去奥斯库特。 在特萨做出反应之前,德伯特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院长,我父亲现在在哪儿?还在学院么?” “是的。”葛璐德明显犹豫了一个瞬间,所以答案很清楚,是“不在”。 “老师,我想请一段时间的假。”特萨的目光整齐沉默的人群中逡巡了两周,“我想请假前往亡者的森林。” “我记得这个提议被拒绝过。”葛璐德转过头,避开了特萨的目光,“对一个学生而言,这太危险了。” 特萨还要再说话,诅咒系主任兰斯洛特已经跨了一步,拦到她面前,飞快地给了她一个眼色之后,就完全摆出一副学校老师的表情:“天已经很亮了,大家也很累了,先都回白银之城吧。特萨,院长说得对,安全最重要,大家都再考虑考虑。” 与来时的愉快气氛不同,回去这一路气氛沉闷而阴霾。 特萨和雷伊都没有心思睡觉,等整个城里安静了下来,雷伊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塞到了储物法阵里面,只把恶魔之刃留在了桌上。随后他们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从窗口翻了出去。 尽管这样一走了之或许会让唐纳很神奇,或许很对不起一直以来对她照顾有加的导师崔西,但是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等到了白银之城城门口,他们看到兰斯洛特正等在那里,毫不在意地向他们打招呼:“真慢。” “哥哥。”特萨两步跑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抱歉,我还以为来不及告别了。” 兰斯洛特揉揉特萨的头发,听到雷伊问:“其他人怎么办?” “没事,有我在。”兰斯洛特摇了摇头,“议会和女皇还没有撕破脸皮,现在的奥斯库特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更何况学院里面,亚瑟和崔西是铁蔓伍德家族的人,扎维沙·恰尔内还有卢卡斯·里昂也是议会这边的,远没到你死我活的时候。葛璐德特地过来应该很大程度上真的是为了保证学生的安全,另一面的主要目的,确实也应该是监视特萨。无论女皇是误以为特萨是你的女儿,还是说她已经清楚了特萨真正的父母,女皇都没有理由放过她。” “交给你了。”雷伊沉下声音,“我们可能会从小路绕回亡者森林,等我们到了亡者森林,再给你发消息。” 兰斯洛特挑了挑眉毛:“特萨,你从来没看过你第一次去蝮蛇的领地的时候,席恩给你的礼物么?用那个,从阳光海湾借由白鲨的船只前往亡者森林。”他顿了顿,湛蓝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特萨,“别再回来了,不管大陆变成什么样子,都别从亡者森林回来了。好了,趁着葛璐德在和尤利塞斯聊天的时候,你们赶紧走吧。” 特萨最后再抱了抱兰斯洛特,随即把厚厚的魔法袍帽子拉了下来遮住了脸,与雷伊一起,迅速地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葛璐德大概是真的没想到特萨会临时逃跑,不过同时也应该是觉得,就算特萨逃跑了,没有身份证明、没有足够的金钱,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特萨砸毁了一切能够通讯定位的水晶,用染色魔法遮住了明显的外貌特征,而雷伊在周身布下黑雾,彻底掩盖了身形,伪装成了一个随行的法师。特萨拿出了席恩最初那次见面送给她的礼物,那里面,是代表着蝮蛇加洛林家族的纹章还有伪造的身份证明。 不,可能不应该说那是伪造的身份证明,应该说,那是席恩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在家族内给特萨制造的另一重身份,一个叫“席娅·加洛林”的病弱贵族少女的身份。 他们一路从小路步行再次进入了阳光海湾附近,主宰着海上贸易的白鲨奥托家族的地盘。 到这个时候,寻找特萨·茨威格的悬赏令已经贴得到处都是了,对应的,想要寻找他们来获得赏金的赏金猎人也已经越来越密集。不过令特萨觉得意外的是,在来自葛璐德·艾谢特的寻人令上,并不只特萨·茨威格一个人,还有另一个—— 尤利塞斯·沃克。 他居然也逃走了。 尤利塞斯在特萨心中一直是一个虽然战斗意识和战斗策略超过旁人,但是大概是因为小贵族出生的缘故、所以一直有点沉默和懦弱的人。直到这一刻,特萨才觉得自己或许从来都不够了解这个一路走下来的同伴。 尤利塞斯不可能像她一样提前有另外一个可以用的假身份,也不可能像他们两个一样早就准备好了退路。所以他这一走,就是彻底地抛下了自己拥有的一切,自己作为小贵族的身份和一切特权,抛下了自己本来拥有的轻松乃至优渥的生活,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答案。 更重要的是,以他的智力,他一定非常清楚,这一步一旦踏出去,就绝对不可能回头。即使最后他决定回到奥斯库特,他也将顶着一个“曾经背叛了誓言的骑士”的名声过一辈子。 即便如此,他依然去寻找自己的答案了。 即使是雷伊,都没想到他在下定决心之后会是这么决绝的一个人。尤利塞斯那个孩子,虽然不可否认地聪明,但是雷伊看得出他骨子里的脆弱和敏感。因为红鹰大公的话而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因为雷伊的话而决定背叛自己被教导的“为女皇而挥剑”的理想。 而后,他为了践行这一切,为了践行那个名为“真理”的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彻底抛弃了一切,走向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未来。特萨甚至不能够想象,这个贵族出生、娇生惯养的孩子,这一路究竟会经历些什么。 雷伊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特萨,别多想,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尤利塞斯·沃克,他是注定每一步都要自己走下去的行走者,我们没有办法替他走下去。” 特萨终于绕开赏金猎人、以蝮蛇家族成员及随行的法师的身份,成功地踏上了前往亡者森林的船只的时候,距离他们的逃亡开始,已经过去了十九天。 “席娅·加洛林小姐。”白鲨家族的船工恭敬地向特萨呈上信件,“来自加洛林家族的信件。” 这是他们逃离白银之城的第二十二天,借由染色魔法,特萨把头发和眼睛都染成了和席恩一样的浅琥珀色,雷伊调侃过,要是现在她和席恩站在一起,看起来一定非常明显是亲兄妹。所以很自然的,白鲨家族的人也并没有怀疑,毕竟每个家族都有那么几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孩子。 ——比如白鲨家族自己的莉兹贝丝·奥托。 不过以席恩谨慎的性格,能知道他伪造的这个假身份的人一定不多,所以特萨也不带怀疑地打开了信件,虽然盖着加洛林家族的纹章,也确实是加洛林家族的传讯线传来的,不过这毫无疑问是兰斯洛特写的。 经过一路不惜借用狮鹫来赶路,他们已经回到了奥斯库特。起码从表面上看,除了特萨的逃走之外,奥斯库特依然一片平静。 在他们抵达奥斯库特之后的当天下午,厄尔半岛的小少爷德伯特,就带领着特质系剩下的学生(黑精灵已经离开)以进行“北大陆考察”的课题的名义,离开了奥斯库特,前往了北部诺登大陆。尽管安妮维亚留在兰斯洛特身边学习如何控制诅咒的力量,不过很显然,已经是吸血鬼的安妮维亚也并不会久留。 在第二天傍晚,也就是一天之前,拥有恶魔忠仆的召唤系学生唐纳及其忠仆那什,向其导师杰夫·韦斯提交了请假的申请,表示接受黑精灵首领、特质系主任盖伦·弗里斯科的邀请,前往黑森林做客,在提交申请仅仅半个小时、尚未得到杰夫回复的时候,二人被目睹已经骑着召唤出来的食尸鸟离开了奥斯库特。 兰斯洛特并没有提到尤利塞斯逃走的事情,所以能明显看得出来,兰斯洛特之所以刻意用轻松的语气说起这些事,只是想要告诉特萨,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奥斯库特,现在也很安全,所以他希望特萨安心地前往亡者森林,不要担心朋友们。 不过越是这样,透过文字,反而越发也能感觉到,奥斯库特的气氛,已经到了显而易见地一触即发的地步。 特萨叹了口气,更加拉低了帽檐,抬头远远地看向奥斯库特的方向,然而大陆太过广袤,身在大陆最东侧的他们,怎么可能看到大陆最西侧的模样呢? 当初铃兰花节愉快的气氛好像还在眼前,一转眼,大家已经彻底各奔东西,前途未卜。 雷伊伸手摸摸她的头,指尖穿过柔软的被染成浅茶色头发:“相信大家,不会有事的,迟早还会见面的。” Chapter 39 这并不是特萨第一次踏上亡者森林的土地。 站在亡者森林边缘的沙滩上,浓厚得几乎粘稠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不过这带来的显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特萨对于亡者森林的印象依然还停留在上次所有树木都发疯一样抽打她、所有魔兽都向外跑的那个时间段。 “总觉得……这些树会活过来。”尽管这一刻亡者森林似乎正在向着亡灵之子散发出欢迎归来的邀请,特萨依然觉得心有余悸,“话说那边那些是魔兽的尸体么?难道说亡者森林东岸也已经被爱丝忒拉控制了。” 雷伊抬头看了看远方似乎还在不断躁动的森林:“应该不是。不过看来爱丝忒拉虽然没能控制整个亡者森林,但是激怒整个亡者森林,她倒是做到了。特萨,别急着过去,亡者森林现在确实是活的。” 特萨立刻把半空中那只脚收了回来:“那怎么办?” 雷伊向着森林外缘走了两步,立刻有好几根枝条抽了过来。“小心!”特萨的话刚出口,就看到那几根几乎抽到雷伊头上的枝条毫无征兆地停住了。 “好久不见了,诸位。”雷伊伸手握住那两根枝条,语气似笑非笑地这么说着,“这算是欢迎么?” 随着“么”字语调的上扬,一股沉重的魔法波动以雷伊为中心猛地扩张开来。熟悉的恐惧感再度涌了上来,特萨忍不住苦笑,她还以为自己变强了不少,结果居然连不恐惧雷伊的魔法力都做不到。 ——不,从踏上亡者森林的这一刻起,她前所未有地开始觉得,她或许应该称呼这个人为修拉。亡者森林的主人,*师修拉。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目所能及的大半个躁动的亡者森林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些刚才还在空中乱舞的枝条,慢慢地垂到地上,等待着雷伊从它们之中穿过—— 仿佛是垂下了脑袋,来迎接归来的国王。 要不是亲眼看见,特萨一定不会相信,居然有人仅仅凭着一次魔法波动,就让大半个亡者森林彻底臣服。 “别多想。”雷伊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弹特萨的脑袋,“我当然不是凭着一次魔法波动让它们安静下来的,过去六十年,我已经给他们树立了不可反抗的印象,所以它们只是在恐惧这个气息而已。” 特萨正仰着头听雷伊的话,眼角余光突然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以惊人的速度向着雷伊扑了过来。 “后面!”特萨一边提醒雷伊,一边立刻举起魔法杖,数道闪电直劈而下,然而那道白色的影子灵活程度惊人,居然在空中生生地改变了运动轨迹,以几乎超过肉眼捕捉的速度躲开了那几道闪电,继续向着雷伊冲过来。 紧随闪电之后的火球大概是因为面积大,倒是将那道白色的影子逼开了好几米,不过没等特萨看清那是什么,它又再一次孜孜不倦地冲了上来。 这一回,抢在特萨再度动手之前的,是雷伊不算严厉的声音:“阿尔弗雷德!你这是要杀我么?” 白色的影子立刻停住了,用饱含着委屈的声音大声道:“修拉大人!我这是想给你一个欢迎回家的热情拥抱!” 这种力道的拥抱,要是对象不是*师修拉,特萨一定很确定这是蓄意谋.杀。 特萨松了口气,顺着声音看过去,惊讶地发现那个速度和战斗力惊人的白影,其实是一个白骨小怪物。 确实是个小怪物,咋一眼看上去,似乎是个七八岁的小孩的骨架,一件白色的、明显嫌长的成年人的旧袍子——从高度看,特萨不怀疑那是属于雷伊的袍子——把它整个身体都裹在里面。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够看见那副白骨上不属于人类的部分,比如拖在袍子后面的长长的尾骨、撑在背后的骨翼,还有通过袍子下摆的轮廓能看到的与整个身材不符合的巨大的脚——或许应该叫爪子。 “那是我研究召唤术的时候召唤的忠仆。”五项全能型死灵法师雷伊简短地介绍自己跨领域的召唤成果,“混合召唤出来的,名字叫阿尔弗雷德。” 特萨心里慢慢地飘过一个几乎是有点凄凉的念头:我不仅打不过我的忠仆,我甚至可能打不过我忠仆的忠仆。 阿尔弗雷德被主人拒绝了热情的拥抱,立刻蹲在原地对着现在同样只剩一堆白骨的主人开始恸哭流涕。事实上,令特萨觉得惊奇的是,那双两个空空的巨大的眼眶究竟是从哪儿弄出来了这么一大堆眼泪:“修拉大人!!你昏迷了好几个月了!!我刚刚才察觉您的魔法气息!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雷伊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等等,既然你好端端地在这里,那么先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以我的名义发出的‘同意见特萨·茨威格’消息?是你发出的?亡者森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雷伊,长长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扫着地面上的泥土,显得愈发楚楚可怜:“本来……我想着大人您昏迷不醒,又看到帖子上说,是大人的女儿来求见,觉得要是茨威格小姐亲自来呼唤,或许亲情的力量能让大人醒过来……” 面对这个诡异的思路,特萨顿时对阿尔弗雷德生出某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半个月之前居然担心亡者森林真的出事了的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即使没有身体也不能阻止雷伊觉得头疼,他伸手捂住额头:“……阿尔,老实交代吧,你是不是又趁我不注意溜亡者森林去看戏剧了?还是你又私藏了什么爱情小说?跟你说了多少遍!那种东西不要随便相信!” 阿尔弗雷德用湿漉漉的眼窝看着雷伊。 很显然,雷伊对于阿尔弗雷德装可怜的招数相当烂熟于心,不过很遗憾,特萨对此抵抗力并不强。特萨拉了拉雷伊的袍子:“算了吧,到底也是为了你着想,别太在意了。回去吧,现在还是先让你回到身体里面再说。” 阿尔弗雷德立刻利用自己儿童身形的优势,凑到特萨身边撒娇卖乖:“小姐你好善良!小姐你要住下来么?阿尔立刻去给你准备房间~” 被最后那个几乎要腻出水的语调惊到了的雷伊立刻伸手把这个各项指数都超群、唯独脑子里少根筋——不对,可能应该说,唯独头骨里少个脑子——的死灵生物拎到手里,大步向着自己居住了六十年的地方走去。 当丛林掩映中,那栋不算很高,却异常华丽的房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雷伊久违地察觉到一种叫“羞耻”的情绪,尽管自己看了这么多年早就看习惯了,然而当这玩意儿印入特萨的视野的时候,雷伊深深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羞耻感。 在特萨对此做出反应之前,他立刻开始磕磕绊绊地解释:“那个……我建这个房子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又正好想要通过建房子转移对于阿贝尔那件事的注意力……所以……那个……难免……难免夸张了一点……” 特萨对着那栋巨大的漆黑闪亮、华丽得几乎闪瞎眼的哥特童话风建筑看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以前听他们说,每个男人心里都有那么一个华丽酷炫的少年梦想,看起来就算是*师修拉也没能免俗啊……” 要不是顾虑到自己的身体还在房子里,雷伊差点没控制得住直接炸掉自己的房子,立刻毁尸灭迹。 不过走到房间内部,整个房子的风格就一下子简约了起来。阿尔弗雷德兴奋地忙活了好一会儿,殷勤地晃着尾巴给特萨端过来一杯热牛奶:“茨威格小姐要不要先休息一下?你看,我刚刚给您准备好的房间!” 他居然给特萨准备了一间客房!雷伊抑郁地看着自家忠仆,很好,在学院这么多月都睡在一间房里,回到自己家居然开始分房间睡了。 不过都到了这里了,特萨实在是按耐不住,想尽快见一见不顶着一张骷髅脸的雷伊,她接过牛奶杯轻声说:“谢谢,不过我们还是去看看雷伊的身体吧,这么久不用真的没有关系么?” 阿尔弗雷德立刻跳了起来,在前面带路:“大人,您的身体还在实验室,我在外面加了好几层防腐咒语,保证现在还能用!” “谢了,不过防腐咒语是对尸体用的,我的身体应该不需要,我记得我离开之前直接封锁了空间。”雷伊经过刚才的各种刺激,有点有气无力,“去这个房间的正上方帮我画一个空间法阵,然后在身体上画一个定位法阵,我在近处撕裂空间,然后应该能很快把自己装回去。” 阿尔弗雷德想了想:“可是我一个人没办法控制两边的法阵啊?” “没事,我来帮忙。”特萨并不以为然,指了指腰上挂着的魔法杖,“我也是黑魔法师。不过说起来雷伊,你的身体没有骨头撑着,现在是什么样子?一滩没有骨头的软肉么?” 被特萨的描述惊得头骨发麻的雷伊立刻摇头:“我坠入异空间之前冻结了那一块的空间,现在我的身体看上去应该和有骨头的时候一样!” “这样啊。” 不知道是不是雷伊的错觉,他似乎在特萨这句话里面听出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失望? 特萨向着阿尔弗雷德指着的房间走了过去,带着一点即将看到雷伊真容的雀跃:“那我去负责这一……” “啪嚓——” 特萨的话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卡在了嗓子里,热牛奶杯从手里坠到地上摔成了好几片,牛奶洒了她一袍子,她却像是毫无所觉一样,瞪大了眼睛看向屋子中央空间封锁水晶内部的那个人。 与她在那个诅咒带来的梦中,或是在学院的墙壁肖像画上看到的那个模样肖似的俊美容貌,只是因为年长,那张脸上褪去了少年的稚嫩,看起来沉稳了不少,随着身高的增长,身材看起来也愈发修长挺拔了。 尽管因为没有灵魂而表情凝固,这张脸依然比画像上要生动俊美很多—— 还有那因为被空间封锁之前的急速移动而飘散开的及腰银发,与那双看起来无比薄凉的淡金色的瞳孔。 雷伊唯独忘记了这件事,既然魔法力随着灵魂离开了*,那么染色魔法就彻底失效了。 Chapter 40 在雷伊迅速走到特萨身后,看到自己身体的一刹那,诡异的沉默就降临了。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才听见特萨艰难地询问:“你这个年纪……你是因为被砍歪了所以侥幸活下来的马卡斯小皇子么?还是说侥幸逃出来的尼克皇子?或者,是威廉四世与情妇的儿子?” 雷伊稍微迟疑了片刻,尽管这是个编造一个身份的好时机,但是隐瞒和故意欺骗不是一个意义上的背叛。他只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特萨,我是嘉文。” 特萨觉得自己的大脑几乎不太够用,木然地跟着念了一声:“恩,你是嘉文。” 在所有可能的情况中,她最不希望的就是这一个。 卡佩家族被遗弃的小皇子,女皇卡特琳娜的亲生弟弟,曾经的殿前魔法师,拥有阿贝尔的记忆的灵魂说的,女皇派来的探子。 *师修拉,她在世上最信赖的人,那个曾经在忠诚者之墓里面,以一种冷酷和旁观的口气说女皇与爱丝忒拉勾结的男人。 怪不得当初忠诚者之墓如此轻易地被摧毁了,因为他就是卡佩家族的血脉。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甚至是因为一个她自己都捉摸不清的理由,特萨已经站到了女皇的对立面上,而这个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是女皇的亲弟弟。 假如他是马卡斯或是尼克,或者是其他哪个威廉四世的私生子,或许特萨还不至于这么震惊和混乱,她可以想出无数种解释,为什么女皇的亲弟弟会与女皇闹翻,为什么他会对女皇深恶痛绝。 可是他偏偏是嘉文。 嘉文·卡佩,那个差点被亲生父亲送进了坟墓的人,从被亲人抛弃的炼狱中挣扎着爬出来之后,他居然回到了奥斯库特,回到了姐姐卡特琳娜的身边,成为了卡特琳娜的探子和殿前魔法师。 这是特萨在这一个瞬间第一件想到的事情,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兄弟姐妹,如此看重。 特萨比所有人都要了解,一个执念究竟能够发展到多深,一个执念的消除,又有多难。假如当初从那种绝望的境地中爬出来,他依然可以心无芥蒂地回到奥斯库特去帮助女皇卡特琳娜二世,那么特萨没办法说服自己,这个男人,在她和女皇的对立中,真的能放得下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站在她这一边。 就在这一刻,看着那具空间封锁晶石里面的那一具身体,特萨前所未有地察觉到了一件事—— 那个名叫雷伊的召唤骷髅,那个可以不受任何约束的雷伊,在他回到这个身体里之后,就会彻底消失。那些埋在修拉身后的线,到这一刻为止,将重新连接到这个男人身上。 他从此以后会是修拉,或许也会是嘉文,却再也不会是雷伊了。 唯一能让特萨到这一刻还呆在原地的,不过是她对于雷伊的信任,作为一个爱人的信任。 “雷伊。”特萨把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了下去,极力冷静地回头盯着雷伊看了好一会儿,神色才柔和了下来,“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先让你回到身体里面,其他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谈。” 听得出这里面有多么勉强,雷伊伸出手去用力抱了抱特萨,透过灵魂契约,两人都惶恐不安的情绪反而让彼此安定了下来。 阿尔弗雷德站在旁边,完全不能理解状况,他三百六十度把脑袋转了几圈,然后看向雷伊:“修拉大人,要开始么?” 雷伊最后透过这幅骨架再深深看了特萨一眼,点了点头带着阿尔弗雷德向着房间上方走去:“好。” 定位用的指引魔法并不难画。魔法杖“死神的荆棘”在封锁空间的晶石表面划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随着魔法阵逐渐完成,特萨的心情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信任是个非常微妙的东西,即使理智上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一个安心的理由,但是她依然可以选择相信。 她抬头看向面前并没有生命的躯体,即使在画像上看过很多次,这张脸看起来依然非常陌生,就算看得出和那具骷髅的轮廓几乎一样,可是还是很难把这两个形象合到一起。 这是*师修拉啊,从她还在孤儿院学习基础字母的时候,字母表首页都会印着他头像的人啊。 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特萨叹了口气,转过头去,没能看见握在那具*手中的魔法杖,那根与“死神的荆棘”齐名的魔法杖“万物的灰烬”突然之间投下了一片暗影,而在晶石不远处,一个很不起眼的小瓶子突然亮起一道微弱的光线,这一个刹那“万物的灰烬”的暗影突然扭曲了起来。 “砰——” 晶石炸裂开来的一瞬间,空间乱流一下子把还在近处的特萨卷了起来。 虽然每一本魔法教材上都写着,“空间魔法和时间魔法是两种最为危险和难以预料的魔法。”然而就像善游者溺一样,当太过于擅长、学习得太过于轻松的时候,总是难免对风险掉以轻心。 之前乱七八糟的思路一下子消失了,迫在眉睫的问题突然变成了,如何在空间乱流中活下去。 七八道冰柱瞬间从地面上长了起来的一样,其中几根把修拉昏迷中的身体固定住,另外几根让特萨自己借力。刚刚在空间乱流中稳住,就听见冰柱开始破裂的声音。 从身体的形状看,骨骼和灵魂应该都已经回到了身体中,可是奇怪的是,他依然还有醒过来。 这样不行,特萨举起魔法杖,迅速地吟唱平复空间波动的魔法,然而效果并不显著,冰柱断裂地比预计要快,万物的灰烬瞬间释放出一团黑雾,把主人的身体包裹了起来——这并不是试图平息乱流,只是出于护主的本能,想在空间乱流中保护主人的身体。 “水幕监.禁!”特萨立刻给黑雾之外再套了一个保护屏障,脑中想起雷伊之前说过,最初导致这个实验失败的“意外干扰”,看来这个干扰并没有消失,依然存在于这里,直到空间封禁被解除的这一刻,再度进行了干扰。 没办法了,只能赌一把。特萨嘴角抽了抽,这是这一年里她第三次违背魔法条例,事情犯得多了,倒像是理所当然了。她在空间乱流中闭上了眼睛,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魔法感知上,在远远超过常人的魔法感知之下,一切魔法细节都魔法遁形。 就如同很多人一样,第一次看到*师修拉的魔法阵,总是会被那种复杂和精妙程度震惊。特萨只来得及用一秒钟惊叹这一切,随即立刻开始顺着空间乱流的来源,回溯这一个干扰的起点。 特萨手中的魔法杖发出一道迅疾而明亮的闪电,迅速击穿了房间一角的一个小小的瓶子,空间乱流骤然之间停止,特萨松了口气,睁开眼,发现自己眼前的情况非常诡异,周围一片都是漆黑的,只有一小道光斑,透过光斑看过去,隐约能看到那里是之前的房间。 该死的! 特萨瞬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在空间乱流停止的时候,她正好处于乱流之中,因而被卷入了异空间。之所以在空间乱流中闭上眼睛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行为,主要就是因为这个——当身处一个极其不稳定的空间的时候,一旦放弃掌握自己的位置,很有可能被直接卷入异空间。 趁着那一块光斑还没完全合上,特萨立刻向前挣扎起来,想要从那里传过去,就在她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那道光斑被猛地撕裂开来。 从那参差不齐的缺口中,伸过来一双异常温暖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把她从诡异的空间中拖了出来。 这是雷伊,或者说修拉第一次呆在这具身体看着特萨,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更加用力地抱住了特萨,怀里的身体似乎轻轻颤动了几下,他刚想开口问她有没有受伤,结果就被特萨一把用力地推开好远。 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特萨已经非常尴尬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呃,雷……修拉,那个……不太习惯你这样子……感觉有温度,还有这个触感好奇怪……” 已经被换了称呼的*师修拉立刻沉浸到了沉重的醋意之中——这个吃醋的对象居然还是他自己。 特萨更加尴尬地发现,自己对着这张贴满了死灵法师学院墙壁的脸的时候,居然喊不出“雷伊”这个名字。 在阿尔弗雷德莫名其妙的目光中,特萨落荒而逃。 阿尔弗雷德惊讶地想去追,却被自家主人拎着脖子拉了回来。并没有去过外面世界的阿尔弗雷德并不知道为什么主人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会改变,事实上,他一直以为那是那个魔法失败的副作用,所以看到主人头发和眼睛重新变成黑色的时候,它心满意足地觉得这说明主人便正常了。 “把这个瓶子的碎片收起来,用空间魔法好好保存,阿尔。”修拉俯身捡起一块被特萨击碎的瓶子碎片,然后从指尖上划过,一滴鲜红的血滴下去,那本来已经黯淡的碎片瞬间亮了亮。他久违地露出某种若有所思的神情:“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还是被你摆了一道啊,史提芬教授。” 一直到冲进阿尔弗雷德给她准备的客房里面的时候,特萨依然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厉害。 被那双手握住的温度还残留在指尖,特萨努力压下不可遏制的心跳。活人的温度,活人的气味,当站在面前的从一个骷髅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时候,那些本来已经习以为常的亲昵动作突然变得陌生且暧昧起来。 大概是多年来的条件反射,在他醒来的一瞬间,就立刻加持了染色魔法,所以当那头发和眼睛重新变成黑色的时候,她居然没有办法认为那是雷伊。理智上知道和认知上相同根本就是两码事,在过去十六年里,修拉这个形象根本就已经根深蒂固了啊! 这种凌乱感甚至已经彻底压过了之前关于他身份的冲击感,她听见有脚步声从门口走过,和之前还是骷髅的时候相似的节奏,然而声音变沉了不少。 脚步声在她门前逡巡了一周,她才鼓起勇气开了门。 然而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刚才鼓起的勇气还是有点退缩:“呃……雷……修拉……” 修拉有点想笑,又有点抑郁,好不容易恢复了身体,他当然是想把特萨拉过来,把上一次失败的事情做完。结果没想到特萨这个反应,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又好气又好笑地指了指另外一边:“阿尔做了晚饭,先吃饭。” 晚饭是水果蔬菜沙拉,看得出当修拉没去买人类食物的时候不在少数,阿尔弗雷德就地取材的功底已经炉火纯青。 特萨低着头吃饭,是不是拿余光去瞄一眼修拉,然后在脑子里大吼一声,想象他是骷髅!每当她感觉自如了一点,抬起头,对上修拉转过头来、嘴角一勾露出一个笑容的时候,特萨就再次非常不争气地埋头吃饭。 ——骷髅可不会笑啊。 “我先回房间了。”特萨一推桌子,一天之中第二次落荒而逃。 阿尔弗雷德抑郁地挠头:“特萨小姐不喜欢我煮的食物么?我下次是不是去抓两只魔兽烤熟了比较好?” 修拉伸手拍拍他的头以示安抚:“别多想。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能够吃食物,我是骷髅的时候就不能。” 阿尔弗雷德立刻惊悚起来,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身为研究者的*师眼里满怀兴趣的光芒的时候,他几乎生出了一种已经开始被解剖的错觉。 “我去洗碗!”他立刻跳下椅子,一路小跑地溜了。 *师正在拍头的手楞在半空中,抑郁地收了回去:“只是想让你拖了袍子让我观察一次而已……” 特萨窝在被子里,瞪大眼睛看着窗外的月亮渐渐西沉,太阳渐渐升起。屋子有着亡灵的祝福,并没有升温,然而阳光还是那么令人烦躁。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的时候,特萨索性闭上眼睛装睡,果然,随后是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脚步声从一直到了床前,温热的气息落在耳朵上,让特萨的心脏非常不争气地用力跳动了起来,她听到熟悉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停在了窗边的椅子旁,随后她听到了椅子的“吱呀”声。 “我记得在忠诚者之墓的时候,你曾经回答我的时候说过,有些事,假如我想说的话,一定会自己说,否则的话,你不想逼迫我。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Chapter 41 即使没有睁眼,也能想象出那个男人坐在初升的阳光里的模样。 特萨仍旧闭着眼睛,只是在心里也叹了口气,那个时候自己过激的反应,到底是让他觉得难过了。 “我确实……很在意卡特琳娜姐姐。”这是他第一次用姐姐来称呼卡特琳娜,听起来很自然,大概他们私下一直是这么称呼的,“父亲从来都不喜欢我,因为我长得像我的伯父,父亲好不容易从伯父手里夺得了这个位置,所以他很讨厌我的长相。尼克脾气不好也不得父亲欢心,所以我们两个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 那个时候,查理皇兄忙着学习政务,其他哥哥姐姐,谁都没有心思浪费时间陪两个不受宠、绝对不可能登基的弟弟,一直就只有大皇姐卡特琳娜和三皇姐嘉斯蒂斯会照顾我们。 嘉斯蒂斯非常温柔,而卡特琳娜非常聪明,我八岁之前的记忆之中,几乎只有她们在的时候,世界会有一点色彩。” 修拉不是一个会沉迷于过去的人,大概是太久没有回忆,他停顿了好一会儿,特萨闭着眼睛,极其安静地听着。特萨知道,修拉肯定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彼此都这样自欺欺人的话似乎开口更加容易一些,毕竟这些话,似乎并不是能够面对面说的话。 “后来父皇决定统一大陆。”修拉的声音开始变得有点飘忽,仿佛当年的小皇子久违地再度回到了这里,“我被当成注定要牺牲的人质送到敌营,紧要关头魔法力暴走跑了出来。后来为了逃脱追捕,我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他说得轻描淡写,特萨塞在被子里的指甲却几乎戳到掌心里去。那种痛苦,就好像透过了数以十年的岁月传到了这里,让特萨的整个心脏都随之颤抖。 “再后来,我就被我的第一位老师捡到并且收养了。”这句话含着一声轻笑,“菲利普·特哈达,这是他的名字。他是个流浪的黑魔法师,他说他觉得我魔法天赋惊人,就打算收留了我,做他的学生。那时候,他有一只驯服了很久还没能成功的宠物,一个即使在厄尔半岛也很少见的物种,一只夜魔。” 修拉说得很简略也很平静,只是挑重要的事情告诉特萨。他没有回忆细节的兴趣,很多人在经历过痛苦的事情之后会反复回忆那些细节,讲给至亲的人听来缓解疼痛,然后让伤口在自己或亲人的安抚与舔舐中愈合。 不过修拉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那种身为弱者的姿态他都很难体会。就算是最悲惨的时刻,他也做不来弱者的姿态。 他顿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尘封记忆中那些事情发生的顺序:“夜魔是擅长引诱人心的生物。在我留在他身边的第四个月,夜魔开始诱惑我,她跟我说,假如我能献上菲利普的生命,她就治好我的眼睛。” 等等,特萨心头微跳,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重新长出一双眼睛确实需要大量的生命力,但是远远没到一个人完整的生命的地步,假如菲利普愿意慢慢治疗的话,未必不能治好。可是从这段叙述里听,似乎他从来没有尝试过。 “我那时候只学过简单的魔法。”修拉继续说,“菲利普几乎是刻意绕开了医疗魔法,所以,我真的相信了夜魔的话,我相信只有菲利普的性命,能换回我的眼睛。虽然我当时立刻拒绝了,但是这个提议,其实一直在我心里回荡。” “然后有一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听到了莫立安鸟的叫声。”修拉的声音在这个地方稍微放低了一点,很罕见地听出了一点不能释怀的情绪,“瞎子的听力总是特别好,我从那个国家的皇都一路逃出来,记得很清楚,莫立安鸟只有皇都附近有。” “我至今依然不知道究竟他是如何得知我就是那个被暗中通缉的皇子的,或许他一开始就是来追捕我的雇佣兵,或许是我一直剃光头发这件事让他起了疑心,所以偷偷翻到了我扔出去的碎发,或许是他曾经见过我的伯父,所以我的长相让他心存疑惑。但是那个时候,我只确定一件事,菲利普说的我们在向着奥斯库特前进是彻头彻尾的谎话,他想要把我送回敌人手里,换取巨额的赏金。” 特萨出了一身的汗,怪不得他没有给雷伊治疗眼睛,原来是不希望他能看见,不希望他认出那条通向死亡的路。 “我杀死了他,那大概是我人生中赢得最艰难的一场战斗了。”*师的语调微微扬了起来,“明明趁着他喝醉了,还事先偷走了他的魔法杖,居然还如此艰难。在我好不容易占了上风的时候,我关住了菲利普,然后去放出了夜魔,告诉她,我同意了那个交易。” 修拉犹豫了片刻,大概是想起了不少事,不过最后,他还是略过了中间的所有过程:“夜魔离开后,我带着他的藏书躲起来,一直等到战争结束了。可惜的是,人类之间的战争虽然结束了,父亲征服大陆的野心却没有结束。他想要继续攻打当时的吸血鬼帝国厄尔半岛,大概以后还打算攻打半兽人帝国奥卡斯和黑精灵所在的黑森林。 这种风险和高昂的代价,无论是议会还是另外三方都不想看到,所以议会、厄尔半岛、黑森林、奥卡斯联手,再加上叛变的查理皇兄,他们最后处死了卡佩家族除了卡特琳娜以外的所有人。” “我想是查理皇兄认为当时的卡特琳娜温柔而聪明,适合成为女皇。”侥幸逃生的小皇子这样猜测,“不过那个时候,我还在北陆,从八岁到十五岁,脸型随着发育开始拉长,反而不再和伯父肖似,甚至不再明显像是卡佩家族的人,转而开始像母亲。 我用从菲利普的魔法书里看来的染色魔法掩盖了身份四处流浪。那时候,我仇恨自己的家人,我把对父亲和母亲的愤怒迁怒给家族的每一个人,甚至是卡特琳娜和嘉斯蒂斯。 但是在那一年,我遇到了一个醉酒后和我泄露了秘密的雇佣兵,他带着皇室的秘密命令,命令上让他寻找失踪的小皇子嘉文·卡佩,无论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在哪里找到,都一定完好地带回去。那个雇佣兵笑着说,全大陆都知道小皇子已经死了,女皇真是固执到家了,就是不肯相信这件事。” 特萨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在那种境地下,修拉依然会回到奥斯库特山脉,依然会回到姐姐卡特琳娜身边。 当你为这个世界抛弃的时候,依然有一个人依然愿意相信你没有死,仅此而已。 “所以我回到了奥斯库特,即使八年没见,即使我已经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卡特琳娜依然一眼认出我、流着眼泪冲过来过来拥抱我,如同小时候一样亲吻我的前额的时候,我就决定留在她身边。” “特萨。”修拉走到特萨床边,俯下身,把头埋在手臂里面,“即使因为阿贝尔的事情,我离开了姐姐身边,即使我知道她做错了很多事情,至今依然在犯错,我可能……真的做不到和姐姐刀刃相向。” 他察觉到温暖的手抚过他的长发,他抬起头,正对上特萨在阳光下显得无比明亮的眼睛,在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深处,能看到浓重的担心。 修拉并不是一个很脆弱的人,不管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他都没有逃避面对过,他清楚自己的强大,并且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可以面对这些事情,无论是嘉文,还是修拉,都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事实上,有资格来同情他的人,在整个大陆上也不算多。 只是这一刻,他发现,有人在为自己难过的感觉也不坏。 他用手臂撑起上半身,把特萨环在胳膊里。他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低下头。 女孩的嘴唇软软的,和他曾经想象的一样。假如受尽苦难才能换取这一切,那他也心甘情愿了。 等他意犹未尽地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特萨的脸因为憋气而变得通红:“咳咳咳……” “扑哧。”修拉忍不住笑出了声,久违地觉得心情轻松愉快,他看到特萨似乎是好奇似的舔了舔比平时更加鲜艳一些的嘴唇:“感觉不坏。” 修拉愈发愉快地笑了起来,他翻到床上,把女孩圈到自己胳膊里,察觉得到自己体温开始身高,然后看到特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脸,补了一句:“恩,应该是我的错觉,看着这张属于修拉的脸,总有种偷情的快感。” 修拉的动作顿时僵硬住了。 自从特维尔离开之后,久违地温暖怀抱让特萨觉得放松。好不容易勉强跨过了心里觉得修拉和雷伊不是同一个人的坎儿,她放心地把头缩到修拉胸口,伸手反抱住对方,像小时候喜欢做的那样,贴在修拉胸口听那一下一下沉稳的心跳…… ——好像越来越快了? 隔着单薄的内袍,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觉特萨被自己抱在怀里,自从她的双手环到自己背后,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修拉就觉得忍耐得很辛苦。在他犹豫着他要是真的对还没成年的特萨做了什么的话,日后万一特维尔知道了会不会选择和他同归于尽的时候,突然察觉到后背被特萨捏了一下。 被特萨这么一捏,修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瞬间都消失了。以他对特萨大脑回路的了解,他已经及时地产生了不详的预感,遗憾地是,他还没来得及阻止,特萨已经开了口:“这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黑魔法师也要体格强壮?其实之前在忠诚者之墓的时候,你说要是有身体在的话,可能不能凭着黑骑士的剑术打败那些怪物,我一直都以为你只是想谦虚一下,没想到你一点都没有谦虚。” 修拉觉得自己简直想用魔法撬开对方的颅骨,看看究竟什么构造的大脑,才能在这个气氛之下开始扯这个! 窝在亡者森林这六十年确实是疏于锻炼了,这四个月里面,身体只能靠阿尔弗雷德的魔法力供养着,也确实是比之前更加瘦弱了很多,然而这是重点么?!这个时候讨论体格的问题,往歪处想,简直是某种羞辱! 特萨看着修拉已经逐渐憋红的脸,忍不住再伸手捏了一下脸:“说起来,你居然有表情。哦,不对,可能只是之前骷髅的时候不方便做出表情,不过感觉还是好奇怪。” *师彻底放弃了一切旖旎的念头,用力圈住特萨,郑重地闭上眼睛:“好了,不早了,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特萨好像听到了一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这一夜,特萨睡得非常不踏实,睡睡醒醒,也不知道自己一共睡着了多久,不过她很确定,抱着自己的人一分钟都没有睡着。每一次她醒过来的时候,都能迷迷糊糊地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睛,带着温柔的光泽,安静地看着自己。 特萨无端地觉得安心。 夜色已经重新回到了房中,特萨睁开了眼睛,却并没有动。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在大脑里过了好几遍,她才彻底醒了过来。修拉身上有很清新的青草的气味,大概是久居森林造成的,特萨揉了揉鼻子:“晚上好,修拉。” “晚上好。”尽管一夜没睡,修拉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没有丝毫困倦的意思,特萨只能将此归结为毕竟他的身体在此之前足足睡了四个多月。 特萨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开口继续说道:“我之前一直在想,我们大概会有很多的时间来慢慢解决我们之间的每一点问题,所以我一直都不急,我想等你自己想清楚,因为你不是一个需要我帮助做决定。 既然你最后依然觉得,你或许无法与女皇刀刃相向,不过以我的了解,我想你也不会再回头去站到女皇那边。既然如此,我们能做的,不过就是不管未来如何,我们只在这里等着结果,不插手任何一方?很巧,也就如同哥哥期望的那样。” 多么诱人的提议,修拉闭了闭眼睛,轻轻地补了一句:“就如同我过去六十年里,一直想做的那样。” 【第二卷—木偶之城——完】 Chapter 42 “那是茱莉亚生下特萨之后的第三个月,艾萨德来到了亡者的森林,向我寻求是否有其他的杀死安德鲁的方法。”修拉稍微闭了一会儿眼睛,并不是非常愿意回忆这一段故事,“我告诉他,除非能找到一只恶魔并且夺取恶魔之刃,否则不可能。” 爱斯蒂脸上丝毫没有表情,似乎在刚才的变故中,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做出任何反应的力气。 “他是带着亚伦一起来的。”修拉看了亚伦一眼,“我记得当时他说过,他谎称是出门散心,亚伦担心他,所以躲在他的行李里被带了出来。” “艾萨德在见到茱莉亚,还有因为借由自己身体复活失败后陷入沉睡的奥尔德斯的亡灵之后改变了主意,他和茱莉亚做了交易。”修拉看了脸色同样苍白的兰斯洛特一眼,“艾萨德将自己的身体和魔法力交给茱莉亚,用来复活奥尔德斯。而交易的另外一边,是茱莉亚本来也打算做的,将艾萨德和奥尔德斯体内两个魔法阵的力量对冲,消除雅维里家族的魔法阵。 但是这个办法依然有一个问题,就如同之前一次复活奥尔德斯的最终失败一样,奥尔德斯的灵魂在地狱深处被地狱的气息侵染太过于严重,而他那已经破碎的灵魂无法抵抗地狱的气息。因此即使再度复活了,也不可能长久。” 修拉顿了顿:“于是我尝试解析了雅维里家族的魔法阵,然后提出了那个方法……趁现在魔法阵还在的时候对此进行修改,然而将陷入沉睡的奥尔德斯灵魂中的地狱的气息通过魔法阵传给另一个完整地活着的、可以抵抗地狱气息侵蚀的灵魂。” 死亡大公安德鲁不惜使用恶魔交易才能改动的魔法阵,修拉居然自己改动了?不过也怪不得,特萨想起了修拉曾经尝试过的魔法,关于转移生命力的一系列魔法。那种魔法的复杂程度让她叹为观止,一度想过修拉为什么会试图尝试构建这种魔法,原来也是因为这是由雅维里家族灵魂深处的魔法阵引申的。 “地狱的气息即使是寄存在灵魂中,也是难以想象的痛苦。而艾萨德当时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他只想迅速死去,再也经受不了任何刺激。”修拉皱了皱眉毛,“我本来打算直接将来自地狱的死亡气息直接逼入魔法阵,这样安德鲁,爱斯蒂,亚伦,都有均等的几率被来自地狱的死亡气息侵蚀。但是亚伦和我说,由他直接承受被地狱的气息侵蚀的痛苦。你知道为什么的,爱斯蒂。” 特萨看向亚伦,他一如既往地咬着嘴唇,表情冷漠而生硬。 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被地狱带来的死亡气息侵蚀的痛苦,似乎并没有从那张依旧带着少年的流露出一丝一毫。 他不愿意让姐姐承受那三分之一的风险,所以他承受了所有的痛苦。特萨在一瞬间觉得同情,却又在下一瞬间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同情亚伦——他在自己的命运深处用自己的力量撑起来了一片土地,即使他沉默寡言,即使他很少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是亚伦从来都不是个弱者,也并不需要任何同情。 “茱莉亚完成禁术之后,灵魂没有能够撑很久。她甚至没有能够撑到奥尔德斯醒来。”修拉重新将目光移回了特萨和兰斯洛特那一边,“奥尔德斯与艾萨德的身体共容并不好,在不断的冲突中,身体的时间甚至开始错位,一点一点地从二十岁倒退回到了孩童时代。茱莉亚一直在等着奥尔德斯醒来,她把剩余的生命力留给了席恩,然后在这样的等待中……过世了。” 他顿了顿,还是没有把那句“就差半天”说出来。修拉其实并不确定,究竟真的只是命运不愿意让他们再见一面,亦或者是在察觉到茱莉亚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力量消散后,奥尔德斯在灵魂没有修补完成的情况下、强行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修拉一直看不透茱莉亚的想法,就如同他也同样不能猜到奥尔德斯的想法。 在奥尔德斯从自己身体中复活的四个月里,他在亡者森林遇见过一次奥尔德斯,在奥尔德斯作为特维尔复活之后,他同样与这个人共处过不算短的时间,可是他始终不明白,在那近平静得几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心中,究竟在思考着什么。 爱斯蒂平静地听完了整个故事,然后轻飘飘地看了修拉一眼,转身就走。或许这是这二十年里第一次,她没有看向亚伦,一个人跌跌撞撞地离开。 “姐姐!”亚伦追了两步,被修拉拉住了:“亚伦,这里是亡者森林,没有离开的工具的话她不会走远的,你让她一个人冷静一会儿,她会回来的。” 爱斯蒂确实没有走远,但是她也没有很快回来。 亡者森林中部部有一条很大的瀑布,瀑布旁边有几棵撑开石头缝隙长大的安息树,爱斯蒂在那一天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森林中行走,一直走到这里才坐到了树下,稍微仰起头,看着瀑布从高处坠落下来摔成破碎的水珠。 没有什么好看的,也并不有意思,爱斯蒂睁着那双碧绿的眼睛,整整看了两天。 不管亚伦怎么试图和她说话,她都完全是一副神游的样子,只是盯着那条巨大的瀑布,谁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发呆,还是真的在看着那条瀑布。 “亚伦。”到第三天天亮的时候,特萨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的精神,她拎着一瓶刚刚从眼泪汪汪的阿尔弗雷德手里抢来的三百年份的烈酒,向着一脸憔悴地坐在不远处的亚伦这么说,“你跑远点,我有话和爱斯蒂说。” 亚伦抿了抿嘴唇,默默地转身向着修拉的住处走。 特萨绕过大树,停了下来,阳光穿过树叶,落在爱斯蒂的苍白脸上,即使那张脸看起来已经再也没有那种温和美好的神情,即使因为疲惫和憔悴而眼窝深陷,那张脸依然如此美丽。 和当初在学院的时候一模一样。 “特萨?”爱斯蒂在看到特萨走近之后,双眼才终于开始对焦,数日以来她第一次带着那种茫然的神色开了口,随既她挑了挑眉毛,本能地防备似的露出一个尖刻的笑容,“怎么了?你要来嘲笑我两句么?” “爱斯蒂。”特萨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轻轻地舒了口气,晃了晃手里的已经被打开的酒瓶,“听亚伦说你也开始喝酒了,要来一口么?” 爱斯蒂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过瓶子死命灌了一口,然后被浓烈的究竟呛得不住地咳嗽。 特萨爱着她通红的脸,忍不住笑了一声,爱斯蒂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抬头看了她一眼:“跟谁学的?修拉?” 说起来,一年前自已似乎确实没有幸灾乐祸的习惯。特萨立刻把笑容憋回去,接过被还回来的酒瓶,也小心地喝了一大口,再把酒瓶递了过去。 “唐纳呢?”爱斯蒂继续喝了一口,“她好像一直不在?” 提到唐纳,特萨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她去地狱了。盖伦老师说,她在黑森林的时候,来访的恶魔泰拉瑞亚发现她怀孕了。死神大人听说之后非常高兴,说是好几百年没有小恶魔出生了,所以特地派出了四五位恶魔来接她前往地狱,估计等四五年才能把小恶魔生出来才会回来。” 这真是一个无厘头的结果,不止特萨,爱斯蒂都不知道应该评论什么。 沉默在愈发浓烈的酒气中慢慢地被消遣。一人一口这么喝了大半瓶,脸色都被酒气熏染得通红了,爱斯蒂才开了口问了:“是亚伦叫你来的?” 特萨眨了眨眼睛,努力把视野里的三四个爱斯蒂并拢成一个:“我自己就不能来?好歹也当了这么久朋友。” 爱斯蒂对此嗤之以鼻:“得了吧,特萨,我从来没把你当朋友。” “你的举止也真是越来越粗鲁了……”特萨看着正从鼻子向外出了口气的爱斯蒂有些含混地嘟囔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不,爱斯蒂,你有把我当朋友。” 爱斯蒂忍不住直接翻了个白眼:“不要脸这点又是跟谁学的?我印象中修拉好像也不这样。” “爱斯蒂。”特萨的脸被烈酒冲上来一个傻笑,“我想了很久,假如你真的只是在算计我,为什么你的魔法力从来都很温和,为什么我从来没能发现这件事。” “因为你魔法感知弱。”爱斯蒂毫不留情地呛了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这大概是特萨有史以来第一次被人说魔法感知弱,忍不住“咯咯咯咯”笑了一会儿,才突然抬头,灰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爱斯蒂: “爱斯蒂,尽管我不知道你们……啊,不,我们雅维里家族的魔法阵到底是什么,但是我猜,你当初的目的是为了那条骨龙。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哭诉一下自己的悲惨遭遇,然后稍微哄哄我,让我心甘情愿地答应呢?我当时那么傻,你要是哄哄我,我肯定会答应的啊。” 爱斯蒂一下子站了起来,冷笑了一声:“我才不屑得……” “因为你希望我们都恨你,爱斯蒂。”特萨截断了爱斯蒂的话,努力睁大眼睛非常肯定地说道,“爱斯蒂,你其实爱我们,我,唐纳,杰夫,每个人。只是为了亚伦和活下去,你没得选。” 爱斯蒂否认的话卡在喉咙里,在特萨因为醉酒而干净直接得令人心惊的目光里,她什么都没说得出来。 “你那么做,让学院里几乎所有稍微了解内情的人都看出你陷害了我,你逼每个你爱的人都厌恶并怨恨你。爱斯蒂,你觉得就样的话对我们而言就不是从头被算计到尾,你觉得这样对我伤害比较小。”特萨轻声笑了一声,莫名的,在这一刻,她的神色看上去和特维尔如此相似,“你也希望自己是在被怨恨,被我怨恨,这样你才能活下去,才能说服自己相信自己是纯粹恶,你才能活得心安理得。” “别自作多情!”爱斯蒂推了特萨一把,结果发现这货酒量真的很差,趁着她动手推的时候,顺势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就开始“咯咯咯”地笑,“爱斯蒂,你现在其实也不在怨恨亚伦骗了你,只是你一直觉得,你是姐姐,所以保护亚伦是你的责任,你一直在逼着自己不断变强、逼着自己恶化来保护弟弟,所以你心里不能接受,其实亚伦也在保护你。“ 爱斯蒂脸上一阵青青白白,然而对着特萨醉醺醺傻笑的脸实在是发作不起来,只能听着她把彻底醉过去之前最后一句话说完了:“就当为了我也好,放过你自己吧。” 第106章 FinalChapter1 那是特萨最后一次见到爱斯蒂。 当她从宿醉中醒来的时候,爱斯蒂和亚伦已经离开了亡者森林。在此后的千余年的漫长岁月里,她也没有再见过这个她一生最初的朋友。 日子,总还是在向前走。 女皇的婚礼盛大得令人难以忘怀,有传闻,在奥斯库特西部的海域,他们甚至听到了海妖为这场婚礼献上的祝福的歌声。 借由女皇婚礼觐见的契机,与厄尔半岛、黑森林、奥卡斯三块非人类自治区的契约也迅速地重新签订,戴顿和盖伦作为代表回到了奥斯库特,学院到底是重新建了起来,在*师修拉出任院长的消息之下,重建的过程也并不算太难。 ——不过修拉回到死灵法师学院,满怀感慨地四处逛了一圈之后做出的第一个重大决定就是:撤掉所有挂在墙上的修拉的肖像画和“名人名言”。 德伯特因为在日落山脉建立平民区的行为被赐予了爵位,他接受了封赏并且借机拒绝了厄尔半岛邀请他回去重新成为继承人的要求,而后他辞别了奥斯库特的朋友和亲人,开始一个人去大陆上旅行。 议会大厦重新迁移回到了奥斯库特,在处刑了旧贵族之后不久,在北陆鸢尾盛开的初夏,尤利塞斯送欧文的灵柩回去了巨鹿蒂亚城,而后,他和扎维沙一同回到了学院,出任黑骑士系副主任。 他的父亲最后的话终究是把他从权谋的泥潭里逼了出来,尽管他将整个沃克家族并入了蝮蛇家族的统治,然而他自己,再也没有深入一步。 并没有出乎特萨的预料,她在魔法师公会“暂任”的会长一职,因为没有接替的人,就无限期地“暂任”了下去,也并不算偶尔的,她会收到关于爱斯蒂和亚伦的消息,诸如—— “费南多姐弟又完成了一个高难度的悬赏令,但是因为杀人手法太血腥,导致我们花了一大笔钱安抚目击者的情绪。请问会长这笔钱要不要从他们应得的悬赏金里扣?” ——这种消息,特萨悲伤地发觉,似乎和爱斯蒂的和解并不能减少她帮爱斯蒂善后的次数。 不过爱斯蒂偶尔寄过来的礼物,倒确实是比她造成的麻烦贵重很多,虽然其中大部分礼物并不那么正常。 她去学院找修拉的时候,偶尔会看到没名字的院长站在修拉的实验室门口,对着正在画魔法阵的修拉咆哮:“你好歹也是个院长!到底能不能好好干活儿!” 修拉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实验中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同仁:“不能,所以你打算解雇我,放我回亡者森林继续专心做研究了?” 考虑到慕名而来的学生的人数,以及每次给学生们演讲还需要修拉镇一镇场面,没名字的院长只能默默地摸一把他仅剩的那只眼睛里止不住的泪水,转身找特萨哭诉。 特萨通常都向天翻着死鱼眼,耐心地等着没名字的院长哭诉完,然后幽幽地问一句:“对了,我们在战场上拼死拼活的时候,院长你跑到哪里去了来着……” 于是天下太平。 日子晃着晃着,也就过去了五年,女皇怀孕四个多月的喜讯,很快传遍了整个大陆。 特萨迅速地扔下手头的工作去学院,结果发现修拉的实验室居然少有地空着,修拉并不在那里。特萨定了定神,想了想,转身去修拉很少在的院长办公室。 结果刚到办公室门口,她就听到了没名字的院长咆哮:“你要请假整整一年?!你才干了五年就打算请假整整一年?!” “我整整五年没有休过假了,假期加起来怎么也能凑到大半年,再预支两年的假期,还是能够凑齐一整年的。”修拉丝毫不肯让步,口气听起来隐约是带着少有的急切。 “你没休过假?!”没名字的院长差点把剩下半边胡子全部吹掉下来,“你明明每天都在休假!你对学院的贡献除了实验成果就几乎就只剩下挂名了!现在你打算连名字都不挂了?!还有,整整一年的假期你打算用什么理由请?!” 特萨正好要推门进去,就听到修拉大概是因为女皇怀孕的消息而心神不宁,把理由脱口而出:“怀孕。” 特萨听见桌子椅子翻了一地的嘈杂声,然后是没名字的院长骤然间变得小心翼翼的语调:“等等,特萨怀孕了?” 修拉大概是好不容易回过神,立刻否认:“没有。” 特萨实在是忍不了这个话题莫名其妙的走向,用力推开门正要说话,就看到没名字的院长用惊悚地目光扫视着修拉平坦的腹部:“天哪!你的魔法研究已经进展到了……能让男性怀孕了?!修拉!你果然很厉害啊!” 就算特萨一向脑内世界丰富多彩,也实在是没想到没名字的院长的脑内世界如此超凡脱俗,她瞬间僵硬在了原地。 在他们两人齐齐因为震惊于这个假设而没能说得出话的空档,没名字的院长已经干脆果断地当做他们默认了,立刻反怒为笑,赶紧签署了请假条,然后亲切地过来拍了拍还在震惊中的特萨的肩膀:“难道你也是刚刚知道自己要当妈妈了?不要紧张,修拉他在怀孕期间需要好好照顾,辛苦你了。对了,饮食也要注意……” 修拉黑着脸,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两个字:“闭嘴!” 等特萨办好了魔法师公会那边的请假手续,并且麻烦席恩帮忙照看一下魔法师公会之后,他们就启程回去了亡者森林。 特萨一直清楚修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旦他认定了一件事情是正确的,无论他自己内心到底什么感受,他也一定会做下去。 事实上,五年之前,女皇一直坚持等到修拉回到奥斯库特去主持她的婚礼。或许也是想最后再见一次这个弟弟,即使隔着重重的人群,即使他再也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这个世界上最广为人知,同样也是最容易让人忽略的真理,就是有些东西,唯有失去之后,才会知道要珍惜。 一直到修拉离开之后,卡特琳娜才终于慢慢地意识到,她曾经要求修拉做过的每一件事情,每一次为她暗杀政敌,逼走反对者,到后来的接近阿贝尔,乃至战争到来之后她如此理所当然地要求修拉回来帮她,这一切她曾经如此理所当然地觉得修拉应该为她做的事情,现在想来都是在肆无忌惮地挥霍着修拉对她的感情,一点一点透支到最后,彻底耗尽了修拉最后的耐心。 她其实不是真的没有意识到,利用特萨会伤害修拉,可是在那个时候,她如同一个赌徒,不惜一切地想要挽回奥斯库特,她确实想过,她可以失去这个弟弟。 为什么总是要等失去了一切之后,她才能发现,她其实愿意付出一切让弟弟回到她身边,即使他已经不再是她引以为豪的卡佩家族的血脉,即使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好。 可是修拉的心却已经彻底冷透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修拉的缘故,红鹰大公奈德最后还是认真给给女皇选了一位丈夫,是来自白鲨家族的长子凯斯·奥托。 他曾经是白鲨家族优秀的儿子,然而因为性情太过于温和敏感,在最小的妹妹莉兹贝丝因为海妖交易而去往海妖身边之后,作为兄长的凯斯心灰意冷,再也不愿意再回到白鲨家族赖以生存的海洋之上。 奈德问过他的意思,凯斯回答说,他在那个时候发现,其实自己其实对太多事情无能为力。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做任何事情了,只是想要一个能够安静生活的地方。他相信议会只是需要一个人扮演“女皇的丈夫”的角色,他并不介意出演这个角色。 事实上就他偶尔和席恩说起的事情,他在初次觐见女皇的时候和女皇达成过协议,他们婚后并不真正地共同生活,只是保有夫妻的头衔来维持彼此的体面。 ——然而五年之后,女皇怀孕了。 对此,席恩向特萨这样评价这件事:“我觉得对比光明之神的遗迹,爱神的遗迹的破坏力才真的叫人猝不及防。” 尽管已经知道了结局,卡特琳娜依然拒绝了凯斯提出的,让她立刻流产、然后十个月后直接抱来一个孩子宣称是皇嗣的提议。或许是绝望中最后的挣扎,她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 席恩通过通讯水晶告诉特萨这一切的时候,距离预估的生产日期已经不到一个星期了。他的口气听起来相当无奈,毕竟没有什么人真的愿意当这个对婴儿的刽子手。 特萨握着席恩的通讯,半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阳光下背对着她发呆的人。修拉以为她已经睡了,所以一个人离开了房间,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仰着头看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离卡特琳娜生产的日期越接近,修拉就越是这样。他在月亮升起的时候表现得越正常,当白昼来临、等特萨假装睡着之后,他的失神与焦躁就越明显。 他不会违背自己做出的、他认为是正确的决定,然而那毕竟是他深爱了那么多年的姐姐。特萨记得在女皇的婚礼那一天,他喝了不少酒,然后半醉半醒地苦笑着说过,他其实看见了,卡特琳娜抱着花束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用口型说的“对不起”。 ———— “女皇怎么样?”席恩看着从皇宫走出来的奈德,揉着额角问了一声。 “之前还咬着牙硬撑,后来疼得神志不清了,就开始哭,先是喊凯斯,后来喊嘉文……别看我,席恩,我已经后悔没把这个活儿推给你了。”奈德一脸憔悴地拎着婴儿篮走过来,掀开上面的布给席恩看。 席恩震惊了一下,才问道:“双胞胎?” 奈德点了点头:“不过长得不像,有一个是银发金瞳的,还有一个倒是长得像玛莎莉皇后。” 席恩把婴儿篮拿到手里,顿了一会儿:“你去休息吧,我来处理后面的事情。” “席恩。”奈德越过席恩,看向他身后全身裹着黑夜斗篷的人,带着警告地喊了他一声。 席恩点了点头:“我没心软到那个份儿上,奈德,我知道轻重。” 奈德再看了一眼席恩身后的人,点了点头,转过了身向着远方走。 “出来吧,特萨,奈德知道是你。”席恩把婴儿篮抱到裹着黑夜斗篷的特萨面前,篮子里有两个初生的婴儿,都长得皱巴巴的,头上稀稀拉拉有几根头发,能看得出其中一个有着银色的头发,另一个的头发则是浅褐色的。 “特萨,我们事先说好的,假如这个孩子银发金瞳,不管我怎么心软,你也不能带走他。”席恩把其中褐发的婴儿抱了起来,“所以你只能带走这一个。” 特萨几乎是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这个婴儿,紧张地抱好:“嗯……” “在有人看见你之前赶紧走吧,”席恩动手给特萨戴上黑夜斗篷的帽子,送她出城,“兰斯洛特那个混蛋的诅咒偶尔也有点好的作用……” 特萨狐疑地抬头看着兄长的脸,然而席恩并不打算解释,他之所以如此确信女皇的孩子一定至少有一个不是银发金瞳的,是兰斯洛特当初那句无厘头的诅咒说过,修拉的第一个孩子不会是他亲生的。 当特萨抱着一个孩子出现在亡者森林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的尖叫差点震塌了整个房子:“修拉大人!修拉大人!天哪!!特萨夫人出去买日用品结果买了一个小孩!!” 修拉当然不是阿尔弗雷德,他在看到那个孩子的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 甚至是出乎他自己的预料之外,数十年不曾流过的眼泪突然之间夺眶而出,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感觉到了什么,只是骤然之间,觉得自己心里深处某一个一直鲜血淋漓的地方得到了救赎。 “谢谢……”他用力地按着自己的额头,透过无法停止的眼泪,看着特萨,“抱歉……不……谢谢……谢谢……” 特萨向前走了两步:“不给我们长子起个名字么?” 第107章 FinalChapter2 继“*师修拉通过魔法代替妻子怀孕”的事情被没名字的院长宣扬得满城风雨之后,“*师修拉生下来的儿子有一双白鲨家族特有的暗绿色眼睛”的事情很快成为了奥斯库特人民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新话题。 很显然,奥斯库特的人们对于*师修拉仿佛从石头里蹦出来一样无迹可寻的身世好奇已久,所以在修拉带着暗绿色眼睛的长子朱利安回到奥斯库特的时候,大家一致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无辜的白鲨大公。 莫名其妙成为修拉“疑似生父”的白鲨大公足足睡了一个月甲板,才成功地让自己的夫人相信自己从各种角度上都不可能有机会外遇生下这么一个私生子。 当然,这不妨碍奥斯库特人民内心波涛汹涌的伦理剧。 修拉不知道卡特琳娜到底从这些流言中猜到了多少真相,但是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承认,卡特琳娜就不敢确定事实是什么。毕竟她并不知道特萨的父亲是谁、会不会也是白鲨家族的人,另一方面,朱利安和修拉长得实在是很相似,尽管正确地说,他们都肖似修拉的生母玛莎莉皇后。 当朱利安五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应召带着朱利安去见了卡特琳娜。 过于漫长的岁月终究磨平了卡特琳娜的痛苦和悔恨,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修拉和朱利安很长时间,最后也只是亲自陪朱利安玩了一个下午,神色平静,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在最后终于向着修拉开口,好几次欲言又止之后,也只是问了一句他这孩子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修拉回答说是为了纪念特萨的母亲茱莉亚,卡特琳娜没再说什么,就笑着让人带他们离开皇宫。 卡特琳娜给她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取的名字叫威廉,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席恩以外,大概没有人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不是没有人私下去查过,但是席恩做得很干净,所有能查到的线索最后不是彻底断了,就是分叉成了好几个扑朔迷离的结果,再也无迹可寻。卡特琳娜的丈夫凯斯亲王和修拉熟悉之后,闲聊的时候说起过这个孩子好几次,凯斯喜欢小孩子,甚至问过修拉要不要当威廉的老师,但是修拉一直都拒绝,甚至一次都没有见过那个孩子。 他和卡特琳娜的父亲威廉四世,对卡特琳娜而言始终是一个慈爱而值得纪念的父亲,就如同对他而言始终是个无法原谅的人。 ——现在想起来,那或许就是他们姐弟最初背道而驰的地方。 距离那场战争的结束已经过去了十年,那什和唐纳从地狱回来约见老朋友们。 本来打算早早出门的特萨在出门之前收到了一个邮寄来的包裹,她满心期待着寄件人是特维尔而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那一栏写着“爱斯蒂·费南多”,不同于平时的是,这一次的包裹下面还特地注明了“给外甥朱利安的礼物”。 特萨表情抽搐地看着修拉:“虽然我知道这里面一般确实是什么罕见的礼物,但是我一点都不想拆开包裹。” 修拉真诚地劝说她:“按照我的经验,假如你现在不拆,以后拆开只会更加难受。” 话是这么说,特萨依然缺乏拆礼物的勇气,于是阿尔弗雷德英勇地拆开了那个几乎有半个它那么大的包裹—— 露出了已经开始散发腐臭的鲜血淋漓的不明物体。 特萨立刻向后跳了一步,一边打开窗户通风一边抱怨道:“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的!爱斯蒂从来没有把东西料理好了再寄给我过!” “是成年的黑色独角兽之王的头!”谁都不知道阿尔弗雷德到底是怎么认出这一团令人作呕的不明物体的,总之阿尔弗雷德雀跃了起来,“你看!黑色独角兽之王的角!” “咳咳。”修拉定睛从那一团东西里面认出了那根漆黑的角,然后客观地表达了意见,“忽略掉连在角上那颗已经*了的头的话……黑色独角兽之王的角确实是非常罕见和贵重的、适合用来制作魔法杖的材料……呃,虽然朱利安距离能使用这个等级的魔法杖的年纪还差得很远,不过制作魔法杖需要的时间也并不短。” 特萨龇牙咧嘴地挤出笑容:“说得也是,*师修拉您一定比我更加擅长制作魔法杖,所以我非常信任地将一切交给你了!” 因为爱斯蒂的礼物,特萨和修拉晚到了一会儿,结果发现已经当了父母的倒是都愉快地溜出来享受不用照顾小孩的时光,反而是至今单身的尤利塞斯任劳任怨地抱着一个一岁多大的小孩。 唐纳十六岁和二十六岁看起来没多大差别,看到特萨到了,努力挥着手把嘴里一块蛋糕向下吞咽。 “好久不见!”游历回来的德伯特也兴高采烈冲着他们挥手,“嘿,特萨,修拉!看,自从我们离开白银之城之后,还没一起见过面呢!” “德伯特,唐纳,好久不见。”特萨这么说着,突然想起来当初他妈呢离开白银之城的时候,修拉随口安慰的那一句“迟早还会再见面的”。 去往蝮蛇之城的时候,她没想过这一路同行的人最后会有那么深厚的感情;离开白银之城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再见面需要过去足足十多年。 “尤利,你从哪儿抱来的小孩?”特萨坐下来,好奇地问,“你这是不打算结婚了?为了应付家族逼婚的压力,抱养了一个小孩?” 尤利塞斯目瞪口呆地看着特萨:“……啊?” “特萨。”依然担任诅咒系主任的兰斯洛特看起来已经完全习惯了妹妹超出常人的脑补能力,少有地用一种不算愉悦的语调开始吐苦水,“那是安娜和扎维沙的儿子欧文。安娜最近回去了蒂亚城,所以扎维沙经常把儿子带到学院来。不过扎维沙那个混蛋一有事要办就把儿子丢给副主任的尤利塞斯,我简直觉得黑骑士系从老师到学生整个个儿都在向保姆的方向发展,而且黑骑士系就在我们诅咒系隔壁,结果我们的学生也有不少没事跑过去逗小孩。” 兰斯洛特这么说着,将期待的目光投向院长修拉,修拉收到了兰斯洛特的怨念,立刻肃容:“你说得对,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向没名字的院长提一下大家最近的工作态度问题。” 尤利塞斯一脸窘迫地看向修拉:“修拉院长……你确定,你……要跟我们讨论工作态度的问题?” 这一回轮到这位很少务正业的院长露出窘迫的神情,特萨歪了歪头强行换了话题:“欸,唐纳,地狱感觉怎么样?死神在上,你见到死神大人了?” “难以描述……”唐纳露出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努力向嘴里塞了一大块奶油,“你知道么,特萨,地狱的食物简直匮乏!你知道么!那群恶魔居然是吃岩浆维生的!” 那什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确信了“那群恶魔”这个称呼包括了自己和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唐纳,我们也能够吃人类的食物……” “他们居然泡在硫酸里面洗澡!”唐纳无视了那什的抗议,继续控诉,“天哪!死神大人究竟是怎么设计这群生物的!我女儿一出生就跳到硫酸池里去了!我差点以为她一出生就夭折了!结果那什居然没有去捞她,自己在旁边报怨为什么他出生的时候没有硫酸池洗澡!” 全体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类都在这震撼性的描述下默默地住了嘴,一脸惊悚地抬头看向那什,那什咳嗽了两声,用非常严肃的表情扯回了愈发诡异的话题的走向:“我们还是来聊一聊久违的人类世界吧?” …… 在回去的路上,只有尤利塞斯和他们同路回去学院的宿舍。路过奥斯库特的中央大街广场的时候,他们这才发现这里有不算多的一群人正在私下举行战争结束十年的纪念活动。 他们看到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举着火把,站在中央大街广场上那高高的纪念碑之前,带着稚嫩的认真肃穆的表情,一个一个地读着那些名字。 特萨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仰起头来,看向那块纪念碑。 “……塞西·沃尔顿,亨利·罗密欧;火熊苏普林家族,凡妮莎·苏普林,山姆·伯纳尔……” 当初那次会议上,火熊大公珊莎·苏普林痛失爱女凡妮莎之后,想要接受求和来换取和平的咆哮声仿佛再度在耳边响了起来,那种绝望与痛苦,似乎隔着十余年的岁月,又回到了眼前。 “……马尔斯·霍布斯,波莉·卡特,凯尔·弗雷德里克…… 铁蔓伍德家族,艾文·伍德,艾德里安·凯南,雪莉·威尔莫特,克里斯蒂·沃克利… 巨鹿墨洛温家族,欧文·墨洛温……” 特萨听到旁边的尤利塞斯单膝跪了下来,用低沉的声音轻声说道:“死神在上,愿您赐予死者永久的安宁。” “……蝮蛇加洛林家族,凯斯·蒂莫西,露西妮·加布尔雷思,罗文·沃利斯,莎伦·海明,托马斯·内尔,奥特曼·哈该,詹森·霍齐亚…… 黑龙萨克森家族,劳尔·萨克森,塞西·摩利,夏洛特·富兰克林,斯图亚特·贝第,杰伊·韦尔斯,威曼达·麦金托什,丝塔茜·马里恩…… 金狮波旁家族,巴顿·波旁,托德·马修,华纳·休利特,乔治·汤米,萨布丽娜·本瑟姆,沃伦·埃尔西,伊格纳兹·卡门……” 这三个家族的死者的名单,对特萨而言如此地漫长。他们中的很多都曾经和她站在一起,有些名字她至今依然记得,有些名字她从未知晓。那些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战斗的人,那些跟在她身后冲锋的人,那些曾经在她身边保护过她的人,他们之中有多少最后回到了故乡,又有多少,最后只是剩下一个名字留在这里呢? 她再也无从知晓这个答案了。 在星光之下,特萨同样单膝跪了下来,单手按在胸口,向着纪念碑的地方深深地垂下了头,低声向着死神祈祷: “死神在上,愿您赐予死者永恒的安宁,愿你守护生者不再有战争四起的一日,愿这鲜血与死亡终究有所价值,愿争战不再重回这世间。” 【全文-完】